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原来,你也需要我
夜了。冰冷的宫殿中有人在轻声对语……
“娘娘睡下了吗?”
“睡了的,只和前几日一样,精神还是不太好。唉……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得过来的。”
“皇上还在御书房吗?”
“晚膳时我就让恩儿去请过了。几位大人都在,刘公公说怕又要到后半夜……辶”
话说到一半,稍得晦涩的顿了一顿,再道,“嬷嬷,这样好么?娘娘也太依赖皇上了,再这般下去——”
“莫要讲了,娘娘才刚失去孩儿,未从伤痛中平复,过一阵再说吧。”
“过一阵是哪一阵?心蓝也不在了,嬷嬷,我好担心,若哪天我们都没了,娘娘要怎么办?皇上根本不能时时保护她,她又那么……软弱!澌”
“粉乔!”老迈的声音将她呵斥住,“我看着你们四个陪在娘娘身边,你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娘娘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
“可是……”粉乔欲言又止,嘤嘤啜泣起来,“嬷嬷,我很怕……”
“好了,莫哭,还有嬷嬷在。你还记得心蓝跟你说过什么吗?好好护着主子。外面雪大了,娘娘身子弱,去给寝殿里添两只暖炉吧。”
粉乔擦了眼泪,应声做事去了,只剩下老态龙钟的张嬷嬷孤身站在殿中,忧愁的长长叹息。
这一切被汐瑶看在眼中,她知道回到了前生,却不知自己为何又会到这里来。
只觉离她们很近,能够听到她们每一句话,望见她们的每个表情,又仿佛她只是个不该在此的局外人。
眼中的粉乔看上去有二十出头了,张嬷嬷也更加的苍老,那张被褶皱爬满的脸容全是愁苦,直叫她愧疚非常。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汐瑶竟也能感觉丝丝渗入骨髓的冰凉。
待张嬷嬷离去,她移身走进内殿,一眼寻望到蜷缩在那张凤榻上的女子。依稀,仿若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抽泣声,这感觉,似曾相识。
靠近,她步履极其轻缓,像是没有身躯的魂魄,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身的重量,更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
这似梦非梦的场景,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
待汐瑶来到那层层华贵的鲛纱前,终于望清那张泪水涟涟的面容。
唉……
她轻轻叹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泪,然而指尖将将触及那人儿,立刻变得虚无。
汐瑶眼眸微有一荡,明白了些什么。
再静静凝视另一个自己。她才将失去腹中的孩儿,哀凄的哭容是那样的无助,彻夜以泪洗面,娇弱得连风都能将她吹散。
“哭有何用呢?”
她对自己说,和预想的一样,那个慕汐瑶看不到、更听不见。
若没记错,这是云昭五年初,大雪纷飞日,她像往常般食下那碗安胎的汤药,却不知那里面早已被落下一味藏红花。
她以为身子太弱才会滑胎,连太医都说虚不受补,她便傻傻的信了。无论粉乔和嬷嬷如何同她说,她都不愿再相信是有人暗中陷害。
想来,距离慕家被抄斩还有数月,原来在这个时候祁云澈就已打算发难,所以才纵容袁洛星伤了她的孩子么?
反正到最后,袁家终于出了一位皇后。
见她不停抽搐着肩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汐瑶虽想不起这到底是何时的事,却似有所悟。
前世的她并非没有察觉的,只是太过自私,不愿面对。方才张嬷嬷与粉乔的话她都听见了,所以才会哭,可她是那么傻啊……
初初入主六宫,四婢里唯雪桂对宫人们最厉害,甚至敢与四妃叫板。好几次汐瑶忍不住说教她,不曾想,她竟是最早离她们而去。
“主子怨我不要紧,只要莫让其他宫里的娘娘觉得主子好欺,奴婢做个恶人又何妨?”
那天雪桂留下这一句狠话,几日后,她无故从城楼上失坠而下,命丧当场。
接着是嫣絨,她是四婢里最稳重的,事事悉心,亲力亲为,要设计她并不容易。
还是袁洛星加以迫丨害,用了迷惑人心智的情药,毁去她的清白。
那一时,汐瑶皇后的贴身侍婢与宫中僧人苟合的传言沸沸扬扬,嫣絨顾全大局,为保皇后威仪,在揽星殿外鸣冤叫屈,更以死明志。
再来是心蓝,那便是在她滑胎不久前。
她曾同汐瑶说,找到了贤妃在宫中不矩的罪证,就算要念姐妹之情,不忍以此打击贤妃,抓着她的错处亦是好的。
心蓝素日看起来和粉乔一样,爱疯闹的性子,实则最有主意。
可是这些汐瑶统统都不听!
最终,四婢只剩下粉乔一人,而张嬷嬷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尤是此时此景,坐在床边伴着从前那个没用的自己,汐瑶又恨又担心,前世的她死了便死了,留下的粉乔和嬷嬷后来如何了呢?
想到这里,她心剧痛难当,到底该怎么办?
正是焦急难耐时,幽寂的深殿外又传来一阵沉稳的步声。
汐瑶对这声音熟悉极了,她不禁站了起来,回首看到一道欣长不凡的身影靠近。他身上夺目的金色何其耀眼,只那身衣袍,便向人昭示了他尊贵无匹的身份。
侧蜷在床榻上的人儿似乎听到了那步声,她一反常态,背过身去,忍住哭声,不愿去看他。唯那单薄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不胜娇弱。
祁云澈就这样来到床榻前,坐在汐瑶方才坐的位置,而那缕游魂,明知他们谁也看不见自己,还是自觉挪到了边上。
彼时在她眼前高贵的男子,浑身都自散发着帝王独尊的气息。他展袍坐下之后,静默的用深邃的眸光将她笼罩,满目都溢着温柔,眉宇间却隐有一抹愁绪在作祟。
是在担心什么呢?
他望着那娇弱的女子,不知那女子飘忽的魂魄却也在看他。甚至,那目光偏执的不肯放过他每一个表情。
汐瑶在探究着,她不懂,分明先前说过他要在御书房和大臣们处理朝政之事,分明在她死前,他曾说过从没爱过……
168选本王,足以证明你有眼光
她想成为将来祁国的皇后吗?
相视与她,那是一双能看似娇弱的翦水瞳眸,沉黑的眼波荡漾出异彩流光,重重交叠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强大执着的力量。
初时,他不曾察觉。
尤为记得清楚,那日在东郊马场,他们一群铮铮男儿中,唯得一个娇俏的女子显耀非常。
她是煜王的表妹,当今左相的掌上明珠,是真正的望族闺秀辶。
先他对她并不在意。纵使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可煜王的行事作风他太了解,不过想借此机会为她挑一个上佳的夫婿,助自己争夺储君之位罢了。
雷格只是个草莽出身的武将,能追随叱咤风云的亲王已是幸事,在他看来,袁洛星虽够美,却是一朵虚有其表的花。
这花生长在高崖之上,不该他去采摘,他也不曾动过那奢念澌。
然一场突如其来的比试,颠覆了她在他心中的模样。
看上去只是三个女子间在做较量,那赌注却下得太大!暗中,三大家的厉害关系一眼分明。
眼看煜王将输,他万万没料到,她不顾自身安危,宁可自毁也不容人轻易赢了她。
那比试于袁家来说输了亦没有损失,况且她乃袁家嫡女,何其矜贵,莫说她的身份如何,换寻常女子怕都难做到那一步吧?
事后不是没有人私下论说,他便在其中听得他们对袁洛星的嘲笑诋毁,身为女子,还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实在笨拙得可笑,雷格却不尽然。
他生在大祁边境最贫瘠的小镇,长于街边市井,从不知父母是谁。
为活命,乞儿、骗子,商贾的娈丨童他统统做过!
这世间污秽事看得太多,更做得太多,慢慢也就不当回事,与煜王所用,只因那毒辣之名与他相合。
当初祁煜风看上的,亦是他不要命的狠劲和卑鄙的手段。
别人的眼光他毫不在乎,那些对他投来鄙夷之色的大臣们从未经历过他之经历,为求一餐饱食,他可将人活活打死,然后再对着那尸首狼吞虎咽。他是个异类。
只他从不曾想过,竟会在袁洛星身上得到相似的共鸣。
眼前的人儿的确美,她的美恰恰将她真实而丑陋的本性遮掩,她并不为那丑陋感到羞耻,反而将内心的肮脏养育成一朵绽放得极其鲜艳瑰丽的花,只有他看得见。
“你为何不说话?”久久的凝视,雷格不发一语,他占有的目光让袁洛星感到不舒服,“我不喜欢你这样看……”
话未说完,他忽然双手托起她的脸颊,用力深深吻下——
她只略感讶异的轻颤了下,接着,便是任他取舍,丝毫不做反抗。
唇瓣之间的挤压,汲取,反复蹂躏证明之后,他将她放开,问,“只要我帮你,随我怎样都可以?”
“是。”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明明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怔怔小脸上显出不安,可转瞬,她很快恢复几丝狡黠,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对他道,“将军不用再为我的表兄效命,我要你做我的人。”
“你的人。”雷格大笑。这个女人实在能激起他莫大的兴趣。
“莫笑我。”袁洛星确实不得底气,在一个能轻易看穿自己的男人面前,亦不需要有。
“我的星儿,你没有听出这是我对你的赞美?”
这世间的绝色女子多不胜数,可是能够美得无比丑陋的,她袁洛星舍我其谁?
捏了捏她透着纯挚气息的脸颊,雷格简直对她爱不释手。
买通狱卒,让他们将慕容嫣奸丨污,绝了她一切的念想,再在她求死的前一刻出现,给她一个绝望选择。是人都不会拒绝。
“你怎知慕容嫣不会来找你?”他很好奇。
侧首避开那只手的掌控,袁洛星冷声道,“她和我一样,都妒忌慕汐瑶得到太多。”
瞥向雷格一眼,只见他冷峻的面上尽是笑意,半戏谑,半回味,她目中露出狠色瞪他,再道,“你以为她猜不到做那一切的人是我吗?她知道的,只那时她只有一个机会,自然会杀她最想杀的那个。”
难道这些她不说,雷格就不知吗?
他都知道,他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他们一样邪恶。
“慕容嫣想借我对付慕汐瑶,便将她所知的秘密都告诉我听。我不笨,这些自然不会全然告知我的姑母和表兄,他们都以为我爱祁云澈爱得发狂了,连神思都不清明,可我若糊涂的话,又怎样才能得到我想要的那个人呢?”
“皇上真的有意让云王继位?”对此,雷格还是不太敢相信。毕竟祁云澈深居简出,身世成谜。
“你可以不信。”袁洛星回得极快,此一时,那表情坚决难以撼动。
望她半响,他眼中闪过一瞬阴鸷,“你到底想做祁国的皇后多一些,还是想拥有祁云澈多一些?”
她轻轻的笑了,几许猖狂,“若我说两样我都想要呢?”
这两样,不是由始至终都捆绑在一起的吗?
……
七日后,身在中州的慕容绝连接两道圣旨,一道训斥,一道降级司马,连容他面圣叫屈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想来自己女儿犯下的滔天罪行,就是给他十万个胆子,怕他也不敢贸贸然在皇上面前有所多言。
只慕容嫣到底如何逃出暗牢,那吃人的毒药何处得来,再无从得知。
“她加害裴王妃在先,大伙都以为她心系裴王,因妒成狂才做出那等恶事,岂料后却又跑去杀慕汐瑶。我有个在平宁宫当差的同乡,当夜就在殿中伺候,我听她说,慕容嫣在死前提起了云王,还恶狠狠的道:决不让他和慕汐瑶在一起!”
“如此说来,慕容嫣钟情的是云王吗?那为何她要害得裴王妃滑胎?”
“所以才叫人好奇得紧吖!”
