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何为秘密
这些问题对铁心挚而言,都是不解的秘。
秘密本来就是相对于某些人而言,不知道真相的事实。只可悲人性中总免不了对秘密的浓厚好奇心,而不是寻求改善现实的方法的积极进取心。
揭穿秘密无非就是要我们明白事理,积极进取。那么这件事的秘密是怎样的呢?
“她”果然是悠悠,至少现在还没有人能证明它不是悠悠。
谁又能想象悠悠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也没有人。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已让我们感到了她心里的酸楚,不知名的酸楚。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吃吃道:“心挚……”
风忽然自门外吹了进来。他们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无论如何,又见面了,经年不见,相思早已彻骨,他们本应有很多事要告诉对方,可是,他们非但无言,甚至连一个热烈的拥抱都没有。
但是,他们的身子却在不住颤抖,显得很激动,悠悠更早已泪流满面。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悠悠缅腆?难道传闻有误,他们之间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轰轰烈烈、肝肠寸断的去爱过?
这当然也没有人知道。
门又无声的从外面关上。那个丧心病狂的秋水痕也不知到哪里去,他似乎根本就无心要看他们是怎样相见的。屋子里又忽然恢复了静寂和漆黑,他们的人甚至灵魂都已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他们在黑暗中的确做了很多事,包括将铁心挚身上的绳索解开,但这些他们自以为很秘密的事,他们却不知道也早已在秋水痕的掌握中。
过了很久,铁心挚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悠悠的眼泪又流下,她终于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扑倒在铁心挚怀里,痛痛快快的哭诉起来。
她之所以会在这里,当然有一段伤心的往事,而这往事无疑与秋水痕有关,但是铁心挚却再也没想到,她的往事中,最关健的两个人物还是风月铃和风月蛾两姐妹。
谁都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们无知,既无知,所以才求知,才渴望,才有希望。
而希望,永远是人类发展进步的动力。这道理正如同人性中的愚昧,因愚昧所以才痴迷。奇怪的是,人只有有了痴迷,痴狂,才能有所成就,好似执迷不悟,其实却已大彻大悟。这又是为何?
这些道理,悠悠当然不会去想,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中,也不知为什么,那往事以前的往事,她并没有对铁心挚说。
往事是这样开始的——
她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你,一年前的一天,我也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我只知道当我醒来时,就已落入那个下贱卑鄙的女人的掌握中。”铁心挚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悠悠道:“她说她叫风月蛾。”又是风月蛾。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和害怕,颤声接道:“她简直不是人……”
风月蛾是双性恋者,且是个虐待狂。这一年多以来,悠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完全无能为力的被迫接受着她对她所做的种种肮脏、龌龊、屈辱的事,将她当成自己的**隶来折磨。
在一个纯真女孩的心目中,这一年多以来,她所经历的,根本就是她从未想到过、从未听说过、更从未看到过的事,那几乎已包括了天下所有变态**游戏的总和,而这一切,又是和她以往所有伦理、道德、文明、以及她心目中早已树立的人生观、世界观、道德观、价值观完全背道而驰的。
谁也想不到,这么脆弱的她,居然还没有疯掉,这简直已是奇迹。
她身上虽然遍体鳞伤,饱受摧残,迟早总还可以愈合,而她心里的创伤却是无论多久都无法抚平的。
她虽没有发疯,心里却一定很痛苦。铁心挚静静的听完她的诉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中。想到风月蛾竟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人,连他的背脊都在发冷。
悠悠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过了很久,才能开口继续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铁心挚只有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他知道她此刻需要的是倾诉而不是言语的安慰。
悠悠颤声道:“因为她将我关闭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室里,而且据她说,那里本是她的秘室,根本没有别人知道。”
铁心挚忍不住问道:“可是秋水痕又怎么发现了你?”
“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可是她感到铁心挚握着她的手却在发冷,竟似比她还害怕。他怕的是什么?
她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忽然又有声音传了进来道:“她不知道,我知道。”
是秋水痕的声音,但听他悠悠接道:“其实你也应该想得到,风月铃和风月蛾既然是姐妹……”
“是姐妹?”铁心挚讶然自语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秋水痕径直接道:“风月蛾的秘密,别人不知道,她总可以知道吧?”
这解释有些牵强,但铁心挚并没有追问,他的心似乎一直有些乱。
秋水痕冷笑道:“在下不才,又常寄身在风月铃这里,明里暗里,有意无意间,幸运的也知道了这秘密。”他叹息道:“在下确实不是君子,但这位美丽的悠悠姑娘不会因为在下不是君子而不再心存感激了吧?”
悠悠吃吃道:“多谢秋公子。”
铁心挚没有说话。他已感觉到秋水痕绝非等闲人物,他对秋水痕的话,纵然不信,也只能心存疑虑而已。
他们感到彼此的手都已越来越冷,就像是感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莫非是关于秋水痕针对啸天山庄而设的毒计?这又怎么可能?除非秋水痕在利用完他们之后,又设有连环毒计将他们杀死,这也许是唯一的可能。
铁心挚忽然道:“阁下出手相救,我和悠悠都很感激,此次又将联手对付啸天山庄,更觉荣幸,却不知秋兄这锦囊妙计将如何施为?在下将如何略尽绵薄之力?”
秋水痕笑道:“秋某正要说这事哩,据不才所知,五日后,啸天山庄的庄主和庄主夫人将到离山庄十里外的古佛寺去烧香祈福,那天正是一年一度赶庙会的日子,游人必定很多,那里虽是啸天山庄统领的地盘,戒备也必定分外森严,是以要取龙啸天和庄主夫人的项上人头,不智取是绝对不行的,幸好我已有了一条毒计”。
铁心挚在听着他接道:“你和悠悠姑娘即日起程,提前上山到达古佛寺,那里自然有我的人暗中接应,他会安排你们到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等候,等着他们的到来”。
“你能确定他们一定会到我们所隐藏的地方去?”铁心挚忍不住问道。
秋水痕道:“要礼佛祈福就一定会去。”
礼佛祈福的地方当然就是佛堂大殿,铁心挚已明白,却又忍不住道:“可他们的贴身侍卫也不是好惹的”。
“你是说‘紫衣血手’薛涤缨”、蓝袍神棍‘蓝大先生’、绿衫玉箫‘白云生’、白衣神剑‘西门月’,这四人的确已是武林中一流高手,普天之下谁也挡不了他们的联手一击,可是你们根本就不会遇上他们。
铁心挚忍不住道:“为什么?”
秋水痕淡淡笑道:“你莫非不了解龙啸天的脾气,谢小凰的性格?”
铁心挚道:“秋兄莫非知道?”
秋水痕悠然道:“当然。在他们礼佛祈福时,他们根本不容许任何人在身边看着,所以到时大殿外虽然戒备森严,可是你们既已在大殿内,所有的戒备对你们而言,都如同虚假,到时我再遗人在大殿外制造混乱,而你们却在殿内关门打狗,岂非妙哉,你说是么?”
“是极”,铁心挚叹了口气道:“秋兄的计谋果然高明,可是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秋水痕道:“请说”。
铁心挚道:“我铁某要对付啸天山庄乃是因为仇恨,可秋兄你呢?”
秋水痕道:“当然也是仇恨”,他的声音里确定充满了仇恨。
铁心挚又道:“是针对小伤,还是啸天山庄的庄主夫妇?”
“都有”,秋水痕冷笑道:“对小伤,我是报复,对啸天夫妇我是报仇”。
铁心挚道:“报仇?却不知是什么仇?”
秋水痕狠声道:“仇恨只有一种,无论什么仇恨都一样”。
铁心挚闭上了嘴,他当然不明白秋水痕不说,只因他也不知道,他沉吟着问道:“却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起程?”
秋水痕道:“明晨”。
铁心挚道:“现在何时?”
秋水痕道:“还早”。
铁心挚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铁某人最怕等的,不过……”。
秋水痕道:“不过什么?”
铁心挚道:“风月蛾想必已落入秋兄手中?”
秋水痕道:“秋兄缘何有此一问?”
铁心挚道:“是?还是不是?”
“虽没有,也差不多了”秋水痕淡淡道:“因为我还不想打草惊蛇,风月宫在江湖中毕竟浪荡有名”。
铁心挚道:“那么我只有一个请求。”
秋水痕道:“请说。”
“风月宫有个叫戚儿和凝珠的侍儿,我想将他们带走。”铁心挚道:“而且既然我和悠悠要化妆,就让我们化妆以后,再叫他们来见我。”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戚儿和凝珠根本就不可能刺杀得了风月蛾,他这样做是想救他们?
难道他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么?他既是这样仗义的人,又怎会和小伤结下冤仇?这无疑也是个迷。
秋水痕沉思着,忽然笑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他们绝不能上山入寺”。他为何不拒绝?
铁心挚道:“当然,而且我还得要你派出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将他们看住,不准再回风水宫。”
悠悠一直没有开口,她心中本有许多疑问,却也没有问,但他们的手却握得更紧,他们彼此早已互相信任。
“明晨”已到。
车马行头都已备齐,马车起行。
铁心挚和悠悠都已在秋水痕精妙的易容术下彻头彻尾的变了个样,俨然是一位因年事已高而带着老婆孩子告老还乡的官吏,他们的孩子就是戚儿和凝珠。
他们虽易了容,戚儿和凝珠却只是分别换了一身富家公子小姐的服饰而已,是以除了铁心挚外,还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戚儿和凝珠共乘一辆马车,而铁心挚和悠悠则同乘另一辆。
他们再也没想到秋水痕居然并不同他们前往,同行的除了秋水痕替他们配的几个家眷打扮的跟扮随从,就只有赶车的车夫了,但他们心里却明白这些所谓的跟班、随从、车夫无一不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都是秋水痕特意安插在他们身边作眼线的。
他们虽然明白,却并不过问,因为这早已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他们只是奇怪秋水痕为何不一同前往?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一定会到古佛寺去,至于他怎样去,以什么面目和身份去,却没有人知道。
除了这一点能确定的以外,他们还有个问题,那就是秋水痕为什么对他们那么放心?莫非他已完全确定他们就是铁心挚和悠悠,而非小伤和无颜?
否则,他怎么会叫小伤去刺杀小伤自己的父母?他绝不会是这种愚蠢的人。
如果他真已确定,又是怎样确定的?如果他不能确定,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他究竟是何居心?
谁也不知道,正如到目前为止,谁也不能确定的说,这个“铁心挚”和“悠悠”就一定是铁心挚和悠悠一样——铁心挚和悠悠都是满头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天下能认出他们的人确实很少。
他们看着对方,都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凄惨,令人心碎,他们眼里更充满了忧郁,深遂无比的忧郁。
这一路上,他们沉默的时候远远比说话的时候多,事实上,他们几乎根本就没有说话。他们心里与其说怯惧古佛寺之行,倒不如说因秋水痕叵测的居心而暗暗恐惧——一个人能令别人害怕,那么这个人本身就已可怕之极。
他们赶在天黑前赶到了一个叫梧桐集的小镇上,在一家很普通的客栈里落了脚——告老返乡的官吏本来就不敢太过张扬,否则他们贪污受贿而来的金银财宝非但要充公,弄不好还得在监狱里了此残生,祸及家门。
戚儿和凝珠居然又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客房里,对铁心挚的安排虽然每个人的心里都难免有些奇怪,但谁都没有问。
一路上秋水痕派来的属下,果然随时都没忘记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当然也有铁心挚和悠悠的。这使戚儿心里很不痛快,她和凝珠草草吃了晚饭,就声称一路劳顿,要早早歇息了。
她们一回到客房,果然立刻就关门熄灯,似乎真的已入睡。
这时,铁心挚和悠悠也已回到客房。他们既是老夫老妻,当然也得共寝一室才行,可事实上,他们彼此却显得相敬如宾起来。
莫非传闻有误,他们俩还没有达到江湖中人所谓的亲密无间,情深似海的地步?否则,经年不见,他们早已该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了。
这如宾的相敬一来,他们的话就更少了。这虽有一部份原因是他们深知隔房有耳,而有许多事更根本不能说,但更多的原因还是他们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们心里实在很乱,乱极了。
沉默无语的枯坐,灯已将残。
铁心挚终于道:“你睡吧。”
悠悠嗫嚅道:“你呢?”
铁心挚道:“我想再坐坐。”
悠悠深情的凝注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低语道:“你为什么不抱抱我?”
铁心挚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将她紧紧的揽入了怀中,他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悠悠更早已泪流满面。
现在他们终于真情流露。
因为只有现在他们才算是真正独处在一起的,因为这次的痛哭流泪并不是为过去,而是为既将到来的命运,他们绝不能让秋水痕察觉他们内心真正的痛苦。
多么无可奈何的痛苦,多么残酷的命运。可是他们一但真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是多么残酷,他们也许连哭都哭不出了。
这时紧闭的房门外忽然有了敲门声。
如此深夜,谁会来敲他们的门?他们整个人都像是忽然之间被僵化了,只有心还在“砰砰”的跳个不停。
门还在响,铁心挚终于忍不住问道:“谁?”
“父亲大人,是我。”是戚儿的声音,她居然装得很像。
铁心挚道:“如此深夜,你不好好睡觉,跑来干嘛?”
“孩儿睡不着,所以想找父亲聊聊。”戚儿又道。
这少女的刁钻古怪,铁心挚早有领教,他故意斥道:“有什么好聊的?明天再说,否则你父亲可要生气了。”
戚儿道:“你不开门,我就不走了,我拼命敲,看你怎么睡觉?”
戚儿虽不知他是铁心挚,却知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她不找母亲,偏找父亲,究竟又要玩什么花样?
铁心挚不解的看了悠悠一眼。悠悠自然更不明白,她甚至连戚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不知她和铁心挚之间的事。
铁心挚忍不住轻轻道:“你为何不问问我她是谁?”
悠悠柔声道:“你想要告诉我的,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的,我信任你,就什么都已足够。”
“我信任你,所以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我依然无怨无悔的爱着你,正如你无怨无悔的依然爱着我一样。既然是真心相爱,就要包容对方的一切”,这才是她心里真正想说的话,铁心挚已明白。
他轻声道:“到时我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悠悠温柔的看着他道:“你为何还不去开门?”
门已打开,戚儿一下子扑倒在了悠悠怀里。
戚儿虽然长得纤妙娇小,毕竟也已不再是个孩子,而悠悠虽已易容改扮,毕竟也还不是母亲,她羞涩的要躲开。
戚儿却紧抱着不依,边抱着悠悠往外推,边哀求道:“娘,孩儿想和父亲聊聊,你先到妹妹房里去坐坐好么?”
她哪里像是哀求?悠悠被半推中就出了房门,还未开口,门已“砰”的从里面被关上,接着又听见门被反扣上的声音。
她莫名其妙的怔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凝珠的声音道:“娘,女儿晚上也睡不觉,正想找你聊聊哩”说着话,她已伸手拉着悠悠径直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就这样,悠悠又被半推半拉的进了凝珠的房间,凝珠居然像是真将悠悠当作了她的娘,尽淘些女孩有的私房话说,这倒使悠悠凝惑起来,莫非戚儿和凝珠的亲生父母就是他们现在这模样?她只有曲婉敷衍。
她当然不知道这正是戚儿和凝珠唱的一出双簧戏,目的就在拖住她,这样戚儿才有机会接近铁心挚。
她不知铁心挚却心知肚明,见戚儿将门关上,就忍不住问道:“戚儿,你这是干嘛?他心里一直奇怪,看守她们的那两个人到哪儿去了?
戚儿冷笑道:“你一定奇怪,我怎么能避开那两个狗腿子到你这里来?”
铁心挚盯着她没有开口。
戚儿接道:“因为他们睡着了,只要有一点鸡鸣五更返魂香,很多人都会睡着的”。
铁心挚叹了口气,心中决心等戚儿出去后,一定要提醒那两个人多长个脑子,但是他也知道戚儿依然设法独自逃脱,因为监视她的人当然还不止这两人,秋水痕绝不是省油的灯。
他故意斥道:“你难道就不怕父亲生气么?”
戚儿也设好气的道:“你生气?我还没生气呢,你这遭老头究竟是谁?干嘛要着人将我们绑来?你安的什么心?”
铁心挚终于明白秋水痕是怎样将戚儿和凝珠他们弄来的了。难道一路上,她对自己就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他心中好笑,却又不便说破。
这时戚儿已接道:“你的人不是威胁我们说,我们若不来,就要将我们杀了么?”
这当然也是秋水痕的意思,铁心挚只有再次闭上嘴。
他认为戚儿一定还有很多话要骂他,谁知道戚儿语气却忽然变了。她不但语气变了,表情变了,身上每分每寸都已变了,她变得就像是个春花初绽般的少女,柔声笑道:“其实你不杀我,我也会来的”。
说着话,她的腰带已被轻轻拉开,接着整件柔软的丝袍都已轻轻的自她肩头滑落,无声的滑落到地上,她的丝袍下竟是完全**的。
铁心挚叹了口气,戚儿这一招,他早见识过。他只担心戚儿又会将脚上的箭靴向他踢来,谁知这时,戚儿居然连靴子都脱掉了,露出了一双底平趾敛的纤纤玉足。
铁心挚惊呆了,他吃惊的并不是这双脚如何的白净细腻,而是她左脚的脚趾。
他本来并不想去看,不管她身上任何部位都不想,她是个可怜的女子,这是他的分寸,可是他的眼角一瞟见这只脚,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这只脚竟有六根脚趾。
这时他不只是吃惊,反而有些不解了。因为就连他听也没听说过这世上竟有双脚都长着六趾的畸形,他听说过,也见过的只是某人的某一只手或某一只脚或某一只耳朵多长了一个,这是畸形,可是她这算是畸形还是先天使然,她祖祖辈辈本来就这样?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如何,这都是别人的**,无论谁的**,别人都无权侵犯,他只有装着没看见。
他拍着脸冷冷道:“原来你是个女人,我倒看走了眼”。
戚儿一步步向他靠近,眯眼嗲声道:“你是不是已在后悔为何不将我早点绑来?”
铁心挚避而言它道:“我夫人就在门外,你不怕我,叫她进来打断你的腿?”
戚儿淡淡道:“我怕?我为什么要怕?不是你叫我来的么?你现在玩够了又要赶我走了是不是?”
铁心挚只有苦笑摇头,他不得不佩服这戚儿的厉害,因为她若真这么说,相信的人自然很多,不信的人却只怕连一个都没有,到时悠悠纵有宰相的肚量,只怕也难免吃醋误会。
戚儿已经靠得很拢,她骄人的**也已在向铁心挚示威,柔声笑道:“其实你看我哪点不比你那老婆子强?你为何那么死心眼呢?”她媚荡的笑接道:“你难道就不想摸摸我么?”
铁心挚一步步的往后退,他暂时还未想出一个得体的办法。
这时戚儿忽又沉声道:“你再不摸我,我就要叫了。”
她感情真将铁心挚当作了糟老头,竟美人计不成还要威逼他就犯。
铁心挚似乎量得无可奈何,只有伸出手去摸她。谁知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戚儿的身体,戚儿的手却忽然动了,闪电般出手,急点铁心挚身上五处大穴。
若是别人,只怕早已被她点住,只可惜铁心挚太了解她了,早就防着她这一招,他伸出的手后发先至,闪电般迎上戚儿的手掌。
他这一招虽看似平平,其中却包含了大力鹰爪功和小擒拿手的精髓,戚儿但见眼前一花,她的手腕已被死死的钳住。
几乎与此同时,铁心挚的另一只手也已击出,疾向戚儿腰胁简的腰眼穴一点,她的人立刻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铁心挚蹲下身去看着她瞪得圆圆的大眼睛笑道:“你现在还要不要我摸你?”
“原来你也是个老争狼。”戚儿狠声道。
铁心挚只有叹气道:“我虽是色狼,但还不老。”他笑接道:“老实告诉我,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戚儿又显得可怜兮兮起来,苦着脸道:“我看您老人家寂寞,只是想来陪陪您。”
铁心挚叹息道:“我知道你这死丫头死也不肯说实话的。”他面色一沉,故意冷冷道:“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就杀了你,先奸后杀。”
戚儿颤声道:“什么条件?”
铁心挚又笑道:“乖乖的穿上你的衣服,恢复你的男儿身,乖乖的给我滚出去。”他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忽又道:“否则我倒真要叫人来了,到时候,你应该知道后果。”
戚儿的确知道,她是女儿身的秘密若真被传出去,她就再也没有刺杀风月蛾的机会了。
铁心挚也就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这么说。他又道:“只要你以后懂事听话,我保证绝不会揭穿你的秘密。”
戚儿苦着脸不停的点头,她今天实在将这个“糟老头”看走了眼,她本以为这个“糟老头最好欺侮,只要制住他,她就可以逃之夭夭了,谁知她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心里只有自认倒霉,却不觉得奇怪道:‘他为何不揭露我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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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人性之恋
戚儿果然很听话,穴道一解开,她就很快的穿上衣服打开了房门。
铁心挚微笑着看着她走出去,满面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因为这时悠悠正呆呆的站在门外发怔,她当然不放心铁心挚,因为戚儿和凝珠的举动无疑别有用心。
铁心挚暗中叹了口气,正要找些话来说,谁知戚儿竟又忽然扑倒在悠悠怀里,显得委屈已极道:“娘,父亲欺负孩儿。”
话未说完,她脸上已“啪啪”的挨了两个大耳刮子,但见悠悠寒着脸道:“父亲管教孩儿,也叫欺负么?真是没大没小。”她无疑已知道戚儿是女儿身。
铁心挚只觉脸上有些发烫,他已不知悠悠这是骂戚儿呢还是骂他,他只觉这两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吃起醋来的时候。
戚儿本来只是想在悠悠这儿出点气的,没想到悠悠正也是一触即发的火药枪,她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她吃惊的看着悠悠,又回头狠狠的瞪了铁心挚一眼,扭头跑回了客房。
铁心挚本来忍不住想笑,一看悠悠铁青着的脸,只有干咳了两声道:“你回来了?”
