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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仙官txt下载     仙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六章

    姬静芝实在忍不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之人,虽然在绛雪的苦劝之下等了几天,但是瞧见那位神秘的百户大人居然没有出面收拾童衙内一干人,她就等不得了。

    来按察使司衙门告状,直接以民告官,把王百龄老大人都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升堂。

    他听闻来者告的是童知府,心里也有些幸灾乐祸,待看清堂下是一名女子,不由也吃了一惊。沉声道:“堂下何人,可知民告官,无论事由,要先杖责三十?”

    这是为了维护秩序,一般人都不敢告官,何况是个女子?

    姬静芝也吓了一跳,她冒冒失失哪里懂这规矩,又见主审的是个老头,想来是按察使王百龄,而不是叶行远。心道为此挨一顿板子不值得,便打了退堂鼓道:“既然如此,那我先不告了。”

    她转身就要走,王老大人大怒道:“怎敢调戏公堂?既然来告状,岂有出尔反尔之理?左右,拦住了!”

    衙役们发一声喊,以杖击地,拦在姬静芝面前,把郡主吓得脸色发白。只能无奈转头,恼怒道:“我原本不知要挨打这个规矩,若是要打,那我不告便是。”

    王老大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不告便是藐视公堂,一样要打!我看你是年轻女子,这打先行记下,你先叙述案情吧!”

    一听不用挨打,姬静芝总算松了口气,但她来告状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出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来见叶行远。如今看不到这位梦中情人,便有些失落,又道:“我来告状,是要告到状元叶佥事堂下。此等小案,似乎就不用劳动老大人出马了吧?不知可否换换?”

    王老大人气得咳嗽不止,这女子真是胆大包天,满嘴胡言乱语,她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不满意还可以换一家。便厉喝道:“休要胡言,你到按察使司衙门鸣冤,状告一府知府,自然是老夫主理。叶佥事与童知府平级,岂可审他?”

    原来是因为告的人品级太高了?姬静芝一想也是,天州府知府是正五品,按察使司佥事也是五品,以官场地位来说,叶行远还不如童知府,自然不能在堂上审这样的犯人。

    “既然如此,那我换个人告告......”那天的衙内多的是,姬静芝虽然不能都记得清,但选个爹官职小些的总有选择。

    王老大人忍无可忍,大怒道:“再敢胡言乱语,先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本官来问你,你到底是何人,状告童知府所谓何事,不可再东拉西扯。”

    姬静芝无奈,只能嘟着嘴道:“小女子姓姬,童知府纵子行凶,伙同一伙衙内,要欺辱于我。光天化日之下,尚且这般肆无忌惮,真乃无耻之尤,请大人作主!”

    此事性质恶劣,王老大人也不由心惊——他倒是相信天州府这伙官二代干的出这样的事来,怪不得这一介弱女子宁可先挨打也要来告官,这可不能不管。

    他便细问道:“当时是何时何地?你细细说来,若当真有人敢如此胡作非为,本官自当为你作主。”

    姬静芝回想道:“那是三日之前,我与丫环初到天州府,去听香小筑吃饭。这童衙内假称诗会,又让人抄袭叶状元的诗文装逼,被我戳破,怀恨在心,便想设仙人局害我。

    幸好我见机得早,未曾上当,不过也暴露了女儿身份,这些登徒子便想用强。小女子愤而反抗,方得清白不失,此事听香小筑中人尽可作证,请大人明察!”

    她决心还是不提及锦衣卫那位百户大人,免得给人家惹麻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王老大人第一遍竟尔没有听懂,便转头向身边负责记录的师爷询问。那师爷也算是思路清晰,略作整理,才给王老大人解释清楚。

    想来这姑娘女扮男装,因为好奇去听香小筑玩耍,结果被对方陷害,偏偏又是女儿身,这才差点引起了恶性案件。这一女子到那种藏污纳垢的场所,叫人怎么同情得起来?

    王老大人听了也觉得无奈,便呵斥道:“听香小筑乃是青楼之地,你一个正经良家女子,到那种地方去作甚。此地遇险,实难取证。”

    姬静芝叫屈:“我怎知那是青楼,表面看起来只是酒楼饭馆。大人只需拘拿人犯,讯问之下,必有结果。”

    她可是亲眼见到那位百户大人以清心圣音神通震慑全场,童衙内跪倒认罪——王老大人是进士出身,品级又高,这清心圣音神通应该更在百户大人之上,在堂上随便问问,不就有结果了么?

    王老大人见她一派天真,提醒道:“就算真如你所说,听香小筑是童衙内的产业,其中人物自然为他主家说话,怎肯为你作证?你既然未受损伤,不如就此作罢。”

    他也想息事宁人,这位姑娘看上去气势不凡,又有本事在那种情况下脱身,应该也是个有来头的。闹将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王老大人此举,也有保护这女子的意思。

    姬静芝却不领情,大叫道:“人都说按察使王百龄清廉耿介,今日一见却名不副实,怎么能如此葫芦判案?若是叶状元在此,必当为我作主!”

    王老大人气得胸闷,恼道:“本官是为你着想,你既然不服,那也无妨。来人,去听香小筑将相关人等都带来,与这位姬姑娘当面对质!”

    当日太祖定下规矩,民告官固然要先受责打,但必是走投无路的选择。所以只要接受了这控诉,主审官员就必须一审到底,不可推诿。

    既然这位姬姑娘不肯放手,王老大人按照本朝律例,必须得将人带来。虽然最后审结的结果未必会对这女子有利,但该走的过场总得走一走。

    却说那日姬静芝与叶行远大闹听香小筑之后,童鸣那一伙人惶惶不可终日了好几天,又是羞恼又是愤怒。他们觉得丢脸,便也不愿将此事告知父母,只私下商量着,要将那用清心圣音的王八蛋揪出来狠狠报复。

    这日他们又在七嘴八舌说起此事,有人说:“那人既然会用清心圣音,必是定湖省的秀才,咱们找人去定湖那边细细查访,找出根底,还怕找不着人么?”

    有人附和道:“正是,这等混帐,害得我们这许多人出丑。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但也有人担忧道:“此人的清心圣音威力如此强大,童大哥身为监生,也着了他的道儿,只怕此人的品级不低,至少也是个举人。别是什么地方特意来对付咱们的吧?”

    监生的地位相当于举人,童鸣读书不成,考不中举人,他爹给他想办法捐了个监生,在灵力天机方面虽然稍弱,但品级就在那里。

    若是九品的秀才用起清心圣音,对他并无效果,便是同级别的举人,也很难造成这等幡然悔悟的场面。

    童衙内脸一红,想起当日的丑态,更是愤怒,恼道:“那日只是我一时不查,受了那小子的偷袭,要是我当真做好了准备,他那点本事,能奈我何?”

    众人纷纷附和,却没想到以清心圣音同时影响这么多人,需要多强的灵力——他们大多是不学无术之辈,所以也没多想。

    正自闹闹嚷嚷之际,按察使司衙门的牌票到了,要将听香小筑的姑娘、龟奴、老鸨等人,包括童衙内、吴衙内一干人等,一起带回按察使司衙门协助调查。

    童衙内不干了,拽住那送牌票的胥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天州府,什么人敢来告我?”

    那胥吏苦笑道:“公子莫要寻我动气,是一个女子敲了咱们按察使司衙门门口的鸣冤大鼓,以民告官,状告令尊管教不严,纵子行凶。王老大人已经劝她回去,她却执拗不听,故而要请诸位公子过去走个过场,请勿担心。”

    童衙内一惊,这种坏事他可没少干过,但一般女子只会默默忍耐,哪一个会不顾清誉来告他?

    他问道:“是什么女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诬告朝廷命官?就算如此,为何要我这些兄弟与听香小筑中人一起过堂?”

    胥吏挠头道:“那女子自称便是在听香小筑中受到公子等人的攻击,还想着要此地人等为她作证。大人都觉得她糊涂了,偏又不好明说。

    这女子应该是外地人士,自称姓姬。姬虽国姓,但她又不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又有何用?”

    这年头姓姬的不少,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是公主郡主。

    童衙内听到了前半截话,猛醒道:“姓姬?在这听香小筑中遇袭?果然是那女子!”

    他恨恨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正打算要找她麻烦,没想到她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好事,等了结此案,我非从这女子口中问出她同伙所在,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童衙内毫无愧色,呼朋引类,便叫了听香小筑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往按察使衙门而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与此同时,叶行远也收到报告,他大概是涉事人中唯一猜到姬静芝身份的,不由好笑,略一思忖,又道:“天助我也!”

    他一直想找针对蜀王府的突破口,但没往这位鲁莽的郡主身上想。如今她居然正面硬刚童知府,这岂不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叶行远一边整理思路,一边问陆十一娘道:“她可曾暴露身份?”

    陆十一娘摇头,“王老大人并未在意她的姓氏,大约也是到底年迈昏聩了。”

    按说王百龄做到一省按察使的位置,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不过大概是因为最近刚刚受挫,又年纪大了,未免懒政,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明显的疑点。

    他不曾怀疑姬静芝的身份,这出戏就还有的唱下去。要是郡主的身份暴露,那蜀中官场众人肯定是老老实实服软,无原则跪舔,绝不敢与之争锋。

    “那我们得赶紧去才是......”叶行远考虑着自己的该如何行事,便悄悄微服易容,带着陆十一娘一起到按察使正衙门口查探。

    姬静芝照旧安然站在公堂之上,童衙内一干人等还没到,王老大人坐在公案后闭目养神,老神在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外之人议论纷纷,“这民告官之事,我蜀中几十年来未出一例,想不到这小娘子倒有胆色。”

    有人道:“听说臬台王老大人是个清廉的,或许能还这小娘子公道,惩治那般恶少!这些人横行乡里,也不知道造了多少孽!”

    又有人苦笑道:“官官相护,就算是王老大人,又怎能不给童知府面子?那般衙内恶少,也不知道害了多少清白女子,有哪一个得到报应了?”

    蜀中风气败坏,稍有颜色的小家碧玉都不敢轻易上街,便是因为这一班恶少。叶行远看过历年卷宗,这等事哪里还少得了?

    围观的老百姓大抵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对王老大人也没什么信心,反而担忧姬静芝的安全。“只怕那小娘子告官不成,必遭报复,真是太可怜了。”

    有人叹息道:“要是我说,她既得侥幸脱身,就该及时远遁,何必还来惹他们?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有人眼尖,看清姬静芝身上衣衫质料华贵,便道:“这小娘子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家中豪富,你看她那一身湖绸,至少也得十几两银子。她定然没吃过这种亏,咽不下这口气,这下是双方龙争虎斗,或者有看头。”

    前面那人嗤笑道:“天州府衙内们自成一党,沆瀣一气,这女子就算家里有钱,又怎能与这些官宦子弟相比?这为争一口气,害得家破人亡!”

    叶行远仔细倾听,慨叹如今天州府的吏治真是败坏得狠了,仿佛就没有人相信王老大人能够秉公处理似的。不过这大概便是事实,王大人虽然不像其他衙门那般收钱断案,不至于太过偏袒,但也并没有什么强硬的判决,原本清廉耿介的名声在蜀中丢的差不多了。

    不过今日正是要他和稀泥,叶行远希望这案子能够呈现出一种胶着的态势,他在中间上下其手的机会便大大增加。

    不一会儿,童衙内带着几十号人,趾高气扬的到了衙门门口,分开众人,上堂拜见,“学生童鸣,参见老大人。”

    他身上有监生的功名,见官不跪,但礼数也都不甚周全。王老大人看在眼中,知他骄横,心中不喜,只有暂且忍耐,便问道:“监生童鸣,如今有一女子姬氏,状告乃父纵子行凶,指摘你当日在听香小筑中对她欲行**之事,你可有何辩驳?”

    童衙内早知状纸内容,也不惊慌,傲然拱手道:“此乃无稽之谈。听香小筑乃是风月之所,哪里会有什么良家妇女?这女子乃是楼中逃妓,当日想要伤人逃走,被我撞破,这才诬告学生,还请大人明鉴。”

    他这一路上就想好了怎么应付,一上公堂便倒打一耙,干脆把姬静芝打为逃妓。

    姬静芝气得满面通红,怒喝道:“你才是逃妓!你一家都是逃妓!”

    “肃静!”王老大人一拍惊堂木,叱喝道:“如今正在询问被告,苦主不可插口,待会儿若有必要,本官自会允你们当堂对质!再敢扰乱公堂,小心掌嘴!”

    姬静芝怏怏闭嘴,瞪着童衙内,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叶行远在堂下看得好笑,这位小郡主实在没有什么公堂斗争经验,只怕这案子就算王老大人不偏袒,她也没机会赢。

    王老大人接着问童衙内道:“你道这女子是逃妓,可有凭证?”

    童衙内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封契书,呈了上去,“此乃这女子的身契,半个月前便作价三十两银子卖给了听香小筑,上有当事人和保人签名花押,大人可验看。”

    伪造身契来坑人,乃是他们做惯了的,听香小筑中就有空白的身契。童衙内出门之前,略作修改,便造好了一份假契,今天成心是要整死这不知死活的女子。

    王老大人结果身契一看,果然各方都有画押,写得明确,“有女姬小花,作价三十两典与听香小筑。”

    这是死契,王老大人略略查看,便知其中必有猫腻之处,但也没法挑刺,只转头问姬静芝:“有你亲笔画押的身契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姬静芝这会儿被雷得风中凌乱,什么“姬小花”?什么“三十两银子”,姑奶奶就值这么点钱么?她大喝道:“这当然是伪造,我哪里会叫这等俗名?又怎么会只卖三十两?大人可看我签名,与这身契定然不同。”

    她大喊大叫,全无帮助,不过总算还有一点儿智商在线。她从未在什么地方签名,那契约上的画押必然是假的,只要对比笔迹,便知端的。

    这小姑娘还认字?童衙内想起来她还想冒充秀才参加诗会,是附庸风雅之辈,便冷笑道:“你当初自称不识字,这契约上也只留画了个圈儿,你不如试试这圈画的是不是一样?”

    姬静芝气得直跺脚,“本姑娘看上去像不识字的人么?”

    王老大人无奈,阻止了他们无谓的争执,摇头道:“你们双方各执一词,这契约又只有画圈,不能作数。且各自说说当日情形,再请证人来作证。”

    他已经算是帮了这姑娘一把,否则童衙内这边只要咬定这张卖身契,姬静芝便翻不了身。王大人不欲她那么惨,所以含糊过去,只论当时的案情。

    童衙内冷笑一声,心中愠怒。这老家伙还是这么不合作,怪不得爹爹一直都想将他掀翻,在这蜀中之地,还想当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姬静芝陈述当日事实,除了关于叶行远的部分以外,并无隐瞒。叶行远在堂下听了,更是高兴,果然如他所料。姬静芝并没有说出被锦衣卫救的过程,这又有了运作的余地。

    童衙内听她说完,不屑道:“大人,这纯粹是一派胡言,可请当时在场之人为证。”

    他都懒得来与姬静芝对质,这姑娘莫不是傻的,单枪匹马想告赢他?就算堂上现在是所谓“铁面无私”的王百龄,但光论证人,没有一个会站在姬静芝的立场上。

    果然听香小筑之人得了童衙内的丰富,一个个都是咬定了姬静芝是青楼逃妓。老鸨道:“她原本半月前便已到了楼中,我们花了大把银子与她置装、训练,就想让她在这几日梳笼,也好挣回些本钱。

    没想到好不容易接了童衙内这个贵客,她却装腔作势, 不愿俯就。明明银子都拿了,咱们也不强迫于她,便好好与她讲道理。谁知道她凶性未驯,竟然暴起伤人,旋即逃走。”

    龟奴也道:“这位姬小姐确实是咱们楼里头的姑娘,我虽然未曾与她见过几次面,却也记得她花容月貌,还想日后若是攒得钱多,也去光顾她一次。

    那日是姬小姐梳笼之日,我就在门口伺候,心里还酸溜溜的。没想到不一会儿就闹将起来,听说是姬小姐逃走了,当真吓了一跳。”

    童衙内的跟班们更是一口咬定,当日童衙内便是前往听香小筑去嫖这位姬姑娘。银子都已经砸下去了,人也已经进房,没想到一会儿便气急败坏跑出来,说是姬静芝伤人跑路,不知去向。

    “我家衙内没有追究她已经是给听香小筑面子,没想到这女子丧心病狂,居然还敢来衙门诬告。青天大老爷在上,一定要重重惩治这刁滑之女!”童衙内的仆人连连磕头,一副忠义模样。

    姬静芝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这些人睁眼说瞎话,居然都是一套套的。公堂的黑暗,郡主娘娘总算是稍微见识到了一二。

    叶行远啼笑皆非,说起来童衙内这帮人也真是心狠手辣,颇有手段,就是行事太过猥琐阴毒。这编出来的一套说辞还真是滴水不漏,一般人落到这种田地,真是百口莫辩。

    幸好今日堂上的是威风八面的郡主,最危险的时候只要表明身份,便能够化险为夷。若是真的普通良家女子,那岂不是任人鱼肉?