这行宫到底不比京城皇宫,奴才们随便找个地便大肆议论主子的是非,且是那么准,一不小心就让身在是非中的人听了去。
这日小雨纷纷,天湿路滑,外面根本不得什么人。
169窥人至宝,乃我此生最大乐趣
宁闲的午后,久久不断的绵雨似有放晴之势。
置身清幽的林中雅亭内,饮着暖茶,再摆棋盘对弈一局,若能抛开那些琐碎烦恼,汐瑶心想,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吧。
抬眸瞥向对面的男子。他端坐于石凳上,无澜的隽容自有高贵与冷傲,纯美的乌发流泻满肩,只得一个造型别致的紫金雕花发饰束起少许,与他沉黑的瞳眸相映成辉。
这天他穿的是淡青色的衣裳,云袖广袍,外面照着层层晕染的轻纱,与他平添几分温雅的文人气息。
汐瑶便是望着,竟有些走神辶。
黑子捏在她手里半响不见落下,她眼睛盯着的也不是棋盘,而是祁云澈的脸。
“我好看吗?”温文如玉的声音响起,总算让她飘然的魂魄归了位。
眨眨眼,汐瑶回神,面不改色道,“比棋盘好看。澌”
那声音丝毫不为所动,无情无义的催促,“那还不落子?”
音落,只见她愁苦爬上脸颊,迫于无奈的看向棋盘,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何其凄惨。白子洋洋得意的连成一片,留了少许空子给她钻,每次都一样。
云王的脸多好看啊,就是心太狠……
汐瑶不会再上当了。
“你迟迟不痛下狠手,总留一条看似活路的契机给我,不就是想看我再垂死挣扎一会儿么?”
眼看彼此的棋子都快用完了,他定会在和局之前结束这场狐狸逮着兔子玩的游戏,怎叫人咬牙切齿。
把黑子扔近竹筐里,她板着脸动火气,“不下了!我的手都还没好,陪你下棋还要被你欺,你胜之不武!”
祁云澈狭目弯成玄月,笑得停不下来,“本王还是头一回知道手受伤了会影响棋艺,好,我胜之不武,待你好了我们再比试。”
他的话分明就在调侃她脑子长在手上。汐瑶说不过他,又输了棋,干脆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
“跑什么?”祁云澈手快,身形都没大动就将她抓住,“你不是说我好看么?给你多看一会儿消消气怎么样?”
她以为他很的了解他了,故而他邀她对弈,她就大大方方的应承下来。殊不知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下棋了。”上次在赤昭殿的教训还不够,加上这一回,汐瑶受教深刻!
占尽先机的男子眉开眼笑,心情大好的点拨她,“你觉得你了解我,其实你不如我了解你那样多。”
“有吗?”她半信半疑。
若说她从没看透过他,她认了,本在上辈子就是一场痴恋。可说到自己,他知道多少?
汐瑶又坐回去,脸上端着刁难,“那你说说看。”
“本王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云王那张深谙的面容上奸猾毕露,饮下一口茶,再不慢不紧道,“还送了你一只刺猬聊表心意。”
“你——”汐瑶大喝,气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手心伤口未愈,一手拍在石桌上,当即疼得她惨叫一声,眼泪都跟着流出来。
祁云澈这才是慌了,起身去抓她手来关怀,可又忍不住觉得好笑,一边替她查探伤处,一边揶揄道,“诚然拍桌子能助涨气势,但也要量力而为,知道吗?”
他春风得意,汐瑶欲哭无泪,“祁云澈,你离我远一点……”
林子里扬起一阵极为抒怀的朗笑声,裳昕站在不远处,听着身后令人哭笑不得的对话,无需回头看,都能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她亦是勾着唇,面露少许笑容。抬眸望天,雨总算停了,多多白云飘在空中,风一吹,湛蓝的天赫然于眼前。
静好岁月,无不是有个人陪着一起小打小闹,吵吵嚷嚷,这一日过了,这一生过了,身旁仍得彼此相伴。
如此,甚好。
……
这厢正是其乐融融时,先去追颜莫歌的裳音又折返回来,说,小公子在牡丹园那边遇上了璟王爷等人,这会儿冷世子、宋大学士,还有张家的三兄妹都在那处。
一听这样多的人,又事关张家,裳音回来禀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未有多留,祁云澈和汐瑶遂过去凑个热闹。
因着慕容嫣作乱一回,裴王妃身子还未安好,平宁公主毁了容貌,皇后彻夜以泪洗面,圣心更是郁郁难悦,就算谁有心玩乐,也不敢太张扬。
众人自顾不暇,没事宁可闭门不出,免得沾惹麻烦,行宫早已全无初来时的鲜活景象。
雨后初晴,空气甚是清新。
牡丹园位于忘忧山东南面,是个极漂亮的园子,里面牡丹约莫有上百个品种。
每年的三、四月间,花香满园,甚至风吹来,整个东都城都能嗅到阵阵芳香。
过往也有祁国的国君,还没等到夏猎时就先带着后妃移驾赏花,只天烨皇帝是个贤明的国君,此事从未在他统治期间发生过。
已入初秋时节,并非牡丹花期,会绕来这园子的人不多。
祁璟轩亦是想图个清静才约了宋大学士来此下棋,冷绯玉早先去给淑妃请了安,午膳他们是一道用的,便也在一起。
不想半盏茶的功夫就遇到张家三兄妹。
而颜莫歌自来随心所欲惯了,他与祁云澈的关系早在这些京中权贵眼里心照不宣,由是闲逛到此,见得个故人,岂有不坐下闲叙一番的道理?
汐瑶和祁云澈来到牡丹园时,朱门大敞的雅园内,颜莫歌将将与张清曜和局一盘。
两张俊逸非凡的脸容上,均是当仁不让的锐气,谈笑风生中,厮杀得悄无声息。
其他人从旁闲聊观战,宋大学士眼睛几乎要钉死在那棋盘上,口中又是称赞又是称奇。
早先他就输给了张家这位公子半子,继而再来一人,没想到能与之战平!
他自是知道颜莫歌乃云王母家中人,那颜家乃商贾之家,传闻中大祁第一富。张家这位清曜公子虽是庶出,但也是在北境外做贩马生意的。
两个都经商,更听他们在对弈时的说话对彼此熟悉至极,应了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正因为他们知己知彼,势力又旗鼓相当,才让这盘和棋精彩绝伦,直叫人叹为观止。
170谁的小算盘打得哗哗的响
“放肆!”
冷绯玉蓦地站起,瞠目怒喝!手中茶盏狠狠碎在地上,淡褐色的水珠随着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他吼声震天,当即让置身雅园里的众人心颤。
张清曜胆大包天,明知慕汐瑶都已经是云王心上的,人都已在璞麟殿住了许多日,此事皇上都没有说话,那便是默允了,他算什么东西,竟敢口出狂言冲撞!
再者他与慕丫头的交情,也不能让人随意当中将她羞辱辶。
这一怒唬了张家另外两个和宋大学士,连本欲出声祁璟轩都有些顾忌,犹豫了下,权衡了局势又没有出声的必要,索性缩在椅子上,看哥哥们施展了。
颜莫歌和张清曜则镇定自若,怕为何物?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将说出去的话收回。
他们就是赌定了,以慕汐瑶为注澌!
僵持之余,被当作彩头的女子面露尴尬,她又不是谁的,还能任凭这些左右摆布了去?若谁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祁云澈也不会……
“无妨。”没容她想完,忽闻一道轻淡的声音响起,她不可置信的侧身望去,祁云澈再道,“你让他半子。”
后面这句是同颜莫歌说的。且说得风清云净,与人便是两个感觉。
要么慕汐瑶在他心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才任由人做赌注,他座上观棋。
要么,就是他太自信,知道颜莫歌一定不会输。
可无论那种,汐瑶都不喜欢。
她哪里会想到这样的话由他说出?不期望他如冷绯玉那般为之动怒,但如此时候,不管怎样他都该先维护自己不是吗?
怔怔然,也不知是气极说不出话,还是真的被激到痛楚,这一时倒真想看看颜莫歌和张清曜谁会赢。而那个赢了的,要怎样对她?
“七哥,这……”
见汐瑶脸色霎时阴霾,眼中透出些许受伤来,祁璟轩欲言又止的看向身旁的人。
那男子却不语,手中握着漂亮的青花茶盏,俊容上神情温和平静,姿态高贵的等待一场棋盘上的对弈。
早先那二人之前又不是没有对过,平分秋色旗鼓相当,给足了对方颜面。若真的再比,是怎样的情况就委实不好说了。
冷绯玉也没料到祁云澈是这态度。他对他自是相信的,故而望得汐瑶的反映,他心头虽不快,还是关顾大局的将那丝情绪强压下去。
而汐瑶呢,她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能什么都一概而论。
纵使恼火非常,还是勉强扯出个笑容,“承蒙张三公子垂青,小女子也很好奇,到底是张三公子技高一筹,还是颜公子棋高一招。”
她话中不难听出赌气的味儿,说完便兀自寻了张椅子坐下,端着适中的表情,看上去便是气定神闲了。
“既然如此——”张清琰不知状况,迫于无奈得了妹妹的眼色暗示,唯唯诺诺的开口道,“清曜,你就与这位颜公子切磋切磋吧。”
……
半个时辰过去。
雅园内只闻棋子落盘之声,两个风姿卓越的男子面容上已再无半点玩笑之色,沉凝了思绪,无声无息的较量,暗涌不断。
棋盘上争锋相对,黑白分明各成一片,还是势均力敌,略懂棋的人都能看出当中紧迫。
两人的棋路实在太相似。仿佛能时时洞悉对方思绪,相互围追堵截时,再另辟蹊径杀出生机,可往往在那机遇绽出少许,又立刻被斩断。
牵制,被牵制,周而复始。
祁璟轩早就不顾仪态,起身去到最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生怕遗漏半个细节。
其他人各怀心思,就不信还能和上次一样!
和局本就罕见,几百局都不一定有一次,先那场就是和棋,若这次还相同,那只能说下棋的人生来便是天敌,谁也容不得谁,总要斗到一方灰飞烟灭方才罢休。
纵横交错的格盘上,江山被一分为二。
却与此时,张清曜忽然放下手中的白子,抬首来道,“我认输。”
话脱口,张氏兄妹满目惊诧,这棋分明还能继续下去,为何他忽然改变心意?那云王不想得罪也得罪了,莫不是他以为这会儿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转而只看向汐瑶,他再清清朗朗的说道,“自上次有幸与慕小姐一见,难忘至今。提议将小姐做彩头,是想赢了颜兄之后,借此机会邀请慕小姐湖上泛舟,可这一局未完,在下左思右想,觉得此举实在唐突失礼,故而就此认输,希望能得到小姐的原谅。”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将祁云澈看在眼里,说他借其施展了一回都不未过。
至少云王眼皮都不眨,大方的将他口口声声说心爱的女人拿去做赌注,他却珍惜得很。
颜莫歌不可置否的笑得两声,“今次本公子还真是将清曜兄看漏了眼,不想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喔,也许是慕小姐曾夸赞过在下,而在下也觉得慕小姐确实——值得。”
万语千言都抵不过这两个字。
为她退了婚又如何?不顾礼数将她圈禁在身边,看似霸道专宠,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不是陷她于不义么?
这才是张清曜真正的目的,他在公然和云王抢女人!
冷绯玉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一双被火烧得通红的眼含威扫视过去,唇边却含着笑,“张清曜,你胆子不小。”
张清曜温淡不语,像是根本没将他的话听入耳。
一旁的宋大学士眼见形势眨眼间就剑拔弩张,掏出手巾擦汗之余,巴巴的往雅楼外瞄了眼,真希望此时能有谁来缓解片刻。
可初晴的楼外,除了若干奴才候命,想是他期待的人,一个都不会来了。
祁璟轩同是紧锁眉头,不停在汐瑶和七哥之间张望,棋局是小,两个人真的因此生了隔阂间隙才是大!