悠悠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慢慢的转过身去关门,等她再将脸转过来时,表情已经温和了一些,勉强笑道:“这两个孩子真是被宏坏了。”
铁心挚苦笑道:“是。”
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悠悠却已轻声接道:“我先睡了。”
铁心挚动情的看着她,就像是在欣赏一副精美的图画。
悠悠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眼角却瞟见了,低低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铁心挚道:“我……”
悠悠已向床边走去。
铁心挚猛然一下子将她拉了过来,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悠悠似已被拥得透不过气来,喘息道:“你要干什么?”
铁心挚幽幽道:“我在想,假如我们真的都已变老,而我们的心还像今天这么年青,你有为我吃不完的醋,我有为你动不完的情,那该有多好。”
悠悠静静的偎在她怀里,眼里充满了幸福的光。
这时残灯终于熄灭,窗外月凉如水,今晚的月色真美,他们的梦也一定很美。
可是戚儿和凝珠今夜却无梦。
戚儿本是哭丧着脸冲回客房的,一到门外她的表情又恢复了自然。
她当然不能让凝珠看出她有任何破绽,在凝珠面前,她就是个情郎,是情郎就应该有个情郎的样子。她已决心今晚要好好捉弄捉弄凝珠,否则她心中憋的闷气就无处发泄了。
她伸出手要去推门,门还未被推开,屋里却已传来了凝珠的哭泣声,她一怔,已想到凝珠肯定是在悠悠那儿受了委屈。
凝珠果然受了委屈,方才她将悠悠半推半拉的拖到了这里,也很快的关上了门。
悠悠一进屋子就已感到奇怪—凝珠竟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
她经过风月蛾一年多的折磨,当然也知道女人间本不应该有这种过分亲密的举动,于是她敏锐的感觉到凝珠和风月蛾竟是一路货色。
她当然不知道这正是风月蛾的变态感染了偏激的戚儿,戚儿又直接感染了凝珠造成的。
她只知道一开始她还不便发作,可是越到后来,凝珠越来越不像话了,她不仅感到别扭,而且愤怒,甚至有些风月蛾给她造成的心理恐惧,慌乱中她就狠狠的给了凝珠一巴掌。
这也正是戚儿一开房门,悠悠正站在门口呆呆发怔的原因,她刚从凝珠那么冲出来,心里本不是滋味,觉得这个天真的女孩却偏像个下流的色狼,而又听到这戚儿明明像是个男孩偏偏却是个女人。
戚儿虽然没和铁心挚做什么,可是她心里的气愤、醋意,以及种种莫名奇妙的不快情绪一下子全都发作了。
看来戚儿挨一耳光并不冤,多挨了一耳光却真是倒了大霉。
凝珠当然不能理解悠悠心里的酸楚,她只知道自己很委屈。她毕竟还只是个初解风情的大孩子,她趴在戚儿腿上哭诉够了,戚儿就已经在安慰她—不是用话语,而是用行动。
因为她在凝珠面前,依然是情郎,她以后利用凝珠复仇的机会还有很多,为了复仇,她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她含冤负辱的在风月蛾那儿活受罪,却也的确学到了不少歪门邪道。
一个无辜的女孩被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利用人本性的欲求利用了,被利用的女孩固然可怜,利用她的女孩也绝不可恨。
因为造成这种悲剧的无论是谁都绝不是她本人,她只是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仅仅学会了大人们走路的样子而已——在人类不计任何利益、得失、成败、荣辱……的种种思索中,我希望这也是其中一种。
凝珠却忽然挡开了她的手,凄声道:“他们为什么要将咱们掳来?他们究竟要对咱们怎么样?”
戚儿幽幽道:“不知道……反正他们对咱们绝没有好意,无论如何,只要我们幽出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凝珠用一双哭红的眼下痴痴的望着她,试探道:“你想,风月蛾会不会来找咱们?”
戚儿冷笑道:“你说那个老**?我们的死活她又怎会放在心上?”
凝珠苦着脸,似要哭出来了,低声道:“可是,在风月宫,我们至少还有个安定的生活,在这里却无依无靠……”。
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先滚了出来,她竟对风月蛾也产生了依恋,就像一个小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孩子对母亲,母亲对孩子从来都是完全包容的去爱,他们从不计较对方的是与非,对与错,她只是因为天性中的想要依恋而依恋。
像她这样的人这世上本就很多,他们既没有远大理想,也没有崇高的目标,他们行事从不计较是与非,对与错,是卑微下贱,还是高尚伟大,他们也从不在乎自己是君子还是小人,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得失与好恶,他们的行为准则只在乎最原始的冲动。
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置身于社会的洪流,矛盾的漩涡中,还没有真正去接受所谓的清规戒律,礼法廉耻。
但只要是人,总有一天要陷身到社会中去的,一但如此,他们就逐渐从真人变成了世俗的凡人,而凡人虽易做,天下遍地都是,但要从凡人变成明白人,通达之人却很难。
试问人世间,有几人真能坦然从容优雅的面对人生?
戚儿看着凝珠,她的神情也很黯然,因为凝珠的无依无靠触动了她心里唯一的牵挂,也许也是她唯一的依靠,那就是她重病的母亲,她咬牙道:“你放心,咱们会回去的,一定会”。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又继续上路,行至中午,他们已到达啸到山庄的势力范围。
到了这里,每个人都已不敢再大意,戚儿和凝珠不知前程如何,铁心挚和悠悠的面色却越来越沉重。
这里也是一个小镇。
这小镇从外表上看来和别的小镇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四通八达,曲折迂回的道路也就是小镇的街道,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伸差不齐,或新或旧或贵或贱的房屋密密麻麻的桃满了街道两边。
房屋当街的一面打开来聊作门面,门面的装满也是五花八门,各竟其奇,不论是赵记、铁氏、孙家、还是酒铺、钱庄、纸店,无非是想货以名扬,赚钱发财。
但谁都不能说是坏事。
只有不断的创造财富,人类才能更繁荣,财富绝不是指的钱,而是有形的商品,无形的智慧。
但凡择正道而行,你情我愿,明明白白的交易都应该受到鼓励,人类不断进步发展的过程,本来就是满足自我需求的过程。
只有交易才能平等的相互满足,而交易的自然就是商品智慧。
看着店铺里的老板们,铁心挚真想告诉他们道:“为什么要等着客人上门,而不是主动出击,为什么要安于现状,而不把生意做大,做强,做透”。
他忍不住要想:“生意经的本质也谢有一点,那就是一定要了解人性的真正需要,并适时的满足或提醒我们人类的这种需要,而人性的需要也就是脱出常规的生存,因新因奇造成的对心灵的刺激”。
“人既然无可奈何的只是宇宙的附属,变化不居的生活,也许就是人最本质的需求……”。
“也许……为什么总是也许……”他自嘲似的苦笑了笑,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他似已决心要在这小镇上好好的逛上一圈,他认为生意人虽只是以盈利为目的,但生意人本身却有类别,一种是以人的愚昧无知来赚钱的,一种却是以人的智慧来创造财富的,他要在这镇上看看哪些人是哪种人。
一下马车,他就背负着双手和悠悠一道悠哉悠哉的往街道两旁的店铺踱了过去。
既然他们现在是年岁已高的老人,走起路来自然也踉踉跄跄,蹒蹒跚跚的,两个丫环要来扶他们,立刻就被他们喝止了。
两个“孩子”要来搀着他们,这回悠悠先就责骂了她们一顿,她撇声捏气的道:“老娘我还走得动,乖乖的在后面跟着就是”。
两个“孩子”当然只有忍气吞声,其余的人也只有在后面谨慎的跟着。
在秋水痕的指示里,早就说过:“不许干涉他们的任何行动,一定留意他们的每一步举动”,这话就是命令,谁也不敢违抗,经过昨夜的失职,他们已是倍加小心。
铁心挚和悠悠从杂货铺逛到针线居,又从绸缎庄转到小酒坊,转来溜去直将整个小镇几首转遍,最后才走到一家专治跌打损伤的,江湖郎中摊前停下。
他在一张已破旧不堪的竹椅上坐定后,才回头问悠悠道:“老伴,要不要捏捏脚,揉揉腿?”
悠悠撇嘴道:“嗡嗯,我才不呢,我要去买胭脂花粉”。
说着话她屁股一扭的已往街对面的胭脂花粉店走了过去,不知内情的人看着他们这样子,不把他们当作老妖怪才怪。
这时铁心挚却又吩咐道:“还不陪老夫人去看看?”于是两个丫环立刻跟了上去。
这时铁心挚又吩咐那几个车夫道:“将几辆大马画停在大街上显摆什么?还不快找个地方靠边去?”
这里本就是行人最多的一条街,今天又正逢赶集,更是行人如织,马车停在这里,的确过分。过客中已经有几个在横眉瞪眼,有几个地痞还大声的骂列开来。
跟随来的几个人平时虽然强横,但这里已是啸天山庄的势力所及之地,目又有秋水痕的命令在先,这趟差使更是如此重大,他们也实在耽误不起,此刻又听铁心挚如此说,只有忍气吞声靠了边去。
另两个青衣装东的家仆侍立铁心挚身后,却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铁心挚的眼睛已瞪了过去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嘛?”
青衣家仆对望一眼,只有为难的要跟马车而去。谁知铁心挚却忽然喝道:“站住!谁叫你们走了?跟在老夫身边好好侍候着”。
但回头往旁边一指又道:“那里有板凳,快坐,我问你们,是叫你们别站着,这都不懂?”
他们确实不懂这“遭老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有乖乖的坐下。
铁心挚嘴里唠叨着,这才回头去看面前的江湖郎中。
这郎中长得五短身材,一身灰布袍都已洗得发白,却长长的几乎拖到地上,他人本瘦小,袍子又太大,走起路来,步履缓慢,整个硕大无比的脑袋却是悠得分外厉害,就像随时都可能从颈上掉下来似的,每个看着他的人手心里都忍不住要替他捏一把冷汗。
可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又恨不得重重的给他一拳,他成天都哭丧着一张脸,活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这时,他正抚着欲下灰白的胡须,嘴唇启动不止,眼睛也骨碌碌的转动不止,似要说话,但“嘟嘟”几声之后,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铁心挚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歪着嘴没好气的道:“行了,替我揉揉脚”。
这灰衣郎中立刻就替他揉脚,谁知还没揉两下,铁心挚已经“哇哇”的痛得叫了起来,直惹得行人侧目,“家仆”瞪眼,他们正想发作,铁心挚却已甩脱郎中的手站了起来,火冒三大道:“行了,死老头,老子不捏了”。
说着话,他又势了两锭银子过去,骂道:“看看里面有没有灌铅,看好了,给老子拿去裹尸,哼!今天算老子倒霉”。
他跺着脚,看着郎中摊前的白布招牌,招牌上用黑字写着“鱼不死,推拿按摩”。他狠狠道:“你不死,你怎么不死……”。
他边哭咧着,边又跺脚又跛脚的走了开去,家仆也只有跟着。
再看那叫鱼不死的郎中,嘴唇抽动着,却还是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直哆嗦,似要发作,到后来,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屁股坐倒在椅上,只听“咔嚓”一声,竹椅都被他坐塌了。
铁心挚这才回过头来,哈哈笑道:“背时,背时,该死该死”,他当然没听到那郎中终于低低的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道:“造你先人”。
这时悠悠刚好从胭脂访走了出来,便问道:“什么该死?”
“不该死的,不该死,该死的该死”,铁心挚哈哈笑着拥着悠悠道:“走,咱们到那边酒铺去喝一杯”。
他拉着悠悠的手分开围观的人群走了出去,全然不管这些人将他当作疯子也好,还是傻子也罢,人有时候的确也应该无拘无束的放松一下。
酒足饭饱,车马又继续上路。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们掩饰得很好,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啸天山庄毫无征兆。
龙啸天和谢小凰他们当然连做梦也想不到两日后,正有两个人在等着要他们的命。他们夫妻恩爱,霸业已成,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秋水痕选择在此时袭击他们,从战术上讲,无疑也是很明智的。
铁心挚实在没想到他明智的事还有很多。
马车沿官道行至黄昏,忽然折向旁边的岔路,在区区折折高低不平的路上行了约摸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掀帘一看,原来此车道已到尽头,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地,田地间虽然阡陌交通,马车却又怎么过得去?
铁心挚正疑惑车夫怎会将马车赶到这里来,前面青草覆径的田间小路上,却已有一列欢迎的仪仗队敲锣打鼓,嘻嘻哈哈的迎地来。
他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一行人已被仪仗队伍糊里糊涂的拥挤着往他们的来路去。
这片田地的尽头就是绿瓦红墙,星罗棋布般的一片片房屋。难道这就是他们“告老还乡”的农村老家?莫非他和悠悠扮成的这老头子老太婆本来真的是从这里走出去做官的?最近几日也真的要告老返乡回来?否则怎会这么巧?
而且,若非如此,就算这些人都是秋水痕安排的,可在村里的那些村民总不会也都是他安排的吧?他们又怎会和大家一样热烈欢迎他们的到来?
他们这次行动如此隐秘慎重,秋水痕又怎会故意这样大张旗鼓,引人注意?
这些问题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们的确成了被秋水痕偷天后换的日。
如此看来,那真的告老返乡的一家老小,不是被秋水痕杀了,就一定被秘密关了起来。这些普通的百姓,一见到在外做官的老乡回来了,又怎会怀疑这其中的真假?又哪管他们有几个孩子?能巴结就巴结,能套近乎就套近乎,被冷落的不是嫉妒就是羡慕,哪能想到其它的?
他们早已因世俗而昏庸。
一行人被迎进了村子,铁心挚和悠悠终于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王大人,王夫人。而这里就是王家庄。
铁心挚心中叹了口气,看来秋水痕的确已将此次行动的每一步都算到了,明晨他和悠悠就将以烧香求佛为由到十里外的古佛寺去,到了那里,秋水痕的人就会暗中给他们提供隐藏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会藏身在那里耐心的等,等到龙啸天夫妇的到来,再待机将他们杀死。
他只希望将发生的事正如秋水痕计划的那样顺利,可是也不知为什么,他眼里却似蒙着一层雾。
他在忧郁什么呢?
古佛寺经年香火不断,在方圆百里内都是出了名的真经活佛。
凡人类的信仰,似乎都是因无知造成的,而真阑需信却不需要任何形式物质的慕仰,虽如此反而少有人去理会。
只可笑人类信仰的任何对象虽口口声声被我们念叨为神、圣、仙、佛……诸如是的完美化身,我们对他们却极尽行贿这能事,试问天下人,究竟将他们当作了什么?
他们也许仅仅是我们自己完善的化身,正如妖魔鬼怪,也许本是我们邪恶本性的化身一样,是一种因为我们人类本身的无可奈何而愚昧的追寻的精神慰藉。
既然人人都知道事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可是信仰的一再存在,是因为人类永远都避免不了无知呢还是因为贪慕、虚荣或别有用心造成的?
无论如何,大家应该试目去看的是,佛教的精髓传达给我们的是智,而非愚。但愿智者之智能点化愚者之愚,而非愚者信愚,智者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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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满脸迷茫,两眼渴望
戚儿和凝珠被软禁在了王家庄,铁心挚和悠悠也作为一个普通的香客混进了古佛寺。
每天到这里烧香拜佛的人本就络绎不绝,何止千百?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自己不说,在别人眼里也都只是一个香客而已,而且明日才是赶庙会的日子,关键人物还未登场,今天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啸天山庄的人都不会多加过问。
他们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的移动着,漫无目的似的东看看,西望望,正如其他的香客一样,满脸迷茫,两眼渴望的从雄伟古奇的殿宇到亭台楼阁,轩榭的幽雅,虽心生感慨,却不知感慨的是什么——人所迷恋的本来就不是事和物的本身,而是对它们的想象而已。
他们又仔细去看佛相的眉目百态,去看木牌上高深幽远的诗文,他们也看不懂,看不透,仔细想想也是——如果什么都看透了,看懂了还有什么意思?还有谁去看?——如果什么都看不懂,看不懂,又有谁愿意看?
似在恍惚睡梦间,铁心挚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像是被人拉了一下,他心中一动,不自觉的回过了头。
一个青衣白袜小沙弥正合什道:“两位施主清随小僧这边请”。
这应该就是秋水痕安排接应他们的人吧?铁心挚和悠悠心下回意,立刻转身跟随小沙弥而去。
但见小沙弥带他们去的地方香客越来越少,显得越来越冷清,渐渐的,甚至连一个香客都没有了,到了这里,那小沙弥才回过头来,指着旁边一间开着的禅房道:“请进”。
铁心挚和悠悠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一进去,禅门就被小沙弥从外面关了起来。
铁心挚没有回头去看,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一进来,他整个人都像是忽然被凝固了,悠悠也吃惊得瞪了眼睛张大了嘴。
紧闭的禅房里只有一盏昏灯,一个紫衣剑眉的年青人正坐在昏灯下禅桌前,桌上美酒盈樽。他举樽笑道:“二位一定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吧?”
他们的确想不到这人竟是秋水痕,他们更想不通他究竟凭什么能在自己的仇敌的势力范围内周旋自如?他既能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偏偏选上的却是他们俩?
他本可以和铁心挚他们一周到来,却为何要独自先来一步?
铁心挚心里虽有许多不解,口里却只是淡淡道:“的确想不到”。
秋水痕道:“你一定想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铁心挚道:“的确想”。
秋水痕笑着站了起来悠悠的道:“那么你最好不要问”。
铁心挚没有问,他冷冷的看着秋水痕,似要将这个人看透,忽然道:“现在我们将怎么做?”
“喝酒”,秋水痕微笑道:“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不喝酒干什么?”
铁心挚不解道:“可是我们?”
“怎么?皇帝不急,太监反急了?”秋水痕笑道:“时辰尚早,不论什么事,到时候再说,请坐”。
铁心挚拉着悠悠的手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秋水痕又道:“请喝酒”。
桌上另有两个酒杯,他无疑早已算准铁心挚和悠悠会来的,铁心挚和悠悠没有动杯子。
秋水痕道:“为何不喝?酒里有毒?”
铁心挚淡淡道:“当然不是”。
秋水痕道:“那么是为何?”
铁心挚凝注着他的眼睛道:“酒里虽无毒,我心里却有毒”。
秋水痕道:“何毒?”
“复仇之毒”,铁心挚狠声道:“此毒不解,滴酒不沾。”
“好!”秋水痕大笑道:“好个复仇之毒,现在毒既已有,那咱们就先来谈谈这仇吧”。
铁心挚道:“只怕秋兄你不敢谈”。
“哦?是么?”秋水痕笑道:“那么我就不妨坦率的告诉你吧,我是为了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铁心挚动容道:“不知令尊大人是……”
秋水痕截口道:“他是位英雄”。
铁心挚在等着他继续说,谁知他却没了下文,他沉思着忽然道:“令尊一定是位了不起的英雄,你为什么不说说他的事?”
秋水痕目光刀锋般瞪着他,忽然冷笑道:“你问得已够多了,该我问你了”。
铁心挚淡淡道:“我有什么好问的?”
“你心里的仇毒”秋水痕笑道:“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铁心挚目光忽然黯淡下来,幽幽道:“说来话长,可是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哦”秋水痕不解道。
铁心挚叹道:“我铁某人向来都是独行其是的,我的行事原则,只听从于内心的良知召唤,外界的清规戒律,礼法廉耻,在我这里并不实用”。
他凄然一笑,接道:“一个不容于俗世的人,生存在俗世中,造成的局面就是孤立,虽然我对绍的许多人并无任何敌意,可是我的存在本身,对他们就已经是一种威胁。”
他又叹息着道:“真与假,正与邪,本就是天生的死敌。”
秋水痕居然点头同意道:“我明白,如此看来,啸天山庄的人实在该杀了。”
铁心挚攥紧拳头,狠声道:“我只恨他们为何要为恶呢?”
秋水痕忽然笑了。笑得诡秘而奇特,道:“那么小伤也是恶人了?否则你为何要杀他?”
铁心挚的目光似已到了远方,幽幽叹息道:“小伤……本是恶人!”
悠悠一直静静的坐在他旁边听他们谈话,因为她很明白多嘴的女人没有谁会喜欢的,还有点原因也许是她心情不好,否则她注视着铁心挚的眼中为何总像是蒙着一层雾?
这时,她眼中的雾意更浓,她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了铁心挚的手,她感到铁心挚的手在不住颤抖。他为何如此激动?
秋水痕悠悠的看着他们,忽又笑了。他含笑举杯,一饮而尽,舒出口气道:“本来我秋某还担心,现在我却已完全放心了,因为现在我已知道,我是站在正义一边的。”
悠悠眼里露出不屑之色,但她并没有将这种轻蔑从嘴里说出来。
秋水痕也只当没看见,径直说道:“为人子女,如果知道自己父亲是冤死的,是不是应该为他昭雪?”
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他又道:“一个无辜的孩子无端的受人欺侮、辱骂、欧打……他是不是应该报复?”他心中只有仇恨,仇恨得几乎已忘了结仇的真正原因。
铁心挚心中在叹息道:“一个人非但不该报复,甚到也不应该结下冤仇,人的确应该多一些宽容、饶恕和凉解。”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似已无法可说。
秋水痕又将空樽斟满,转口道:“现在我们不谈这些了,一个人对自己所做的事,总有他自以为是的理由,至于这‘理由’是否真的是理由,而非愚昧的借口,却要等这件事做了以后才能知道。”这是理由,铁心挚同意。
秋水痕又道:“这里食寝俱备,下一步具体的行动,尚需香客散尽,夜来无人之时方可施行,是以你们酒不喝可以,食寝却是必须的。”
食寝的确必须,在等待时无论是饥饿还是睡眠不足,都一定是件极难受的事。
秋水痕慢慢起身接道:“为了这次行动能够成功,若没有人叫你们,你们最好不要擅自走出这间禅房,否则,你们身份一但暴露,秋某就只有中止这次行动了。”
铁心挚道:“但是我们怎么知道来的一定是你的属下?”
