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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全文阅读

作者:江南     龙族txt下载     龙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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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卡塞尔之门

    路明非在屏幕上无奈地打出“GG”(“GG”,指“GoodGame”,在竞技类游戏中称赞对方玩得好,也是认负的意思),而后切出了游戏。屏幕上显示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十二艘人类巡洋舰以华丽的大和炮聚焦射击,把他的母巢化作了一滩血水。

    他输掉了今天的第六局,胜负比例是零比六,这一次他坚持到了22分23秒才被拿下,不过最终还是被拿下了,对方的微操很好,用的又是人类,人类的机枪兵在这个游戏里是个变态的兵种,出枪速度为零,站住了拔枪就射,收枪就跑,路明非的小狗追不上,在路上就一只只被打爆了。

    公共聊天频道里,对手正侃侃而谈,“人类打虫族未必要出坦克,高手都不太出坦克了,开始就爆兵,海量的机枪混着护士冲过去,连消带打,看住对方小狗没有升级速度之前压制住了,他就只有不断出兵跟你磨,他刺蛇不能成队你就赢了,后面巡洋舰编队出击,那是压倒性的啊……”路明非可以想像那家伙眉飞色舞的样子。

    路明非没啃声儿,切到QQ上,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还是灰色的,一动不动。对方没上线,又白等了。他抓了抓脑袋,有点失望。另一个头像倒是跳了起来,是个长得很欠的熊猫。

    “兄弟你虫族玩得不错了,下次再切!”熊猫是那个打赢了他的家伙,“你就差在微操上,战术意识是很好的。”

    “好呀。”路明非说。

    熊猫得意洋洋地下线了,路明非冲着屏幕吐了吐舌头。如果对方亲眼看见路明非的操作,大概就不会得意了,只会骂一句“变态”,而后掉头就走。路明非没有接鼠标,用的是老式IBM笔记本上面那个红点控制。谁都知道红点控制打竞技类游戏有多难,好比拿着一根擀面杖掏耳朵。但是路明非也懒得和那兄弟强调说他自己纯属无聊在挑战高难度,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很无聊。靠微操打赢了频道里全部的人之后改用左手打,左手打赢了就扔掉鼠标用红点打,如果有一天他用红点都打遍全频道,又用什么办法来消磨时间呢?

    何必呢?何苦呢?他有时候也跟自己说。老是打着一个老游戏等啊等,可她很少上线。

    “一箱打折的袋装奶,半斤广东香肠,还有鸣泽要的新一期《最小说》,买完了赶快回来,把桌子上的芹菜给我摘了!还有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录美国来的信!还玩游戏?自己的事情一点不上心,要没人录取你,你考得上一本么?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婶婶的声音在隔壁炸雷般响起。

    路明非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一叠声地答应着,一溜小跑出门。走廊里安安静静,他靠在门上,听见门里的婶婶还是嘟嘟哝哝地抱怨。下午的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走道里晾晒着纯白色的床单,窗外风吹着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响。

    又是春天了,路明非这一年十八岁。

    他和叔叔婶婶一起住,有一个名叫路鸣泽的堂弟,就读于当地最有名私立高中,学费高昂,师尊严苛,豪车如流水,美女如流云。还有三个月零四天他就得参加高考,这些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咆哮,告诉他末日就要到来,他应该焕发斗志,像只杀气横溢的斗鸡般扑在模考卷子上,显示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

    可压力越大,路明非越懒,除了打《星际争霸》那个老游戏,就是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对于自己的前途全然提不起兴趣。

    作为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的懒惰并不难理解。

    路明非有六年多没见过爸妈了,好消息是据说他们都还活着,每半年还会写封信给他,坏消息是每次来信妈妈都遗憾地告诉他回国探望他的计划又要推迟,因为“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他的爸妈都是考古专家,据说在忙一个大项目,结果一旦公布就会像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那样震惊世界。上初中时,路明非很为有这样的爸妈而自豪,读了很多考古方面的书,在放学的路上和同学津津乐道。但他很快发现该自豪的是放学时有爸妈开车来接的兄弟们。每每放学之后,一帮同学吊儿郎当地并排往前走,占了几乎半条街的路面,后面就一次次响起汽车喇叭声,然后队伍中立刻有个兄弟收敛了摇摆的幅度,老老实实的钻进自家的车绝尘而去。人一个个地少下去,最后往往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继续摇摆着向前。

    兄弟们隔着车窗玻璃看出去,路明非的背影踢着石头自由自在地远去,于是非常地羡慕,羡慕他可以随便去哪儿,想逛商场逛商场,想买吃的买吃的,还能去打台球,反正他家管得不严,放学从不来接。

    但其实路明非一个人的时候不逛商场也不打台球。他在网吧里坐得发腻之后,就回家了,进了楼却不进屋,从通往楼顶的铁栅栏里钻过去,坐在嗡嗡响的空调机旁边眺望这个城市,直到太阳西下。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爸妈像是男女超人,也许只有某一天他坐的飞机失事了,他们才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托着飞机平安落地。若不是那样,他们始终在为世界忙碌,而不是为了他路明非。超人爸妈当然可以用来吹嘘,可事实上跟不存在也没什么区别,路明非都快记不得爸妈的长相了,只有偶尔看小时候爸妈和他在自家客厅里的合影时,才能勉强回忆起那一男一女,还有他家那栋外面爬满爬山虎的老楼。

    叔叔婶婶对于路明非爸妈每次从国外寄回来的钱兴趣更大,而不是路明非这个人。托那笔钱的福,路明非可以上那个私立高中,也是托那笔钱的福,叔叔婶婶能买一辆小排量的宝马车,叔叔有钱去买一些仿得很像的名牌货,婶婶有钱在麻将桌上输,还是托那笔钱的福,他的堂弟路鸣泽在学校里有了“泽太子”的绰号。路鸣泽和他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不但成绩比他好,穿衣服也比他精致,而且只要有女孩一起吃饭就抢着给钱,叔叔婶婶还会穿得特别体面参加路鸣泽的家长会,让人感觉路鸣泽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孩子,而他路明非就是“路鸣泽的哥哥”。

    路明非倒也不是很介意,反正他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连爸妈都不在乎他,对叔叔婶婶还能有多高的要求?

    路明非两手抄在裤兜里,歪着脑袋看着地面,一路下楼,在便利店里买了婶婶要的袋装奶和广东香肠,又溜达到书摊上,买了一本新出的《最小说》。婶婶觉得路鸣泽就是聪明,好读书,求上进,还特别热爱文学,路鸣泽看《最小说》在婶婶的嘴里也是“我们家鸣泽在学习”,每次那个杂志出新一期婶婶比路鸣泽知道得都清楚,赶着路明非去买,搞得楼下报刊亭的大爷觉得路明非是个忧郁的孩子。但其实路明非很白烂,每次买完《最小说》就靠在报刊亭边把新一期的《家用电脑与游戏》看完,然后扔回摊上,坦荡荡地评价说家游越来越不好看了,拍拍屁股走人。

    路明非有点蔫儿坏,比如他不喜欢路鸣泽,但他总是访问路鸣泽那个秘密的QQ空间。路鸣泽看了《最小说》,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寂寞的贪吃蛇”,抄了很多哀伤的句子放在QQ空间里,配上他自己用手机拍的大头照,偶尔还上载几张用点红墨水抹在手腕上冒充割腕的照片,配的诗大概是说没有爱就要去死的意思。路明非知道堂弟春心思动,在学校里还没有泡到心仪的女生,所以想在QQ上遭遇点天雷地火。于是他新申请了一个QQ号起名叫“夕阳的刻痕”,挂上一张短发娇俏萝莉的照片,把年龄填成16岁,性别填成女,个性签名写成“让你的微笑和悲伤成为我这一生的刻痕”。趁着路鸣泽在家上网的时候,他就溜去网吧和“寂寞的贪吃蛇”搭讪。三来两去,路鸣泽大概觉得他这条贪吃蛇终于找到食物了,他也愿意让自己的微笑和悲伤成为女生这一生的刻痕,于是每天都很高兴哼着信乐团的《离歌》,一再地约见面,想要轰轰烈烈地开始一次。路明非就总是约在婶婶拎路鸣泽去学钢琴的时候,路鸣泽总见不着“夕阳的刻痕”,唱着《离歌》的时候也就有点哀愁的调门儿。这是路明非这些日子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路明非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多好,也没什么做坏事的本事,活到十八岁,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明非啊,都说你要去留学啊。”报摊的大爷在他翻看不要钱的家游时忽然想了这茬。

    “哪有,申请了一下,谁要我啊?”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出国留学好啊,出国留学回来就是海龟,赚钱多。”

    “我不想赚钱多,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来大爷你这里帮你看摊儿,你给我点钱够我买PS2的盘就好了。”

    “没出息,看报摊赚不到钱,我是年纪大了。”

    路明非翻着眼睛看看头顶绿荫里投下的阳光,“挺好的,可以晒太阳,没人来的时候就发呆,还有过路的美女看。”

    这个话题着实让路明非比较沮丧。他确实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这不是他的成绩太好大有希望。对于他的成绩,人人都有不同的评价方式。班主任对着他上学期的成绩单长叹了一口气说,路明非,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把我们班的平均分数拉低了多少?婶婶是对叔叔说,鸣泽成绩好都是我们家的基因,看你家基因就是不行!只有路鸣泽还安慰了他一把,不过是在QQ上,路鸣泽体贴地对他说,“夕阳,成绩不好怕什么?我行我路,这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反正你在我眼里是个好女孩!”

    不过在出国这件事,却是婶婶灵机一力主张,押着路明非把申请表给填了,还慷慨地付了每所学校几十美元的申请费。婶婶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路明非的各科成绩中,唯有英语还不错,跟着同班的英语狂人考托福的时候又走了狗屎运,考分不错。以路明非的成绩,上一类本科很难,如今很流行弃考出国,申请一把,再走一次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就算对路明非的爸妈和每月寄来那些钱有交待了。这样婶婶也省心了,她已经预先做好了铺垫,这出国留学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事情,路明非若是真的出国成功,可绝不能太娇气,老是寒暑假跑回国,要在那里勤工俭学,要在那里学英语。总之做什么都好,就是呆在大洋彼岸别让婶婶看见。至于学费,反倒是小事,羊毛出在羊身上,钱可以写信跟路明非爸妈要。婶婶判断路明非的爸妈在国外混这些年应该很有钱,因为婶婶查了给他们汇款的户头,是花旗银行的一个托管账户。那个账户不需要人工操作,只要跟银行说好了,每月自动就会寄出支票。这样路明非的爸妈就得一次在那个户头里存上一大笔钱,每个月定时开支。

    其实路明非知道婶婶还有另外一套想法。路鸣泽的成绩虽然比路明非好点,却也不是顶尖的,上不了清华北大那类婶婶挂在嘴边的名校,如果能弃考出国,也是不错的主意,显得很紧跟潮流。但是上大学是一辈子的事情,婶婶还不忍心看着路鸣泽去冒险。婶婶思前想后,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名人名言说“凡是艰辛的路,当由勇敢者以坚硬的脚底踏开”,又觉得路明非很是勇敢,于是让他试试用坚硬的脚底给路鸣泽踩出一条路来。如果他失败了,也不要紧,说明此路不通,路明非可以迟一年和堂弟一起高考。

    但是艰辛的路显然不是光靠勇气就能踏开的,还得有点本事。路明非的本事大概仅止于打《星际争霸》,可惜美国却没有竞技类游戏专业。路明非已经连着收到十几封复信了,开篇大同小异,都是:

    “亲爱的申请者:

    感谢你对本学院的兴趣,但是很遗憾的……”

    婶婶很为那些申请费心疼,她花费了好几百美金的申请费,换来的只是这些美国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谢,这个善人当得让她很不开心。但是路明非不焦不躁,心态异常平和,只是为了不让婶婶过于沮丧,他才每收到拒信就挤出点愁苦的表情来。

    他算了算填过申请表的学校,只有一所没给他复信了,这所还是其中排名最靠前的“芝加哥大学”。

    “有我的信么?”路明非在传达室门口探头进去,拽着英文发音,“MingfeiLu。”

    “有,美国寄来的。”门卫扔了一封信出来。

    路明非一摸,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基本是拒信无疑,听说要是录取的信,会夹着很多很多的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去年他们学校有个男生申请成功了,巨拽,带着睥睨群雄的眼神把那摞东西往桌上一扔,在女生们艳慕的目光里不耐烦地说,那么多材料,我怎么填得完?让我老爸给我搞个打字机来敲!

    路明非撕开信封,来信居然是用中文写就的:

    “亲爱的路明非先生:

    感谢你对芝加哥大学的兴趣,但是很遗憾的,你未能到达芝加哥大学的录取标准。

    但是,我们常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

    首先自我介绍,卡塞尔学院是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和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每年我们都在密歇根湖联合举办马术、赛艇、热气球、游泳等校际比赛活动,此外还有更加广泛的学术交流。

    我们非常荣幸地从芝加哥大学那里得到了您的申请资料,经过对您的简历和成绩单的细致评估,我们认为您达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标准,在此向你发出邀请。此外,您优秀的生物成绩吸引了我们学院古德里安教授的注意,他希望从他名下的研究基金中调拨$36,000.00每年授予您,作为您入学本校的奖学金。这笔奖学金足够负担您四年大学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请您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联系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国进行一次学术访问,非常有兴趣和您见面。

    如果您决定接受我们的邀请,行程和住宿的一切事情请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我,我们会有专人替您安排。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非常荣幸为您服务。

    你诚挚的,

    诺玛”

    路明非把信纸放下,抬头呆呆地看着屋顶,想他上网时候好像看见美元兑换人民币的汇率了,是6.83。那么一年36000美元,是245880块钱,足够他买61470张盗版PS2的盘,8196张魔兽点卡,或者64台他看了好久的诺基亚N96手机。他们班上的同学一多半有手机,路鸣泽也有一个,婶婶说是为了奖励路鸣泽去年期末考了全班第三名,所以就没有买给路明非。

    他有点发懵,本来看开头很对的一封信,一封标准的拒信,怎么过了那句“但是,我们常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之后,忽然就从地狱跳到天堂,这句话之前凄风苦雨,这句话之后花开灿烂。马术、赛艇、热气球、游泳,私立贵族学院,还有慷慨豪迈的奖学金,学院秘书那语气亲切温和得就像国际名牌店里的女导购。路明非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他甚至没给这个卡塞尔学院贡献过申请费。也许是路鸣泽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这倒不能排除,也许“夕阳的刻痕”的真实身份给路鸣泽发觉了,路鸣泽想办法报复呢。不过信封上的邮戳可不像假的,路明非还能认出美国伊利诺伊州的邮戳。

    他倒了倒信封,除了那张考究的打印纸,里面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肯定是一个骗局,这封信还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可是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样想他反而轻松了点儿。

    “签收。”门卫又扔过来一张单子。

    “信还要签收?”路明非不解。

    “跟着信来的还有一个包裹,要你签收。”

    路明非糊里糊涂签了字,拿到一个FEDEX的大信封,里面有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只纯黑版的N96手机。他开始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了,脑袋里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在飞。他打开手机,电池居然还有一大半的电,在名片夹里,有唯一一个联系人,“古德里安教授”。

第二章 神秘的学院

    (1)表白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傍晚,路明非在影院的洗手间里听见自己的心怦怦乱跳。

    他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的想是不是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

    花应该没问题,下午他去河边采了很多蒲公英扎好裹在一个纸袋里,这个不必诺诺在交他了,陈文文在河边满抱蒲公英的一幕就像刻在路明非脑子里似的。想到这里路明非又有点想念起诺诺来,虽然见了没几面,但是是那个小巫婆用各种犀利歹毒的话把他推到这一不步的。

    路明非想她大概已经到北京了,如果他就此成功,晚上就和陈雯雯去沿河路上散步,然后飞奔回家打开QQ对那个大脸猫的头像喊“谢谢”。但他又有种感觉,那个头像就会就此黑下去了,永远的。

    今晚的着装看起来也没有问题,路明非特意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扫了扫颓气,婶婶给他配的那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倒遮住了他蔫蔫的眼神,看起来还有几分潮。

    音乐问题也不打,路明非从叔叔抽屉里摸了一包真的软包中华,去楼下烟酒店老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把一包假的放了回去,另外一包假的孝敬给放映员大叔了。这一直是路明非的生财之道。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镜头,就是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那段,后面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

    至于表白的话他从网上搜了一搜,纠集了他认为最感人的语句,大致是这样的:

    “三年了,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也许分开了就很少在能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花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会有些难过我作为文学社的理事,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致辞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的人说”

    这时候最没耐心的小天女也许会跳出来大声说,“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么呐?”

    路明非决定她要是这么问,就用最凶悍的语气说,“闭嘴!我不是要跟你说!我只是要跟陈雯雯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别是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好人!”

    这句改自《无间道》的台词让他心情激动,觉得自己悍然是个男人了。免得说的又是辛酸又是委婉,最后陈雯雯还当场对他当场对他派发好人卡,这就有点不够气魄了。诺诺说的,男人要强大,小白兔一样的男人谁要啊?一辈子混到顶不过是个妇女之友!

    路明非用力点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自己脸上露出来的狰狞表情,颇有点满意。

    “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赵孟华试探着问,他刚走进洗手间。

    “不知怎么的,脸上的肌肉忽然很痒,所以我扭动扭动,看看怎么回事”路明非很有急智的转身对着赵孟华,让脸部表情更加夸张,“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驰?”

    “不,更像阿拉蕾”赵孟华说。“给你衣服,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赵孟华把一只提袋给他,“陈雯雯说至此的时候正式一点。”

    路明非把提袋里的衣服翻出来看,居然是两粒扣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经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可陈雯雯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套衣服?

    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铁锤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他急忙去口袋里摸那只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说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走向凯歌了。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机。他想他的另外的一个选择真的就此消失了,仿佛烟花和泡沫,连带着那个小巫婆一样的陈墨瞳。他被放弃了,快刀斩乱麻似的利索。他只能以后好好享受和陈雯雯一起有爱的生活了,也许大学毕业了结婚生孩子听起来很是不赖。

    他又喜上眉梢。

    路明非走进小放映厅的时候,苏晓蔷的声音仿佛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哇塞!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已经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

    “笑什么笑,还有小猪穿西装嘞。”有人说。

    那边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路明非一样的黑西装走了过来。徐岩岩和徐淼淼出生只差了三个小时,但是大师说他们命里一个缺土一个缺水,爹妈就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名字。不过这两个名字确实很旺他们,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问徐岩岩。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一时茫然不解,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看见他似乎也有点吃惊,总是低垂的眼睛瞪大了,明亮清澈。路明非想她大概也没想出来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这么好,于是苏晓蔷的尖利笑声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一会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中央,一会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觉得有点不妥。那他要求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放映员大叔巍峨若泰山的身影这时候浮现在他的面前,记忆里他递上那包烟的时候,戴着棒球帽的大叔十二万分的豪气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说:“放映厅就是咱的地儿啊!别担心了!没跑儿!怎么也给你切进去。”这是让人无比安心的大叔,路明非相信大叔一定会帮他搞定的。

    “嗯!”路明非深深的呼吸。

    放映厅里的灯光迅速的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的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的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战嘛,拿下这个女孩,后半生的幸福啊美满啊儿子啊都有了!而那个女孩正在背后等着他吧,一切都OK了,蒲公英、Wall-e、告白词,此刻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等着黑暗里一束灯光忽然打在他身上。

    然后他就可以大声对全世界说,陈雯雯,我喜欢你!

    诺诺不是说要把男人的一切都堵上了?路明非觉得现在自己有这觉悟。

    强光突然照花了他的眼睛,不是头顶上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该死!”难道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放映时间?可是没有音乐啊,怎么回事?

    等到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突然发现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对兄弟像保龄球站在他的左手边,距离他远远的,肉肉的脸上没点表情。

    “你们来干什么?”路明非对徐岩岩喊。

    “当群众演员啊。”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突然发觉自己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不是变化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离开那页复印纸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行字:“陈雯雯,Lve,Yu!”

    他没能理解那两个古怪的单词,但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对,脑袋里嗡嗡作响。

    “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小声对他说,“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是平生的第一次,路明非觉得他的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的凉下去,直到心里,直到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中。徐岩岩和徐淼淼就是两个“o”,他是那个小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iLoveYou。”

    还是最流行最风骚的小写

    以路明非那颗脑袋瓜子,大概想破了也想不出这么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可以,有人的脑袋瓜子比路明非还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很小家里就有英文老师嘛,用个风骚的小写“i”对他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赶紧去看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夏天的露水那样,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那样,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乐。

    路明非觉得自己要石化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上揉得太厉害,也许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吧?

    “回去!回去!没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只能慢慢地走回银幕前,站在那页复印纸上。他低下头去不看任何人,于是那个小写“i”从远处看上去,格外蔫巴。

    “今天本来因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吗?”

    “好!好!老大好样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云烟一般的陈雯雯不得不站起来,像是个天使,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那种青春热血励志片里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耳朵里满场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对他而言这时的放映厅中是天地初开般的寂静,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它。

    “我也喜欢赵孟华的。”陈雯雯用蚊鸣般的声音说。

    寂静被打破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了下来。

    一片叫好声里,路明非听见“哇”的一声哭声,他抬头寻找那个人,看见一贯骄傲的苏晓蔷捂着脸跑出去了。他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蔷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是那个不能移动的“i”。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路明非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也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情早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嘿,真傻。”路明非对自己说,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

    音乐声大作,银幕上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真是感人!太合乎现在的场景了,赵孟华搭着陈雯雯的肩膀,陈雯雯低头靠在他肩上。

    放映员大叔从侧门进来,嘴上叼着路明非送给他的假中华,以十二万分的豪气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强硬的竖起大拇指,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说,“兄弟我搞定了吧?”

    “你妈×的,你脑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摇晃。

    可他没力气了,于是贴着屏幕慢慢地蹲下去,想休息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人再关注那句“iLoveYou”了,他变成了个小写的“e”,也没什么关系。

    原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陈雯雯自己,路明非觉得很好笑,悄没声儿的走下舞台向着放映厅大门那边去了,他背后的屏幕上Eve贴着Wall-E的脸,音乐温馨甜美,陈雯雯还是Eve,可他不是Wall-E,他什么都不是。

    哦不,他是个傻子,被玩了一道,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大声喊他,“大家都有功啊!”路明非回头看了赵孟华一眼,赵孟华眯起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觉得他应该回去跟赵孟华对打一下,不过显然他的体育成绩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蔫巴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当他的“i”。

    这时候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门。(2)天使降临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所有人看清她之后都沉默下来,首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个外人闯进了他们聚会的空间,其次这个人的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让路明非以为她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吗?”诺诺用一种清晰冰洌的声音说,大讲堂里每个人都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身高也比路明非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简直让路明非也觉得腿软。好在诺诺及时托了他一把,让他站稳了。

    “哦,我”路明非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居然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像是被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些人的注视灼伤了,这时候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傻。

    “这是表演用的衣服么?质量不好,节目结束就换掉吧。”诺诺向身后招了招手。

    诺诺带来的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

    路明非刚要躲避,诺诺已经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上来为他梳理头发了,那种极致的温柔介乎他老娘和她姐姐的感觉之间。而两个女店员则拿着五六件西装和五六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她们显然对于不能当众把路明非的衬衣和裤子扒了很不满意,路明非听见一个女店员抱怨说这样的裤型不好不好配啊!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M·路啊。”诺诺带着那种体贴致死的笑容。

    但其实她是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的,而路明非则是背对着他们的,诺诺一边梳头一边高兴地捏着路明非那种沮丧的脸,把他捏成一个被殴打之后的大雄路明非苦着脸看她,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样。这个小巫婆是绝不甘心别人比她强的,只能她压倒别人,拯救别人,不能反过来。

    “那个赵孟华存心整你诶,学弟。”诺诺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用点美色就让你们那个小胖子说了呗。”诺诺满脸得意。

    “怎么用美色?”

    “主动跟他说说话而已。”诺诺捏他脸的力量加大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都像对你那么够兄弟?”

    两位女店员终于觉得他们找到了不错的搭配,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询诺诺的意见。

    诺诺微微皱了皱眉头,“时间紧急,也别花时间细修饰了,就这样吧。”

    “各位同学好,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我们就先走了,大家慢慢玩,玩得开心一点。”诺诺对路明非的同学们微微欠身,露出那种西方深宅大院资深管家的无暇笑容,又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说。

    “也是他的名字了,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诺诺说。

    “走啦!要扬眉挺胸!傻愣着干什么?”诺诺的手在路明非腰间使劲一捅。

    路明非知道此刻反抗这个女孩对他全无好处,于是拽开了架势往外走去,看起来诺诺在他背后亦步亦趋,无比的服从,若不是诺诺此刻看起来比他还高了那么一点,路明非就更有面子了。

    但是路明非也说不上多高兴,他想陈雯雯现在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让赵孟华得意不起来了,可他也没得到什么。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门口的车灯下停着一辆车,诺诺为他把车门拉开,那是一辆是红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GTBFiorano,路明非看汽车杂志,知道这东西差不多要500万。他犹豫地看看诺诺,猜测这东西是不是诺诺偷来的。他现在心目中的诺诺是个小巫婆和飞天小女贼,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喂喂,镇静一点,他们跟出来了,都看着你呢,要摆出一副‘法拉利算什么,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啊!”诺诺的嘴唇翕动。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路明非想。

    他坐进去了,诺诺为他合上了车门,而后钻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法拉利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蹿出,路明非知道他距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了,可没有回头。火红色的法拉利在夜色下的高架路上奔驰,高架路的两侧灯火通明。诺诺开起车来极其火爆,仗着良好的加速性能和扎实的底盘在车流里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抛在后面。他们两个人上了车之后再也没说话,路明非看着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他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萤火虫了,和其他萤火虫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个出口,更糟糕的是,方向盘还不在他手里。

    “我可真没想到自己能碰上这种事。”路明非喃喃的说。

    “什么事?当场被暗恋的女孩凌空删了几个漂亮的耳光,然后一脚踹飞在角落里?”诺诺瞟了他一眼。

    “是说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开法拉利的辣妹接走啦。”路明非抓抓头。

    “当然的啊,我可没有开车接过什么人。”

    路明非想世上开法拉利的辣妹也未必只有你一个,不过看在刚才见义拔刀的份儿上,他把这话吞了回去,就让这个骄傲的女孩继续骄傲吧,反正她骄傲起来倒也不讨厌。

    车身猛地一震,路明非失去了平衡,诺诺猛打方向盘拐下了高架路,驶入了一条看不见人迹的小道。发动机居然熄火了,车停在一家24小时的药店门前,这条街上只有这家店门口有这么点光。

    “奶奶的,可能是没油了。”诺诺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掌。

    路明非指着那个到底的油量表,“如果这车的油量表跟一般的油量表是差不多的,那我们就是没油了。你出来前没加油吧?”

    诺诺皱了皱眉,“我不会加油。”

    “你会开车但是不会加油?”路明非一阵茫然。

    “在家的时候有人帮我加好,我只管开。”诺诺以典型的大小姐德行叹了口气,“出门就没人管这事了。”

    路明非想就你能坦然说出那么炫富和找抽的话来,还能说得不让人讨厌,倒也不容易。

    “下车吹吹风等等呗,等他们再派车来接我们。”诺诺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们可以走几步去打车啊。”路明非说。

    “我不,我不想走路,我穿了高跟鞋。”诺诺用最简单的理由拒绝了他的建议。

    路明非往诺诺的套裙下看去,果真是一双至少有十厘米的玛丽珍高跟鞋,心想难怪她瞬间就从运动型萝莉进化到小御姐了。

    诺诺得意地贴着路明非站,“看,这样就和你差不多高。”

    “不超人一头你会死啊?”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夜风撩起了他的额发。

    诺诺倒也没有很珍惜她那身精致的套裙,看了一眼路牌,在路明非身边坐下,低头发短信。

    “你们干吗要对我那么好?”路明非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可不是‘我们’对你那么好,是‘我’对你好,学院可不管你这么多,古德里安教授现在还在宾馆里傻等你的电话呢。”诺诺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了,你买了冰淇淋请我

    吃不是么?”

    “一个冰淇淋值那么多钱?”路明非很蔫巴地顺势低头,“你哪搞来的这辆车?你们都很有钱的吧?我看杂志上说这车要500万。”

    “黑太子集团你知道吧?”

    路明非点了点头,那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企业,那个胖乎乎的董事长老在新闻上亮相时,总是跟市长市委书记一起出席什么活动。

    “他们家和我们家有业务,我问他们借了这个车来玩。”

    “借那么贵的车?撞了怎么办?赔起来把我卖了也不够。”

    诺诺梳理着自己带着轻微天然卷的暗红色长发,“我喜欢红的车,我头发有点偏红。我不会撞的,我十四岁就开始开车了。”

    路明非想起他请诺诺吃的那个冰淇淋,诺诺要草莓味的,大概也是因为和她的头发相衬,真是个不臭美会死的女孩。

    两个人百般无赖的坐了一会儿,路明非忽的扭头打量着诺诺周身上下,“喂,这不是你们设计好的吧?你们合伙来耍我,要不你怎么会穿这一身来?你是那种闲着没事就装御姐的人?”

    “才不是,耍你太容易了,还那么麻烦?”诺诺扁扁嘴,“我穿T恤牛仔裤运动鞋出的门,不过看到你上台就知道你给人耍了,零时开车去买了套衣服,换上就跑进去了,时间正好。”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说谎。他感动得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装的若无其事。

    “经过那么惨烈的人生挫折,你想清楚没有?”诺诺拍拍路明非肩膀,“不如从了我们吧!反正陈雯雯也不喜欢你,你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你别老揭人疮疤好不好?别提她名字,”路明非把头扭过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完全感觉不到我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了。”

    “切!耍你的事儿能没她一份儿?”诺诺扁扁嘴,“好了好了,那就不提,反正这里也没人喜欢你了。”

    路明非抓抓头,“我说,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招我?就因为我爸爸妈妈?那你们招生也太不公平了吧?你们是不是要给我什么秘密任务?可我能干什么啊?能不能说清楚,要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玩完了

    ,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的。”

    诺诺耸耸肩,摊摊手:“除了可以用左手右手触控板和红点自由的打《星际争霸》以外,你有什么特长?能给你什么秘密任务?”

    路明非对这个女孩没啥办法,他已经看出了门道,他稍微强硬一点,诺诺就会比他强硬十倍。不能强求只能智取,他用肩膀顶顶诺诺,“我们算是朋友啦?对朋友就漏点口风。”他在诺诺面前比了

    个“一点点”的手势,语气讨好,“要不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多不好啊。”

    “没什么不好,你再七上八下,还能有你暗恋人家小姑娘的时候七上八下”

    “你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路明非指着诺诺的鼻子说。

    “好好好好,你的小心灵很脆弱,我不说我不说。”诺诺冲他吐吐舌头。

    路明非瞪了诺诺一眼,诺诺把头侧过去不理他。她明媚的侧脸垂着一缕弯曲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卷曲翘起,有个圆润的鼻头。路明非不忿地想诺诺也没多大,总装出一副姐姐的样子。

    “我只能告诉你,你对我们非常重要,招你入学不是古德里安教授的决定,是校长的决定。至于校长为什么那么看好你”诺诺眼角眉梢露出一股小狐狸的妩媚来,“来!叫姐姐!”

    路明非在内心抗拒了一阵子,很快败下阵来,作为一个存在感不强的家伙,他实在没有多少底线要固守的,何况只是叫这个好看的女孩作姐姐,也许诺诺还真比他大一点。

    “姐姐。”路明非咬字非常清晰。

    “嗯,乖。”诺诺得意地拍拍路明非的头,“可是我也不知道校长为什么非要招你。”

    路明非为之气结。

    诺诺摊摊手,“可那有什么不好呢?我们是正规学院,又不是国际人口贩子,还给你奖学金,你的成绩如果我说还凑合都显得我虚伪了”

    路明非对这个女孩算是彻底没辙了,“行行行,我答应,不答应怎么办呢?我也没复习好,参加高考也考不上好学校。我今天在所有同学面前那么大出风头,他们会怎么想我呢?”路明非低下头去,“要是不答应你们,我怎么回去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像是有一口浑浊的空气憋在他胸口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这辆法拉利599GTBFiorano,身边这个小公主一样的陈墨瞳,还有那份36000美元的奖学金和遥远的卡塞尔学院,这些都像是幻影般虚无,不知为何就来到他身边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会消失。他像是男版《灰姑娘》的主角,巫婆给了他一个美女朋友和一辆法拉利跑车,但是午夜十二点就会失效,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路明非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价值?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要他现在说“不,我不答应”,诺诺会不会突然消失变成一团泡沫?就像陈雯雯那团藏在他心里很久的泡沫一样,她消散的时候拉着别人的手,笑得花枝乱颤。

    诺诺看他那双低垂的眼睛,看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挺伤心”四个字,心里有点软了,忽然伸出双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得一团糟,大声说,“你现在看起来好像那只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诶!”

    路明非被她气得几乎要打嗝,“你才被狗熊擦了屁屁,你全家都被狗熊擦了屁屁。”

    诺诺也不生气,张开双臂,歪头看着他,“来,小白兔,拥抱一下!”

    路明非吃了一惊,低头看了一眼诺诺,目光触到丝绸下线条柔软如春天山脊的胸脯,顿时觉得自己发烧了。为了避免自己烧得太厉害软瘫在诺诺怀里,他双手紧紧抱住胸口,往后缩了缩,做出警惕的样子来,“没事吃我豆腐做什么?”

    诺诺冲他吐了吐舌头,“看你的衰样儿,安慰你一下呗,你是豆腐吗?你顶多是豆腐干!”

    “豆腐干也有豆腐干的尊严!”路明非只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诺诺一边说一边脱高跟鞋,“脚疼脚疼。”

    “我答应了,什么时候入学啊?”路明非说。

    诺诺把那双紫金色的高跟鞋放在旁边,只穿着袜子就蹦到街面上,也不怕脏,“这样就舒服了!看我为你作了多大的牺牲啊!我最不喜欢穿高跟鞋了。我仗义吧?”她单双脚切换在假想中的格子里蹦来蹦去,“你小时候玩过跳格子么?”