第三百八十八章

    王老大人的观点与叶行远一致,他从童衙内带人来之前,就相信所有的证词不会对姬静芝有利。如今演变到这个局面,根本没有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当官当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无论是老鸨、龟奴还是其他人的话全都是信口雌黄。如果他是一个不顾一切的清官,当然可以下令痛打板子,逼出他们的真话。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平白得罪了人,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王老大人历经宦海三十多年,如今已经被贬到了蜀中,痛定思痛,觉得实在犯不着放弃安稳的老年去赌气。

    如果证词有利于原告苦主,那他就算秉公处断,也不算什么,但要他无脑去偏袒弱势的一方他已经不是三十年前血气方刚的年纪了。

    王老大人意兴阑珊的听完最后一个人的证词,然后才转向姬静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

    姬静芝哑口无言,她是真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童衙内暗喜,心道这老匹夫总算也不是那么不会做人,踏前一步道:“大人,这女子诬告我等,本该受反坐之罪,不过她是听香小筑之人。生就想请大人网开一面,将她交给听香小筑来处置。”

    如果坐实姬静芝那张卖身契,她就是听香小筑的逃奴逃妓,听香小筑自然有权利将她索回,此后如何处置,便是按照家规了。

    王老大人心中不忍,又对着姬静芝问了一句:“原告,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若没有什么话,本官就要将你判回听香小筑了!”

    这女子被带回去会遭遇怎样的命运,王老大人也想象得到,但他也无能为力。

    姬静芝如梦初醒,大叫道:“我不是逃奴!这些人都是凭空诬赖,大人不可采信!”

    王老大人叹了口气,这女子真是单纯,到现在咆哮公堂又有何用。自己已经算是同情她了,若是心狠手黑一点儿,就凭她在公堂上的表现,早就屁股开花。

    他摇头道:“原告若无话,本官已知案情,便宣判如下”

    “且慢!”陆十一娘在门口大喊一声,施施然走上大堂,躬身向王老大人行礼,同时亮出了腰牌,“大人,下官乃是锦衣卫小旗陆十一娘。此女与一起钦案有涉,请大人允可,让下官将其带走审问!”

    公堂之上陡生变故,堂下一片哗然,怎么锦衣卫都出来了?这女子是什么身份?

    童衙内等人认得陆十一娘,回想起当日情形,不由都是面色发青这人竟然是锦衣卫小旗?那她跟随的主子,岂不应该是锦衣卫中的高官?那日他听了童衙内等人的口供,怎么尚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们心惊胆战,看着陆十一娘上堂,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老大人蹙眉,他们文官系统素来不喜欢天子亲兵的锦衣卫,尤其是在他的大堂之上,更不想被锦衣卫干涉办案,便不豫道:“这等女子,能与什么钦案有涉?你是哪个千户所的?”

    他仔细看了看呈上来的陆十一娘腰牌,腰牌倒是真的,只是锦衣卫分十四个千户所。蜀中隶属于西南千户所管辖,但陆十一娘的腰牌,却并未注明。

    陆十一娘笑道:“下官是秘职锦衣卫,奉旨巡查天下,大人可见腰牌上的秘字。至于这女子涉案事,事关机密,请恕下官不便明言。”

    王老大人翻过腰牌,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金色秘字,心中发寒。到了他的地位,锦衣卫虽然厉害,也不能轻易动了他。他自忖行得正坐得直,更是无惧。

    但他也知道朝中有些高级官员,就是倒在锦衣卫的手下。他们若得皇帝授权,办起诏狱,那也是杀人不眨眼。

    王老大人不愿意顶着压力与地方势力闹翻,当然也不用当清流在锦衣卫面前硬顶,便轻轻将腰牌放下,点头道:“若是听香小筑诸人没有什么意见,你便将这女子领去吧。”

    童衙内等人哪敢有什么意见,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陆十一娘将姬静芝带走,心中又恨又怕。王老大人憋闷的宣布了退堂,童衙内等人一涌而出,揣测不已。

    吴昭道:“那日那人竟然是锦衣卫!这事要不要与童伯父商量,我看是来者不善啊!”

    童衙内迟疑道:“锦衣卫来蜀中做什么?他们与我们也无冤无仇,不至于是针对我等。要是真有心害我们,当日的口供他早该拿了出来,这几日风平浪静,莫非他们只是适逢其会?”

    有人畏惧道:“就算是适逢其会,如今我们的把柄落在了锦衣卫手中,那可如何是好?”

    之前清流文官们为了给锦衣卫抹黑,编出了不少锦衣卫破家灭门的段子,这几十年来流传甚广。这些纨绔子弟没什么问,全都信以为真。

    童衙内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事到如今,咱们非得查清楚不可!锦衣卫再强,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蜀中一亩三分地上,还是咱们的天下。

    吴昭,你去请莫兄和刘兄一起来,我们合计合计,该如何应对。再派人四处调查,要找出那两个锦衣卫的下落。”

    莫巡抚和布政使刘大人之子比他们还要高一层次,平日很少会参加天府会的活动,但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必须得利用这两位的力量。

    吴昭领命,走之前又犹豫问道:“童兄,真的不用与伯父商量一下么?”

    他到底胆小,害怕自己扛不下来,有什么事都想交给家长。童衙内横眉竖目道:“如今一团乱麻,我们何必去给爹娘添麻烦,至少先搞清楚这两个锦衣卫来意再!”

    童衙内主要是怕丢脸,自认为这种事必能掌控,不必去求长辈的帮忙。这种想法正合叶行远之意,让他的谋划推行起来障碍更少。

    却陆十一娘带了姬静芝出公堂,绕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姬静芝这时候才缓过来,向陆十一娘道谢,“姐姐,又是你救了我一次!这些人怎的这般无耻!”

    回去之后,一定要禀告父王,将这些斯文败类统统杀头!郡主娘娘已经在心目中给童衙内等人判了死刑。

    陆十一娘笑道:“你行事真是莽撞,幸好我家百户大人刚好路过,才有机会将你救出,否则你若是被带回了听香小筑,只怕凶多吉少。”

    姬静芝倒是不怕,她有恃无恐,只是愤懑不平而已。听到陆十一娘提及百户大人,双眼放光道:“是大人要你来救我的?不知大人可在附近,容我道谢?”

    陆十一娘伸手一指,“大人正在此,他也有话要问你。”

    姬静芝远远瞧见叶行远玉树临风般站在巷口,早忘了刚才的惊险,满心喜悦,急匆匆迈着小步奔过去行礼,“大人,多谢救命之恩!”

    叶行远早在这儿等着她,淡然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倒是要问你,我已经抓了这些人的口供,日后自会处置。你为何胆子那么大,竟敢行以民告官之举?

    你可知道就算你告赢了,那一顿板子下来,也是九死一生!”

    姬静芝赌气道:“我知道我是太笨了,但这些人坏事做尽,蜀中官场竟然无一人能够治他们么?我就是看不过眼,原本我对叶大人寄予厚望,如今瞧他的顶头上司都这般懦弱,只怕他也是指望不上。”

    叶行远没想到自己的真身也会躺枪,哭笑不得,只能继续恭维道:“姑娘你为了这一句看不过眼,挺身而出,实乃豪侠之辈,巾帼不让须眉!”

    姬静芝大喜,口中吟道:“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就提一营兵,将这些贪官污吏统统都杀了,还一个朗朗乾坤!”

    这又引用我的诗做座右铭啊!叶行远最近发现这几年不知不觉,他的诗文已经影响太过广泛,对他名声的加成作用极大。因为文名对天机和灵力都有作用,所以叶行远也就听之任之,流传千古的诗文都不要钱一半流水撒出去。

    这位小郡主也喜欢他的诗词,只是思想有些暴力,怪不得在蜀中的风评不佳。

    叶行远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道:“既然如此,姬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将这些贪官污吏一体铲除?”

    姬静芝拍手道:“你到这里便是来查这些贪官的么?我早就知道皇皇上雄才大略,绝不会放任这些人胡作非为。大人要我帮什么忙?但叫只要扫除这些害人精,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倒是真心诚意,刚才差点把“皇兄”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车。这些贪官污吏,官二代衙内们如此可恨,姬静芝恨不得叶行远能够将他们一扫而光。

    叶行远微微而笑,这位郡主算是入彀了。有了她的协助,之后一系列的谋划才能够顺利开展,尤其是针对蜀王的布置,没有这位郡主的帮忙,那还真是无从下手。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叶行远搭上姬静芝这条线,就是打算去南浔州调查,他必须得借着郡主的身份来给自己开路。

    安抚住姬静芝,叶行远再度找王老大人恳谈了一次。这次是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既然开始冒险,得不到支持根本不可能,至少按察使司这边不能给他扯后腿。

    从王老大人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叶行远对他的心思也有几分了然。这老人并不是没有正义感,毕竟是圣人教育下的君子,这或许便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当初琼关城中殉城的李老先生,也可以说是这种老派君子的代表。他们平日不停的在与这个黑暗的世界妥协在妥协,但是内心的道德准则,终于会在特定的时候爆发出来。

    “下官想去南浔州,蜀王之事不定,慈圣寺案难定。”叶行远开门见山。

    王百龄微闭双目,良久没有反应,他从叶行远特意找上门来就预感到会有什么事要发生,等叶行远真的开口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如何震惊。

    “南浔州被蜀王经营的如铜墙铁壁一般,蜀中的官员,根本无法插手,你若要去,背着这按察使司佥事的身份,什么都做不了。”他思忖了许久,终于还是给了忠告。

    叶行远点头道:“所以下官自然是微服前往。”

    王老大人睁开双眼,仔细端详着他,“你是打算以锦衣卫百户的身份去调查?今日那女子,是你派人带走的?”

    王百龄已经知道叶行远另一重锦衣卫百户的身份——叶行远并没有刻意隐瞒,毕竟在宇文经面前,他就曾经泄漏过,在朝中大佬那里并没有秘密。

    “那女子是我派人带走。”叶行远承认了,“也正是因为此女,我才打算去南浔州。”

    王老大人一怔,“那女子姓姬,难道与蜀王有什么关系。”

    叶行远笑道:“她正是安乐郡主。”

    王老大人又沉默了一会,他叹口气道:“是老夫疏忽了,若是十年前,我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早该从这女子怪异的行为举止上,联想到她的身份。”

    安乐郡主任性胡来,有时候会女扮男装离家出走,从她在公堂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姓氏的泄漏,王老大人是该向那个方面想一想。

    “你想利用安乐郡主混入南浔州调查,倒是并非不可取。不过老夫要提醒你,蜀王的机密,基本都藏在王府千铜阁中,那地方机关重重,守卫森严,就凭你的本事,绝无生还的机会。”王老大人又说,他知道叶行远要去做他做不到的事,心中感动,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叶行远苦笑,敢情你们都知道蜀王的意图,还知道他的机密在什么地方。

    不过想想也是事实,蜀王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能够将消息控制在蜀中范围之内,已经可说是手腕高明。若说蜀中官场对他的目的和行动一无所知,这才是看轻了读书人的智慧。

    叶行远自己在蜀中待上月余,就发现了蜀王府的特殊,这些老家伙们又岂会被蒙在鼓里。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蜀中的官员,要么与蜀王府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属于被控制的那一部分,童知府之流如是。要么就是手头没有证据,空口白话,不愿也不敢去得罪一镇藩王,王老大人如是。

    而像赵子正这种,绝对算是异数,因此就被毫不留情的铲除。

    叶行远道:“下官已经从赵知县的口中听说这千铜阵的可怖之处,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去飞蛾扑火,我只是在南浔州见机行事罢了。”

    王老大人对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叹息道:“蜀王为人谨慎,就算你借郡主之力,在南浔州能待得下去,只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你去一趟也好,不过却得知道进退,若是事不可为,及早回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可不希望你步赵子正的后尘。”

    王老大人的语气甚为沉痛,作为同样的读书人,看到赵子正的惨相,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叶行远谢过,“下官自然省的。”

    他底牌很多,应该不至于如赵子正这般,想起他灵力被锁,天机无光,叶行远也觉得背上发毛,自己非得小心不可。

    这日之后,叶行远便向按察使司衙门告了假,微服向南浔州而去,身边也没有携带任何一个按察使司的人马,只带了锦衣卫中的心腹。

    南浔州位于蜀中的南面,再往南去,并无州府,都是当地土司统治。之前几位皇帝都想巩固南疆的控制,行改土归流之事,但当地的反弹甚大,最后都不了了之。

    派蜀王坐镇此地,也有以宗室之威,统御这些桀骜不驯的土司之意。自从蜀王来了南浔州,这四十年来,南面土司闹事越来越少,为此先帝和隆平帝都甚为满意,给了蜀王许多嘉赏。

    但在叶行远看来,这也是个可怕的讯号。这意味着蜀王已经安定了后方,他若是起兵,这些被他控制的土司也必然呼应,南方旋即糜烂,朝廷根本没有有效的反制手段。

    这也是怪不得蜀中的官员会首鼠两端的原因,他们很清楚蜀王现在手上的实力,除非是朝廷先下手为强,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其铲除。但是以隆平帝温吞的性格,只怕这也不大现实。

    既然如此,他们何必要冒着得罪蜀王的危险呢?

    “蜀地多山,易守难攻,尤其是这南浔州,更是只有一条栈道相通,到时候若是蜀王将这栈道封闭,便是朝廷天兵也无法攻破。”叶行远与陆十一娘避开姬静芝,私下商量。

    他们花了不少功夫说服姬静芝回南浔,表示要惩罚蜀中官员,要么上书朝廷,要么依托当地的藩王。叶行远对姬静芝说他打算谒见蜀王,请蜀王作主,将腐败的蜀中官场一网打尽。

    姬静芝深信不疑,这才勉强同意去南浔——她仍然不愿意暴露自己郡主的身份,只承认自己是南浔州人,可以想办法帮叶行远晋见蜀王,叶行远也就装糊涂。

    于是叶行远、陆十一娘、姬静芝与绛雪四人同行,锦衣卫的骨干便分布四周,暗中保护。

    姬静芝与绛雪这时候也在私下讨论,“郡主......这位大人与我们萍水相逢,毕竟不知根底,你把他带入王府,不太方便吧?“

    姬静芝毫不在乎,挥手道:“他是锦衣卫百户,腰牌那王老匹夫都验过的,还能有假?皇帝的亲兵,自然与我们家也是一体,难道还能害我们不成?

    还有,不要再叫我郡主,免得被他们听见,露出破绽。到时候他要对我恭顺敬畏,这一路上就没那么好玩了。”

    她挤眉弄眼,又道:“这位大人救我两次,可说有缘,我看他一表人才,行事果断,武官果然是比文官要好多了。让我趁这一路上对他加深了解,回了王府,或有后文......”

    相处下来,姬静芝对叶行远的好感大幅度提升,原本对“诗魔叶行远”非卿不嫁的念头也早抛诸九霄云外。但她究竟是女儿家,脸皮子薄,招婿之类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含糊带过。

    饶是如此,绛雪已经羞红了脸道:“小姐你脸皮越来越厚了,怎不害臊?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那还了得?”