秋水痕笑道:“来的一定是我的属下是因为只有我的属下才会来敲门。”他缓缓解释道:“因为这禅房本是此间主持方丈玄真大师闭关修炼的地方,而最近几日,又正好是他闭关修炼的时候,你是否已明白我的意思?”
无论谁都已明白——玄真大师也已在他的掌握中,他似乎真的已变得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了。
铁心挚暗暗心惊,面上却淡淡道:“我已明白,多谢秋兄成全。”
“不敢。”秋水痕笑着向门口缓步走去道:“现在我已要离开,希望下次我们见面时,都已是胜利者。”话一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重又合上,悠悠才忍不住道:“你说他是何居心?”
铁心挚面色显得很沉重,叹道:“不知道,如果知道,咱们也就不会冒险到这里来了。”
悠悠紧紧握住他的手,深情的道:“你记,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会永远在此一起的。”
铁心挚苦笑道:“还能发生什么事?咱们所经历的事,还不能多么?”话虽如此,他眼里的忧虑之色却更深。
他们并没有吃好饭,也没有睡好觉,事实上,这几日以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吃饭,也睡不着觉,他们就这样干巴巴的坐在禅房里等。
在这里,既不知天色的阴阳,也不知时间的早晚,心里有多着急,时间就有多漫长,等本就是空耗心机的一件事,天下也许很少有比这件事更折磨人的了。
幸好无论多漫长的等待,总有到尽头的时候,那道古老的紫檀禅门终于被无声的推开了。
门开无声,但他们还是立即就发觉了,因为他们的双眼根本就未曾离开过这扇门。
依旧是那个看似平凡的小沙弥带路,一路上果然连个鬼都没有,幽幽古刹,似乎连鬼这个人类无知的产物也已惧怕。
一切似乎显得太顺利了,简直真的已是天衣无缝,顺利得几乎令人不敢相信,但事实却容不得人怀疑。
古寺大殿,古佛庄严,谁又能想得到在如此澄净的地方,出同样有着阴暗的角落?
阴暗的角落虽小,但正因为这一点点阴暗,滋生了世间无数的罪恶,如果我们能将阴暗的角落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罪恶将无处可藏——有谁能真的问心无愧的说他确实为人类的事业尽心尽力的去做了这件事?
铁心挚和悠悠已进了大殿,藏身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这阴暗的角落,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个,而是两个。巨大的镀金铜像是中空的,他们每人藏到了一尊佛像里。
这大殿里佛像林立,谁又能保证其它佛像肚里没有藏有别的人?
没有人能保证,正如没有人能想到臭名昭著的铁心挚竟会为了刺杀一个仇人而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乔装改扮,像个龟儿子一样蜷曲在这佛像肚里。
事本是因无常产生的,而在解决这事的过程中,又一定会有别的无常的产生,唯一心愿的是它不要太糟,可是事实如何,谁也说不准。
但这次行动,就像做算术题一样,毫无悬念,人生是不可能这样的,所以铁心挚和悠悠的心里忽然有了种莫名的恐惧,只是无论多么恐惧,他们都已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又是等待。
只有等过的人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伤神的等待——黑漆漆的夜,两个近在咫尺的恋人,两颗悬在空中的心。
“明天会是怎样一会事?”铁心挚心里想着。
他的手忽然触及到一样冰冷的东西,是一把刀。
这时他才省觉秋水痕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秋水痕曾说:“你们杀人的武器,我早已替你们准备好,到了你们隐藏的地方就可看到了。”
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刀呢?
铁心挚用手慢慢的去抚摸,一摸到这把刀的全部,他整个人都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
是藏邪刀!
这把刀最初就是由诸葛藏龙传给铁心挚,然后又经小伤之手到了秋水痕手里的,而现在,这把刀又回到了铁心挚手中,此时,他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悠悠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里的感受觉很异样。她手里也已握住了一柄剑,从剑的形状和份量,她也已断定,这柄剑她一定很熟悉,所以她的面色也变了,她只感到手心在发冷。
铁心挚当然也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做了同一决定——不能让对方太过担心,所有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到这里来时,午夜已过,距离黎明已不是太远,可是他们心里感到这次等待似乎比白天的等待更难忍耐。因为这佛像虽大,肚量却毕竟有限,他们的身体一钻进去后,余下的空隙也许就真的只有一线了。
铁心挚是男人还稍好些,可悠悠毕竟是个成熟的女子,那种局促感不言而明,时间短尚没有什么,可是越到后来,将她挤迫得脸都涨红了,只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连命都可以抛,她又怎会怨言这些?
东方终于现出了鱼肚白,赶庙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一大早,啸天出庄负责侦察和戒备的侍卫一行七七四十九人,佩刀挂剑,在龙啸天最信任的内三堂堂主杜鹰的率领下,将古佛寺四面八方所有的出入口全都设卡包围起来,所有出入寺庙的人必须验明正身后方可通行。
当这一切布署好以后,杜鹰又率领两个小分队一行十二人将古佛寺内几乎每片瓦,每块砖都搜遍了,至到他确定毫无异样,万无一失之后,方退回到古佛寺的寺门前,雁翅般分列两边,肃立以待龙啸天夫妇的到来。
如此谨慎,敏锐的杜鹰竟也没有发现铁心挚和悠悠的行藏,这倒也是件怪事。
阳光终于破云而出,香客们也已陆陆续续的上山而来。
他们如此早的到来,并不是要赶着烧第一柱香,图个头彩,而是特意为观摩龙啸天夫妇的风彩而来的,他们对龙啸天夫妇的仰慕有时甚至超过了对佛。
是以,当龙啸天夫妇尚未现身时,寺庙门前的空地上,小商小贩们就早已忙碌了起来。事实上,从昨夜开始,他们就已在为今日的生意做了准备,他们服务的对像当然就是这些香客。
香客们边津津有味的品尝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小吃,名甜食,名点心,边目不转睛的向山下的那条大道瞧——龙啸天夫妇的风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瞧得见的。
当然他们这样耐心等待的另一个原因还是——龙啸天夫妇拜神祈福之的,他们也才能进入大殿去拜求他们的平安富贵。在这一点上,他们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但仅仅不是滋味而已,尘世间的凡夫俗子们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他们总认为生活能过得去就算了,谁教人家是爷们老子,自已是小的孙子,认命吧,强出头的事还是且等那些英雄们去做好了。
日上三竿,坐着龙啸天夫妇的两顶紫纱软轿终于被抬上了山。
围绕在轿子周围的除了丫环侍婢,就是那四个名重武林的贴身侍卫——紫衣血手、蓝袍神棍、绿袍玉箫、白衣神剑。
他们的名号正是由他们所使的兵器得来的——血手、神棍、玉箫、神剑。没有人能抵挡得了他们四人的联手一击——在近二十年的武林中,这已不再是夸大之词。
看来,铁心挚和悠悠的担心是完全必要的,可是在来此之前,他们为何不向秋水痕提出一但一击得手之后,他们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以他们的智慧,断不会连这一点都考虑不到?
秋水痕心中似也有同样的疑惑,可是他面上并未表露出来。今天他当然也来了,可是他可以打赌,天下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他认为自己自出生以来,最值得得意的事,无疑就是这一件了。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秋水痕甚至已经看到龙啸天夫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携手迈进了大殿。
他忍不住笑了,心中暗暗道:“快了……”他的心几乎要忍不住跳出腔子。
果然快了,大殿的门已被人从外面关上,四大高手也已并排守候在了殿门外。
龙啸天夫妇之所以要静静的在佛祖面前忏悔、求赎、祈福,当然有他们不为人知的原因。不过,关于这一点,谁也不敢去问他们,据江湖传言,两年前就有一个冒失鬼问过,他的下场是——龙啸天盛怒这下,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从此问的人虽连一个都没有了,暗自揣测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一点,秋水痕也多方调查过,遗憾的是,他也没能调查出。可是他相信,许多疑问,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他再也没想到这问题的答案是那么伤人,也没有想到,他发起的这次行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否则,他宁愿一辈子也不要知道,宁愿从未发起过这次行动。
但他没想到,无论谁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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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的情感
就在秋水痕看见了龙啸天夫妇的同时,铁心挚和悠悠也已看见了他们。
铁心挚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刀,他感到握刀的手好冷。他已有很久没有看到龙啸天夫妇了。现在他们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全身都忍不住激动得颤抖起。
他的脸,也已因激动而扭曲。他的眼里,竟充满了痛苦之色,一种已深入骨髓的痛苦。他和龙啸天夫妇之间的仇恨到底有多深?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正如龙啸天夫妇不知道自己已命在旦夕一样。
龙啸天面相英武,身材魁伟,本已极为威猛,加之近二十年来霸业大成,霸气十足,时时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更见气势,此刻昂首阔步的走来,令人一见已先敬畏三分。
谢小凰天姿国色,一张宽皮大脸上,虽予人无尽温柔,却仍掩藏不住她眉梢眼角间的贵气。
她本是大户人家出生,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养,一颦一笑间自然拿捏得颇有分寸,这并不难,难得的是,她虽人近中年,但保养得法,非但体态依然婀娜美好,一张白净的脸上,更连一点皱纹都没有。
一个女人又聪明又有教养已是难得,更勿论绝色美貌,可她,三者兼而有之,这就难怪龙啸天要对她疼爱有加了。料想当年,龙啸天能赢得她的芳心,这其间也一定有许多令人荡起回肠的爱情故事吧?
悠悠手心也已紧张得沁出了冷汗,透过佛像双眼的小孔望出去,她看见龙啸天夫妇已经走到神龛前准备点香燃烛。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很轻微的响动,仿佛老鼠窜过时留下的声音。
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莫非是铁心挚一不小心破着了什么东西?她只希望龙啸天夫妇真当是老鼠在跑动。
谁知龙啸天夫妇非但耳朵灵敏无比,疑心病还很重,他们很快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大步走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悠悠的眼前。
悠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已认定铁心挚已被发觉了。若真是那样,那么他们的行动就只有提前了。
她手里的剑已将出鞘,她也几乎认定此刻已到了铁心挚发出行动暗号的时候。此刻当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她心中在预感着。
如果她真忍不住在此刻动了手,那么她和铁心挚的命运就将会另一种局面了。不巧的是,悠悠对铁心挚实在太信任了,他们虽然没有海枯石烂般的誓言,但她就是相信铁心挚。
这并不是说这个女人太愚蠢,轻易信人,事实上,一个聪明的女人对自己真心喜爱的男人,假如她的思想是真正明智的话,那么她也一定会像此刻悠悠信任铁心挚一样完全信任他的。
也正因了这份信任,悠悠最终选择了等待。
这次等待,虽仅片刻,但对她们而言,却显得何其漫长?
她的耳中,终于又有了龙啸天夫妇的声音,她的眼前,也终于又有了他们的身影。她一颗提起的心终于落下,崩紧的神经也立刻松驰了下来,她这才感到她的手心里已是满把冷汗。
可就在这时,她耳中忽又传来一声细如蚊鸣的声音。
这当然是铁心挚的暗号。
悠悠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拔剑、窜出、击杀。
剑光如闪电飞虹,人影如魅影飘忽,眨眼间,极动变为极静。
龙啸天夫妇几乎连一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被击杀在当地。
血从苍白冰凉的剑锋滴落,从其黑如墨的刀尖滚下,一滴、两滴……七滴、八滴……眨眼间,地上便聚集了两滩梅花般的鲜血,空气中也一下子充斥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悠悠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没想到竟会这么顺利就已得手。在她的心目中,这一仗一定是非常持久惨烈的,因为龙啸天夫妇绝非等闲人物。
她怔怔的垂首看着仰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方才还是鲜活生动,男霸女贵的两条生命,只在一瞬间,就已魂飞天外了。
她抬头去看铁心挚的眼睛,她的心里忽然感到有些恐惧,因为她实在不参理解此刻铁心挚眼里的表情。
她非但不能描叙,甚至也没法意会。她本以为自己已完全了解铁心挚,现在她才知道,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当一个人无法把握另一个人时,他就会感到恐惧了。
此刻铁心挚的眼睛也正在注视着她,似已看透了她心里的恐惧,忽然沉声道:“别怕,咱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说着话,他已拉起了悠悠的手。他的动作亦如方才击杀龙啸天时那么迅速,虎虎有力。
假如悠悠和铁心挚此刻已溶为一体的话,那么铁心挚就是她的大脑,她只是受他支配的身体四肢而已。她立刻被他拉着往旁边的角门冲去。
他们的前脚刚跨出门,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短促的一声低斥道:“站住!”
这句话就像一道魔咒,他们的人立刻像是钉子般被钉在了当地。
悠悠感到铁心挚的手似有些颤抖,而她自己的手心却一片冰凉。这时,自她心里升起的是积郁已久的恐惧。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地,听到此人的声音。
是秋水痕的声音。他们是同谋者,悠悠心里想问的还是那句话:“他究竟是何居心?”她茫然回头去看铁心挚。
铁心挚的面色居然显得非常平静,慢慢回头,淡淡笑道:“秋兄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秋水痕显得很得意。
他也的确值得得意。因为他方才藏身的地方,正也是铁心挚和悠悠旁边的一尊佛像肚里。
他能到这里来,自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既已来了,他的目的就更令人费解了。他悠悠的笑道:“不敢,只是在下以为,铁大侠不问究里,就如此仓促的离去,事后一定会觉得遗憾的。”
铁心挚皱眉道:“哦?是么?却不知秋兄有何事的究里能令我铁某感到遗憾的?”
秋水痕的目光毒蛇般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想知道?”
铁心挚淡淡笑道:“看秋兄的意思,我铁某想不知道,只怕都不可能的了吧?”
秋水痕微笑道:“正是。”
铁心挚道:“那么我们何妨易地再谈?秋兄应该知道这里实非久留之地。”
这座寺庙外面戒备森严,外面守护的侍卫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警觉,但是时间一久,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被察觉,他们一但被察觉,则谁也难脱干系了。谁知秋水痕却悠悠道:“无妨,这里虽非别人久留之地,铁大侠却无论如何都大大该留的了。”铁心挚看着秋水痕的眼睛问道:“却不知何故?”
秋水痕不答反问道:“铁大侠可知你刺杀的这两人是谁么?”
铁心挚身子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这是废话。”
“也许。”秋水痕冷笑道:“但是,纵然是废话,我秋某也想再废话两句。”
铁心挚在听着。
秋水痕摇头接道:“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铁心挚道:“不知道什么?”
秋水痕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不知道你的生身父母是谁?”
铁心挚冷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我铁某倒还不敢请教秋兄。”
秋水痕也冷笑道:“只怕未必。”
“未必?”铁心挚冷哼道:“秋兄似乎也未免太过万事通了吧?”
秋水痕居然毫不见气,反而悠悠道:“但愿如此,也免得在下为铁大侠费心了,可是……”他盯着铁心挚的眼睛,一字字接道:“可是,铁心挚大侠的父母虽不是龙啸天夫妇,但龙啸天夫妇的儿子却偏偏正就是阁下你呀。”
铁心挚冷冷的盯着秋水痕道:“阁下的话令我铁某人好生费解。”
秋水痕忽然冷哼道:“小伤,你又何必再装蒜?”
铁心挚失笑道:“敢情秋兄真将我铁某人当作了小伤?”他沉吟道:“莫非秋兄就因为这一点,是以才会说有秘密要告诉我?”
秋水痕居然同意道:“若非如此,咱们这次行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铁心挚愤然道:“如此说来,我铁心挚若是小伤,这次行动就很有意义了?”
秋水痕笑而不答。
铁心挚冷冷接道:“那么我铁心挚倒想听听那到底是什么意义?”
秋水痕似乎也并没有强要铁心挚承认自己是小伤的意思,他似乎很懂得凡是有趣的事,都是无论如何也勉强不来的。他悠悠的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铁心挚的眼睛,一字字道:“因为如果你真就是小伤,那么你就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杀死了你的生身父母。”
他没有去看铁心挚脸上的表情,径直接道:“我真不明白,你是真的已忘了他们的模样,而他们却又偏偏和你有别的仇恨,是以你才会利用这个机会除掉他们,还是你本就知道他们是你的父母而蓄意谋杀他们的?”
铁心挚面无表情的道:“你真不明白?”
“假的。”秋水痕笑道:“据我所知,小伤之所以五六岁就舍得离开他财雄势大,威重天下的父母,是因为他父母对他实在不够好,这其中的原因虽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舍得离开自己的父母,离开他富足的家,那自然是因为他的父母、他的家确实令他伤透了心。”
铁心挚木无表情的听着。
秋水痕叹道:“说实在的,我和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我清楚的记得,我小的时候,还曾为争夺一块硬面饼而打得我死你活的呢。”他的童年无疑也是很不幸的。
铁心挚仍然在听着,他似已决心保持沉默。
秋水痕又道:“所以我想,一个孤独无依的孩子,一但在江湖中吃足了苦头,那么在他心目中产生的一定是恨,而不是爱。”
这的确是他的切身体会。他接道:“一个不曾得到过爱的人,你又怎能指望他去爱别人呢?一个本该爱你的人却对你没有任何一丝爱意,所以你心中萌生恨意的时候,你首先恨的人,一定就是他们。”
因为他爱他们,所以恨他们。人世间的爱恨恩怨本就难解得很。
铁心挚还是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目光却忽然黯淡了下来。
秋水痕盯着他的眼睛,摇头接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下得了手?”
铁心挚咬着牙,终于道:“不错,我就是小伤!我只奇怪,你怎会知道我还没有死?”
他话一顿,又道:“不错,我杀他们,的确是因为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为什么连自己的亲身儿子也要嫌弃。”
他嘎声接道:“他们既能嫌弃自己的亲身儿子,做儿子的就也能杀死自己的亲身父母。”
他果然是小伤,他居然真的没有死,可是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却已不像是小伤应有的作风了。
小伤究竟怎么啦?
小伤冷笑道:“我只奇怪,遇见你时,当初我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因为我正好想假你之手杀了他们。”他咬牙瞪着地上的死尸,他的表情奇怪而复杂,忽又抬头,逼视着秋水痕的眼睛道:“可是你呢?当初你既已知道我是小伤,为什么不索性揭穿我,将我和无颜一块儿杀了呢?”
此“悠悠”居然也是无颜,无颜居然也没有死,这事情发展变化之蹊跷,实已令人匪夷所思。
秋水淡淡道:“我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无论你们是小伤和无颜,还是铁心挚和欧阳悠悠都一样。”他狞笑接道:“因为我正好都可以假你们的手除掉龙啸天夫妇,再借啸天山庄的势力除掉你们。”
他的意思无疑已很明白,换句话说就是——因为铁心挚本是啸天山庄的敌人,而小伤已然成了铁心挚,若真是铁心挚,铁心挚就会杀龙啸天夫妇,若不是,他杀了龙啸天夫妇,他照样可以再利用啸天山庄的势力来对付小伤,至于悠悠或无颜,都只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配角而已。
此刻,秋水痕用话套出了小伤的真实身份,自然更是得意忘形,但见他也垂首去看地上的死尸,诡秘的笑道:“你可知道他们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他知道小伤不知道,所以很快的接道:“你当然不知道,正如你不知道一年前,我已像冷七脉取代你的地位时一样,取代了他的楼主之位。”他阴沉的笑道:“现在我却非但已是春风得意楼的楼主,也已是啸天山庄名副其实的上门女婿。”
他悠悠接道:“我和龙大小姐一月前,就已举行婚典,你当然知道龙大小姐的脾气是要一个人才能治得了的。”
小伤变色道:“你……”
秋水痕冷笑道:“对!对!一切都是因为我。”他咬牙狞笑道:“我非但要杀了龙啸天夫妇以报杀父这仇,还要将我父亲昔年应得的基业全都夺回来……现在自然也轮到该你们死的时候了。”
他缓缓接道:“小时候你欠我的一条命纵然不算,可是你既然不幸是龙啸天夫妇的儿子,我又怎能饶得了你?”他哈哈大笑道:“小伤啊小伤,你就认命吧。”
小伤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据刀的手一片冰凉。他不是为别的,只为了秋水痕这可怕险恶的用心。他冷笑道:“我为何要认命,只有愚昧无知的人才会认命,聪明的人都知道命运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改变。”
秋水痕不屑的道:“你能么?你现在已是啸天山庄人人得而诛之的凶手,我只要一声令下,你们立刻就要死在乱刀之下。”
“他不能,我能!”秋水痕话方落口,他身后居然忽然传来了龙啸天的声音。
秋水痕一惊回头,就看见龙啸天夫妇正笑盈盈的从佛像后转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来,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又忽然凭空多出了一个龙啸天和谢小凰。他看见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活见了鬼一样,吃吃道:“你们……你们是谁?”他拿眼一看小伤,惶然道:“快告诉我,这是怎能么回事?”
小伤垂首看着地上的死尸,他的目光又一次黯淡了下来。
他并没有开口,他甚至也没有去看他的父母一眼。他虽然恨他们,甚至也不愿意再见到他们,可是,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是父母,就应该受到子女的尊敬,任何子女都无权也不能对父母有任何不敬。倒在地上的若真是他的父母,他当然说什么也不可能对他们兵刃相见。
龙啸天一直愤怒的瞪着秋水痕,实恨不得将他一把捏死,恨声道:“畜生!你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枉我一世英明,竟被你这个小畜生一直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我真恨不得马上杀了你!”“锵”的一声,他腰间的剑已出鞘。
秋水痕冷笑不已。他当然也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死在地上的这两个人,只是两个被易了容的无足轻重的人而已。
只是,他还是不明白,这次计划,几乎已天衣无缝,而且一路行来,小伤根本就没有任何通风报迅的机会,龙啸天夫妇却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一点,非但秋水痕不明白,一直默默陪伴在小伤身旁的无颜也奇怪得很。因为她朝夕和小伤在一起,却竟也没有发现她的秘密,方才她还为小伤利用她杀死的竟是他的生身父母而感到震怒,当时心中甚至有些动摇当初死去活来要他做自己丈夫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现在,她虽惊喜,却更生气了。
若是两年前的任性,她还不闹翻天才怪,可是,这两年多过来,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了,她已是个聪慧、贤淑、成熟的女人,所以她只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她的丈夫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害得自己担惊受怕了。
这时,秋水痕已冷笑道:“龙庄主不会杀我的。”他看着龙啸天手里寒芒闪动的利剑,缓缓接道:“堂堂啸天山庄的庄主怎么会要杀死自己刚刚选定的女婿?这不成了千古笑叹了么?而且,我这一死,我的新婚妻子,也就是你啸天庄主的亲生女儿,小伤的嫡亲妹妹还能活得下去么?”