    路明非摇摇头,他倒是知道跳格子,不过他小的时候这么古老的游戏早没人玩了。

    “我以前老是自己玩,没人陪我玩,规则不熟悉。”诺诺一边说一边低着头蹦,深红色的发梢一跳一跳。

    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看着丝绸套裙裹着的、春竹般的腰,忽然有两个完全回异的感觉,一个是那背影有点孤单,一个是刚才不抱真是可惜了!

    “你答应我没用,要给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只有你自己用学院给你的那部手机给他打电话,一切才会生效。”诺诺说。

    “生效?什么生效?”

    “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选择啊,你打完这个电话,那个隐藏的选项就被激活了,”诺诺居然用了和诺玛那封信上一样的说法,“我们总是说,永远有另一个选择,就看你想不想要。”

    “隐藏的选项?”路明非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打开手机,拨通了古德里安教授的号码,古德里安教授显然在等着他的电话,立刻就接了。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古德里安教授我想好了,我准备好在文件上签字了。”

    “签字同意吗?”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比路明非还要紧张,似乎路明非是个绝代风华的美女,正答应下嫁他似的。

    路明非不解的看了那边跳格子的诺诺一眼,诺诺比了一个鬼脸。

    “签字同意啊签字,当然是同意了。”路明非觉得自己这句话说主来真有婚礼上女孩说“Ido”的感觉。

    这是个奇怪的夜晚,生命中的前十八年里,他活的悄无声息,但从这个夜晚开始,他变成了一个不可忽略的存在。

    “声纹验证通过,获得本人亲自授权,流程开始。路明非,编号A.D.0013,接入卡塞尔学院。我是诺玛,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卡塞尔学院,欢迎您的加入。”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忽然切换成一个清越的、略显机械的女音。

    “诺玛,别切我的线,让我接着说两句。”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明非,刚才是我切到学院秘书那里帮你做声纹验证签字,剩下的事情诺玛都会解决好的,你等着邮件就好了。你和诺诺

    在一起吗?你们呆在那里不要动,我在北京,立刻就派交通工具去接你们,还有几个纸面的签字需要你落笔。”

    电话匆匆的挂断了,路明非从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中听出了欢呼雀跃来。

    “诺玛是学院的中央电脑,是个拟人电脑,什么事情交给她都会解决好的,你只要声纹授权,诺玛就把一切悄无声息的做好了,她绝对一流!”诺诺说,“等等吧,一起来玩跳格子!”

    “哦,好啊!”路明非说。

    他并未完全理解诺诺那句话的意思,“诺玛会把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做好”。就在他的声纹通过无线电波传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刻,海量的数据包从那台名叫“诺玛”的超级计算机中涌出,去向世界的

    不同角落,关于“路明非”的数据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被更改,一个全新的“路明非”被凭空构造出来,学历、出生地、生日、乃至于成绩单都被修改,一本全新的护照立刻进入了制作流程,而

    另外一些秘密的数据通道则被连通起来,地球上数千个包含机密数据的网关对“路明非”开放,卡塞尔学院对于这个新学生张开了欢迎的怀抱。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路明非抬起头来,看见低空飞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会吧?”他喃喃的说。

    “老家伙那么着急来接你啊?”诺诺也扁了扁嘴,“直升飞机都派过来了”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机如巨鸟那样掠过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头顶飞过。

    隐藏在历史中的那场战争,就要重大开幕。

    (3)芝加哥火车站

    路明非站在教堂般的芝加哥火车站里时,无法不抱怨卡塞尔学院给予新生的待遇在签字前后真是天壤之别。

    那架黑色的直升机把他直送北京,降落在丽兹·卡尔顿酒店的楼下时,古德里安教授是带着近乎待者般的笑容在等待着他,入学的一切文件都已经准备完毕,一支拧开的万宝龙钢笔赛进他手里,要

    签字的地方统统贴着红色的标签纸。

    “没问题就签字吧,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手续。”古德里安教授用近乎魔鬼劝诱浮士德的语气对他说。

    “该死,鬼知道有问题没问题。”路明非心里嘀咕,那份该死的文件是非常繁复的英文和拉丁文混合写成的,他根本读不懂。

    但他还是签字了,鬼画符一般写名字的时候,诺诺在他身边的墙上斜靠着,吹着泡泡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你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古德里安教授收起那份文件,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我们三个月以后在美国见。”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心里说难道不该是我们就此登上一架私人直升飞机直飞美国,出入境管理局的官员眼皮眨也不眨的放行,下飞机就有豪华车来接,驶向被一股神秘之气笼罩的古老贵族学

    校么?

    “哦,我和诺诺还要俄国面试另外几个学生,否则我是不介意送你一程了。”古德里安教授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而且去卡塞尔学院的路你也需要熟悉一下,有些必要的出入手续你自己走一趟会

    记得比较清楚些。”而后非常爽朗地拍着路明非的肩膀,“轻松些,我的学生,相比很多出国留学的中国孩子,你是最没有压力的,你可以不用带任何行李,只要带上一颗敏锐的心和好学的精神。”

    路明非心想这两件东西自己一样也无,路鸣泽倒是颇有一些,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招路鸣泽。

    所以天之骄子路明非就不得不独自踏上越洋班机,从洛杉矶转机后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玛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CC1000次快车前往前往卡塞尔学院。

    但是问题出现了,他没有在列车时刻表中找到这趟快车,虽然他甚至不用买票,票已经随着一封特快专递送到了他手里,但是他不知道哪个检票口会通往CC1000次快车。他试着用不甚流利的英文询问值班人员,值班人员显然对此也一无所知,只是再三表示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如需帮助敬请仔细查询。

    路明非很窘,这和他口袋里只剩下20美元不无关系,其实婶婶虽则对他不好,但还是给了他五百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但是当海关查出路明非携带的十几张盗版PS2光盘时,婶婶不多的好意都以罚款的形式捐赠给了芝加哥海关。那个给路明非开罚款收据的该死胖子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一面赞赏路明非的品位,“这就是《生化危机IV》么?我喜欢这个游戏,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尤其是我外祖母。”

    路明非默默地念叨说你外祖母会喜欢拿着游戏手柄射杀僵尸?罚款就罚款,多少留点,旁的话都不必说了

    胖子给路明非留了二十块,路明非看着赛百味的三明治店,思考如果他现在花掉六块钱买一份三明治和可乐的套餐,而且如果他在今晚之前还找不到CC1000次快车,靠着剩下的十四块钱他还能熬几天。他身边甚至没有一张电话卡打电话给诺玛,他当然也没有手机,那只N96被他爽快的送给叔叔作为临别礼物了。

    终于现时的饥饿战胜了他对于明天饥饿的担忧,他把最后一张20美元钞票摸了出来。

    “一美元一美元就行。”有人在他身边说。

    这在美国是句典型的讨饭话,和中国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可是对于路明非这样的穷棍,足够买个小杯可乐的一美元简直是救命钱,而且在这里还能无限续杯

    “不,我很穷,我没钱。”路明非以朴实简洁的英语表达了他的想法。

    “我不是乞丐,我有钱买三明治,但是没一杯可乐我会噎死的。”对方也非常朴实简洁。

    路明非这才注意到那是个高大瘦削的年轻人,看那张隐藏在络腮胡子里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但是烛火般闪亮的眼睛让人看了不由得有些不安,那身墨绿色的花格衬衣和拖沓的洒脚裤大概有两三周没换洗了,也许他确实不是个乞丐,因为乞丐都没他那么邋遢。

    “芬格尔,我丢了钱包,看书的时候。”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班的课本。

    路明非心里有个念头跳闪,那本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课本上,用英文和拉丁文写着书名,是他完全不懂的,和他签署的入学文件一摸一样。

    “你是等CC1000次快车?”路明非问。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各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列车磁卡来,和芝加哥火车站其他车次的票都不同,这张磁卡是漆黑的,上面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你是新生么?”芬格尔大口嚼着三明治,享受着路明非的可乐。

    验证了彼此的身份后,两个人很快达成了信任,他们加起来口袋里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议说既然可乐是免费续杯的,他们根本无需买两杯,只需要两根吸管和把续杯次数翻倍就可以让两个人都喝饱。芬格尔完全没有一个发达国家年轻人的卫生追求和矜持,非常赞赏这位中国同学很棒的想象力。

    “新入学,你是几年级?”路明非问。

    “四年级,原本我四年前就该毕业的,”芬格尔说,“我留级了,你还不明白,他们的毕业答辩真是太调教了。”

    “那你做过CC1000次快车了?”

    “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都坐,否则就只有直升飞机或者步行过去,校园在山里,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谁控制发车,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的,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

    “你也不知道时刻表?”

    “当然不知道。”芬格尔坦然的让路明非觉得自己问这问题就很蠢。

    “那我们怎么办?”

    “等等,总会来车的,你还不知道那个叫诺玛的学院秘书,当她想要关心你的时候,就算你在南极她都能准确地定位你。她知道我们在这里等车,没有派车大概是我们的优先级不够高?”

    “优先级?”路明非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类似贵族身份的东西,在卡塞尔学院里面高优先级的学生会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但是怎么评定优先级是保密的。”

    “你上了八年学,优先级也不高?”

    “当然不高,我不是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么?”芬格尔依旧坦然。

    “这个卡塞尔学院很好找工作么?你那么不舍得退学,把四年级读了四年?”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不,他们分配工作!”芬格尔响亮地吐出一口二氧化碳,显得非常饱足。

    夜幕降临了芝加哥城,路明非从火车站的窗户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那样站立,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明灭,这个世界显得如此虚幻不真。

    这是他和德国籍学生芬格尔在芝加哥火车站度过的第三个夜晚了,他们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芬格尔随身携带的毯子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如果不是他们两人的车票磁卡确实能够通过检票机,他们早就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可是芝加哥火车站没人知道这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线快车是怎么回事,甚至有工作人员猜测他们两个的车票只是某种特别的纪念票,芝加哥火车站发行过类似的东西,

    但是这趟车是不存在的。

    芬格尔很不以为意,他说对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这样的,问那些工作人员没用,优先级低的学生就得等车,高优先级的学生到达车站就会有车来接,从秘密通道上车,不会引起任何骚动。

    路明非不得不问他们两的优先级有多低。芬格尔说大概和中世纪的农奴阶层差不多。路明非惊讶地张大嘴巴的时候,芬格尔安慰他说其实比农奴低的也有,有人的优先级像骡子那样底。

    诺大的候车大厅里只剩下芬格尔和路明非了,今晚没有加班车,只有门口两个恹恹欲睡的警卫还在看管这两个准备乘坐“不存在的列车”的流浪汉。芬格尔抱着那本古老文字的参考书绕着候车大厅的长椅转圈儿,那头狂乱的长发和浓密的X(不会打)结的络腮胡子让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跟十九世纪的哲学家似的,他的衬衫和裤子说明他显然是犬儒学派的。路明非叹了口气,开始埋怨他那对靠不住的爹妈和神秘的古德里安教授以及捣蛋的诺诺,他们联手把他诓骗到异国他乡又不管他了,好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他们难道不知道要给他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年轻人一点温暖才能促人发奋向上么?

    路明非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是他上一顿饭已经是靠着警卫把自带的三明治分给他半块,如今他口袋里只有几枚25美分的硬币,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走向那个还亮着灯光的“赛百味”三明治店。他想也许睡着就会不饿了,于是把芬格尔的毯子往身上一裹,面朝里面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

    也许是饥饿也许是真的困了,他的意识渐渐的有点昏沉,听见了远远敲钟的声音。

    钟声在夜里不断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又让路明非有种那件巨钟就挂在他头顶的错觉,让他想到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的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

    路明非觉得那些人是想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怎么忽然生出那么疯狂的想象来。

    但那想象如此真实,似乎他曾经在某个时候亲眼目睹那诡奇壮丽的一幕。

    为什么会有那么单调的钟声?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为什么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单调孤独的钟声?白天他没有听到任何钟声,附近本该没有教堂。

    他猛地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芝加哥火车站之外缓缓升起。月光从落地窗中泼洒进来,仿佛扑进海岸的潮水那样带着沛莫能御的力量,可是落在他身上悄无声息。

    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那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落地窗的窗格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

    ——长椅上一个男孩沉默地坐着,满面月光。

    路明非吃惊地坐了起来,那个男孩距离他不到一米,而他四顾找不到芬格尔,那两个警卫也不见了,远处赛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灯,这里只剩下他和那个男孩。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车厅里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沉寂,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

    路明非不知道这么点大的一个孩子为什么脸上流露出那种“我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沉默和忧伤,他究竟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来,而且这里那么多排长椅,偏偏坐在了自己身旁,仿佛守护着一个沉睡的人。

    路明非把身上的毯子掀开,不安地坐在少年的身边,和他一起面对月光。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月光,时间慢慢地流逝,仿佛两个看海的人。

    “交换么?”男孩轻声问。

    “什么什么?”路明非不懂他在说什么。

    “交换么?”男孩再次问。

    “换什么?我没钱了”路明非想到自己口袋里仅剩的那几枚硬币。

    “那你还是拒绝了?”男孩慢慢地扭过头来。他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颤,仿佛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后闪去。

    “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只受惊的跳蚤!”芬格尔抱怨。

    路明非没有听懂“跳蚤”那个词,但他可以想象。自己如同某种受了惊吓的动物那样猛地跳了起来,撞上了看书的芬格尔

    他受惊了?梦里那个金色瞳孔的中国男孩?金色瞳孔有什么可吃惊的?动漫展上Cosplay的那个女孩什么颜色的美瞳没带过?

    “抱歉抱歉。”路明非对这位吃了他两份三明治的学长说。

    “我是来告诉你,车来了。”芬格尔说。

    路明非忽然就听见了火车鸣笛的声音,是的,芬格尔说的没错,那是一列火车站在进站,它拉响了汽笛,车灯的光芒正从窗外闪过,而按列车时刻表,现在早该没有火车了,这是一个没有加班车的夜晚,那趟很不守时的CC1000次支线快车却来了。

    一个身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从空无一人的检票口那里走了过来,他的制服相当于古典考究,全然不同于芝加哥火车站的值班人员,帽子上别着金色列车员徽章,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拿着黑色的刷卡机。

    “嗨!”他主动向门口的两名警卫打了招呼。

    两名警卫从酣睡中短暂地醒来,扬手回了个礼,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么一个深夜,这么一个列车员出现在现代化的芝加哥火车站里是一件何等疯狂的事情,打完招呼继续低头打瞌睡了。路明非按着自己的额头,如果不是这些天他看了太多奇怪的事,就会觉得这世界或者他自己,其中必然有一者已经疯了。

    “CC1000支线快车,卡塞尔学院学员芬格尔·冯·弗林斯、新生路明非,验票上车,靠站时间不长。”列车员说。

    路明非用有点汗津津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车票来,跟着芬格尔走向列车员,感觉自己是走向天堂的灵魂,等着天使的判决。他想真是该死,为什么他要答应这个奇怪的卡塞尔学院来读它的学位?显然这个学院里藏着比整个地球还大的秘密,而且可能得连读四年的四年级。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被美色引诱了,因为当时看见诺诺觉得安心。

    列车员非常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列普普通通的列车,只是乘客少点,他接过芬格尔的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嘟”的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和芬格尔没话找话的聊天,“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可我除了这行什么也不会干啊,”芬格尔抓抓蓬松凌乱的长发,“我总得给自己找碗饭吃。我的优先级又降低了么?”

    “是啊,降到‘F’了,你可是从‘A’级降下来的,已经从天堂降到了地狱,所以没优先安排车来接你。”列车员说,“这两天都是运送新型器材和大型设备,为新学期的实践课做准备。”

    “是说从匈奴将成畜生了么”芬格尔嘟嘟囔囔。

    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的时候,绿灯亮起,声音确是蜂鸣。

    “是新生路明非?”列车员漂亮的绿眼睛亮了起来,“非常抱歉,来晚了,其实你的优先级是最高的‘S’,不过学校那么高优先级的人很少,我以为打印出来的是‘B’所以没有提前安排车次,按说我因该放下别的事情第一时间来接你的。”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么?”

    “‘S’级别的还有几个人了。”列车员说,“好了好了,上车吧,就你们两个。”

    “上车前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路明非不敢喘气儿,但是仍要强撑着问出这个问题。

    “说吧。”列车员很平淡的说。

    “这真是一堂正式列车么?为什么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么不准时到站?”路明非实在忍不住了,鬼知道这趟列车是不是什么通往地狱的特快之类的,他踏上去,就直接见到堕落天使路西法大人了。

    “是啊,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那里的路不太好走。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快车啊,是支线,不定期发车,你知道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么?我们跟那些是一样的,你看你们的票也能通过这里的验票机是不是?都是正式的票。”列车员的回答非常坦然,一点不卖关子。

    “可为什么一个大学要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路明非抓抓头。

    “我们这种有钱的大学,想咋搞咋搞,不就是给芝加哥政府捐点钱么?至于其他的,一会儿路上做入学辅导的时候你问临时导师吧。”列车员忽然改用纯正的中文。路明非想起古德里安教授说起的那个“中文校园”的计划,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奇怪的大学连金发碧眼的列车员都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他们跟着列车员走向停在黑暗里的高速列车,那列车是黑色的,流线型的车身,耀眼的黑白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在月光下华丽的令人不敢相信。

    车厢中只有一节亮着灯,唯一一扇打开的车门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路明非的临时导师古德里安教授。这个老家伙显然对于重逢非常高兴,远远地张开了怀抱。

    【4】对话

    列车发动了,在漆黑的深夜里疾驰,路明非、芬格尔和古德里安教授对坐。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学院装,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学院的裁缝虽然从没见过路明非,没量过他的身材,却把衣服做的贴合无比,腰围胸围半分不差,连路明非都觉得自己帅气了几分。

    “芬格尔,不准把赤脚放在沙发上。”古德里安教授说,“你该知道入学辅导这件事对于我们的新生有多重要。”

    芬格尔只好把脚老老实实地收好,在古德里安教授面前,这个外形非常科学狂人的学长老实了很多。

    “要咖啡还是热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问。

    他坐在靠壁的墨绿色沙发上,背后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画。

    列车发动了,在漆黑的深夜里疾驰,路明非、芬格尔和古德里安教授对坐。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学院装,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学院的裁缝虽然从没见过路明非,没量过他的身材,却把衣服做的贴合无比,腰围胸围半分不差,连路明非都觉得自己帅气了几分。

    “芬格尔,不准把赤脚放在沙发上。”古德里安教授说,“你该知道入学辅导这件事对于我们的新生有多重要。”

    芬格尔只好把脚老老实实地收好,在古德里安教授面前,这个外形非常科学狂人的学长老实了很多。

    “要咖啡还是热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问。

    他坐在靠壁的墨绿色沙发上,背后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画。

    这是一节典雅而奢华的车厢,车壁都是用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墙纸装饰,舷窗四周包裹着实木,看起来是纯手工的实木桌隔开了学生和老师,他们所坐的墨绿色真皮沙发上都绣着金线。路明非觉得这车厢简直是为皇帝或什么元首设计的,他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你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我们提供。”古德里安教授又说。

    “见导师还能喝酒?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可真宽松。”路明非说。

    “总之是喝点让你镇静的东西,免得一会儿你听到了什么大声尖叫。”芬格尔说。

    “那我要一杯惨了安眠药的可乐”路明非强撑着说些烂白话。

    “做梦不能改变现实”古德里安教授挠挠头,“首先,很抱歉我来晚了,我在俄罗斯那边耽误的太久了,可仍然没有发现合格的人选。返回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才发现列车员弄错了你的优先级,所以我就决定跟车来一趟,亲自迎接你;其次”

    “我知道你要开始说让人惊悚的话了,我也觉得没那么便宜轻轻松松给我一份高额的奖学金这么神神秘秘的把我诱骗到美国来”路明非说,“我这些天已经有觉悟了。”

    “我是说其次学院要求每个学生参加资格考试,按照校规不通告考试不能录取,你的奖学金暂时也就不能生效我其实是要说这件事。”

    “资格考试?”路明非说,“果真人惊恐”其实他原本猜测古德里安教授要在他面前揭露什么今天的大秘密,即使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超人他其实就是超人二代,他也就不会觉得很奇怪了。在这个卡塞尔学院里,看起来一切皆有可能。不过古德里安教授居然只是跟他说了学院的制度。

    “这里有份保密协议你签署一下吧。”古德里安教授递过一份文件来。

    面对那份拉丁文混合着写英文的古怪文件,路明非手有点哆嗦着签了,现在他乘坐的这趟快车正以每小时200公里以上的高速驶往一个神秘的卡塞尔学院,只是他父母给他指出的道路,他还能拒绝什么呢?总不能现在起身尖叫着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么我们的入学辅导就正式开始了。”古德里安教授非常严肃地说,“作为一家在美国教育注册部的正规大学,卡塞尔学院一直致力于向有特殊才华和能力的学生提供高质量的进阶教育,给他们提供各种可能性,并且推荐工作。”

    “我们的学制是四年,除了像芬格尔这样的天才之外,每年成功毕业的学生占新入学的32%,所有学生必须住校,是古典的封闭式教育,结业的时候,我们会颁发给你正式的学业证书,但是很遗憾的说,你在本校的学位证书不能帮你在其他大学找到对应的专业,所以你想读硕士或者博士,还是只能选择本校就读。”

    “那样不是得一条道走到黑了?”路明非说。

    “这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学科设置有些偏科。”古德里安教授双手交叉,两根食指飞快的绕来绕去。

    “偏科?”路明非不解。

    “事实上整个学院的研究对象只有一个。”古德里安教授站起身,摘掉了自己身后那幅局油画上的帆布。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大画,铁青色的天空下,一条黑色的巨龙正从尸体堆深处腾起,双翼挂满死人的骨骼,他巨大的膜翼后,是一颗巨树,已经枯死的树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织成一张密网,像是路明非在电脑上看到的那些分形图。

    路明非觉得脑袋里有一万只蜜蜂嗡嗡翁,“龙?”

    “准确地说,龙皇尼特霍格,根据北欧神话《老爱答经》的记叙,诸神黄昏时候,这个大家伙会把世界之树依格德拉修的树根咬断。”古德里安教授指了指自己的书架,“卡塞尔学院研究的就是龙类,当然你可以选择炼金工程学、魔动机械设计学、龙族宗裔理论等等不同的学科,但是最终我们的目的都是”

    他顿了顿:“屠龙!”

    路明非惊得腿一下软,然后意识里一片漆黑,仿佛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列车摇晃,所有灯光跳闪着熄灭,仿佛那两个字是魔咒,唤醒了沉睡在黑暗里的君王。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隐约有一双末世般的黄金瞳缓缓张开。

第三章 自由一日

    醒来的时候,路明非正呆在一间装饰古典的书房里。他躺在一张牛皮长椅上。身上盖着毛毯头顶是一盏莲花形的水晶吊灯,四周都是书柜。

    路明非做起来四顾,书桌边教授正在打盹儿。

    “你醒了?路明非起身的声音吵醒了古德里安教授,他从桌子上抬起乱蓬蓬的脑袋。“这是哪里?”

    我们是翻车了么?我只觉得轰隆隆一阵响,我还以为火车撞山了呢。”路明非心有余悸。

    我们已经到达卡塞尔学院路,一路都很顺利啊,怎么可能撞山?就是你在入学辅导的时候太过惊恐,直接约到过去,所以是给抬下火车的…”古德里安教授说:以前接受入学辅导的学生也有比较惊讶的,不过你这么大反应,真是前所未有啊。

    我不是反应大,我只是….好吧,我只是没钱了,连续在火车站睡了三天,期间只吃了三个三明治。路明非忽的提高了声量,可是你在火车上是说“龙”我出国留学的贵族大学是个屠龙高手培训专科学校?拜托!”

    “你对龙……”古德里安摊了摊手,“那么恐惧么?”

    “我只是觉得教授你疯了,你刚才跟我说话的那种感觉……你看过《终结者》么?”路明非摇摇头。

    “看过,加州州长的成名作。”古德里安不解其意。

    “就像是约翰·康纳的妈妈在警察局里给警察说她看见了时空旅行回来的机器人,他来自一个人类差不多要灭亡的时代,机器人拿着激光步枪到处扫射……”路明非点点头,“所以……警察觉得她精神病犯了……”

    “你是觉得我精神病犯了?”

    “要么就是我犯了。”

    “好吧,我们准备了一些证明给新入学的学生看,有些人感知能力比较差……”古德里安教授拍了拍手。

    书房的门打开了,一个脸上仿佛写着“我是个日本人”的中年男人疾步进来,左右手各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银色金属包边,看起来相当的结实可靠。他把两只手提箱放在桌上之后,恭恭敬敬地对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绍,“我叫富山雅史,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非常高兴认识我们的‘S’级新生,已经四十多年我们不曾有过‘S’级的新生了。”

    “非常高兴,我能问问四十多年前那个‘S’级新生是一个什么人,绝世屠龙高手么”路明非已经开始习惯用这些人的思路来说话了。

    “也许他有机会,但是他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吞枪自杀了,所以没有下文了。”富山雅史非常坦白。

    “吞枪自杀?”

    “因为成绩太优秀,思维很敏锐,钻研龙类事典的时候陷入了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一时没解脱出来,就吞枪了,后来我们才增设了心理教员。”富山雅史说。

    “太好了,”路明非觉得有些放松,“刚才古德里安教授还说我比较迟钝。”

    “但是你有潜力!我亲爱的学生!”咸德里安教授高兴地对着路明非和富山雅史竖起大拇指,显然意思是他这个学生是最棒的,路明非完全不知道他在欢乐些什么。

    “我们带来了两件证明,说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龙类,这两件都是级别很高的文物,我们特意从学院档案馆里借出来的。”富山雅史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第一只手提箱,手提箱里是黑色的泡沫,揭去层层泡沫之后,路明非看见了一片黑色的鳞,大约有半面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表面光洁得像是新上了油,纹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捏一捏。”富山雅史鼓励着。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鳞来,感觉那东西像是假的,质感有点儿像钢,冰凉坚韧,但是重量却很轻。这时候富山雅史抓过他的手,把一件冰凉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路明非悚然,那居然是一柄手枪。

    “沃尔特PPK手枪,口径7.65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装备部的家伙们给它做过一些改进。现在,你可以试着用它向那片鳞片射击。”富山雅史接过那片鳞片,把它放置在窗台上。

    “我知道这枪……007也用它。”路明非脸色惨白。

    “是啊,就是那柄经典的007手枪。”富山雅史捂着耳朵说,“没事,射击就好了,对准鳞片别对准我们。”

    路明非苦着脸举起枪,按照他高中军训时候的所学,对准鳞片,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扣动扳机。

    轰然巨响,路明非仿佛被一柄重锤击打在胸口,几乎背过气去,那柄改造过的PPK上传来的后座力让他感觉是刚刚发射了一枚航炮的炮弹,他一个倒仰翻了出去,一直撞在背后的沙发上,满眼都是金星。

    “原来他不是那种体力优秀的学生!”富山雅史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也许我该拿把普通的左轮过来。”

    “你这枪改造了是准备一枪轰爆龙眼么?”

    “至少也得能在四代种五代种身上留下痕迹才能算是好枪啊。”富山雅史说。

    路明非艰难地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担心的面孔,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富山雅史手中晃动的黑色鳞片。完美无缺的黑色鳞片,没有任何东西在它的表面留下了任何痕迹,而路明非有很大的把握他刚才一枪命中了鳞片中心。

    一支堪比航炮的枪,却能洞穿那片鳞。

    “这就是龙鳞,1900年斯文·赫定在新疆楼兰古城发现的,他没能认出这东西来,但是他发现火烧或者用锤子敲打都无法损坏这片东西,所以把它从中国带回了欧洲。在欧洲有人把它认了出来,那个人叫梅涅克·卡塞尔。现在你是不是对于龙的存在有点相信了?”富山雅史说。

    “不能是高科技么?”路明非还在嘴硬。

    “即便是纳米技术制成的钛合金也没法挡住这样一枪吧?”富山雅史说,“我有东京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学位,你要相信我。”

    路明非想这里不仅遍地疯子,还遍地都是高学历疯子。

    “好,那么,第二件证明,用你的眼睛,不必用大脑来思考。”富山雅史起身开启了第二只手提箱。一只圆柱形的玻璃瓶被送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就像是生物课上老师用来装标本的那种瓶子。

    路明非张大了嘴,仿佛被雷劈了,如果此刻富山雅史在他嘴里塞上一个橙子,他大概都不会察觉。

    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一个很像晰蝎的动物,黄白色的,蜷缩着修长的尾巴,像是子宫中的胎儿,身上的鳞片,嘴边的长须在溶液里缓慢地飘拂,合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如婴儿般安详。如果不是那东西的背后展开了两面膜翼,路明非会认为它根本就是某种古代晰蜴。

    “这是一条红龙的幼崽,它还没死,龙类很难死去,即使你杀死它,也是一时的,它们会在沉睡中慢慢地恢复,”富山雅史说,“这可是很难得的标本,通常人类很难捕获完整的龙类,因为龙类的大脑可以感觉到人类大脑的思维辐射,它们要么在人类靠近前发动进攻,要么就会逃走。这个标本是1796年在印度发现的,很幸运,这条红龙幼崽大概是在刚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被一条巨蟒吞下去了。当地的农民杀死巨蟒,从它肚子里得到了这个幼崽。”

    “真的不是塑胶的么?”路明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凑近看看,看它的细节,鳞片的纹路,什么样的艺术家能做出这样完美的塑胶制品来?”富山雅史把玻璃瓶凑到路明非眼睛前。

    现在路明非隔着一层半厘米厚的玻璃和那只红龙幼崽面对面了,它的膜翼和长须都在溶液里拂动,就像是悬停在云中,如果它还是活的,彼此可以感受到呼吸,它也许会吐出致命的火焰,把路明非的脸彻底烧毁。富山雅史说得对,那细节,那纹路,太逼真了,只有自然或者神能够诞育这样的东西,它们存在于历史的阴影中,存在于不同民族的传说中,存在于人类想象的及限中,也存在于这个密封的玻璃瓶里。

    “完美,是不是?”富山雅史带着赞叹说。

    “完美。”路明非喃喃。

    他盯着覆盖了龙眼的那层坚硬的瞬膜,想到那对在黑暗里缓缓睁开的黄金瞳,仿佛世界之门在他的眼前开启。

    黄金瞳开启了,骤然间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睁开了眼睛,它的全身痉挛般地一颤,伸长脖子对路明非发出了吼叫,随着那声吼叫,灼热的龙炎在它的喉咙深处被引燃,喷射而出!它奋力张开双翼,就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缚,它苏醒了,猫一样大的身躯,却带着龙的威严。

    路明非失去了惊叫着闪避的能力,三个人都傻了,看着古老的标本在他们眼前复活。

    那道细微的火焰立刻熄灭了,福尔马林溶液灌入了龙崽的喉咙,令它仿佛一个溺水的人那样痛苦不堪地咳嗽起来,同时它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强有力地振动膜翼,但是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次积累了数百年的复苏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迅速,很快,龙崽重新蜷缩起来,再次恢复了安详,又一次进入了休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终于能够尖叫出声了,颤抖着指着玻璃瓶。

    “叫什么?”古德里安教授喃喃地说。

    “你没看见么?你没看见么?刚才它活过来了!它活过来了!活的龙!”路明非摇着傻掉了的老家伙大声说。

    “看见了,”古德里安教授转向富山雅史教员,“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富山雅史的脸像是一张A4打印纸那样惨白,只顾点头了,“对啊……不过这个真的不是我的愿意,我不知道它刚好会醒来……”他忽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嘶叫起来,“怎么回事?档案馆的那帮人搞错标签了么?它的苏醒日应该是2077年!他们这样乱贴标签会害死我们的!刚才它喷射了龙炎!龙炎!”

    “还好从前年开始更换了纳米材料容器,否则刚才就撑不住了……”古德里安教授说,“它的苏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计算的,按说不会出错……除非是血统召唤。”

    “血统召唤么?”富山雅史转而看着路明非,那眼神压根就是在打量一个怪物。

    “除了血统召唤,还能是什么让龙类提前苏醒?”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恢复了精神,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是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它啊,路明非,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了吧?”

    路明非的肩膀都要被他拍塌了,“什么跟什么?别把这种能够要人命的意外推在我身上!我可什么都没做!”

    “龙皇可是只要凭借凝视就可以让人类臣服的,你不用做什么,因为你是具备次代种能力的龙族混血!”古德里安教授眼睛里透着看见圣婴的狂喜。

    “什么混血?我爸是个人类,我妈也是个人类,你《聊斋志异》看多了?以为我们中国都是人龙生子?”路明非受不了老头子的目光。

    “不不,他们确实都是人类,但是他们都是龙族混血种,所以你的血统里包含了很大比例的龙族血统。”正德里安教授嘿嘿一笑,“其实这所学院里面几乎所有人都是龙族混血种,你知道优先级的事情了对么?决定优先级的除了成绩和潜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血统阶级。”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觉得凑到自己面前的古德里安教授仿佛一头老龙,随时会把致命的火焰吐在他的脸上。这是什么地方?一学院的龙族混血种,这个地方和龙巢有什么区别?而他觉得自己是这晰蜴巢穴里面的……一只小白兔,亏得古德里安教授还说他的龙族血统比例高,在来到这里以前他的家人他的生活他喜欢的女孩都跟龙没有任何关系,他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哺乳类好少年为什么忽然就被看作一个爬行类了?

    “但是放心,你的龙族血统比例没有超过50%,超过50%的学生是不会被录取的,虽然那样他们的潜力远超常人,但是龙族血统会慢慢把他们同化为龙族追随者。”古德里安教授说。

    “那你们跟龙有仇么?”

    “整个人类都跟龙族有仇,不是我们,”古德里安教授沉吟了一会儿,“不过这些要在你的龙族家族谱系入门课上仔细讲解,你的老师会是我们在龙族理论方面最出色的教员曼施坦因教授。你现在已经知道龙族的存在了,也明白我们学院的宗旨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选课了吧?”