    姬静芝嘻嘻而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还有其他人知晓,若他真是我的如意郎君,我定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这就越不成话,绛雪嘤咛一声,扭头就跑。姬静芝却见她嘴角亦有笑意,嘿然道:“这小丫环倒也有眼光,这位百户大人威风凛凛又文质彬彬,实在兼具文武之长,你看不中才怪。”

    她琢磨着到现在为止对方还不愿通报姓名,这倒是一大挂碍,总要在这一路上软磨硬泡,无论如何探出他的名字才是。

    想到这里,姬静芝便取了手帕,在路边摘了些野果,快步追上叶行远,殷勤道:“大人,我们走了一路。你也饿了吧,先吃些果子垫垫饥。”

    她堂堂郡主之身,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好过?

    叶行远却看那些果子色泽鲜艳,不禁苦笑——这一活宝郡主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活过来的,这种显目的野果必然有毒,否则早就被鸟雀吃了。

    他婉拒道:“这路边野果,只怕不甚干净,姬小姐若是饿了,十一那边有些干粮清水,你可取用。”

    姬静芝还不明白,怔怔道:“原来是不干净,怪不得我们来时的路上吃了便上吐下泻,幸得我随身带着写些调好的药物,这才痊愈。”

    她献宝似的取出一个胭脂盒,里面却放着各色药丸。陆十一娘眼尖,认得其中几种都是极为厉害可解百毒的灵丹,尤以一味“万灵丹”最为贵重,市面上千金难求。

    陆十一娘私下里与叶行远说了,叶行远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出门时候的寒酸,也不得不感慨这些王子郡主们的配备实在是太高级,也怪不得她可以有恃无恐。

第三百九十章

    有毒野果事件之后,叶行远对姬静芝看得又紧了些,虽然她身上有灵丹妙药,但还是难免会出状况,还是盯紧一点儿为妙。

    这可是蜀王府的敲门砖,万不可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经过七八日的跋涉,穿过长长的蜀道,前面眼见一片平原,终于有惊无险的到了南浔州地界。

    南浔州在蜀中又是另一片净土,如果天州府周围盆地可称天府之国,那南浔州这一片平地,就算得上是世外桃源。

    这里的海拔其实已经相当高了,叶行远估算了一下,此地的平均海拔已经超过了两千米,但恰好是一片平地。中间又有个高原湖,湖水清澈,倒映蓝天白云,举目望去,郁郁葱葱,一片繁荣景象。

    “南浔州之地,虽然僻处山中,但是物产丰饶,四季如春,子民安居乐业,可说是蜀中难得的好地方。便是放眼整个中原,能与此地相提并论的也少有,江南的气候尚且未有此地宜人。”叶行远感慨。

    当初把儿子送出去,当时的皇帝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这一块好地方给了他,真是可当个逍遥安乐贤王,日子过得如神仙一般。

    只可惜蜀王未必愿意接受他的好意,他心中念兹在兹的,始终只有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就算是身处仙境,一样郁郁不乐。

    原本这里并未建设城池,不过姬继深来了之后,花了数十年时间,在这南浔州之地建成了一座坚城。这地方本来就不适合大军进袭,也无法铺开军势,想要攻城几乎不可能。

    听说城中还储藏了堪用数十年的粮草,若是蜀王要关起门来造反,真是无人能破。

    不过姬继深所图甚大,当然不会困守愁城,这只不过是他最后的退路罢了。

    到了这里,姬静芝熟门熟路,她又换上了男装,带着叶行远进城——城门的盘查并不严格,大概对于蜀王来说,完全想不到会有人来刺探他。

    城中的景象,与一般的通都大邑无二,商业甚是发达。南浔州原本就产铜,先帝为了让蜀王无饥馁之虞,特意赏赐了一座铜山给他,给了他南浔州的开矿权,此地富庶甲于天下。

    而南面又是南越、百余等地进入中原的几条通途之一,尤其是南越的翡翠玉石,往往转道蜀中进入中原,这南浔州便是贸易第一站,所以也有不少宝石商人来此采购。

    这里玩赌石玩得很大,有人一夜暴富,赚取数以十万计的银两,也有人倾家荡产,尸骨无存——在南浔州赌石输了有个好处,只要出了城找个断崖往下一跳,便再无牵挂。

    在这种环境下,自然孳生出种种罪恶与腐朽,但也带来了奢华的生活风格。

    叶行远一进城,第一时间便是寻找钱庄。他抵达蜀中的时候就得到消息,南浔州要开设蜀中第一座大钱庄,比天州府还要早上一拍。而这钱庄,当然是琼关特区专营。

    事实上也只有琼关特区的背书,才能够轻易的将钱庄开遍各地,其余那些富豪们想要来参一股,那也得依托琼关的基础。

    这里的钱庄,其实便是蜀王姬继深出钱,力邀琼关钱庄来此开一个分号,以方便来往的商人。从商业眼光来看,蜀王紧跟形势,绝对是不落人后。

    不过有了钱庄,也意味着叶行远在这里有了个据点。钱庄虽然是国有,但钱庄里面的老师傅,可都是叶行远一个个手把手培训出来的。

    “南浔钱庄的主事人,叫杨可贾,原本是琼关县书院的学生。后来弃文从商,大人可还记得此人?”陆十一娘手上有资料,琼关钱庄开到哪里,她的眼线就跟到哪里,如今叶行远手上的消息来源丰富,可不仅仅只靠锦衣卫传递。

    叶行远略作思索,点头道:“他家中贫困,母亲又有病,无以奉养,这才从我学货殖之术。是个孝子,我当然记得。他年岁不过刚满二十吧,已经可以担任一方钱庄主事了?果然也是天资不错。”

    虽然没有所谓过目不忘的神通,但是叶行远读书养气,灵力充沛,记忆力远比一般人来得强许多。这杨可贾也让人记忆深刻,他记得很清楚。

    “正是此人,大人不知如今各地掀起开钱庄的热潮,但是要懂得钱庄业务运营的,也只有大人亲传的那几个。别说是杨可贾,便是年纪更小的几个,也被争抢一空,生怕没人呢!”陆十一娘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叶行远开一个钱庄,便影响全国大势。这几年来钱庄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现银的流动,常年沉淀的资金甚至远在国库之上,陆十一娘细思之,更觉得叶行远影响力的恐怖。可笑朝中那些大佬仍然不明局势,还要针对于他,真是自寻死路。

    叶行远倒并不觉得如何,他手里还有太多划时代的东西没有拿出来,只待更好的时机,区区一个钱庄,在他心目中真没多少分量。

    他漫不经心道:“若是此人主事,我就更放心了,我们俩就暂时在钱庄歇足。那安乐郡主,让她先回王府去吧。”

    姬静芝正与绛雪在不远处唧唧咕咕讲着什么,瞧见叶行远目光转过来,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陆十一娘揶揄道:“只恐这位郡主未必肯太太平平回去。”

    一路上姬静芝对叶行远的情意表露无遗,陆十一娘早看了出来,不过她也清楚叶行远对这位郡主全无意思,只是利用她调查其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一腔情意大概要付诸流水。

    叶行远笑道:“只要拜托她去办事,她自然就听话得很。”

    他把这位郡主的脾气也摸清了,姬静芝最是执拗不过,你要叫她向东,她一定偏偏向西。对这种女子只能哄着,若是叫她帮忙去解决求见蜀王之事,她自己一定会屁颠颠回家去安排。

    果然叶行远对姬静芝一说自己要拜见蜀王,但是没有门路的时候。姬静芝便自告奋勇,表示自己会去帮忙联系,他们约定了联系的方式,姬静芝便主动告辞离去。

    陆十一娘看着她兴奋的背影,叹息道:“大人把这位郡主娘娘拿捏住了,若是干脆做了郡马,倒不必与蜀王相争......”

    她跟随叶行远许久,讲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而是作为心腹,真心提出一种可能的发展方向。

    蜀王只有一女,宠溺非常,叶行远若是招婿,以他的才学能力,必然受到重用。要比按部就班在朝廷升官来得更快,若真是富贵险中求,叶行远都可以像蜀中官场一样,选择投靠蜀王。

    叶行远正色道:“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我怎敢有负?”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其实皇帝的位子谁来做,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蜀王这边倒行逆施,尤其是世子竟然做下滔天恶事,我岂能容他?”

    蜀王除了姬静芝一个女儿,就只剩下一子——不知道是因为延续了前代蜀王的血脉,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蜀王一系子嗣单薄的诅咒也落到了姬继深身上。

    与子嗣繁多,为了继承人而伤脑筋的隆平帝相比,这位皇叔简直可说是皇家计划生育的典范。若是他还有其他的继承人,叶行远或许还可以考虑在他面前力陈世子之非,令其治罪世子,拨乱反正。

    这倒还有可能让叶行远倒向蜀王这一方,但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做继承人,这是叶行远万万不能接受的。

    陆十一娘叹道:“若是蜀王知道是因为儿子的私德,而至失去大人这位大才,一定会后悔没有将儿子教好。”

    跟随叶行远越久,对他也就越充满信心,陆十一娘几乎认为叶行远无所不能。他既然有将小小琼关发展成天下财富聚集地的能力,那当然也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谁能用之,谁就能得天下。

    蜀王既然站在对立面,陆十一娘在心目中已经默默为他点了根蜡烛。

    叶行远笑道:“你莫要拍马屁了,我们先去钱庄,找到杨可贾再说。”

    他们找人问明路径,知道新开的钱庄就在最热闹的大路上,便一路信步而行,一边查看民情风景。

    走不多时,转过一道围墙,就见不远处挂着琼关钱庄的招牌。只是钱庄门口不知为何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知为何有人在激动大叫。

    叶行远蹙眉,“钱庄才在南浔州开办未久,难道是惹上了什么事端?”

    他们两人凑到跟前,只听众人都在议论,“这个赌石的汉子已经倾家荡产,他若是再开一刀,哪里还还得起?”

    有人说道:“只是他斩钉截铁,说最后这一刀下去一定是宝玉,所以才来钱庄借贷。”

    前一人嗤笑道:“钱庄的钱是多,但都是别人存进来的,哪里听说能借的出去?再说若这一刀开下去,这块石头还是石头,那这汉子一死了之,这笔银两钱庄又往哪里讨去?”

    原来这么多人是因为有个汉子堵在钱庄门口要借贷——叶行远早就想开贷款的生意,但时机并不成熟,如今有人主动要来贷款,他倒是好整以暇,想看看杨可贾会怎么处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杨可贾的头发紧紧竖起,身穿宽袍,神色甚为坚毅,已经有了几分成功商人的模样。他静静站在钱庄门口,不住摇头,“葛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过钱庄并非是善堂。你这块原石或许能开出价值百万的翡翠,但也有可能就是一块青石。

    我并非钱庄的主人,只是个掌柜,我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

    那姓葛的中年人抱着怀中原石嚎啕大哭,不住向杨可贾磕头,涕泣道:“我今晚已经开了几十块石头,若这块石头不能回本,便是倾家荡产,如今南浔州只有琼关钱庄有可能借我钱度过难关。

    我今日选中七七四十九块原石,必有一中,谁知道开到最后一块居然囊中金尽。要是不够钱,我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叶行远从旁观之人的议论中已经拼凑出了大概的事情真相。这葛老板玩的是一种叫做连环赌的模式。庄家将一整块大圆石分解成数十块,赌石者可以一块块开,越开到后面,成功的概率自然就越大,但若是开到一半无钱,就只能停下。

    那葛老板自认带了五万两现银,可以一口气将这四十九块石头开完,谁知道他运气不好,连开四十八块都是普通的玉料,顶多只值几千两,根本回不了本。

    理论上来说,最后一块原石乃是玉心的概率极大,开出来至少也是价值几万的好货色,但也有很小的概率什么都没有。葛老板急红了眼,最后一块当然是要剖开的,没想到这时候庄家与他算账,说他之前住宿酒席和打赏钱已经花了不少,而最后一块石头价钱翻倍,要五千多两银子才够开,他身上钱已经不够了。

    葛老板当然不依,与庄家争执起来,但这本来就是规矩,最后一块石头本来就是最贵,历来都是款到才开石。这时候葛老板才着急起来,甚至犯了病瘫倒在地,一直苦苦哀求,但却无人愿意帮他。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赌客,但五千两银子的豪赌也很少有人参与,更何况是借给别人。这位葛老板前前后后已经丢了数万两银子进去,就算最后一块石头开出玉心,也不过就是回本,并无大赚的余地。

    而要是万一什么都没有,那自己也是被连累了进去——与其投这五千两,还不如自己去试试开石。

    葛老板求人不果,病发倒地,他夫人与孩子也都哭得不成样子。原来他本是丝麻商人,这五万两银子是商会凑的本钱,他一时糊涂拿来赌,这般回去实在是无法向父老乡亲交待。

    知道事情之后,反而更是没人愿意帮他。

    有人看他可怜,便指点他说,南浔州之中最有钱的地方便是琼关钱庄,让他可以试试从这里借钱。

    杨可贾听说这事之后,亲自出来接待,但还是委婉的表示,这钱实在不能出借。葛老板就一直跪在前面恳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五千两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数目,若是开石赚到了,便可收个高息,为何杨可贾不心动?”陆十一娘倒觉得可借,这有很大概率可以得到回报,要是她有五千两银子,说不定就狠狠心博上一铺。

    叶行远摇头道:“并非是数目问题,关键是这个口子不能开。钱庄放贷,我早有计划,但是放贷最重要便是可靠,若是借人赌博,风险极大,此事断不可为。”

    杨可贾的态度虽然温和,但也甚为坚决,叶行远对他的原则表示满意。

    不过大概是因为那位葛老板太可怜了,这时候舆论的风向渐渐开始转变。有人劝杨可贾道:“反正你们钱庄有的是钱,又何必逼人太甚,只要你伸一伸手,便可救了这可怜人。若是你执意不借,那他就只有去死了!”

    有人附和道:“正是,不过是五千两银子,这石头开出来至少也得几万两,你害怕拿不回来么?”

    杨可贾只是摇头,有人便怒了:“这开钱庄的怎么如此冷血,他不过是周转一下的小事,何必逼人性命?”

    那捧着石头的庄家斜眼瞧着众人道:“既然琼关钱庄不愿意借贷,那这石头就开不得了,葛老板,您就回去吧,今日到此为止!”

    葛老板大呼道:“不!不成!我花了五万两银子才开到现在,这块石头一定是玉心,只要借我五千两,五千两啊!我便能够翻身!”

    他双目血红,状若疯癫,伸手便去抓那庄家的肩膀,庄家不耐烦的将他推开,抱起原石,转身欲走。

    围观之人纷纷叹息,一边为葛老板哀叹,一边却在指责着琼关钱庄。

    叶行远皱起眉头,悄声对陆十一娘说道:“情形有些不对,今日似是有人针对琼关钱庄而来,否则的话,再要骂人也是骂那庄家无情,断不至于一边倒的骂钱庄。”

    陆十一娘得他提醒,也是阒然醒悟道:“难道是有人设局,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杨可贾?”

    叶行远从容道:“稍安勿躁,我们在旁静观,若有变故再出手也来得及。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对钱庄如何?”

    钱庄背后是朝廷,是隆平帝,南浔州中亦有蜀王的股分,地头蛇们还敢来挑衅,真是作死。

    就在众人一片指责声中,忽然有个穿绸缎衣服的老人分开人群,走到葛老板面前,笑道:“这位朋友,你说这块石头便是玉心,不知可否让我看一看?”

    葛老板惊喜抬头道:“老先生愿意借我钱么?”

    那绸衣老人淡然道:“让我先看看再做决定。”

    葛老板大喜,连忙招呼庄家,“我还要开石,且把那块原石拿过来,给这位老先生查看!”

    作为连开了四十八块石头的大豪客,葛老板在这连环赌中原本就有特权,他看中的石头在没确认不要之前,都得有优先权,亦可反复查看直至确认。

    庄家无奈,只能依足规矩,将那石头搬到绸衣老人面前。老人仔仔细细上下摸了一遍,又细看石头表面的纹路,良久才抬起头对葛老板说:“不好意思,我不能借钱给你......”