龙啸天握剑的手已在颤抖,他紧咬牙关,想使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可是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谢小凰也已冲过来挡住了他手里的剑,嘶声道:“啸天,千万不能!”
剑,终于缓缓垂下,在这一刻,龙啸天竟似忽然苍老了许多,他的脸色苍白,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秋水痕又渐渐由被动取得了主动,冷冷道:“今日之事,你们最好都不要说出去,因为到时,你们啸天山庄的威信非但会立刻荡然无存,而我的妻子也一定会认为是你们凭空诬陷于我,从而永远的弃你们而去……”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他们已明白他的意思。
龙啸天铁青着脸没有说话,谢小凰却早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了,无颜感到小伤握住她的手也已在颤抖,可是,他们却都只能眼睁睁的望着秋水痕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再想要抓住他,只怕就很难了,而且他这一走,若是集以春风得意楼和他安插在啸天山庄的势力,里应外合,全面攻击啸天山庄,无论是谁胜谁负,事实上,双方都一定是两败俱伤,损失惨重。
没有谁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可是他们却似乎只能无奈的眼看着秋水痕的拂袖而去,等着又一次惨剧的到来。
秋水痕已将跨出门槛,龙啸天忽然嘎声道:“等一等。”
秋水痕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冷冷道:“还等什么?”
龙啸天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杀死了你的父亲,你父亲到底是谁?”方才他就一直疑惑,可是由于对他女儿的担忧,和感喟小伤的忽然出现,是以他竟将这个重要的问题置在了一边,此刻猛然醒起,立刻就问。
“是你!”那道窄小的角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龙啸天一听到这个声音,一听到这两个字,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后退两步,似要跌倒,他一张威猛无比的脸有如见了鬼似的已变得毫无血色。谢小凰***上半步扶住了他,可她的脸色也已变得苍白无比。
来者是谁,竟有这么大的魔力,短短两个字,竟能将不可一世的龙啸天夫妇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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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东野风月,南海凤凰
听到这声音,小伤心中也是一惊,只因他已听出此声音的主人竟是风月铃。
风月铃居然没有死,原来她和秋水痕一起在小伤和无颜面前唱了出双簧。他们这样做,自是为了蛊惑小伤,为秋水痕创造一个和小伤联手刺杀龙啸天夫妇的借口。
这时,秋水痕已惊惶道:“娘,你怎么也来了?”
这时小伤也才明白,秋水痕能和风月铃串通一气,只因为他们本是母子,谁知风月铃却冷冷道:“谁是你的娘?”
说着话,她已步履轻盈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没有去顾及秋水痕惊愕已极的表情,一双恶毒的眼睛,径直朝龙啸天夫妇狠狠的瞟了过去。她虽然美若天仙,可是这一瞟,却比毒蛇还毒。她咬牙冷笑道:“想不到吧,龙公子,谢小姐,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又见面了?”她的话里充满了讥诮之意。
龙啸天已扶着佛像勉强站定,嘎声道:“你说什么?”他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他根本没法相信风月铃说的话。
风月铃欣赏着龙啸天夫妇的痛苦表情,一字字重复道:“贱妾的意思是说,秋水痕的父亲本就是你龙啸天,龙大公子,龙大公子的女婿,本就是龙大公子你嫡亲的儿子。”她残酷的冷笑道:“贱妾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谢小凰嘶声呼道:“你这个恶毒的疯子,你怎么做得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出来?”
风月铃凄然笑着,咬牙道:“我丧尽天良?你们有没有问过你们是怎么丧尽天良的?”
她凄然接道:“龙啸天,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忽然变哑了,变聋了么?你说呀,说你二十年前是怎样将我刚出生下来的孩子掉了包,你是怎样想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的?”谢小凰不信的看着几乎昏厥的龙啸天,就像是从未看见过这个人似的,不住摇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为什么我全然不懂?”
风月铃凄然笑道:“你当然不懂,一个无耻的男人做了亏心事,又怎么会让他心爱的女人懂呢?”
谢小凰茫然的将目光转向龙啸天。龙啸天痛苦的闭上双眼不住摇头。谢小凰伸出双手拼命的去摇他的膀子,嘶声道:“啸天,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她无力的摇头道:“你不是一直都将我当作你最心爱的子人么?”
风月铃咬牙冷笑道:“他曾经也将我当作他最心爱的女人,昔年江湖中的‘东野风月,南海凤凰’四大美人都曾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东野风月”,指的就是风月铃和风月蛾,“南海凤凰”指的就是谢小凰和已死去了的黄金凤。
她叹道:“只可怜我们‘东野风月’虽早已败下阵来,而黄金凤也已在二十年前为这无耻败类殉情,而夫人您,却依然痴情来改啊!”
谢小凰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些,我问你,你说孩子掉了包,那是谁的孩子?”
风月铃冷笑不语。
谢小凰就转头去问龙啸天。其实不问,他心里也知道,那当然是她和龙啸天的孩子,她心里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而已。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龙啸天对她的爱根本就是虚假的事实。她看着龙啸天满脸的痛苦,不信似的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将咱们嫡亲的孩子拿去掉包给别人?……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话未说完,她早已泪眼迷蒙。
龙啸天艰难的抬起头来,去看她,哽声道:“凰妹,听我说,都是我不好……当初……我以为那孩子是你跟……独孤寒的私生子……”
“你……”谢小凰羞怒的给了龙啸天一巴掌,泣声道:“那时你就已将我当成了这样的下流胚子了……是么?是不是?”
龙啸天嘎声道:“我也不想的,凰妹,我那样做,只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我真的怕失去你,凰妹……”
谢小凰拼命挣开了龙啸天的手,一步步往后退,她摇着头,似再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往情深,彼此恩恩爱爱的多年的丈夫,竟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原来从最初一开始,他就一直在欺骗我,,糊弄我……”她的泪泉涌般流下,泣笑道:“你口口声说爱我,你就是这样爱我的?你爱得好啊,你……”
她颤声道“你自以为是的将我们的孩子,你眼中的私生子掉包给了别人,那么我问你,我们养的那孩子,就是……莫非就是你和这贱货的私生子?”
龙啸天痛苦摇头道:“本来我以为是的,可是……”
风月铃竟听任了谢小凰的谩骂,此刻才截口道:“不错,龙啸天,我本来的确一往情深的爱着你,可是当我发现你真心所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这贱人之后,我就……”她瞟了谢小凰一眼,冷笑接道:“我才真的和独孤大哥好上了,而那孩子也正是我和独孤大哥的。”
她咬牙狠狠道:“龙啸天,你没想到吧,排名‘西天玉无双,北山独孤寒’之首江湖中顶顶有名的四大英雄美少年之一的‘西天’的情人竟会和独孤寒好上吧?”
“西天”就是龙啸天,“玉无双”就是玉十公子的父亲,“北山”指的是远居域外的“漠北神龙”萧北山。
小伤一直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他们的恩怨情仇,他实在没想到,事情的演变离奇荒唐竟至于斯,他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被卷进了这场恩怨中。
他本来一开始还在为自己的父母难受,可是突然之间,令他爱恨交织,伤心难过的父母,竟突然之间全都成了别人的亲人,而一直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恶毒的女人,却又忽然一下子成了他的生身母亲,他曾认识的独孤寒本来和他毫无关系,却戏剧般的又一下子成了他的生身父亲,这样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有谁会相信?
生活有时竟是这么荒唐可笑,人的情感有时竟也是这么可笑荒唐的游移不定?
他自嘲的苦笑着,去看秋水痕。
这个一心想要复仇的可怜孩子,到头来才知道,原来他自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已注定了他命运的悲剧,他这一生竟都像是一把杀人的刀一样被风月铃用“母亲”这个伟大而神圣的身份操纵着,如果没有这一天的到来,他很可能终其一身也不会知道他在这个世上扮演的竟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但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他既然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迟早就总有知道的一天,正如小伤知道自己原来也只不过是在尘世间被许多的男欢女爱所造成的牺牲品一样,他们不幸却又无可选择的成了他们游戏的工具。
小伤也许还能感到自身的荒唐可笑,而秋水痕却只觉可悲,方才他还得意忘形,而现在他却已沮丧到了极点。
一切本来是小伤难已接受的现实,突然之间却化作了秋水痕心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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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来来去去,生生死死
他不仅处心积虑,千方百计的要杀死自己的生身父母,而且还和自己嫡亲的妹妹有了肌肤之爱……
他像块木头般呆立在那里,拼命的摇头,不信的道:“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但既已是事实,他想不信都不行。
这一切岂非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可是这事实发生的根源却绝不是他,甚至也不是他一直以为是母亲的仇人,一直以为是仇人的父母,而是人的情感。
人啊,这矛盾统一的怪物,为何就避免不了这样的悲剧?佛家云,人有所持,世间就免不了事。可是人生在世,又怎可没有坚持呢?
小伤和秋水痕在他们自以为是的坚持里,用不同的方式面对着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他们将会怎样去做呢?
谢小凰嘶声呼道:“龙啸天,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并没有和独孤大哥做任何龌龊肮脏的事,我和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们只有兄妹之情,绝无你所谓的男女之爱。”她掩面痛哭,似已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也正是他们的坚持。他们既坚持追求纯洁无瑕,完美无缺的爱情,又无法消除内心的猜忌。
在他们这样的坚持里,又忽略了去避嫌。这当然也是悲剧的一种原因。
看着谢小凰不住的哭泣,小伤心里也在流泪,现在他才明白,一开始谢小凰对他并不坏,而龙啸天却对自己一直很不好的原因,他也已明白为什么谢小凰渐渐也对自己厌恨起来的原因,那无疑是龙啸天在暗中捣鬼造成的,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小伤并不是他的亲身骨肉。
小伤和秋水痕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风月铃和谢小凰,却没有说话。他们内心的痛苦已非他们用言语所能表达,角色的忽然转变,却教他们一时间如何能够接受?
非但他们,就连置身事外的无颜,都不禁为之泪流。在这殿堂里,唯一能保持冷静的也谢有风月铃?因为这一切本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冷冷的看着每一个人,冷冷的笑。可是她心里真的愉快么?
一个人的情感到了极端情结时,不论那是极喜还是极悲,他都没法恰当的用任何语言来表达,不是傻傻的笑就是傻傻的哭,有时甚至像木头般呆滞,他虽感到痛快,但除此之外,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情感一经被渲泄,他甚至会忘了之所以如此的原因。
但谢小凰没有忘。她忽然抬头,盯着秋水痕,对龙啸天道:“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她的声音就像是完全虚空的。
龙啸天的牙咬得很紧。
风月铃声恶毒的笑道:“他当然是,我一直将他**得很好。”
一切终于又到了一触既发的时候,秋水痕强忍着自己内心的痛苦,艰涩的道:“母……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为什么?”
这其实已不是问题。他当然也知道,报复从来都是件不择手段的事。
他转头去看谢小凰,去看龙啸天,忽然狂笑。他终于能笑出来了,可是这笑,却实在比哭还令人难受。
风月铃没有理他,她根本就从未真正的关心过他,对他,她从一开始,就是用恨去爱的,那又怎么能算是爱?
她转头去看小伤,满脸的恶毒忽又变成了热爱,她胸膛剧烈起伏着,终于嘎声道:“孩子,娘让你受苦了。”
她走过去,想要拥抱小伤,小伤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这虽是他母亲,却是个恶毒的女人,他却又将如何去接受?
风月铃眼里陡然升起了恐惧之色,像生怕小伤会忽然弃她而去似的。但小伤又怎能离去?无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都毕竟是自己亲身的母亲,正如无论龙啸天夫妇怎样对待自己,当时他都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孩子(否则,他又怎会为他们暗通消看息?)一样。
只可叹人的情感,在这是与非,真与假面前,竟幻为一片可笑的虚妄。虽如此,可是谁又能说,人的情感是无所谓的呢?
是自己要面对的事,就不能逃避。小伤没有再退。
他虽没有再退,但他心里此刻,也仅只有母亲的意念,而毫无对母亲应有的感情。他的声音冷漠得几乎已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他冷冷道:“母亲……”
他喊了一声母亲,竟已无话可说——人与人之间,若是没有情感基础,又有什么好说的?
风月铃没有回应。
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在这么多年的仇恨里,她也早已忘了什么是爱,该如何去爱,是以,她虽早已是个母亲,却不知作为母亲应该怎样去疼爱自己的孩子。
她只是想要争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仅此而已。
所以她走到小伤面前,忽然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她忽然蹲下身去,抓住了小伤穿着皮靴的脚,闪电般脱下了脚上的靴子。
小伤的脚宽大而状实,靴子一脱下,她就立刻惊愕在了当地。她眼里充满了恐惧、惊惶与不信,歇斯底里的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
嘴里念叨着,她忽又一下子脱下了小伤的另一只靴子。
小伤的右脚和左脚一样壮实而宽大。
望着这双壮实的脚,她整个人都像是忽然傻了似的怔在了当地。
小伤本来似乎想挣脱风月铃抓住他足踝的手,可是一看到她如此沮丧的表情,又实在不忍。
风月铃终于慢慢松开了握住他脚的手,她整个人都像是一个子被抽空了。
小伤终于忍不住道:“你……母亲,你怎么啦?”
过了很久,风月铃才回过神来,茫然的去看小伤。她一双失魂落魄的剪水双眸里,忽然泛起了一丝恶毒之意,就连小伤看了都忍不住背脊发冷,疑惑道:“母……”
风月铃没有等他说下去,截口笑道:“孩子,没什么,母亲很好。”她勉强使自己站了起来,转过身,可是,她身子还没有转过去,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只风月铃,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似乎都还不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竟是真的。
秋水痕腰畔的刀已出鞘,出鞘的刀锋已插入了龙啸天的胸膛,刀锋直没及柄,殷红的鲜血沿着刀锷和透体而过的刀尖泪珠般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凄艳的梅花……
龙啸天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垂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刀柄和握着刀柄的这只手,痛若、不信与恐惧,使他整张脸都已扭曲变形,他嘴唇抽动着,她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道:“你……”
秋水痕狞笑道:“我不能不这样做……我只能这样做……”
他虽然在笑,眼里的痛苦之色却更深。他终于将刀慢慢的从他父亲体内拨了出来,鲜血如旗花般溅了他一身,他没有去管,紧咬牙龈,缓缓转过头去看谢小凰。
谢小凰惊呼道:“你杀了他……你竟杀了你父亲……”
秋水痕嘴唇抽动,事实上,他全身都在不住颤抖,紧握刀柄,嘎声道:“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孽,却要让我们来承受痛苦……你们不该死……谁该死……”
说着话,他又举起了手中沾满血腥的刀,闪电般向谢小凰刺去。
谢小凰竟似忘了闪避,她已感到刀锋穿透了她前胸的衣衫,感到了刀锋了冰冷,她甚至也已闻到了自己身上血的气息。
可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响起了急风破空声,只见一道乌光在空中一闪,直打秋水痕握刀的手腕。
这极快、极准、毫无征兆的一击,纵然秋水痕武功高绝,也无法在击杀谢小凰以后,保证自己不被暗器击中,他只有先硬生生的撤招自救。
但见他拧身错步,一个旋风转,晃眼间,他的人已在五步开外。
只听“咛”的一声,他手中随身旋转的刀锋也已狂风卷落叶般迎上了那点寒星,竟是一颗佛珠。
佛珠被刀锋一荡,反弹而出,半途却又被一灰衣人影抄在手中。
这条灰影竟是个秃顶僧人,当秋水痕定睛去看时,他已如人影鬼踪般一闪,拦腰操起了惊愕当地的谢小凰。
他显然只求救人,而无意伤人,当秋水痕仗剑追去时,他的人影却已在门口一闪,消逝在了门外。
秋水痕却绝不肯放松,展开身形,疾掠追踪而去。
龙啸天因秋水痕抽刀倒地,却并没立即死去,看到突然出现的灰衣僧人将谢小凰抢走,他眼里这才流露出了绝望和恐惧之色。
他竭尽全力想要嘶声呼叫,话出口,声音却艰涩低微如蚊鸣。他道:“凰妹,你别……跟他走……”谢小凰自然听不到。
他凄笑着,绝望的伸出手,徒劳的想要去抓住什么,可眼前出现的却是风月铃因愤怒而扭曲的恶毒的脸。
风月铃不公愤怒,而且焦急,一把揪住龙啸天的衣襟,嘶声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快告诉我,你到底把他扔到哪里去了?”
龙啸天咬牙狞笑道:“你不会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未说完,他的脑袋一垂,就已永远的死去了。
“他”是谁?风月铃为何将他看得如此重要?龙啸天为何至死也不肯告诉她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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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得道高僧的情人
龙啸天倒下去时,小伤和无颜也已冲了过去。
龙啸天毕竟是在他情感世界中存在了二十几年的父亲,看到他突然惨遭亲子杀害,而临死时,他深深爱着的妻子也已被人掳去,他又怎能能不为他痛心呢?
紧闭的大殿门外,忽然起了阵骚动。
小伤心中一惊,突又立即释怀,想必那是秋水痕暗中指使手下制造的混乱已经开始,谁知片刻后,厮杀怒喝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莫非秋水痕竟想利用啸天山庄的势力将他们赶尽杀绝?他既连自己的父亲都能毫不眨眼的杀掉,何况别人?
小伤心中顿时感到不妙。他忽然找到了秋水痕可能会这样做的理由,他只希望自己的揣测有误,不幸的是,事情完全被他料中了——
秋水痕一追出侧门,立刻就以他在啸天山庄的堂主身份下令:“庄主和夫人已经遇害,凶手就在大殿内,赶快去摛拿凶手。”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守候的兵士立刻蜂拥般朝大殿这边直扑而来,而他则立即带上追随他而至这两人从另一方向追去。
这两人竟是鲁涵和温良玉。
难怪在之前,秋水痕对啸天山庄的情况了如子掌,不当然就是这两人在啸天山庄秘密活动的结果。
他们三人追去的方向也正是灰衣僧人掳着谢小凰逃走的方向。此刻四下混乱无序,又有谁会怀疑他们的行径会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灰衣僧人武功虽高强,轻功更不弱,无奈此刻他肋下挟着一个人,行动毕竟比平时慢了许多,以秋水痕三人的轻功,本来追不上他,但这样一来,他们追出不到两里,灰衣人就已力显不支,逐渐慢了下来。
他们立即趁势分左右包抄过去,将灰衣人团团围住。
这里是一片青葱茂密的杂树林,人迹本就罕至,此时,除他们之外,更无别人,四野寂寂,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天地间忽然充满了一种肃之气。
阳光透过木叶间的空隙照下来,照在秋水痕脸上。他的脸一片铁青,铁青色的脸上在金黄色阳光的映衬下,发出惨碧色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怒瞪双眼,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红了眼的斗牛。他急促的喘息着,久久才能开口,厉喝道:“你是谁,为何要阻止我杀她?”
他的手始终紧握着那柄血渍尚未干透的刀,刀已举起,刀气森寒,刀光妖异,妖异的刀光因他颤抖的手而不停晃动。
灰衣僧人沉声道:“她既是你母亲,我就不容许你杀她,无论我是谁都一样。”秋水痕咬牙哽声道:“你既知她是我母亲,也应该知道龙盈泪是我的亲妹妹,的我的妻子。”
一想到这一点,他目中的痛苦之色就更深,颤声道:“我的妻子,我的亲妹妹,你知道吗?”
灰衣僧人不信的望着悲痛欲绝的谢小凰。谢小凰只是无力的摇头,似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嘎声问道:“什么?这们的女儿和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似已将跌倒。
秋水痕却已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失声道:“你们的女儿……你是说龙盈泪是你们的女儿?”他回头逼视着谢小凰的眼睛,嘎声道:“这是真的么?”
谢小凰无力的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虽如此,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和龙盈泪依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谁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秋水痕狠狠的瞪着他们,忽然大笑,他仰天狂笑道:“你们……你们……若不是你们,事情会成为今天这个局面么?若不是你们,会这样么?”他想要勉强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可是话越说到后来,却越泣不成声。
灰衣僧人不住摇头道:“没想到会这样,没想到会这样……”他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似已完全麻木。
秋水痕凄然冷笑,瞪眼道:“没想到?对!对!的确没想到。一个老和尚和一个有夫之妇私下勾搭,有谁能想得到?哼!好一句没想到,天下人做天下事,我不信,他们都没想到。”他咬牙接道:“是没有想到,还是没有去想?是没想到,还是没有空去想?没——想——到……花前月下,你们想到了,甜言蜜语,你们想到了,偷情造爱,你们想到了……”
他越说越激动,嘎声又道:“你们这对男盗女娼的贱人,你们害得我和妹妹好苦!”他在想:“若不是你们,就不会有龙盈泪,就不会有这场悲剧。”
念头一起,他手里的刀已狂风暴雨般挥出。
鲁涵和温良玉见楼主已经发动,他们也立刻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鲁涵庸俗平凡,所使用的也不过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亮银判官笔而已,而温良玉,其人温良如玉,所使用的也是一柄镶金嵌玉的白铁宝剑。
此剑长仅二尺七寸,宽二寸七分,薄不盈寸,份量却极重,坚韧精纯,光华充盈,正是当代铸剑大师风子追的杰作。
此剑配以他习自武当派的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法,施展开来,正是刚柔相济,相得益彰。
但是,此剑虽眩目富贵,此剑法也轻灵曼妙,可使用的人却稍显差了一些。只因此温良玉心高气傲,自然难免心浮气躁,且其年青气盛,自出道以来,鲜逢敌手,积习中早已种下了骄傲之心。
更何况,他心术不正,贪功急利,所谓相由心生,身随心动,一但临阵应敌,杂念纷陈,遇到较自己稍差的对手,尚能侥幸取胜,可是若遇到武功和他旗鼓相当的敌手,他就很难有取胜的机会了,更遑论像灰衣僧人这样的武术大家。
因为他对于剑道并没有诚心正意,利欲却早已熏心,而任何人一但有了不诚不真的心魔,行动随心,又会有多大的真本事?相反的,既已成为大家的人,又怎会没有诚心正意?”