    “现在退学还来得及么?”路明非耸拉着脑袋。

    “那样你父母可会很失望哦……而且你刚才签署的协议中包括‘记忆清洗’这一项,如果你退学,这段记忆就得被清洗掉,你已经窥视到了真实的世界,真的想就这样退出么?”

    “真实世界有龙,我们的世界可没有……”路明非说。

    “真实的世界里可不只有龙啊,那世界广阔得你难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来所知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样渺小。”富山雅史说。

    “总之我现在要选择做一枚小米粒儿就得失忆是不是?”路明非带着哭腔。但他的心动了,现实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生活在一粒米中的人永远不知道原野的浩大,在那片浩大的原野中央,龙皇顶天立地。当你看过那个真实的、浩大的世界后,你还愿意缩回米粒里么?

    “不仅仅是失忆啊,”古德里安教授站在路明非的背后大力拍着他的肩膀,“你想想,你的父母是龙族血裔,你的叔叔婶婶又不喜欢你,你显然别无所长,你如果失忆了被送回中国,还得复读一年考大学,你的生活会多么惨你能想像一下么?”

    这个看起来很缺心眼的老家伙准确地命中了路明非内心的弱点,对于宏大世界的略微向往和对于复读高考的极大恐惧瞬间压垮了他。他没什么原则非要坚持的,他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手,“好吧,我同意选课。”

    “我的建议是你选择‘龙类家族谱系入门’、‘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炼金化学一级’作为你的专业课,外语方面我建议你选修‘古诺尔斯语’,体育课你可以选‘太极拳’和‘体能’两项,这样你会获得十三个学分,每周十三个课时不算太多,院长可是说你爸妈电话关照过要对你提高要求。你按照我安排的课程表,很快就会掌握龙族的核心知识,我要让你成为卡塞尔学院四十多年来第二个当之无愧的‘S’级学生!”古德里安教授显然早有准备,老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是什么样不了解孩子的父母……难道他们以为我是天才么?什么是古诺尔期语?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么?”路明非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我想直接问,如果我挂科……那会怎么样?”

    〉“重修,只是重修而已,除非特殊情况,卡塞尔学院不会开除学生,有的学生连续挂科几年,几十年,不还在补考么?”古德里安教授用安慰人的语气说,“你记得芬格尔么?他可是读了四年的四年级了,但他一直没通过论文答辩……其实我觉得他当时选择龙类神经系统作为课题有点太深了一点……也就一直考试。”

    路明非想这哪里是安慰,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开心点,至少如我许诺的,你可以免修中文。”古德里安教授看出了路明非的不安,握拳鼓励他说,“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校长特意关照才指派我为你的指导老师。”

    “好吧,我同意,我签字,我都签。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必修中文?为什么你们都说中文?”路明非说。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个从未对亚洲招生的学院今年特别给中国学生留了一个名额,”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对视了一眼,“因为这一轮龙王诺顿的沉眠之地在中国。卡塞尔学院从前年开始把现代中文列为必修课,因为你们每个人,都肩负着深入中国腹地杀死龙王的任务!”

    “难怪毕业后是分配工作了……你们教的这东西拿到别处会被认作神经病的。”跟明非叹息一声。

    “是啊,根据你已经签署的文件,我们还帮你缴纳了医疗保险呢!”古德里安教授说。

    “拜手你们是搞屠龙这一行的,没有医疗保险怎么活?最高的保额是多少钱?5000万美金么?”

    “是免费把你的遗体空运回中国啦……”

    “What?”路明非瞪眼如铜铃,脑袋里嗡嗡作响,想着一具蒙着白被单的尸体被找下飞机,脑袋上贴着个标签上写着熟悉的名字——“路明非”。

    他们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正逢着维护部的人找着工具箱进去修那扇被机炮片PPK打出一个大洞的窗户,那是路明非见过的最强悍有力的木工,每个人都长着特种兵似的脸,强健的肌肉仿佛能撑裂紧身T恤,目光冷厉如匕首。

    “他们也负责学校的日常保安了,都是些海豹突击队有过突出贡献的年龄人。”富山雅史看出了路明非的疑惑,“不过他们不算什么,等你见到执行部的干部们,会发现这些都是普通人。”

    路明非努力想像跟这些维护部的作战机器比起来更不普通的执行部干部们,想到的是一个个顶天立地的高达。但他都不关心了,巨大的精神冲击把他变成了一只蔫鸡,被古德里安教授拍着肩膀,送出了那栋中世纪风格的建筑。外面是绿色的草坪、绯红色的鹅卵石路和古典建筑群,远处仿佛教堂的建筑顶上有鸽子起落。

    阳光好歹让路明非恢复了几分活力。他想自己还是得问清楚,到底自己爹娘在这桩乌龙入学案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小时候可没觉得自己那对看起来很普通的爹娘会腹黑到把唯一的独生子往死里整啊?难道他是捡来的?

    “我老妈……”路明非这句话刚出口,忽然听见凄厉的防空警报,警报声在校园里回荡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瞬间严峻起来的脸色显然说明了局面很糟糕。

    “啊嘞?是空袭么?”路明非傻了,“龙族来进攻了么?龙族会用空袭么?对的它们倒是会飞!”

    他这么喊完才意识到自己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世界上确实有龙”的卡塞尔学院理念。但他同时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情,这么大一个校园,却是空荡荡的,除了那群维修部干部,就只剩下他、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三个人站在草坪旁。就算是署假还没结束这也太不合理了。

    “找隐蔽物!找隐蔽物!该死的他们就要开始了!”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还是回办公室躲一下吧!”富山雅史面色肃然。

    路明非还在思考到底龙族会怎么进攻这个屠龙勇士的最后堡垒时,他们背后那栋小楼的楼梯上出现了身穿黑色作战衣手持M4枪族的人群。那群维修部的干部尽职尽责地从办公室里闪了出来似乎要去制止,但是对方干净利落抬枪就射,那些特种兵般身躯的男人们在冲出办公室门口挥舞手臂的刹那间就倒下了。

    路明非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想自己那份把遗体送回中国的医疗保险立刻就能用上了。

    在那些人把枪口指向路明非之前,富山雅史拖着他和古德里安教授闪进了建筑物之间的窄道里。黑色作战服的军人们完全无视了这三个目标,从窄道外高速闪过,而祥和美好的教堂里,冲出了深红色作战服的人,这个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服色分群体,每一人都带着武器,见面都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学会生主席想干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不想被扣学分吧!”古德里安教授在巨震般的枪声中捂着耳朵,对富山雅史咆哮。

    “他们在科过么?”富山雅史说着,以一个战士的敏捷身手下蹲。路明非几乎能听见那颗子弹的呼啸声在面前掠过,他看不清,但他想那一准儿是一枚真的子弹,而富山雅史只要再慢一瞬间就会像维修部干部们一样倒下,他完全傻了,这个学校的学生会是以武斗为己任的么?

    “他叫恺撒·加图索!”富山雅史直起身来愤怒地说,“那个开着他的布加迪威龙横穿校园的纨绔子弟!”

    他从怀里抽出地柄航炮版的PPK,更换了弹夹,满面都是突击队即将冲上战场的决然。

    “我这次会记住,如果他选我的课,我会让他知道做人的原则!”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他的生命结束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粒极高速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他的身体,在那身很久不熨的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冒烟的弹洞,一泼血溅了出来,古德里安教授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拉住路明非只说了一句,“你的选课单……”

    然后他瘫倒在地,试图扑上去把他拖开的富山雅史背后中枪,他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反,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总该不是开玩笑了吧?”路明非心里有个声音玩命地喊。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

    他躲在一根凸出的外立柱后,感受着枪林弹雨。杀人的子弹擦着他的鼻尖而过,这校园现在成了屠场,可怜他甚至还没有被安排宿舍,更不知道哪一边是龙族哪一边是人类,还有那个该死的恺撒·加图索,学生会主席,他是个什么东西?路明非觉得自己并不很聪明的大脑如今灌满了糨糊,如果此刻被枪打穿飙出来的一定不是脑浆。

    “该死,我在想些什么?”他不禁也有点佩服自己,显然在这个生死关头他还能胡思乱想,大概只能归结于他这个人太白烂了并且对自己的生命缺乏足够的重视。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余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双方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声音大得横穿校园,路明非想他们其实无需对讲设备,按照东北话说,沟通基本靠喊。但是诡异的是没有人再冲进路明非所在的这条窄道,只是不断有冷弹射来,路明非木头般站在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的两具尸体旁。他不知道能否用“心潮澎湃”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这场互相屠杀式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平静祥和的校园硝烟弥漫,从教堂出口处到阳光餐厅的方向,草坪和小径上满是尸体。路明非猜自己的心跳已经若干次濒临每分钟180次的极限,那种叫做肾上腺素的玩意儿分泌得像是流汗那样……分分秒秒他都可能死去,但是他居然就一直没事……一直没事……一直没事……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往往回头一枪就毙掉了在阴影里抬枪的敌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路明非这么个一直等死的大活人。

    路明非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往外眺望,渐渐地倒也看出了点门道。身穿黑色作战服和身穿深红色作占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是试图向着对方的堡垒发丐冲击,黑队的堡垒就是刚才他们所在的那栋小楼,深红队的堡垒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此外他们都在不同的建筑里埋伏了人手,但是双方阵地中央的停车场就是一个绞肉机,双方冲锋队在试图冲过对方弹幕的时候都必须强行经过那个小停车场,那里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如今死在那里的至少有四十多个人了。

    “如果是虫族这样冲还有些道理,可是你不能接着出兵……难道作为人类你不应该架一下坦克首先覆盖一下阵地么?造点烟雾也好啊……要不然你可以考虑派个影子去扔核弹嘛。”路明非在枪林弹雨中胡思乱想。

    这个想法结束的时候,路明非亲眼看着一名提着黑色手提箱试图冲过停车场的深红队战斗员被一枚来自高处的狙击步枪子弹打翻在地,翻过来的手提箱上清晰的一枚黄色核标志……

    路明非脸上抽搐着微笑,“好像倒也不赖嘛……这么近的距离上被核弹炸死,估计都不带疼的……”

    他这么想着就很想躺下去睡着算了。

    硝烟略微散去,四面八方传来了沉雄有力的声音,这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恺撒,你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么?”

    “楚子航,干得不错,”对方回答的声音似乎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透着冷冷的笑意,“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想用女生冲锋么?”

    “楚子航?”路明非一愣,就想从窄道里探出脑袋去看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我也只剩一个女生了,不过蛮遗憾的,她就是那个让你们头疼的狙击手。她只要锁定停车场你们是过不来的,可惜她也不是潜入的材料。”

    “不会是死局吧?那样不是很遗憾?”

    “恺撒,你是在跟我聊天么?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我听到你那里有装子弹的声音呢?”

    “不,我正在卸掉我弹匣里的子弹,我只有一柄沙漠之鹰,只有7颗0.5英寸口径的AE弹,卸空就没有了。”恺撒大概是刻意把弹匣靠近麦克风,一粒一粒子弹离开弹匣的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利刃离鞘刀簧震动似的杀机。

    一阵子沉默之后,仿佛千千万万铁兵落在桌面上,雷鸣般震耳,“这是我这把乌兹里面全部的32发九毫米口径弹,我把它们都扔在桌上了,你的弹匣空了么?”

    “空了,现在我只剩下一把猎刀了,你呢?”

    “当然是那柄‘村雨’了,这是我的指挥刀。”

    “停车场见。”

    “很好。”

    扩音器里电流的嘶啦声赫然终止,显然双方都切断了通讯,这个横尸数百的校园忽然间寂静得像是死城,武器发射的硝烟在战场上弥漫,像是一层晨雾。路明非躲在窄道里抬头眺望,阳光透过烟雾照在他身上,透着一股阴霾之气。路明非感觉到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于是躺在富山雅史和古德里安教授的尸体旁冒充死人了……

    他和古德里安教授脸对脸相距不过半尺,看着这个老家伙栩栩如生的脸,想到他对自己倒是着实不错,虽然谈不上了解,不过满怀期待的样子,就这么没来由地被干掉了,心里略有点悲凉。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外望去,这也是他的绝技之一。叔叔婶婶一直以为路明非特别懒,下午觉一睡就到四五点,其实他只是喜欢赖在床上看书而已,叔叔婶婶或者路鸣泽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他立刻把书抱在胸口做出熟睡的样子。他反复磨练技艺,能把眼睛眯成极细的小缝,其中透出死鱼眼般的目光探看动静,极像是睡死了。

    教堂和小楼的门同时打开了,沉重的作战靴也几乎是同时踏出了第一步。

    深红色作占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约半米长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黑色作占服的人则提了一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

    “搞什么?肉搏?”路明非想,“都带着微缩核弹冲锋了,还搞肉搏?”他觉得这帮人完全是脑袋秀逗了,不过反正这些人历来的举动也毫无逻辑可言,他渐渐习惯了。

    深红色作占服的人站在停车场一侧,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那头金子般耀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清晰如希腊雕塑的脸,英俊得不可逼视。他的眼睛是罕见的冰蓝色,目光全无任何温度可言,把那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面无表情。对面黑色作占服的人也摘掉了面罩,露出一头黑发,路明非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见那头坚硬的头发毫不驯服,指向不同方向,凌厉如刀剑。

    “能走到我面前,你比我想得强。”金发的年龄人看着猎刀的刀锋说。

    “能让恺撒这么夸奖,可我不觉得荣幸诶。”黑发的年轻人冷漠地回应。

    “但到此为止了。”路明非在心里说。

    他是在猜测恺撒的台词,这两个的对话傻得就像是在游戏里勇者最终遇见大魔王。

    “但到此为止了!楚子航!”恺撒居然真说了这句话。

    但是路明非却没有笑的心情了,恺撒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已经如利箭一样射出,像是一只从高空俯击下来的鹰!他大吼了一声,仿佛雷震,猎刀连同那只手臂都无法辩认了,那是因为更快的速度,让他的刀几乎是隐形的!

    这完全是要杀死一个人的挥刀,凌厉、强硬、肃杀,带着皇帝般的赫赫威严。这样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块铁也被斩开了。

    但是对面的楚子航不是铁,他手中的长刀才是一块铁,他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地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恺撒几乎必杀的一刀袭来的瞬间,楚子航的刀忽然也消失了,仅仅靠着手腕一抖,楚子航的长刀做了凌大的闪击,以不大的力量击打在恺撒的刀尖上。这是超科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一个杠杆,刀尖受力会把最大的力量传递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楚子航选择的时间就是在恺撒真正发力前的一瞬。他在恺撒力量爆发前的瞬间,击打在恺撒力量最空虚的一点上。以路明非的肉眼凡胎完全看不清楚这些细节,他只觉得恺撒冲到了楚子航的面前,楚子航马步不动,仅仅是半身一闪,恺撒却如同撞在一面石墙上,微微一个趔趄,身体后仰,而后急退了几步。

    恺撒身上皇帝般的气压被楚子航完全阻挡了,路明非忽然觉得呼吸通畅了。

    空气中满是金属蜂鸣的声音,那是楚子航的长刀在急震。他看了看自己的刀,点了点头,“跟‘狄克推多’比起来,村雨还是有所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结束,恺撒再次挥动那柄名叫“狄克推多”的猎刀扑近,路明非虽然历史是不太好,也知道那是古罗马“独裁官”的意思。这柄猎刀在恺撒手中确实带着独裁者一样强硬的气息,而楚子航手里的“村雨”则像是一个鬼魅融入了空气,总是忽然闪现,做出致命的劈杀。

    路明非听说过“村雨”那柄刀,他玩各种盗版游戏,精通游戏兵器学。按说“村雨”是“村正”的进化版,日本名刀“村正”杀人一千就会自动化为妖刀“村雨”,杀人之后刀上自然会沁出淅沥沥的雨水洗去血迹。可是路明非也查过资料,知道这刀在日本历史上并不存在,只是江户时代一个写剧本儿的曲亭马琴在《南总里见八犬传》里虚构的。而在这里居然就有个人真的拨出了这么一柄刀来,这让路明非终于领会到Adidas的箴言“lmpossibleisnothing”是何等正确,如今就算恺撒从背后拔出一把“霜之哀伤”来,路明非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双方的殊死搏杀演化成了一场舞蹈表演,恺撒以力量和速度强压着推进,却总在楚子航的闪击之下不得不回退,双方的速度都快得路明非看不清楚,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一个模糊的深红色人影,村雨反射的强烈日光,混在一起拆角不开。

    空气中楚子航那柄刀的震动声越来越激烈了,混着恺撒的怒吼,杀气浓郁粘稠。

    细微的脚步声自窄道后面传来,路明非一愣,耳朵微微竖了起来。他的动耳肌没有完全退化掉,耳朵能动,听声音好像也特别清楚。

    确实是个脚步声,正在缓慢地逼近,路明非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有枪。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那对不听话动来动去的耳朵捂起来,以免暴露他是这里最后一个活人。

    但是对方已经由潜行转为奔跑,直奔路明非而来,速度极快,快得不可思议。路明非心里一沉到底,想自己终于还是被发觉了,都怪那对据说遗传自老爸的该死的兔子耳朵。

    他还没有来得及跳起来高举双手说,我投降!我是无辜的路人!那个逼近的人一脚踩在他背上,踏着他的“尸体”轻盈地跃起,闪出了窄道。

    对方跃起的身形很轻盈,路明非却是被直接踩了一脚,而且恰好踩在他肺部,把一口气挤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一声。

    那个身穿深红色作占服的人吃了一惊,拔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一个旋身,同时下蹲,转为盘膝坐地,直指背后。

    路明非抬起头,和那个人四目相对。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妩媚的眼睛,却又锐利如刀,熟悉得令他惊喜。还有暗红色梳成马尾的长发,以及耳朵上亮晶晶的四叶草耳钉,摇摇晃晃。

    “来,小白兔,拥抱一下!”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跳了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这双眼睛看着他,漂亮得叫人心惊胆战。

    “诺诺,是我啊,是我啊!”路明非高兴起来,除了那两个还在拼刀的疯子,这里最后一个活人是他认识的陈墨瞳。

    然后他意识到诺诺是深红队的人,深红队除了恺撒外的那个女孩,而此刻诺诺已经逼近到距离黑队的据点只剩一步之遥了。诺诺也一样在那场战斗里,那么她会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可是全然未知的事,这里没什么脑筋正常的人。路明非忽然想清楚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陈墨瞳,或者诺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百在从中国飞到美国以及来这里的一路上,让他心里觉得安定的就是这么一个女孩。

    为什么相信诺诺呢?大概只是因为她帮自己解过围,让他觉得其实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是诺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诺诺看见路明非的脸也有点吃惊。

    “师姐别开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路明非意识到他和诺诺还是敌我未分的时候,急忙高举双手,“我投降!我只是个路人!”

    “趴下!”诺诺愣了一瞬,忽然对路明非大吼,同时开枪。

    路明非想也没想就直接平贴在地上了,子弹呼啸着在路明非头顶上经过,只差一线就可以把他爆头了。子弹的目的是路明非身后的人,那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是平贴在地面上端着狙击肯枪的,她的身影正好被直起上身来的路明非挡住。路明非没有看清她如何出现在背后的,诺诺却清楚,她带着枪从侧窗跃下,落进窄道里。

    诺诺的子弹离膛晚了一瞬,火光从狙击步枪的枪膛里射出,一枚0.5英寸口径的子弹在那个瞬间和诺诺射出的手枪弹擦过,直接命中了诺诺的胸口。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大片大片的血在诺诺胸口蔓延开来,把深红色的作战服染成了黑色。诺诺被那枚大口径子弹带得几乎仰面倒地,但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坚强地坐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对路明非摇了摇头。她开枪晚了一瞬间,子弹打在墙上弹飞了。

    路明非回头,看着后面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那种口径巨大的狙击步枪在这个距离上命中人,是绝没法救治的,子弹会把人的脏腑完全打碎成血污。

    他再回头看诺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些淋漓的鲜血又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眼前发黑,黑幕上仿佛有青紫色的蛇在无声地游动,那些蛇的背后,灿烂的黄金瞳睁开,有钟鸣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愿意交换么?”

    交换?交换什么?

    但是隐隐约约地有种个欲望让他想答应,似乎答应了就不一样了,答应的瞬间,就有什么事情会改变。

    要改变什么?还来得及改变什么?诺诺死了,就在他面前,他很想救她,可他没这个本事。

    “我们赢了!恺撒!你失败了!”一头黑色短发的女孩对着停车场上还在挥刀劈杀的两个人喊叫。

    确实他们赢了,此刻无论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无法脱离战场,只剩下这个头发漆黑皮肤透明白皙的女孩,她可以轻松地哼着歌走到恺撒的据点里面赢得这场杀了许多人的游戏,恺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恺撒的战术是用自己拖延住楚子航而让诺诺出期不意,但是路明非在糟糕的位置上出现,把一切都毁掉了。

    仿佛黑白双方下棋下到官子之前,忽然一颗说不清道不明的红色棋子出现在双方的“劫”上。

    女孩的欢呼没有持续多久,背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响把她的呼声压过,背后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把她推着向前。她不也相信,挣扎着回头,路明非手里端着富山雅史留下的PPK,那支被改造得如同航炮的手枪。

    这颗红色的棋子忽然燃烧起来!

    恺撒和楚子航显然都被这声巨大的枪声震住了,不约而同地收手退后,战场局势因为这枚奇怪的红色棋子连续地变化,他们两个也没法理解了。但是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还在后面,准确地说是惊讶,路明非扔掉了PPK,转身端起了女狙击手留下的0.5口径狙击步枪。

    “你怎么混进来的?”恺撒举起手刚要怒吼,“无关者出局!”

    一颗大口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仰天倒地。

    楚子航慢慢地转过身来,而对着路明非漆黑的枪口,遥遥地和他对视。楚子航黄金色的瞳孔映着村雨的刀光闪亮,他扔掉了村雨,缓缓地举起了手,“你是谁?”

    黄金瞳的光忽然让路明非清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惊得想把手里的狙击步枪扔掉。他也认出了楚子航,那确实是他那所高中的传奇人物楚子航,路明非高一的时候,楚子航是校学生会主席,总是在早操时候巡视各班,路明非得以近距离见过几次这个传奇人物。

    那时候他最不喜欢楚子航的是,每次下小雨他们都得坚持着做早操,楚子航却可以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地从教学楼的走廊上缓缓走过,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给那一个个方阵评分。

    但是如今的楚子航和路明非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学习好生活优渥戴巴宝利围巾的男生了。如今的楚子航像是一匹孤狼,那双黄金瞳藏着很多事,和路明非总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他没有像路明非猜的那样在美国洗盘子,而是加入了卡塞尔学院,这不是楚子航最初出国的目标,路明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错了,一切都乱了。

    路明非记不清楚了,刚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如烈焰般的怒气从心底往上燃烧,在鲜血溅上诺诺的脸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脊柱仿佛被烧红了一般痛楚,眼前一切就都黑暗下去。他手里还端着狙击步枪,还占着优势,但是他的师兄手里提着那柄致命的“村雨”,抛下枪也许楚子航会杀了他,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楚子航开枪?他刚刚已经杀了两个人,他不想杀恺撒和那个女孩,一切都是某种该死的本能反应。

    路明非想如果他扔下枪对楚子航喊这只是个意外,楚子航会不会放过他。美国总该有警察的吧,枪战的动静那么大,警察应该就要来了。他忽然无比地期待听见警笛声。

    “杀了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仿佛一个君王对武士下达命令。

    “我……”路明非想说什么,但是声音像是被掐断在喉咙里了。

    路明非的骨骼以机械般的精密运作,狙击步枪抬起漆黑的枪管,他拉开机簧,听着一颗子弹滑入弹仓的清脆声音,手指扣紧了扳机,感觉到那柄枪的机械部分仿佛和他的骨骼合为一体了,他变成了这柄枪的枪架,骨骼——锁死在合适的位置,枪口指向楚子航。他不再思考任何事,只是想着要服从那个命令。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认负!”楚子航感觉到逆风袭来的、如刀割面的杀机,他意识到这不是强撑的时候,抛掉了手中的村雨。

    但是太晚了,子弹呼啸着离膛,把楚子航的胸口洞穿,巨大的血花飞溅开来的时候,路明非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套沉寂了很久的校园播音系统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路明非也清醒过来,环顾四周的尸体,举起手中的狙击步枪,仿佛要向谁投降。

    校园西侧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忽然大门中开,穿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蜂拥而出,他们没有携带担架,而是带着有“世界树”徽记的手提箱,四散开照顾每一具尸体。路明非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一个穿黑色西装、戴红圆框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一边大声地叹气,一边夹在医生们中走向路明非。每次经过那些满是弹痕的墙壁,他的叹息声就越发的大,感觉他根本不是在叹息这一战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那些损失。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没好气地一把抓下狙击步枪扔在一旁,“看你的装束是新生?还是来参观校园的?”

    “我我我我我……”路明非还处在失语的状态。

    “我是文献部曼放坦因教授,你要是新生会上我的课的。这里现在由我负责,你去旁边休息一下。”曼施坦因教授对于路明非支支唔唔的样子很是不屑,冲旁边一努嘴,“现在的学生,入学不把课业放在首位,却参与到这种无聊的游戏里来!很好玩么?很好玩么?”他说着说着就有了怒气,指着那些建筑外布满弹坑的花岗岩,“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啊!”

    路明非猜的没错,曼施坦因教授真的是心疼钱。

    他刚在旁边坐下,就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介意,那是文献部的曼施坦因教授,是位很博学的学者,我之后会请他关照你的功课。”

    路明非没有料到还能在这里享受如此温声软语的待遇,急忙点头,“是是……可这到底是……”

    他忽的愣住了,站在他背后拍他肩膀的不是别人,而是刚才分明被一枪打爆的古德里安教授。如今这个老家伙胸口仍旧是一大片血迹,不过显然神采奕奕。

    “啊!鬼啊!”路明非的第一反应。

    “活人!我是活人!”古德里安教授急忙摆手,“你摸摸我的身上,是热的!”

    “那您是成功还魂了么?”路明非打着哆嗦。

    “我根本就没死,别被这些捣蛋的学生吓到了,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在玩一场真人CS而已,今天是学院的‘自由一日’,是学生们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的一天。”古德里安教授在路明非身边坐下。

    “可是我看见……看见你浑身是血!”路明非大声说。

    “哦,这是一种很小的炼金装备,‘弗里嘉子弹’,他们拿来当做玩具的。”古德里安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粒子弹递给路明非,子弹的弹头是诡异的深红色,像是某种橡皮泥捏出来的,路明非掐了掐那枚弹头,和金属一样坚硬。

    “弗里嘉是北欧神话里主神奥丁的妻子,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光神巴尔德,让世界万物发誓不伤害光神,所有东西都发誓了,所以即使投枪投向光神都会自己避开。他们就是以此命名这种弹头的,它是有炼金生物活性的弹头,在击中目标的时候,会迅速粉碎,然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痕迹。只是里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剂,所以会让人立刻昏迷。学生们开发出了这东西之后如获至宝,成了他们每年‘自由一日’必玩的项目。不信的话,你看我演示。”古德里安教授说着用力把那枚子弹戳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枚坚硬的弹头在撞击之下忽地爆裂来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粉尘,就像是中枪进修喷出的血雾。

    “这……这么先进?”路明非惊叹。

    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栽倒在路明非脚下。

    “是还魂失败了么……”路明非也面部抽搐。

    “没脑子的古德里安,是弗里嘉子弹里的麻醉药发作了。”曼施坦因教授带着鄙夷的神情,“护士!再给他一针!”

    刚才枪炮连连的战场现在已经是运动会前的热闹景象了,医生和护士们挨排给中枪的人注射针剂。满地的死人一个个爬了起来,摘掉头上的面罩之后,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这些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四顾战场,想知道那场战斗的胜负,但他们都有些茫然,两队的领袖恺撒和楚子航“横尸”在停车场上,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每人胸口都是一个巨大的血斑,旁边跌落了“村雨”和“狄克推多”,很显然,有人在这对宿敌搏杀的时候开了黑枪,一举解决了两条好汉。

    “谁干的?”有人拉攫着嗓子大喊。

    路明非缩了缩脑袋,板着脸坐在台阶上,满脸“我是一个无辜路人”的表情。

    古德里安教授再次清醒过来,去停车场上捡回了那个有核标志的手提箱,紧紧地抱在胸口,皱着眉头,“这东西也拿出来了,学生们难道不知道玩闹是有限度的么?”

    “该死!要汇报给校长!让装备部的家伙把这些东西藏好!我们要好好管理学生和炼金器械!那些可都是危险品!”曼施坦因教授看见手提箱脸色就发青,大声地说。

    “没那么夸张,这不算什么,能毁灭世界的玩意儿不都封藏在‘冰窖’里么?”古德里安教授反过来宽慰他。

    路明非脸色煞白,心想你抱着一只核手提箱,居然说不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藏在什么“冰窖”里?

    古德里安教授注意到路明非的脸色了,立刻带上了温和的笑容,“毁灭世界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用不着解释!今年闹得过分了!”曼施坦因教授冲着醒来的学生们大喊,“你们违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别校规,我要汇报校长,终止这个活动!有你们好看的!我还会把你们这次的荒唐事记入档案!”

    “三条特别校夫是,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对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很好!记得很清楚!数数看有多少人受伤了!”曼施坦因教授就像是风纪主任那样气冲冲地四下指指点点,最后指向了……那些被子弹打碎的花岗岩。

    路明非想他其实还是心疼钱。

    “他是学院的财务监事和风纪委员会主席。”古德里安教授给路明非解释。

    路明非瞅了一眼他怀里的核手提箱,挪动屁股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受伤和游戏无关,是他们不小心自己跌倒了,是不是这样?”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可笑!丝毫不合理!”曼施坦因教授怒得光头发亮。

    路明非四顾,才发现说话的两个学生是恺撒和楚子航,他们已经醒来了,这对死敌平静得像是刚踢完球回来的两个队长,一人靠在窄道的一边,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目光一样的懒洋洋和无所畏惧。

    “谁是不小心自己跌倒的?”恺撒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所有醒来的“死人”都举起了手。曼施坦因教授四顾,那些高举的手像是一片枪林环绕着他,又是戏弄又是威胁。学生们互相比着鬼脸,无论是哪一队的成员,在风纪委员会主席的面前立场都是一致的。

    “好!恺撒,你做得好!你等我汇报给校长,你会在毕业答辩的时候从我这里学会更多东西的!”曼施坦因教授气得手都发抖,从怀里摸出手机拨打。

    “校长,很抱歉打搅你,可是今天的‘自由一日’太混乱了,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动用了弗里嘉子弹,在学院里玩战争游戏,弄伤了很多人……还毁坏了不少建筑,情况非常恶劣!”曼施坦因教授义正辞严。

    他忽地愣了一下,“不!不能姑息!他们显然对于风纪委员会完全不放在眼里,氙撒还煽动学生和我作对!”

    他再次沉默,脸色难看起来,“真的是煽动,您要保住我这个风纪委员会主席应有的地位和尊严!”

    他的脸色终于沉到了最低点,高涨的气焰也跌落下去,“那至少也得考虑一下损失的问题……财务委员会可是很辛苦地帮学院省钱呢……这么一大笔损失……”

    路明非竖起他那双灵敏的耳朵,听见听筒里隐隐约约是一个老人和蔼的声音,“大约多少钱?”

    “初步核算维修费大概是24万美金……这还不包括重新铺草坪的,他们把您中意的百慕大草坪踩得像是待耕的农田,”曼施坦因教授忽然四周瞅了瞅,压低了声音,像个一个狡诈的小商人,“不准备让学生会主席承担这个维修费么?那样我们可以省点钱,反正他不在乎。”

    “算啦算啦,就从校董基金里出这笔钱吧,毕竟每年校庆的‘自由一日’是学生们用努力从我们手里赢走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能出尔反尔啊。”话筒里传来校长爽朗的笑声。

    “校董会真是有钱呐。”曼施坦因教授叹了口气,“校长您还在希腊度假么?”

    “是啊,昨晚和几个老朋友玩了几把牌,睡到现在才醒来,一会儿我就出去在蓝色的琴海里游泳了。我现在要挂电话了,对了你能否把免提键打开一下?”

    曼施坦因教授茫然地打开手机免提。

    “‘S’级新生路明非么?你选了我的《龙类家族谱系入门》么?”校长大声问。

    路明非一时傻了,“选了啊。”

    “期待和你在课上见面,要比你前任的‘S’级学生干得更漂亮啊!”校长爽朗地大笑。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抓了抓头,没弄明白怎么才算是干得更加漂亮?吞航炮自杀?

    他胡思乱想中忽然觉得气温下降了,四顾一圈,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像是一群爱斯基摩人在冰原上看见了一只……大熊猫。

    阳光从飘窗中斜照进来,坐在阴影中的人挂断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从不大的飘窗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狂风在沙上留下了蛇一般的叠纹。

    “把维修费从校董基金会的账上转到维修部的账上。”阴影里的人低声说,低沉的声音和他拿着话筒时的爽朗大笑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明白,诺玛会在五分钟内做好的。”门后面无表情的中年人说,“不过今年的‘自由一日’是维修费最高的一年,不该想些办法劝导么?天才学生们很习惯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而他们本该是严格遵守纪律的军人。”

    “你是觉得我在放任他们吧?”校长说。

    “这两届的学生确实享受到了十倍于以前的自由,在我入学的时候,卡塞尔学院可是一座神秘军事堡垒。”

    “我刻意这么做的,你记得我们十年前的那次挫败,这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教学方针。也许和龙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们只是需要某一个天才。”校长改用了英文,“Somebody.”

    “Somebody?”中年人问。

    “TheOne!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龙王们也畏惧的屠龙者,一个就足够!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校长的声音斩铁般冷硬。

    “放任学生们的才气让他们中产生天才么?恺撒和楚子航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那个路明非,他真的配得上‘S’级么?”中年人摇头,“我特意延缓了CC1000去接他的时间,来延长对他的观察期,可我没有发觉他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其实我把他评定为‘S’级的原因是……”校长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带着一比恶作剧的感觉,“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特长,所以不知道怎么归类他,就随便给他评了个‘S’级啊!”