那窝囊的张清琰早就不济,经冷绯玉一吓,只差没跌下椅子,连忙赔笑道,“误会误会……我三弟怎敢……”
“这有何误会可言?”璃雅郡主站了起来,温和而客气的道,“汐瑶妹妹出身忠烈将门世家,为人聪慧,才德兼备,上元节时那跨桥一舞,本郡主至今难忘,这样的奇女子,我三弟青睐不得么?”
171投怀送抱都不要??
看似清淡的眼眸细细打量着慕汐灵娇弱的病容。与其说她脸上的憔悴让人怜惜,不如道正是那抹憔悴,衬托了她不可置否的美丽。
汐瑶打心底的佩服此女。
不管怎么说,而今的自己即便重活,往前的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不小心便跌入万丈深渊,怕是给她第二次机会的老天都要摇头叹息。
可她的三妹妹却不一样。慕汐灵方才满十五岁,小小年纪已做了亲王正妃,连祁煜风那等狠辣的角色都被她算计着用,只这一点,汐瑶自愧不如。
回想之前在牡丹园的雅楼内,张清曜的处处针对和试探,看来她对张家的暗示已经起了作用辶。
可是不知为何,饶是到了这个时候,汐瑶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她说不清楚,但这散沙一般的混乱局面……
“怎么?听到要只身犯险,姐姐就犹豫了么?”得她半响不语,慕汐灵冷着她易碎琉璃般的面容,出言讥诮道,“倒也是,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宝贵呢?”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谁都可以说,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这世上,没有比让自己活着更重要的事,哪怕姿态低贱卑微,也总好过死澌!
汐瑶淡淡然一笑,“三妹妹的计谋无懈可击。我若去到河黍,事成与否,生死不论,都能算为大祁尽忠,将来慕家从应张家谋逆之事暴露,妹妹还能用我的死大做文章。只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身后另有其人?我真的嫁给张清曜,寻找前朝玉玺可有期限?那期限过了之后,挥军河黍的是煜王呢,还是你的夫君呢?”
若换做从前还是只身一人的自己,即便三妹妹不会让她活着离开河黍,她也会答应得义无反顾。
可而今完全不同了。
她心里还存着那一人,她答应他今后都不让他失望。错过了前世,今生她不想再轻易与他擦肩而过。
扳倒张家有很多种方法,即便拿不到传国玉玺,不能将功赎罪,汐瑶相信,一定还能另辟蹊径。
说她自私也罢。老天给她重活一次,难不成是为了让她普渡众生不成?
“姐姐是在拒绝灵儿吗?”冷眸中显出几许意料之中的光泽,慕汐灵的话语声始终细若蚊蝇,幽冷非常。
“姐姐是否在想,灵儿的布局虽巧妙,让你去犯险,我尽得好处,你拒绝了也无妨,因为,你还有云王。”
“是又如何?”汐瑶并不否认。
虽她还在恼他拿自己去做彩头,纵容颜莫歌赌棋,可他做这一切何尝不是为了她?
“姐姐真是幸福,无论身在何处,都有人无微不至呵护你呢。”
缓缓将自己勉强支起身,慕汐灵意味不明的叹息,“你有没有想过,灵儿在绸缪这一切时,就已经将那些会护着你的人都一一算尽,是姐姐觉得我没有那个本事,还是根本没有想到呢?”
闻言,汐瑶脸色微变。
说这天下间,能助慕汐灵运筹幄,风生水起的人只有一个。
答案呼之欲出,不是她不信,而是不想去相信。
祈裴元,祁煜风,哪怕是纳兰岚或者袁雪飞,他们都要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方才你不是问我,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么?”手中绕着自己柔软的青丝,慕汐灵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鬼魅的飘忽气息。
她从榻上起身,面朝偏殿里面的内室看去。
汐瑶同是与她目光一致,只见那东珠帘后缓缓移出一道轮廓,哪怕殿中光线黯然,也无法掩盖住他那身充满天子威仪的金袍。
他穿过珠帘,没有表情的面容叫人不寒而栗,冰魄般森冷的目光始终看着那脸色越发惶恐的女子。
直至来到她的面前。绝对的威严立刻让汐瑶感到窒息。
并非她没有想到,不过还心存侥幸。
“臣媳给父皇请安。”慕汐灵恭顺的跪下,请安的话语声清疏的响起,唯有臣服。
汐瑶怔忡半瞬,连忙避开她与祁尹政相对的视线,屈膝跪了下去,弯腰,前额贴上冰冷的地砖上。
又在那光滑的地砖上,她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脸容。
逃避一般的闭上眼,仍能感觉有一道洞悉世间万物的眸光将自己笼罩,而她只能为他所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刹,也许耗尽了这一生,头顶总算响起君主无情的话语——
“慕汐瑶,你很想和澈儿在一起?”
……
祁尹政没有在翎逑殿停留太久,只消他出现,便是尘埃落定。
剩下的全权交由不知何时将一切告知于他的慕汐灵,如今那早已不容人小视,手腕了得的裴王妃。
她站在深寂的宫殿之中,幽淡的光将她纤弱的身影拉得极长,一头乌黑的发散落铺地,她回身来望住汐瑶,宛如一抹孤魂,用她没有感情的声音冷淡的叙述着……
“大姐姐只顾着自己与云王的情,却忘记了身在河黍,为你探查张家的陈月泽。他乃陈公与大长公主的独子,比起你我稀贵非常。若张家以他的性命要挟手握重兵的陈公,你说到那时当如何呢?
“父皇暗中传旨二皇兄,由北境调兵,近日就会悉数潜入河黍境内。纳兰沁得了我的暗示,已派张清曜接近于你。五日后我与祈裴元在翎逑殿内大宴商贾,我会设法促成姐姐的婚事,在此之前,还请姐姐做成一件事……远离云王。”
“待姐姐前往河黍,务必尽快找到前朝的传国玉玺,那是慕家戴罪立功的机会。而姐姐的期限,便是你成婚之日。到了那一天,不管你可有找到那样东西,我大祁的铁甲精骑必会踏平河黍,杀尽乱臣贼子。”
所有都算得分毫不差,将汐瑶自身利用得彻底。
是她一心想要立下功劳,抵偿慕坚谋逆的罪过,那么祁尹政就给她这个机会,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还有一件忘了说。”站在汐瑶身前,慕汐灵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徒有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却是不容人玷污和触碰的。
172勾搭有风险,坠河需谨慎
大祁不若前朝轻商,相反对商贸往来极为重视。
太宗年间,战事几乎未曾间断过,以至国库匮乏,天烨帝继位这二十余年,只专心做了一件,那便是休养生息。
祁尹政减轻了百姓赋税,再将商贸分类,把那部分欠缺税收分别加于从商之中,就是汐瑶年幼时在江南沈家,都听外祖父不止一次念叨过皇上举实在太狡猾!
而虽说为官不能从商,但现如今无论地方还是京中,许多几代为官的大家族里,总有一房与经商世家结有姻亲。
这在皇权的统治中亦是被默许的辶。
到了今时,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
每年在东都夏猎将尽之时,皇上都会委派一名皇子在行宫宴请祁国有名望富贾,算一算,今年正好轮到裴王。
汐瑶跟在领路的宫婢身后行着,与湖畔边那只巨大的楼船还相隔一段距离。她举目远望去,宫人们正各司其责的忙碌着,船上已有不少人澌。
他们不论高矮胖瘦,穿着打扮均艳丽而嚣张,奢昂的宝石珍珠是最寻常的点缀,通身富贵,即便天光不明媚,晃眼看去也耀眼非常。
那满船的夺目闪亮,使得原本造型大气非凡的楼船都艳俗起来。
船内的人一个个忙不迭的攀比炫耀着,生怕过往的皇亲国戚不知船上载的全是大祁的有钱人。由此倒将衣着简单的张清曜凸显了出来,如富贵菊中脱颖的白牡丹,想无视他都不行。
经过昨日,汐瑶对他尤为在意。
只说她识得的生意人,一如自己的二哥哥沈瑾瑜,还有那阴晴不定的颜莫歌,怕是娘胎里就已经学会打算盘。这类人极为奸诈,不易对付,再言他还姓‘张’。
她嫁与张清琰那草包都还好说,可偏是这个张清曜,单单想到这一点都让她叫苦不迭。
也因他出现,倒是解了她些许困惑,纵使他乃庶出,张家想要成事,必定少不得此人。
往好的方面想,能时时与他相对,便能时时提防。
短暂思绪方毕,汐瑶已至船前。
几步之外,沈瑾瑜端着笑容,狭目微眯,透出淡淡光华,望着向自己行来的女子。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锦绣束腰衣,腰间只吊一枚质地极品的碧玉翡翠作饰,负手而立,姿态宛若挺拔高山,又似云端之巅,非凡的气度立刻将船上那一干富而大俗之流给比了下去。
汐瑶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真还是自家人顺眼。
“我的三妹妹,许久不见,你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身着宫装也十分好看,虽我人在北境,却时常能听到你的消息,为兄真是——”将负在身后的手放至跟前来,握着的折扇击打入空空如也的掌心,沈瑾瑜唇边含笑,字句珠玑,“甚感欣慰!”
听到意料之中的戏弄,汐瑶立刻露出涩涩苦笑。
这个二哥哥,要她说什么好?每句话都连带好几个意思,直让她无言以对。
还没开口与之寒暄,只见得他身后又来一人,且是那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是颜莫歌又是哪个?
“瑾瑜兄自该欣慰,慕小姐身在宫廷,时刻不忘本分,对皇家更是尽心尽责,连日都居于璞麟殿伺候云王左右,听闻昨夜才离开,不是吗?”
颜莫歌还坐着轮椅,纯白衣袍由显他清贵本色,刻薄本事更一如既往。
裳音将他推到兄妹二人跟前,听他一路说话,娇容已充斥忧虑之色,他们家小公子啊……真是什么都敢说。
这番话还故意说得极为明朗清晰,饶是那些许站在船边的人都听得清楚异常,岸上的宫人们就更不消讲了。
汐瑶不言。这在忘忧山的行宫早不是鲜闻,他爱说便说吧。
侧身向身旁的沈瑾瑜看去,他正眉开眼笑的瞅着自己,得她愁苦的眼色使来,他又去看颜莫歌,好奇问道,“那么……不知云王殿下可满意?”调侃意味十成十的足。
颜莫歌尖利的冷笑了声,“这就要问瑾瑜兄的好妹妹了。”
他昨儿个被她下了颜面,今日怎可能给她好脸看?
无奈的瞥向他,汐瑶本想说个实话,只道那与你血浓于水的好哥哥连本小姐投怀送抱都不要……
但转而想了一想,碍着此处人多口杂,好歹她身为女子,脸面所剩无几,留下些备用无妨,便对沈瑾瑜哀戚道,“殿下都将我推出与人做棋盘上的赌注,可见妹妹我不尽他心意,故而我便识趣得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如此说来还是祁云澈薄情寡义。
沈瑾瑜扬眉,展开折扇与自己扇了扇,慎重宽慰她,“勿要太过伤心,我沈家的血脉要拿得起放得下。”
汐瑶点头,似不经意的瞄了脸色铁青的颜莫歌一眼,道,“是小妹不听兄长之言,早得二哥哥提醒过‘小心云王’,我却置之不理。”
她这一说倒让沈瑾瑜有些许意外,怔愣了下才道,“无妨。”
末了同是去看颜莫歌,笑盈盈的与之凑趣道,“颜兄身体可好些了?”