    周围之人发出轰然叹息声,这老头搞什么鬼,看了这么半天,结果还是叫人失望。

    葛老板如遭雷殛,一下子呆若木鸡,喃喃道:“连您都不愿意......”

    那老人笑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一个忙,你若是愿意,我愿出三万两,买下这块石头的开石之权,这样一来,你也不算血本无归,可好?”

    人群一下子又炸了!这绸衣老人愿意出三万两来赌这块石头,显然是已经看好了这石头里面的宝玉远不止三万两——而且一定非常笃定,否则的话,他这三万两去开开别的石头有什么不好?

    葛老板陡然瞪大了眼睛,惨笑道:“老先生,你说什么?这块石头是我回本的唯一希望,我怎能卖给你?三万两,我尚且亏空二万两,回返家乡还是不没法交待?”

    绸衣老人不耐烦道:“没钱还来赌什么石头,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口价,五万两,我买下这块石头。你现在便可以回本离去,总可以了吧?”

    一块还没开的石头五万两?纵然在场之人大多已经习惯了豪赌,那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刺激的场面,众人沸沸扬扬道:“那么说来,这块石头还真是优质的玉心了,看来起码价值五万以上,遇上识货的了!”

    有人不屑道:“哪里止五万,这老头毫不犹豫加价,至少有一倍之利!否则何必如此冒险?”

    又有人惊呼道:“一倍之利,那石头岂不是要值十万?”

    有懂行的笑道:“这算什么,要是真开出玉心翡翠,十万也不算什么高价,我看那老人家是稳赚不赔。”

    葛老板呆呆站在中圈,仿佛是被那天上馅饼砸晕了,一直说不出话来。绸衣老人催促道:“你快决定,老夫时间有限,哪有空与你在这边耗着?”

    一转手赚回五万两,葛老板算是在悬崖边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也算是运气好,旁边有不少人在为他欢喜,劝他赶紧接受,免得别人改了主意。

    葛老板却浑浑噩噩,突然猛地起身,又扑到杨可贾面前,郑重道:“杨老板,你也看到了,有人愿意出五万两银子买我这块石头,这块石头的价值定然不菲。我只求老板借我五千两,开石之后,无论这石头值多少,我与老板均分!”

    哗!人群又是一阵沸腾。他们倒是没想起来这茬。没错,到现在为止,葛老板还没答应将开石头的权利转让给别人,也就是说,只要他拿得出五千两开石费,就能够将这石头里面价值连城的玉心占为己有。这就是当地赌石的规矩。

    这一块玉心人家既然愿意肯出五万两来买,那价值一定是不菲。

    如今葛老板就是在赌,赌这块石头价值十万两银子以上,这样才能够分给钱庄之后,他还能赚到足够的收益。当然如果这石头价值更高,他也就不但不用亏本,还能赚上一票!

    绸衣老人面色铁青,恼怒的斥责葛老板,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直愣愣地跪在杨可贾面前,哀求不止。

    叶行远面色一沉,冷冷道:“好歹毒的计策!这是想坑我们琼关钱庄么?”

第三百九十二章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叶行远可是生于信息爆炸的时代,多了几千年的见识阅历,对于这种简陋的骗局简直是一眼就能看穿。

    这并不是说轩辕世界的骗子不聪明,只是他们缺乏未来那种大范围的信息交流与升级。

    这种赌石之举本身就是一种狂热的展现,为叶行远所不取。这种疯狂的投入,大部分都还是化作了无数废石,也造就了无数人倾家荡产。一夜暴富的是极少数,大多数不过是肥了庄家。

    而正是因为这种狂热的赌博性质,也引来了无数处心积虑的骗子,想要在其中浑水摸鱼。

    今天这事透着蹊跷,怎么看都是针对琼关钱庄的骗局。第一是这位葛老板大豪商过来赌石头,怎么偏偏会算不好这几千两银子——这可是一开始庄家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

    第二,则是这绸衣老人来得古怪,如果说这人真有了不得的眼光,又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次给这人喊出高价?

    陆十一娘有些迷糊,“若是如此,这又能骗得了钱庄什么?若是真借了他五千两银子,最多也不过是赔这点本钱而已。这边石头做庄的与他们可不是一伙,这姓葛的岂不是亏了五万两?这不划算吧?”

    为了坑琼关钱庄一次,损失十倍,这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叶行远笑道:“此事必有下文,利令智昏,他们搞这么大,只怕庄家也要被他们唬弄进来。”

    这些人搞那么大场面,坑的肯定不止琼关钱庄一家。虽然叶行远觉得这群骗子的主要目标是钱庄,但肯定还有别的倒霉蛋要一起被扯进来。

    果然这时候人群之中就有人在煽动,“那老先生我认得,乃是南越之地有名的鉴宝大家,人称‘神眼’。你们看他一只瞳仁是琥珀色的,这便是能看出宝藏所在的神光。

    他老人家既然愿意出五万两买这块石头,那这宝石说不得便是有十倍之价!何必轻轻松松被那钱庄分去一半?咱们若是有钱,不如也出个价,从这位葛老板手中把石头买过来?”

    初时那绸衣老人开价五万,已经有人动心,如今点明此老身份,许多人更是贪心大炽。这说得也对啊,既然这样,咱们借钱给这葛老板分成不就行了?

    当即就有人大叫道:“葛老板,你不必担心,琼关钱庄悭吝,咱们南浔州却多得有仗义疏财的豪杰。你莫怕,这五千两银子,便由我醉金刚借了给你!到时候开出来什么东西,我们均分便是!”

    这位醉金刚要是一开始就说这话,也说得上是豪气干云,但此时再说,未免显得有些马后炮之嫌。

    便有人冷笑道:“醉金刚还真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便宜岂能让你占了?兀那外乡人,莫要听他们胡说,如今宝物既在你手,自然是价高者得。我便与你一万两银子,剖出来东西,咱们一人一半。要是里面还是不成,那你也有盘缠回乡。”

    众人一起鼓噪,七嘴八舌道:“既然说了价高者得,你说个一万两岂不是笑话,刚才神眼老爷也拿出五万两来。”“神眼老爷所说乃是一口买断价,这一万两之后还得再分。”“我愿出一万五千两,开出来一人一半!”

    群情汹涌,意外横财在前本来就有人按捺不住,更何况还有人故意撺掇?

    叶行远听这群人争吵不休,其中也不知道多少是托,多少是财迷心窍的愚者。倒是那葛老板原本的目标杨可贾虽然震惊,却还能保持沉默,只是额头冒汗,身躯微缠,显见也是受了诱惑。

    几年之内就能做到钱庄的主事,杨可贾当然是个有经济头脑的商人,对着面前几乎没有风险的投资获利,他不可能不动心。至于其中是否有诈,未曾有相关经验的商人难以判断。

    叶行远笑道:“他也算沉得住气,至今不发一言,大约只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能有这份心性,已是难得。”

    指望杨可贾有超越时代局限性的眼光,敏锐的发现这是一个骗局,未免要求太高。商人逐利,如果说面前有赚钱的机会一点都不动心就放弃,那也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能够动心忍性,冷眼观察,已经算是做的不错。

    “那块石头,里面真的没有玉心?”陆十一娘对叶行远当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但别人言之凿凿,现在全场气氛如此热烈,也实在没法让她不怀疑。

    要是真有值钱的玉心,错过便也是作为商人的失误。

    叶行远摇头苦笑,“每日玉石交易千千万万,便是这等豪赌,也是家常便饭。但若说开出价值巨万的玉心,三五年也未必有一次,哪有这么巧的事?”

    世人多图不劳而获,一本万利之事,就算子虚乌有,也自有人言之凿凿。尤其是这南浔州赌石之地,虽然折本跳崖的人不知凡几,但人们记住的始终只有那些三五年一出的幸运儿。

    就像叶行远了解的盛行于前世的彩票业一样,光看见中大奖的人,却没有看到无数广袤投入财富的基石,这才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只要稍懂得概率论的人都明白,赌场庄家是不会亏的,在这种地方开出玉心的概率,大约也极为微小。

    事实上在一块石头开出之前,也没有任何人能百分百肯定里面到底有什么,否则的话,像神眼先生这种人物,怎么可能还悠游于这市井之上?

    当然传说世外游仙,亦有千里眼顺风

    耳之能,能透视山石,不过有这种超脱是世俗的神通,何至于还会在乎这些蝇营狗苟的小利?

    反正叶行远运起明察秋毫神通,对这种山石还是完全没有作用,顶多只能看清表面的脉络纹理——这本来就只是看人审案的神通,用在这种无知无识的蠢物上药不对症。

    也正是因为这种能看穿石心的神通罕见,所以才有这旺盛的赌石生意。

    何况那位神眼先生倒也罢了,还有几分高人气质。那位葛老板却实在演技过火,令人捉急。刚才还哭天抢地,现在却稳坐钓鱼台,等着有人当托拉高价格,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走投无路背水一战的濒临破产者。

    在人群中发话的几个,叶行远虽然也不认得,但有几个却当托当得特别明显,每每在大家打算偃旗息鼓的时候,就跳出来加一把火,有时候语言粗俗不堪,可明显是有套路。

    他旁观者清,有心想看这一场大戏怎么演下去。

    这时候场中叫价已经到了五万两,与之前葛老板的投入相当,也就是说,只要他答应这个条件,那一次赌石已经稳赚不赔。

    但这还没到止歇的时候,群情汹涌之下,这价格可能还会抬上去——当然大家还都瞄着神眼,等待着他的反应。

    “六万两,我买下这块石头,不管里面是什么,你都净赚了一万两!”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神眼先生开口报了一个新的价格,他神情中的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仿佛是为错过了低价拿下的机会而不爽。

    这一抹细微的表情与新的报价落在众人的眼中,都觉得是证明了这块石头价值连城,大家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叫价一路飙升。

    神眼先生试图买断的态度起了反作用,不但葛老板更有信心,众人也更有了继续加价的勇气。

    不过神眼先生报价六万两之后, 再报价的人也就没人提出什么开出石头之后平分的说法,都是一口价买断。这也符合众人贪婪的心性,若有机会独吞,谁愿意与人分享?

    在众人杀红了眼一般的竞争之下,价格很快飙升到了九万两,刚才还是没人要的垃圾,如今已经成了人人追捧的金蛋。如果一切不是一个局的话,葛老板已经一举翻身,把本钱近乎翻了一倍。

    陆十一娘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问道:“这些人都是疯了不成,这一块破石头,竟然出到九万两高价?”

    叶行远叹道:“这些红了眼的赌徒,本来就与疯子无异。像这葛老板这般,一掷千金,花几万两开几十块石头的人又不是没有?他们自己去赌,也是花这么多钱,如今觉得这块石头中有宝,自然也敢倾家荡产来赌一把。”

    陆十一娘深感可怖,不过她到底是锦衣卫密探,知道这一局的关键是在那位神眼先生身上,她一直偷眼观察,不解道:“如今这识货之人一直没再开口,他们又不懂这石头的价值,怎敢一路叫高?就不怕折了本么?”

    叶行远又摇头道:“他虽然不曾开口,但他只要站在这里,就表示对这块石头仍然没有死心,价格就还没有到位。若是他时时开口,反而显得不值钱了,众人也不会那么轻易信他。”

    其余诸人或许还是生手,但这位神眼先生绝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举重若轻,每次有所表现都是在关键时刻,然后就低调隐忍,静观其变。

    今日有他在这里,叶行远预感到这块还没开出来的“美玉”,只怕要比炒到超出预料的天价。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从神眼先生这时候的开价,叶行远更笃定这伙胆大包天的骗徒是要大干一场,所图甚大,十万两银子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预期。

    果然神眼先生的报价并不是终结,他虽然说再高已经没钱赚,但仍然有人有侥幸心理,只是加价的幅度没有之前那么高,像蜗牛爬一样提升到了十六万两。

    神眼先生胸有成竹,这时候才气定神闲的再度参与出价——这一次他甚至眼皮子都没抬起来,好像不愿意为此多花半分力气。

    “十六万一千两。”他只是淡淡了加了一千两银子,比之之前的豪爽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这是表示已经极限了么?在场之人也不禁有了这样的猜疑,刹那间被鸦雀无声。今日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神眼先生手中,他是唯一“掌握”这块玉石真正价值的人,同样也是这块石头价格被炒到这么高的原因。

    “没人再出价了?大人莫非看差,这位神眼先生是真心想要这块石头......”陆十一娘颇为诧异,觉得这一切并未按照原定的剧本走。

    叶行远微笑道:“稍安勿躁,必有变故。”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这块石头必然花落神眼先生家之时,就听西北角有人大笑道:“这边如此热闹,怎能不通知我裴不了?什么好石头,既然吴神眼肯出十六万一千两,想必价必倍之,我就随随便便出个二十万两便是!”

    这报价一出,群情涌动,众人惊愕回头。只见一个肥硕的长髯大魏款步而来,头顶方巾,身穿员外袍,土里土气,颇有暴发户的风范。

    有识得之人忙为旁边之人解释,“此乃我南浔州大豪,姓裴,讳光,他因做生意,觉得这名字不吉利,自取一号名为‘不了’,便是本地玉石鉴赏大家裴不了裴员外。”

    有人拍手笑道:“今日这一场大热闹,我就说裴员外怎会不来凑一凑,如今大戏方才算开锣。神眼先生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目光如炬,但想要在南浔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占便宜,还得问问我们当地人答不答应。”

    裴不了昂首阔步而入,周围人都恭敬的为他让出一条道来,他却连看都不看葛老板手中的石头,只盯着神眼先生笑道:“早就听闻吴先生法眼无差,一向在南面发财,神交已久,想不到今日居然光临南浔州这小地方。”

    江湖上传说神眼先生姓吴,幼时得仙人传授,所以瞳孔生光,有鉴宝之能。只是他一向僻处于南疆,很少进入中原,就算是南浔州这边境之地,也难得来到,故而裴不了似乎也不曾见过他。

    叶行远却在心中暗笑,这个骗财局一环套一环,设计之人煞费苦心。光一个传说中的神眼先生想要挑动所有人的情绪,只怕还没那么容易,但当地的一个大豪出场,当地人必然更有信心。

    而且裴不了这句开场白其实也已经撇清了关系,他与神眼先生并不识得,万一是西贝货也与他无干。而且他刻意不看那块石头就出价,表面上是表现对神眼眼光的信任,但万一失手,却也摆脱了走眼之讥。

    看到这会儿,叶行远对这个设局之人更是好奇——他完全肯定这必然是一场骗局,但是设计之人到底想骗谁?又想达到什么样的结果?想不到初到南浔州,便能看到这么一场好戏,也是有趣。

    当下便按捺性子,冷眼旁观。

    神眼先生见这裴不了现身,眉头微蹙,似略有不快,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道:“我亦久闻裴员外大名,只这石头是我先看中的。你身为此地主人,横插一脚,似乎有违道义。”

    裴不了嗤之以鼻,“先生此言差矣,此石原是这位客官的,他因囊中羞涩,这才不得以转让,那自然是价高者得,哪里有什么先来后到?”

    神眼先生听了,斜眼瞧了瞧他,“你也未必知这石头底细,安敢轻易入手?一口气叫二十万两,也不过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罢了,我岂能让你如愿?我出二十一万两。”

    他刚才还在说十六万两已是底线,如今又毫不犹豫的加价五万两,说过的话简直如放屁一般。不过众人倒是觉得正常,就算是易地而处,看别人都不识货,肯定也如神眼先生一般来压低价格。

    因此他们心中都颇为感激裴员外,虽然宝物的好处他们到不了手,但至少没让这外乡人占了天大的便宜。

    葛老板此时欢喜的傻了,他刚才还濒临破产边缘,五万两银子本钱折的一分不剩,若是这块石头不成,南浔州城外悬崖又要多一具异乡无名之尸。

    而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有了四倍之利,眼看两虎相争,价格还能进一步高上去。他只捧着石头发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几个人的演技这时候都出来了。”叶行远点头赞叹,“之前觉得这位葛老板演的有些过分用力,如今看来倒是深得收放自如之道,这时候默默充当背景板这表现也不容易。”

    葛老板该说的话一开始都说完了,这时候要是再开口就未免显得有些画蛇添足,所谓万言不如一默,诚哉斯言。

    陆十一娘到现在仍旧将信将疑,又问道:“如今演变下来,必是裴员外与这位神眼先生相争的局面。难道他们处心积虑,便是要坑这位裴员外?”