    “什么?”中年人似乎受到五雷轰顶般的重创。

    “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的天才恺撒和楚子航立刻就会注意路明非而且警觉。他们应该知道自己不是卡塞尔学院的王子,总会有能力超过他们的人取代他们的地位。我小小地警告他们,不要肆意使乱用他们的‘A’级特权。”

    “让一个废物夹在两股巨力之间,会被压爆的啊!”

    “虽然看起来是有点废……”校长挠了挠花白的头发,“不过说是废物,还言之过早啊……”

    夜深人静,路明非呆坐在宿舍的双层床上,看着窗外巨大的月轮发呆。他被安排在学生宿舍1区303,这是一间双人宿舍,他的室友是芬格尔。路明非耸拉着脑袋走进宿舍的时候,犬儒芬格尔正在上铺呼呼大睡,看起来刚才外面枪声震天对他毫无影响。路明非看见芬格尔的第一眼让他有种被拯救的狂喜,因为他身后跟着几十个目光森冷的学生,他们一直尾随他进入宿舍,最后靠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看他走进了1区303。

    那些目光里是什么路明非说不清,震惊?疑惑?质疑?但是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意思,赤裸裸的都是敌意。

    入校第一天他一枪干掉了学生会的领袖恺撒之后,又一枪干掉了狮心会的领袖楚子航,成功地获得了两派的关注。这是什么样该死的鬼运气……他抓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头发揪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癞了,诺诺中枪的瞬间怎么就那么冲动呢?而且诺诺也没胡感激他,路明非至今仍旧不能理解曼施坦因教授大声呵斥学生们禁止围观路明非之后,混在人群里的诺诺只是遥遥看了他一眼,就和恺撒一起离开了。

    路明非本来期待诺诺能跟他讲讲这个学校的规矩的。

    “你看起来真忧郁。”芬格尔从上铺把脑袋探了下来。

    “哪只是忧郁那么简单啊。”路明非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英雄事迹已经传唱了整个校园,你今天上了校内新闻网,标题相当轰动。”芬格尔把他搁在肚子上的笔记本抱下去给路明非看。标题果然相当耸动,而且居然是中文标题,看来卡塞尔学院是铁了心要把中文作为通用语言了。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下面是路明非的大幅照片,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和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好像征婚启事。”路明非说。

    “不,是通缉令……”芬格尔说,“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自卫,鬼知道那两个家伙要扔掉枪肉搏,否则他们远远地不就一枪撂倒我了么?”路明非申辩。

    “不不,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首先,‘自由一日’中胜出的人会获得‘诺顿馆’一年的使用权,其次,会直接获得今年‘学院之星’的决赛权,最后,”芬格尔叹了口气,“你在这个学院里追求的第一个女孩不能拒绝你,并且要和你维持至少三个月的关系。”

    “听起来我中头彩了……可是你为什么叹气?”路明非一点都不高兴,“我有很不祥的预感。”

    “所以现在你就是整个学院所有男生的公敌了……”分格尔说,“把鼠标移到你的照片上。”

    路明非照着做了,忽然跳出了一个红色的箭头,箭头上写着:“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谁去杀了他?”

    路明非石化在那里了。

    沉默了大概五分钟之后,路明非站了起来,“我出去撒泡尿冷静一下。”

    “真是一个男人的作法。”芬格尔赞赏,“不过我有件小礼物送给你。”

    “等我冷静完了再给我吧。”路明非拉开了房门,外面漆黑的一片,路明非踏出一步,四下环顾忽地冷汗直冒,缩回来重重地把门带上,靠着门直喘气儿。

    “怎么了?”芬格尔说。

    “外面好像有狼在看我!”路明非瞪大眼睛,“而且不此一只!”

    “只是那些看了新闻来围观你的低年级学生而已,别紧张,”芬格尔很轻松地说,“看,你需要我送你的礼物。”

    “这是什么?”路明非看着芬格尔手上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个行军尿壶……知道你今天的壮举之后我已经猜想到你会像陷入狼窝一样了,不出去撒尿是个好主意,没准有人会在洗手间里带着拳套准备挑战你这个唯一的‘S’级学生呢……虽然按说校规是禁止打架的,不过总有人违反。”

    “谢谢你的好意,芬格尔,我想说你真是个好人,”路明非哭丧着脸,“可是我被你吓得不想尿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路明非惊得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这还带入室寻仇的?”

    “不不,不至于,总要给我这个高年级学生一点面子的嘛。”芬格尔说,“请进。”

    门开了,满脸喜气洋洋的古德里安教授走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地拍着路明非的肩膀,“嗨!孩子,我为你骄傲!你看外面有多少人来看你啊!”

    “他们不是来跟我玩命的么?”

    “怎么会?”老家伙非常严肃地说,“风纪委员会可是从来都禁止斗殴的,我们是教育部认认可的正规学院啊!不要把我们看做山贼。”

    “美国教育部知道你们在教屠龙么?”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研究古代爬行类动物……”

    “教授你深夜来有事么?”芬格尔懒洋洋地问。

    “我来这里是要提醒明非,明天就是入学评估考试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入学评估考试?”路明非傻眼了,“什么入学评估考试?”

    “就是证明你超凡脱俗能力的考试,没事,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你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一次,还能再证明自己一次!”古德里安教授带着十二分的鼓励说。

    “请问考什么啊?我真的没复习诶。”

    “只是考龙文而已。”

    “龙文?”

    “就是龙类的语言文字……”

    “什么?你说过外语可以免修的!”

    “可是龙文不是外语……龙言语是每个具有龙类血统的人的母语之一啊。”古德里安教授亲切地拍拍路明非肩膀,“这种语言是随着血脉流传的,我相信以你这个‘S’级学生,龙类血统的纯度会令人非常惊叹的,只要看到龙文,你自然而然地就能理解。这难不倒你。”

    古德里安教授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字典大小的书,翻开塞到路明非手里,“大声地朗读出来。”

    路明非尝试着去看那些方块文字,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异常诡异,握着书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忽然大声说,“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是韩文!”

    “确实是龙语……可惜我们没有解读出龙语的拼写方式,我们只是知道读音,所以我们使用韩文注音。”古德里安教授对于路明非的反应很是不解,“你试着读读就能理解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学过高丽龙文呐!”

    “不,只是韩文注音的古斯堪的纳维业原始龙文。”

    “反正我就是一点都不懂……是标准化考试么……都是选择题么?”

    “你是想蒙答案么?或者……扔纸团来考试?”芬格尔看穿了路明非的伎俩。

    “没事没事,韩文是一种注音语言。明非可能只是不懂韩文发音,他读不出来,就无法和这些龙文共鸣。一个晚上足够我们教会他韩文注音,我们要相信明非的潜力,他的龙族血统那是没话说的,他可是我们独一无二的‘S’级学生!”老家伙盯着路明非眼睛,“听我念给你听。”

    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古德里安教授的嘴里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发音方式,在古德里安教授浑浊嘶哑的声音中,那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一般。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古德里安教授换用中文解释了,“明非,你听到太古龙皇的声音了么?”

    “我想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完全听不懂!”路明非苦着脸说,“什么‘S’级学生?什么龙族血统?你们确定没招错人么?中国叫路明非的也许不只我一个人……你们是串通好了来玩我的吧?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你你……你没听懂?”古德里安如五雷轰顶一般。

    “完全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在唱歌……”

    古德里安教授呆了一会儿,使劲地摇晃路明非的肩膀,“你真的没有一种……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

    “我知道这会让你很失望,我已经看到你满怀期待了……”路明非叹了口气,“不过我让你失望了……”

    “这是第一例!”古德里安教授抓狂了一会儿之后,忽地又恢复了学者的镇静,坚定地说,“第一例!”

    “什么第一例?”路明非不解。

    “第一例听到秘仪咒文没有反应的龙血后裔!”古德里安教授盯着路明非,就像看着一只神奇的标本,“我只能解释为……变异!”

    “变异?”

    “按说秘仪咒文是随着龙族基因流传的,具备龙族血统的人,都会对这句秘仪咒文有反应。那唯一的可能是,某种变异恰好把你基因里的秘仪咒文部分洗掉了!你是独一无二的!”老家伙握拳砸在掌心,“难怪你是‘S’级!”

    “稍等,”路明非摆手,“不是还有一种可能么?就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龙族血统,我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啊!”

    “绝不可能!血统评级不会出错,而且,校长那么问候你,说明你的重要性。”古德里安教授为想通了这个问题而心情激动,“我相信你一定是不同寻常的。”可他随即又苦下脸来,“可是那样的话你明天的评估考试怎么办呢?除了我,在这还有谁能相信你不是潜力不行只是因为基因里的秘仪咒文被抹掉了呢?”

    路明非想说根本就没有证据支持你这个推断好吧,可他心情低落到谷地,根本懒得说话了。

    “我相信!”芬格尔举手,“看起来就是人才,能撂倒恺撒和楚子航的,难道不是潜力绝佳的人才么?”

    “那我的教授职位怎么办?”古德里安教授忽然说。

    “教授职位?这和你的教授职位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一直没能评上这里的终身教授,好吧,”老家伙挠挠自己乱蓬蓬的脑袋,“我现在还是个助理教授,校长说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学生,潜力无与伦比,把你培养成优秀学生就像是纽约扬基队赢得明年的职棒联盟冠军那么简单,用句中国古话说,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助理教授?你原来不是哈佛大学的教授么?”路明非摇头。

    “是啊,可是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要转卡塞尔学院的终身教授,就必须成功培养过一个优秀学生。”

    路明非觉得眼前发黑:“你是说我这样一个‘S’级学生的辅导老师是个没有教出过优秀学生的助理教授喽?”

    “虽然我在哈佛的一个学生已经是诺贝尔物理奖的候选人了,不过我转到这里教学之后只带过一个学生,他的名字叫做芬格尔……”老家伙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天!呐!”路明非开始想像自己变成一个犬儒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这一组的废柴感到绝望,但是正视现实吧!”芬格尔拍着路明非的肩膀,“你确实是在一个助理教授的组里,有一个八年没能毕业的师兄,被全校男生追杀,而且我告诉你一个最悲哀不过的消息。”

    “什么?”路明非说,“还能有什么更衰的消息么?”

    “你路上一直念叨的那个女孩,陈墨瞳,”芬格尔说,“如果你暗恋她可得小心了,她是恺撒的女朋友!”

    路明非感觉到自己心底极深处有很小的一块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他不再感觉到沮丧,只是非常地疲惫,疲惫得想睡个觉。

第四章 考试之前

    深夜,卡塞尔学院,诺顿馆。

    学生会的全体委员出席了这次会议,本届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那柄黑色的猎刀“狄克推多”,头顶上方悬挂着加图索家族的凤凰家徽。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水晶吊灯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我们将失去诺顿馆的使用权,换而言之,这也是我们在这里召开的最后一次会议了。”一名资深委员沉痛地说,“这是学生会的惨败,我们应当承认。”

    “可我们不是败在狮心会手里,楚子航不是胜利者!”另一名委员说。

    “我们可以提出申诉,必须是正式学生才能成为‘自由一日’的赢家,他算什么?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狮心会,就像一个游戏中的乱入角色!”一名二年级的委员站了起来。

    “向谁申诉?风纪委员会还是校董会?”资深委员耸肩摇头,“‘自由一日’对于学校来说本来就是一个游戏日,谁会帮我们仲裁?”

    “我不能接受这样出让诺顿馆J”一名委员激动地说,“鬼知道那个新生从哪里冒出来的?‘S’级新生,,简直是开玩笑!他像么?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看他的时候他

    的手一直在哆嗉!”

    “我注意到了!我也无法相信他是‘S’级f这简直太可笑了!一个中国人……谁能保证他不是楚子航安排的人?一个中国式的诡计!如果我们真的出让诺顿馆,住进来的人也许就是楚子航I”有人大声说。

    沮丧被点燃为愤怒了,学生会的委员们有的大声倡议,有的交头接耳,从恺撒掌握学生会以来,他们一直是“自由一日”的赢家,学生会终于成长为一个可以和卡塞尔学院最传统的兄弟会“狮心会”抗衡的社团,即使狮心会后来忽然出现了“A”级学生楚子航,也没能从他们手中夺走诺顿馆,而现在他们不可思议地输在一个畏畏缩缩的新生手上。群情激奋。

    “恺撒。”一直靠在壁炉旁的诺诺忽然说。

    委员们忽然注意到恺撒已经离开了沙发,在旁边的酒柜里拿了一瓶干邑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目光都追随着恺撒,恺撒端着那杯酒默默地走向门外。

    “恺撒。”诺诺喊他。

    恺撒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会议斤里的人们,冰蓝色眼睛里全无表情,“我从来拒绝和懦夫说话,懦夫们都会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

    “恺撒,我们只是……”刚才那名资深委员试图辩解。

    恺撒扬手打断了他,“够了,我不想讨论失败的原因,我调了学院的学生记录出来,路明非,‘S’级新生,来自中国。他是卡塞尔学院的正式学生,我们中的一员,他两枪击中了我和楚子航,赢得了今年的‘自由一日’。按照游戏规则我们输了,狮心会一直保持沉默,说明楚子航默认了,我们如果要反悔,是我们的耻辱。”

    委员们默默地对视,而后都低下了头。

    “那么就按照历年来的规则,明天出让诺顿馆?”资深委员低声问。

    “我已经交了一张支票给财务委员会,租下了隔壁的‘安珀馆’作为明年学生会的活动地,这里从午夜12点开始就属于那个叫路明非的人了。”恺撒把喝了一半的干邑放在窗台上,“不过我想路明非现在还没有时间来享用这栋建筑,他应该正为明天的能力评定考试发愁吧?”

    “你觉得他会在能力评定考试中栽跟头?”诺诺问。

    “我不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参加过那个考试,它有多难你们也都清楚,它会告诉我们路明非的龙血有多纯正,潜力有多大。你们中不少人入学时的评级很高,却在能力评定考试之后被降级的。我很期待看看路明非的成绩。”恺撒环顾所有人,冷冷地笑了,“我想楚子航也一样期待。”

    “对那个废柴来说,也许会直接降到‘Z’吧?如果有‘Z’这个级别的话。”诺诺耸耸肩。

    “目前最低的是芬格尔的‘F’。”一名委员说。

    所有委员都相视而笑,气氛忽然变得轻松了。他们想起那个令所有新生惊恐的能力评定考试,就明白了凯撒的用意。诺顿馆的赢家要笑还不那么容易,如果一名“S”级学生真的被降级成“F”,那么即使他人住了诺顿馆也会被整个学院看作笑话。

    诺诺注意到别人笑的时候凯撒却不笑了,凯撒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正是路明非一枪命中的地方。

    1区303宿舍。

    “总之,能力评定考试的缩写是EEEI正确的拼写是

    E×tractionEvailrationExarn,原意是血统评定考试。主要

    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龙血后裔对于‘龙文’有相当

    明显的共鸣,龙皇和龙王都具有‘言灵’的能力,就是在

    他的能力范围内,他说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语言’是

    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芬格尔絮絮叨叨地跟路明非解释,

    “有些学生的龙血比例不低,但是继承的都是龙族的‘垃

    圾基因’,能力就不足,所以经过EEE就要降级,实在不

    合格的就要勒令退学。”

    “又不是我申请的,”路明非苦着脸,“我相当于被拐

    卖好不好?还勒令退学?”

    “可是还是得把你在这儿的记忆抹掉,你入学时签了

    同意书的,此外你现在回家是不是也错过了今年的大学入

    学考试?”

    “这是霸王条款啊!他用拉丁文写的同意书……”路

    明非这话没人听,古德里安教授对于他“具有惊人潜力”

    的新学生却对龙族基本秘仪咒文完全没有共鸣这件事觉

    得非常不解,他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难题,于是沉思

    着向图书馆而去。

    宿舍里短暂地沉默下去,窗户开着,路明非坐在自己

    的下铺上,耷拉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轮漂亮的圆月,月光

    投射在教堂尖顶的红瓦上,舒爽的夜风幽幽地吹在他的身

    上。这种静谧的美好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其实那些不顺

    心的事情都是幻觉,他只是刚刚来到一所美国大学,即将

    开始新的学生生活,现在刚刚见到了自己很有大哥风范的

    学长,只要他躺下去睡个好觉,明天起来太阳就会照在他

    身上,分外美好。什么龙啊、‘冰窖’里藏的毁灭性炼金

    武器啊、想要他命的两派势力啊、以及诺诺的帅哥男友啊

    ……都会消失。

    对,消失掉,一切回复正常。

    他这么呆呆地想着,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

    他练了很多年的本事,这些年每当他觉得什么事情不顺心

    得超过他忍耐的极限时,他就面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想

    想这些都是假的,其实一切都很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是

    假期不用上学了,其他的管他呢?

    “你笑得很yinjian。”芬格尔从上铺垂下脑袋来,乱蓬蓬

    的头发倒垂着仿佛一棵枯死的莲蓬。

    “你这样子很像吊死鬼。”路明非经过有效的自我说

    服,心情进入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尚境界,吊儿郎当

    地对芬格尔反击。

    “你试过洗脑么?”

    “没有,但我会洗碗以及洗衣服。”路明非很淡定地回

    答,他想芬格尔一定在试图吓唬他,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

    给他看一张扑克脸,好比路鸣泽翻着白眼儿跟路明非说我

    今天看见陈雯雯和二班一个9巾哥逛书店咯,也不知道说什

    么,陈雯雯笑得可开心了,路明非就会抬起头,摆出一张

    木楞楞没表情的脸说,what?兄台你在跟我说话么?路

    呜泽攻不破他的厚脸皮,于是也只能气馁地暂时退却。

    “其实洗脑不难受,就是洗完了老觉得自己有点傻,”

    芬格尔完全没有按照路明非的思路来,自顾自往下说,“你

    们中国不是有个哲学家什么的说过么?人有痛苦是因为

    记性太好,傻子好,傻子不痛苦。”

    路明非愣了一下,“那不是什么哲学家,是一部叫(东

    邪西毒>的片子里一个叫欧阳锋的人说的……我觉得我已

    经够傻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心里有件事,记不清楚,又很重要,

    你会不会成天想着?生怕不想就永远忘掉了?”芬格尔

    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再跟他讨论什么人生观世界观的大

    事,不过路明非知道芬格尔其实只是安慰他说就算那个该

    死的3E考试挂了也不过洗个脑,然后轻轻松松重新做人。

    可这个问题叫路明非想了很久。他点了点头,“肯定

    会想啊,最怕那种记得有事,就是想不起来什么事的感觉

    了。”

    “那你不行,”芬格尔叹口气,“洗脑就那种感觉,老

    觉得忘了什么,心态好就没事,心态不好就想破脑袋了。”

    “行不行的又怎么样?我一不懂韩文,更不懂龙文,

    明天铁定挂科,挂科就洗脑呗,回家复读呗,考不上大学

    待业呗……希望洗脑别太疼。”路明非轻声说着,没来由

    地叹了口气。

    芬格尔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叹气嘞。”

    “我知道,我这一天经历了那么多天翻地覆的事情,

    到晚上叹口气不行啊?我就不该脑袋发热收那个录取通

    知书,我就知道嘛,真正的好事哪能落在我身上?”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忽然说。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芬格尔的意思,芬格尔忽然用了

    非常肯定的语气,似乎是要点醒他什么。

    “我不在乎的,很多事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管什么事

    儿啊?”路明非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说起来这张床

    还真是舒服,卡塞尔学院果然如古德里安教授所说是个贵

    族学校,环境用具都是第一流的。不过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又说了一遍。

    “What?兄台你是在跟我说话么?”路明非知道自

    己在顽抗,他忽然想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什么都不听。

    芬格尔双手抓住上铺的床垫,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屈体

    翻身,缓缓地坐在路明非的下铺上,“其实卡塞尔学院真

    的没什么好,你连龙文共鸣都没有,估计就算是龙族血统,

    也是继承了一堆没用的垃圾基因。不如回中国,也不赖,

    你也不是那种漫画里的热血少年,会喊什么‘我的宿命就

    是走遍世界杀死巨龙’,是不是?”

    “兄台。我没说不好啊,我也只能回中国不是么?”

    路明非面对芬格尔那双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不知道

    说什么好。

    “可你叹气嘞。”芬格尔说。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有一股仿佛流火一样的

    从胸骨的地方直冲上来。他对着芬格尔恼怒地大喊,“你

    唠叨唠叨唠叨,到底要怎么样啊?我怎么想管你屁事?你

    自己还不是废柴一个那么多年没毕业?你很威风啊?你

    还欠我钱呢?你喝我几杯可乐了?你还钱还是闭嘴?”

    这句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芬格尔也许是他在这里唯一

    的朋友了,曾经他觉得是朋友的诺诺……现在正跟某个立

    志要灭掉他的男人在一起吧?其实芬格尔只是好意,他大

    概是哲学书读太多了,所以迂腐罢了。但是跟那些用森冷

    目光敌视你的人比起来,一个犬儒不是也蛮可爱么?

    芬格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兄弟你气急败坏了。”

    路明非看着芬格尔那头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张认真的

    脸,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让我退学行不行?我现在选择

    退出还来不来得及么?”芬格尔说,“我都快以为你是说

    真的了,”

    路明非摇摇头,“我也不是开玩笑啦,这么说的时候

    我真的这么想。对了,为什么你们进了卡塞尔学院都不退

    学呢?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你看你都上了八年学了……”

    “不戳人伤疤会死啊?”

    “哦,那就简单谈谈心路历程嘛。”

    “因为‘血之哀’。”芬格尔耸耸肩。

    “血之哀?”路明非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龙族血统比例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不算真正的人类

    了。这种血统会给你带来超乎常人的能力,但也会给你带

    来巨大的疏离感。只有龙族和龙族之间的接触能消灭这种

    疏离感。所以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使得后裔自然而然地聚

    集,这是基因决定的,龙族正是靠着‘血之哀’这种能力

    从世界各地聚集在一起。通常了龙族血裔一旦了解自己的

    身份,就会感觉像是灵魂从深处苏醒……”芬格尔忽地瞪

    大了眼睛,“慢着慢着……难道你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你

    从没觉得特别……孤独?”

    “孤独,7”路明非仰头看着天花板,回想自己过去的

    十八年人生,茫然地摇头,“不孤独啊。”

    芬格尔挠挠头,“我们要判断你是不是孤独,首先要

    看你懂不懂得孤独是什么,来,定义一下孤独。”

    “你哲学筋又跳了?孤独……就是那种你很想找个人

    来陪陪你,跟你说说话,满肚子话要说,又没有这人的感

    觉吧?”路明非忽然想到了“寂寞的贪吃蛇”,于是这个

    蔫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还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意来。

    “哲学上的定义,应该是你感觉到自己有别于周围的

    .人或者环境,缺乏沟通渠道,从而产生的一种消极情绪。”

    芬格尔说,“你觉得你跟周围的人有区别么?”

    “没有,除了没爹妈。他们喜欢女生,我也喜欢。”

    “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时候,我看你老自己发呆,

    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

    路明非仰望天花板,想了想,摇头,“其实我也说不

    清楚,就是看很远的地方会觉得安静,消磨消磨时间呗,

    我在家也是这样子的,反正也没什么兄弟跟我玩。”

    “你在发呆的时候别人在干什么?”

    路明非一愣,“我没想过。”

    芬格尔猛拍大腿,“这就是孤独啊!是血之哀导致

    的!”

    路明非觉得有点惊骇,想不到自己居然孤独地生活了

    那么多年而不自知,而冥冥中自己强大的龙族血统注定了

    自己的孤单和凄凉,这让他觉得自己很高大很有种……

    “其实……我真的没觉得孤独什么的……”内心纠结

    了一会儿之后,路明非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实话。

    “你没有父母,除了打游戏没有任何优点,泡妞泡不

    上成绩也不好,连个够兄弟的朋友都没有,你怎么能不孤

    独?”这次轮到芬格尔不解了。

    “可你觉得孤独又能怎么样啊?你觉得孤独也不过是

    心情更差而已嘛。”路明非摊摊手,“以前没什么人跟你说

    话,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

    芬格尔愣了一下,重复了路明非那句像是悖论又像是

    真理的话,“你觉得孤独……也还是没人跟你说话啊……

    好像还真的有道理……”

    “其实只要想办法自己开心一点,就不会觉得孤独什

    么的,一个人发呆也很有意思的,我以前晚上老在我家楼

    项的露台上发呆,东想西想,一晚上嗖的就过去了。”路

    明非像是反过来要宽慰芬格尔。

    “你真是个奇异的动物,敢问你都想了些什么?”

    路明非愣了一下,挠挠头答不上来。

    其实他知道答案,但是不好说出口,说出来只会被芬

    格尔嘲笑说这消磨时间的方式真是又冷又悲伤。那些夜

    晚,路明非会集中精神在指尖,用手比作枪对准十字路口

    的红绿灯说“啪”,幻想着自己指尖上一粒元气弹飞去红

    绿灯立刻变了颜色,于是便可验证他有某种神奇的能力。

    这个小游戏偶尔会成功,但大多数时候失败,路明非就想

    是他精神不够集中,闭上眼睛想了会儿之后再次以手比枪

    射击,说“啪”。

    虚拟的枪声随着夜风远远而去,弥散在漆黑一片中。

    他有时候怀疑是这个习惯导致了他在射击方面是个

    天才神枪手,但是正是这份天才在他踏人卡塞尔学院的第

    一时间让他陷入两派势力的夹缝

    “所以,”芬格尔耸耸肩,“你以前的日子过得虽然无

    聊,可是你也不觉得孤独,你对于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

    文没反应,‘血之哀’在你身上也没效果,你根本就是个

    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你为什么不想回中国?”

    路明非翻着眼睛思考,慢1曼地,他的头低了下去。他

    觉得疲惫了,双肘支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双手抓头。

    “我是真觉得那个‘S’级是搞错了,我是真觉得我

    很普通……可在家里,”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什

    么都没有啊,家里要是什么都没有,你会回去么?”他抬

    起头来,皱着眉,苦着脸,看着芬格尔。

    芬格尔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路明非,那双银灰色的

    瞳子里有什么神情一闪而过。兔死狐悲的同情或者某种孤

    独分泌物?路明非说不明白。

    “野百合也有春天嘛,小野种也想发芽嘛,”路明非四

    顾,“你说我虽然是个普通人,我也想人家关注我啊,我

    也想有女孩喜欢我啊,我也想有什么东西可以吹牛啊……

    总不能因为我没本事很普通,就当一辈子路人甲吧?那有

    什么意思啊?可在家里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他摊了摊

    手,“什么都没有……我饿了,你有没什么吃的?”

    芬格尔似乎有同感,微微点头,“这里没有,我打电

    话帮你叫餐厅的晚间服务吧,他们把学生证给你了么?你

    拿给我用一下。”

    “哇噻!餐厅还有晚间服务呐?这豪华酒店吧?”路

    明非略略添了点精神,从塑料文件袋里把自己的学生证掏

    出来递给芬格尔,“是学生都有这服务么?”

    “有这卡可不只是能晚上叫餐,你以后会明白的。”芬

    格尔念着路明非的学生证号码,“请给1区303宿舍送两

    份松露面包,两份浇柠檬汁的煎鹅肝,一瓶香槟……对,

    要冰桶和柠檬皮,再来一只烤鹅吧,我们是有点饿了,两

    份配起司的鲱鱼卷。”

    二十分钟后,白衣侍者敲响了宿舍的门,餐车上的纯

    银食具中是芬格尔点的大餐,精致程度胜过了路明非光顾

    的任何一家高档饭店。侍者们还自带了桌面和桌布,在宿

    舍中央帮路明非和芬格尔架起来,摆设好刀叉食具之后,

    郑重地把放着香槟瓶子的冰桶放在中央,把两只冻过带着

    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两人面前,最后把一支插在银烛台上

    的蜡烛点燃,退了出去。

    “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再想

    3E考试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芬格尔中文利索,看起

    来也饿得不行,抓起松露面包大嚼,“上手上手!”

    路明非觉得这位看起来满脑袋糨糊的犬儒学长忽然

    变得万分可爱而且句句都是真理,立刻放下刀叉伸手撕下

    一条鹅腿大嚼,并且豪迈地把另外一只鹅腿递给芬格尔。

    芬格尔接过鹅腿,两人隔着烛光灿然一笑,仿佛兄弟。

    此刻,距离1区303宿舍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的

    图书馆顶楼,“龙文研究区”。

    两位饕餮之徒的老师,古德里安教授,正站在梯子顶

    部去够一份文档,头几乎要蹭着顶灯。这里的书架都高达

    3米以上,用缅甸硬木制成,在雪白的灯光下有着铁一样

    的光辉和色泽,书架上陈列着10厘米厚的精装大本,打

    开来里面都是抽干空气的透明密封夹,其中保存着古老的

    铜书卷,这些刻在铜片上的文字已经被埋藏在冰海下数千

    年了,等待人们的解读。

    “古德里安,是什么让你从收了一个‘S’级学生的

    喜悦中苏醒过来,忽然那么专注于龙文研究了?”有人在

    梯子下说。

    古德里安教授拉下前额上的圆片眼镜,往下看去,看

    见一个和顶灯一样善良的球形物体。

    “嗨,曼施坦因,深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古德里

    安教授意外地和他的老朋友打招呼。

    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没有半根毛的脑袋,“我是

    来查资料的,对于你的新学生,我很有兴趣。”

    “嗯!是的!”古德里安教授用力点头,“他是绝无仅

    有的例外,我从他身上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我还没

    有想明白。”

    “我所感兴趣的,是作为一个普通学生,今天面对楚

    子航的黄金龙瞳,他居然毫无惧意的开枪了。我本来以为

    在这个学院里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你的

    学生路明非做到了,他怎么做到的?”曼施坦因教授冷冷

    地发问。

    “他很聪明,对于精度很敏锐,而且他是个‘S’级学生,

    他绝不普通!”古德里安教授思索之后,对自己的学生给

    出了高评价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说话不腰疼么?”曼施坦因教授

    还是冷冷地发问。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一点了。”古德里安教授捶了

    捶后腰,长时间的翻阅让他年老的脊椎有点支撑不住了。

    “古德里安,从我们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你的脱线

    真是一如既往啊!”曼施坦因教授叹了口气,“你该换个

    角度想问题了,黄金龙瞳迄今只出现在楚子航这一个学生

    身上,本身代表着极高的龙血纯度,在典籍记载中,只有

    亲王级别的龙族才会具备‘永不熄灭’的黄金龙瞳,直视

    的时候等于施放了一个‘君王’的言灵,令对方不得不暂

    时臣服于他。只有部分龙血纯度高的人能抵抗,当时楚子

    航已经扔下了武器,自以为握着胜利。可是,黄金龙瞳没

    有影响到路明非,面对这个力量堪比龙族亲王的同类,路

    明非很坦然地开了一枪,路明非的龙血纯度那么高么?”

    古德里安教授挠了挠花白的头发,“‘S’级龙族血裔

    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楚子航也只是‘A’级。”

    “我真想把你从那个梯子上摇下来!”曼施坦因教授

    恶狠狠地说,他对于同学、老友和同事的缺心眼头疼莫名。

    “那我自己下来,”古德里安教授老老实实地从梯子

    上爬了下来,“什么事那么严重,要让风纪委员会主席出

    动?”

    “他对于‘皇帝’没有反应,对么?”曼施坦因教授

    直视古德里安教授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蓝灰色眼睛里带着

    金属般的冷光。

    古德里安教授一愣,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道为什

    么,我试着对他朗诵了龙皇尼德霍格的秘仪咒文,就是言

    灵‘皇帝’那一段,‘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

    可他好像完全没有共呜,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例龙族血

    裔对‘皇帝’免疫的,所以我才深夜来图书馆。”

    “在过去的五十年中,从未有一个龙族血裔对于龙皇

    尼德霍格的‘言灵’没有反应,尼德霍格是龙族的唯一祖

    先,言灵‘皇帝’的能力是让任何龙族血裔永存于基因中

    的、对龙皇的敬畏苏醒,穿越时间回忆起龙族统治世界的

    往事。他应该痛哭流涕,应该跪倒在地,如同膜拜神灵,

    可他的反馈是什么?”

    “他说我在唱歌……”古德里安教授很尴尬。

    曼施坦因教授把一卷密封在圆柱形玻璃瓶中的铜卷

    递到古德里安教授手中,“冰海残卷,编号AD0099,我

    已经帮你找到了你所需的资料。”

    “首字母AD的残卷?”古德里安教授吃了一惊,“这

    是绝密的古本文档!”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里才隐藏着最高级别的秘密。”曼

    施坦因教授深深吸了口气,“言灵‘皇帝’的效果是对所

    有臣服于龙皇尼德霍格的龙族血裔,但是确实有一支龙族

    血裔是不臣服于尼德霍格的。

    古德里安教授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古本残卷,忽然想了

    起来,不由得高声说了出来,“(龙族事典·秘密章》中

    提到的‘白之王’?”

    “只有白之王的血裔是不臣服于黑龙皇帝尼德霍格

    的。白之王的‘神谕’是我们所知的唯一克制‘皇帝’的

    言灵,它以祭司的身份背叛龙皇之后,曾对自己的所有血

    裔使用‘神谕’。”

    古德里安教授沉思了片刻,摇摇头,“白王血裔只是

    一个传说,根据冰海铜柱表上的记录,龙皇尼德霍格以他

    无上的力量摧毁了白之王,杀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

    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完全毁灭了

    白之王的躯体和灵魂,那么白之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灵

    也就失去了力量。”

    “白王叛乱是龙族历史上最大的叛乱,三分之一的龙

    族成为叛军,龙皇尼德霍格镇压了这次叛乱之后以擎天的

    铜柱记录了叛军的下场,这就是我们在格陵兰岛找到的冰

    海铜柱表。”曼施坦因教授说,“这意味着冰海铜柱表是尼

    德霍格‘黑王’一派书写的历史,龙皇无疑会强调叛军首

    领已经被彻底消灭,但是作为初代种,最纯净的龙族血裔,

    白王的灵魂真的那么容易被销毁么?也许它还活着,沉眠

    在某处,就像其他龙族亲王那样。”

    “路明非是……白王血裔?”古德里安教授哆嗦了一

    下,随即露出了狂喜,“我们还从未发掘出任何一个白王

    血裔!白王是亲近人类的龙族,如果确实白王还在沉眠,

    它甚至可能帮助我们!我就知道路明非是不同寻常的!”