他话中意有所指,问的自是当日颜家那暗卫找上门来讨要解药一事。
北境长城之外,颜家贩奴,张家贩马,而沈家则垄断珠宝和丝绸生意,三家之间往来频繁,亦敌亦友,早就不陌生。
闻他假意问候,差点因此丢了小命的颜莫歌只对汐瑶怒目,“这就要问你的好妹妹了。”
汐瑶底气不足,下意识往沈瑾瑜那边缩了缩,小声嘟囔,“又不是我想去塔丹的,再说我也不知你是那样……”
依着她觉得颜莫歌有时委实讨厌得紧,但与深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相比,不失是个心善的,他做那么多不过想得到哥哥的注意,所以若他真因为自己而死,汐瑶心中定不会好过。
听她话中狡辩,表情里却不乏愧疚,颜莫歌脸色稍霁,冷冷哼了一声,“此事不提也罢,倒是瑾瑜兄,舍得放下你那囤积粮草的‘头等要事’现身忘忧山,实在叫本公子吃惊。莫不是终于察觉我大祁四海升平,没有战祸之财可发了么?”
173夜了,你最想见谁?
慕汐瑶失足坠湖被张家三公子所救,此事不过晌午就传遍了整个行宫。
只打趣道,这人儿身边还真从不缺男子悉心呵护,从亲王世子到名门显耀的公子,莫不是武安侯在天显灵,誓必为孤落于世的女儿寻个良人?
午时饭罢。溯雪斋。
纳兰沁坐在中厅主位右边的紫檀木椅上,她这天穿着打扮比平常稍显隆重些,端庄不失大气,像是待会儿就要去赴宴。
在她身后端立着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和四个大丫鬟,个个衣着光鲜,站姿挺拔,面色端得恰到好处,瞧着通身都是规矩辶。
左侧面依次是张清琰和张清雅。因着祖母在,二人敛色肃然,不敢造次,时时关注着正位上的一举一动。
张清琰身为张家嫡孙,早就知道张家的大事,只他聪慧有限,为人冲动自傲,常常忘了轻重,故而不得重用。
而张清雅是前日才得知这惊天秘密,连日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想到祁煜风,再想想自己家族的立场,委实难安,自顾不暇了澌。
在他们对面,坐的是张清曜,整个正厅中唯独他最为清闲。
早晨在莲湖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博了个美名后,人便离了席。
他早已重新换上淡雅的锦绣缎袍,享用了裴王妃用作答谢他救了家姐一命的午膳,此刻正勾着厚度适中的唇,怡然自得的饮闲茶。
静得片刻,纳兰沁轻一拂袖,身旁的老嬷嬷立刻会意,扬声屏退下人,末了她恭敬的一并退出,将中厅的朱门带上。
这时,纳兰沁缓缓开了口,向坐在左侧下位的年轻男子道,“曜儿,依你之见,慕汐瑶对我张家一事知道多少,所欲为何?她可是云王的人?”
不得张清曜回答,张清琰先不屑的忿道,“那慕汐瑶在京中素来与云王等人来往甚密,感情纠葛更是盘根错节,亲王们一个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各个都想将她娶回去供着,我看她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媚货!祖母何须为她多做操劳,要我说趁这几日忘忧山上往来频繁,要了她的……”
还没得说完,纳兰沁微寒的声音将他打断,“琰哥儿,莫不是你觉着自己翅膀硬了,就不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
张清琰一僵,敛容埋下头去,“孙儿不敢。”
淡薄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好一会儿,心里直恨是个不成气候的,罢了,询问的向她最看中的孙子望去。
尔雅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张清曜回道,“依孙儿看,不管慕汐瑶为谁所用,有何目的,先娶过门放着不是件坏事。”
“谁娶?老三你?”
才将闭嘴的张清琰冷冷一哼,“莫非你也被那贱丫头迷了心窍不成?”
“我正有此打算。不过若是大哥想娶,三弟自当成全,就看那女子可否愿意罢了。”张清曜话中讽刺意味明显,慕汐瑶从没将张家大公子放在眼里,早不是鲜事。
张清琰闻之更为恼火,都起身到了一半,得身旁的妹妹咳了两声对他作以提醒,他向祖母看去,老太太脸色越发阴沉,向他递来眼色也越来越冷厉……
默不作声,他又乖乖的坐了回去,这次是真的不敢再多言了。
纳兰沁连斥责他都没有心情,只换了脸色,眯笑着同张清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丫头看似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但本身机敏得很,与皇族中人来往密切。皇上那边,也要顾及她慕家两代忠烈,加之沈家又是她表亲……”
若贸贸然将她杀了,不但不能斩草除根,恐怕麻烦不少。
“不过——”纳兰沁叹了一声,“她既然晓得去抢传国玉玺,还得颜家相助,实在不能放着不管了。”
说着,她又蹙着眉恼火道,“都是慕二那没用的漏了消息,让一个小丫头搅得鸡犬不宁,那狐媚家的去得突然,也不知可有同她好命的女儿交代过。”
当初她将那的下流胚货女儿送到京城去,看中的就是她那点似极她娘的小聪明,岂料张恩慈死得不明不白,张家丢了一颗重要的棋子,差点
这些说起来全是无穷的后患,祁氏皇家定也起了疑心,逼得她同老爷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提及已是裴王妃的慕汐灵,张清雅若有所思道,“灵儿妹妹未必什么都不知,初初在云王府见她时,只觉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哪知她却爬了裴王的床,做了正妃何其风光,但对祖母与我都客气得很,这最不吭气的,没准心里最有数。”
听着她说罢,回想连日来的相处,慕汐灵话中无不带着暗示,不知是纳兰沁想多了,还是别的……
沉吟了半响,收回思绪,老太太吩咐道,“就交由曜哥儿去办吧,正好你今日救了她一命,过几日裴王在翎逑殿宴请众商,寻个合适的机会向皇上请旨,灵儿那边我会先同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将慕汐瑶带回河黍去,她要是只为求个活路,在我张家安分守己定也亏不了她。若她有异心,再要她命也不迟。”
祖母心思复杂,张清曜素来揣测着办事,听出她话里的杀意,便随意道了句,“慕汐瑶能得颜家相助,云王对她用情不像作假,还有沈家的财力……杀了岂不可惜?”
物要尽其用。纳兰沁和颜悦色的睨着他笑,“待你娶了她,她便是你的人,要怎么办由你自己做主。”
“谢祖母。”
对慕汐瑶那只小狐狸,张清曜倒是多生了几分兴趣,所以没将今日坠湖乃她自身所为说出来。
这个丫头实在有趣得很!
做了一番安排,纳兰沁心思疲惫的长叹,“好了,我也要去皇后娘娘那边了。”
言毕欲唤人进来伺候,张清琰似想到什么,蓦地站起身来,露出狞色,粗声粗气的问道,“祖母,那陈月泽怎么办?再容他妄为下去,颖儿的魂都要被他勾去了!”
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不问都知他目光短浅的心思。
沉下脸色,纳兰沁凝眉斥道,“你说怎办?还是杀了?他可是陈国公和大长公主的独子!”
174为慕汐瑶招个夫君
戌时的光景。天刚黑尽,各宫中还灯火通明。
换上了秋裳的宫人们各自往来着,不时与汐瑶擦肩,嗅到她身上的酒气,无不是投去异样的眼光。
这女子身份特殊,虽在宫里当差,和寻常奴才还是有几分区别的,现下不过是初有醉态,出来散个步罢了,还真没人敢管。
只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去哪里,行宫到底不比皇宫,偶不时窜进来些野外长的小畜生是常有的事,若她遇上麻烦怎好?他们这些见过她的岂不是都要倒大霉了?
有想要借机高攀的想跟随去,却发现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辶!
祁云澈的步子极轻,与汐瑶只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就这样穿行在座座宫殿之中,任由人揣度了去。
他穿着一身紫黑色的锦袍,几乎要隐没再越发暗沉的夜色里,看似没有让前面的人察觉的想法,而那人儿,自顾自的走着,目标相当明确,若她不回头,定不会身后有谁。
云王为慕汐瑶退婚一事众所周知,却没得几日,他竟将她当作赌棋的主码,饶是哪个女子都会心寒澌。
那今夜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呢?
祁云澈也弄不明白这小丫头想做什么,跟了她一会儿之后隐隐觉得她想去的是上次他带她爬到一半的那座山。
那里稀僻得很,路也难走了些,就算是羽林军都不会想要到那里去巡视,但山顶有一处风景非常优美,尤为在夜晚。
可那夜他根本没有带她真正去到那里。且是他万分肯定,若只去过一次两次,哪里可能牢牢记住那条模糊不清的路。
但很奇怪的,半醉的慕汐瑶对自己志在必得。
她的每一步都迈得相当轻快,即便只看着她小巧玲珑的背影,也令人觉得她心情愉悦,只差没哼出小曲儿了。
就像是……她要去一个和他有关的地方,而那地方除了他以外只有她知道。
祁云澈很好奇,她究竟能不能真的去到。
有胆大的宫女递了他一只灯笼,他想了想便接了过来。默不作声的跟随着前面犹如踏青般的人儿。悄然窥探着她藏在心里那些与他有关的小秘密。
同时他又在怀疑,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也许她去的不过是望月峰罢了。
无阻无碍的行到挨着望月峰旁的那座小山下,汐瑶想也不想便舍弃了通往峰顶的那条极为平顺的石阶道路,转而沿着一旁杂草丛生的石子小路,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这让祁云澈暗自松了口气,今夜来寻她的目的本不在此,但既然有意外收获……
他勾唇,弯出惊喜的弧度,尾随而去。
接下来汐瑶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借着月色,她行得是那样悠然自若,仿佛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她背影跳脱闲适,明明去的是在过往十年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却因那样的姿态,让祁云澈有一种偷偷闯入她的私人领地的错觉。
无误的经过了上次他带她止步的半山,接下来的路越来越难走,她竟不曾走错半步,最后来到一个岔路前。
该怎么选呢?
他正想着,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不悦的盯着他看,祁云澈愣了一愣。
汐瑶走近他。他想,可是要寻他问路了?
哪知她来到他的面前,一把抢了他的灯笼,语气霸道,“云王殿下的眼神好,这个给我用。”
扑面的酒气熏得他微微蹙眉,她的脸上也只有一个直白的表情,那就是:跟可以,但别妨碍我。
祁云澈无奈一笑,“好,给你。”
她转身之前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走回那岔路,还是和上次一样,连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左边那一条看似下山的小道。
她这蛮横的举动并非偶然,这座山里有个深谷,两旁的崖壁极高,足矣遮挡月光,汐瑶识得路,也知道他一直在身后跟着,她只是……物尽其用。
眼看就要到那片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幽僻之地,祁云澈忍不住好奇,边行边问道,“你怎知道这里?”
若说她之后瞒着他偷偷上来,时间短促,她根本不得那个机会。
汐瑶小鼻子朝天哼哼,“我为什么不知道?每年我都会来这里好吗?”她这语气分明就是不屑的。
每年?
这叫祁云澈更糊涂了,在他映像里,哪怕武安侯在世时,有几年的夏猎都留在京中负责皇城守备,她怎可能年年来?
疑惑中,随着她转入另一片天地。
汐瑶欢喜的叹了一声,眼前萤光星海,和与前世有关的记忆一样,还是那么美。
这山谷中空,抬头可见苍穹,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而在苍穹之下,独独只有这里,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环绕,中间长满了与人齐腰的长长的草絮,在草絮之上,无数的萤火虫,犹如一条遗落人间的星河,静静的隐藏在这里。
无波无澜,唯有丝缕清风吹拂。
把手中的灯笼随意放在地上,她像个孩子,作恶一般跳入那星河里去,无数萤火登时被她惊扰,星星点点的飘散至半空,她咯咯的坏笑着伸手去抓,去戏弄它们,让自己置身其中,成为这方天地的唯一主宰,然后在他的眼中,激荡起阵阵惊艳的涟漪……
“怎么样?”她回身笑着看向他,问,“是不是很美啊?”