是以,温良玉一心想制敌机先,见这秃顶僧人因感受情受挫,心神不定,似有机可趁,又见秋水痕手中的刀早已砍杀过去,鲁涵手中的一对判官笔也已攻出,但见他点刺撩打,招架闪避,居然也攻守兼备,他们联手,似已绰绰有余,料想自己再不出手,非但无功可捞,闹不好,事后还得吃秋水痕一些苦头,立刻也挥剑过去,加入了战团。
但见他步步进逼,着着抢攻,每一着攻击的皆是灰衣僧人的致命要害。
哪知他却将这灰衣僧人看走了眼,灰衣僧人年龄至少在六旬以上,比谢小凰要大出许多,须发皆已灰白,人虽魁伟,却略显消瘦,想必体质并不怎么好,但他赤手空拳,将一套少林百步神拳施展开来,招沉力猛,虎虎生风,游移闪挪,捷如灵猿,猛如狮虎,非有数十年扎实根基莫办,他虽要分心护卫谢小凰,但以一敌三,一时间看上去,竟似也能游刃有余。
温良玉心生疑惑,机心三变,手底下不觉慢了下来。
高手过招,岂容有丝毫分心?灰衣僧人看上去虽气定神闲,但心里却已在暗暗着急,此刻见有机可趁,岂容错过?猛然狂吼一声,竟使出了少林绝技“狮子吼”。
几乎与此同时,他又施展出空手入白刃的巧妙手法,趁着温良玉愣神当儿,闪电般出手,一晃,一抓,剑已到了他手中。
剑化飞虹,如匹练般一闪,反抵秋水痕如风而至的刀影。他的身形也在这反腕挥剑的同时,巧妙的避开了鲁涵手中急点而至的判官笔。
在灰衣僧人心目中,鲁涵无疑是最弱的一个,谁知令他后悔终生的却偏偏就是这个看似呆头木脑,庸俗不堪的年青人。
每个人都有自以为是而事实上并非如此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他做梦也没想到鲁涵攻击的目标本来说就不是他。
鲁涵毕竟不是胸无城府的白痴,他攻击灰衣僧人仅仅是个晃子而已。升东击西。
就在灰衣僧人自以为避开了他背后一击时,他左手的判官笔已闪电般疾刺谢小凰后背。
这是迅快绝伦的一击,神情恍惚的谢小凰根本来不及想要去避,但听一声惨呼,她后背已豁然多出了个血洞。
鲜血自血洞里涌出,她惨呼倒下时,灰衣僧人的心似也快碎了。
这女人也许就是他残存的生命中唯一个支柱,此刻支柱倒下,他哪里还人心思恋战?口中一声“凰妹”,狂哄怒吼着如一头出柙狂虎,竟不顾了自身安危,拼命的扑将过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掩护谢小凰的身体,堪堪迎上鲁涵接踵而至的右手判官笔。
他的背心也立刻多出个血洞,又是一声惨呼。
惨呼方起,却又骤然消逝,就像是啼叫的公鸡突然被人掐断了脖子。
温良玉手里的剑也已刺入的了他的后背。他终于抢得了一点功劳。
灰衣僧人没有回头去看,他似已不能回头。
他的凰妹就在他身侧,他们的脸相距不到一尺,但却永远也无法靠拢了。
他强提起最后一口气,怜爱的看着谢小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唇刚张开,眼睛却先痛苦的闭上了,他的头也永远的垂了下去,等到他的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
谢小凰却还没有死,她不停的嘶呼道:“韩荡……韩荡……”至到气息微弱,当她觉得一切都是徒劳时,她才艰难的回头去看秋水痕。
秋水痕目中的痛苦的仇恨并没有稍减分毫,他全身都在颤抖。
他也是人,他也有人性,他纵然是非黑白已不分,但他也知道弑杀父母是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所以他也痛苦。
虽如此,但他脑海里早已装满了风月铃灌输给他的罪恶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可怕的是,他自小就认为那就是人间正道,所以他虽痛苦,却还是要杀了他们。
风月铃自小灌输给他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罪恶的为人处世的原则呢?
一方面,他也接受任何人都容不得自身违背的伦理道德,另一方面,他又回避其余任何与他的行为借口相违背的理由。
所以,他纵然因不知情而和其妹妹铸成大错,却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这是缘于纯净亲情,是无论君子、小人、好人、歹徒都会自内心里发出的善良美好的感情所造成的谴责。
但是他又认为若非他父母的作孽,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是以,他又为杀死自己的父母找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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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无辜、无情、无心、无奈
他当然无法理解“无论任何人,无论他是否有感情,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杀死自己的生身父母”这句话的真意。
他这种行为虽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可是笔者对他却充满了同情。
因为他天生就已注定了不可避免的悲剧,不论是命运的悲剧,还是性格的悲剧,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是无辜的,无辜的成了这样一个罪恶的人,我们还能指望他怎样做呢?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他就会这样做,也只会这样做。
我们不仅要喟叹:人之情感,还是恰当正确的去处理的好。
秋水痕之后还会做些什么样的事呢?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他望着谢小凰,目中的痛苦之色渐深,因为他母亲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深。
谢小凰目中的痛苦,也许是有感于这场已发生的悲剧的无可挽回,假如一切能够从头再来,她当然会千方百计的去避免,但是,如果仅仅为了避免这场悲剧,而去改变最初的决定,谁又能保证在日后的情感生活中,她不会再有类似的悲剧发生?
拒绝这类悲剧的良药只有一种——坦诚以待,绝不欺骗。
秋水痕艰涩的道:“韩荡?就是那个出家少林寺,而后神秘失踪的韩荡?”他冷哼道:“都说他是得道高僧,他到底修的是哪门子的佛?”
他盯着谢小凰,狠声道:“还有你这个贱货,贵为庄主夫人,却偏偏要去做这种下流无耻的勾当。”他冷笑道:“为什么这世上之人总免不了要假借美好之名,而尽行不义之实?”
谢小凰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她身体的痛苦,她心灵的痛苦。她勉强忍受着,颤声道:“不是这样的……”
秋水痕咬牙狠声道:“不是这样,是怎样?”
谢小凰似乎有难言的苦衷,哽咽道:“我本来深爱着你的父亲,可是你父亲他……”
秋水痕没有听他解释,冷哼道:“我不想听,不管她怎么对不起你,你纵然离开他,也不应该隐瞒他。”
这是道理。正如他杀死自己的父亲时为自己寻找的理由:“你就因为怀疑她的不忠,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爱,所以欺骗她,将我偷偷掉包给别人,满以为要回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欺骗她来疼爱你与另一个**生下的孽种,以此来维持你们虚伪的爱情,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
此刻他又想到了这一点,愤然接道:“再说,没有谁是天生多疑的,你若和独孤寒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又怎会怀疑?哼!先是独孤寒,后是这老秃驴……”
他很偏激,偏激已使他忽略了谢小凰中虽贵为庄主夫人,却也和其它千千万万的女人一样,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女人的心总是比较细的,从她的语气中,也可以感觉到,她对丈夫的不满。
一个男人留不住自己的女人,很多时候本来就不是女人的原因。
龙啸天若不是因为曾经和风月铃有过一段私情,他不会想到暗中掉包——这已是对谢小凰不诚不忠。
掉包以后,他若不是对小伤不好,非但小伤不会离家出走,不会和秋水痕有任何恩怨,悲剧很可能就会避免,而且他和谢小凰的感情就不会恶化。
有个问题是,龙啸天和谢小凰为何会对小伤那么坏?莫非他们早已知道小伤并非他们的孩子?
无论那是何原因,小伤既已离家出走,龙啸天既那么深爱着谢小凰,谢小凰也那么深爱着龙啸天,他们之间却又出现了什么问题使得谢小凰又要移情别恋呢?
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谢小凰在情感上离弃了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龙啸天。
这也是男人的原因。
是以,谢小凰虽欺骗龙啸天不应该,秋水痕的怪责也是过分的。因为毕竟龙啸天欺骗谢小凰在先。
但谢小凰却并不这么想,所有自责自怨,自恨自伤的痛苦一下子全都罩上了她的心头。
她眼里的泪水又流下,几乎费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她颤声道:“你恨我,杀我,都没有关系,因为这本是我自找的,我放心不下的,是你妹妹,你妹妹以后还有什么脸做人?”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越到后来,声音越微弱,说到最后一个字终于力竭身亡。
本来还分外睛朗的天空,忽然间就暗淡了下来。
秋水痕茫然抬头去看天畔的乌云,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幽幽道:“你放心,他会活得很好的。”他目光闪动,道:“一定会的?”
这本是一句很肯定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扪心自问,又像是在向自已保证,勉强的保证。因为他实在毫无把握。
事实上,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让另一个人过得很好,更何况是在他面临的这种情况下说出。
平心而论,他能带给他妹妹的也许就只有伤害。可是他为什么又要有些坚定的来承诺呢?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头去看鲁涵和温良玉。他一双痛苦感伤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愤怒之色,忽然厉喝道:“鲁涵!”
鲁涵连忙应声道:“属下在。”
秋水痕怒瞪着双眼道:“你为何要杀她?”他指着倒在地上的谢小凰问。
鲁涵目光依然显得呆滞而迟钝道:“因为她是楼主要杀的人,只要是楼主要杀的人,属下就绝不能让她活着。”
秋水痕喝道:“好!”他又回头对温良玉道:“你听清楚了么?”
温良玉连忙拱手道:“属下字字不漏。”
“好!”秋水痕又道:“那么你也一定会听从本座的命令了?”
“一定!”温良玉。在这些场面的客套上,他一向做得很好。
秋水痕笑了,冷笑。他冷笑的脸上忽然变得一片铁青,目中凶光毕露,厉声道:“那么现在本楼主要报杀母之仇,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人就这么奇怪——只有亲人才是永远的亲人,自己对亲人做什么是一回事,别人对自己的亲人做什么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人为了自己的亲人而不择手段做任何事,你又怎么能得罪他的亲人?
温良玉不觉恍然大悟。
鲁涵却变色道:“楼主?”他似不信秋水痕真的会这么做。
但温良玉相信。他相信秋水痕什么事都做得出。因为他自己也正是这样的人。是以,他刚一醒悟,手里的剑已飞刺而出。
做任何事都得把握时机——对于这些于他有益的道理,他一有空就会仔细去研究,所以,他有拍马屁的机会,也从来没有错过过一次。
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相信鲁涵一定想不到,他会毫不犹豫的就出卖了他。
他本来就和鲁涵并肩站着,是以,他毫不费力的就从背后给了鲁涵致命的一剑。
挥剑、刺杀、抽剑、血溅、人倒,一气呵成。
鲁涵惨叫着慢慢倒了下去。倒下去时,他的双眼还死死盯着秋水痕和温良玉。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看起来虽愚钝,其实内心却机诈无比,实在比萧刺还要“大拙藏诸葛”,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原来自己还是没有揣透人的心机,还是忘了亲人永远不是别人所能代替的,你无论要对自己身边人的亲人做什么,都绝不要做坏事,否则你无论和他有多好,都会立刻成为他的仇人。
他也忘了愚忠本来就是一件致命的事,而与虎狼为伴,也同样危险得很。
可是一切都醒悟得太迟了,他绝望的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能动了。
秋水痕目注着他的尸体,忽然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温良玉立刻回答道:“因为他杀死了楼主的母亲。”
“是的。”秋水痕点头道:“无论谁为了什么原因杀死了我的母亲,都是对我的不敬,都是我秋某的仇人。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温良玉疑惑不解道:“还有原因?”
“是的。”秋水痕以左手握刀,淡然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温良玉就走过去。
秋水痕凑近他耳边道:“因为……”他只说了这两人个字。说“因”字时,他已举起刀,“为”字落口,刀已闪电般刺入了温良玉的后背。
温良玉也惨叫着斜身倒了下去,至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双眼还在死死瞪着秋水痕,他满眼俱是惊惶、恐惧与不信。
原来他也错了。
他本来总认为自己和鲁涵不同,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和鲁涵也是一样的——总有这一天。
秋水痕将刀锋一寸寸从他倒下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染血的刀锋,他这才一字字接道:“你也必须死。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他在温良玉的衣衫上将刀锋上的血擦干净了,才慢慢抬起头来,去看天色。
天色已越来越暗了,似乎马上就要下雨。
他目中的痛苦之色又加深了些,空调的重复道:“是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非死不可。现在想必你们也该死了吧?”
“你们”就是风月铃、小伤和无颜。他狞笑道:“因为你们这次实在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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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是妻子,还是妹妹?
小伤他们的确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当他们感到事情不妙时,密如乱麻的侍卫已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既没有悄然离去的可能,也没有正面突围的实力。但是他们若不突围,就一定会被困死在这里。
他们的确已处在天绝、地灭、人亡的境地。
无颜凄笑道:“看来咱们只有被困死在这里了?”
他问的是小伤。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风月铃一眼,若不是碍于小伤,她也许早就对这个恶毒的女人假以颜色了。
风月铃自龙啸天中剑身死到现在,都一直失魂落魄的怔在那里没有动,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莫非她早已认定秋水痕毕竟是她自小带大的,根本就下不了手伤害她?
小伤看了看无颜,又看了看风月铃,黯然道:“不!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里。”
这许多年来,他心中的结总算被解开,终于知道龙啸天夫妇根本就不把它当亲身骨肉看待的原因,又出乎意料的见到了自己真正的母亲。
尽管这母亲是多么的令他难以接受,但是母亲就是母亲,这是任何人都没得选择的,他又怎能刚一见到自己的母亲,就又立刻失去她?
只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大殿外已有人在撞门,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而是很多个人。再结实的门总有被撞开的时候,门被撞开之时,也就是他们死亡之际。
殿门终于被无情的撞开……
侍卫们手持剑戟刀斧蜂拥而入,霎时间,大殿内怒喝叱咤、惊呼惨叫之声更小绝于耳。
莫非小伤他们已经被这些乱刀巨斧所杀?莫非这大殿就是他们的葬僧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睛天霹雳般的怒喝,只听一人道:“住手!”
于是,所有的动作和声响一下子全都停止了下来,只听这人又道:“给我搜!”
这声音是啸天山庄的侍卫统领杜鹰所发出的。“搜”的意思就是还没有找到小伤他们。
刚才的声响也不是他们而是这些侍卫们发出的。他们见到有两个龙啸天所以惊呼,由于人多,互相挤压,所以又发出了惨叫。
小伤他们居然已不在这大殿里,那么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谁也不知道。
侍卫们又将古佛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就像是忽然从人间蒸发掉了。
秋水痕回到啸天山庄的时候已黄昏,如丝的细雨已下了很久。
乱风乱雨乱人心。
身体的痛苦也许还可以通过锻炼和药物来减轻或避免,而心灵的痛苦要怎样才能得到减轻或避免呢?
有人说你若认为那是痛苦,那么它就会令你痛苦,你若认为那不是痛苦,而是快乐,那么他就会令你快乐。
这话无疑有一定的道理,所以痛苦,还是快乐,并非我们心理思想的关健,关健的是它是否真的值得我们去痛苦还是快乐。
奇怪的是,这一点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完全恰当去理解的,也许我们仅仅只能依循一个相对我们人类而言比较客观的原则去面对。
这也许是我们人类真正应该站的角度,因为只有这样,相对我们人类而言,才能不偏见,不倾向于任何人,不倾向于任何物,甚至也不会傲慢,才能客客观观的痛苦和快乐。
试问:我们一但客观坦然的面对一切,以求真、求实、求知为志趣,快乐固然很多,还有什么痛苦可言?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许才是真正的通达之人。
秋水痕不是通达之人,所以他曾经得意忘形,现在却痛苦不堪,他既已陷入爱恨嗔痴,又怎能一笑坦然?
龙盈泪,秋水痕的亲妹妹,已经在发脾气,在昔日的闺阁,今日的洞房里。他们成婚已整整两个月。
秋水痕还清楚的记得龙盈泪在他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对他说过的话。她说:“你如果敢背判我,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没有人会怀疑她说的话,她一向是个敢说、敢做、敢为的人。
此刻,秋水痕想到这句话,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他没有想那么多,他还有许多更紧要的事要去做,他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些事。
但他也仅仅是想着而已,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的究竟是些什么事,因为这些事,早已渗入他即有的观念和思想所构成的下意识里,他虽不知道,但他的灵魂已替他安排了一切,在不知不觉间主宰了他的行动。
他在门外又木然站立了许久,才去敲门,他的手刚举起,正踌躇着想要缩回去,门却已从里面打开了。
龙盈泪站在门口,气呼呼的嗔骂道:“你到哪里去?你是不是又和他们拜那些见鬼的神佛去了?你不是说不去的么?”
难怪她没有到古佛寺去,原来她根本就对拜佛祈祷之类的事不感兴趣,听她的口气,她本来是强将秋水痕留在的啸天山庄的。
秋水痕没有做任何解释,他本来当然有很好的借口,但突然的变故,已动摇了他所有的信念,现在既已不必已不想再作任何解释。
他木然望着自己的妹妹,嘴角的肌肉又不自觉的抽动起来,嗫嚅道:“我……”他无言以对。
龙盈泪却已笑骂着要过去牵他的手,她嗔道:“我什么?”
他却像触电般一下子闪开了。
一切都变了,他也得变,他是人,不是畜生。
他又愣了一下,忽然嘎声道:“你父母已经被人杀死了!”
他没有去看龙盈泪脸上的表情,既不必,也不敢,无论她是何种表情,都不重要,他要说要做的,只是他心底早已认定该说的话,该做的事。
他木无表情的接道:”遗体就停在外面大厅里,凶手也已经被我杀死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龙盈泪已经痛哭着冲了出去,冲向大厅。
秋水痕没有去劝阻,他甚至根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但他眼里早已湿润。
又过了很久,直到暮色已将整个大地笼罩,他仍然木头般伫立在那里。
忽然,漆黑的暮色中,幽灵般出现了一条灰衣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到秋水痕身后站定。
秋水痕虽未回头,却似已感觉到他的存在,忽然冷冷道:“看好大小姐,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和闪失。”他语声一顿,又厉声接道:“否则,非但你性命不保,你一家老小,也一定活不了。”
当灰衣人领命而去之后,他才回头对两个提着碧纱灯笼的婢女道:“小姐问起,就说我为老爷夫人筹办丧事去了。”
他为什么要做这一系列的事,撒这一系列的谎?他这是要到哪里去?
没有人知道,就正如他根本不知道小伤、无颜和风月铃此刻在哪里一样。事实上,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并没有离开大殿,居然还是躲在大殿里的三尊佛像肚里。
这佛像肚子本来虽然就是中空的,但却是密封起来了的,正是为了这次计划,秋水痕才暗中着人将佛像背部面墙的部分打穿,让小伤、无颜和自己躲进去藏身。但现在这已不是秘密。
秋水痕实在想不到小伤他们居然真敢冒这么大的险,居然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仍然躲到这里面去。
他却不知小伤就因为料定他想不到,才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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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心向知已者道
现在已入夜,但小伤他们还没有离开,因为从上午侍卫们的搜索,到下午僧人们的忙着收拾残局,这大殿里陆陆续续的就没有断过人,他们如果选择在这段时间离开,对于这些僧人,他们中虽人足够的把握应付,但却实在担心啸天山庄的侍卫们根本就还没有离开。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将会又一次陷入困境之中,所以他们选择等待时机。
那当然是在深夜僧人们都已入睡的时候。经过这一天的折腾,他们一定已很疲倦,睡得也一定很熟,到那时,他们悄然离去,无疑是最佳的时机。
他们这种想法无疑很不错,但在秋水痕面前,却还是错了。
有些事,似乎本就是天意造成的。
秋水痕转身刚想自啸天山庄悄然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婢女忽然叫住了他道:“副庄主,您的衣襟上沾有血渍。”
秋水痕一惊,猛然想道:“这血渍自上午以来就已有,我却怎么就一直没注意到?”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又想到:“戒备如此森严的古佛大殿,小伤他们插也难逃,莫非……”
一想到这一点,他眼睛顿然一亮,忖道:“那佛肚本来就是个绝好的藏僧处,我怎么没想到?”于是他立刻改口吩咐婢女传令准备快马。
快马很快就已备好,当他率领属下,跨上马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啸天山庄的时候,佛肚里却已没有了小伤他们的人。
此时离午夜尚早,僧人们尚未安歇,可这些僧人们居然也从未见到过他们的踪影。那么他们却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呢?
秋水痕又揣测道:“莫非我的判断有误,他们根本就未曾藏身在佛肚里?”
他自然不死心,又去询问各路层层设卡查找他们行踪的属下。这些属下禀报的结果是:“绝无任何可疑人等出入。”
他不得不又开始怀疑自己:“也许他们在我去追杀韩荡的母亲时,就已趁乱逃走?”