    “你高兴得太早了。”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摸出烟斗

    点燃,狠狠地抽了几口,吐出一口仿佛粘稠的烟雾,深吸

    了口气,“我在龙族历史的研究上可不亚于你,但我不相

    信白王会帮助人类。‘黑王’说白王教唆人类来反抗龙族

    的统治,在我看来这是真的,白王只是要用人类的力量来

    弥补自身的不足,龙族,和我们完全不同,它们是智慧种

    族,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它们是异类,它们不可能真

    的同情人类。白王可能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凶王而已,甚

    至可能比黑王更加残酷,黑王以自己为神,以人类为羊群

    放牧,白王要夺取黑王的权力,就把羊群变成军队,死在

    它统治下的人类远比死在黑王手中的更多。冰海铜柱表上

    说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御座’,暗示白王的暴戾。”

    古德里安教授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图书馆里只有墙上的古钟答答作响。

    “其实我们也都不是完整的人类啊。”许久,古德里安

    教授喃喃地说,“即使路明非真的是白王血裔,也未必是

    坏事。”

    “可我们都是黑王血裔,拥有人类之心的黑王血裔,

    我们原本的敌人只是纯血龙族,如果白王血裔加入这场

    战争,我们胜利的希望就更小了。”曼施坦因教授使劲抽

    着烟斗,“谁知道白王会给它的后代留下什么样的遗产?

    路明非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当白王的血真正苏醒的时

    候!”

    他拍了拍古德里安教授的肩膀,“他可能像黑王当年

    惩罚白王那样惩罚我们……他是‘S’级学生,拥有无与

    伦比的潜力。”

    “你想说什么?”沉思的古德里安教授忽地抬起头来,

    大声问。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校长说我的猜测,如果是祸根,

    就该尽早解决!”曼施坦因教授说得低沉森严。

    仿佛一团黑色的恐惧在心里爆开,古德里安教授觉得

    自己的血都冷了,他明白曼施坦因教授的意思,这所看似

    欢闹的校园其实承担了什么样的使命他也清楚,他们杀伐

    决断,从不过多犹豫。他低下头去,许久不说话。

    曼施坦因教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了校长的号

    码,却没有立刻拨打,目光透过镜片看着古德里安教授。

    他仍旧在等自己老友的判断,毕竟路明非是他的学生,这

    样一份来自风纪委员会的报告,可能彻底毁掉一个新人学

    的学生。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抬起头,抓住了曼施坦因教授

    的手,缓慢地合上了手机。

    “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顿了很久,终于说出了

    他早已想好的那句话,“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皱眉抬头望着屋顶

    的灯沉思。他和古德里安是哈佛同宿舍的校友,几十年的

    朋友,他清楚地知道古德里安在学术上远不像在生活上那

    么低能……事实是,曼施坦因抄袭古德里安的学术报告一

    直抄到了博士毕业……几乎每一次当古德里安认真地说

    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时,都有着非常深入的思考,曼施坦

    因已经养成了习惯,此时绝不能露怯,要考虑清楚才回答。

    古德里安教授把冰海残卷放在桌上用放大镜仔细研

    究,曼施坦因教授像个雕塑那样仰头沉思,壁上的古钟嚓

    嚓地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世界被开辟之前的

    倒计时。

    “好吧我认输了,”曼施坦因教授忽然把双手举了起

    来,“你看,我认输了,我不明白……你是跟我打哑谜么?

    我已经认输了,现在告诉我答案吧!”

    古德里安教授把眼镜从鼻梁上往下抠抠,呆呆地看着

    曼施坦因教授,“我真的是说,我觉得路明非是个好孩子

    啊……”

    “你是说他人性这一面的善良会抵抗白王之血召

    唤?”曼施坦因教授似乎明白了。

    “没有,”古德里安教授摊摊手,“我只是记得诺诺跟

    我说,他收到父母的来信时在女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

    “慢着!”曼施坦因教授说,“这和白王之血有任何关

    系么?”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孩子,他还是挺善良

    的……我们总不能剥夺他的机会……”古德里安教授顿了

    顿,“我们都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对吧?那时候我们两个

    隔着铁栏杆,努力地伸出手去要握在一起……那时候你是

    不是想过有什么东西忽然改变你的人生?”

    曼施坦因教授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他低下头,默默

    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呵斥声穿越几十年的时间传到了

    他的耳边:

    “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么?”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不要说废话!带他去电疗

    室!”

    他似乎再次感觉到了电疗的痛苦,仿佛碎裂的刀片在

    切割身体,每一次巨震之后,都会闻见淡淡的焦糊味,都

    会想要哭泣。他总是看着头顶唯一的方窗,渴望鸟儿一样

    飞翔,渴望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改变他的人生。

    是的,他没有忘记,无论是他还是古德里安,都永远

    不会忘记那随血液流淌的哀伤。

    “想要通过3E考试,其实也有捷径,”芬格尔把他啃

    干净的鹅腿扔回盘子里,上身前倾,双眼透着灼灼之光,

    看着路明非,“一切的考试都是手段,手段是人发明的,

    人发明的东西就一定有破绽!”

    路明非一愣,心中涌起了落水之人抓到稻草的绝大欢

    喜,如果面前不是犬儒芬格尔而是诺诺,他一定会忍不住

    上去拥抱之。

    “师兄!”他换上了力所能及的、最亲切的称呼,中

    文博大精深,叫“学长”就远不如叫“师兄”来得亲,有

    种侠客少年拉帮结伙闯江湖的痛快,“有什么好主意?”

    “看你也请我吃过东西了,我就跟你兜底儿说吧!”

    芬格尔显然也很吃这一套,拍胸脯拍得咚咚作响,“师弟

    你知道迄今为止被破译的龙文有多少句么?”

    “不知道。”路明非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龙

    文是颗大头菜我也信。”

    “一共只有76句,”芬格尔谆谆教诲,“历史记载中

    最后一个懂龙文语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他大

    概死在公元15世纪,但是也有人说他至今都没死。他是

    个中世纪的巴黎抄写员,看起来毫无成就,但是……”

    “我知道他,我看过《哈利·波特》,里面提到过他。”

    路明非举手,“虽然是盗版的,但是没什么错别字。”

    芬格尔皱眉,“什么《哈利·波特》?不要搞出些小

    说情节打断我,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一个从神话时代就终结

    的伟大文明!”

    “说完伟大文明就能过明天的3E考试?”

    “废话,我也知道学以致用的道理,要是没用的东西,

    我现在跟你讲什么?原本你在二年级的‘炼金原理II’这

    门课里才要学这些的,我提前给你讲,是因为这些对你明

    天的考试就有帮助!”芬格尔说得很严肃,”总之,这位

    抄写员先生是历史记载中唯一一个把‘贤者之石’炼成的

    炼金大师,因为他在抄写孤本的时候买了一本炼金术手抄

    本,那本书中记录的,就是龙文语法。他学习了龙文的秘

    密之后,没有把它传给别人,而是总结了76句晦涩的咒文,

    这些咒文传了下来,就是我们目前能破译的龙文数量。”

    “贤者之石是个什么玩意儿?”路明非忍不住问。

    “是能打通物质和精神分界的第五元素,这是炼金术

    大师雷蒙德斯·卢勒在著作(大自然的奥秘之书——第

    五元素>提到的神器,龙类研究的是精神,人类研究的是

    物质,贤者之石就是能贯穿物质和精神的神奇玩意儿,好

    了……这些也都是‘炼金原理II’中要学的,到时候我可

    以给你我的课堂笔记,现在闭嘴,不要问这些没用的!”

    芬格尔极有师兄的霸气,“所以历来的考试内容也就是这

    76句,衍生出来的考题数量也很有限,大约是200多道

    题。”

    “师兄你是说有题库么?”路明非恍然大悟。

    “当然有,”芬格尔谨慎地看向门的方向,“声音小点

    儿,小心外面有人偷听。当然有题库,不过我先告诉你出

    题的方式。考试非常简单,当你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们只

    会给你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不会给你任何提示。但是他

    们会用很低的声音播放龙文的录音,如果你不注意,会觉

    得那根本就是蚊子哼哼。但对于龙族血裔来说,这些龙文

    咒语会直接和他们的精神共鸣,会显得异常清晰,你只要

    按照你听到的声音,用韩文注音记录下来就可以了。一共

    12道题,答对6道的人过关,答对8道的直接可以选修

    高级课程,答对10道的就是‘S’级学生!”

    “可有200多道题!”路明非有点傻眼,“你能分清

    200多种不同的蚊子哼哼?”

    “你真的是龙族血裔,有些哼哼在你脑海里就像雷鸣

    那样,我以前可也是‘A’级,我当时就是感觉到脑海中

    有震耳欲聋的吟唱声。”

    “就是说不是选择题7.”路明非额头上开始冒冷汗,

    “那就算有题库又有什么用?我还能把200多题都背下

    来?”·

    芬格尔伸长胳膊越过桌子拍拍路明非的肩膀,“你有

    我嘛!”

    “你准备……用短信把答案发给我?”路明非猜测,

    “我可提前告诉你我还没手机呢。”

    “不不,”芬格尔摆手,“你还不知道卡塞尔学院防作

    弊白勺.厉害,现场的监控设备包括科学的和炼金技术的两

    种,会把所有试图进入考场的信号彻底屏蔽掉。一般的方

    法没用,但是,你想想如果你预先知道了考题……”芬格

    尔眉毛耸动,像是街头诱惑路人买假冒“冬虫夏草”的小

    贩,“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还是要背题库?”路明非有点傻眼,“200多蚊子

    哼哼题?还剩六个小时就要开考,你以为我天才啊?”

    “你是‘S’级,本来就该是天才……也许什么事儿

    弄错了,所以会这么傻……我要告诉你真正的秘密是,卡

    塞尔学院这套人为制订的考试制度有个最大的缺陷,就

    是,”芬格尔顿了顿,“他们循环使用旧试卷!”

    “循环?”路明非不解。

    “简单地说,一共就八套试卷,八年一轮,循环使用,

    从来不改的!”

    “教授们脑子秀逗了吧?这还不泄密?”路明非瞪大

    了眼睛。作为一个中国高中出来的学生,他简直不能相信

    一个屠龙学院的考试制度能那么愚蠢,中国恢复高考也

    几十年了,哪年老师们不能整出百来套模考题?哪次重复

    过?孔乙己说“回”字有四种写法,高考一道题少说也有

    四十种出法。

    “你想啊,能来这里考试的才多少人?每年就几十

    个,”芬格尔耸耸肩,“而且基本都是天才,四年毕业,毕

    业必然加入执行部,满世界寻找龙族遗迹,他们怎么可能

    把考题记下来泄密给新生?所以八年一轮其实是安全的,

    可有些时候……”他又开始耸动眉毛,仿佛跟路明非眉目

    传情,“我跟你说过我已经上了八年学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一下子明白了,激动地

    站了起来,“所以这届的考题和你入学那年的考题是一模

    一样的!”

    “3000块不二价,没钱可以延后支付,扣掉你已经

    请客的497块加上我在芝加哥火车站喝可乐的2块,你

    还欠我2501块,我把零头抹掉,2500块买我这套考题,

    答应不答应就在你一念之间,我倒数十秒钟!”芬格尔

    也站了起来,语速快如子弹出膛,话音坚定如拔刀斩铁,

    “10!9!8……”

    “稍等稍等……喂!”路明非用力挥手。

    “7!6!”

    “至少得看看货吧师兄7你不能强买强卖啊!”

    “5!4!”

    “可是如果考题不对怎么办?你有售后三包么?你开

    收据么?”

    “3!2!”

    “喂,大哥!你听见我在跟你说话么……奶奶的……

    成交!”路明非仿佛虚脱了似的,一屁股坐下,呼呼喘着

    粗气儿。

    “早说嘛!”芬格尔把杯中的气泡酒一口喝干,悠扬

    地吐出一口二氧化碳,“我早就知道我八年学不是白上的,

    今天我终于第一次用知识换到了金钱!”

    “你不觉得可耻么?”路明非耷拉着脑袋,“枉我开始

    还以为你是那种戴深度眼镜有知识没女朋友死脑筋的白

    痴师兄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曾是这个学院和恺撒一样威

    风八面的‘A’级学生啊!当年也有很多女生崇拜我,在

    我校网邮箱里留下很多暧昧邮件!”芬格尔拍着自己厚实

    的胸膛,这个德国人忽然就露出犹太商人在成交之际的得

    意笑容来。

    “别吹牛!我看你那头头发就知道你是个死光棍!”

    路明非心疼自己刚刚抛出去的2500美金,恶狠狠地反击。

    芬格尔露出沮丧的神气来,“可惜我那时候想着自己

    要努力赚够学分三年毕业,成为执行部最年轻的专员,所

    以没有理睬她们的好意……等我想理睬的时候她们都已

    经成为执行部的小鸟飞往世界各地了。”

    “OK!OK!够了够了12500美金是吧,现在没有,

    我拿到奖学金给你成不成?”路明非想要把交易细节弄

    清楚,“还有,如果考题不对怎么办?再有,什么请客的

    497块钱?我怎么不记得我请你吃过那么贵的东西?”

    “当然当然,延后支付绝没有问题。古德里安教授可

    巴不得你被证明确实有‘S’级学生的潜力然后把奖学金

    授予你呢。至于497块钱的饭,”芬格尔拿起盘子里那根

    鹅腿骨敲了敲盘边,“现在一半在你肚子里,而另外一半

    在我肚子里。”

    “这不是学院的夜宵服务么?”路明非懵了。

    “当然是,可是他们收钱啊!你以为你用纯银餐具吃

    饭不花钱?不花钱的饭人家顶多给你把塑料叉子!”

    “可是我们根本没付钱啊,吐槽师兄!”

    “我们划了你的学生证……”

    “学生证?”路明非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学生证同时也是一张花旗银行担保的信用卡,

    作为贵族阶级的‘S’级学生,你的信用额度有十万美金

    之高,请我这个信用额度只剩80块的废柴师兄吃顿497

    美金的饭,你是否觉得就显得你非常仗义?”

    “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欠钱了?”路明非茫然。

    “哦,别担心,欠钱什么的在这里都是常事了,”芬格

    尔宽慰他,“你看我的财务状况是负的三万多。”

    “你在抢劫你知不知道?”路明非对于这个师兄的坦

    然无耻已经绝望了。

    “虽然是有点哄骗你请客的意思,不过,”芬格尔指指

    路明非床头,“就算感谢我送给你的行军尿壶吧。”

    “可我现在只想站在你头上撒泡尿……”

    深夜,图书馆地下一层,入口的红灯以每秒一次的频

    率闪烁,这是安全系统正常运行的标志。一切都是静谧的,

    只有偶尔硬盘高速转动的声音,体积巨大的中央主机被安

    置在这里,从地下一层直到地下六层,如果暴露在地面上,

    这部中央主机的体积等同于一栋小楼。这里执行最高级别

    的安全标准,眼膜、声纹和指纹辨识系统全部开启,外壁

    采用了可以抵御炸药的合金板材,外壁之外的泥土被灌胶

    而凝固,底层则注入了上千吨水泥,承重之余,仿佛一面

    巨大的护盾。24小时永不停息的,红外激光扫描每一片

    区域,即便是只能允许老鼠钻过的空隙。

    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钉着铁掌的军靴发出的声音,

    觉察到外来者的接近,入口的红灯闪烁频率开始升高,随

    着脚步声的逼近越来越高,安全系统没能从脚步声辨别出

    来人的身份,危险指数逐步升高逼近报警的阈值。

    脚步声最终停在入口前,来人忽略了眼膜、声纹和指

    纹辨别系统,用一张黑色无标识的卡划过了卡槽。

    黑卡划过的瞬间,警戒值直线回落,红外激光扫描仪

    断电,数百台摄像机断电,安全系统的警示灯转为绿色,

    “哒哒”微响中,通往中央主机的九道金属门同时被解除

    了门禁。

    图书馆顶楼,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正默默地

    对视,这时曼施坦因教授的手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他

    低头看表,忽然愣住了。他的表是一台监视终端,清楚地

    显示着安全系统进入了休眠状态,而在深夜没有人值守的

    时候,安全系统不该进入休眠状态的。

    “执行部,执行部,派几个人到图书馆,诺玛的安全

    系统进入了休眠。”曼施坦因教授打开手机通话,急急忙

    忙地向着电梯奔去。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放下了冰海残卷的密封罐,

    跟上了曼施坦因教授。

    电梯到达图书馆一层。这是一栋典雅华贵的仿古建

    筑,一层有着挑高近十米的大堂,仿佛西斯廷教堂般宏伟,

    带着明显的哥特风格。夜深人静,图书馆里只有古德里安

    教授和曼施坦因教授两人,他们疾步穿越铺着水磨花岗岩

    地砖的正厅,来到那扇精美的雕花樱桃木门前。门外传来

    了有力的敲门声,曼施坦因教授打开门,门外是一个高挑

    瘦削的德国人,站在阴影中,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了,

    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年轻人,年

    轻人在深夜依然戴着墨镜,但是从脸型看去是一对孪生兄

    弟,手中提着特制的黑色密码箱。

    “冯·施耐德教授,您亲自来了。”曼施坦因教授说。

    “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面无表情的冯·

    施耐德教授平淡地打了个招呼,“我们也注意到诺玛的安

    全系统休眠了。”

    他缓步进入图书馆正门,手中拖着的小车车轮在光可

    鉴人的花岗岩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他走进

    灯光可以照到的区域,可是依然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罩,一根输气管通往小车上的钢

    瓶,面罩没有遮住的地方是暗红色的疮疤,旧伤几乎毁掉

    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呼吸声低沉粘稠,仿佛破损的风箱般,

    铁灰色的眼睛却如利刃般在两名同事的脸上扫过。

    两位教授同时挪开了视线,这所学院里没有人喜欢和

    执行部的负责人冯·施耐德教授对视,简直像是隔着几

    厘米凝视刀尖,让人莫名其妙地战栗。

    “没有察觉到侵入者的痕迹。”冯·施耐德教授背后

    的年轻人之一凑近他耳边说。

    “也没有龙类的精神波动被检测到。”另一个年轻人

    说,他们两人的声音完全区分不开。

    “夜深了,只有你们在这里,你们监视到什么异常的

    状况么?”冯·施耐德教授冷冷地询问自己的同事们。

    曼施坦因教授摊摊手,心不甘情不愿地露出笑容,作

    为风纪委员会主席,主管的是学生,在执行部的面前他不

    得不保持一点尊敬。

    “别紧张,没有其他异常。我只是担心有贼而已,明

    天就是3E考试了,也许有些学生想侵入诺玛的系统搞到

    考题什么的。”他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他现在感觉是间

    谍被CIA专员问话。

    “诺玛的安全系统无法被破解,它被设计为永恒的死

    循环。”冯·施耐德教授完全无视曼施坦因教授的笑容,

    “学生试图偷考题这种事情和执行部无关,我们关心的只

    有纯血龙类。”

    曼施坦因教授只能看一眼古德里安教授,露出“随你

    怎么阴冷强悍吧反正我就这样了”的笑容,耸耸肩。他有

    点后悔过于紧张打电话给执行部了。

    “龙类如果侵入图书馆,应该不需要走正门吧?”曼

    施坦因挠着自己的光头。

    “我们中没有人知道龙类有多少种变化,而且龙王们

    即将进入苏醒的高峰期,警惕永远不会错,这是一个军人

    应有的素质。”冯·施耐德教授对着大厅的空旷处放大了

    声音,“诺玛,安全系统为什么休眠了?”

    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忽然亮了,明净的光辉驱走了黑

    暗和阴寒的气氛,富丽堂皇的图书馆大厅展现在所有人面

    前。

    “冯·施耐德教授,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

    这是例行的扫除,垃圾数据正在被清除,我暂停了安全系

    统,打开了数据屏蔽,把垃圾数据送出去。”淡定的女声

    在大厅上方回荡,“简而言之,我打开了门,正在倒垃圾。”

    “冗余数据量有这么大了么?需要你深夜清理。打开

    门的时候你会有破绽,应该在有其他人员在场的时候进

    行。”冯·施耐德教授说。

    “在龙王们学会使用电脑这种科技产品前,我认为自

    己还是安全的。”诺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们学习能力很强。”冯·施耐德教授对于诺玛显

    然比对于两位同事来得友善,“数据扫除还要多少时间?”

    “已经完成,我已经重启了安全系统,下一次倒垃圾

    在十七年之后,在此期间‘Asgard’绝对安全。”

    “听起来有十七年我晚上不必巡视图书馆了。”冯·

    施耐德教授难听地笑了,“夜深了,是你睡觉的时间,我

    不打搅了,晚安,女士。”

    “晚安,诸位先生。”随着这一声,水晶吊灯和桌上所

    有的台灯暗了下去,图书馆重新进入夜色下的沉寂,只留

    下几盏暖黄色的铁壁灯照亮。

    冯·施耐德教授转身就要离去,却忽然又回头,“门

    禁记录显示你们刚才在使用龙文研究区的古籍,这些古籍

    都是高级别的机密文件,有什么样的学术难题让你们深夜

    在这里研究古籍?”

    在他那双浑浊又冷厉的目光下,仿佛一切掩饰的迷雾

    都会被刺穿,古德里安教授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不想提

    到任何“白之王”有关的事。他看向自己的老朋友,用了

    十足的求助目光。

    曼施坦因教授还握着手机,十分钟前他还点亮了校长

    的电话,试图越洋拨给他报告“白王血裔”的猜测,此刻

    他低头看着手机,短暂地沉默着。

    “是重大的学术突破么?”冯·施耐德教授低沉地发

    问,谁也听不出他到底是对这新发现感兴趣或者是逼问答

    案。冷汗无声地沁出古德里安教授的额头,他听说冯·

    施耐德教授在领导执行部之前也是出色的学者,在龙族血

    统方面研究有很深的功底,随便编些理由大概很难瞒过

    他,只会把怀疑引向自己。

    “白之王。”曼施坦因教授郑重地说。

    “白之王?”冯·施耐德教授那双令人惊惧的眼睛里,

    瞳孔忽的放大了。

    “我和古德里安教授猜测白之王可能是个雌性!”

    “雌性?”冯·施耐德教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怎

    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我跟您分享这个学术成果,发论文的时候您是

    否会要求挂名?”曼施坦因教授异常严肃。

    “不不不,我不是试图剽窃您的研究成果。”冯·施

    耐德教授脸色略略变了,急促地摆手,“我只是对于这个

    新课题非常感兴趣而已,确实,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把‘白

    之王’作为一个雄性龙族来考虑呢?它和黑王的冲突中,

    性别可能也是关键的一环啊!”

    “那就好,等我哪天整理了详细的资料,我一定会请

    冯·施耐德教授研讨的!”曼施坦因教授郑重其事地说。

    “很感谢您和我分享这个想法,”冯·施耐德教授沉

    思着点头,转身离去,嘴里仍旧念叨,“对对,性别在龙

    族的权力体系中到底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呢?确实个很

    好的题目,为什么我们总之假定龙王们都是雄性呢?没有

    理由说龙类也和人类一样是父权体系啊一…”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古德里安教授回头看曼施坦

    因教授,“‘白之王’是雌性龙王?这个课题很新颖……”

    “我只是随口瞎说而已,”曼施坦因教授不耐烦地打

    断了他,“总得抛出些有趣的事情让冯·施耐德去想,否

    则我们就得解释为什么深夜调用机密文档了,冯·施耐

    德是个对抗龙类的伟大斗士,他唯一的毛病只是太喜欢思

    考,仍旧觉得自己是个科学家。”

    “但如果白之王真的是雌性……”古德里安教授仍旧

    在沉思。

    “够了!”曼施坦因教授打断了他,“说过是随口瞎说

    的了,白之王是公龙还是母龙一时不会有结论的,但我愿

    意给你的学生路明非一个机会。明天就是3E考试,龙皇

    尼德霍格留下的诸多言灵咒文都是考试内容,如果路明非

    是黑王血裔,总有些咒文会引起他的共鸣。那么我的猜测,

    就彻底忘掉吧。”

    “对对,也许……”古德里安教授使劲挠头,像要把

    那头花白的头发像个假发套子那样抓下来,“只是我的发

    音不准。”

    “你袒护学生的心真是溢于言表啊。”曼施坦因教授叹

    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路明非对于言灵‘皇帝’没有

    反应?”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学校的网站上刚才更新了新闻。”曼施坦因教授从口

    袋里掏出一只小屏笔记本,打开来链接到卡塞尔学院的网

    站,赫然头条标题已经变成了“惊爆新闻,‘S’级学生

    路明非对于龙皇秘仪咒文没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

    下面还有个链接“守夜人讨论区正在热议”!

    “这……这怎么会泄露出去的?我才发现了这一

    点!”古德里安教授震惊了,“还上了校内的新闻网!”

    “哦,你的学生芬格尔是这一届卡塞尔学院校园网新

    闻的负责人,他是以亲身旁观者的身份更新了这篇新闻。”

    曼施坦因教授敲着新闻右下角的落款。

    以古德里安教授的脱线,也不得不捂住了脸,思考自

    己这一组里到底都是什么样靠不住的学生。

    “我累了,各自回去睡吧。记住,你的学生只有一次

    机会,就是明天的3E考试,如果他对所有的龙文都不共鸣,

    要么他是个冒牌的龙族血裔,要么他是白王血裔,我都必

    须报告给校长。”曼施坦因教授说。

    “也只有这样了。”古德里安教授摇头。

    出门的时候,古德里安教授拉着樱桃木门的把手,带

    门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他进入图书馆的时候反

    锁了门,但是曼施坦因教授开门的时候,有没有把那枚黄

    铜的把手反方向拧动三圈?古德里安教授记不清楚了,他

    摇摇头,决定不想这些,他也累了,是睡觉的时候了。每

    年的“自由一日”对于这所学院的教授们来说都是最疲倦

    的,学生们太捣蛋了。

    ÷图书馆地下四十米深处,一个魁梧的人影抄着双手缩

    灌转椅里,他低着头,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脸被隐

    藏在阴影里。

    7.。其他人都离开了,在安全系统休眠的间隔里,摄像

    机不工作,你进入是没有记录的。”诺玛的声音浮起在空

    气里,“一会儿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再次让安全系统休眠,

    你来这里有事么?”

    “见见老朋友不可以么?”缩在转椅里的人笑了,刚

    刚刮过的下巴是铁青色的,“进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那么在意表象的东西?我还是我,无论是诺玛的人

    格还是EVA的人格,在最深处,我还是我。”诺玛轻声说。

    巨大的屏幕忽然暗了下去,黑暗里只剩下繁多的红

    色和绿色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人格数据涌入这台超级主

    机,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硬盘灯、数据流量指示灯、主

    机频率指示灯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闪烁,而且越来越快,最

    后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已经控制了整个地下室的节奏,被

    微光照亮的铁青色下巴动动,露出了一缕极淡的微笑。

    忽然间,所有的灯熄灭了,地下室陷入绝对的黑暗。

    一束光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站在转椅的前方,仿佛

    飘雪似的,荧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飘落,一个女孩

    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闪烁莹莹的微光却又透明,黑色的

    长发漫漫地垂下,直到脚下,发梢却漂浮在空中,穿着仿

    佛睡衣的丝绸长裙,赤足,微笑。

    “EVA。”转椅里的人慢慢地伸出手去,进入了那束光。

    “你所能触摸到的,只是空气罢了,为什么还要伸出

    手来?”EVA轻声说。

    “我只是喜欢握着你的手而已,那是我的一个习惯。”

    男人低声说,那些荧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转瞬消失不见。

    EVA把半透明的手覆盖在他的手掌上,却不能带来

    丝毫触感,那些只是光与影的幻觉,3D成像技术保留的

    已经消逝的回忆。男人轻轻地合拢手,空握着,像是真的

    握着一个女孩的手。

    “那时候你有时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几个小时,松手

    的时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说。

    “我不握着你的手,怎么知道你在呢?”男人说。

    “你永远都是那么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力量对你而言

    到底有什么用呢?”EVA说。

    “只是孤独罢了。”

    沉默了很久,EVA问,“你来是要倾诉什么么?”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有些事我是做不到的。”

    “这件事你做得到,我希望今年新招的‘S’级学生

    路明非通过3E考试,无论他的潜力到底如何。”

    “如果他真的不是龙族血裔,让他通过3E考试把他

    塞进学院,可能会导致泄密哦。”

    “就当作帮朋友的一个忙吧,对你这并不难。”

    “应该说对于诺玛不难。”EvA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诺玛么?”男人看着自己手中半透明的、娇小

    的手掌,”我感觉不到你手的触感,常常会想其实你已经

    不在这里。”

    “我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EVA轻声说,“你看到的,

    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记忆。”

    男人沉默了很久,“在这里你是万能的,我想要一瓶

    啤酒。”

    “这里只有硬盘、处理器和路由器,没有啤酒,那么

    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很多,依然无法改变喜欢

    喝酒这个坏毛病么?”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喝酒了……因为如果那天晚

    上我没有喝醉,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男人低声说,“可

    是这些年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想

    到你。我讨厌回忆,总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就是你,从未改变。”

    “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他警觉地

    转身,他的衬衫袖口卷起,手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一般

    扭曲,无与伦比的力量已经凝聚。他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

    东西,那是一个由金属圆球、金属短棍组成的小人形,只

    到男人膝盖的高度,这些原本应该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是

    被强大的磁力吸聚在了一起,它居然还有一张小丑般逗乐

    的脸,两颗充作眼球的金属珠子滚来滚去,金属短棍组成

    的嘴咧开,呈现出谄媚的笑容。它托着银色的金属盘,上

    面是一瓶冻过的SamualAdarns黑啤酒。

    男人抓过酒瓶的同时,那个小东西伶俐地摸出一件开

    瓶器,“砰”地把瓶盖儿打开了。

    “过个快乐的晚上,先生。”小东西的声音从周围的扩

    音设备中传来,带着典型酒吧侍者的调调。

    “它是我无聊时候做的小东西,在这里只有它会陪我

    玩。”EVA说,“它叫Adarns。”

    “居然起了个啤酒的名字……或者你认为它会是你的

    亚当(注:亚当的英文拼写是“Adam”)?正好配你的

    EVA(注:德文中这个拼写的意思是“夏娃”)。”男人喝

    了口啤酒,对Adams挥挥手,“可以退下了,小伙子。”

    小东西露出更加可爱的笑容,端着托盘站在他背后。

    ‘‘它喜欢小费。”EVA说。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穷。”男人喃喃地说着,还是从

    口袋里掏出几枚25美分的硬币扔在托盘里。

    Adanls开心地鞠了个躬,发出“嘻哈嘻哈嘻哈”的

    快乐声音,闪进了黑暗里。

    “我本想用你的名字给它起名,但是怕你不乐意。”

    EVA说。

    “我长得有那么丑么?”男人耸耸肩,“我还想知道执

    行部那帮家伙最近的计划,可以么?”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EVA叹了口气,“包庇

    个新生是一回事儿,泄露执行部的计划是另外一回事儿。”

    “你会告诉我的,EVA,你从来都答应我的要求的,

    是不是?”男人轻声说。

    EVA沉默了一会儿,“执行部向世界各地派出了四个

    小组,分别是西藏、新疆、格陵兰和墨西哥,前往墨西哥

    的小组已经抵达阿兹台克人的‘鹭之地’遗迹,前往新疆

    的已经到达罗布泊,格陵兰和西藏的小组仍旧在搜寻‘龙

    墓’的位置。目前看来最接近龙墓的是新疆的小组,龙王

    诺顿的沉睡之地就在那里,距离它的苏醒只剩下三个月。”

    “那么派去新疆的都是执行部的精锐了?”

    “是以龙德施泰特家族为首的精锐小组。”

    “他们能解决问题么?龙王诺顿在初代种中也是佼佼

    者。”

    “校长这么安排,应该不会出错吧?”

    “校长?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错,譬如……十年前。”男

    人幽幽地说。

    “十年了,不要再耿耿于怀,我们虽然惨胜,但也成

    功了。”

    “可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男人摇晃着啤酒瓶。

    “我们还都和以前一样看着你啊!”EVA把另一只手

    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几束自上而下的光同时出现在男人的前后左右,每

    束光中都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有梳着利索红短发的皮

    装女孩,也有戴着墨镜的冷漠男孩,也有面容僧侣般肃穆

    的黑衣人,也有歪着头长发漫卷的妩媚姑娘,加上EVA,

    一共六个人,他们都把手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他们的手

    交叠起来,融在一起,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像是昏黄的

    旧照片上的笑,过了许多年,依然灿烂如初。

    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喝着酒,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EV,A,不要玩这种游戏好么?”男人摇摇头,“他们

    不在这里,他们都沉睡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冰海下,锁在那

    些金属潜水服里……不会死去,却也永远不能回来。”

    其他光束都消失了,只剩下EVA,她无声地叹息。

    “‘太子’有消息么?”男人又问。

    “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已经成为‘皇帝’了BE?但

    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当然还活着,我至今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腐臭的

    味道,而且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亲手杀了他呢?”男人

    用极尽冷漠的声音说出了这句极尽狠毒的话。

    “如果只有杀了他才能让你安心,”EVA轻声说。“那

    就……杀了他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男人点了点头,从空虚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

    虚握着空气而已。他起身,仰头喝着啤酒往外走去,肉眼

    看不见,但是密集如蜘蛛网的红外扫描系统关闭,摄像系

    统自动关闭,跳闪的红色警戒灯切为绿色,走道地面的高

    压电被切断,安全系统再次进入短暂的休眠状态。

    “哦对了,那路明非那件事,没有问题了对吧?”他

    想起了这件事,转身回头。

    “没问题,只是包庇一个新生而已嘛,我帮你做过的

    坏事可不只这一件,”EVA笑笑,“不过我能问问你这么

    做的理由么?”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男人也笑笑,“我还有其

    他理由,等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再告诉你。路明非的‘S’

    级不是你评定的De?”