在过往每一次的夏猎他都会来此,寻一个舒适的地方躺下,获得片刻只属于他的清宁安然。
对于祁云澈来说,除了天下江山,活着再无意义。
他才是最难以自拔的傀儡。
而她,慕汐瑶,就如此刻一般,毫无章法的闯入他的视线,将他连同他以为跳动都是多余的心搅得胡乱不安。
眼中的风景早就换了,时时刻刻,只要能看到她便觉安好。
她就像是上天与他意外的恩赐。
“没有你美。”他目不转睛的看她,靠近,来到她的面前相对,让周围飞舞的萤火将他们包围。
他想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她的出现就是为了与他一起。
175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颜莫歌说话向来刻薄寡毒,不管有理无理,从他嘴里出来都能变成难听的,却又让人反驳不得。
偏生皇上无端端的宠他非常,他手中又掌控天下之大财,饶是出言讥讽了阁中的众人,谁有那胆子与他相争一二?
再闻他说慕汐瑶就在外面,一干人顾不上其他,纷纷向阁外张望了去。
“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
拿起玉杯,颜莫歌优雅的抿了一口醇香的美酒,冷冷讽刺道,“前个儿楼船上都顾着巴结皇亲国戚去了,长什么样子怕是早都忘了,争?笑死人了!辶”
他这话黑了多少人的脸,包括门口转折那处的汐瑶。
就知道今天定会被他奚落得体无完肤,他骂了里面那群贪利薄情的商人,同时也骂了她。
唉…澌…
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适中的笑容,汐瑶抬步行了进去,边道,“人生在世,只有一面之缘便侧身而过的人多不胜数,今日能与众位大祁有名望的商贾再见,也算得上是种缘分了。”
给自己圆了脸面,来到阁中,她向主位上的慕汐灵与裴王轻轻一福,颔首下去。
余光扫视周遭,争辉阁无不宾朋满座,锦衣华裳,珠光宝气。
左面为众官员,右面则是富商们。因着每年的商宴都交由皇子主持,故而来赴宴的大多是当家的嫡长一辈,年轻面孔要多些,在这里招亲,再合适不过。
在她行入其中时,更未忽略四下随之而起的惊叹。
无疑,汐瑶已经许久没有做这么奢华精致的打扮,尤其入宫之后,女官的衣裳和头饰都有极为严苛的要求,连每天要做如何打扮的心思都省下。
昨日游湖时,满船的商贾们忙着互相寒暄,阿谀奉承,为自家的商路各打算盘,哪里顾得上她?
此时众目之下,当中的女子身姿婀娜,仪态端庄,五官精雕细琢,娇俏不失艳丽,静美不失婀媚。
她美目轻垂,纤长浓密的羽睫浅有颤动,像是纯黑的蝴蝶,兴许下一刻就会翩然而起,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度。
那张樱桃小嘴,焕发着自然柔润的色泽,嘴角有轻微上翘的痕迹,提着点点羞涩,让人委实想咬上一口!
美人,真真是个美人!!
一时间,只闻争辉阁中低而赞赏的惊艳之声,就连祈裴元都看得有些呆了。
他当然知道慕汐瑶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自去年伴驾南巡伊始,他自认与她交集不少,却从没想到……
身旁,慕汐灵见夫君怔怔然不语,一双眼只钉在大姐姐身上,目光和其他男子无异,心里虽微恼,却不动声色道,“大姐姐快免礼,来人,赐座。”
闻她出声,祈裴元才收回视线,面上露出几许来不及遮掩的尴尬。在座诸位亦是。
“大惊小怪!”颜公子满面不屑,品着美酒,字句都带着刺。
汐瑶懒得理他,直径在宫人的引领下就座。
她的位置就碍着慕汐灵,刚坐下就得三妹妹伸手来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裴王再挥手做了个手势,丝竹美乐一起,早间的宴商酒会继续。
接下来就比较随意了,敬酒的敬酒,攀谈的攀谈,只汐瑶这才发现,原来张清曜不曾出席。
不止他,就是张家的人都没有出现,这岂不怪哉?
一面与大胆对她献媚的人彬彬有礼的周丨旋,她一面环顾四下,冷不防与近处一男子的冷眸对上,当中寒气只差没将她冻结成冰!
颜莫歌自个儿占了一张雕工精美的长桌,正独独自饮着,那双狭长的眸始终看着汐瑶,当中示威颜色毫不掩饰,又霸道又不讲道理。
汐瑶苦恼得紧,当初她住在璞麟殿他摆脸色,今儿个得人与她招亲他又不痛快,这个小祖宗实在不好伺候。
将将避开他的目光,身旁的慕汐灵侧身来与她耳语,“姐姐对这场招亲宴可曾满意?”
汐瑶回望她一眼,只得她流光溢彩的杏眸里尽是妩媚入骨,细细探寻,便全成了故意的戏弄。
“三妹妹为我尽心尽力,身为长姐,我自是欣慰,只不过皇上的意思,无需我多言,妹妹也该牢记在心。”
低声回敬了去,暗着警告慕汐灵,不管她弄出多大的场面来折煞自己,她也只是奉命办事。
“姐姐真是好气魄,被人当作货品相争都面不改色。”
不动声色的扫了在座那些向此处投来的各色带着目的的眼光,慕汐灵娇笑了声,语气变得怨毒起来,“我就是仗着皇上将此事交托与我,借机羞辱你又如何?别忘了当初我们姐妹几个初次进宫,你是如何对我的!”
“才得势就要算旧账吗?”汐瑶冲她怜惜的笑笑,“三妹妹,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不早了,此时刚刚好。”忍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久,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汐瑶能感觉扶在自己手臂上那只柔荑里有仇恨的劲道,时至今日,慕汐灵的棋局布得亦是极好的。
“让姐姐我来猜一猜,张恩慈在死前给你留下的书信里确实让你不要招惹我,不过只限于那时,没有说将来不可。她定嘱咐你,想要站稳脚跟,必定要权衡利弊,先消除二叔母和二妹妹对你的芥蒂,对付她们,只要装柔弱可怜就够了,接着再寻一座有力的靠山,煜王固然不错,但裴王正妃更十拿九稳,对吗?”
张恩慈是何许人?
宁可主动出击,将有威胁的人置于死地,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而慕汐灵又是何许人?第一次进宫就敢应下袁雪飞的暗示,想把汐瑶推进火坑!此举无不愚蠢至极!
就算是她的娘亲惨死,让她有所收敛,那心智也不可能成熟如斯,步步为营,将所有的人都算计在内。
“嫁给祈裴元,再借他勾丨引祁煜风,这些都在你计划之中。你用肚子里的孩子博取我的信任,是想把我顺利的推给张家,自然,也是看准了我一心想保武安侯府上下的心思。但这些都不够……”
176好一场峰回路转的大戏
也不知这定南王府的老太君是太久没出来不清楚局势,还是她的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被利用了一遭,她说要把自己赶得远远的,实在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离得远远的?”睿贤王眯了眯眼望向老太君,面色看似笑着,语色却不让半分,“老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这园子游得好好的,无故对一个丫头片子发什么难?”
上次在芳亭阁,祁铮有乱点鸳鸯谱的嫌疑,虽事后他也明白是天烨皇帝早有准备,但私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武安侯家这小遗孤。
眼下也只有他能这么跟华容老太君说话了。
老太太一瞪眼,将手中那支鸣凰杖在地砖上敲了两下,“祁铮,你莫不是糊涂了?本太君何时做过有损皇家荣耀之事?辶”
早在京城她就听了这女子诸多风言风语,今次夏猎亦是许久没有远行,想看看孙儿在猎场上的英姿,才允了儿子和媳妇的三情四请。
岂料这个慕汐瑶走到哪里都不安生,到忘忧山的第一日就引起轩然风波,那袁雪飞虽她从不待见,可是让大祁亲王为了一个小宫婢逼得堂堂皇贵妃都要退让,这成何体统?
还有这些时日里,璞麟殿里主不成主,仆不成仆,实在是有违纲常澌!
深深窒了一口气,她望住汐瑶狠厉道,“一个狐媚皇子的女人,没有将她处死都……”
“太君!”
“皇上,请听臣女一言!”
不等老太君说完,两个声音齐齐响起,大长公主祁昕从人后行上前来的同时,汐瑶迎着华容太君的目光向前行了两步。
这么多年了,华容还不曾在说话时被人打断过,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当即盛怒,直将正要为汐瑶辩驳的祁昕无视了去。握着鸣凰杖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
难道等你们都说完了,好将我赐死了之?
汐瑶从容的笑了笑,淡声道了句‘不敢’,便只看着祁尹政,看他要不要给一个让她开口的机会。
由是此时她才惊觉,这么大的阵仗,弄个不小心,她的小命就要折在这里,连张家都不用去了。
在天烨皇帝的心目中,她竟然比前朝的传国玉玺还重要,真是……不知该让她自傲,还是自哀啊……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祁尹政极尽表现出一个贤明的帝王该有的气度,“你且说来。”
得了皇上的恩准,汐瑶才道,“我慕家一门忠烈,祖父追随先皇驰骋沙场,两度救驾,皇恩浩荡,得封武安侯。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亦是臣女的祖父应得的。”
此言一处,不少人私下质疑唏嘘。
两度救驾又如何?天大的恩德和荣耀都是皇家给的,这慕汐瑶未免太狂妄!
不理会非议之声,她继续道,“二十七年初,南疆王进犯,是臣女的爹爹以五万敌三十二万大军,死守巫峡关,最后身中数箭而亡。自古忠勇武将,哪一个不是血染江山,以性命捍卫大祁天下?外人只看到那一件件无上功勋,不知这背后是每次出征早已为天下和皇族豁出性命必死的决心。臣女祖父即便得封武安侯,却落下一身顽疾,先皇仙逝不久便也追随而去,臣女甚至不记得祖父是何模样,更从不曾在他膝下承欢,共叙天伦。而臣女的爹爹以身殉国,留下臣女孤身一人,难道这‘忠烈武安’不该我慕家应得所有?”
一席话,她已是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比起那些出谋划策的文臣,武将付出的是自己的性命,用血肉之躯保卫祁氏天下。
听汐瑶说罢,之前那些枉自非议之人都闭了嘴。
祁铮还有定南王等在战场上挥洒过热血的武将,已是毫不遮掩的对她露出欣赏之色。
尤其与慕凛称兄道弟的陈国公,早就听得热血沸腾。
一说武将建功立业,打一场胜仗便可受用终生,可那也要有命活着才行。
这世侄女儿真真说到他心坎上!
自慕凛去后,他对她关注甚少,如今想起来,不但心里有了愧疚,更生出护短的心来。
莫说什么定南王府门第太高,等月泽从军归来,命儿子将这丫头娶过门好好疼惜便是。
别人不稀罕,他陈国公府还是能给慕汐瑶一个容身之地的!
再看那被众目所包围的女子,面色沉稳,不卑不亢,更无丝毫自傲自骄,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想她武安侯府早已无人,小叔不仁,那慕坚又是个只会埋头做学问的,她若是不厉害些,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谈何守护慕家两代用性命去换来的荣耀?
“慕家衷心忠魂,臣女时刻谨记祖父之威名,爹爹之教诲,臣女不过是在危难当头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如今慕家上还兵权,臣女一介女流,不能像祖父与爹爹一样披上战甲,领兵保家卫国,唯能入宫侍奉皇族,以尽此忠,敢问老太君一句,何曾见过汐瑶以救皇子之名居功自傲?”
这是荣华老太君第一次见慕家汐瑶,对她认知了解全凭一双耳朵听着,真要问她哪时见过,她怎可能说得出来。
而此时老太太心里也在犯嘀咕,总觉得这丫头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单这袭话,说她没被动摇是不可能的。
况且慕汐瑶说得也没错,今儿个自己第一次见她,要不是先听了那么多,又多少与宝贝孙子有关系,她生了私心才想出言教训,将其打发得远远的,借此断了孙儿的念头。
这会儿见眼前的人儿姿态凛然,眼虽红,却着不落泪,倔强劲儿与那玉殒的翾儿有几分相似。
哦……她总算又想起一些。最开始时,翾儿不是与慕汐瑶关系好得紧么?