他脑子里飞快的转了许多念头,又想道:“被软禁王家庄的戚儿和凝珠虽已不慎失踪,但那是昨夜的事,绝对与小伤他们无关,而从昨夜到此刻,那里根本就未曾放松过任何埋伏,如果他们到了那里,我的人绝不会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龙啸天夫妇一死,他自然而然成了啸天山庄的庄主。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即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我找出来。”他又叮嘱道:“一但发现他们的行踪,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向我通报,不得有误。”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可以采取的措施,他都付诸行动了,但他心里总感到还是没底,总觉得一定还有更好的法子。可是他总是想不出。
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努力的人,努力的人对自己不满意的时候,就会很苦恼,现在无疑正是他最苦恼的时候。
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所遭遇的事情已实在太多,而这些事情又是那么的伤人,若是意志和感情稍微脆弱些的人,说不定早已疯掉,他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已经是奇迹。
望着天空中连绵不绝的细雨,他不禁幽幽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苦笑,又狂笑。他狂笑着纵身上马。
皮鞭在马股上猛抽,烈马在狂风夜色中飞驰。
烈马狂疯,他却更疯狂,他已压抑得太久,他需要发泄。
狂疯的烈马沿着山道飞驰,几乎撞上山坳口缓缓前行的一辆四轮马车。他虽然险险避过,不顾而去,却将赶车的大汉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着秋水痕远去的身影,他惊魂未定的道:“好险!”
但见此大汉头颅硕大如芭斗,身子却瘦如竹杆,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筷子上插着个汤圆,他身上那件灰白长袍却又像是一面竹杆上迎风招展的旗子,穿在他身上实在大得夸张,他的一张脸更像是终日哭丧着,活像随时都在被人欺侮似的。
他竟是前两日小伤在小镇上碰见的那个叫鱼不死的推拿按摩师。
他在这里出现,已经很令人奇怪,谁知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他话一落口,居然立刻有人接口道:“不险!”
竟是小伤的声音。他居然躲到这里来了,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敌意,可是他的人在哪里呢?
车厢里并没有人,四下一片漆黑,也没有他的影子,他莫非已忽然变成了隐形人?
鱼不死不解道:“还不险?”
小伤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鱼不死笑骂道:“那么你他妈的为何还不快出来?”
小伤淡淡道:“我还不能出来。”
鱼不死道:“为什么?”
小伤笑道:“因为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又已变成最危险的了,而最危险的地方当然还是最危险的。”
鱼不死叹道:“嗨!我搞不懂你究竟说的什么话?”
“废话。”小伤笑道:“但是我还想废话两句。”
鱼不死道:“既然有屁憋不住,就请快放。”
小伤道:“你他妈的居然还认得出我来,居然还肯为我办事,我他妈的想不感激你都不行。”
“你最好感激我。”鱼不死忍不住想道:“否则,我真想把你他妈那张臭嘴打烂。”他抿嘴笑道:“在小镇上,你那一招可真够黑的,敢情你是把我吃定了。”
小伤忽然叹道:“我不得不吃定你,那时我已没有别的法子,我……只有找你。”
这时,忽又有人插嘴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演戏,你为何不告诉我。”是无颜的声音。
小伤又叹道:“那当然是我不想让你担心,当然也是为了不让这个秘密被秋水痕识破,谁知……”他实在很伤感,世事逆料,确实伤人。
无颜还是有些没好气,又道:“什么秘密?”
“是……”小伤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犹豫着,终于道:“在古佛寺被咱们杀死的那两个替身,就是我叫鱼不死通知我的……通知龙啸天夫妇秘农密安排的,我本想因此让秋水痕说出定要杀害他们的原因,谁知……”他没有说下去,他的意思已很明显。
无颜也黯然,却还是忍不住又问道:“可是,一路上都有秋水痕的人监视着,你根本就不曾有过和鱼不死单独说话的机会。”
鱼不死笑接道:“他不必说话。”
无颜更奇怪了,道:“这怎么可能?”
鱼不死解释道:“他抛给我的那一锭银子里就藏着他的话。”
无颜已明白——小伤将自己要托鱼不死办的事,事先就已写好在纸上,用银子裹将了起来。
他们本来说很熟,小伤当然知道鱼不死一定在那小镇上,所以他们一到小镇,小伤就故布烟阵,一番推拿按摩之后,就顺理成章的趁付钱的机会将这锭银子抛给了鱼不死。
他们之间之前无疑也一定时常有暗号联系,是以小伤容貌虽已改变,鱼不是却还是认得出他来。
他们的暗号别人听来虽一头雾水,他们自己却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们非但骗过了秋水痕派去监视他们的人,甚至连和小伤成天在一起的无颜也骗过了。
无颜心里很不舒服,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写的纸条,我怎么没有看见?”
小伤道:“男女有别,我上厕所的时候,你自然不会跟着。”
鱼不死笑道:“你还说哩,我刚将那纸条取出来看时,那上面还有一股屎臭味哩。”
无颜冷笑道:“莫非当时你就认定了他们一定会信你的?”
“他们不会信我。”小伤显得很伤感,道:“他们又怎会相信我呢?可是他们信任鱼不死。”
他们信任鱼不死,鱼不死信任小伤,而小伤和鱼不死本是好朋友,所以他们才会听从小伤的计划去做——这些话,小伤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无颜已经理解。
无颜的确已经理解,却还是勉不了吃醋道:“你就是不告诉我。”
小伤只有苦笑。
这时,鱼不死却忍不住问道:“我只奇怪你们是怎么溜出来的?”他沉吟道:“啸天山庄的人可不是酒囊饭袋,你既不肯与你的父母相认,他们自然就一定会认为你就是啸天山庄的敌人,他们怎肯放过你?还有,这位夫人又是谁?”
他指的是风月铃。风月铃当然也和他们一起逃了出来,只是一直没有说话。她在想些什么呢?
小伤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鱼不死并不知道古佛寺里所发生的事,他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只是叹道:“他是我母亲。”
鱼不死吃了一惊,忍不住扭头朝车厢底下瞧了一眼——莫非小伤他们就藏身在车座下?过了片刻,他才叹了口气道:“总算上天有眼。”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就闭上了嘴,什么话都不再说了。他们是好朋友,小伤过去的不幸,他当然知道,他无疑很同情小伤。
小伤也立刻改变话题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么?”
鱼不死也立刻道:“当然想,你们是怎么溜出来的?”他似已将刚才的问话全忘了。
小伤也只当没那么会回事,淡淡道:“我们至到入夜时,还在佛肚里藏身,本来我们的确想一直在那里面耽到午夜之后的,可是……”他一顿,幽幽叹道:“我母亲说秋水痕疑心病很重,迟早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的,所以我们立刻也想到了另一点。”
鱼不死道:“哪一点?”
小伤道:“玄真大师闭关的地方,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藏僧处,可是正因如此,秋水痕纵然能想到我们可能在佛像肚里,也万万想不到我们会在那里。”
这当然也是我们意识的盲区,我们总认为一个人在最危险的时候,藏僧地也一定会选择最隐秘之处。
鱼不死同意。
小伤又道:“可是我们在那里也没有耽多久。”
鱼不死道:“哦?”
“因为我们知道机会又来了。”小伤解释道:“当时,我们在玄真大师的秘室藏身没多久,秋水痕就返回来了,他的目标当然是在大殿里,我们就趁此机会从他们身后偷偷溜了出来。”
此刻他说得虽轻松,但当时情势之危急,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鱼不死恍然道:“难怪你这家伙叫我准备一辆可以藏身的马车,你八成早就知道我可以在啸天山庄进出自如了,是不是?”他又回头道:“你觉得怎样?我这马车暗箱的设计还不错吧?”
小伤笑道:“好倒是好,就是小了点。”
鱼不死道:“当时我计划的本就只有两个人的位置,一个是你,另一个当然就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面的嫂夫人。”
无颜和小伤此时依然是老头子,老太婆打扮,是以他会如此说。
无颜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她一直和风月铃挤在一起,本已一肚子火,此刻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鱼不死只有闭上嘴。
小伤却忽然道:“你到王家庄去过了么?”
鱼不死叹了口气道:“我正想对你说哩,我赶去的时候,她们已经不在了。”
小伤诧异道:“他们不在了,你是指戚儿和凝珠?”
鱼不死道:“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我只听村民们都称他们叫王公子、王小姐,据说他们的父母本是刚从外地告老还乡的。”
他当然想不到这告老还乡的官老爷,官夫人,正是小伤和无颜改扮的,但小伤却知道这王公子,王小姐,就是戚儿和凝珠,他不仅焦虑起来,问道:“你是何时去的?”
“昨夜子正。”鱼不死补充道:“据那里的人说,那时他们就已失踪很久。”
关于戚儿和凝珠,无颜心中已纳闷了几天,前几日她没问,也谢不过是因为她没机会,自从在小镇客栈戚儿的女子身份被她识破后,她心里就一直一些不快,一直到现在才有了机会,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遇见她们的,为什么要帮她们?”她早已看出戚儿和凝珠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伤叹了口气,便将有关她们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无颜听了后,心里虽仍不太舒服,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伤也没有再开口。他在揣测她们到底是被秋水痕的属下掳走,以便日后要挟于他,还是她们趁监视她们的人不备偷偷溜掉了?
无论哪一种可能,事情都不太妙。他暗中叹了口气,决定无论如何,都先脱出了秋水痕的搜索再说,因为现在急也无济于事。
风月铃躺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心情似乎糟透了,小伤也没有主动和她搭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风月铃虽是他的母亲,但对她,他实在相知甚少,而这甚少的相知,在他心里烙下的只有恶毒的痕迹。
小伤救她出来,也许仅仅因为她是他母亲,否则他也许根本就不会这样做,至少不会毫不犹豫的就这样做。
这时,秋水痕忽然勒住飞驰的烈马,目中露出了热烈的光芒,回首命令道:“快!快!回去追那辆马车,小伤他们一定在那辆车上!”
与此同时,小伤他们一路上再也无话,又险险的避过秋水痕所设的几道关卡,总算平安无事的脱出了啸天山庄的势力范围,来到一片浓密的树林前。
鱼不死见小伤仍然无言,忍不住勒马回首道:“现在如何走?”
小伤淡淡笑道:“你当然还是回你的小镇去,而我们要就此下车了。”说着话,他的人已掀开车座的木板,翻身钻了出来,一跃跳下马车,拍着身上的尘土道:“下次有空,我会请你喝酒的。”
鱼不死故意叹息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请我的好。”
小伤道:“为什么?”
鱼不死瞟了一眼刚跳下马车的无颜和风月铃,笑而不答。
小伤知他在故意开玩笑,也瞪了他一眼,一拍马屁股笑道:“那么你他妈为何还不走?”
鱼不死当然走,他狂笑着,掉转马头,打马而去。
无颜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背影,不仅叹道:“你们两人可真奇怪,我以前可从未发觉你这么爱骂人。”她话里有刺。
小伤只当未感觉到,笑道:“那也谢因为以前我一直未破到该骂人的时候。”
他本来还想再说几句玩笑话,可回头一见风月铃正铁青着脸看着自己,话到嘴边就又收了回去,试探道:“母亲,你看上去很疲倦,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风月铃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她眼里的表情很奇怪。小伤正想再说点什么,她却又忽然开了口,她本来看似冷若冰霜,此刻说出来的话支突然充满了温暧之意。
她笑道:“母亲不用休息,母亲只是感到很欣慰。”
小伤心里头一回感受到了母亲带给他的温暧,他的眼角不觉有些湿润了。
风月铃望着他,似乎也显得很伤感,哽声接道:“因为,母亲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话一说完,她已激动得泣不成声。
小伤顿时感到全身的热血都已沸腾,那久久噙在眼角的泪终于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一个女人因爱而恨,因恨而生报复之心,去报复那些有负于她的人,小伤又怎能说她做错了呢?
何况她是他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儿子,也正因为她这样做了,也才使他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又叫他怎么怨得起来?
他的坚持,他的原则,在这里也忽然变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了。
他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勉强道:“母亲,孩儿的父亲莫非真就是那个叫独孤寒的老人?”
其实这问题的答案他早已心知肚明,可是他还是想再次从他母亲这里得到证实。
风月铃慢慢点了点头,目光遥视着远方的黑暗,幽幽道:“是的,就是他,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小伤忽然不说话了。
他既已知道他父亲的下落,却又为何不告诉他母亲呢?
无颜似已看出了他的为难,赶紧岔开话题道:“伤哥哥,现在咱们往哪里去?若是再不离开这里,秋水痕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搜索来了?”
这是实情,小伤立刻道:“对,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请随我去。”
风月铃却绝不肯放松,追问道:“孩子,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将他的下落告诉母亲?难道你认为作母亲的根本就不配知道他的下落?”
小伤连忙否认道:“不是,母亲,你们相爱,自然应该在一起,可是……”他目光黯然,看着风月铃哽声接道:“世事多变,有时相爱的人并不是想在一起就可以的……”
风月铃动情道:“为什么?你总得告诉母亲理由吧?”
小伤叹了口气道:“孩儿也不知道原因,你们分开二十多年,其间发生的事,孩儿又怎会知道?而且孩儿事先并不知道你们是孩儿的父母,孩儿又怎好去探询他的**?”
风月铃不信道:“他难道从未对你提起过?”
小伤又叹道:“料想他有些事根本就不能向外人道说,他又怎会告诉一个陌生人?”“心向知已者道”这句话有时候也并不是完全适用的。
风月铃咬着嘴唇道:“可是他却说对不起我?”
小伤点头道:“是的。”
风月铃显得很无奈,低声道:“难道我们夫妻就再无重见之日了?”
小伤看着她惨淡的脸色,似有些不忍,宽慰道:“怎么会呢?等此间事了,孩儿一定会找个机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风月铃凄然冷笑道:“独孤寒,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又来哄我么?想当年,我们是何等恩爱,谁也舍不得离开谁半步,可是你却还是离开了,竟去跟一个丑女人私奔……哼!你负我而去,二十年后,竟又叫你的儿子,你心目中的陌生人,来向我说‘对不起’……”
她摇头泣笑道:“似乎这‘对不起’真是无心造成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就会相信你么?既是无心铸就,既有歉疚之心,却偏偏还要找个借口来避开我……独孤寒,你到底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你玩弄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嫌没有玩够么?”
小伤无言以对。看到母亲痛苦,他心里虽也不好受,可是有些事,他的确不能说,何况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激起风月铃心中更多的愤怒和痛苦。
他暗中叹了气,默默的扶起风月铃,和无颜一起向林木深处走去。
他心中似早已想好了藏僧处。
有人说:“我宁愿被人欺骗,也不愿欺骗别人。”也有人说:“我宁愿欺骗别人,也不愿被别人欺骗。”
这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基于他们自身的生活经验,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话,前者真诚,后者虚伪。
真诚的人知道欺骗别人是不对的,而被人欺骗却是无可奈何的,他宁可被人欺骗,只因为他认为谎言总是动听的,生活在谎言中有时的确比生活在真实中要快乐得多。
只是他却不知谎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他也因此总有痛苦的时候。
虚伪的人深知当发觉被欺骗时的痛苦,是以甘愿卑鄙做人,也不愿再被人欺骗。
只是他却不像前者一样知道,欺骗别人的同时,自身其实也是非常痛苦的,那实在比被人欺骗还痛苦。
这一点风月铃当然深有体会。若是在昨日以前的二十年时间里,她无疑会赞同后一句话,因为她认为自己的确被骗得很惨,可是,现在她也许就会赞同前一句话了。
因为她虽然因爱而恨,因恨而去欺骗、报复了别人,心里却更痛苦。
其实这两句话都不足取。
因为因爱而生的恨,带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恨,而只有一开始因恨而生的爱,才是超越了仇恨和痛苦的爱,才是永恒的爱,这样的爱,带给我们的才是幸福。
如果相爱的人彼此真诚的去经营因恨而生的爱,因爱而生的爱,那么至少他们的爱情是幸福的。
所以无论是欺骗别人,还是甘愿被人欺骗都是不可取的,真正的幸福只能用真诚的爱去换取。
这道理风月铃却怎能理解?她内心因爱而生的恨,因恨而生的痛苦,早已刻骨铭心,这走火入魔的仇恨使她早已忘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也许,一开始,她就根本没有正确的理解过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什么才是真正的恨。
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人真的明白?
爱恨应是源于人本性的善恶,本性的渴望与排斥,是基于人最客观无私的本性的需求。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去爱恨的,那么非但你这爱美好无比,甚至连这恨也更加难能可贵。
像这样的爱恨,却叫风月铃如何能够理解?她不理解,秋水痕自然更无法一理解——他的思想和灵魂都是风月铃赋与他的,却叫他如何理解?
秋水痕的爱恨也像我们所有人的爱恨一样,早已被扭曲变形了,他本人更早已被风月铃铸就成了一个邪恶的人。
所以他虽爱楚楚,但为了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却还是毫不吝惜的将她送到的小伤怀抱里。
而他复仇,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儿时和小伤争夺一块硬面饼,小伤将他推到了臭水沟里。
像他这样一个人,为恶自然在情喇中,为恶以后居然还会痛苦,却在人意料之外了。
疏不知,无论是邪恶卑鄙的人,还是善良仁慈的人,都毕竟还是人,都有他自身不能逾越的伦理道德,因为伦理道德也是人与生俱有的一种性情,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无法抹杀掉。
只要是个人,有了他那样的遭遇,就一定会有他那样的痛苦,也就会明白任何一种欺骗、虚伪都是害人害已的。
做人千万虚假不得。
秋水痕掉转马头和属下去追那辆马车,可是等他们追到时,马车里哪里还有人?而鱼不死又装得俨然一副车夫模样,他只有怀疑自已的判断又一次失误了——他的自信已渐渐有些丧失了。
他居然让鱼不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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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发泄
望着鱼不死的马车远去,他痴痴呆呆的忽又笑了,苦笑。他苦笑着一跃上马,又继续在夜色冷雨中策马狂奔。
他想要再次借这如飞的速度来发泄内心的苦痛。
但他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痛苦,思绪如潮,也不知到底想了些什么事,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他的一群贴身侍卫本来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此刻,他却忽然回首道:“你们先回啸天山庄。”
他看着仍犹豫不决的侍卫,又厉声道:“这是命令,否则格杀勿论!”
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于是所有的侍卫立即全都掉转马头离去了。
看到他们的人影完全消逝在远方黑暗中,他才慢慢回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滑下马背,一骨碌的坐了下去,就坐在他身旁的一块石头上。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很痛苦。
本来他满以为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复仇,就是出人头地,为此他不仅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本来他已完全成功,可是到最接近成功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所作出的一切牺牲,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哪怕最后换来的“成功”,带给他的都只有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对他来说,这“成功”简直就是灾难,他“成功”那一刻,也正是失败和痛苦的开始。
那一刻,他所有的得意和荣耀全都一下子变成了沮丧和耻辱。
他苦笑。他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原来竟是痛苦。
只有痛苦!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的?
原来他这一生,注定是失败和痛苦的——不能复仇,不能出人头地是失败,复了仇,出人头地了是失败,到此刻为止,他没有如愿除掉小伤他们是失败,即便日后,将他们统统都杀了,他的失败与痛苦也不能稍减分毫。
他自嘲的笑着,渐渐似已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才还细雨绵绵,此刻压抑了许久的暴雨却忽然倾盆而下,他眼里的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接受着这冷雨凄风的洗礼。
他又苦笑。他的人生早已被毁了,在出生那一刻就已被毁了。
他凄笑着一步步往前走……
他并不是想要去避雨,一个内心充满痛苦的人又怎会想要去避雨?
他只想要拼命的摧残自己、折磨自己、毁了自己!
他也许能忍受挫折,忍受失败,甚至也能忍受寂寞,却不能忍受痛苦。
痛苦有时本就是致命的毒药。但他也并不是真要去死——现在他认为自已还有很多事都必须去做,又怎会去死?
雨越下越大,风越来越冷,他整个人都已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冷雨凄风所吞没。
阳春三月,正是绿树成荫,遍野鲜花的季节,经过这场无情的风雨,绿叶鲜花会被摧残成什么样呢?
小伤带着无颜和风月铃走到密林中一处密不透缝的荆棘丛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无颜忍不住问道:“如此绝妙的所在,你是怎么找到的?”
小伤幽幽道:“满山遍野都是荆棘,只要你想找,就能找得到,怕的只是没有人愿意到这种鸟不生蛋,兔不拉屎的地方来。”
他是有感而发的。看到荆棘,他又不觉想到了戚儿、凝珠以及那个神秘的病妇人。他实在不明白,她们三人间,以及和风月蛾的恩恩怨怨到底是怎会事?现在她们怎么样了呢?他实在有点担心。
无颜又道:“可是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天已微明,雨越下越大了,她不能不担心。
她如此问小伤,并不是因为她毫无心计,只是她信任小伤正如信任她自己一样,有自己心爱的人在身边替自己解决问题,她又何必再抄这份心呢?何况被自己所爱的人关心和爱护本就是一件分外幸福的事。
小伤望着满目的荆棘沉思道:“看来只有飞进去了。”
无颜不解道:“飞进去?”
若是换了别人,也许会问:“你能确定这里面一定有藏僧地?这里荆棘交互攀升,何止寻丈高,其蜿蜒不绝,何止千尺厚,却怎么飞?”但她只问了这三个字,她目中只有好奇和期待,并无丝毫质疑。
小伤点头道:“这里荆棘虽然密不透风,绝无出入之路,但荆棘内外树木林立,每两树之间相距不过寻丈,咱们若效法灵猿的攀援跳纵之术,几个起落,必可飞掠进去。”
无颜拍手道:“对,如此一来,咱们也不会在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秋水痕纵然寻到这里,却再也不会怀疑咱们竟在这无路可通的荆棘丛林之中藏身。”
她话刚落口,冷风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道:“只怕未必。”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秋水痕的人毕竟还是追来了。
无边无际的凄风冷雨中,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分外刺耳。
秋水痕心中猛然一紧。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很怕听到这种吵闹之声——这是否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渴望着祥和与安宁,然而他自小至大,却从未真正的得到过安宁与祥和?