    叶行远摇头道:“不然,裴员外必是局中人,且再看。”

    裴员外与吴神眼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将价格抬到三十万两,间或也有大庄家开价,但显然主力还是这两人。

    只看神眼先生的面色越来越阴沉,等到裴不了报出三十一万两的时候,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冷哼一声道:“裴员外,你今天是和我杠上了!我今日来得匆忙,银两不曾带足,你却也莫要觉得我好欺负!”

    他愤然吩咐身后诸人,取出一只木匣,捧到杨可贾面前,傲然道:“杨掌柜,我虽在南方日久,但也听闻你们钱庄好大名声。如今既然与人相争,却不能折了面子。

    我这里有明珠一斛,价值千万,便以此为抵,向琼关钱庄借贷一百万两白银!”

    目标果然还是琼关钱庄!到了这会儿,叶行远心知肚明,这帮人拐弯抹角,搞出这么大阵仗,无非就是要把琼关钱庄拉下水而已。

    神眼先生打开木匣,只见宝光灿然,百余颗指头大的明珠圆润光滑,难得的是一般大小——这样的珠子单一颗就能卖到上万两银子,何况是成串一般无二?

    如果这是真货,神眼先生说价值千万,最多算略有夸张,但抵押借贷一百万,那还是足足够的。

    围观众人都是屏息静气,望着那木匣的宝光,由于敬畏甚至鸦雀无声。就连裴员外都似乎没料到神眼先生还有这一招,一时怔住。

    杨可贾在旁看得心旌动摇,他知道只是钱庄的管事,并非钱庄的主人,所以一直强忍着未曾入局。如今这玉石已经炒到三十万两,他本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也绝不敢淌这浑水,但这时候事送到面前,倒不知该如何处理。

    琼管钱庄肯定是要开拓贷款业务的,这是当初叶大人在培训描绘美好愿景的时候就与他们讲过,现在各地钱庄,除了通存通兑业务之外,也已经开始小规模的进行放债试点,获利颇丰。

    当然按照叶行远拟定的方针,这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稳扎稳打,避免风险。现在钱庄经营的大多数都是质押贷款,尤其以地契、房屋为主,对珠宝书画古董之类颇为谨慎。

    但谨慎也是相对而言,面前摆着这般诱人的宝物,便是神仙也免不得要起贪念。神眼先生那一匣子明珠粒粒浑圆,杨可贾这几年掌管钱庄,见过了不少宝物,仍旧不免目眩神迷。

    按照钱庄放贷的规矩,放出去便是三分利,百万两的借贷,意味着杨可贾平白赚了三十万两——纵然如今钱庄生意兴隆,每日流水不少,但从利润而言,这三十万两或许也得干上一年!

    杨可贾不能不心动,他额头冒汗,心中波澜起伏。这几年来他得叶行远点拨,兢兢业业,在钱庄业务上略有心得,被派到南浔州一地开办钱庄。当然也想要扬眉吐气,做出一番成绩,方才不枉叶大人耳提面命。

    南浔一地,全是蜀王的地盘,虽然玉石贸易极为兴盛,但背景极深,龙蛇混杂,杨可贾来此一段时间,尚未能打开局面。

    现在送上门一笔业务,看上去全无风险——这不像是花钱去赌石,哪怕是有再多人背书,以杨可贾谨小慎微的心思,也绝不可能参与。

    但是现在是正当的放贷业务,对方有足够的质押,对这石头也势在必得,钱庄纯粹只是借用一下银两,立刻便能收回——就算是这神眼先生看错了,吃亏的也只是他自己,钱庄无论如何也不回折本。

    杨可贾口干舌燥,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忍不住便要开口答应。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叶行远皱起了眉头,叹息道:“果然最后还是针对我钱庄。”

    这些人拉出这么多人马,费那么多功夫,搞出这么大场面,到现在已经算是图穷匕见——所求者,无非是琼关钱庄的百万两雪花银罢了。

    正常情况之下,琼关钱庄并非当铺,这种珠宝质押的放贷会比较慎重,至少要请几个老人掌眼,以免收到了假货,想要骗到琼关钱庄的钱并不容易。

    但现在这种局面,神眼先生显然是要急用,杨可贾若是贪图这巨利,就不可能找人来细细鉴定。这夜明珠不像是书画古董,造假不易,他也容易轻信接受。

    前面葛老板哀求,吴神眼关注开口,裴不了横插一杠,都是为了导向这最后的结果。

    这些珠子虽然看起来璀璨夺目,但叶行远几乎能够百分百肯定,这一定是假货。这其实没什么根据,只是因为套路实在太明显,生活在信心爆炸的时代,拥有前人总结的智慧与阅历,这也是叶行远在轩辕世界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

    “大人,难道你觉得那些夜明珠是假的?”陆十一娘刚才也被这些珍珠迷花了眼睛,但她毕竟是心思缜密的锦衣卫,也曾见过各色奇珍异宝,仔细一想,便觉奇怪。

    这些明珠的价值几乎不可估量,便是宫中都未必有这样的宝物?这位吴神眼岂能豪富至此?类似这般宝物,又怎会随随便便带在身边?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这件事未免太过刻意、巧合。虽然陆十一娘并没有如叶行远一般笃定,但心中也是甚为怀疑。

    “且看杨可贾的表现。”叶行远稳坐钓鱼台,并不着急。就算是杨可贾堕入圈套,叶行远也来得及出手阻止。这时候不妨看看钱庄的培训和管理制度,能否执行到位。

    虽说不太完整,但叶行远还是给钱庄设计了一套相对于这个时代极为严格的银行管理体制。每个派出去的钱庄管事,都应该遵守规范,便是大利在前,也要谨慎行事。

    果然杨可贾稍一犹豫,痛心疾首道:“难得吴先生看中我钱庄,只是我钱庄管理严格,除须质押之物以外,仍须铺保,方可放款——原本放款还得有两三天功夫,吴先生若是急用,我可想想办法。但这铺保却万万省不得的。”

    吴神眼傻眼,他处心积虑来此,原本以为这明珠宝光一现,谁都得按捺不住,但这杨掌柜居然还要什么铺保?他蹙眉道:“既有质押,何须铺保?吴某这一双招子,难道还当不得担保?”

    杨掌柜躬身,歉意道:“吴先生见谅,我琼关钱庄虽有贷款业务。但是放贷权并不在当地掌柜手上,而是要上报总部,由琼关总部最后定夺,手续不全,这款是万万放不下来的。”

    他也想赚这三分利,奈何钱庄手续严格,若无总部批复,私自拨款,那金库守卫便能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这位当地掌柜。

    吴神眼怒道:“你这是在耍我?此去琼关,千里迢迢,便是快马也得十数日往返,我哪里能等的及?”

    杨掌柜一笑,连忙解释,“琼关钱庄自有飞书,顷刻往返,不须耗时。总部只取审核,只要能有齐全手续,便立时批复的。”

    这也是琼关钱庄官方身份的好处,由于钱庄是官办,便可使用公文系统,直接盖印传文,顷刻即至,大大减少了垂直管理的难度,故而叶行远才设计了这个总部审批制度。

    这制度看上去流于形式,但实际上正是因为把放款权最后收归总部,就要求地方上必须将手续和背景调查完善,减轻了掌柜的压力,也避免了掌柜与当地势力勾结的弊端。

    而如今,叶行远又发现了这制度的好处——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诈骗。

    戏演到现在,风格突变,看着一脸正经和期待的杨掌柜,神眼先生心中尴尬。好在他也算见过大场面,便勉强道:“既有此规,也罢,我自找一家铺保来。”

    他唤过身边小厮,吩咐道:“你去找我们落脚客栈的何老板,请他过来为我们作保。”

    寻常的铺保,只是当地人便可,无非是证明个熟人走个形式,但琼关钱庄要求的铺保不同,杨可贾略一犹豫,似是想要开口,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能做到这般已经不容易了。”叶行远点点头,毕竟这是速成班培训出来的,并不是科班出身,不可能要求那么严格。叶行远咳嗽一声,施施然走了出来,对着杨可贾点点头,又对吴神眼拱手道:“这位先生且慢,在下不知你们落脚的客栈是哪一家,不过这涉及百万两白银的放贷,可不是一家寻常客栈便能保得起的。”

    杨可贾之前已经有了放贷的打算,一见叶行远出来,又惊又喜又是惶恐,正要上前行礼。叶行远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赶紧顿住脚步,反应过来此处人多嘴杂,大人来此必有深意,不可叫破。

    他到南浔州来担任钱庄掌柜,当然也知道叶行远近日调任本省按察使司佥事,等安顿好之后,本打算前往省城拜会——南浔州地位特殊,天州府尚未曾有琼关钱庄的分号,这里已经开了一家,也就等于是一省的总号。

    省城中的关系,杨可贾原本就要上下打点,去天州府一行是日程中事,没想到自己尚未成行,老东家竟然已经到了南浔州。

    叶行远乃是按察使司佥事的身份,他微服至此,必有大事。杨可贾察言观色,便不敢多言。

    吴神眼处心积虑而来,这向琼关钱庄借贷之事才起个头,又被人打岔,心中不快,便漫不经心问道:“你又是何人?我所居客栈乃是南浔州最大的同福楼,这还不足以为铺保么?”

    叶行远微笑拱手道:“在下姓叶,行琼关钱庄督查之职,今日恰逢此事,借此机会,自要宣讲去我钱庄借贷的规矩。这大笔银钱贷款,除了要有质押物之外,还得铺保连带担保。

    若是当事人还不出钱,这铺保就要背债。如今吴先生一借百万两,不知这同福楼客栈,可有百万两银子的资产?若是没有,可担不起这铺保。”

    叶行远做放贷业务,原则就是宁缺毋滥,如今钱庄现金流状况良好,利润也很高,他犯不着去多担分险。也就是说在抵押之外,另有担保,彻底降低贷款不良率。

    今日这吴神眼拿出来的珍珠虽然看不出破绽,但叶行远不肯含糊,至少也要再拉一个有实力的担保进来,才会放出这百万两银子的借款。

    吴神眼气的哭笑不得,恼火道:“叶督查,你这就是刻意刁难了!这南浔州中能够有百万资产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一时间叫我哪儿找去?”

    百万两身家,那都是能惊动天下的豪富。像叶行远出身之地定湖省穷,能稳稳资产在百万以上的,也不过就是唐师偃的老泰山金百万一人而已,其余富豪官吏纵然有钱,但都还不到这个级数。

    而南浔州一地固然情况特殊,除了腰缠万贯的蜀王之外,也有几个富豪,或有百万之资——比如对面这位裴不了做了几十年垄断玉石生意,或许有这么多钱,但说寻常商家,哪里可能到这个水平?

    吴神眼正与裴不了相争,当然不可能找他担保,其余富豪也难觅,难道让他找蜀王担保去?

    叶行远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叹道:“若是如此,这贷款实在放不下去,还请吴先生见谅,你或者可以与这位葛老板商量,便以明珠抵账,一粒明珠作价两三万,何必再抵押借款这么麻烦?”

    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周围之人频频点头,觉得也是个办法。这种龙眼大的夜明珠,放到内地市场上能当硬通货使用,随时可以兑换银子。吴神眼大可与这位葛老板商量个价钱,直接以明珠抵账与裴不了抬价。

    吴神眼摇头道:“我这一匣子夜明珠,全都是浑圆无瑕疵,颗颗一般大小,这才值钱。若是拆开零卖,岂不是可惜?我只是抵押一阵,等我派人取来银票,便能赎回。

    你们钱庄平白赚三分利息,有什么不好?何必这般拘泥?”

    叶行远摇头晃脑,“实在抱歉,琼关钱庄规矩森严,一个都错不得。若是吴先生找不到合适的铺保,这笔贷款便算了。你们若要赌石,不妨回赌石街上,不要妨碍我们钱庄做生意!”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对这位叶督察都是刮目相看,这就是随随便便放弃了三十万两银子,这是何等的豪气?琼关钱庄又是多有钱,才会不在乎这么大的一笔收益?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葛老板这块石头的价值,也就是说吴神眼甚至愿意付出一百三十万两的成本来获得这块石头,这石头中的美玉到底是何等了不得的东西?

    “难道又是一块和氏璧不成?”有人暗中嘀咕,目光落在葛老板手中的石头上,都是炽热之极。

    葛老板身子往后缩了缩,倒不是因为畏惧,而是觉得有些骑虎难下,这特么的就尴尬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葛老板一直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的瞟向吴神眼。正如叶行远的预料,他们唱这么久的戏,目标当然是琼关钱庄,若不是为了狠狠的从钱庄捞一笔,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

    如果他们见好就收,或许能够坑眼红的赌徒们几万两银子,但这点收益,他们哪里又会放在眼里。这次可是动员了这么多人一起上阵,眼看琼关钱庄这位杨掌柜就要上钩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钱庄居然有这么严格的规定,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诈骗团伙。素有急智应变之能,但是在琼关钱庄这种严格的规矩面前,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裴不了见事不谐,长笑一声道:“吴神眼,既然如此,你可争不到这一块石头了。如今我出价三十一万两,可有人比我出价更高?”

    他也是局中人,本来在这诈骗局中起的抬价定心丸的作用,但若是钱庄不上当,他也要负责收尾。

    毕竟当地赌石其实大部分是他的产业,便算是高价买回来,还有葛老板之前投入的五万两,都是左手换右手,没什么损失。这也是原本这局的退路。

    裴不了、吴神眼和这个演技爆棚的葛老板三人组团,目的便是针对初来乍到的琼关钱庄。在最初的推演之中,他们觉得和计划天衣无缝,绝对不会失败。如今却碰了一鼻子灰,难免觉得悻悻,但暂时也找不到什么扭转的办法。

    吴神眼神色淡淡,他也知道事不可为,便露出懊恼之色,收起明珠,缓缓后退。

    现在骗局未成,便要脱身了。

    叶行远心中一动,正要想办法怎么留住这几人,却听远处又传来一声跋扈的断喝,“三十一万两就想拿走我这等宝物?简直是白日做梦!本世子还没有出价,裴员外就想轻易买去么?”

    一听这声音,裴不了顿时面色苍白,心中叫苦不迭。今天只是想办法坑琼关钱庄,却怎么把这位爷给惹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行远听到“世子”二字,不禁抬头张望,果然见街边有一华服少年,手中描金折扇轻摇,傲然而行,身后跟着几个歪瓜裂枣般的喽啰,但个个目光凶悍,血气浓郁,显然是练家子高手护卫。

    在南浔州,能称世子的只有一人,便是蜀王姬继深的嫡子姬静飞。也就是叶行远查到的慈圣禅寺一案的元凶,叶行远特意到南浔州来,一方面是为了搜集蜀王谋逆的证据,另一方面,也正是为了将此人绳之以法,给那些受害的无辜女子一个交待。

    原以为还要过些日子才能见到此人,没想到这第一日便狭路相逢,真可算是冤家路窄。

    陆十一娘知叶行远心意,悄悄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大人,可要将他拿下?”

    “不急。”叶行远知道此时并非好时机,别说未必能将这蜀王世子拿下,便是真的侥幸将他捕获,也难免打草惊蛇。蜀王不倒,他就无法并定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拿到证据,将他一锅端了才是正经。今日先看看情况。”

    姬静飞走到裴不了面前,趾高气扬道:“裴员外,本世子听说这里出了一块好玉。外间大名鼎鼎的神眼先生都愿出一百万两拿下,你只拿区区三十一万两,未免便宜占得太多。”

    裴不了苦笑,但此时当然不能对小王爷说这是一场骗局,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也是看神眼先生看中,这才高价求购。吴神眼囊中金尽,原本想要向琼关钱庄借贷,只是钱庄不肯,他争不过我。

    若是小王爷想要,在下当然不敢再争,只是这石头还未剖开,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未敢保证。小王爷何必自行冒险?”