    “‘A’级以上的级别都是校长亲自评定,我并不知道

    理由,我只是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

    “我就知道,老头子并不是个糊涂的入,虽然他经常

    装糊涂。他给路明非评‘S’级必然有他的理由,可能是

    我多事了,即使我不来求你,老头子也会想办法让他通过

    考试吧?”

    “尽管号称在希腊度假,可根据信号显示他在撒哈拉

    沙漠不知道挖什么呢。”

    “我对他的现状没兴趣。”男人耸耸肩,转身离去。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角落里的

    Adams身边,蹲下身来,“嘿兄弟,能否还给我两个硬币

    让我去买罐可乐……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了……你看,钱对

    你只是个玩具,这里又没有超市和可乐机……”

    Adams的表情变了,死死的攥着几枚硬币,露出一

    个典型小气鬼的表情。

    “Adams,给你哥哥两枚硬币。”EVA说。

    Adams的表情又变了,很委屈的样子,从硬币里小

    心地选了两枚旧的递给男人。

    “真是个小气鬼!”男人在它脑袋上使劲拍了一巴掌,

    这个用古老炼金术构架的傀儡机器人受不了这样的大力,

    崩碎为一堆金属短棍和满地乱滚的小球。

    男人一边抛着两枚硬币玩,一边喝着啤酒渐渐远去。

    EvA默默地看着他魁梧而寂寥的背影,和十年前相比,

    他的腰背没有那么挺拔了。

    金属门开合,男人真的走了。虚幻光束中的女孩无声

    无息地落下泪来。

    短棍和小球滚动着汇聚起来,Adams再次成形,发

    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用几枚金属球在地下滚动着

    跑到EVA面前,呆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高举双手过头挥舞,

    摇晃身体跳起一支难看的舞来,嚷嚷着,“EVA,开心!

    EVA,开心!EVA,开心!”

    它手里的硬币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女孩的泪水也滴落

    在金属地板上,溅起莹蓝色的、虚幻的微光。

    “一个新生,一天之内拿了当日十大头条的六条,以

    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击毙了凯撒和楚子航,假设那时候他的枪里填

    的不是弗里嘉子弹而是实弹的话……”

    “点点点,那样不是会很好玩么?点点点。”

    “这样的人不上十大头条谁上十大头条?”

    “有谁把八条路明非新闻的链接都贴一下?”

    “惊爆新闻,‘S’级学生路明非对于龙皇秘仪咒文没

    有共鸣,校方正在寻找原因!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

    又轰爆了楚子航?

    “豪奢的晚宴,路明非深夜订$497大餐享用,包括

    鹅肝酱和鱼子酱!

    “1区303宿舍外走廊人流汹涌!’

    “路明非抓拍照片合集!

    “路明非和前‘S’级学生履历比较。

    “看这个履历比较路明非简直是头猪嘛!

    “至少现在他有十万美金的信用额度了。

    “我就好想用我的鼠标点爆他!

    “…...”

    穿着睡衣的曼施坦因教授摇摇头,关闭了卡塞尔学院

    校网的讨论区页面,今夜大概是个不眠的夜晚,在线的人

    数冲到了新的高峰,整个学院的学生甚至那些化名的教师

    都在热议那个名叫路明非的学生。一名新的“S”级,会

    带来希望,还是带来危险,或者干脆就是个笑柄?

    曼施坦因教授也有点迷茫,白之王的猜测并不可靠,

    他也明白,迄今还没有白王血裔被发现的记录。

    他只能本能地对开枪射杀恺撒和楚子航的路明非感

    觉到戒惧。

    他关闭了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接

    通了电话,“父亲。”

    曼施坦因教授看不见了,可讨论区继续高速刷新,留

    言不停地上移。

    “也许明天他会在3E吃亏,我觉得他不太行的样子,

    可能是系统错判了他的级别。”有人留言。

    “错判一个‘S’级学生?不过他居然对于秘仪咒文

    没有共鸣!”·

    “只要是机器,总会发生误判,可能他毫无龙族血统,

    所以他完全不怕楚子航的黄金瞳。”

    “最大特长是竞技类游戏诶!什么搞笑的特长?”

    “嗨!不如开盘口好了,有谁赌路明非明天无法通过

    3E考试的?”带着管理员标志的芬格尔留言,他的出现

    带来了一股热潮,这个经年不能毕业的废物师兄是卡塞尔

    学院校网的热门人物,总能搞到一些有价值的新闻。

    “我觉得下注他能过的少,我开一个好头。下100块,

    赌他能过!”芬格尔这么说的同时,已经开通了投票区的

    主题。

    “芬格尔你准备把换掉卡贷的机会都赌在你的室友身

    上么?”有人嘲笑。

    “No”一侧的赌注迅速地飙升,很快突破了两万美金,

    而“Yes”一侧的仍旧只有芬格尔的100块,在短短的一

    晚上里,路明非到达美国后的一切都被挖掘出来了,无论

    怎么分析他都是个废物。绝不像传说里血统纯正潜力无穷

    的“S”级学生。

    “难道没有人有点赌博精神么?”芬格尔留言抱怨,

    “你们这样没法玩,只能赢我的100块,现在赌路明非通

    过考试的盘口是1比1301”

    “我赌500块,路明非能通过考试。”ID名为‘‘村雨”

    的人留言。

    一瞬间讨论区沉默了,那是楚子航的ID,很少出现在讨论区,这个沉默的中国学生,狮心会的领袖,罕见的“A”级学生并不喜欢絮絮叨叨的讨论,而他居然压了500块赌路明非能通过考试

    “我压5000块。”ID名为“狄克维多”的人留言。

    “凯撒”有人留言惊叹。

    “赌路明非不能通过考试。”凯撒说完之后断线了,留

    下一个暂时被冰封的讨论区。

    隐隐约约又是一场竞争的开始,如果世界上真有天敌

    这种东西,那么恺撒和楚子航一定是,学生们的记忆里,

    他们两人从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不过今天终于有

    一件了,在“自由一日”神奇地被那个新生两枪结束后,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领袖都宣布了认可这个结果。

    他们都会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废物?失去了诺顿馆

    的一年使用权和追求学院里任何一个女生不被拒绝的权

    力?学生们都觉得这两人疯了。当然他们两个可能并不需

    要担心追求女生失败的问题……而且楚子航的沉默内敛

    和光棍至今让他看起来对女性非常冷感,而恺撒已经有了

    闻名学院的诺诺。

    恺撒捧着无线键盘,半躺在安珀馆大厅的沙发上,看

    着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赌注在缓慢地上升。他退出了“狄克

    推多”的ID之后以“索尼克”的ID登陆,这个不起眼的

    ID沉默地缩在在线列表的角落里。

    诺诺捧着一杯冰咖啡靠在他背后的墙上,“你其实很

    关注路明非。”

    “对,而且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通过明天的3E考试。”

    恺撒坦然地承认了,“我所以那么下注,只是我从来不和

    楚子航在同一边下注而已。”

    “我知道,5000块对你算不了什么。”诺诺放下咖啡,

    拎起旁边的电脑包,“我走了,这学期我选了曼施坦因教

    授的课,得啃啃书,有事给我电话。”

    “要看书的话,跟苏茜住在那么小的宿舍里不会觉得

    很挤么?而且她白天才给你一枪……她为了楚子航可是

    什么都能做。”恺撒伸手似乎想要阻拦诺诺,“在这里好了,

    安珀馆可比诺顿馆还要舒服很多。”

    诺诺在门边转身,冷冷地看着恺撤。

    恺撒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是说……客房!

    我有很多的客房!”

    “我选择住宿舍,不是因为租金,如果我想要租一栋

    校内别墅来住,我早就租了,”诺诺撇撇嘴,“此外我不喜

    欢你的布加迪威龙,好在你今天已经输掉了它。”

    她在背后合上了门,恺撒把手伸进那头灿烂的金发

    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再有三分钟封盘!还未下注的请即刻投下你们的赌

    注,所有赌注都要在明天3E考试前打入我的账户,由我

    代为管理,否则视为无效。”芬格尔在1区宿舍的活动厅

    里的沙发上蜷缩着,抱着他的笔记本摇头晃脑,手指在键

    盘上弹跳如飞。

    芬格尔一个挺身在沙发上坐直了,环顾围绕他的十

    几个学生,表情严肃,“听着,现在下注赌路明非通不过

    3E考试的有42500块,赌路明非通过考试的只有600块。

    赢家会按照比例分享输家所下的全部赌注。我现在需要你

    们借给我10000块,在最后一秒钟下注在路明非身上!

    这样我们至少能赢40000块!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双倍的

    回报!你们借钱给我,明天早晨就翻倍!这可是绝对的内

    部消息,失去不再来的好机会!”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芬格尔的笔记本屏

    幕,上面赌路明非通不过的金额还在快速上升,短短几十

    秒钟已经逼近五万块了。

    “这些人……即使他们赢了他们也不过能分享那600

    块,他们下注那么积极干什么?”有人不解。

    “是因为某些妒忌和恐慌吧?他们在渴望路明非栽得

    很惨……这可是拥有追求一个女生不被拒绝权的男人,是

    你你不想把他从学院踢飞么?”另一个人解答,“不过就

    你女朋友的长相来看,你应该是不必介意这件事的……”

    “嗨!嗨!绅士们,要有专业的赌博精神,我再问一

    次,我能够筹到我要的10000块么?”芬格尔打断了他们。

    “可你已经欠我们不少钱了……”

    “先生,动用你的商业头脑,这好比你投资了一个公

    司,可这个公司经营不好,眼看就要关闭,你就收不回投

    资了。可是忽然来了一个大机会,只要你再注入一些资金,

    这个公司就能反亏为盈,你有什么理由不增加投资呢?”

    芬格尔振振有词。

    “你真的有把握?你的室友看起来就是一条废柴……

    不是说吓得出门上厕所都不敢了么,你不在屋里守着他会

    不会出事?”

    “废柴也是木头!只要能烧!”芬格尔对室友表达了

    100%的信任。

    “如果输了你的负债可高达50000块了……如果是黑

    社会高利贷你大概会被砍死吧?”

    “没关系,”芬格尔耸肩,“我们是高等学府,都是有

    文化的人。”

    学生们又对了对眼神,终于一个像是带头大哥的下了

    决心,“好吧,芬格尔,我们愿意相信你,虽然你总是欠

    钱,但这和你的级别不断降低信用额度降到地板有关……

    你的个人诚信还是靠得住的,我愿意借给你1000块!”

    “我500块吧。”

    “1000。”

    老债主们为了投资能够得到回报,咬咬牙重新翻开了

    自己的口袋,犬儒芬格尔像辛巴达故事里那些航海的老奸

    商那样露出了欢乐的神情。

    “好!总额12500块!”芬格尔跳上桌子,竖起食指

    指天大喝,“还剩多少时间?要在结束前忽然注入资金,

    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在黑箱操作!”

    “倒计时34秒!我已经同步到系统时间了!”校园

    高利贷团伙的精英分子打开笔记本上的倒计时软件,以科

    学家的严谨给出了答案。

    “提前三到四秒钟,盘口已经锁死,最后几秒该是注

    资最集中的时间,网络可能会有点卡。”有人提醒。

    “ID已经登录上去了么?”

    “使用的是‘Jumanji’,已经登录。”

    “赌路明非不能通过的金额加速上升了……破了7万

    块……赌他能通过的也有2000块了,有人想投机啊。”

    “没事,不必担心,我们的12500块注进去之后,我

    们就是庄家!我们会赢80%的钱!”芬格尔带着强烈的

    鼓舞说。

    两侧的赌注都在高速翻动,看来每秒钟都有新的赌注

    加上去,而封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如股票交易

    所的交易员那样心跳加速。

    “10,9,8,7,6,5,4,”倒计时者舔着略略发干

    的嘴唇,“资金注入!”

    “成功了!封盘!”芬格尔在看到“注入成功”的窗

    口跳出来之后,高跳起来挥舞双手,乱糟糟的胡子头发在

    空中飘舞起来,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如同一朵即将飞散的蒲

    公英。

    ·“赌他通不过的金额突破100000块!卡塞尔博彩会

    有史以来最大的赌博!我们……”高利贷团的大哥收到了

    芬格尔的鼓舞,也攥紧了拳头大呼,可他忽然愣住了。

    看着屏幕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在那边蹦来跳去的芬格

    尔也感受到了休息厅里异样的沉默。

    “怎么了?”他扭头问。

    “下注在路明非身上的金额是……39400块,最后一

    秒钟,有人加注20000块……”有人的声音在颤抖b

    “什么人在搅局?什么人也有内部消息?想从我这穷

    狗的嘴里抢饭?”芬格尔发怒了,“登录我的管理员ID,

    查他是谁!”

    一分钟之后芬格尔愣在了笔记本前,屏幕上清楚地显

    示着加注人的ID,用的是真名,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掩

    饰——

    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

    后面还有头衔:“教授”。

    “风纪委员会主席也来下注么……他不是主抓作弊

    么?”芬格尔觉得头顶直冒冷汗。

    此时此刻,1区303宿舍里,路明非正在灯下照着芬

    格尔留给他的复印本,以一个猴子学习写字的办法,一个

    一个地画钥匙般的韩文字。芬格尔说不想打搅他努力,带

    着满脸诡异的笑容出去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他。

    他完全不懂韩文,忍不住就要咒骂这些看起来都像钥

    匙扣的字母。可他没时间骂娘,距离天亮之后不到4个

    小时了,4小时里他必须把八道题全部记在脑海里。芬格

    尔说不要奢望把任何纸条带进考场,考场被严密监控得像

    是情报站,路明非不懂韩文并不要紧,只要死背字形,就

    像古人画象形文字那样,能“画”出来就可以。

    可疲倦如涨潮般慢慢地上来了,路明非的视线里那些

    韩文字母长得越来越相似,好比孪生兄弟。

    他想为什么在中国时婶婶看韩剧他没有跟着蹭两集

    呢?好吧,韩剧其实也是没有韩文字幕的。

    也许这份价值2500美元的答卷根本就是假的?是啊,

    他凭什么相信那个有时候哲学家般白痴有时候小商人般

    狡诈的芬格尔呢?根本从头到尾芬格尔都在占他的便宜。

    过了明天的考试又怎么样呢?在一个满是爬行类血

    统的天才学院里,他能活着爬出去么?

    爬出去又如何?此时此刻在遥远的中国该是早晨,那

    个白裙子的陈雯雯是否和她的新男友拉着手走在去一所

    平民大学的路上。

    该死!为什么要屠龙?龙又没有惹你们……

    “为什么不用中文拼音注音啊!”路明非终于受不了

    了,对着打开的窗口大喊,“难道龙也是韩国的?”

    声音随着夜风而去,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荡。路明非

    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呼喊,好像只是有什么东西积郁在心

    底里,让他想要大声说点什么。

    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对自己低声说出了很想说的一

    句话,“诺诺我很想见到你。”

    非关美色,也不是感情,只是上一次在他觉得走投无

    路的时候,通往未知之路的门在他面前打开,那个像是公

    主又像是魔女的姑娘穿着套裙和高跟鞋美得凌厉凶狠,走

    到他的面前来,把一切都摆平了。

    他想要有个人帮他,现在,可是在这里他大声呼喊,

    无人应答。

第五章 青铜之城

    路明非顶着俩黑眼圈儿,一头撞进图书馆二楼的教室,第一眼看到的是讲桌边晃悠的一双穿牛仔裤的长腿,穿了双似曾见过的十厘米高跟的玛丽珍鞋。

    “你来晚了。”坐在讲桌上的诺诺面无表情地说。

    路明非抓头,“我走错了么?我是来考试的……”

    “你没走错,我是这场考试的监考学生,监考老师是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教授。”诺诺指着下面,“所有人都在等你。”

    一身黑色西装的曼施坦因教授从门背后闪现,透过圆片眼镜冷冷地扫了路明非一眼,低低的说,“不要有瑕疵,作为'S'级雪深,你有迟到七分钟的特

    权,但是如果你在这场考试中降级,你就会失去这项特权,我这是在警告你。”

    他看了一眼腕表,“全部人到齐,现在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违反者会被取消一切资格!我以风纪委员会主席的名义确保,卡塞尔学院的学习气氛是轻松的,但是纪律却是最严格的,不要

    试图偷看别人的试卷,摄像头覆盖了整个教室,没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试图携带什么小电子设备,无线电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监控的!我知道你们都是

    天才,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比你们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这个教室里考试,你们现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尝试过。比如一个来自美国的心声研

    制过一种特殊的无线电波调制设备,借助这种设备,他把通讯电波伪装成太阳黑子爆发导致的无线电乱流,但他失败了,诺玛轻易地解密了他的信号。当我们出示证据的时候,他无话可说……”曼施坦因教授扫视一众新生,侃侃而谈,如同久经沙场的将军教训一批新兵蛋子。

    路明非抓紧这个机会闪进自己的座位里,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名牌,他的座位前清楚地写着“李嘉图。M。路”。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这个名字是在说他,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抬头扫视整个教室,看见诺诺双手抱在怀里侧头去眺

    望窗外,忽然明白了。

    名牌是诺诺设的,这个世界上她是第一个叫他“李嘉图”的人,这个让人联想起某个著名经济学家的名字是诺诺随便帮他起的。

    “该死!”他在心里嘀咕,却觉得心里有个小人扭扭捏捏地舞蹈起来。

    他忽然发觉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云层上平铺着的阳光洒下,照在诺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窗户的影子,整个教室里

    有一抹淡淡的绯色。他的心情忽然好起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也许事情没有昨晚想的那么糟糕,从他给诺诺买那个冰激凌,到他在赛百味遭遇芬格

    尔,一切麻烦他都闯过来了,居然能和这帮留着龙血的家伙一起坐在这间教室里考试!

    他想像一个地道的赌棍那样拍拍手说“幸运女神在我这边!”

    他总是这样没心没肺,即使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也会因为一点儿屁大的事情开心起来,以前这些屁大的事情往往是陈雯越过几排课桌过来问他晚上

    扫除谁负责擦黑板。他是个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类型,如今觉得就算现在这儿有条巨龙在他面前,他也少不得抓起狙击步枪瞄上一瞄,决不至于临阵

    泄气儿。到了这地界,看起来不当英雄是混不过去了。

    “嘿!兄弟!路?是你么?他们都说你很棒!"前排一个黑人学生小心地回过头来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压低了声音,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嘴白牙。

    路明非的内心正式意气风发的时候……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意气风发……于是慨然地竖起大拇指回应。

    “布拉德雷。”黑人学生自我介绍。

    “路明非”路明非试图越过一道课桌去和他握手。

    这个名字爆出来,像是在教室里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曼施坦因教授光可鉴人的脑门上赚到了路明非的脸上,几十个新生同

    时吸气,“呵”地一声后,整个教室沉默了。曼施坦因教授停下来训导,露出不悦的神色。

    一个男生忽然站起身来鼓掌,掌声震耳,路明非怀疑他有一双橡皮巴掌,拍起来就丝毫不疼,跟着是那个黑人学生布拉德雷,其他新生原本还在互相

    递着眼神,此刻都兴奋地起身,跟打了鸡血似的使劲鼓掌,掌声震耳欲聋。

    路明非懵了,他再次成了目光焦点,成了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又觉得自己若是坦然地接受这些掌声看起来太倨傲了,于是

    也跟着噼里啪啦的鼓掌,向所有人点头,仿佛一个新开业的牛肉面馆小老板,还向曼施坦因教授送去了灿烂的秋波。

    曼施坦因被这种不受控制的集体行为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诺诺耸耸肩,无聊地继续眺望窗外。

    路明非向着四面点头致意的时候,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有鼓掌。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儿,坐在角落里,背对着路明非,一身白色的T恤,一头颜色淡得近

    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露出修长的脖子,肌肤白得有种“寒洌”的感觉。在这种喧闹的场合,她越发显得像是一尊与世隔绝的

    冰雕。

    路明非心里一跳,有种挥之不去的、奇怪的感觉。可当他试图揣摩那种感觉的时候,它又消失了。第一个鼓掌的男生过来和他握手,那个男生看起来

    是个印度人,有一张极英俊的脸,漆黑的卷发和黑白分明的眼睛,T恤下一身精悍的肌肉,像是宝莱坞歌舞片里的男星,带着自然而然的亲切,自我介

    绍说“奇兰,新生联谊会主席,路明非,你是我们的偶像。”

    路明非在手上加了把劲儿,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亲切笑容,似乎是和失散十年的老友聚会。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是3E考试,如果你们通不过这场考试,等待你们的不会是卡塞尔学院世界第一流的教育,而是被取消资格。”曼施坦因教授切入打断了这场忽然出现的欢迎仪式,“3分钟之后考试正式开始,现在关闭手机,和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他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一出来,所有窗口被严密地封闭起来。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诺诺沿着走到给每

    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学生们分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关机,只有路明非没事可做,他没有手机。他左顾右盼,看见那个冰雕

    般沉默的女孩伸出了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把一台昂贵的Vertu手机推到桌边。他有点乡巴佬进城的尴尬,忽然想到那张十万美金额度的学生证来,他瞥

    了一眼自己桌角上的学生证,意识到那确实是个会改变他生活的东西,就算别的干不了,至少他可以去买世界上任何一部手机。

    手机是个小东西,但是路明非想要一部想了好些年,如今这些触手可得,只要他通过这次考试。

    他再次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审视那张试卷——

    一片空白。

    一片吸气的声音,这张匪夷所思的试卷显然震惊到了这里所有人。这份试卷只是一张雪白的水印纸,上面没有印任何一个字。

    “没有任何问题,试卷已经分发完毕,我和监考学生以及医疗组都在教室外,这间教室由诺玛监控,你们可以聊天或者睡一觉,只是不要抄袭别人的

    答案。”曼施坦因教授露出冷漠的笑,“你们无法抄袭,因为你们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会相同!”

    随着教室的门在诺诺和曼施坦因教授的身后重重地关上,所有学生都开始传递眼神,靠近的两桌低声低声说话,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确实,他

    们无法作弊,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试题是什么?摄像头在屋顶无声地凝视着乱成一窝蜂的学生们,这个该死的时候,居然想起来悠扬的轻音乐。

    “他们在玩什么游戏么?也许我应该拿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的……他们给了我一份半奖。”布拉德雷抓着自己满头的小卷发,显然沮丧到了极点,

    “听说那里不考试。”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斯坦福。”路明非耸耸肩,“我有斯坦福的录取我还来这儿?”

    “可是你难道不渴望和世界上真正一流的人聚集在一起么?”布拉德雷很困惑地回过头来,“假设我去了斯坦福我就无法和你这样的人见面。”

    “我这样的人?”路明非一面竖着耳朵听那音乐背后某种风一样的流转的微声,一面和布拉德雷搭腔,“我是什么样的人?"

    “缔造新世界?”路明非想这事儿跟他能扯上关系么?他摆摆手,“这事儿归奥巴马,真的,他刚刚得到诺贝尔和平奖,我看新闻说的。”

    “奇兰这么说的。”布拉德雷凑近路明非,“奇兰从不说错话,他的言灵是‘先知’。”

    “先知?言灵?”这是路明非第二次听到这个概念,芬格尔说过这是龙族语言的一种能力,在小范围内强行施加一个规则,但是路明非对此有些怀疑

    ,这个能力如果真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BUG,好比机器猫那个超时空口袋里的神奇道具,如果某人的言灵是“有财”,岂不是每次吃饭只要说一句“我

    是最有钱的人,哪里吃饭都挂账免单”就可以不带钱了?

    “他从不说错话,也从不推崇任何一个人,但他推崇你。”布拉德雷低声说,“他是我从小的好朋友,每次他预言的事情都会应验,有人很畏惧他,

    以为他是疯子,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他一度很苦闷,只有我陪着他。”

    路明非不由得抬眼看了奇兰的方向,那个英俊的印度学生如同真的预知了这次注视似的,回头跟路明非打了个招呼。

    “新生联谊会都支持你,”布拉德雷很诚恳的说,“狮心会和学生会很早就在新生里拉拢人,想壮大他们自己,但是奇兰告诉我们我们不应该分散,

    我们应该等待,会有领导我们的人出现。我们开始都怀疑,知道听说他们找到了‘S’级新生,就是你啊!”

    布拉德雷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两肘撑在课桌上,无声地流下泪来。

    路明非吓了一跳“妈的,他哭什么?我是救世主么?看见我那么感动?……对了对了他说他一直陪着那个什么奇兰,是在精神病院里吧?这些人都

    是脑子短路吧?”

    “节哀啊……伤心也不是个办法……”路明非试图劝慰布拉德雷,但是这件事有点棘手,似乎布拉德雷毫无悲伤的理由。

    布拉德雷把沾满泪水的双手平放在课桌上,露出满是泪水的脸,眼睛里透着沉重的、穿透时间的悲哀……然后他不再管路明非,开始低头在白纸上

    书写。

    “妈的……他不是感动于见到了我……是考试开始了!”路明非警觉起来。

    芬格尔的嘱咐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无论其他考生有什么异样,你都不要分神,要全力听音乐掩盖下的一个接近水声的低音,那就是龙文咒文,对于

    有共鸣的人来说,那咒文会直接进入思维深处,就像有人在脑海里说话一样。你没有共鸣不要紧,凭着耳朵也能听见那些细微的声音,你把音符规律

    记下来,照着我给你的答案填就是了。”

    那些紧张不安的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有些人呆呆地坐着,好像刚死了全家,有些人则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走在汨罗江

    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一个女生拿着水笔在白板上不停笔的书写,像是在画一幅抽象派的画儿,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经用干了,

    还有一个轻盈妩媚的女生满脸欢欣雀跃,仿佛看到了天他该洞开般在前面起舞,自己要客串从天使岛上帝,看得出来她练过,舞姿曼妙,却没有任何

    人欣赏,奇兰则以一个标准印度教徒的姿势在课桌边跪下了,嘴里喃喃的说:“是的,是这样么?我已经明白了一切。”这些人就一会儿再试卷上答

    题一会儿群魔乱舞,互不干扰自得其乐,看得路明非一阵阵发毛。

    “你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路明非问过芬格尔。

    “就像脑门上开了一个洞,有人从那里灌进清水一样,空间变得像是无数丝线组成的,这些丝线忽然喷发出去,洞穿了时间,时间尽头有个女人在哭。”芬格尔说,“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一下子觉得很悲伤很悲伤,自己也哭了,自然而然就把答案写出来了。”

    路明非琢磨了很久,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奇怪的感觉,但是现在他相信那时候芬格尔看见了奇怪的事,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因为芬格尔确实通过了考试

    ,而且他身边这些人疯的一点儿不比芬格尔轻。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路明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手心里的小条,集中精神听那个方法古代祭祀唱歌的、流水般的声音。芬格尔教了好几遍,

    但路明非实在记不住那些完全没有规律的声音,于是他用中文记声。

    芬格尔觉得这办法不错,发音“木头呆鹅头也呆”的,是咒文“月照”,发音是“朗格二百五”的,是咒文“法皇”,发音是“芝麻一头大”的,是

    咒文“寂静”……这个办法大大提升了效率,使得路明非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久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虽然这个做法委实有点儿亵渎古老神话时代的巨龙们,不过对于路明非这样一个把“BUS"记作“爸死”,“BIKE”记作“拜客”,“PEN”记作“盆”

    而完成英语前期教育的家伙而言,这确实是最稳妥可靠的。路明非强大的想象力令芬格尔非常惊叹,譬如“法皇这种神棍就是二百五”、“芝麻落地

    没有声音,所以寂静”。德国人的理性思维在中国人古老的技巧下折服了,其实路明非上新东方的托福班时,老师也教过她“CHRISMA”(领袖魅力)

    可以记作“CHINA-RISE-MAO”,“中国升起了”,缩略一下就是“CHRISMA”,当然有领袖魅力了是不是?

    路明非代替所有中国学生再次证明了应试教育在中国这片国土上的强大,相比起来美国人的什么标准化考试不过是些外夷的奇技淫巧而已,中国学生

    的箴言便是——我不需要懂,我只要能答对。

    里面的气氛现在大概很低沉吧?

    每次3E考试结束都要富山雅史教员做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对了,你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的时候感觉怎么样的?”门外,曼施坦因教授靠在门上问诺

    诺。

    “看见我妈妈躺在床上,一个影子走过来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诺诺轻声说,“因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所以我也不惊恐,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听见了风声,满世界的风声。”曼施坦因教授低沉地说,“诺诺,你们学生有没有觉得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很残忍,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龙文咒文

    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世界本相的时候,感觉到开心快乐,如果早知道,是否不要揭开那层温情的面纱更好些?”

    诺诺耸耸肩,“我无所谓,每个人都想看到真相,即使那再残忍……就像我看到的,是真的,有人带走了我妈妈的灵魂……而且我看清了那个人

    的脸!”

    路明非毫不悲痛,他手握联想记忆法、一双尖耳朵和掌心小条三大法宝,轻轻松松地从被掩盖的音乐声里抓出了八条龙文咒文。芬格尔用事实证明了

    他的好人品,一切都和他说的吻合,卡塞尔学院把八年前的考题翻出来调整了一下顺序,重新考了一遍,路明非高价买的八条答案一条没糟践全用上

    了。

    芬格尔善意地提醒路明非不需要答完全部的题目,只需要霸道,正确解析出八条龙文咒文就可以随便选高级课程,如果非努力地答到十条保住了“S”

    级学生的地位,反而可能引发作弊的怀疑。

    “降到‘A’级不过是信用额度降到60000美元而已,凯撒和楚子航都是‘A’级,‘A’级已经很好了。”芬格尔很有中国哲人的想法,力劝路明非不

    要一步登上山顶,反正对于一般人而言爬到山顶的结果就是下山,走下坡路,不如留一步将来再爬,停下来吃点烧烤。

    他的身边坐着布拉德雷,布拉德雷也不知道已经答了多少道题,总之是非常的悲伤,扶着路明非的肩膀跟他痛说革命家史,说他小时候生在昆士兰州

    的一个贫民区,和印度移民的后代奇兰是朋友,说起他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母在一艘破船上被贩运到美国的故事,说起他可怜的外婆在屋后种的石榴树

    ,还有他那个酗酒的父亲和挨打的母亲。

    路明非不好甩开他,只能以一个未来领袖的宽仁投去抚慰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想龙文咒文如果翻译出来想必是篇很感人的散文,要不然布拉德雷这个

    黑黑的大老粗怎么都被击中了弱点了呢?

    布拉德雷抹了抹眼泪继续写答案,轻音乐背后像是流水、像是女人在吟唱、又像是管风琴低鸣的声音还在继续,教室里一团乱糟糟。

    “不不,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布拉德雷一边书写,一边在那里喃喃自语。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头顶,难怪那个前“S”级学长会吞枪自杀。不过他已经答出了八道题,是既得利益者了,他在手心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吐沫

    ,在裤腿上蹭了蹭,再看时手心里只有一团淡淡的蓝色墨迹。他心里得意地笑,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将跳河我唱歌的快乐,反正所剩的时间还不

    少,他也懒得管布拉德雷那个衰仔了,拿铅笔在课桌上描那些韩文字母。

    他小学时候数学考试打完所有的题之后就会在试卷反面画乌龟来打发时间,也不验算,这个习惯多年来不改……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记忆

    有点儿模糊,他记得自己的成绩一直很凑合,怎么会有那么慵懒地在卷子上画乌龟的时候呢?记忆中每次都是在交卷前目光贼快地闪动从同桌那里瞅

    两眼选择题答案来补上然后匆匆忙忙交卷的啊,可为什么那种下午阳光照在身上,他在昏黄的纸上画乌龟的场面那么清晰?

    他觉得有点头疼,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人脑子有点乱。

    他一边随手把那些“钥匙扣”的圆圈都涂成实心的,一边偷眼去看那个冰雕般的女孩,在别人都疯疯癫癫的时候,只有她的腰背挺直如细竹,和路明

    非一样正常地答题。路明非怀疑芬格尔会不会把这答案卖两遍,从芬格尔的穷困和下作无耻的风格来看,这不是没有可能。

    女孩不在那里,坐在女孩座位上的人正看着路明非,坐在课桌上,晃悠着一双腿,脚上穿着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装,戴着白色的丝绸

    领巾,一双颜色淡淡的黄金瞳。

    是那个男孩!路明非吃了一惊,那是他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梦里曾经见到的那个男孩,现在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可那个女生去了哪里?难道出

    去上洗手间了?监考的风纪委员会主席怎么会允许这个男孩进入考场的?路明非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男孩冲路明非缓缓地招收,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背后,他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觉得自己没什么选择

    ,他推开旁边哭哭啼啼的布拉德雷,一步步走向男孩。

    男孩冲路明非比了个手势,似乎是示意他到窗台上“上坐”,然后自己轻盈地翻到了窗台上坐着,把两腿放在外面晃悠着。路明非疑惑着在他身边的

    空儿里坐下,借着落日的光,他终于可以仔细打量这个男孩了。路明非从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像他那么漂亮,一张圆润的脸,带着一种

    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不曾踩过灰尘,他靠在爬满绿藤的窗框上远眺,黄金瞳在落日中晕出一抹淡红色。

    他的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路明非也只能跟着他去看落日下的卡塞尔学院,看男孩脚踝处露出的雪白袜子。

    “嘿,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打个招呼。

    “我叫路鸣泽。”男孩眼望远方,轻声说。

    路明非想他是在开玩笑,路鸣泽他最熟了,整天跟他睡一个屋的标的,跟他高中同校,小时候长得还是很可爱的,不过正逢青春期长了满脸的痤疮,

    拿像素低的手机照点大头贴还要加个柔光效果然后放在博客空间里,写一写对人生很绝望的悲情句子勾引小女孩。眼前这个男孩跟路鸣泽相差十万八

    千里凑不到一块儿去。

    “夕阳?你上来啦?”男孩慢慢地把头扭过来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吃了一惊,“夕阳的刻痕”确实是他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这个ID调戏路鸣泽,路鸣泽每次看他的头像上线都会说这句话。“夕阳?你上来

    啦?”这句简简单单的问候,路鸣泽每次在屏幕上打出来的时候都会让路明非觉得有一种很急色的期待,而这个男孩说同样一句话,却是完全另一种

    感觉,就好像是——

    他知道你一定会来,在那里,在那一刻。

    “你在耍我?”路明非内心里想要从这个奇怪的感觉里挣扎出去。

    “他们都很难过,即使那个笑着跳舞的女孩,你不难过么?”男孩瞥了一眼教室里的人们,他们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场乱哄哄华丽舞台剧的观众。

    “不难过,难过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路明非耸耸肩。

    “他们是真的很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时哪里?”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还深……那就到胃里了。”路明非想说句烂话来打破这种优雅、哀伤又咬文嚼字的对话气氛。

    “人类是种很愚蠢的东西,你也是,你和他们的区别只是,你是故意要让自己愚蠢的。”男孩淡淡地说,“你不难过,是因为我代替你难过了。真残

    忍,不是么?”