他已准备远远的避开,谁知这时,吵闹声却越来越大了,透过茫茫的风雨传到他耳际里,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痛楚,迈开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心里忽然感到很愤怒,他愤怒任何吵闹。不觉间,他的双拳已紧握。
前面不远的苍茫朦胧里,有一片灰暗的斜山坡,山坡上乱石罗列,连绿色似乎都不愿意光顾于此。
这里绝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落脚在这山脚下的自然也是些贫苦的山民,他们通常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根本不会去奢望什么安逸享乐,因为他们虽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的辛苦劳作,却根本还不能填饱肚子。
对他们来说,填饱肚子已是他们生命中唯一的希冀。他们不敢奢求别的。
这山坡下的空地并不算大,总共也不过只有十几户人家,每户人家之间都有一定的间隔——家人之间虽然亲密无间,但不同的家人之间,本来都难免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人之常情。
但这户人家看来却似乎并不太和谐。
它座落在这小小山村的边缘,屋外有三五槐树掩映,槐花虽香,他们的吵闹却着实令人恶心。
此时天尚微明,天色如此之早,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呢?
秒水痕忍不住想要听个明白,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想听,但他的手已在不觉间握住了刀柄,握得很紧。
吵闹的无疑是一对年青夫妇,只听男的在气愤的道:“我出去这一个多月,你敢说没在家里偷汉子?”
女的显得有些畏怯,嗫嚅道:“阿郎,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
“我看不出!”男的冷哼道:“你和村头的小秃子眉来眼去,挑水担柴打得火热,我实在看不出你竟是这样的**!”
女的道:“你……”
男的又在冷笑道:“怎么?你没话说了么?哼!我问你,咱们那孩子是不是也是你和那畜生的野种?”
女的声音压得很低道:“阿郎,你别胡说了……”
若要人不说,除非已莫为。”男的冷哼道:“我有哪点对不起你?我起早贪黑的劳作,既使前两年常不在家陪你,还不是为了出去多挣点钱来养家糊口,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三天两头的和别的男人乱搞……快告诉我实话,那野种到底是谁的?”
女的只有不住哭泣。
忽听得“啪”的一声,女的敢情是挨了一耳光,哭嚎得更凶了。
家丑既已外扬,男的也已不再怕将事情闹大了,也骂得更凶。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道:“兔崽子,大清早,你在吵什么?还嫌咱家的脸没让你丢尽么?”
男的还不服,绿帽子毕竟是戴在他头上的,嘎声道:“娘……”这老人敢情是他的母亲。
老妇人斥道:“住口!娘若不在外面偷男人,若仅仅靠你那个不成器的老子养着,我们母子俩只怕早就饿死了。”
男的闭上了嘴。
老妇人又道:“那孩子是不是你的,日后还不是管你叫爹,你媳妇再怎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你没本事,终年在外卖苦力,是个女人,又有几个耐得住寂寞?这是女人的天性,你有什么好责备的?”
她一顿又道:“再说了,那小秃子虽然无道,但他也确实为咱家做了不少事,你媳妇胳膊也没向外拐,啥好事没往家揽?”
男的更无法可说了——没本事的人通常都会认命的。
这女的却像是忽然得了势,哭得更凶了,显得很委屈。
人就是这样,如果他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我们还能要求他些什么呢?要他有君子的风度,男儿的气概,还是要她恪守妇道,节烈贞操?
我们这一系列自以为是的自律律人,无非是吃饱喝足,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纵然富足的人们,又能所谓的洁身自好到什么程度?
也许人类这一系列清规戒律的建立(这当然是必须的),最初还是源于强者的私欲,诸多的强者为了满足自己更多的**,互相争夺达成的协议,谁都不愿吃亏,谁都想多得,无可奈何之下达成的和解——这也许就是人们神化了的天理天道?
老妇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未出口,却忽然变成了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惨叫。
她恐惧已极的倒了下去,倒下去时,她还双目圆瞪,张大了嘴,就像是活见了鬼似的。
她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小山村,在她平凡的生命中,竟会到了晚年里突遭横祸。
她前胸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刀柄握在秋水痕的手中。
但见他全身都已被暴雨湿透,水珠不断的从湿透的头发上往下滚落,沿着湿透的衣衫滑落到地上,眨眼间,他所站的位置就已湿透了一大片,但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眨,他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个木头人。
他竟跑到这里来了,而且眨眼间就杀死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老人。莫非他真已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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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和杀欲
忽然间,这个木头人又有的动作,但见他缓缓的俯下身自尸体上将刀一寸寸拔出来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木无表情的望着这夫妇两人道:“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何要杀她?”
这夫妇二人不仅奇怪,而且恐惧,恐惧到了极点。
秋水痕又问道:“是不是?”
他的表情很奇怪,他的脸狞恶的扭曲着,他眼里的痛苦却很深,他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真像一个传说中的恶魔。
看着这样一个可怕的人,谁敢否认,可又有谁敢承认?
这夫妇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秋水痕眼里仿佛忽然罩上了一层雾,他缓缓垂下头,去看自己手里的刀。刀身上淋漓的鲜血正一滴滴的沿着刀尖滴落……
他眼里的痛苦之色更深,他紧握双拳,似要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和痛苦,过了很久,才能说话。他艰涩的道:“因为她该死。”
“该死?”这做儿子的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仿佛听见自己在说。
秋水痕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对!该死!连我生身父母都该死,她为什么不该死?”
这夫妇两人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他们实在很怀疑自己是否遇上了个杀人魔王?
秋水痕忽又抬起头,瞪着他们的眼睛,厉声道:“你们说,是不是?”
他们只有点头。
秋水痕又道:“他们既已该死,你们难道还不该死么?”
这夫妇两人早已吓得嘴唇直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谁知秋水痕根本就没有想要他们的回答,话锋一落,刀已挥出,闪电般的刀光忽然间就已到了他们脖颈间。他狞笑着,摇头咋舌道:“你们怕什么?你们既做出了该死的事,本就该死。”
没有人真的想死。
男子哆嗦着,终于从喉咙里哽出了几个字,他道:“求求你,饶了我们?”
“饶了你们?”秋水痕狂笑道:“我若饶了你们,谁来饶恕我呢?饶了你们,让你们再去作孽?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孩子再去承受像我这样的痛苦?让我们一出生下来,就要无可选择的去接受命运的悲剧?”
他冷笑接道:“你说我会饶了你们么?”
冷笑声中,他手中的刀再次扬起,话锋方落,惨呼又已起。只有一声惨呼。
秋水痕已一刀割断了男子的咽喉。
妇人惊叫着直往角落里缩,秋水痕虽还未要她的命,她却已怕得要命。
风无情的吹打着纸糊的窗框,急雨随着斜风从窗隙间不住往屋里飘,使原本仅仅只穿了件单薄衫衣的妇人瑟缩得更厉害。
秋水痕已一步步逼近了过去。
妇人甚至已连惊呼声都已发不出,这时她惊惶的眼角却瞟见秋水痕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胸口上。
她人本极丰满,身上的单薄衣衫又太小——这倒并不是她故意如此——一个聪明的**也不会如此,这件衣衫她已穿了足足两年了,本来挺合身的,可是由于洗的次数太多,非但洗薄了不少,缩水也很严重,这使得整件衣衫看起来,就像是女人的肚兜,露出结实柔腻的脖颈和凹陷的肚脐、平坦的小腹。
她的身材居然还很好。这一点,料想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得很,看见秋水痕似乎有意于她,她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忽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吃吃道:“你如果喜欢,我就给你。”
她勾引别的男人,是否也是用的这一招呢?
秋水痕不解道:“喜欢什么?”
妇人长得并不美丽,但鼻翼翕张,红唇轻启,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韵。看来她的自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的眼波如欲滴露珠,居然显得有些羞涩,咬着嘴唇道:“喜欢我。”
秋水痕木无表情的道:“我要,你就给我?”
“嗯。”妇人的声音低如蚊鸣。
秋水痕道:“好!”
他好字出口,刀已出手。一刀挥出,惊呼起,鲜血溅。
刀仍在妇人胸口上,他狞笑道:“好一个**!”
妇人惊怖已极的看着他,至死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秋水痕将刀锋一寸寸自她胸口里拨出,他拨得很慢,每拨出一分,他眼里的痛苦之色就更增加一分。
刀锋终于完全被他拨了出。
妇人仰面跌倒在地上。她生命虽已结束,但她瞳孔里的恐惧之色尚未完全消逝。
秋水痕木然的看着这双眼睛,他眼里居然又一次掉下了眼泪。
眼泪沿着脸颊掉下,落在带血的刀身上,血泪相溶,幻起一片凄艳的光彩。
秋水痕就木瞪着这片光彩渐渐凝结、消逝……他的心,他的灵魂,也像是随着这片光彩消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到了地上,他如梦初醒般霍然回头。
他一回头,就看见角落里胡乱堆着的一堆家具仿佛在不停晃动。
没有生命的家具又怎会晃动?
秋水痕定了定神,紧握手中的刀慢慢靠拢过去。
他走得愈近,那堆家具就颤动得愈是厉害,还没有完全靠拢,那堆家具却已全都被晃倒在地上。
被晃倒的家具中间现出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来。
但他一张面黄肌瘦的脸早已吓得全无人色,像刺猬般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缩得如弹琵琶。
可是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却满是仇恨之色,正瞬也不瞬的盯着秋水痕手里的刀。
他几乎已连魂都吓得没有了,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一把刀——一把明晃晃的砍柴弯刀,似要拼命。
秋水痕盯着这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忽然笑了。他凄然冷笑道:“他们就是你的父母?”
小男孩点了点头。
秋水痕又道:“你想杀了我?”
小男孩又点了点头,但身子却颤抖得更厉害。他眼里虽满是仇恨,眼底却充满了恐惧。
秋水痕又笑了。他笑的却并不像是这小男孩,而是他自己。
他凄然而笑道:“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一样。”
小男孩喘着粗气,却没有说话。
秋水痕又道:“你是个可怜的孩子,和我一样,我本不愿杀你的。”他目中忽然掠过一丝伤感之色,叹息又道:“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小男孩不懂,但目中的恐惧之色却又加深了几分,他的手颤抖得似已连刀都握不住。
秋水痕哽声道:“你现在当然不懂,可是,如果你活着,就总有一天会懂的。”
他茫然的望着窗外的风雨,幽幽接道:“到那时,你就只有痛苦了。”他摇头哽咽道:“我没有他们那么残忍,我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又垂下头去看地上的孩子,目中无限的怜悯,无限的惆怅,接道:“还是死了的好,真的。”
他又向小孩走近了些。
小男孩已退到屋角,已退无可退,看着秋水痕一步步的逼近,他忽然嘶声呼道:“我不要死,我要杀了你。”
呼声中,他已奋力跃起,稚嫩的小手挥舞着笨拙的弯刀,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救生的**使他彻底忘却了胆怯,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分勇气。
他要杀了秋水痕。
秋水痕似也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着,不觉一愣。但也仅仅一愣而已,他又怎会被一个仅仅几岁的小孩子击中?
他只是将手中的刀轻轻一抬,“铿”的一声,迎上了斜劈而来的弯刀。
小男孩只觉手中一阵大震,把握不住,弯刀已被震得飞了出去,他的人也已被震得跌坐到地上,抱头大哭。
秋水痕痴痴的看着他,他高举着刀的手这才缓缓垂了下来,一垂下来,他整个人都似已忽然虚脱,无力的摇了摇头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小男孩用带着泪的双眼瞪着秋水痕,大声道:“你滥杀无辜才会后悔。”
秋水痕的手忽然握紧。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也许他内心里已经在为自己的行为谴责?
他瞪眼睛看着小男孩,眼里充满的不是愤怒而是虚妄。他的思想似在忽然间完全麻木了,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点了点头,却并不像是为了同意小男孩的话。他幽幽道:“是呀,能多活一天,总是多活一天的好。”
他反复叨着这句话,慢慢的转身,一步步的走了出去。门外风雨依旧。
他走入了风雨中,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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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小伤回过头来,就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紫衣人撑着把油纸伞站在风雨朦胧里,正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们看。
他面上全无表情,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冷笑。方才说话的就是他。
小伤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认识这个人。这人正是龙啸天的四大护法之一“紫衣血手”薛涤缨。
薛涤缨既然来了,其佘三大护法当然也已到了附近,现在他们虽然没有现身,但既已来了,迟早总是出现的。
这也下是小伤担心的原因。一个“紫衣血手”已使他头痛,如果四大高手联手一击,他们又怎会是对手?
他叹了口气,抱拳拱手道:“请恕老朽眼拙,人知阁下是……”他竟想以王大人的身份蒙混过关,不但举手投足间扮得惟妙惟肖,言辞之间也显得苍老而舒缓。
不想薛涤缨却洽洽道:“风雨相蚀,阁下虽已面目全非,这位夫人也是花容失色,但却年青了许多,你又怎能说自己老呢?“
他这话虽牛头不对马嘴,但却向小伤表明了自己并非傻瓜,他已看出小伤和无颜是乔妆改扮的。
他能看出当然也多亏了这场风雨。小伤恍然但他毕竟是铁一挚的面目,他只希望薛涤缨根本未曾和铁一挚谋过面,故意叹道:“岁月磋砣,老与不老只是迟早的事,人若未老先衰,当然有他不得已的原因,今日与阁下此间幸会……”他也在马嘴不对牛头的绕圈子胡诌。
薛涤缨摇头冷笑道:“铁一挚你实在太小看了秋水痕,也太小看了我‘紫衣血手’薛涤缨了”。他悠然接道:“秋水痕早已得到消息说古佛寺若有刺客,这刺客就一定是你铁一挚,所以无论你改扮成什么模样,我们还是一下子就能认定是你。”
说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小伤叹了口气道:“阁下就这么没来由的为我定下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当作了一个刺客?”
薛涤缨道:“你们既然是躲避秋小痕的,就一定是刺客,何况只要你是刺客就行,我管你是铁一挚还是铜一挚。既然秋小痕已认定你是铁一挚,你纵然不是,也只有冤死。”他注视着小伤脸上的表情,狡黠的笑接道:“至于他是何目的,我从来不想。”
小伤洽洽道:“你想的是什么?”
薛涤缨悠悠道:“我肚子饿时,就想吃饱饭,肚子填饱后,又想再吃好点,吃饱饭没事干的过程,就想找个女人玩玩,一个女人玩够了时,我又想到勾栏转转,如果我被人欺侮时,就想武功强点,如果我欺侮别人时,就又想别人武功弱点……”
他望着小伤的眼睛笑接道:“任何的不如愿,我都觉得遗憾。”
小伤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现在你还有遗憾么?”
薛涤缨夸张的叹道:“哎!人生不如意常人九,我又怎么会没没遗憾呢?”
小伤道:“却不知阁下的遗憾都是些什么?”
薛涤缨笑道:“那就太多了,一时半会我又怎么说得出?”他悠然接道:“我非常赞同古人说的话,古人说‘人有七情六欲’,这真是一点都不假。‘人的**无限,欲求不止’,这句话我也同意。你瞧照这么看来,我只怕要遗憾一辈子了。幸好有件事,我不会觉得遗憾。”
小伤道:“何事?”
“我想马上杀了你。”薛涤缨笑道:“我想并且能做到,所以不觉得遗憾。”
说着话,只听“嗖”的一声,他手中的油纸伞已被他轻轻一抛,稳稳的落到了旁边的一颗杨树上,而树上满树的扬花却未一朵被震落。其准头和力道拿捏之准竟不差分毫。
小伤嚎叫一声好。
这时薛涤缨的手一垂一扬。他穿插的本是;劲装急服,外罩紫色风氅,但劲装的衣袖却又长又大,手一垂下,竟完全吸入了袖口里,等他再抬起时,一双平凡无奇的手竟突然变了,变成了一双血色惨然的魔手——用古铜铸就的魔手。
此时雨虽小了些,但风头却更劲。
但见他风擎飘飘,乱发飞舞,舞动着血色双手,狞笑着一步步朝小伤逼近,在这片暗淡的树林里,看来活脱脱像是只择人而噬的丛林怪兽。
小伤盯着这双血手,淡淡道:“阁下很自信,对于太自信的人,我也不会让他觉得遗憾的。”他一字字道:“我只会让他觉得后悔”。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嘴。“锵”的一声,他手里的藏邪刀也已出鞘。漆黑的刀身闪烁着幽暗的异彩。
薛涤缨望着刀身上的异彩,距小伤一丈外停下了脚步。赞道:“好刀!”
小伤也道:“好手!”
“本是好手!”薛涤缨说话问忽然出手,闪电般攻出人招。
招招犀利毒辣,式式迅猛绝伦,招式借着风势“呼呼”生威风势挟着刀式怒号,霎眼间花叶被他体内所发出的杀气所摧,纷纷残落,怒风挟着苦雨倒飞,尽摧人眼。
小伤在这风雨花叶间,血手人招下,却并不抵挡,游鱼矫龙般闪避开去。
他有一个原则:绝不和发怒的公狮子斗狠,绝不和发威的母老虎斗嘴,甚至也不要和叫春的猫斗气。无伦什么原则,都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现在用将起来果然凑效。
他在树木间穿梭来去,游刃有佘,而薛涤缨空自发招却连他衣袂也没沾着一块,心里已有些发急,不觉间,方寸渐乱。
小伤本在等此机会,如今机会到来怎肯错过?前跃的身形猛然一顿,左手刀反腕一撩,闪电般向薛涤缨右肋砍下。薛涤缨骤逢不意,慌乱向后仰身躲闪,谁知这时,他背后忽有白光一闪而波。
随着一声惨呼薛涤缨的人已仰面跌倒在地上,鲜血如泉涌般向他前胸后背流出,混着地上的担水不断向四下蔓延。
那道一闪而没的白光是自一柄精芒四射的的铁剑握在一个头戴宽的大竹笠的白衣人手里,但见他笠沿低压,也不知是俊是丑。
现在剑已入鞘,就像从未拔出来过一样,他紧握住这柄入鞘之剑,站在一棵树下,冷冷的看着薛涤缨的尸体,忽然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何要杀死他?”这话他是对小伤说的。
小伤也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便道:“为何?”
白衣人笑道因为他太贪了,太贪的人总是可恶的。“
小伤道:“你就不贪?“
“我也贪。”白衣人笑道:“‘白衣神剑’西门月若不贪,又怎成得了‘白衣神剑?’”
他竟是和薛涤缨共事一主的西门月,他要杀薛涤缨,的确令人奇怪。
他缓缓接道:“但是,我西门月再贪,也有一个原则。”
小伤道:“什么原则?”
西门月道:“我绝不容人的自己的弟兄过意不去。”
“你和弟兄过意得去?”小伤话里有刺。
西门月置若芒闻,径直道:“咱们四大护法共事一主,居功本应均等,但凡事,他总想独占鳌头,好事他一个人都占尽了,留下些残羹剩饭给咱们,你说他该不该杀?”
小伤冷冷道:“你一定觉得他该杀。”说到这里他就闭上了嘴。
西门月当然知道他下一句是:“但我却认为他不该杀,”便笑道:“他实在很可恶。”
“暗箭伤人的人我更觉恶心。”小伤话说到这里又闭上了嘴。
因为这时,风雨中忽然传来了吹箫之声。
箫声急促激越,仿佛挟愤而吹,本来极远,入耳却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畔,一会儿箫声渐近,入耳却似又分外幽远,仿佛天外玄音,若非内力深厚之人,焉能如些?
小伤的心一下子松了下去。因为他已料定来的人必是“绿袍玉箫”白云生。
来的人果然是白云生。但见他着一袭龙纹绿袍,头戴马连坡大草帽,手按玉箫边吹边自花树间缓缓踱了出来。
他身后还影子般跟着一个蓝袍负棍的瘦小老人,白云生虽然风度翩翩,他却粗陋猥锁不堪,就像是白云生的跟班,又像是害有羞怯病似闪缩着,左顾右盼。
他披着一件蓝色的披风,却未戴草帽,也未打伞,他根本就不怕头发被打湿,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头发。
他虽知猥锁不堪,但白云生对他却偏偏尊敬有加。他当然就是四大护法之首的“蓝袍神棍”蓝大先生。
白云生一出现怒气更盛,盯着西门月斥道:“四弟,你怎能如此?”
白云生更生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的。他摇头叹息道:“你……”他似已连话都气得说不出来了,只有回头看蓝大先生,嘎声道:“大哥,我说过么?”
“你没有。”蓝大先生只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嘴,却用舌尖去舔嘴角的雨水。事实上,他从一出现到现在,一直未停止过这个动作。
西门月听到这三个字像是大吃一惊,失声道:“大哥,你……”
“大哥是将你惯坏了。”蓝大先生木无表情,声音也极沙哑,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份量极重,
西门月听这话,面上的表情就不反是吃惊,而且还害怕了,吟吟道:“你……我……”
蓝大先生没有容他说下去,忽然反手拔棍,朝天一棍刺出。
西门月明明感到眼前有棍影晃动,不知怎么却就是躲不开。就像一个人突然发现奇迹原来就在眼前,却不知怎么去接受一样。
他只是不知怎么接受,却并没有想去拒绝接受,所以无伦何种接受,他都已接受。
莫非他心中早已听天由命,认为蓝大先生就是他的主宰,他的信仰,他的神,认为蓝大先生这样对他本是他的宿命?
我们人类似乎正如孙悟空,虽变化不尽,却还是逃脱不了命运?他是否也认为蓝大先生正如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是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去逃?
原来他在逃之前,就已认命运——是认命运,不是认命。
命脉,对人而言,是指人因有了生命而导致人力所不能挽拒的因素对人本身所造成的好和歹;命运则是我们人类自己造成的,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可以改变的。
西门月向命运屈服的本身就已是一种失败——他从心底早已认定自己必败在蓝大先生手里,所以蓝大先生一棍刺出——无论那是否是他能挽拒的一棍,他都已不能挽拒。
所以他死了。被一棍洞穿前胸而死。
蓝大先生看着自己手中带血的蓝灰色木棍,叹了口气道:“可惜……”
白云生不解道:“如此败类,死不足惜,何惜之有?”
蓝大先生又用舌尖徘徊舔民舔嘴角的雨水又叹了口气道:“此棍乃天山寒木,极其罕见,老朽花了一个月工夫方才寻得,如此被玷污,岂不可惜?”
白云生立刻同情道:“是可惜。”
蓝大先生苦着脸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还得杀人。”
白云生解道:“杀谁?”