翾儿可是个性情中人,出嫁前还曾憾言,没有带汐瑶来给她请安,说她一定会喜欢那丫头的性子。
思前想后,老太君总算反映过来今儿个怕是自己被皇帝小儿算计了,借着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当箭使。
177欠收拾?那就勉强治治你好了
约莫还有一刻钟便至午时中,散了早上的酒宴,汐瑶步履轻快的行在清幽小径中。
周围葱葱郁郁的树啊草啊,一阵阵的飘散着与人清新的味儿,她人是轻松舒爽得很。
仿若真正从皇上那里得来一桩她称如她心意的婚旨,而嫁入河黍张家,是她毕生所求,与那什么谋逆、造反,毫不沾边。
二十八名宫人勾首的跟在她的身后,手中捧着皇上的赏赐,绫缎锦袍,珍珠宝石,还有西川海底最深处的红珊瑚……据说,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还未穿过这段安静的小道,将将转了个弯,便见前面赫然立着一人辶。
汐瑶步子未顿,迎了上去。
“这不是凝香姑姑么?”她笑,从容自若,端庄淑雅。
凝香从前就在那母女二人身边伺候,只胆子小了点儿,但如今看来已然变了个人,举止神色都要谨慎许多澌。
想必张恩慈的死对她来说影响颇大,否则她也不可能成为慕汐灵身边最得力的。
看到所等之人,她规规矩矩的行近,先不忘礼数的福了福身,才道,“王妃有事相商,请慕掌簿随奴婢前往翎逑殿。”
她会出现在这里,全然在汐瑶的意料之中。
可惜啊……
此时的慕汐瑶还需要顾忌她裴王妃么?
“不巧了。”嘴角弯了弯,勾出一抹得体的笑容,汐瑶漫不经心的往身后看了眼,遗憾道,“凝香姑姑没见着我这里正忙么,况且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河黍,到时候在路上日日相对,有什么话那时再说也不迟。”
说罢也不等凝香反映,她自顾迈开了步子,与之错肩。
“慕——”凝香蓦地反映,忙将她拦住。
汐瑶微微凝眉,露出不悦,“你敢拦我的路?”
她一停下来,身后那些才将跟随的抬赏宫人们刚起步移动,又被迫勉强止步,一来一回的折腾,不禁纷纷向凝香投以不善之色。
平时这些行赏的公公宫女儿们都是相当得脸的,将皇上赏赐的东西搁下之后还要回去复命,哪里愿意多耽搁?
饶是裴王妃如今都要伴着慕汐瑶前往河黍送嫁,她身边一个的管事姑姑怎的这么不识抬举?
见状,凝香兀自一怔,立刻醒然,弯了膝盖便向那人儿跪下,再开口,语调都恳切非常。
“大姑娘,纵使从前千万般不好,您与王妃都是至亲姐妹,求您先见王妃一面吧!”
莫说等到明日,午时用膳的时辰一过只怕想见慕汐瑶的人就多了,哪里还有说话机会?
起初看着少小姐步步为营,一切都在夫人那封书信的预料掌控中,她想若少小姐熬到出头之日,那么自己也能跟着过上安稳的日子,哪知……
就在这最后一刻,大姑娘竟能翻手为云,生生将少小姐拉入张家那个火坑!
凝香身为裴王妃身边的管事姑姑,推心置腹的人,哪有不更从的道理?
骨子里她还是贪生怕死的啊……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汐瑶面上露出一片讶色,四下张望了番,确定无人才笑道,“这要是让路过的人瞧见,还以为我将你与三妹妹怎么了,不就是见一面的事儿么?何必大惊小怪御宝天师最新章节。”
“可是……”
“凝香姑姑。”一字一顿的打断她的话,汐瑶倾身靠近。
顿时,强大的压迫感向凝香侵袭而来,旋即,她感觉自己的下巴也被不轻不重的抬起。
迎上那张褪去笑意,只剩下冷色的脸容,她陡然一僵!
那对犹如银狐般狡黠的琥珀色瞳眸里,她不但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还有那毫不遮掩的狠厉阴森的可怖气息。
不禁轻颤。
这才是大姑娘真正的模样么?
“你可听好了。”汐瑶语调不高,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你家王妃要见我,就叫她亲自滚到我的面前来,休要以为嫁给祈裴元就真的高高在上做了主子,呵,她算个什么东西!”
言毕,捏着凝香的下巴狠狠用力,再将她往旁边推开——
到不说汐瑶使了多大的力气,凝香几乎是被吓得顺势倒在一边,连哀嚎声都不曾发出,怔忡的看着她长扬而去。
……
刚回了自己的小院,宫人们将赏赐逐一整齐摆放好,为首的公公告了汐瑶,领着手下回去复命,不得盏茶功夫,慕汐灵风风火火的闯了来——
“慕汐瑶!你这千刀万剐的毒妇,贱人!!自己去张家送死就罢了,为何要拉上我一起?”
怒气冲冲的闯入一眼便能望尽当中内容的外屋,站定在那女子面前,她便破口大骂。
先她使了凝香在半路上将人拦下,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凝香只身回去复命,更将慕汐瑶说的话完整的重述与她,简直要气死了!
这时看上去,哪里还有王妃端庄美丽的模样?
汐瑶懒洋洋的倚靠在长榻上,一边品着香茶,一边赏着身旁那道菱格窗外,点点秋日落寞的景色。
风清,云淡,天色不明不暗,却是不知何故,总让人觉得萧索悲凉得紧。
还没容她将这缘由想明白,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气势汹汹的将那窗放下!
汐瑶面上那少许的光亮被阻隔在外,接着是慕汐灵气急败坏的吼声。
“聋了吗?!你——”
“三妹妹何须动怒?”轻轻断了她的话,汐瑶将茶盏放在旁侧梨花木的小案上,单一个扭身的动作都做得柔美非常。
依旧是靠回那张舒服得不想离开的软塌,美目流转,温雅的看向原形毕露的慕汐灵,不慢不紧的启唇道,“张家乃你本家,你的外祖母虽出身低贱,听说牌位却还是被勉强奉在二等祠堂里的,可想张大人还是顾忌你这个王妃的身份的,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代你早逝的娘上一炷香?”
“闭上你的刁嘴!”
慕汐灵气得周身发抖,一时间连叫骂的词都想不起半个。
她从未见过外祖母,却也知道外祖母不过是张悦廉花百两黄金从青楼中买回去的玩物。
刚开始仗着有几分姿色颇能哄张悦廉开心,有了身孕之后便被抬做姨娘,且是最低等的贱妾!
178冷世子啊,你情归何处?
“眼下煜王和明王定在暗中活动,这些且是皇上默允的,祖母,行不行您给句话,不能让人把这功劳白白占了不是?”
冷绯玉在老太太耳边温言细语,也除了这一位,这世上怕是再难见到他同谁这样温顺过了。
可华容老太君连看都不看他半眼,瞧着便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冷世子等了一会儿,又暗自沉思了一会儿,心思里越来越急躁,也不知是老太太有心要磨他性子还是在想别的?
换做以往,好话说到一半祖母准会点头,今儿还真是难哄辶!
想罢,再开口,冷绯玉的语气再轻三分,“祖母,论打战当然是我们冷家最厉害对不?张家谋逆这么大的事,河黍近在眼前,您看……”
“看什么?”老太君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却是没好气的,“给你虎符,你好调兵遣将,帮云王将他的心上人护住了?”
冷绯玉吃瘪,回望祖母的眼神就是:您怎么知道的澌?
老太君哼了一声,“莫以为我老了这对眼睛也花了,先在争辉阁的时候,皇上故意将我们这群老臣子叫上,不过是想借我这常年不现世的老刀替他杀个人,还好老太婆我精明。”
说到这,她又哼了哼,这一声比之前的多了几分嫌恶和记恨的意思。
祁尹政连她都敢利用,当真以为龙椅坐得太稳了!
若不是她的小儿子常年镇守西北边境,这天下能有那么太平么?
见老太太不说话,满脸嫌恶恼火,冷绯玉知道她定在腹诽皇上,正想趁热打铁旁敲侧击,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太太话风转得奇快,寻思着又道,“不过武安侯家那丫头有几分本事,我看皇上对她起了杀心,今日那局面,回错半句话便是小命不保,两代武安侯忠烈的功绩顶个什么用?就是……”
“就是什么?”冷绯玉双手交叠在八仙檀木桌上,一只手撑着自己半边脸,大孩子似的问。
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这会儿倒是有些恼父王。
那老头子何其奸诈?他问他要虎符,那是大大方方就给了,犹豫都不多做,想必已经料到他会在老太太这边吃闭门羹,啧啧,这心眼……
华容眯着眼望孙儿,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依你只见,你觉得武安侯家那丫头怎么样?”
冷绯玉一愣,心说祖母这个样子很是诡异,就像是要同他说亲一般,他忐忑!
打消了这丝想法,晃作不知,他如实道,“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如若不然武安侯府早就名存实亡。就是人小心思大,看着她瞎折腾也不是个办法,总得伸手帮一把不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也不容易。”
“哟,我们玉哥儿还懂得怜香惜玉。”
想要在京城里站稳脚跟,谁是容易的?
华容笑意更甚,话语转而安抚,“我知道,慧英最先与你相中的就是她,要不是皇上说要为她指婚,恐怕现在老太婆我重孙都有了,你莫要往心里去,这人要是你喜欢,祖母就在这里做主了。”
冷绯玉听得眼都直了!
如何叫莫要往心里去?就算从前他心里有些什么,那现在也早就没有那什么了。
老太太这是叫他明着跟祁云澈抢人?在这节骨眼上?!
“祖母,您在跟孙儿说笑么?”他心里发虚,俊朗的面皮上一扯一扯的。
没搞错的话,他谈的应该是国家大事吧?
老太太也笑,阴嗖嗖道,“你看我像是在说笑么?”
冷绯玉俊眉随之蹙起,沉肃道,“起先孙儿与慕汐瑶是利益使然,我觉着她这样机敏的丫头做世子妃不费事,而她也需要一颗好乘凉的大树,我与她一拍即合。南巡回来之后,我同父王母亲提过此事,当时皇上另有打算,孙儿便打消了此念头,后来您也是知道的。”
诚然,他那个时候是很喜欢慕汐瑶,但也没有到非她可的地步。
更多的只能说有种欣赏吧。
毕竟京城中的贵女个个身骄肉贵,站出来都是一个样子,慕汐瑶与她们都不同,身上多了一股子韧性,是男子自会对她多看几眼。
但那样的人儿,并非谁都能轻易驾驭。
若她心无所属,他愿意花些功夫与她周丨旋,可她既已有了所属,饶是他再多做什么,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
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略作沉思,他云淡风轻的笑笑,“如今孙儿早就没那重心思了,您也看得出来,她与七爷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皇上今天唱了一出棒打鸳鸯,恨不得她死,连您都利用上了,您这会儿让我再横插一脚,不是更乱么?”
他这话里无不个挑拨离间的意思,老太太是个爱记恨的,既然今日被皇帝利用,就没有白白算了的说法。
“你也觉着皇上这样做,本太君不回敬他一下,不是本太君的作风?”华容扬眉一笑,诡异莫测。
冷绯玉状似老实的认真点点头,只差没明说:所以如此这般,您就把虎符给我吧……
华容忽然板下脸,正经道,“所以本太君才让你娶了武安侯家的孤女,为本太君出一口气啊。”
“……祖母,别闹了。”冷世子额角微微抽搐起来,“那丫头明日就要启程去河黍,再过一阵就是别人的媳妇了。”
“所以啊——”
老太君摊手,满脸‘正是如此’的表情,“师出需有名,不然你瞎掺和什么?”