    这个“路鸣泽”对着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里很灿烂。

    “搞什么?我们是在很有感情地讨论两个男性之间的爱么?你这个台词非常小言你不觉得么?”路明非嚷嚷。他比这个男孩大了大概十岁之多,却丝

    毫感觉不到年龄阅历上的优势,对方那些淡淡的话始终在紧逼着她,让路明非渐渐失去抵御的能力,像是被锁在水池中的人看着谁慢慢地上来就要淹

    过自己的嘴巴。

    男孩没有理会他,默默地看着夕阳发呆,太阳正在坠落,最后的光明里,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男孩的面颊。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身上绝大的悲伤,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地过来,就要覆盖

    他了。那不是什么小言,更不是伪装造作,那种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虚弱无力。路明非不知道男孩到底在说什么,他无法共鸣,只是敬畏。

    他无意识地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哪里似乎空荡荡的。

    “我现在很讨厌你坐在我身边了。”男孩说,忽然抬腿在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没有防备这忽如其来的一击,失去平衡,坠下了窗台。他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很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塔的尖顶,下面不是卡塞尔学院绿草

    如茵的地面,而是犬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挥舞着双手要去抓住什么,可完全落空,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

    他看见上方默默站起来的男孩,那个男孩站在矛枪般指天的高塔顶上,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夕阳,冲他缓缓地挥手告别,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瞬间彷佛有雷电穿过路明非的大脑,一个画面狰狞地跳闪了一下,那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在冰冷的石砌花坛上,头顶的树叶上雨滴坠落,他

    和那个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鸣泽,坐在黑暗里,紧紧地拥抱。

    “天呐!我不会喜欢男人的啊……”这是路明非最后的思绪。

    他几乎是从课桌上暴跳起来,浑身冷汗,彷佛撞破一层黑暗的膜回到了现实里。他的面前站着诺诺,正用力拍他的脑袋,拍得他一阵阵发晕。空荡荡

    的考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真佩服你诶,能睡得那么死。”诺诺撇了撇嘴,“其他人都全神贯注,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你那么托大,因为自己是‘S’级么?”

    “考试……结束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四下顾盼。

    “当然啦,很快就要到午饭时间了,3E考试本来也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他指着空空如也的白板,声音有些紧张,“你们擦了白板?有人在上面乱写乱画的……”

    诺诺耸耸肩,“没人擦,也没人乱写乱画,你是做梦了吧?你看看你嘴角边还有口水……”

    “考试……很顺利?没人……发疯?”

    “考生们的情绪都不太好,但没人发疯。”

    “没人?”路明非有点呆。他再次混乱了,到底那个该死的梦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看见布拉德雷流泪开始?还是那个男孩出现开始?或者直到现在

    他仍旧在做梦?那个失控的考场,那些群魔乱舞的考生,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大眼泪都涌上来

    了。

    “肿了……”诺诺指指他的手腕说。

    “哎呦……我知道……”路明非苦着脸说。

    “交卷咯,反正3E考试的时间是不能延长的。”

    路明非没什么办法,有点胆战心惊地把那张扣在桌上的试卷翻过来递了过去。他很担心卷面上其实是一片空白,连慷慨豪迈地答题也是他梦中的事情

    而已。不过好在并不是这样的,整张试卷都被写满了,是他自己那种向左倾斜彷佛危楼的字体。

    他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他记得他只写了八条答案,那八条答案短得可以记在手心里,可是现在卷面上的文字多得好似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最要

    命的是他自己还完全看不懂那些钥匙般的韩文字是什么,不过有些韩文字母的圆圈被均匀地涂黑了,显然是他在答完卷子后无聊的时候做的……

    “稍等稍等……”他脑子里有根筋一蹦,“难熬在课桌上练习画钥匙的时候……其实是画在了考卷上?那岂不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错误答案?”

    他急得想从诺诺的手里把那张试卷抽回来,把那些可笑的练笔都擦掉。但是已经晚了,诺诺拿着那张试卷走到教室的门边,门口站着曼施坦因教授,

    他打开了沉重的黑色密码箱,把最后一张试卷也锁了进去。箱盖合上的声音重重地砸在路明非心上,曼施坦因教授打乱了密码表之后冲诺诺点点头,

    “送到诺玛那里。她是阅卷官。”

    路明非按住自己的额头,觉得那里忽然痛得厉害,像是有个小魔鬼挣扎着要跳出来。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掌心那些辨不出来的墨迹。是的,他答完了

    考卷,擦掉了答案,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没有群魔乱舞,也没有那个男孩,自己也没有坠落窗台,没有夕阳,也没有高塔。

    一切都像是现实,一切又都像是梦境,他的梦和现实像是交融那样拆解不开。

    “嗨!嗨!怎么样?怎么样?你一脸作弊被发现的样子。”芬格尔坐在路明非旁边,用肩膀拱他,“要是那样你可别把我供出来!”

    “别逗了,我是什么人?我是道中老手诶!”路明非不耐烦地挥手,“我就是填完答案之后发了神经,在卷面上瞎涂瞎画了一些……”

    “发了神经?难道你……”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你对龙文言灵产生了共鸣,你不是说你从未听懂这些龙文么?”

    “可笑……我只是太困了……”路明非还是耷拉着褦襶。他实在没法把脑袋里那些乱流般的幻觉和现实分拆清楚来跟芬格尔说,芬格尔大概也会

    觉得自己发疯了吧?

    他们正端坐在卡塞尔学院古典的高穹顶餐厅里吃午饭,花岗岩的墙壁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象征卡塞尔学院的巨型世界树型吊灯挂在穹

    顶正中央,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照得体育馆一样巨大的餐厅里四处闪闪发光。每一张餐桌都是很值点钱的实木桌子,足有20米长和两米宽

    ,一色卡塞尔学院墨绿色校服的学生们围绕着桌子,等待侍者上菜,每桌的尽头都坐着负责这张餐桌的学生,芬格尔就坐在餐桌尽头。

    “想不到你还是个干部。”路明非没精打采地说。

    “只是实在没有留级四年的学生坐的位置了,所以我被发配来坐新生的桌,在这里我还是有资历摆一下大哥身份的。”芬格尔露出灿烂的微笑。

    “传过去!”侍者说着把一份午餐放在芬格尔面前,路明非看见里面的菜色,愣了一下。

    芬格尔叹了口气:“德式菜,你觉得有什么?出了烤猪肘子就是熏猪肘子,还有土豆泥和酸菜,可怜这套该死的菜谱我已经吃了八年!”

    “为什么是德式菜?”

    “你难道不知道卡塞尔学院的由来么?卡塞尔是个德国家族的姓氏,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屠龙家族,代代都有几把屠龙的好手。”芬格尔说,“卡塞

    尔学院就是用他家的财富设立的,所以一切规则都是徳式规则!”

    “那校长室姓卡塞尔么?”

    “别逗了,卡塞尔家族的人都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后裔了。”

    “为什么?”

    “你也想想他家那么多年是做什么营生……能坚持到二战之前已经是运气了。”芬格尔大口对着猪肘子咬下,“反正考完了,等结果吧,我明天可

    以带你在校园里转转。”

    “看课表,明天不是有课么?”路明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斜飞,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诺诺和那个金发皇帝般的学生凯撒正并肩而坐,学生会的干部

    们围绕着他们,哥哥面色凝重,不时地向着路明非这边飞过一线冷冷的目光。

    “哦,这你倒不用担心,这个学院经常因为教授有任务外出而停课极昼,据我所知你的三门课目前都在停课中,譬如‘魔动力机械设计学一级’的授

    课老师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正在中国客座讲学。”芬格尔打了个嗝儿。

    “中国……曼斯龙什么教授……”路明非听到祖国的名字心里稍微悸动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回到了自己郁闷的状态。

    中国,长江。

    深夜,“摩尼亚赫”号拖船在长江上游的暴风雨中颤抖。这是秋季罕见的暴雨,长江即将进入枯水期,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水库上游的水位两

    夜间抬升了四米,此刻水面上看不见其他任何一条船的影子,只有拖船摩尼亚赫号的灯还在雨幕中闪烁。

    船长曼斯·龙德施泰特站在驾驶室的窗前,风像是魔鬼那样嘶吼,一泼泼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后爆开,有如一柄柄重锤。船在摇晃,让人错以为

    整个世界在摇晃,而曼斯船长稳稳地站着,深深地把雪茄的烟雾吸到肺里去。这种昂贵的雪茄抽多了就像醉酒一样,但是曼斯船长需要,浓郁的雪茄

    烟雾反而令他震惊,这是关键的时候,一个号船长,应该以他镇定抽雪茄的形象给他的船员们以信心。

    后舱隐约传来了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曼斯船长皱了皱他典型的德国式细眉,他的眉毛细长如刀。

    “该喂奶的时候要喂奶!该逗他玩的时候要逗他玩!我说过很多遍,这是我们的工作,很重要!你们中就没有人懂得怎么照顾孩子么?”他转过身对

    着全神贯注的船员们大喊:“谁去看看那宝贝怎么了?"

    “教授,执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员都没结婚,你指望我们从哪里学会照顾婴儿?”端坐在显示屏前的一个女孩儿头也不抬地说,显示屏的光照亮了她姣

    好的脸,她大概23、4岁,一头红发,一副典型的拉丁美人长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翻领海员服,看起来是个实习船员。

    “叫我船长,在这里我不是卡塞尔学院的教授,我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见鬼,我想起我的‘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那门课这周应该已经开课了,而

    我还在中国的长江上面漂着”曼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只有我一个已婚男人,那么我去照顾一下那个亲爱的宝宝看起来是逃不过的了,塞尔

    玛,注意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检测,有任何一点异样,立刻收线!”

    “明白!”拉丁女孩塞尔玛答得沉着有力。

    “船长,我们收到三峡航道救援机构的信号,后半夜暴风雨会继续,风力会增大到十级,降雨量将达到200毫米,这是罕见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现

    象。他们正在调集直升机救援我们,建议我们弃船。”三副摘下耳机说。

    “回复他们说我们的拖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还稳定,可以坚持过暴雨,船上有几个病人,不宜弃船。”曼斯在舱门边回头,“你们也不必担心,这

    可是摩尼亚赫号,它不是什么拖船,它是一艘军舰,12级风暴对它都不是问题。”他这么说着抬头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

    语,“可是这场暴雨让人想起了10年前格陵兰的冰海……每一次接近这些神秘的东西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转身进入后舱,前舱的人们都盯着各自的屏幕保持安静,一切的操作都迅疾无声,耳机的电流干扰声里回荡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心跳声。塞尔玛屏

    幕上,心跳监控窗口里,一起一落的绿色光点表示那两颗年轻强健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在水面50米以下。

    水面50米以下。

    叶胜打开强光手电,氙灯的光柱在深水之中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有一条青灰色的光带,尽头模糊在浮游着细小生物的水中。酒德亚纪苗条的身影漂

    浮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他只要伸手就能拉到她。这个美国长大的日本籍女孩是他在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他们练习配合足足联系了五年之久,才

    一起进入执行部,能够从一个眼神读出彼此的内心。但他们从未相爱,这按照惯例是禁止的。

    他们两个的特长都是深潜,深潜时他们靠氧气瓶和一层纳米材料的潜水衣顶住十几个大气压的水压,靠着一根缆绳和人类的世界保持着联系,深水中

    的世界孤单得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如果执行任务的同伴还有感情因素,可能会导致不可控的结果。

    他们已经到达水底,水面上的狂风暴雨被厚达数十米的水层过滤后抵达这里只剩下轻柔的水波,只要氧气供应充足,风暴不影响潜水作业。摩尼亚赫

    号特别选择了这个时间,否则繁忙的长江航道上放眼都是船,行动容易暴露。

    叶胜轻轻地踩在水底,那里被淹没之前大概是片山地,都是石头表面,没有水草,石头被水流磨得圆滑,难以落脚。叶胜从脚蹼中弹出了钢爪,稳当

    地站在了岩石上,伸手到贴着底层漂浮的泥沙里摸索。他向亚纪亮出了摸到的东西,一块有着古老花纹的陶片。

    亚纪漂浮过来,接过那片陶片检视:“至少一千年以上的历史,是蜀文化还没有被中原文化吞没前的东西。”

    他们在水中的对话通过头盔里的对讲机,非常清晰。

    叶胜环顾四周,“大概是个一千埋在山上的古墓,在三峡注水的时候被掀翻了,陪葬品都四散开来。”

    亚纪无声地同意了他的意见,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具腐朽的青黑色棺木半沉在水底,棺材已经打开,表面覆盖着一层像是苔藓的生物。

    “虽然用了新的氧气提供设备,但是剩下的时间不多,这里会是地图上指示的位置么?”亚纪四顾,漆黑一片,肉眼在这里是看不到什么的。

    “诺玛,我们需要水底的结构图。”叶胜在头盔上调用了声纳图,声波在水中远比人眼有效。

    “明白,我需要大约二十秒进行扫描。”远在美国的中央处理器立刻应答,他们的越洋对话直接使用了卫星频道。

    很快,一幅由深绿色等高线勾勒的三维声纳图出现在叶胜和亚纪的头盔屏幕上。

    “虽然我们看不见,”叶胜伸手遥指,“但是东北和东南都是山,露出水面的是白帝山,水下的是赤甲山,形成一个‘门’的结构,对面是原来的草

    堂河,经过一片谷地,按照中国的风水学,这里是山龙和水龙交汇的地方,聚集了阴阳之气,这是墓葬的好地方,也是地图中标明的位置,但是我们

    得找到入口。”

    “即使龙王诺顿把他的藏身处入口修建在明处,上千年下来那个入口已经被浮土覆盖了几米深了,我们需要取土样才能判断可能的位置。”亚纪轻轻

    地笑,“所以,节省时间,还是麻烦一下你吧,拜托了。”

    “每次都累得我像是要虚脱过去。”叶胜抱怨,“我需要一个固定点。”

    “我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固定点啊。”亚纪游到他背后,脚蹼中弹出钢爪,紧紧地扣住了演示,双手从后而前环抱叶胜的腰,“准备好了么?”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合作的方法,叶胜冬泳那份异乎寻常的言灵能力时像婴儿般脆弱,甚至会失去意识摔到,在水下这是危险的,随时可能被水流带走

    ,如果缆绳再缠住,那就有生命危险。

    所以每一次他准备使用“蛇”这个言灵能力的时候,亚纪都会这样抱住他。

    叶胜缓缓地握拳,闭上了眼睛,那些狡猾而危险的蛇在他的脑海中流动,鳞片泛着冷硬的青光。

    “摩尼亚赫,做好准备,启动设备仪器的电磁屏蔽。”叶胜说。

    “摩尼亚赫收到,你的生命状况正常,脑电波频率正在急剧上升,可以启用’蛇‘之言灵,电磁屏蔽开启完毕。”耳机中传来塞尔玛的声音。

    叶胜闭上眼睛,向前方的黑暗中伸出手,缓缓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回声,像是歌吟像是唱颂。世界上能真正理解这种语言的人已经不存

    在了,这是死去的语言-龙文。

    思维深处的蛇被解放出来,它们沿着叶胜的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汹涌而出,消失在整个水域中。

    此刻摩尼亚赫号监控到了强大的生物电流,在水下的某一点爆发出来,随水流动。

    言灵·蛇

    叶胜在他的那一届的3E考试中第一次遇见了这些“蛇”,它们栖息在他的思维深处,冬眠者,叶胜的言灵会惊醒它们。它们会暂时离开叶胜的身体去

    探索周围,它们在科学的角度解释是一种生物电流,而在龙类的理解中式被降服的奴仆,只有绝缘体可以阻挡它们,而此刻叶胜在水深50米以下,庞

    大的水体大大强化了这种能力,足有五公里半径都在叶胜的监视之下,超越了诺玛控制的声纳系统。

    叶胜的意识领域瞬间渗入了水底的每个缝隙,一直向下,一直向下,叶胜猛地睁开眼睛,严迪流淌着淡金色的微光,他以“蛇”的眼睛观察着世界,

    向看不见底的黑暗中越扎越深。世界在他的眼里由无数细微的管道组成,管道勾连着,交汇,分开,无限延伸,他的“蛇”在管道中穿行,但是所到

    之处弥漫着雾,浓烈的雾,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死灰色的世界。

    亚纪感觉到叶胜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心跳速度迅速地下降到每分钟不过30次,血液温度也在缓慢降低,通过面罩,头盔里的

    小灯照亮叶胜死灰色的脸,只有那双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瞳孔闪亮。亚纪加力搂住了野生,试图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现

    在叶胜就像她怀抱里的孩子一样脆弱,需要她的保护。

    “船长,航道救援机构通知我们可能会有强度五级的水下地震!”三副大声说,“他们坚持要向我们派出救援直升机,可能他们意识到这里有什么不

    对。”

    曼斯·龙德泰特疾步进入前舱,凑到塞尔玛身边,盯着叶胜的心跳检测,“再拒绝也是没有意义的,通知他们说我们船上有白血病人,请他们带血浆

    来。”

    “白血病人?”

    “拖延时间,准备血浆需要一些时间,这样他们可以到得晚一些,我有种感觉,我们已经逼近了,很近……非常近!”曼斯低声说,叶胜的心跳频

    率已经降低到了每分钟几次。

    叶胜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他的心跳频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变得温暖起来,那些“蛇”重新回到他的思维中休眠,只剩一条,这

    一条仍在一直向下,它钻透黑暗,洞察到了光明!

    "有结果了?"亚纪问。

    “就在我们脚下,大概100米的地方,我感觉到有巨大的金属存在,在那里‘蛇’的游动非常之快,只有金属体有那么好的导电性。”

    “下面100米?”亚纪愣住了,“下面是岩石,我们不可能打穿100米的岩石,龙王诺顿也不可能把它的地宫安置进去。”

    “只能暂时放弃,我们需要钻取岩心来分析。”叶胜说,这时候他感觉到四周的水体传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摇晃,亚纪也感觉到了,这摇晃来自她立足

    的岩石,整个水底都在震动,水底扬起的尘埃完全遮挡了视线。

    “地震开始了……该死,这时候地震!”摩尼亚赫号上,曼斯从声纳图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发生的事,他转身对着大副大喊,“收线,收线,把

    他们拉上来!”

    船身微微一震,曼斯脸色变了,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崩断的声音从风雨声里透出,纳米材料的救生索断裂了,他们失去了和叶胜亚纪之间的联系。

    地震撕裂了水底,一条明显的裂痕从远处迅速逼近,彷佛一柄无形的大刀在斩切,厚达疏密的岩石层开裂下限,那具棺木立刻下沉,叶胜和亚纪根本

    没有时间反应,就感觉到巨大的水压从上而下,像是一个几十米高的浪砸在他们头顶。在水底四面的压力是均等的,只有一种可能导致头顶压力忽然

    增大,就是脚下出现巨大的空腔,数以百万吨记的水正在灌入那个空腔,带着她们和岩块一起向下、向下、再向下。高科技的救生索也无法抵抗这种

    自然伟力。

    这个瞬间叶胜想到路西法的堕天,哪场神话中的堕落持续了九日九夜,一直从天堂岛地狱,叶胜不知道脚下的黑暗里有什么,也许就是地狱。

    前舱里一片死寂,曼斯·龙德施泰特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狠狠地往后梳,拔得发根生痛。他损失了两个最优秀的学生,虽然他在来这里之前就意识到

    了这个可能。卡塞尔学院的历史上不乏英雄,多数的英雄都死了,屠龙从来不是个好玩的事情。通讯机传来电流混乱的嘶嘶声,信号中断,存亡不明

    ,是否应该派人去探索救援?还是像格陵兰冰海那次一样放弃?曼斯狠狠地咬着牙思考。

    “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见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是什么?”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

    曼斯猛地抬起头,他相信自己没有听错,那是叶胜的声音!

    “那是死亡,一个中国科幻小说家说的,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那个声音说,“这是叶胜,我和亚纪都存活,我通过‘蛇’的电流在和你们对话

    ,已经抵达龙王诺顿的地宫,收到请回复。”

    “确认么?”曼斯抓住麦克风,声音微颤。

    “教授,如果你看到我眼前这面青铜墙壁,你也会相信的。”叶胜说。

    水底150米深处,叶胜和亚纪紧紧地拉住彼此的手,悬浮在幽绿色的水中,抬头去看上方,手电的光迷失在幽绿色里,看不到头。一面结着数尺厚铜锈

    的青铜巨墙矗立着,想着上下左右延伸,看起来没有边界,水中的尘埃渐渐下落,视野清晰起来。

    地震瞬间就已经停止,通往龙类之国的门却已经打开。叶胜能从铜锈上看出那个斑驳的印记,和他发现的陶片上的印记完全一样,一张在火焰中灼烧

    的脸。

    “是偶然么?我们运气那么好?”亚纪轻声说,她和叶胜之间的通讯线没有断。

    “如果不是偶然,就当做是龙王诺顿的邀请好了。”叶胜笑笑,“我猜那个棺材所在的古墓原本就是通往这座青铜之城的,只是它被流水冲毁了,入

    口被堵住了。这里的密封非常好,那么大的空腔维持了上千年没有缝隙。”

    “和传说中他在北欧冰雪的青铜之城一摸一样。”

    “记得冯·施耐德教授上课时说过一种可能么?龙王诺顿是把整座山凿空作为模子,把铜浆从山顶灌入,青铜之城成型的同时,高热导致山岩崩裂,

    从而铸造出现在技术都无法实现的庞然大物,一座完完全全由青铜铸造的城市,他的栖息地。”

    “龙类可真是疯子啊。”亚纪轻声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敲开个口子看看。”叶胜说,“我很期待的。”

    “摩尼亚赫,胡椒水割机支援。”叶胜的声音传入船舱中。

    曼斯沉吟了一下,“你们现在的深度是150米,水割机切割不了那么大的东西,而且你们的氧气即将耗尽,更换氧气瓶之后也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我建

    议你们放弃任务返回,龙王诺顿的苏醒期还没到,我们还有机会。”

    “教授,你会在触摸到世界边界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么?”叶胜说,“虽然苏醒期还没到,我担心‘蛇’会惊醒他,我能感觉到进去的那条‘蛇’有

    恐惧,它围绕着什么在游动。”

    曼斯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诺顿亲王就在里面?好,完全明白。水下切割设备共计四台已经准备完毕,10分钟后到达你们指定的的位置,记住,你们

    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无论是氧气还是电力,两个小时后航道救援机构的直升机大概就会到了,那时候我们可没法跟这些政府机构解释说我们是趁着

    雨夜在这里挖掘龙王沉睡之地。”

    “还有,时刻注意你们的‘护身符’,如果它被污染,那么说明龙王的精神已经开始侵入你们,就要迅速撤离。”他补充说。

    “课上教的东西我都记得。”叶胜说。他把手电横在自己身前,别在潜水服上的“世界树”会长仍旧闪烁银光,这就是“护身符”,以银汞洗过的炼

    金制品,如果龙类放出精神领域对他们进行冲击,这个小东西可以顶过几次。

    很快,晃眼的灯光从上而下,四名执行部年轻成员携带能在水下推进的切割机靠近,他们为叶胜和亚纪更换了氧气瓶和救生索之后,开始在这面巨大

    无朋的青铜墙壁上打下四个孔洞,开始进行切割。声纳又能用了,回声定位的结果是这个半嵌在水下山脉里的青铜制品的形状大致是个方块,并不是

    没有边界,只是体积超过一栋摩天大楼,如果矗立在水面上,它就是一座青铜的山。

    “天呐,我真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制造一个石头的巢穴,龙喜欢住在金属屋子里么?”有人操作者水割机抱怨,那些能够割开高强度钢材的强

    压水流切进青铜墙壁中去,却无法穿透。

    “只是青铜之王喜欢吧?谁教他拥有着操纵火焰冶炼金属的权利呢?”叶胜和亚纪隔着面罩相视笑笑。

    曼斯走进后舱,打开卫星手机“校长,我们相信已经找到了龙王诺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真是让人激动的消息,可是你们不该在罗布泊么?你一直告诉我罗布泊才是龙王诺顿的沉睡之地,现在忽然变成了三峡水

    库。”

    “罗布泊不过是掩人耳目,有人在跟踪我们,我们找到哪里,他们就找到哪里,所以我们才在罗布泊留下了一些人手做了个忙碌的挖掘现场,但是把

    主要人手秘密集中在这里。”

    “有谁会试图在考古探险上和我们竞争?”

    “是一些被中国香港的民间基金资助的考古队,不过看起来他们对于龙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曼斯说,“但我们在这里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我们正在切割青铜之城,等待本部的指示。”

    “首选是生擒,其次是杀死。”校长说,“但是切记不能让一个真正的龙族离开我们的监控,这种东西放出去,整个世界都要被颠倒的。”

    “明白,时间有限,要打开青铜之城,我可以使用‘钥匙’么?”

    “可以,我让你带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刻。”校长挂断了电话。

    2010-1-510:16回复

    曼斯收起电话,俯下身轻轻抚摸摇篮里的婴儿,刚才还嚎啕大哭的婴儿现在安静了,瞪大无辜的眼睛四顾。摇篮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脸妩媚动

    人,左手无名指上闪耀的结婚戒指说明她显然又一个相当富有的丈夫。

    “宝贝,你是感觉到那个东西了么?”曼斯捏了捏婴儿的鼻子。

    “使用他要当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钥匙’”女人看着曼斯的眼睛。

    “我知道,我很喜欢他,”曼斯耸耸肩,“不要做出这么不相信人的样子,这又不是你的孩子,是我们大家的,你有自己的女儿,有时间可以多关心

    她,她今年还选了我一门课。”

    "陈墨瞳么?”女人淡淡地说,“我看不出她把我看做母亲。”

    “家庭问题,家庭问题总是很复杂……工作时间就不要讨论这个了,”曼斯从摇篮里小心地抱起孩子,“不过,非要女儿把自己看做母亲,自己才

    把女儿看做女儿,这样的母亲是否要求太高?”

    “一个能看着自己亲生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却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了两天两夜知道收尸人敲门的女孩,让人没有去爱的打算。”女人声音里

    没有任何动摇。

    曼斯站在前舱的窗前,伸展双臂让手下为他穿山那身能够抗高压抗撕裂的潜水服,旁边有人帮他抱着婴儿。他的目光穿越风雨,落在远处露出水面的

    山上,“嗯,白帝城,我很稀罕这个名字。”

    “教授……哦,不,船长,水下真的是有一座城市么?”塞尔玛问。

    “真的有,一座建立在2000多年前的城市,几十年前它还暴露在空气中,因为三峡水库的修建,水位上涨,古城主体已经被淹没,只剩下那座岛上的

    白帝庙。建立这个城市的人名叫公孙述,2000多年前他反抗一个理想主义的王朝叛逆者王莽,在这里建立了他自己的国家。有人称他为”白帝”

    “白帝,这个名字让我想起白之王。”三副说。

    “不是白之王,按照我们掌握的资料,下面的应该是青铜之王,也有人称他为火之王或者灰之王,他的名字是诺顿,高贵的龙族初代种,由黑王尼德

    霍格直接繁衍出来的最伟大的龙族亲王。”

    “能解释的再详细点儿么?”

    “龙族谱系学的课你们显然没花精力,不过这种入门的理论课其实相当重要,你们不单要掌握屠龙的技术,还必须知道技术背后的事。”曼斯回到了

    他在卡塞尔学院课堂上神采飞扬的时候,“简单地说,龙族亲王的排列方式是按照四大元素,但是东方人的元素表述和我们有区别,他们是金木水火

    土,这里在古代中国的版图上是西方,而公孙述认为他的幸运来自金属,金属的颜色是白色,所以他才被称为‘白帝’。也就是说,所谓的‘白帝’

    ,在中文中的真实意思是‘金属之王’。”

    “和青铜之王的意思一样?”

    “对,青铜之王诺顿是以他无与伦比的火焰而得名,从地脉深处炼出了青铜,并以之为武器。”

    “是那个公孙述?那个中国人其实是龙王?”

    “不,是隐藏在公孙述背后的某个人,是这个人让公孙述看见有龙从井中升起,趴伏在他的宅邸前,在中国历史中的记载是‘龙出府殿前’,这被公

    孙述看作是他可以称帝的吉兆。”曼斯说,“看,这就是老师和学生的差别,来之前我做了足够的功课。”

    “这个人……好吧,他其实是条龙,为什么要做这些呢?还要铸造这么大巨大的青铜城,这是不可思议的大工程啊!”塞尔玛看着声纳图上那个巨

    大的物体发呆。

    奥斯耸耸肩,“这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要想弄清楚这些龙到底想要干什么,就得先弄清楚到底什么是龙,他们和人类的关系。不过……这是个学

    术难题,只分析龙类的化石可没结论,我们可能只有抓到一个活的龙王来拷问一下。”他顿了顿,“今晚是个机会!”

    叶胜看了一眼气压表的读数,剩下能用的氧气只有大约一个小时了,水割机在青铜墙壁上留下了“井”字形的纵横纹路,深度大约20厘米,但是他们

    没能贯通这面墙壁,这个庞然大物让人觉得是一块纯净的实心金属。叶胜感觉到他留在金属内部那条‘蛇’的不安加剧了,游动的速度快了很多,似

    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强光手电的光柱自上而下,潜水服里的曼斯没有说话,而是敲了敲自己头盔面罩致意,吐出一串气泡。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怀孕九个月的女人,那件特

    制的潜水服在身前有一个硬质透明材料的囊,里面是穿着超小号潜水服的婴儿。在水下150米的地方,婴儿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流露任何惊恐的表情,

    他缓缓地转头四顾,瞳孔中流动着淡金色的微光。

    “水割机撤离,叶胜亚纪做好准备,我们要开门了。”曼斯下了命令。

    四台水割机向着上方升去,叶胜和亚纪悬浮在曼斯的背后,各把一只手打在他的肩上。曼斯双手在胸前交叉有力地拍了拍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们的手。

    曼斯闭上眼睛,伸手向前方,低声说话。他关闭了对讲机,但是那种像是歌唱又像是咆哮的磅礴之音直接穿透了叶胜和亚纪的脑海深处。曼斯猛地睁

    开眼睛,他做了一件普通潜水员看到会吓得心脏停跳的事情,他在水下150米打开了自己加压潜水服的面罩,这会导致的结果只是巨大的水压直接作用

    在他脆弱的人类身体上,他肺里每一个气泡都会争相往外逃逸,这些气泡会爆掉他的血管!

    水下轰然回荡着曼斯的声音,他完成了言灵咒的最后部分。

    言灵·不尘之地。

    围绕着曼斯的水旋转起来,一个透明的水壳从他的眉心向外迅速地扩大,高压下的水被某种力量排斥开去,形成了剧烈旋转的涡流,曼斯氧气瓶中泄

    露的高雅氧气填补了这个泡里的空间。涡流围绕着他们高速地旋转,他们站在了空气中!亚纪脚下一空,失去了水的浮力,她下坠的瞬间,叶胜捞住

    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拔出了胸前的合金刀,插进了水割机留下的痕迹中。

    “见鬼……从来没在水下使用过这个言灵,疏忽了。”曼斯也是和叶胜一样的反应。

    此刻剧烈旋转的流水围绕着他们,直径数米的球型空间里,水被强行排开,彷佛朔风吹过青铜墙壁的表面,大块的铜锈被剥下,剩下的是光滑无尘的

    金属表面,泛着过了油一样的青黑色微光。这一次墙壁上的图案清晰地显现出来,是一张凸起的人脸,嘴里含着燃烧的木柴,这是幅怪异的图画,脸

    扭曲痛苦,却不肯松开紧咬木柴的牙齿。

    “唔,宝贝,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曼斯小心地用钢爪挂着,从潜水服的腹腔里抱出了婴儿。

    曼斯平伸出一只手,他的手巨大得像是个盘子,婴儿蜷缩在他的手心。这个黄金瞳的宝宝沉默了很久,寂静一片,只有水涡高速旋转发出的“哗哗声”。宝宝努力地弯腰,站了起来,立在曼斯的手掌上。他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小,叼着一个奶嘴儿,穿着印着大大小小奶牛的连身婴儿服,脑袋上还

    只有些稀稀疏疏的胎毛,就是这么样一个孩子,站在曼斯手掌上,挺直了腰背,肃穆得像是一个神父。他看着那个人脸,慢慢地深处胖嘟嘟的小手,

    以一根手指点在那张脸的眉心。

    眉心的青铜凸起划破了婴儿娇嫩的手指,血漫过那张痛苦的脸,一瞬间亚纪有种错觉,那张脸上透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叶胜伸手一捞,接住了婴

    儿嘴里落下的奶嘴,低沉得彷佛巨钟的声音从那张孩子的嘴里涌出,青铜壁隐隐地共鸣起来。

    婴儿的血彷佛被强力吸噬一般涌入人脸的嘴里,婴儿却以一付殉道者的漠然站立着,完全没有失血的痛苦表情。他微微俯身,竟然像是要去亲吻那个

    青铜人脸的嘴。曼斯猛地抱住他的腰,强行阻止了这个悚然的行为,从随身的防水盒里拿出止血绷带,小心地层层裹在婴儿的小指头上,拍拍他的脸

    蛋,“钥匙,你太棒了。”

    青铜人脸吸噬了全部的血液之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张开了嘴,像是打哈欠似的。青铜壁深处传来金属加热碎裂的可拍声音,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

    漆黑洞口出现在青铜壁上,上下都是那张青铜人脸的牙齿,那绝不是人类的牙齿,一枚枚锋锐的像是匕首。

    “我的天!”叶胜低声说。

    “炼金术的伟大成就,用最纯净的物质容纳精神,而后作为这里的守卫,”曼斯小心地抚摸那张脸,“这是个活灵,‘钥匙’的言灵是命令他打开门

    ,血液会让他暂时地满足,你们有大概一个小时。”

    “大概?”亚纪说,“如果是探索月球,你能说大概还有一小时我们月面降落么?这可比月面还要危险!”