蓝大先生道:“哎,要杀的人可多啦,我又怎么杀得完?而且别人认为该杀的,我也未必一定会杀。”反之,他杀的人,别人也不一定就认为该杀。
第四十七章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二)
无颜早已忍不住了,方才她一直沉默,也只不过是因为小伤已足够应付一切,何况她也实在没机会插嘴,此刻终于道:“秃老狗,你究竟想杀谁?”
蓝大先生舔着舌头也不生气,眯着眼笑道:“娘们乖巧,我向来不杀,那边夫人媚冶,我也舍不得老至于这位相公,我却不得不杀。”他也已认出小伤和无颜的真面目了。
无颜气得忍不住就要发作,小伤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蓝大先生手中的棍,淡淡笑道:“蓝大先生的大名,晚生也时有耳闻,却不料蓝大先生还是位如此心狠手辣的角儿。”
蓝大先生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含笑不语。
小伤了民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蓝大先生因为护主失利而要杀于我,这我理解,只是蓝大先生为何不等将我等除去之后,再兄弟相煎呢?”
四大护法护主失利,丢尽了面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们此来争回面子,无可厚非,可是他们先兄弟相残,再来对会小伤等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是的小伤有此一问。
蓝大先生赞道:‘问得好!老朽如果没有别的理由,而这样做,那实在是不妥,幸好老朽还有别的理由。“
他叹了口气,摇头叹道:‘你可知老朽是为何才屈身投靠到啸天山庄门下做护法的么?“
小伤道:“愿闻其祥。”
“说来话长。”蓝大先生道:“你可知我有几个女人?”
小伤冷笑道:“蓝袍神棍,美女如云,江湖中谁不知晓?”
“对!”蓝大先生伸出手指一比,接道:“十位,整整十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他又用手指着自己的舌头问道:“你可知我这舌头是怎么秃了的么?”
烛作笑着摇头。他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他还是更愿意让蓝大先生自己说出来,他知道蓝大先生会说。
蓝大先生果然立刻接道:“还不是为这十位美人抄心造成的,你当然也知道我有喜新厌旧的恶习。”他居然肯自认自己的缺点,倒真也不容易。
小伤听他接道:‘凡嫁与我的女人,不出三年,我非休了她不快,凡过三年,我若不娶两个女人也不快。“他苦笑道:“你知道,无论是娶妻还是休妻,都是件很花钱的事,养女人更是一件奢侈浪费的事。”
小伤理解。他曾经也是个弄花戏月的浪子,但现在他已改了。但他此刻并不想作出任何反感之举——任何的问题,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当然也得从棍缘上着手才行。否则又能真正解决什么问题?
蓝大先生接道:“老朽每年若是没有八十万两黄金白银的进帐,那是决计敷衍不过去的,本来,在镇南一带,所有的赌局妓院都在我的名下,一年挣个百十万本不在话下,谁知最近几年,却出了些麻烦。“
小伤道:“却不知是些什么麻烦?”
蓝大先生道:“首先是我的两个女人裹卷我的大量金银珠宝弃我而去。”
究竟是谁先弃谁呢?小伤暗自好笑——没有真感情的婚姻本就可能会出现任何问题。
蓝大先生又道:“再是我的结义兄弟反水。”
小伤又暗中叹了口气。那些所谓的结义兄弟,又有几对是真为了义气而结交的?
蓝大先生叹道:“兄弟反水,将我辛苦创立的基业分去十之**。这两件事非但使我的势力骤减,钱财也已入不敷出,万般无奈下,我只有私下里赚些外快以补亏空。”
他缓缓接道:“所以老朽才甘为龙啸天的爪牙,今天也才会在这里与你兵戎相见。”
小伤又暗中叹了口气。谁都能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别人纵然认为那是借口,甚至那本就是借口,他却一定认为那是理由。
人为什么有时总是那么自私自利,有时又那么愚昧无知?
小伤勉强笑道:“蓝大先生果然是重色轻财的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刺。
蓝大先生,置若罔闻,径直道:“其实我今天来的真正目的你并不知道。”
“哦?”小伤不解道:“蓝大先生可真是莫测高深。”
蓝大先生乃是不踩,转头对白云生道:“二弟可知否?”
白云生疑惑道:“小弟正要相问。”
蓝大先生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也正如如来佛眼中的微笑,能看透人的一切。白云生被这样一张笑脸看着,心里是何滋味?
他勉强笑道:“大哥为何不说?”
又过了很久,蓝大先生才叹了口气,看着白云生,摇头叹道:“二弟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这本是一句极肯定的话,但到了白云生的嘴里,却一下子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好!大哥告诉你。”蓝大先生说到“好”字时,白云生崩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但他的神经刚一松懈下来,蓝大先生的寒木神棍已闪电般抵住了他的胸膛。
白云生变色道:“大哥你……”
蓝大先生淡淡笑道:“这是什么?”
他胸膛上什么都没有,蓝大先生缘何有此一问?
白云生定了定神,勉强道:“没……没什么呀?”
“你错了。”蓝大先生道。
白云生忍不住垂头去看自己的胸膛——蓝大先生既这么说,他的内心已有些动摇。
哪知这时,蓝大先生手中的寒棍突然用力向前一送,如利刀穿心一般进了白云生的心脏。
白云生“啊”的一声惨呼,惨呼声中棍已被拔出。
他用手捂着被木棍刺穿的血洞,鲜血正一缕缕的自血洞里涌出,他勉强支撑着不使自己倒下,剧痛已使得他整张脸都已扭曲,但他咬牙勉强忍耐住,艰涩的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来道:“你好阴险!”
蓝大先生又用舌头习惯性的舔了舔嘴角的雨水,扁着嘴,摇着头,表示否认。他苦着脸道:“大哥怎么能算阴险呢?我冤呀,我。”
他叹道:“你暗地里搞我的女人才叫阴险呢。”
白云生满是痛苦的眼中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嘎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么?”蓝大先生道:“二弟,大哥我冤呀,我!你想想,我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钱财,我图的是什么?我还不是希望我的女人能对我好点。”
他叹息道:“可是,我辛辛苦苦的播种,辛辛苦苦的施肥、浇水,到头来却让你将果实收获了去,反倒拿绿叶给我做了帽子。你这样对我才叫阴险,大哥我,又怎能算阴险呢?”
白云生狠狠的瞪着他,眼珠子都快凸出眼眶来,嘴角抽动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他非但已痛苦到极点,也已气愤到了极点。
蓝大先生又叹道:“你瞧你,还不服哩,却叫做大哥的怎么说你?也罢,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将什么事都抖穿插了说,反正是你自找的。”
白云生眼睛瞪得更大。
蓝大先生看了看木棍上的血渍,接道:“我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出对老三的不满,故意说想找机会除掉他,因为我虽估能确定老四对我不起,却还没法相信连你也背叛了我,介经过五年前的事之后,我已不得不多存份疑心。”
人本不疑,但上当受骟多了想不疑都不行。
蓝大先生道:“我又想,如果你果真对不起我,以你的阴险,一定会暗中唆使老四去做这件事。这样一来,你便有了杀死老四的借口,因为老四的嘴一向不稳,你杀了他下好以绝后患。”
他摇头接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亲自动手杀了他,而没让你自己暴露出来?”
白云生急促的喘息着,他纵然奇怪也已说不出来,事实上生命已垂危。
蓝大先生无疑也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很的接道:“因为我实想亲手杀了你。我果然办到了。”
“好!”这就是白云生临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他的生命和灵魂也随着这最后一口气完全消逝了,这口气一消逝,他强撑的身体才倒下,“扑”的倒在了满地泥泞中。
蓝大先生喃喃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利用老三做替死鬼?”他这话是对小伤说的。
小伤也正疑惑的盯着他的眼睛。
蓝大先生淡淡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因为他空有其表,空有其名,他实在是一头猪,是猪还不该死?”
小伤叹道:“我实在想不到他竟是一头猪。”就因为他想不到,所以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直视着蓝大先生的眼睛,冷冷道:“那么你呢?”
“我不该死。”蓝大先生道:“不该死的当然不是猪。”
小伤道:“你是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蓝大先生叹道:“现在,我已无可奈何,我已骑虎难下。”
小伤在听着他解释。
蓝大先生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接道:“他们三人本来和我毫无干系,都是五年前我刻意结交的。”他解释道:“因为经过那次重创之后,我还想东山再起。”
小伤叹了口气。跌倒的人谁不想爬起来?
蓝大先生又道:“所以我们才一同投入龙啸天门下以待时机。你说我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小伤并没有说:“如果你的女人不抛诱饵他们岂非上钩,”他也没有再对蓝大先生的故事追根究底——每个人的故事本就是一本书,又怎么说得完?他吸是叹了口气,淡淡道:“现在……龙啸天已经死了,所以你认为我挡了你的前程,所以你才要来追杀我们?”
蓝大先生摇头道:“不是。”
“不是?”小伤不解。
蓝大先生解释道:“适才我说要杀你的话只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他冷笑道:“因为我早就想找个机会除掉他们了。”
小伤还是不懂。
他又解释道:“因为我并不想杀你们。”他这句话说出来,才真令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小伤皱眉道:“你是说你们来追杀我等,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是你为了除掉他们而制造的机会?”
“就是这意思。”蓝大先生淡淡笑道:“你一定认为我这样做有失妥当?”
小伤不否认。
蓝大先生道:“你真的了解我么?”
小伤摇了摇头。一个人又怎能真的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事实上有时连自己都无法完全了解自己。
蓝大先生接道:“‘紫衣血手’,‘绿袍玉箫’,‘的衣神剑’和我‘蓝袍神棍’二十年前就已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但江湖中人虽知这虚名却又有谁知道咱们在这虚名之下又做了些什么事?”——本是恶人当然做坏事,本是善人当然做好事——因为追名逐利的人做的事看起来也总是正义而美好的——外在的名所带给我们的公此而已。
这一点小伤理解。他在听蓝大先生解释自己不知道的事。
蓝大先生也知道他不会知道,所以很快接道:“当然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他当然不会真的说出来。但还是暗透了点消息。他道:“我的虚名就是我的隐姓埋名。”
——他做见不得人的事时,用的都是他的真各。因为他的真名远不及他的虚名有名——有名的人又怎能让别人知道他会抑或他做了坏事?
他说道:“虚名是好,虚名也累人,因此我已不准备再要虚名了。”像他这样的人不要虚名当然有不得已怕原因。
他果然有原因。他接道:“我杀他们不仅是因为他们对不起我还因为我实在是无可奈何。”
蓝大先生居然也有无可奈何的事,这倒真令人想不到。
小伤忍不住道:“无可奈何?”
“是!”蓝大先生道:“因为你是铁心挚,所以我无可奈何。”
小伤不懂。
蓝大先生又解释道:“有人要我不杀你,所以我就不能杀你。”这大概就是他认为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原因。
“所以我无可奈何,所以我只有抛却虚名”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小伤理解。
小伤当然理解,而且震惊失声道:“谁?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令你改变主意?莫非是卜倍老朽?”
“不是。”蓝大先生叹道:“我虽没有见过他,但我敢肯定他绝不是卜倍老朽。因为他远比卜倍老朽更可怕。”小伤心中一凛。比卜倍老配更可怕的人他非没见过,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问道:“你虽然从未见过他,但他要你不杀我,你就不敢杀我?”
“我不敢。”蓝大先生说得很肯定。
谁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令蓝大先生不敢的人。这人的可怕已可想而知。
小伤忍不住还想问道:“你能证明不是别人在故弄玄虚?”
“我当然怀疑过。”蓝大先生目中露出恐惧之色道:“但经过那次之后,我已无法再怀疑。”——因为那是真的。如果一个人对真的事还要怀疑,那岂非愚蠢到了极点?
蓝大先生的声音里似都已充满了恐惧道:“我怀疑的结果是我的十个女人一夜之间全部被人杀死了。”他苦着脸叹道:“如果是你,你会怀疑?”
小伤失笑道:“我非但不会怀疑,他若叫我做什么,我只怕也会去做的。”任何都有可能被胁迫的时候,在那样的时候,只有蠢才才会去鲁莽的反抗。
那么这个神秘的人物是谁呢?他这样做究竟是何目的呢?
就在这时他不自然的笑容忽然间就僵在了脸上。
无颜一直在注视着他的表情。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早已心惊胆战,此刻见到小伤如此奇怪的表情,立刻失声道:“你怎么啦……你……”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她的舌头就像是忽然被结住了,一张脸也忽然变得惨白,瞪大眼睛张大嘴吃惊的看着蓝大先生,忽然尖叫一声,整个人都一下子扑倒在了小伤怀抱时里,吓得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浑身不停的哆嗦,实在比见了鬼还可怕。
蓝大先生有什么可怕的?
第四十八章 神主一碎
蓝大先生并不可怕,无论是谁,无颜都不会害怕。可是此刻蓝大先生身上发生的变化,却着实将无颜吓了一大跳,吓得她看了一眼之后,就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了。
就连上直沉默不语,就像天塌下来也不会去管的风月铃,也不禁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事实上,只要是个人,只要看过了蓝大先生一眼,只怕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了。
蓝大先生虽然秃头,但人长得并不难看,可是现在,他黄色的皮肤就像忽然被子人使了所谓的魔法般忽然萎缩变形,变色,变得就像是一个风干的红枣。
他的面目五官乃至全身也因这种可怕的变化而不住扭曲变形,实在比人们想像中的恶习魔还要可怕千百倍。
但小伤认为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脸上的表情。那就像是世上最恶毒的人在诅咒。
小伤忍不住从嘴里升起股寒意,勉强道:“蓝大先生你……”
蓝大先生居然笑道:“我怎么……”他居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所发生的这种可怕的变化。
小伤直感到背脊凉飕飕的发冷。方才他还觉得最可怕的是他的表情,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比起他声音的诡谲、怪异、可怖,他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可怕。
他的声音的可怕已超越了人类所有的想象。
他的这种可怕的变化是谁造成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风月铃忽然道:“‘百蛊离魂,绝情天欲’散。”
小伤讶然道:“母亲说的莫非是‘神主一碎’?”
风月铃幽幽道:“普天之下,‘万机生发,如我佛祖’的只有天王老子,‘千音千面、无影无形’的也只有诸葛亮藏龙,神主一碎也不是别人所能代替的。”
小伤只觉握刀的手在渐渐发冷。
他当然知道神主一碎的厉害——神主怕羞,不敢露头,神主若怒,一碎惊天。
他不知道神主一碎为什么要找上铁心一挚。这件事本和他全无关系,但是现在神主一碎既已将他当成了铁心挚,他想要没关系也不行了。
他皱眉道:“莫非蓝大先生不断扭曲变形的怪异变化就是‘百蛊离魂,绝情灭欲散’所造成的?”
风月铃点头道:“对。神主一碎本只在他体内种了一种蛊,既‘离魂蛊’。但此盅雌雄同体,它生命中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在不停的交欢,不停的繁衍,而且繁衍速度远远超过死这速度,是以此盅的数量在分分秒秒的时间里都在以成千上万倍的速度增加,其危害性当然也在成千上万倍的增加。”
她补充道:“而且时间愈久,其增加的速度也就愈快,其危害性当然也就越大,所以他中盅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身体内的盅是实已布满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小伤不禁倒抽了凉气,叹道:“这么可怕!”
风月铃道:“咱们看着觉得可怕,其实他心里却是痛苦无比。”
小伤皱眉道:“怎么会?他明明在笑。”
风月铃道:“‘离魂蛊’自然就是离魂的,他中盅那刻就已貌合神离,而且中盅越久,他就越痛苦。可怕的是他虽痛苦得想死却偏偏死不了,因为此盅也已将他绝情天欲。”
“绝情天欲?”小伤不解。
风月铃道:“对!他体内的七筋八脉早已破坏,已经完全紊乱,是以他空有一个大脑,却完全不听使唤。”
——就像一个完全软瘫的人,空负满脑子心志,这当然是件痛苦已极的事。比这更痛苦的是,他的知觉并未丧失,而他本身又因盅虫对身体各分造成的破坏而痛苦,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身心俱在痛苦中更令人痛苦的?
小伤看着蓝大先生叹道:“一个人如果中了这种盅,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解除么?”
“有。”风月铃道。
“谁?”小伤急切的问。
“神主一碎。”风月铃叹道:“只有神主一碎。”
小伤刚提起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神主一碎既刻意种盅在他身体里,又怎会替他解除呢?
风月铃又道:“所以中了此盅的人只有痛苦而死。”
小伤喃喃道:“那不会很久吧?”
“三五天吧。”风月铃沉呤道:“如果一个人要三五天才能饿死,那么他也要三五天才会死。”
小伤倒抽了口凉气道:“如果那样,他可以支撑至少一个月。但那时,他实在已变成一堆布满盅虫的腐肉。”
无颜本来一直不愿和风月铃说话,也一直奇怪风月铃为何总是不言不语,此刻见风月铃的话忽然变多了,反倒更奇怪了,越觉她居心叵测,心里原本更不愿和她搭话,但此刻却又忍不住想问她。
她呤呤道:“他既然中盅不久,神主一碎自然也没走远,咱们为何不去追上他,讨要解盅之药?”
她居然对蓝大先生同情起来。
风月铃不禁瞟了她一眼。她也歪了一下嘴。
风朋铃冷冷道:“谁说他一定要来,才能施盅?”
无颜哑然。
风月铃冷笑道:“蓝大先生到来之时,就已经在无意中将盅带来了。”
——蓝大先生虽早已带来此盅,但此盅渗入他体内却不过是在片刻前。神主一碎无疑用了种特别的法子,将此盅渗入他体内的时间控制得很好。
小伤恍然道:“母亲是说,蓝大先生当然见过神主一碎,只是他不认识而已?”
风月铃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小伤叹了口气。他的心情无疑很沉重。
这时蓝大先生已经如弹丸般左冲右跳的跑开去。风月铃望着他的背影接道:“我方才还忘了告诉你,他若不是因为饿死,就很可能是因为心力衰竭而死,就像一个练武的人突然走火入魔后一样。”
蓝大先生现在无疑就是这样子的,但已没有人能为他分担一点痛苦了。
雨终于完全停了下来,风也悄然无声息的溜走了。
至到蓝大先生消逝得无影无踪,无颜才敢离开小伤的怀抱,拉小伤的手,轻声道:“咱们走吧。”
小伤怜爱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咱们不走。”他说得很肯定。
无颜却忍不住跳了起来,不解道:“不走?为什么不走?难道在这里等着秋水痕的人来抓咱们么?”
她凑近小伤耳边低声接道:“而且我全身都湿透了,好冷,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才行。”这里的确没有避雨的地方,事实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已湿透。
小伤心痛的看着她,又看了看他的母亲,叹息道:“咱们不走,正是为了躲避秋水痕的追踪。”
无颜闭上了嘴。她知道小伤已知道她对他的不满,她也知道小伤一定会解释。
小伤果然解释道:“正如昨夜一样,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秋水痕和他的属下一定想不到我们还会故伎重施。而且这一大片荆棘藤蔓的本身就已是一种最好的伪装。”
无颜忍不住道:“你是说,咱们还是要躲到那片荆棘藤蔓中去?”
这里刚杀过人,又有谁会想到一个被通辑的人居然还停留在杀人现场?秋水痕和其属下纵然怀疑小伤他们还留在这里,却再也不会想到小伤他们居然躲在他们本来就根本不会怀疑到的那片荆棘林里去。就算他们碰巧怀疑到了,但小伤他们没有留学生下任何珠丝马迹,可以说是隐身无形,那么他们这种怀疑的念头也一定会很快打消。
更重要的是,秋水痕的心因受的打击太大,早已乱了,他一定想不到那么多。
——这一点小伤并没有说出来。他的母亲就在面前,秋水痕的悲剧就是她一手造成的,他又怎么能说?
他只是点了点头,沉吟道:“而且四大护法既已到过这里,秋水痕和啸天山庄的人也一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咱们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势必难免要被他们发现。到那时,咱们要想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颜忍不住道:“你怎么能确定秋水痕和啸天山庄的人一定在这附近?”
小伤叹道:“你可知他为什么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放过么?”
无颜本来的确一直在奇怪这个问题,忍不住道:“为什么?”
小伤叹道:“为了我妹妹。”在他的心目中龙盈泪无疑永远是他妹妹。他黯然接道:“你想龙盈泪若知道了秋水痕身世的秘密,还能活么?”
无颜动容道:“他莫非……莫非想将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杀死?……莫非想一辈子对他的妹妹隐瞒事情的真相?……他们已是夫妻,他怎么能……”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嘎声接道:“他莫非想和他嫡亲的妹妹做一辈子夫妻?”秋水痕为达目的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无颜的猜想不无道理,但小伤还是不敢完全苟同。他抬眼去看远方幽暗的天空,叹道:“他毕竟还是个人。”
他嘴里虽如此说,但眼中却充满了担忧。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这样做呢?他看着无颜的眼睛勉强笑道:“你一定很冷?”他似已不愿再谈及秋水痕和龙盈泪的事,主动改变了话题。
无颜“嗯”了一声,心里也忽然变得暖和起来。方才她还一直以为小伤忽略了她的感受,现在才知道小伤对自己还是那么关心,那么爱护的。
小伤道:“幸好这里既有御寒的斗篷,风氅,笠帽,雨伞。”
无颜恍然。三大护法虽已婚死了,但他们身上的风擎,笠帽,雨伞的确都还完好无损,但她嘴上却显得有些不满道:“死人的东西怎么能穿戴?”
她嘴里虽然显得不满,但她脸上却已先笑了。
小伤看着她脸一的微笑,也忍不住笑了。今他们能走到一起可真不容易,他笑,并不只是因为感到了无颜的可爱,而且毫没有减去她本身的灵性与妖媚。
他动情的道:“你可知道,我的人生是从见到你那一刻开始彻底改变的?见到你实在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无颜却似乎丝毫不领情道:“我当然知道。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倒霉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小伤还是看见她眼里充满了幸福的光。为自己心爱的人偶尔倒倒霉,本来就是件很幸福的事,她又是怎会真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