话罢了,冷绯玉恍然大悟!
“祖母,您的意思——您,您真是——”
冷绯玉捶胸顿足,这老太太实在太狡猾了!!!
他借慕汐瑶之名出兵,把人抢回来,无意中发现张家谋逆,顺道灭了,师出有名,功大于过。
皇上对慕丫头早有杀心,他们都知道。
就算她将前朝传国玉玺拿回来,也最多算个将功抵过,她要与七爷在一起,只怕前路艰辛。
保不齐,皇上还会找别的机会借口要了她的小命去。
而冷绯玉就不同了,有了这功劳在,他要人,皇上定不会不给。
难得遇上,我们幽个会啊
如愿见汐瑶变了脸色,慕汐灵心里何其痛快,松开都快将指头缠得发白的丝绢,她得意起来。瞙苤璨晓
“大姐姐无需紧张,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情,你……”
不耐待她说完,冷不防!汐瑶倾身向她逼靠过去——
眨眼之间,袖中那把只有巴掌大却锋利无比的匕首已经抵上慕汐灵光华如玉的粉颈,另一只手则轻轻掩住她的嘴,容她惊吓出声,却无法惊动外面的人。
两对神韵有五分相似的眼眸近距离的相触在一起。一对惶恐难安,不敢置信的放大了瞳孔,而另一对则冷静凌厉,看似无澜的琥珀色镜湖中,肃杀的涟漪层层泛起柝。
“你,你要做什么?”
慕汐灵启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戒备的望着慕汐瑶,她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骇人气息实难忽略。
可是才刚出东都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她真的敢在这里杀她肭?
如是这般想着,慕汐灵却不敢再出言相激。
“我的三妹妹,你很是让家姐欣喜啊……”汐瑶极怒,极恨,又极震惊,却反倒阴寒的笑了。
对付慕汐灵这样的,除了逞凶斗狠别无他法,于她温声细语,她只会得寸进尺。
“大姐姐莫、莫不是想在这里要我的命吧?”颠簸的马车中,慕汐灵睁大她翦水瞳眸,眼波颤颤的盯着眼前的人儿。
她对她还有用处不是吗?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割破你的喉咙,让你看着自己失血而亡。”
小巧而锋利的匕首,若有似无的在她粉颈上轻轻的滑出杀机毕露的弧度。
汐瑶说得轻飘飘的,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汐瑶入宫前,沈瑾瑜派人赠予她的防身之物。
据说乃是用天上陨落的星辰碎石打造,轻便且削铁如泥,用来割人的脖子,再合适不过了。
“你不是说我还有用么?我是祈裴元的王妃,你若是在这里杀了我……”
“废话!你以为皇上会在乎你的死活?杀了你又如何?对张家来说,我的利用价值比你可不只多出一些!”
不听她啰嗦,汐瑶只将贴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压了一压,一道浅浅的血痕就此泛出。
甚至,慕汐灵还听到了自己皮肤破开口子的细微的声音。
她才是慌了,连忙道,“你想知道什么?那些都是我娘亲生前和宋嬷嬷说话时,我无意中听到的。”
无意中听到,那就是真有此事?
汐瑶心潮暗涌,面上并未显露,冷声接着问,“你还听到了什么?统统与我说来!”
慕汐灵垂眸扫了眼逼迫着自己小命的利刃,随着马车每颠簸一下,她都能感觉那刀子在啃噬她的肉。
是啊,慕汐瑶说得没错。离开行宫,没有皇族的庇佑,她便什么都不是。
眼下张家要的不是自己,哪怕她死在路上,随便找个借口都能掩饰过去,她实在是……太忘形!
想罢了,慕汐灵直望着汐瑶,道,“那时大伯父刚收到密旨,准备出发前往吴广郡的三日前。当时我与娘亲还住在稣桐巷,我听宋嬷嬷说,大伯父若是没了,爹爹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武安侯,权利也要大许多,将来娘亲进了慕府的门,便是侯爷夫人,身份不同,办事更方便。”
所以张恩慈当即传书河黍,将此消息通知本家。
本来是想在太后省亲的途中暗下杀手,取慕凛的性命,谁知道南疆王突然进犯。
领兵救驾的张文轩在得知武安侯死守巫峡关之后,索性拖延了半日,导致关外战况激烈,慕凛被乱箭射死。
听慕汐灵颤巍巍的叙说完,汐瑶整个人都陷入悲恸中。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爹爹竟是因为张家蓄意而为才战死的!
背靠在马车边缘,慕汐灵能感觉汐瑶狂风暴雨欲来的咆哮,她更担心自己的小命折在这里,便试探着开口说道,“大姐姐,此事与我真的没有关系,你若要报仇,我……我会……”
那‘帮’字还没说出口,汐瑶猛地剜了她一眼,沉黑的眼底全是翻涌不止的怨恨,瞪得她又得一惊!
“这件事可是二叔告知你娘的?”她一字一句的问,握住匕首的那只手,力道越发控制不住,眨眼间,慕汐灵的领口已被鲜血染红。
“不、不是的!”眼泪唰的落下,她低声哭道,“那时将至年关,爹爹每日忙于国子监的大试,我记得娘亲还埋怨过,说爹爹已有足月没有来。”
“你怎知他们没有别的法子互通消息?”
汐瑶咬牙,想起慕坚在塔丹对她毫不犹豫的挥剑斩来,更恨的是她没有本事将他杀之而后快!
她凶恶的样子在慕汐灵看来,便是以为她要立刻杀了自己,那眼泪掉得越发厉害了。
“我只知大伯父过身之后,爹爹有一日曾来过,他对娘亲恶言相告,说她擅作主张,害死大伯父,当时我并不知爹爹为何那般说,终归后来……还是娘亲有了身孕,爹爹才对她温和许多。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信不信由你吧。”
看慕汐灵的表情,不像是还有胆子作假,也或许她知道的便是这么多。
冷眸紧盯了她一会儿,汐瑶忽然凄凄笑道,“我爹的死竟是张恩慈一手促成,如此这般,我倒是觉得当初不该让她了断得那么干脆。”
话罢,她收回身姿,同时扔给慕汐灵一个瓶子,还有一张绣了繁花图案的丝巾,淡声道,“用这个止血,包扎一下。”
言毕不再理她,只自顾靠坐,合上眼眸沉思。
慕汐灵回味着她最后那句话,再望自己还在淌血的颈项,此时才深知慕汐瑶是连和她绕弯的心思都不得了。
半响,她嚅嚅接道,“无论大姐姐如何想,不在的人终归不在了,我还想好好的活着,以后,我会听你的话的。”
汐瑶未睁开眼,只道,“如此最好。”
……
重生之后,对于爹爹战死巫峡关一事她不是没有心生怀疑。
毕竟当时的援军正是张悦廉的嫡长子张文轩。
先太后娘娘与太宗皇帝相识于战场,她的家乡在靠近南疆的一座边境小镇上,二十七年太后病重,天烨帝亲自陪伴她回乡,也算是有孝心了。只没想到南疆王突然来犯,三十二万大军转眼兵临城下,白白给张家当作取了父亲性命的刀。
慕坚再无情无义,那时爹爹的死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不但皇上会收了慕家的兵权,之余张家,他更矮了一截,他断然不会那样做。
那么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南疆王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宫中有细作?
还是……这仅仅只是个巧合?
想着这些,马车在摇晃中向河黍慢慢靠近。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
这日很快过半,慕汐灵被汐瑶要挟了一番后,显得乖巧了许多。意外的是张清曜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在巫峡关留宿一夜。
听到这消息时,汐瑶以为他又想使手段来试探自己。哪知入关之后,张清曜只同她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去,像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
正逢酉时与戌时交替时,天色沉沉渐暗,在客栈安顿罢了后,汐瑶道想出去走一走。
张家的人并未阻拦,张清曜的长随荣羡,领了八名侍卫伴她左右。
巫峡关地处吴广郡,是鹜莽山脉西北巅的起始,以城为界,往南五百里便是大祁与南疆的边界。
自二十年初后,天烨帝将巫峡关的驻兵增到十万之多。而周围不出百里,统共三十万大军,加上临近河黍,莫说抵御南疆王,就是要挥军南下都不是难事。
南疆苗域的苗人居于深山中,向来蛮横,茹毛饮血,擅长巫蛊惑心之术。
即便边界相隔了足足五百里,祁国也鲜少有百姓敢往那面走。
因为一不小心,被苗人抓去就只得两个结果:被当作食物,或是养蛊的容器。
整座城关在破开的山体之间,山体呈玄黑色,这样的石质尤为坚硬光滑,饶是苗人攀爬本事了得,也奈何不了这天然的屏障。
南面城墙,高百丈,厚八丈,站于其上,俯览脚下万物苍生,夜了,除了脚底下城门那儿驻守的侍卫军,还有几束燃起的篝火,再不见百姓。
迎面吹来的风中夹杂着独属于深山密林的神秘的味儿,举目远眺,在视线一片开阔,在那尽头处,群山巍峨,跌宕起伏,夜色将其勾勒出壮阔宏伟的轮廓。
久不语,汐瑶只身站在那处,仿佛望见了当日的情景。
万马奔腾,号角震天。
苗人的大军从那山中浩荡狂卷而来,攻城的战车当先,伴着苗疆特有的助涨气焰的怪叫声,势要破城门,血洗巫峡关,擒天烨帝!
而她的爹爹身披战甲,手握银枪,以五万,战三十二万!
然……
枉送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你心里可有怨?”不知何时,张清曜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将手中白净的丝帕递给她。
汐瑶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就湿润了。
只看了那帕子一眼,她便抬起头,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见状,张清曜不可置否的一笑,“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何需强忍?”
“可是我却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杀父仇人。”张家的每一个人,都是!
闻言,再望身旁的人儿面目肃然,一双清眸直直盯着远方,在越来越沉寂的夜色里,她看上去是那样孤弱,却又倔强。
张清曜眼眸中略有一丝光芒闪过,继而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害死武安侯的可不止我张家。”
他竟然如此大方的承认了?!
汐瑶侧眸,拧着娟眉,恨意至深的望他,恨不得从他身上生生剜下肉来!
“别这样看着我。”张清曜轻松一笑,将那方没送出去的丝帕收回,“诚然,你不也是受皇上之命,入我张家取前朝的传国玉玺么?”
话都说开了,也就无需在掩藏了。
移开定在他脸上的眸,汐瑶冷声,“可是你还想物尽其用,不是吗?”
他不会那么早杀她,至少现在不会。
扬眉,张清曜与她见招拆招道,“我已知道你的计划,你从何而来的自信,能够全身而退?祁尹政能给你什么好处?你慕家为大祁鞠躬尽瘁,两代忠魂都不能保全一个你,不寒心么?”
怎会不寒心!
“张公子,你可是在对我劝降?”
收敛了方才近乎要被悲恸淹没的情绪,汐瑶眸中露出尖利的锐色,只道,“我要前朝的传国玉玺有什么用?就算立下奇功也只能将功抵过,皇上早晚还是会寻个由头要我的命的。可我爹爹确实因你张家援军迟来而战死,让我为你张家所用?我怎甘心?”
“如何才能让你甘心?”他问,眼前的女子,不早已是他手中之物了么?
越是危险,越能让他感到快意。
汐瑶与他狡黠一笑,“前朝轩辕氏,有一忠臣姓张,灭国之时,张家人带着轩辕家的传国玉玺远走,一块破玉而已,有什么用?”
让张家处心积虑谋逆的原因除了道家宗教信仰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
汐瑶忽而调转话锋,道,“听说张家子嗣繁茂众多,很奇怪为何你身为庶出,却极得重用。”
“你是在夸奖自己未来的夫婿么?”张清曜不知皮厚的应了下来。
“不。”汐瑶目光灼灼的望向他,“我是在猜想,纵使过了几百年,或许轩辕氏还留有遗孤,交托于张家抚养……也说不定呢?”