    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石头就是普通货色,根本不是什么价值百万的美玉。他们要骗的是琼关钱庄,但万一小王爷拿出大笔银钱做了接盘侠,结果开出来什么都没有。万一迁怒起来,这也是让人难以招架。

    但裴不了这番说辞,姬静飞却全然不在意,他大笑道:“裴不了,你到这时候还想忽悠本世子?你们刚才争得如火如荼,那时候怎么不说赌石有风险,买入须谨慎?

    偏偏本世子来了,你才给我来这么两句,分明是想哄我。我也不与你多说,这便是价高者胜,我出三十二万两,你可要再出高价?”

    裴不了哭丧着脸道:“小王爷要,那小人怎敢出价,只是这真未必一定有玉......”

    他是苦口婆心,大概是劝儿子都没有这么诚恳,但姬静飞哪里肯听,便哈哈大笑,傲然环视众人喝道:“还有什么人要与本世子争么?”

    众人哑口无言,蜀王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世子便是储君,南浔州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们父子手中。他既然下场,又有哪个人敢与他争?

    在场诸人反而觉得扬眉吐气,反正今天是裴不了与神眼先生的舞台,他们也分不着一杯羹。如今世子通吃,大家都只能干瞪眼,有人还心中窃喜。

    只有布局的三人忐忑不安,葛老板抱着石头,迟疑到底该不该交给姬静飞。小王爷等得不耐烦,翻白眼道:“兀那外乡人,难道本王出价,你还不满意么?快快将石头送上来,我找行家剖开,若有美玉,另外重重有赏!”

    他兴致勃勃,觉得闲逛之中得一块百万美玉,这要是献给父王,说不定便是个大祥瑞。日后刻成玺印,可与传国玉玺和氏璧并称,那才是天命所归的迹象。

    葛老板没奈何,偷偷瞟了裴不了与吴神眼两眼,最后也只能依依不舍的将怀中的石头交给了姬静飞手下护卫,默默退到一旁——他没敢提价钱的事,三十二万两也不敢要,恨不得小王爷干脆把这事忘了。

    叶行远心中窃笑,原本针对琼关钱庄的骗局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坑到了凶横跋扈的小王爷,待会儿到要看剖开之后,该如何收场。

    吴神眼慢条斯理收拾东西,趁着众人不注意,默默向后退去,看来已经料定了结果,准备溜之大吉了。

    而裴不了与那葛老板走不成,只能低头站在一旁,愁眉苦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静飞兴致勃勃,还在与匠师讨论该如何剖石,他觉得这石头中美玉定然不小,若是从中间剖开,未免暴殄天物,便让人先切下薄薄一层,看看宝光。

    那匠人领命,便取了锋利的割玉刀,巧妙的从这石头的一侧下刀,小心翼翼的剥下一层。

    内里仍然是灰色的石质,并无透出一点儿水光,姬静飞皱了皱眉头,觉得第一刀不见玉未免有些不吉利,不过他想着这是吴神眼与葛老板两人都在争抢的宝物,定然不会有假,大概是因为自己太过谨慎,切得太薄。

    便招呼那匠人道:“再下一刀,略切深些,只小心别伤了玉心。”

    匠人答应一声,心中也犯起了嘀咕,刀锋又深了半寸,切下一片石皮。仍然是一片晦暗——这块石头的品相其实不错,外围便有绿玉水光,但内里反而混混沌沌,令人心生不祥的预感。

    裴不了的面色胀成了猪肝红,他原觉得这石头开出来纵然没有什么百万美玉,至少也该有块玉心撑撑场面,就算价值没那么高,但到时候小王爷纵然嗔怪,自己也好想办法解释。

    然而现在看这态势,这块石头更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有可能就真的是一块纯粹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到时候笑话可就大了。

    小王爷若是连一点玉沫星子都见不到,只怕要怒不可遏。

    裴不了唯有求神拜佛,希望第三刀下去能有些东西。匠人迟疑的看了姬静飞一眼,未得请示,便又下了第三刀,两刀一下,他对石质也有所了解,这一刀下得便深了些,足足一寸。

    这一寸的石皮切下,裴不了面如土色,果然正如预料,仍旧是一点绿光都没有。姬静飞坐不住跳了起来,走到石头面前,面色难看,回头瞪了裴不了一眼,目光又在人群中逡巡,寻找吴神眼的身影。

    吴神眼其实已经退到了人群边缘,本来指望着开石见玉,趁着那一阵子混乱跑个无影无踪,谁知道这块石头实在太不争气,三刀下去都不见玉,这让他被小王爷盯上了,哪里还能轻易走脱。

    “从中间剖!”姬静飞面色铁青,他这亏损的不是金钱,而是面子。要是堂堂小王爷花了三十二万两当众开石,居然什么也没得到,那岂不是要被人看成傻蛋?

    匠人叹息,他心中多半已经有数,也不犹豫,便是一刀将这块石头分成两半,就如两爿西瓜一般捧在手中。然而中间仍旧是石质,毫无宝光的迹象。

    “再剖!再剖!”姬静飞的脾气本来就暴躁,当众丢脸更是难以忍受,愤怒的叫唤让匠人将玉石一一剖开,结果只在一小块中找到了指头大小的翡翠,这别说是万两白银,便是一百两都不值!

    姬静飞愤然将那宝石一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怒喝一声,掉头就走。

    叶行远促狭一笑,故意提高了声音,拉住了葛老板,热情道:“葛老板,你这石头虽然没开出玉来,但是好歹卖了三十二万两,你也算是逃过一劫。小王爷还没给钱,你也不必着急,便暂时在钱庄休息,想来小王爷很快便会将尾款送来!”

    求求你别说了好吗!葛老板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却见不远处扬长而去的姬静飞狠狠的踢飞了路边一块挡路的石头,回头吼道:“下午我便将银两送来!”

    他嗓音嘶哑,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三百九十六章

    这一出闹剧尘埃落定,围观之人自然散去。葛老板虽然没什么正当理由,但死活也不愿留在钱庄休息。叶行远并不强留,只暗示陆十一娘派人盯紧这三个关键人物。

    裴不了是地头蛇,最容易盯住,葛老板现在还不便销声匿迹,只要盯紧客栈便可,只有那位神秘的神眼先生,却不能让他跑了。

    陆十一娘会意,自去安排人手不提。杨可贾惊魂甫定,领着叶行远进了内堂,关紧房门,纳头便拜,“多亏大人提醒,否则小人铸下大错矣!”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害怕,要是没有叶行远阻止,这百万两白银借出去,真有办法能拿回来么?那石头既然不是美玉,只怕那夜明珠也掺假。

    一想到这一点,杨可贾便汗流浃背,百万两的损失,便是把他卖了也赔不起一个零头。这时候他才知道规矩果然有道理,若是有担保的铺保,那至少还可以想办法挽回损失。若是没有,这所谓神眼先生一走了之,那可就苦了他了。

    叶行远正色道:“此事也是少见,你毕竟是第一次遇上,难免利令智昏。只须记得严守本分规矩,便可无事。”

    杨可贾谨受教,此后兢兢业业,再不犯一丝差错,后来管理整个钱庄事业,被奉为轩辕世界现代银行鼻祖,此是后话,便不赘述。

    他又问道:“早闻大人履新天州府,小人早想来拜会,只是钱庄刚才开业,暂时脱不开身。不料大人竟至南浔州,不知是否公干?”

    叶行远点头道:“确有公干,本官微服到此,便在钱庄落脚,便以督查账目的身份出现。你须小心,莫要泄露了本官身份。”

    杨可贾知道叶行远行事,也不多问,钱庄每日照常营业,对下面人只说是叶行远乃总部派来查点账目。一众伙计战战兢兢,不敢怠慢。

    叶行远在钱庄住了下来,另派人在客栈等待,随时接姬静芝的消息。他来南浔州早有盘算,今日发生这种诈骗之事只是随手为之,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这些都是癣疥之疾,有陆十一娘盯着,自己不起贪心,这些人又能奈何?

    姬静芝回了王府,迟迟还没有传出信来,倒是陆十一娘悄悄跟着吴神眼,发现了些有趣的事。话说当日事毕,吴神眼、裴不了与葛老板三人分道扬镳,但到了晚间却暗中聚会,商议对策。

    陆十一娘跟随吴神眼,见他回了客栈,随随便便就将那一匣子所谓“明珠”往桌上一放,便洗手净面,略作休息,甚至看都没看那“明珠”一眼。陆十一娘心中暗笑,更是佩服叶行远慧眼如炬。

    吴神眼休息了一阵,到天色黄昏出门,穿过几条隐蔽的小巷,到了一处偏僻风雅的茶楼。吴神眼熟门熟路,上了二楼一间雅室,裴不了与葛老板两人已经坐在里面等他。

    陆十一娘一见这三人聚在一处,心知肚明,便在暗处窥视,看他们到底打什么念头。

    这三人中葛老板最年轻,也最沉不住气,见吴神眼进来便叹息道:“想不到这琼关钱庄这般固执,我们这次可是栽了!小王爷之事还不知道该如何了局!”

    他神色惶急,令裴不了甚为不满,嘟囔道:“你们怕什么?不过是外乡跑单帮的,换个地方蜀王哪管得了你们?我可苦喽,听了吴兄之言参与此事,这次也不知道要赔上多少人情,才能让小王爷息怒。”

    裴不了自觉是最冤枉的,他因为老交情才被说动,也是打算给强势进入南浔州的琼关钱庄一个下马威。谁知道计划很完美,最后执行却乱七八糟,最后后果都得由他来承担。他一向自诩眼光精准,做生意从来赔不了,但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人之中还是吴神眼最为淡定,他淡然道:“久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是我们低估了琼关钱庄,这一次失败理所当然,好在损失也不大,小王爷那边银子自然是不收,再备份厚礼就罢了。”

    骗子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如果他们真的盯着姬静飞要三十二万两银子,那包括裴不了在内,大概都没机会再走出南浔州。

    裴不了愤愤不平道:“原只想要对付琼关钱庄,没想到倒勾出了那小畜生。只恨如今咱们实力不足,否则的话,这一口便狠狠的咬下去了!”

    吴神眼瞪他一眼,起身关上了窗户,斥道:“噤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敢这般胡言乱语?你在南浔州十几年,难道还不学得谨慎些!”

    裴不了自知说错了话,不敢辩驳,只坐在一旁喝闷酒,神色甚为难看。

    陆十一娘心中疑惑,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是与蜀王府有梁子,对小王爷姬静飞也不甚恭敬。如果裴不了在南浔州布局十几年,只怕所图甚大。

    这如果和叶行远的调查能配合起来,那倒是一件好事。陆十一娘又听了一阵,听他们说先静观其变,散去之后便换人盯住三人,自己急忙来禀告叶行远。

    叶行远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忖道:“蜀王在蜀中一地只手遮天,虽然劣迹不显,但也必有倒行逆施之举,有些仇人也不奇怪。这几人大概是江湖异士,虽然之前设局对付我们琼关钱庄,但若能合作借用,倒也不妨拉拢,你加派人手,细细探来。”

    叶行远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裴不了潜伏多年,吴神眼老成持重,只怕不能轻易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特意叮嘱从葛老板此人下手,陆十一娘领命而去。

    这几日之中,通过钱庄、锦衣卫以及实地调查,叶行远对南浔州的情况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正如之前所料,蜀王在南浔州权焰熏天,当地官府完全就是傀儡,只能仰其鼻息。

    蜀王府占地广大,核心便是存放机密的千铜阁,除了蜀王心腹,谁也不能靠近。府中更蓄养私兵数千,人人披甲,便是蜀中一地调动军马正面攻打,只怕都落在下风。

    更何况南浔州还有地利之便,易守难攻,蜀王府更是戒备森严,密不透风。

    这种情况之下,当地明眼人还是很清楚这位被排挤出京的皇叔想做什么,只是都讳莫如深——当地豪族十几年来大多数与蜀王府建立了复杂的利益联盟,无论是为了自己的生路还是将来,都不可能反水。

    只有少数读书人或许有些异议,但他们也翻不了天,更不敢胡言乱语。

    事实上叶行远也研究过天命系统,知道这种皇族间的争斗,其实对读书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皇帝有天命,皇叔亦有天命,固然有正统之争,但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自然也有一批人会站在蜀王的立场。

    甚至有不少人求从龙之功,若是见蜀王有天命所归之相,说不定还会远道来投。

    要是天下安定,那蜀王大约没什么太多机会,但叶行远自己也知道轩辕世界矛盾重重,只是因为被强大的天命天机官僚系统镇压住,一旦哪里起火,只怕就是星火燎原。

    作为分享了一部分天命的蜀王,也未必就没机会坐上龙椅。

    但他要造反,当然也得冒身死名灭的危险。这其实也是一次“天命陷阱”,只是蜀王的地位够高,天命越强,陷阱自然也就越深。

    叶行远微服来到南浔州,便是想要混入蜀王府中,一探究竟。他相信姬静芝一定会帮他这个忙,就耐心等待着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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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小郡主姬静芝并没有让叶行远失望,她虽然不肯暴露身份,但是在背后肯定是使了劲。三日之后,有一位蜀王府的幕僚姓古,到客栈拜访叶行远不遇,留下名帖,约他赴宴。

    陆十一娘早调查清楚,向叶行远汇报到,“这姓古的师爷是蜀王身边得用之人,也可算得上是心腹。平时就靠着一张利嘴为蜀王招揽人才,他既然出面,说明蜀王对大人的锦衣卫身份还是甚为重视。”

    叶行远化名叶澜,对姬静芝自称是锦衣卫秘职百户,来调查蜀中官场。姬静芝深信不疑,回头对蜀王也是这么套说辞。

    但蜀王姬继深可不是这么理解——他一听说锦衣卫来蜀中,先是吃了一惊,再听说叶行远的行径,不由便起了疑窦。

    若是皇帝真的怀疑蜀中官场,派人来调查,只要多待几日,自然就能发现许多不妥之处。虽然很难抓到证据,但是锦衣卫办案从来靠的便是皇帝的信任,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他在救了姬静芝之后,没有回头去向京中报告,反而来了南浔州,这算是什么意思?蜀王老奸巨猾,当然不相信叶行远会看不出姬静芝的身份,如果他知道自己救的是郡主,那么来南浔州的目的,只怕也就昭然若揭。

    蜀王找来谋士们商量,诸人议论纷纷,不过大抵也认为这位锦衣卫是有投靠之心,否则根本没有必要来此地——要说他是尽职尽责真的来查蜀王,那这小子是活腻了?