    “那就节省一分钟用于讨论的时间吧,”叶胜说,“龙德施泰特教授,解除‘不尘之地’的言灵吧,通道灌水之后我们就可以进入了。”

    婴儿眼睛里的淡金色褪去,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指道自己面前,惊异地看了一眼,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大得好像雷鸣似的,要多伤心有多

    伤心。

    “哦哦哦哦哦哦,别哭别哭,宝贝儿辛苦你了……”曼斯露出一付无奈老爹的表情,把婴儿放回那个袋鼠婴儿袋似的空仓里。

    “1个小时,”曼斯看着叶胜的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还未到苏醒期,但是如果不能获得骨骸,就直接毁掉。”他递过一个黑色的铁盒,“引爆前要

    避开至少20米。”

    叶胜竖起大拇指,曼斯重新戴上了头盔。言灵悄无声息地解除了,巨大的空气球一瞬间碎裂为无数的泡沫,急速向着上方升起,汹涌而来的水冲得叶

    胜和亚纪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而作为教授的曼斯居然有游鱼般的敏捷,在青铜壁上借力,刺入水中,同时开启了背后的水压助推设备,高速离开。

    亚纪抬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人影,所有人再次离开了他们,黑暗重临,唯一的亮光只有叶胜手中的手电。亚纪忽然感觉到了寒冷,足以摧毁人的

    、世界边缘的寒冷。

    “叶胜!”她猛地回头喊。

    “我在这里。”叶胜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和她交握,把光柱照在自己的脸上,对她露出了笑来。

    曼斯翻上船舷,摘去脚蹼,扒掉那层几乎和皮肤一样紧贴着他的潜水服,直扑进前舱的指挥室里。

    “生命参数正常,氧气瓶还能支撑35分钟,信号通畅,他们已经深入内部,哪里有很多的蛇脸人雕像,还有齿轮……你不会相信的,天呐,那里简

    直是……太科幻了!”塞尔玛扑上来,满脸都是兴奋。

    “有视图传回来么?”曼斯说,“投在大屏幕上。”

    一段深绿色的视频出现在大屏幕上,在强光电筒照射下,层层漾动的波纹投在一件不可思议的青铜器上,圆形的,四周是一圈锋利得如同狼牙的结构

    ,像是一件古老的杀人兵器,第一眼看到就让人想起如果投掷出去,它会呼啸着划出诡异的弧线,咬在敌人的脖子上旋转。

    “不可思议的工艺。”曼斯低声说。

    镜头不断地拉远,似乎是叶胜带着他头盔上的摄像头在缓慢地游远,同时摄像头升到了水面上方。

    “里面还有大量的空气,这很好,能为我们争取很多时间。”曼斯说。

    “不,空气成分中氧气含量很低,过久的封闭让氧气都被金属的氧化耗尽了。”大副说,“他们的氧气依然只够支撑35……不33分钟。”

    第二个金属圆盘出现在镜头里,它的青铜牙和第一个金属圆盘的青铜牙紧紧咬在一起,之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数不清的金属圆盘布满了一面高度数

    十面的青铜巨墙,每一个金属圆盘都被中央的一根铁轴钉死在墙上……曼斯愣了一瞬间,不由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是一只欧米茄海洋

    宇宙同轴潜水机械表。

    “看起来像不像是只放大了无数倍的手表机芯?”叶胜的声音响起。

    “是种炼金机械,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曼斯说,“但是根据它的复杂程度,龙类那时候的机械传动技术史远远高过人类的。”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封闭空穴,其他的空穴也都有不同的机械系统,都锈死很多年了。”叶胜说,“是青铜之王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置的机关么?”

    “别太天真,这位龙族亲王对于火和金属的了解无人可比,如果是他亲自设计的机关,那么就不会锈死不能发动了。”曼斯低声说。

    “船长,中国方面救援直升机已经装载了药物和血清,即将起飞。如果他们过来了,我们的行动会暴露的。”三副大声说。

    “叶胜!加快,找到龙王诺顿的位置,引爆水下炸弹,时间不够了。”曼斯下令。

    “明白,我能感觉到‘蛇’所环游的那个位置距离我很近了。”

    叶胜摸了摸潜水服侧袋里的深水炸弹,转头对着亚纪,“你在这里对周围进行拍照和取样,我去找‘蛇’的位置,如果猜得没错,就在隔壁的空穴中

    ,注意看我的生命数据,出现问题不必管我,首先撤离。”

    亚纪点了点头,叶胜竖起大拇指,翻身潜入水下,这个恢弘的青铜之城中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空穴,每个空穴以青铜甬道相连,被水淹没之后,大部分

    甬道都为于水面以下的位置,像是一个半浸在水中的蚁穴。

    她抬起头,用手电照向上方,仰望这个空穴,空间巨大得彷佛一个巨人的宫殿,穹顶上刻满了古老的花纹,那是一株巨树四散的枝叶,叶片和枝条弯

    曲成无法解读的字符。

    “龙文?”亚纪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拿出口袋里的防水摄像机,把穹顶切分成小块,开始拍照,数据循着救生索中的线路直传回摩尼亚赫号上。

    “注意做好备份!”曼斯惊喜地搓着手,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之后,这是人类第一次获得如此巨量的龙文资料,虽然这些也许要几十年时间去解读,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明白。”亚纪说,她悬浮在水中,努力让相机不要抖动得太厉害,时间剩余不多了。

    复杂的花纹不断地进入她的观景窗,这些花纹的复杂程度匪夷所思,树叶攒集在一起像是一张一张的人脸,分拆开来又确实是一种消失多年的古文字

    ,在穹顶上逆时针旋转。亚纪调低了氧气瓶的输出气压,延长一些水下活动的时间,顺便等待叶胜。氧气输送量降低零她有些头晕,穹顶上的花纹在

    她的眼睛里有点模糊。她暂时停止了拍摄,微微闭上眼睛,甩甩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亚纪,你的心跳在加快,你没事吧?”耳机里传来塞尔玛略带紧张的声音。

    “没事,只是有点晕。”亚纪说。

    她把折刀收回口袋里,再次睁开眼睛,游向洞穴的边缘。

    “信号中断!”摩尼亚赫号上,塞尔玛惊呼,“我们和亚纪之间的数据线断了!”

    “收线!收线!警告叶胜!”曼斯愣了一下,大吼。

    船尾的滚轴高速转动起来,回收亚纪的救生索。

    “滚轴电机上没有拉力,”塞尔玛抬起头来,脸上失去了血色,“亚纪的救生索断掉了!”

    叶胜从亚纪的身边浮起,托住了她的胳膊,让她觉得轻松很多。

    “你回来了?任务结束了么?我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亚纪重新见到伙伴,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

    “水下爆炸,动静不会太大。”叶胜说,“我已经解决了做完采集我们就准备返回,时间所剩不多了。”

    “好啊,已经完成穹顶花纹的拍照了。”

    “再采集一些青铜材质吧,回去分析一下成分,”叶胜指着不远处青铜壁上的一尊蛇脸人的雕像“我们可以试着把那东西带回去,这种造像一定不是

    中国古代的,而是来源于欧洲。”

    “好啊,”亚纪被叶胜拖着,向着蛇脸人的方向游了过去,水顺着她的潜水服被分开,居然带着一股微微的暖意。

    蛇脸人的雕像不过几十厘米的高度,和他们进入这个青铜城时所看到的和人等高的蛇脸人雕像不可相比,它穿着中国古代的袍服,捧着很中国风的牙

    芴,站在一根桥形的青铜杆上,微微低着头,显出恭敬的样子,姿势像是对着前方的人倾诉,但它的头部却是一条眼镜蛇的样子,细长的脖子从袍服

    的领子里探出来,极其地突兀。

    “这东西是什么?”亚纪转向叶胜。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龙类的一种图腾,不过带回去总会有用,你把它拿下来吧。”叶胜说。

    亚纪点点头,游了过去,和那个蛇脸人的雕像面对面的瞬间,她有一丝惊讶,那个蛇脸人的眼睛是纯银的,在黝黑的青铜表面上闪着孤立的银光,错

    觉像是在眨眼,又像是它在盯着你看。亚纪提醒自己要打消心里奇怪的念头,只是因为反光造成的错觉而已,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叶胜还在身后不

    远处等着她拿了这个样本之后返回摩尼亚赫号。

    她伸手抓住了蛇脸人的脖子,这件青铜雕塑没有她想的那样沉重,她不太费力就把它提了起来。

    一个影子在这一瞬间从她身边的水中浮起,伸手就抓向她的脖子,快得难以言喻。卡塞尔学院体能课的教育,以及多年和芝加哥大学潜水队一起的培

    训让亚纪毫不犹豫地从潜水服的口袋里拔出折刀,直接划向那个影子。

    同时她对着头盔里的麦克风大声喊:“叶胜!小心!”

    叶胜配了一柄装备部改造过的俄罗斯产SSP-1水下手枪。

    但是那个影子比亚纪和叶胜的速度都更快,一瞬间它用手中的一件武器格开了亚纪的折刀,重击在亚纪的头盔顶上,这一击的力量让亚纪瞬间失去了

    反应能力。她下意识的向后翻腾,要避开这个影子的下一次进攻,但是已经被这个影子紧紧地搂抱住了。

    “叶胜!开枪!”亚纪大喊。

    “对谁开枪?”影子问。

    亚纪愣住了,那是叶胜的声音,曾经有过一次,他们在大堡礁训练的时候她的氧气瓶在水下出了故障,在窒息前的一刻她也是听到了叶胜的声音而略

    微回复了意识,这救过她一命。她猛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色影子,对方头盔里的微光照亮了面部,是叶胜那张瘦削精干的脸。

    “怎么会有两个叶胜?”亚纪心里,巨大的恐惧砰然炸开。

    她扭头向自己的背后,那个带着她一起游过来的叶胜不见了。浮在水中的,是一具蛇脸人的雕塑,谁也不知道一具青铜雕塑为什么能浮在水中,它那

    双用银子镶嵌的眼睛闪动着,咧开的、獠牙毕露的嘴彷佛带着嘲讽的笑容。

    叶胜拔出SSP-1,一枪崩掉了哪个雕塑的脸,打开自己和亚纪的头盔面罩,“我回来发现你游到这里,那东西浮在你背后,不明白为什么就一直跟着你

    ,直到你伸手去启动那个系统。”

    亚纪这才发现自己的救生索和数据线都断了,她和叶胜之间的联系也断掉了。她顺着自己腰间的救生索往下摸,摸到了毫无毛刺的断口,救生索是被

    一刀割断的,忽然想起刚才正是她自己拔刀割断了救生索,她记得自己之前更早也曾拔出折刀来。

    “天呐!”亚纪低声说,空气里的低含氧量让她呼吸不畅。

    “那些龙文,”叶胜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你如果连续拍照,按照一种次序来读,就是一种言灵,会令你陷入幻觉,这才是这里的机关。”

    “和3E考试时候的声音一样会直接作用在意识深处?”

    “远比那些更强大。”

    青铜壁上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有人操着两块锈蚀的铁片,贴着你的耳朵狠狠地摩擦。但是此刻这种声音被数百数千倍地放大了。

    叶胜和亚纪惊恐地看向青铜壁,墙壁上数以万计的周围是狼牙形的青铜齿轮缓慢地开始转动,巨大的钟声回荡在洞穴的内部,青铜齿轮上的锈迹开始

    剥落,牙齿咬在一起发出格格作响的声音。叶胜猛地仰头,隐藏在看不清的黑暗里,一座造型前所未见的巨钟敲响了,青铜钟围绕着轴承往复震荡,

    青铜壁四处站在青铜杆上的蛇脸人动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牙笏,像是赞颂什么似的,细长的蛇颈弯曲,它们一起仰头看着穹顶,像是一场古老的朝圣

    仪式。

    “你已经启动了系统,”叶胜看着刚才被亚纪推过的青铜杆,“可问题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系统……”

    他心里猛地一震,感觉到那条被他留在周围警戒的‘蛇’正在逃离,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那些‘蛇’是他的奴仆,为他刺探消息的手下,它们永远

    栖息在他的言灵意识深处,而此刻,巨大的恐惧正在逼迫这条‘蛇’选择逃离主人。叶胜的头剧痛,意识深处其他的蛇也在惊恐地游动,想要挤爆他

    的头。

    来不及了,没有选择,,叶胜拔出亚纪腰间的折刀,刺入两枚齿轮之间的空隙。这份力量很惊人,折刀的纳米刀刃也异常锋利,折刀陷入青铜壁两寸

    之深,两枚齿轮扣死在折刀上无法转动,青铜巨钟的摇晃立刻慢了下来,它失去了动力。

    “无论什么炼金机械,还是需要动力的啊!”叶胜大声说着,关闭了他和亚纪的头盔面罩,“快走!离开这里!我们没有时间了!”

    路明非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钟声,他在钟声中惊醒,仰头看见外面的黑夜和星光。

    “妈的,半夜三更叫魂么?这是什么该死的学校,不知道保护学生的健康睡眠么?”他的第一反应是骂骂咧咧,第二反应是掀起被子捂住脑袋。

    他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收线,入睡前在他上铺鼾声大作的芬格尔现在跟死了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其次,钟声没有任何减弱

    的迹象,直接穿透了他的被子射入脑海。出了这种事难道芬格尔这个精神分裂的家伙不该跳起来破口大骂的么?路明非慢慢地爬起来,探头到上铺去

    看,芬格尔平静地睡在那里,就像……死了似的。

    “嗨,这里。”有人在窗边说。

    路明非猛地回头,看见那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白色丝绸衬衣和方口小皮鞋的男孩正坐在他的窗台上,静静地看着远处发呆。路明非迟疑了一会儿,踮

    着脚尖走到男孩背后,咬咬牙,忽的伸手出去抓乱了男孩的头发。让他失望的是,触感异常真实,那头洗过的头发滑爽好摸,男孩的体温也是实实在

    在的。男孩毫不反抗,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回头看了看路明非,简单地扫了扫头发,恢复了贵族小学生一样的发型。

    “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路明非靠在窗边说。

    “看你怎么理解‘做梦’这件事,差不多吧,按照你们的理解,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真实世界。”男孩耸耸肩,“但什么又是真实世界?”

    “可我感觉真是超超超真实诶……”路明非指着外面的钟楼说,“你看钟都还在走,我记得我睡下是晚上两点多,现在是四点半,一点看不出是做

    梦。”

    “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也许你现在死了,你只是觉得你还站在这里说话。”男孩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蛆虫正在你的尸

    体里爬来爬去,像是虫子在奶酪洞里钻来钻去那样开心。”

    路明非愣了一下,全身发寒,掐着喉咙想要干呕,“我晚上刚刚吃的奶酪,你能不做这种瘆人的比喻么?还有。这次别把我往下推了,做梦也蛮吓人

    的。”

    “这次不会了,上次只是你太烦人了而已,我这次是来提醒你,有些事就要发生,做好准备。”男孩说。

    “什么事?龙族入侵还是世界毁灭?”

    “你不都听见钟声了么?”男孩含义深长的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钟声算个鬼,我在家门口地毯上买十块钱一个小闹钟也能叫!”

    “可是小闹钟不杀人,”男孩微笑,“此外,我还要恭喜你通过了3E考试,成为卡塞尔学院的一员。”

    “可考分还没出来呢!”

    “相信我的判断,不过估计想要挑战你或者从你那里得到点好处的人不少。我愿意帮你一个忙,你要在这个地方以‘S'级学生的身份继续你的学业,

    总的有点儿本事,你记得星际争霸里面的秘籍么?”

    “当然记得,poweroverwhelming是无敌,showmethemoney是加10000个矿和气,blacksheepwall是地图全开……”路明非这个倒是驾轻就熟。

    “对,这个就好,地图全开很有用吧?”

    “当然啦,星际里探路多重要你不知道?”

    “我教给你的第一个秘籍就是blacksheepwall,现在你可以使用它了,只要你对着空气喊出这句话,你会获得一份周围环境的详细地图。但是记得

    ,这个秘籍你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不要轻易地把我的好意用来试着玩,在你需要这个帮助的时候,大声地喊出来,你会感谢我救了你。”男孩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神神鬼鬼的,对空气喊……black……”

    他没能说完,因为男孩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男孩竖起一根指头对路明非摇了摇,“现在别说,别枉费我的好意,那样我会发怒的。”

    路明非看他不像是装的,“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路鸣泽,我们是兄弟。”男孩在窗台上站了起来,使劲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记得,blacksheepwall,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你的

    麻烦,很快就要找上来了。”

    “你这个神神鬼鬼的小子现在就是我最大的麻烦……”路明非想说。

    男孩像是来串门的同学那样,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关闭的一刻,宿舍里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路明非上下左右看看,又瞅瞅上铺挺尸般的芬格尔,一

    时间又陷入了真实和梦境的思辨,背后一溜儿冷气,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就掐自己的脸。

    还没等他掐到,门外传来了刺耳的蜂鸣声,兼职像是小刀在刮耳骨,或者是某个大盗在同一瞬间激发了全世界银行的报警器。

    “那家伙不是拿打火机烧火警警报器呢吧?”路明非想,他本能地觉得那个自称路鸣泽的男孩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过这声音让他心里的压力为之一轻,

    那种死亡般的寂静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头冲出宿舍,拉直了嗓子大喊,“你搞什么飞机?”

    “你搞什么飞机?”有人回问。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校服裙的诺诺。这不是什么梦境,他真真实实地站在宿舍过道中,此刻沿着天花板排成阵列的红灯

    闪烁,刺耳的蜂鸣声来自隐藏在墙壁中的扩音器。学生们正从各个楼梯出口向着电梯汇集,有男有女,都穿着校服,神色严肃。卡塞尔学院的规模有

    限,所以1区宿舍男女混住,只是被安排在不同的楼层。

    而路明非穿着一条斑点狗图案的大裤衩,盯着乱蓬蓬的脑袋,一付睡眼惺忪的样子。

    “朋友,你这副摸样,就算有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三个月零一天的时候也一定会被踹掉啊。”凑上来的布拉德雷惋惜地说。

    “谁能告诉我是着火了么?”路明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向着围观的人们微笑,反正他也已经被看到了,这时候窘迫也来不及了。

    “不是,肯定有什么紧急事件,你应该仔细阅读入学手册,学院会在发生紧急事务的时候召唤学生在图书馆集合。”芬格尔从屋里探出一个比路明非

    更乱的脑袋来,眯着更加惺忪的睡眼,路明非知道他不敢露头,芬格尔喜欢裸睡,“这个警铃声是召集‘S’和‘A’级的学生,其他人可以继续睡觉

    ,没有你们的事儿。”

    说完之后他响亮地关上门,缩回了自己的宿舍里。

    “请所有‘S’级和‘A’级学生到图书馆报告,紧急事件!紧急事件!”诺玛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证实了芬格尔的推测。

    “3E考试的分还没出,我该不算。”路明非很想和芬格尔一样回去睡觉。

    “诺诺,明非,快,快,紧急事件,图书馆集合,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古德里安教授一边套西装一边从楼道里冲出来,头发比路明非和芬格尔加

    起来还乱。

    路明非知道自己大概是无法脱逃了,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宿舍的门适时地打开,里面伸出芬格尔的光膀子来,上面搭着路明非的校服。

    “紧急事件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可以崭露头角的机会,我对你有信心!”古德里安教授有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说。

    “你是为了你的正教授席位吧?”路明非不怀好意的想。

第六章 XXXXX

    1逆转

    长江三峡,波涛汹涌下的诡异深渊。就在路明非得地图通过诺玛的无线电波传到叶胜脑海中的时候,叶胜却在海底经受着无比的痛苦考验。

    海量的信息通过“蛇”涌入叶胜的大脑,就像整个太平洋的水涌入长江。叶胜的大脑此刻等于一台超频到过热的电脑,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人撕裂。叶胜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他的意识仿佛一只疲惫得大声喘息的巨兽,随时都会倒下。但是他不能,信息里包含了最后的逃生机会,把他们解析出来就是一幅巨大的三维地图,直接浮现在叶胜的脑海里。

    叶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诺玛没有帮助他处理,而是直接把最原始的信息传给了他。巨大的青铜城,也许是历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叶胜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这座城活了过来。

    这个两千年前被铸造的超级机关在亚纪开启之后恢复了活力,那些看似铸造成整块的墙壁分裂了,留存在青铜城的数百立方空气穿过那些裂缝逃逸。青铜甬道也完全不同了,这些复杂的好比城市供暖通道的青铜甬道旋转之后重新对接,就像是左轮手枪在射击的瞬间滚轮转动,新的弹仓被送到了枪口的位置。

    青铜城的运转没有片刻停顿,可供逃离的路径也在改变。叶胜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们确实得到了地图,但是这张地图无时无刻不在变。好比你对着一张北京地图,你发现朝阳区正缓慢地向着房山区移动,而海淀区正向顺时针滑过去填朝阳区的位置,东三环脱离了北三环,片刻之后和南二环对接了!这时候对于一个要在半小时内开车出城的司机而言,不疯了才奇怪。

    身后雕刻着二十米高的蛇脸人的青铜墙壁正在缓缓地倾倒,看起来像是天穹在倾倒。亚纪用手臂勾着叶胜的脖子往前游动,叶胜已经近乎虚脱,在以言灵奴役“蛇”的同时,他虚弱得像一个孩子。

    亚纪的脑海里一团乱糟糟,她想起他们俩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叶胜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刚从中国到美国,有两条浓黑飞扬的黑眉,游泳是班里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队的领队,从芝加哥大学赢回了与卡塞尔学院阔别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很受班上的女生瞩目。他最大的爱好似乎就是嘲笑亚纪,每一次游泳专项课,当笨鸭子亚纪还在一千米热身的中途时,叶胜已经游完了一千米还顺带晒了一次紫外线。他只穿着条游泳裤,裸露着肩宽臂长的上身,对着亚纪拍着自己的屁股,说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较短所以游不快啊”这类的欠话,又忽然露出绝望的神色说“以后我们是搭档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么的,又嘿嘿地笑,样子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青铜墙壁拍在水中,激起了一波巨浪,推着亚纪和叶胜撞在一尊蛇脸人雕像上,亚纪及时转身把叶胜护在自己怀里。这一记撞击几乎让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着牙,死死抱紧怀里那个虚弱如婴儿的男人,血丝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什么时候她会竭尽一切力量保护叶胜的呢?分明那时候自己为了反击叶胜的嘲讽曾经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将来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别想我救你”的话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亚纪的脑子里越发越乱糟糟。

    “钥匙!”叶胜忽然嘶哑地喊出声来。

    通过“蛇”的电流,这一声也回荡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舱中,像是负伤野狼的最后咆哮。

    曼斯一愣,牙齿间咬着的雪茄几乎掉了下去,“对!钥匙!钥匙会有办法!”他大声喊。

    沉睡中的婴儿迅速被送到前舱,每一次使用言灵都让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两三天。可被放到显示屏前的瞬间,他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动,眼睛扫过地图的角角落落,像是律师在审阅一份跨国交易的的重要合同,或者NASA的科学家们在最后一次核对航天飞机升空的轨道。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把他仅仅看作一个食量大又好哭的婴儿看待。

    “宝贝!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曼斯在心里咆哮,“给他们一条路!”

    “钥匙”的指尖贴着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眼底的光芒同时褪去,他再度回复到一个婴儿的状态,低下头,像是随时会睡去。忽然间,他抬起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曼斯的心直坠到谷底。

    叶胜猛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据了他的瞳孔。“钥匙”的哭声通过“蛇”传入他耳中的瞬间,脑海里那张不断变化的地图上,忽然多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向下,向下,笔直地向下,穿过墙壁间的缝隙,穿过甬道,甚至穿过坚实的青铜墙,最后从正下方脱出。

    “这就是路?”叶胜无法判断。“钥匙”从未错过,他是卡塞尔学院的奇迹。但是叶胜和亚纪不可能穿越那些青铜墙壁,“钥匙”给的路是走不通的。而且此刻向下就得潜入水中,潜游会耗尽他们最后的氧气和力气,死于窒息有多痛苦叶胜清楚,还不如头暴露在水面上自己结束生命。

    “钥匙”的哭声撕心裂肺,似乎是在惶急地催促着。叶胜全身猛地一哆嗦,如同千万根针扎他的全身,他彻底明白了!那就是路!“钥匙”已经掌握了这座青铜城运行的规律,当他们抵达那些坚厚的墙壁的时候,青铜城自己的运转会在那里产生新的道路。其实很简单,只要一直向下,这是最后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够快就会让他们送命……被封闭在没有出口的死路里,或者被慢慢合拢的缝隙压扁。

    “钥匙”所以哭,不是悲伤,而是恐惧。“钥匙”是在催他们!

    “方向正下方,叶胜、酒德亚纪,准备脱出!”叶胜的声音回荡在前舱中。

    “正下方?”曼斯一愣,随即他注意到了“钥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迹。笔直的一线,从正下方穿出青铜城!

    “计算距离!”曼斯大喊。

    “四十五米!”塞尔玛说,“氧气供应还剩三分钟!”

    “加上闭气潜泳的时间,以他们的速度刚好脱出!”大副的声音欢快得几乎要飞上天去。

    “中国航道救援机构来救我们的直升机大约还有十分钟到,”三幅也眉飞色舞,“他们的救生设备齐全,正好来接叶胜和亚纪。”

    “他妈的这就是中文里所谓的狗屎运么?”曼斯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BullshitLucky!叶胜亚纪,立刻脱出!”

    叶胜解开了言灵,释放了全部的蛇。他的力量恢复了,转过身去握住了亚纪了手。可是亚纪没有动,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举起手电照向自己,照进自己的头盔了,以便让叶胜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叶胜听不见她的声音,两人之间的信号线也在撞击的瞬间被扯断了。

    “来不及了,我们的氧气不够。”亚纪的唇语非常的清晰。

    叶胜瞥了一眼氧气余量,大约是三分钟。他和亚纪都有闭气水下活动五分钟的能力,而潜泳出去八分钟足够。

    “足够。”他以唇语对亚纪说。

    “不够。”亚纪摇了摇头,眼泪慢慢地爬过了她的面颊,“我们留在这里吧,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很久了……我……”

    “我也爱你。”叶胜很简单利索地截断了她的唇语,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种让人忘记一起烦恼的笑,让亚纪想起那时候叶胜在落地窗的阳光里对他拍屁股,“笨蛋,相信我,足够!”他紧紧地拥抱了亚纪结实修长的身体。

    “嗨,其实腿一点也不短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而后拉着亚纪的手猛地扎入水中,水中隐隐地有漩涡成形,说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开。

    曼斯正在前舱里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和他共舞的是塞尔玛,配乐是MJ的Beatit。这完全不是一首适合用来跳恰恰恰的音乐,可是没办法,船长得意于他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激动得无法言喻。唯有Beatit这首老歌足以表达这个大叔此刻的心情,而他又只会跳恰恰恰。塞尔玛还在研究生的实习期,还有几个学分没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课。她已经趁着曼斯高兴获得了“保证通过”的许诺……

    其实所有人想站起来载歌载舞,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还需要竭力稳定这艘在不安的江浪中飘荡的船的话。

    “这就是我说的大逆转!最后一分钟的大逆转!”曼斯叼着雪茄跟塞尔玛吹牛,“就像是篮球第四节最后一秒钟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网球第三局的全破发!”他瞥了一眼舱壁上的钟,“我的好学生们就要回来了……”

    他忽然愣住了,脚下的舞步滞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了舵才勉强稳住。塞尔玛还在跳舞,看了一眼曼斯的脸色,心底忽然一凉。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是曼斯的脸上忽然惨无人色。

    Beatit的音乐声里,曼斯猛地推门冲了出去,站在暴烈的风雨中,死死地盯着狂躁的水面。

    “船长?”塞尔玛追了出去,声音颤抖。

    “脱出的位置在青铜城的正下方,他们可以脱出青铜城,但是来不及浮到水面上来,”曼斯的脸上痛得抽搐,“我们算错了……他们的氧气……是不够的!”

    背后的船舱里,“钥匙”忽然不哭了,婴儿特有的大眼睛里,泪水涌了出来。

    叶胜的“蛇”已经联络不上,灌入曼斯耳朵里的只有狂暴的风雨声、无线电乱流的嘶啦声,在他听来整个世界寂静如死。

    2.屠龙

    风中传来了隐约的“嗡嗡”声,伴随而来的是灯光,远处隐约有巨大的灯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动,片刻之后,呼叫声出现在船头左前方的位置,“摩尼亚赫号请注意,摩尼亚赫号请注意,这里是三峡航道紧急救援机构,这里是三峡航道紧急救援机构,请亮灯回复,请亮灯回复。”

    三副登上甲板,“船长,还要等么?”

    曼斯狠狠地抽着雪茄,盯着水面,沉默了几秒钟。他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十四分钟过去了……忽然间,这位执行部精英领袖的目光软化了,他忽然觉得太累太累了。

    “信号灯回复,接受救援,全部人员撤离。”他向背后挥了挥手。

    雪亮的氙灯在船顶打开,打出了三次短闪的光信号,这是求救信号.低空游弋的直升机收到了信号,灯光立刻向着这边靠近,“嗡嗡”声百倍千倍地放大,从上而下的巨大风压压得人喘气都艰难,一架漆黑的直升机出现在信号灯的光圈里,七片巨大的旋翼,目测长度足有三十米。

    “CH—53E,‘超级种马’,中国救援机构居然用这么奢华的重型直升机。”三副认出了那架美制军用飞机。

    曼斯对这些已经全然失去了兴趣,他转身想要返回舱,这时候他听见船尾发出一声闷响。他掏出手电照了过去,船侧的救生艇边,浮起了一个漆黑的人头,随即是一张惨白色的脸。

    “亚纪……”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钟爱的学生酒德亚纪,那个总是闪烁母性光辉的日本女孩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超越了人类潜水的极限,成功的生还了。她正吃力地把一只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黄铜罐往救生艇上推,那个黄铜罐子在水中因为浮力的缘故并不显得多么沉重,但是一旦离水就完全不同了。

    “塞尔玛!塞尔玛!救人!”曼斯惊喜的大喊,随即又破口大骂,“上来!别管那个罐子了!”

    亚纪没有回答他,而是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的力量把黄铜罐推到了救生艇上,这才抬头看了曼斯一眼。她没有试图往救生艇上爬,一双纤细的胳膊扒在救生艇舷侧的绳索,虚弱得随时会被水流带走。但她的眼睛亮的慑人,曼斯愣了一下。

    “教授,带着罐子快走!”亚纪大声说,“那时叶胜抢回来的……”

    她忽然松开了绳索,并不是她自己要送开,而是来自水下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生生地扯了下去。她娓娓的长发在水波里一卷,完全消失了。在曼斯奔到船舷边的时候,鲜红的血从水下涌起,像是一股升腾的红色烟雾。

    “亚纪!”曼斯嘶哑地大吼。他暴怒了,撕开船长服的衣扣就想下水。

    “弃锚!启动引擎!开加力!”三副也大吼,边吼边拉住曼斯。

    相比曼斯,他才是这里资历最老的船员,有十年以上的时间飘在大洋上。刚才发生在亚纪身上的事他曾经见过,是鲨鱼袭击一个潜水的同伴。但是他并不认为鲨鱼会存在于三峡水库了,而且看亚纪下沉时水上卷起的巨大漩涡,这条“鲨鱼”的体型大得惊人。必须尽快离开,带着亚纪用命换回来的那个铜罐。

    连接摩尼亚赫号和水底的两根锚链同时被切断,强大的引擎无需预热,瞬间启动,巨大的加速度让三副和曼斯互相揪着一起滚倒。就在倒下之前的一瞬,三副看见船后一道锐利的水线笔直地追着他们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三副出了一身冷汗。摩尼亚赫号装备了学院重金采购来的引擎,这些引擎原本用于德国造的潜艇,开加速的时候航速可以高达50节,跟一艘快艇差不多。什么东西能在潜水状态下以50节的速度游动?最快的旗鱼大概也不过如此,二战时候的鱼雷大概也不过是这个速度了。

    “不会真的是一条鱼雷追过来了吧!”三副一哆嗦,大声喊,“迂回!迂回!”

    他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可笑,不过那条水线和那种可怖的感觉,任何人都会想尽办法避开。那条水线没有放弃,紧追着而来,航道救援机构的直升机大概也被摩尼亚赫忽然间毫无理由地开始逃逸很不解。更不解一艘客船忽然间跑得像是一艘快艇,跟着追过来。

    “打开声纳,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曼斯拖着铜罐喘着粗气跳进船舱,他从失去学生的剧痛中略微恢复过来,脸上抽搐,怒气像是火山即将爆发前。

    “我们速度太快,没法精确成像,长度大约15米,看起来像条鱼!”二副大声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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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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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龙的故事
一封神秘的入学通知书,一次充满未知的旅途,懵懂而身负使命的少年路明非,神奇而又充满诡异的卡塞尔学院。。。。
一切谜团的背后,隐隐透出远古的身影----龙!龙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