    锦衣卫的地位,完全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和亲近,但是再信任再亲近,也比不得血缘。虽然天家亲情淡漠,但也容不得外人插手,所以锦衣卫能查外臣,却查不得藩王,本朝三百多年来,哪怕是锦衣卫最强盛之时,也不曾有过先例。

    姬静芝知道古师爷是父王身边说得上话的关键人物,所以特意拜托了他,古师爷自也卖力,谏言道:“如今朝中斗争甚烈,锦衣卫这几年势力大不如前,便是年纪轻轻的百户,也未必就有什么出头之日。

    既然此人自承调查蜀中官场而来,必有话想对王爷进言,就让学生先去探探他的口风,若是真有投效之意,学生自当将他请来。”

    蜀王对古师爷甚为信任,这说法也是老成之言,便同意了,“锦衣卫百户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消息灵通,大有妙用。要是古先生能说得他投靠,当记你一功。”

    锦衣卫十四个千户所,千户都是朝中重要的人物,执掌实权。地方上一个实职百户,便能掌控一省的消息,更能与朝中沟通,手眼通天,蜀王觉得这是天助我也,对叶行远也颇为期待。

    古师爷得了嘱咐,不敢怠慢,急急就来寻访叶行远,听说他不在客栈,便约了当晚再花锦楼见面。

    叶行远也不客气,当晚就带了陆十一娘微服到了花锦楼。此处是南浔州有名的酒楼,雅间菜肴昂贵,一般人定都定不到,也只有蜀王府之人财大气粗,才能在此待客。

    叶行远报上假名,自有人引着进了后院,上楼与古师爷相会。古师爷生得白白胖胖,唇边留两撇髭须,小眼如豆,长得甚是喜庆,见他来了,起身相迎,“叶百户远来辛苦,学生早该为你接风洗尘,今日来得晚了,还请海涵。”

    叶行远笑道:“哪里话来,下官为公事而来,烦扰王府中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虽说彼此心知肚明,但叶行远表面上还是要撇清。古师爷心中暗笑,便挑明试探道:“叶百户何必诳我?小郡主行事鲁莽,在天州府蒙难,幸得百户大人出手援救,此事王爷也甚为感激。

    百户大人既送小郡主归来,那又谈什么烦扰,过几日王爷得空,还想召见百户大人呢。”

    他这话意思很明白了,根本不提什么调查蜀中官场之事,你救了郡主,蜀王不管如何也要表示感谢。你若识趣,投入蜀王门下,有你的好处。

    至于叶行远是否知道小郡主的身份,古师爷忽略不计,完全默认他是已知的。

    叶行远见他开门见山,便也不再假装,笑道:“下官虽然知道小郡主身份,但不敢点明,故而小意将其送回城中,还要请王爷恕我不敬之罪。”

    古师爷笑道:“郡主贪玩,白龙鱼服,在天州府一地难免遭逢凶险,幸得你送回来。王爷怎么会有怪罪之意?王爷励精图治,最喜你这般少年英才,不知叶兄是家中荫庇,还是自行出仕?”

    这个根脚还是得摸清楚,叶行远年纪轻轻就做到锦衣卫百户,若是身后有勋贵家族,那蜀王要拉拢就不时那么简单了。

    叶行远知他之意,早编好了一套说辞,从容道:“先父原本是锦衣卫中总旗,可惜体弱多病,数年前便去世了。我便是递补入了衙门,此后便受训秘职,积功才升到百户之职,不过前途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不动声色之中,也传递出了对透明天花板的不满。积功升到百户,在锦衣卫这个体系中还有可能,但是再往上去,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背后无人支持,再难进一步。

    在叶行远编造的家庭背景中,父母只是寻常人物,能够父死子继进入锦衣卫,已经算是运气好,升到百户更是绝对的能力体现,但再想升上一升,若无门路,再熬三十年资历,也很难再进一步。

    也就是说,他未必就没有跳槽的心思。

    古师爷闻言大喜,此人家世清白,并无一大家子勋贵站在背后——蜀王对这些嚣张的勋贵都头疼,若是他奉天靖难,一举清君侧拨乱反正,那这一批老牌的军事贵族非清洗掉不可。

    一来是因为得给帮他打仗的手下腾出位置,二来也确实对之深为厌恶。

    另外叶行远既然对升迁无望有不满,也就是说此人心怀怨望,大有野心,也就有拉拢的余地。

    古师爷装作漫不经心道:“大人年轻有为,弱冠之年便有如此成就,若是因为朝中无人升不上去,那未免太可惜了。”

    叶行远也装模作样叹道:“我自知才具有限,便是立下再多的功劳,也难有出头之日,不过只竭智尽忠罢了。我少年时曾得中秀才功名,也曾想锁厅试求文官仕途,奈何锦衣卫规矩森严,这条路也不通。”

    圣人教诲最大,寻常武官或是吏员,若是想赴考,可参加锁厅试,以求更高的功名出身。但锦衣卫颇为特殊,尤其是秘职,更难摆脱。

    古师爷听说他中过秀才,更是肃然起敬,恭维道:“叶大人当真文武双全,如今锦衣卫人才济济。”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传闻贵本家上一科的状元叶行远也被授了锦衣卫职,如今他也来蜀中为官,不知与大人可有亲?”

    叶行远暗笑对方对面不相识,淡然道:“我也不去攀扯他,若论起班辈,叶状元当以‘叔’字称呼。只是如今他炙手可热,我又久在西南,未曾谋面。”

    他故意在语气中露出一丝酸意,古师爷更觉得有门,便与他天南地北海扯,听他见事明智,颇有见地,心中大喜,更多了笼络之意。

    叶行远故作不知,也就与他虚以逶迤,略作迎合。古师爷觉得入港,心知此事不能心急,宾主尽欢之后,赶紧回返王府报告。

    他面见蜀王,称赞道:“今日见这救助郡主的锦衣卫百户,真乃当世人杰,此等人物不得重用,是朝廷无眼,亦是王爷之福。”

    蜀王颔首道:“既然得古先生这般推崇,这年轻人想必不简单。芝儿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若真是人才,本王又岂吝于重用?只是他自己心思如何?”

    古师爷笑道:“我探他口风,此事有八九分可成,王爷过几日出面招揽,召他入府。他也是聪明人,看个架势便以明白,王爷再以富贵权势动之,必能收效。”

    计议已定,蜀王便派古师爷再度上门,邀请叶行远到蜀王府一行。

    叶行远求之不得,他到南浔州来,便是为了探索蜀王府千铜阁的虚实,此时进展顺利,便欣然前往。

    蜀王府位于南浔州的中心,可说是一座城中城,格局仿造京师皇城,有三丈高的围墙。远远望去,只觉得城门巍峨,颇有气势。

    府中的建筑难以窥探,只有一座黄铜打造的高楼高耸,远远在夕阳日光下闪耀这妖异的光芒。

    这便是蜀王府闻名的千铜阁,据说其中机关重重,更有大量的神通秘法守护,盗帅白先幽丧身于此。而无名的江湖豪杰,更是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也无人能够一窥究竟。

    传言此乃蜀王府祭司的仙师所造,有引渡天命之能,千铜阁不破,蜀王府不倒。

    这也可说是蜀王谋逆造反的底气所在。

    叶行远不是第一次在城中看到这座宏伟的建筑,但是第一次走得那么近,即使隔着院墙,他仍然能够感觉到这座高塔带来的巨大压力,里面仿佛充斥着凶戾之气。

第三百九十八章

    古师爷注意到叶行远的目光,笑道:“此乃上师所建千铜阁,玄奥非常。日后大人若得王爷信重,亦可往千铜阁中一行,自有好处。”

    到了这一步,古师爷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这差不多就是赤裸裸的拉拢。叶行远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反问道:“我只听闻千铜阁是王爷机密军机之处,倒不知还有这般妙用。”

    古师爷点头,“这市井传言甚多,也不必瞒你,千铜阁中自有机密,但天下人也未必敢入这千铜阁。去年闻名天下的盗帅白先幽擅闯蜀王府,欲行不轨,便是活活困死在千铜阁中。

    故而王府中人,对此地都有几分敬畏,此地固然是军机重地,同样也是禁地。大人日后在王府中行走,若未蒙王爷召唤,也不可随意靠近。”

    叶行远笑道:“这我自然省得。”

    他与古师爷联袂从角门而入,今日蜀王设宴,特意请了身边幕僚一起,招待叶行远。

    古师爷甚得信任,有他带路,叶行远在蜀王府中畅通无阻。他一路细心观察,发现这王府中的布置果然是处处有玄机,除了军事用途之外,在风水上也非常有讲究。

    比如越过第一道围墙之后,又有一道瓮城,这分明是为了坚守所用。不过瓮城比外墙略低三尺,靠得又紧,从外面根本看不清。瓮城之间的空隙,约有五尺来宽,与一般的防御设施又有不同。

    以风水学来说,便是“积蓄”之意,就留这五尺之隙,承载千铜阁源源不断引来的天命,使之反哺己身,固若金汤。

    而府中各色风水布局,更是数不胜数,叶行远是圣人门生,对这些东西略有涉猎,并不精通,只是能看出异常,却不能知其所以然。

    数十年经营,蜀王已经将这地方彻底变成了一个堡垒,承载了所有他的野心与欲望。叶行远心中叹息,此事断然不可善了。

    对帝位的执念,扭曲了这位王爷,而朝廷奇葩式不闻不问的态度,将他养成了一颗毒瘤。从见到蜀王府内部那一刻起,叶行远便知道姬继深造反是不可扭转的未来。

    那么多聚拢天命的配置,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但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蜀王已经明目张胆,不知道他是把南浔州中人都当成瞎子,还是觉得自己有完全的控制力。

    古师爷见叶行远沉默不语,心中愈发笃定,便将他引入花厅。一众幕僚正在此地闲谈,等待蜀王抵达开宴。

    叶行远知道这一批就算是蜀王的智囊班底了,也特意留心了几分。这一批人年龄不一,以个瘦削阴森的中年文士为首,古师爷对他也甚为尊敬,上来便为叶行远介绍。

    “大人,这是王爷最信任的谋主张文争张先生,他于百家之学无所不通,乃是吾等领袖人物。你可要与他好好亲近亲近。”古师爷笑眯眯的将叶行远引到那人面前。

    叶行远不卑不亢,略一欠身,算是打招呼。他身具六品官身份,虽然初来乍到,但是在这小群体中也该有相应的地位,要是对别人太客气,反而是自降身份。

    张文争眉头紧蹙,对叶行远这种态度甚为不满。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他虽无官职,身为蜀王心腹谋主,在蜀中一地呼风唤雨,就是三台衙门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知府以下更是得要巴结他,对叶行远这么一个锦衣卫武官更不放在眼里。

    便冷笑一声道:“叶大人倒是年轻,听闻你也曾读圣贤书,中过秀才。却不知学问如何?”

    他自身是举人,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参加会试,却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未得天命,才华却不输任何人。故而一向倨傲得很,有新人进来,听说又甚得王爷重视,心中便有些不爽。

    再加上叶行远对他殊无恭敬之意,张文争便有刁难之意。在他想来,一个武职锦衣卫,就算读过书,又能有几分学问?

    古师爷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上来就剑拔弩张,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张文争的忌讳,深自后悔没有提醒叶行远注意。

    叶行远也自一怔,没想到来到蜀王府就迎来一场猝不及防的发难,只这首席谋主心胸如此,反而让他看轻了蜀王府几分。

    他对争一时闲气没什么兴趣,便淡然道:“哪里有什么学问,不过是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了。”

    这下姿态放得极低,张文争原本提足了气势,想要给这新人一点教训。没想到他油盐不进,便冷哼不语,懒得再理他。

    古师爷赶紧打哈哈,又拉着叶行远介绍给别人,这一场小风波才算是揭过。等转了一圈,古师爷带着叶行远在下首坐下,在等待蜀王来到之前,才擦着额头上的汗,陪笑道:“大人,张先生脾气有些古怪,刚才委屈你了。”

    叶行远并不在意,淡淡道:“我来此不过是因为听闻王爷雄才伟略,其余诸人,都是为王爷效力,我又何必与他们为一口闲气争执。”

    古师爷拍掌大赞道:“大人果然有宰相肚量,此事我自当报与王爷,若幕僚之中没有争功之心,人人如大人这般一心为公,何愁大事不成?”

    他顿了一顿,又道:“张文争性子狭隘,不过你也不必怕他,毕竟咱们只是幕僚。王府之中,最有实权的乃是牟长史,他如今不在府中,等他回来,大人走他这条路子,张文争必不敢动你。”

    叶行远暗自摇头,看来蜀王天时地利或许能争取到,这人和却实在不容易。毕竟南浔州僻处一隅,便算蜀中也并非中原腹心之地,人才有限。

    这造反大事八字还没一撇,底下人就开始勾心斗角,什么牟长史,什么张谋主,自家人看来就斗得不亦乐乎,还谈什么大事?

    也难怪世子姬静飞居然犯下奸婬恶罪,这种人是蜀王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要是蜀王真的得逞,那么他就是继承大业的储君太子——这种人哪有太子的命相?

    蜀王本人或许是处心积虑老谋深算的老乌龟,但他身边人和继承人的质量,实在是一塌糊涂,不足为天下之患。但若是蜀中变乱,也足够搅乱一地,民不聊生,叶行远也不能坐看此事发生。

    蜀王姗姗来迟,叶行远见他身高七尺,器宇轩昂,眉宇间与隆平帝依稀有几分相似。而周身天命之气环绕,虽然不及隆平帝,但比之叶行远见过的诸王子还要更强一些。

    他毕竟是皇叔的身份,又曾是先皇位置有力的竞争者,现在也是野心勃勃的实力藩王,与哪些有名无实,没有实际权力的皇子不能同日而语。

    蜀王要表现出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风范,在宴上特意下来向叶行远敬酒,叶行远自然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古师爷眉开眼笑,认为拉拢此人已成定局。

    小宴之后,蜀王单独在书房召见叶行远,张文争心中不乐,拂袖而去。其余众幕僚各怀心思,大多觉得这个新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怎么说也有锦衣卫这张皮,王爷必然重视,定能步步高升。

    蜀王对叶行远开门见山,“叶大人是聪明人,又手掌锦衣卫,对蜀中情形应该了如指掌,本王有什么心思,只怕也瞒不过你。”

    他说话磊落,确实有几分枭雄气势,从个人表现来说,比叶行远认识的隆平帝更有皇帝风范。这种大事,他坦然说出,并无半分迟疑,显然是对吃住叶行远有足够的信心。

    叶行远略作思索,这才苦笑答道:“王爷之志向,下官心知肚明,只是下官世受皇恩,未及弱冠便被提拔到如此要职,实在难下决断。”

    蜀王大笑,“你年轻有为,区区一个六品锦衣卫百户又算得了什么?跟随本王,成就大事,封公侯才是锦绣前程。”

    他高声吟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叶行远无语,他自从毫不介意的抛出各种名篇诗文之后,时不时就有人在他面前用他的诗来装逼。小郡主一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就让他啼笑皆非,没想到蜀王也引了他一句,敢情这两父女还是自己的粉丝。

    他不便多想,便作慷慨激昂状,拱手道:“王爷一言惊醒梦中人,如醍醐灌顶,下官愿为王爷效死。”

    蜀王大喜,握住叶行远手道:“能得叶大人相助,本王如鱼得水矣。来来来,如今本王困守南浔州,难有起事良机,古先生说你见事深远,正要请你指点迷津。”

    他听了叶行远效忠之言,便不避讳,摊开堪舆图,坦坦荡荡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从蜀王出京开始,他就难以消弭心中恨意,誓要夺回自己的皇位,只是南浔州地处偏远,他苦心经营几十年,也不过只有现在的规模。

    在蜀中一地,姬继深藏了一支精兵,就打算等天下乱时起兵,奈何从少年等到两鬓斑白,虽然天下也有纷乱,但从来没有大乱过,一直都没有机会。

    随着年纪渐长,他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心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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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蜀王的讲述语焉不详,没有讲自己的关键实力与后手。这当然是正常的,叶行远毕竟是才加入的新人,蜀王也不可能无条件的加以信任。

    他要试试叶行远的成色,这种大而化之的问题就最适合了。

    叶行远知道这算是考校,也不在意,傲然道:“王爷隐忍数十年,心性过人,此乃天命之所在也。之前朝廷虽有动荡,却无颠覆之虞。若是之前王爷起事,纵然不是旋起旋灭,最多也不过割据蜀中,难以成大事。”

    如果蜀王起兵造反,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割据蜀中,那么对他来说就是大失败了。现状来看,他的影响力就足以控制蜀中,还不需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蜀王不住点头,叹息道:“你还如此年轻,便这般有耐心,实在难得。只是追随本王之人,随着时光流逝也日渐老去,但起事之日仍旧遥遥无期,让本王也是心悬不已。”

    从蜀王到南浔州以来,几十年过去,第一批追随蜀王之人都已垂垂老矣,现在的骨干是后来征辟或是二代,再拖下去,不知何日才是尽头。

    叶行远分析道:“不然,王爷不必焦急,这几年来形式大变,无论是北方妖蛮,还是南方的那些小卒,都在蠢蠢欲动。中原之地,灾荒连年,流民流离失所,四处起义。

    我看数年之内,必有大变,王爷只需要静心等待天下大乱,到时候奇兵突出,入犁庭扫穴一般横扫天下,便可名正言顺。”

    蜀王肃然,赞叹道:“你见事果然精辟,此论我府上长史牟之轩时常说起。我便是听了他的话,这才耐下性子,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然有此老成之论。”

    叶行远云淡风轻,这番话他倒不是忽悠蜀王,本来他对中原局势就是这样的看法。他自己也在做几手准备,当世明智之人,大约都早预感到风雨飘摇,乱世将至,英雄所见略同也没有什么。

    蜀王又问他军国战略,治政之法,叶行远答得中规中矩,也不须太过出色。但这对于人才匮乏的蜀王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一时间喜不自胜,拉着叶行远不放,差点就要和他抵足而眠通宵达旦秉烛夜谈。

    叶行远对此敬谢不敏,推脱说来日方长,谢过蜀王的恩遇,便自飘然而去,只留下蜀王一人赞叹不已。

    从此蜀王便甚为倚重叶行远,三不五时要邀请他到府中叙话,更希望他就留在王府。叶行远只说有锦衣卫公职在身,入住王府不便,也会引人疑窦。

    蜀王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强迫他,只是日日寻他闲谈。让一众幕僚甚为嫉妒,尤其是张文争更是恼火,觉得自己失去了首席谋主的地位,对叶行远深恨。

    叶行远不去理他,只想找机会一探千铜阁。不过他来的日子尚短,蜀王不提,他也就没有着急追问。

    姬静芝一去不回,再没露过面,大概是因为知道叶行远早就识破了她郡主的身份,因此有些害羞。半个月中,风平浪静,叶行远行事顺利,私下仍在暗中查访。

    这一日,陆十一娘终于查清了葛老板等人的身份目的,向叶行远报告,“大人,属下查到那位吴神眼与盗帅白先幽乃是结拜兄弟,裴不了当初也是与他们一伙。这三人在南浔州中相聚,大约是为了向蜀王复仇。”

    这也算是一个惊喜,叶行远反问道:“白先幽死在千铜阁中,不过是近年之事,但听裴不了所说,他在南浔州已经潜伏了十几年,岂能为此私仇?”

    陆十一娘解释道:“当初吴神眼、裴不了、白先幽与葛名堂,四人结义,人称西南四义,各自有惊人艺业。但大约十几年前,不知因何原因分崩离析,甚至有传言四人割袍断义。

    属下查不到当日实情,不过种种线索,都是指向蜀王府。裴不了怀疑蜀王府想要笼络他们不成,这才出手坑了他们四兄弟,故而独自来到南浔州,想要调查清楚,但一直无果。

    直到去年,白先幽夜探千铜阁,殒身于此,他的兄长吴神眼与葛名堂二人念及当年兄弟之义,痛心疾首,故而赶到南浔州,要找蜀王报仇。”

    叶行远摇头道:“这几人报仇便报仇,怎么惹到我们琼关钱庄头上?”

    这几天他在蜀王府进出,蜀王对琼关钱庄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蜀王对钱庄并无恶感,但是想要掌控在自己手里。这几人大约是想以此为进身之阶,搭上蜀王这条线,算是把琼关钱庄当成个投名状。

    这种无辜中枪的感觉令人不爽,不过好歹大家的目标一致,白先幽虽然性情急躁。但据赵子正所说也是个急公好义的大侠,他们兄弟情深,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叶行远打算约这三人来谈一谈。

    陆十一娘道:“这三人惹出这桩事来,得罪了小王爷,不过倒也因祸得福。因为重礼道歉,搭上了姬静飞这条线,这段时间也开始与王府下人走动,似乎也有什么动作。

    大人若要与他们合作,此时正是时机,不过须得将他们三人震慑住才行。”

    这三人是江湖中人,行事没有什么道德规范,随心所欲,若不能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对方必不肯心服,谁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

    叶行远微笑道:“这个自然,这几人虽然各有奇能,但本官要拿下他们也是易如反掌。更何况还有白先幽与赵子正的交情在,你不必担心,只管帮我去约人便是。”

    西南四义虽然是市井中人,但从小都得异人传授,有常人匪夷所思的本事。就比如盗帅白先幽,修性命之道,擅长变化形迹,便是禁宫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人称没有他盗不得的东西。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让他栽了跟斗,最后殒命在千铜阁中。

    而吴神眼则是天生神眼,能识破各种神通阵法,乃是西南四义中的老大。裴不了如今身材圆滚滚的,但实际上是个厉害的剑仙,当年曾单人只剑挑战蜀山派,虽然不敌,但也全身而退,殊为了得。

    而葛名堂虽然貌不惊人,却懂得锻制器物之术,能仿造各色宝物,栩栩如生,那日吴神眼拿的一匣子明珠,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个阵容就是足以当一个出色的犯罪集团,如今虽然少了偷东西的白先幽,这三人组合仍然有着不小的化学作用,也难怪敢打主意打到蜀王与琼关钱庄头上。

    他起了爱才之念,吴神眼他们几个收到请帖,却都是一头雾水,又聚了一次商量到底怎么回事。

    叶行远是用琼关钱庄督查的身份请他们吃饭,他们心中有鬼,难免惊惶。葛名堂第一个道:“莫不是这位叶督查发现我们的局,故此要想办法对付我们,这鸿门宴可万万去不得。”

    裴不了恼怒道:“他有什么证据?最后那石头还是小王爷买去?想跟我玩横的,我倒要看看琼关钱庄,能不能玩的过我这地头蛇!”

    吴眼神斟酌一番,却平静道:“此人能够找到我们三人各自的落脚之处,这个本事便不简单,不管他是知道了我们三人的关系,抑或是为了此次之局,只怕都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裴不了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这次可要说明白了,你们不能再一走了之,为了四弟的仇,我们多年的恩怨也该放下,和衷共济才是。”

    吴神眼想起白先幽惨死,面色一黯,闭目道:“罢了,我们既然都聚在南浔州,便早已抛下一切。当初我们四人结义,说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四弟死得冤枉,我们便是送了这一条命,也要为他报仇雪恨,这叶督查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们西南四义在此,又怎会怕他一个?”

    他们各有神通,便是比之朝廷大员也不弱,只是势单力孤而已。这十几年漂泊江湖,吴神眼是第一次又提起西南四义之名。裴不了与葛名堂对视一眼,心中也是涌起了无限豪情。

    当初他们四人年少之时,怕过谁来?如今虽然白先幽不在了,但西南四义仍然是四义,不曾变成三义。

    “我连这南浔州上百万的家私都不要了,便是为了对付蜀王,这一个区区琼关钱庄又算得上什么?难道还是龙潭虎穴不成?我们且去看看,若是这叶督查真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也会让他知道,西南四义不是好惹的!”裴不了也是昂首挺胸,他也是破釜沉舟。

    这三人计议已定,便循着约定的时间,夤夜造访琼关钱庄,见着了备下酒宴的叶行远。

    他们三人在陆十一娘的带领之下鱼贯而入,闷闷的各自坐下,叶行远微笑迎客,一开始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殷勤劝酒。

    酒过三巡,裴不了终于按捺不住,拍桌道:“叶督查,今日你将我们三人请来,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请明示。毕竟咱们时间宝贵,无谓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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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叶行远淡然而笑,直言道:“人说西南四义义气深重,乃是江湖上的奇人,我当日还不怎么相信。如今在南浔州一见,方知诸位心胸,故而今日特此摆宴,想见见几位的风采,并无他意,切勿误会。”

    吴神眼眼中精芒一闪,抬头盯着叶行远,裴不了与葛名堂都是脸上变色,想不到对方竟然一口叫破了他们的身份。

    “你是何人,江南四义之名,已经有十几年未闻于江湖,你不过弱冠之年,又从哪里听来,又怎么能认得我们?”吴神眼皱眉询问。

    叶行远夹一筷子菜,细细咀嚼吃了,这才从容道:“江南四义之名固然早不传于江湖,但盗帅白先幽前几年闯京师,可是留下了好大的名声。”

    一提起白先幽,三人都霍然站起,裴不了双手一错,俨然是要动手的态势。白先幽是江南四义中人这件事早就被人淡忘,这时候提起来,难免让人心惊胆战。

    吴神眼伸手阻止了裴不了,沉声道:“朋友,请表明身份,你对我们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是再不说明,就不要怪我们粗鲁了。”

    他语气森冷,毕竟他们到南浔州来图谋大事。白先幽是私探蜀王府的钦犯,与他们扯上关系,要是叶行远去蜀王府告密,那他们全都得一起被牵连进去。

    叶行远不紧不慢,起身拱手道:“小弟不才,江湖上也有个诨号,人称‘定湖及时雨’。”

    既然是江湖人,叶行远便用江湖人的身份来说话,他这定湖及时雨的名号许久不曾动用,但却越来越响。

    吴神眼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诧道:“你是名动天下的叶行远?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叶行远不但是定湖及时雨,更重要的是上一科的状元郎,是死守琼关的名将,是开创琼关特区的一代能吏。如今轩辕世界,不知道叶行远这个名字的人可是不多。

    不过对方既然表明江湖人的身份,说明并不是官方行为,吴神眼心中略松。裴不了却瞪大了眼珠,惊呼道:“听闻叶行远在天州府查慈圣寺一案,去了南疆微服私访,没想到是偷偷到了南浔州?你......你是想对付蜀王?”

    裴不了虽然看上去性子粗莽,但毕竟也是一方豪雄,当然并非等闲之辈。他是地头蛇消息灵通,顿时便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叶行远坦然表明身份,也就没打算要隐瞒他们,便点头道:“慈圣寺一案,众所周知,幕后与蜀王世子相关。蜀王不倒,此案就只能就此结案,我既然为民做主,便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听赵子正赵兄说,他已侦知蜀王谋逆的证据,藏在千铜阁中。义士白先幽曾夜探千铜阁,可惜枉送了性命,他是你们的义弟,想必这精神也是一脉相承。不知诸位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葛名堂惊呼道:“大人也曾见过赵知县?可怜他堂堂一个读书人,竟然被迫害至斯,虽然四弟为他送了命,我们也不怪他。实不瞒大人,我们三兄弟来此,便是为了......”

    西南四义中的老三素来嘴快,便要说出自己的目的,但又想到不妥,悄悄看了两位兄长一眼,没敢再说。吴神眼两人没有生气,只看着叶行远道:“大人当年便有名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言犹在耳,大人行事果然无愧于此。”

    吴神眼深深欠身行礼,“吾等江湖人,不知礼数,更胡作非为,坑蒙拐骗,还望大人海涵。只是这扳倒蜀王之事,乃是义之所在,便是大人不说,也请让我们尽一份绵薄之力!便是如四弟一般送了性命,只要大人能够成功,我们也心甘情愿。”

    他心思缜密,知道前几日在琼关钱庄的骗局,必然会引起叶行远的不快。因此便先行请罪,同时表明态度。

    吴神眼想得很清楚,光凭他们三人,想要对付只手遮天的蜀王姬继深,简直就如同以卵击石,纵然能给他造成一些麻烦,也很难伤筋动骨。

    但是他们的杀弟之仇又不能不报,所以拼死也要想办法,最多不过是实践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罢了。

    如今有个叶行远,那情况可就大不相同,叶行远身份特殊,便是蜀王这种实权藩王也不能等闲视之。要是叶行远真的火力全开,未必就不能扳倒蜀王,为他们兄弟报仇。

    既然如此,当然是纳头便拜,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裴不了反应虽然慢一拍,但也能想得清楚其中关键,当时便随着吴神眼一起拜倒,“愿为大人效力,扳倒蜀王,九死未悔!”

    葛名堂看两个哥哥都已经跪了,他也就稀里糊涂的一起跪倒。叶行远心怀大畅,轻轻松松收服了这异人三人组,对付蜀王的办法,隐然显出一丝眉目。

    叶行远并没有急于定下策略,他先将这三人扶起,又笑道:“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又何必在意?你们这几日频繁接触小王爷姬静飞,想必已经有了什么方案,不如说出来听听,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吴神眼身子一悚,叶行远不过初到贵境,便能有这么厉害的掌控力,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他不敢再有什么其它心思,便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等能力有限,无非是想借着小王爷设一个局,骗去一部分蜀王的家财与军资。不过这只是杯水车薪,小打小闹,难以对蜀王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损害。”

    裴不了和葛名堂对视一眼,颇为惭愧,但就他们的格局,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叶行远鼓励道:“你们能有此心,便了不得,我倒是觉得以你们的本事,未必就不能对蜀王造成重创,只是思路得变一变。

    对付蜀王的关键,就在千铜阁中的谋逆证据,只要想办法取得这些东西,那便能上报朝廷,想办法将蜀王治罪。这千铜阁是蜀王府中防御最强的地方,却也是最弱处。”

    裴不了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早料到叶行远所图甚大,但也没料到他便是直指千铜阁,“大人,千铜阁实在并非寻常之地,以我们四弟的本事,尚且失陷其中。我们三人惭愧,实在无能闯入。”

    他是剑仙,单打独斗的能力甚强,也擅长高来高去的功夫,甚至可以吞吐剑丸,御剑飞行,百里之外取人人头,但是对于千铜阁的封禁却无计可施。

    在白先幽探千铜阁失败身死之后,裴不了也暗中试了几次,甚至连外围的防御都无法突破,更遑论进入阁中。

    这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要是他有本事进入千铜阁,只怕也很难再活着出来。

    至于吴神眼、葛名堂两人,修为虽然不低于裴不了,但是个人战力更弱一筹。吴神眼就算能够看清楚机关布置,也无法突破一步,只能黯然而返。

    正是因为识得千铜阁的厉害,所以他们三人才不得不放弃白先幽的尝试,只能另想办法对付姬继深。

    叶行远并非不知千铜阁危险,他只笑道:“以我们的本事,尚且远不如令弟白先幽,他硬闯尚且失败,咱们就更没有机会。不过诸位都是奇能之士,当然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吴神眼会意,忖道:“大人的意思,还是我们的老本行,唬弄住蜀王?只是如今我们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蜀王,世子姬静飞虽然熟悉,他也并非是作主之人。”

    叶行远道:“实不相瞒,如今我换了个身份,已混入蜀王府,成为蜀王身边谋士,我们若是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混入千铜阁,取得关键证据。

    只是这方案到底要如何执行,还得与三位细细商量。”

    裴不了精神大振,大喜道:“想不到大人竟然甘冒奇险,既然有此机会。我们自然能想办法骗住蜀王,只是大人与钱庄的关系,暴露不要紧么?”

    叶行远当初在琼关钱庄面前露脸,劝退了三人,当时小王爷姬静飞也在场,自然知道他与琼关钱庄的关系。

    他假冒身份,就怕蜀王将他与叶行远联系起来,琼关钱庄乃是叶行远所创,留下这个破绽,很容易便被人识破。

    叶行远却早有所料,“正是因为我与琼关钱庄的关系,这才让蜀王更不怀疑我与叶行远乃是同一人,所谓灯下黑,正是此理。”

    当然这多亏了王老大人在省城中遮掩,所有人都以为叶行远去了南疆寻找解药来医治犯人,哪想到竟然到了南浔州?有这么个误解在先,叶行远与琼关钱庄的关系,完全可以用锦衣卫卧底解释过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蜀王相信叶行远是调查当地情况的锦衣卫,更没有将他与状元郎的身份联系起来。

    吴神眼连连点头,“大人有勇有谋,正是此理。我们行骗这一行当,最重要便是胆大心细,若无这神来一笔,我们实在不好布局。

    如今有大人在府中,我们还真可以玩一把大的,为四弟报仇雪恨!”

    他若有所思,想来已经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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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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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介绍:
叶行远穿越成唯一的九世童子身,在这陌生的神仙妖怪世界里,读书科举考进士,皇家天命授神通。他还发现,前身给自己留下了外挂!
然而天机与道统纠缠不清,神仙与凡人相爱相杀,妖魔与鬼怪上蹿下跳,手持外挂的玩家叶行远怎一个酸爽......
仙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