默然……
张清曜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深邃的眸中光华点点,像是随时要爆发出什么,而神色却没有她期望中的一丝显露。
半响之后,他才赞赏的说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对她此前的疑问,不否认,也不承认。
不急。汐瑶露出抹欣然之色,暗暗宽慰自己,反正先也只是她忽然想起,一时兴起的试探而已。
“今儿个是太守的寿辰,不知你可愿赏脸,陪我一道前去?”遂,张清曜对她邀请道。
“不去。”汐瑶淡淡然转身,连他脸上少许憾色都一并忽略。
虽在张清曜意料之中,却还是不免感到缺憾,也罢了,谁让张家都是她的仇人……
“那就早些回客栈休息吧。”转身之前,他又看了那女子背对的身影一眼。他眯了眯眼眸,暗光有少许从眸中流泻而出。
“方才我说的,害死武安侯的不止我张家,至少不单是我张家。这句不是玩笑话。”
……
张清曜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想提醒她暗中还有人捣鬼,还是在为张家辩驳,让爹爹万箭穿心的是苗域的人,她该去找南疆王报仇?
带着疑惑,回到客栈。
许是边关军要之地,这家客栈就招呼了她们和要去南疆做生意的一队商队。
外面有两百精骑轮班值守,怕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夜了,万籁俱寂,城中除了太守府的歌舞不尽,大街小巷均是空荡无人,只有往来巡逻的士兵每隔两刻便会经过一次。
整个巫峡关被夜色完全笼罩,静静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和森寒。
刚进子时,汐瑶神思才将涣散少许,忽然听到外室的窗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登时防备的睁开眼,就见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移了进来。
这倒是奇了,外面有重兵把守,就算是贼人也不会独独选这里吧?
而那个张清曜……
汐瑶不确定他是否会功夫,但他不似个会做出此等事的宵小之徒,那么她要大喊吗?
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毕竟这情况以前也曾有过,她只是不敢太期待而已。
转眼间,那人已来到床前。
他不动,汐瑶也不动。
分明是能感觉她在看自己,她侧身朝外躺着,虚掩着眼眸,只能看到一团黑漆漆的轮廓,实在辨不出来人是谁。
屈在枕下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匕首,正犹豫着可要睁开眼看个仔细,不想那人忽然有了动作。
只听衣声窸窣,再觉他向自己靠拢了来,汐瑶一惊,顾不上那么多,蓦地睁眼,掀开被褥的同时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将匕首向那人刺去!!
她想,若是某个人的话,应当能应付得来,所以她还是放了大心去杀!
而事实上,那某人站在床边打量了半响,还真以为她睡着了,便还刻意放轻了手脚,怕惊了她。
哪知转瞬,这人儿连个气都没吭,冷不防将被褥掀向自己,视线被遮住的前一刻,祁云澈望到那冰冷的寒光一闪,凭本能反映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却因此,他下盘不稳,直直向她压倒过去!
汐瑶定眸,只望见一个被被子盖住了头的人,在他还未完全倒下之前,她空出的那只手死命抵在他单肩,趁他身形不稳的空隙,强制咬牙扭身,硬生生的将自己与他调转了方向——
一声沉闷的响声,还夹杂了谁吃痛的闷哼。
再接着,很快恢复之前的安静……
层层纱帐掩盖的床榻中,汐瑶骑坐在那宵小之辈身上,忍着笑轻声戏谑道,“哟,这是从哪里来的笨贼?”
祁云澈的脑袋无误被床帷的木栏狠敲了一记,脸还被挡着,阻隔了呼吸,再听她洋洋得意的话语声,心下便恼火了起来。
“死丫头……”一道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发出。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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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以后只能在我面前哭
不知从几时开始,每每汐瑶将祁云澈弄得恼怒,听到他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声音,她就心花怒放,欢快得很。
或许,这就是所谓‘在乎’。
今世不可同前生而语。那只先前还被他拽住的手腕,在听到她识出他,又洋洋得意的轻笑之后,也主动放开了。
骑在他身上,她却没有替他揭开那盖住他脑袋的被褥一角。
“想闷死我吗?”那颗脑袋出声以示不满辶。
“我只着了单衣,王爷,你想趁人之危?”
别说,祁云澈还真的想。但他不说话。
汐瑶自是明白他默然的意思,隔着被子横了他一眼,望着那片起起伏伏的胸口,她将匕首在那方比划着,漫不经心的审问,“你来做什么?澌”
听听她这语气……
“不想我来?”莫不是他自作多情了?
嗅着他话语里那阵酸味儿,汐瑶抿着唇忍笑,非还激他道,“我要是说‘不想’,你是不是马上走啊?”
被遮住的脑袋沉默了下,不难察觉在做思索,半响后非常有技巧的回答道,“你不起身本王怎么走?”
挑了挑眉,汐瑶当即就要起身。却在她刚有动作时,一双大掌稳稳的扶上她的素腰,将她牢牢牵制的同时,更无耻的顺着她的曲线往上摸了摸。
“这叫只着了单衣?”祁云澈每个字音里都是满满的质疑。
已经入秋许多日了,就是按宫中侍婢的常服来算,少说也有四、五层,他便是这般随手一摸,毫无触感可言,这丫头怕是和衣而枕的吧?
算她有几分戒心。
见他肆无忌惮,又出言戏谑,汐瑶好气又好笑,“我都说了你还要亲自动手,显然不信我。占了我的便宜还振振有词,堂堂云王殿下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带火的大掌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纤纤细腰,人再顺口答来,“对你何须脸皮?”
难道不可以是听到她那样说了,才想趁机占个便宜的么?
如此想来,祁云澈还觉得自己有些亏。
他连脸皮都不要了,汐瑶自己的脸面都快被他一并扯下,简直……无话可说!
俯身贴靠下去,拉开薄被,一张与她期待中毫无偏差的脸容赫然于眼前。
夜静得出奇,早已适应了屋中暗色光线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他的脸皮。
面前这个男人有一副足以令女子倾心的容貌,那是一种属于男子才有的魅力和美感。
俊美但毫不妖艳,分明的轮廓中,每一条曲线都似老天亲自用双手塑造,刚柔并济,风流不羁。
他慵懒的平躺在床榻上,将自己摆成予取予求的姿势。深邃的眼眸中被别样意味的暗光所萦绕,微微扬起精雕细琢的下巴,浅抿成线的薄唇勾出一丝轻描淡写的弧度,那弧度,对汐瑶来说更像是眸中邀请。
“满意吗?”容她看了一会儿,祁云澈轻轻一眯眼,挑丨逗般的问道。
这话无疑让姿势上绝对占优势的人儿感到心花怒放。
将那把被手紧握得都有些发烫的匕首放在一边,汐瑶直接覆上他的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表以心情。
柔软的唇触碰在一起,冰冰凉凉的触感,只得眨眼的瞬间,又拉开少许距离。
“就这样?”也不知他是在抱怨她对自己的‘满意’只有这么点,还是这个吻敷衍得太让人伤心。
总之,祁云澈觉得大老远跑这一趟实在是——不划算。
“那你还想怎样?”瘪嘴,自上次在璞麟殿投怀送抱被拒绝,汐瑶始终耿耿于怀。
不待祁云澈多言,她又凑上去吻了吻他,这一次,她将小舌头伸了出去,不费吹灰之力的探入他口中。
他微有一怔,继而那对少许晃动的深眸很快平静下来,只将她凝望住,看她到底想要如何。
诚然对于这个男人,汐瑶并不陌生,也许她并不太懂他的心,但对于他的身体……
沁香的舌尖肆无忌惮的缠绕着他的,辗转啃啄,唇间若有似无的厮磨,罢了,再探出来描绘他薄而优美的唇形。
湿滑柔软的触碰,是他无法抵抗,甘愿任其入侵五脏六腑的毒药。
她才发现自己是最容不得他挑衅的。
若他质疑一丝一毫,她必定亲自身体力行,让他甘拜下风。
缠绵悱恻的一吻罢了,她已将双手放在他头的两侧,上半身几乎与他完全贴合在一起,骑跨的姿势暧昧无比。
彼此的鼻息相互交替,汐瑶轻声问,“你有没有想我?”
那一场戏,演得她身心疲惫,胆战心惊。
即便做了无数暗示,多到她认为他必定能心领神会,更有大把机会暗中安排,也只有此时此刻,见到了他,她才真正松一口气。
弯起眼眸,祁云澈意犹未尽道,“我喜欢你记挂我多一些。”
这情情爱爱的,三言两语哪里能够轻易说清楚?
事到如今他也掂量出来了,谁在乎得多,谁便落了下风。他想拴住她的心,自然要让她总是想着。
“是吗?”汐瑶也觉出他话中真正的味儿来了,不甘心的转了转眼珠子,“那你何必要来呢?你不来的话,没准我在河黍呆两天就自个儿跑回来了呢。”
“此话当真?”
“你不信?”
说时,她已经支起半身,直挺挺的坐在他身上,看他的神情眼色无不居高临下,充满占有。
眼角眉梢带着挑丨逗,随着她轻轻沉身下压,彼此最敏感的部位瞬间如着了火一般,祁云澈陡然一僵,蹙起俊眉讶异非常的用视线将她钉住!
身下在她慢条斯理的摩挲下迅速起了反映,那么快!连带额角的青筋都跟着隐隐跳动起来。
若不是她这样,他都忘了自己忍了多久多难受!
“慕汐瑶——”
才时隔不久,又听到他压抑狂躁的警告。那声音就只得两个意思:要么把她撕碎拍死,要么将她就地正法。
可是前一种,他舍不得。而后面那件,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没占……
汐瑶胜利的咯咯笑了起来,再度倾身下去靠近他,四目相接,没有半点遮掩。
181乖乖的,不然压倒伺候
北境长城外多民族,胡狄便是其中之一。?快来阅读网吧,.!
胡狄无国,族人四海为家,遍布整个北境,通常群居在有水的地方。与其他民族不同的是,虽然他们居无定所,人数却众多,对外尤为团结。
据说北境外每六个人就有一个是为胡狄,仅次于蒙国。
经过几百年的通婚,变迁,胡狄人沿留了他们善战的本领,更学到了祁国商人的聪慧。
胡狄王族赫连氏极其狡猾,他们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在蒙国与大祁之间竭尽所能的捞取好处,而祁国亦需要胡狄牵制蒙国。各取所需辶。
这次,胡狄王子赫连鸿照例来觐见正在东都行宫享围猎之乐的祁皇,哪知刚过长城,就听到一个悲痛欲绝的消息。
才嫁到南疆不过半年的胡狄二公主赫连蕊,被鬼迷心窍的南疆王活活喂了百虫,做成人蛊,死不瞑目,极其的凄惨!
“当世的赫连王族有四位公主两位王子,这次来觐见父皇的是四王子赫连鸿,他年岁与你一般,是个聪慧的,才德兼有,在部族中声望很高。他还有个弟弟,今年应当才两岁,所以赫连鸿是内定的王储。澌”
祁云澈不慢不紧的说着,汐瑶枕在他肩窝里,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要潜入南疆,助赫连鸿杀南疆王的事。心底里不是不奇怪的。
汐瑶觉着,云王虽武功高强,但也不会好心到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搀和进胡狄与南疆之间的恩恩怨怨里去。
这胡狄人善逢迎,见祁尹政将静和公主送去南疆和亲,立刻紧随其后将他们的公主也送了去。
明着是讨大祁的好,实则还不是为了私利?
好端端的公主就这么没了,还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死法儿,真真得不偿失。
只按理说南疆王虽老,应该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明知那是胡狄王族直系的公主,还用其喂了蛊?
“那胡狄的二公主脾性很差吗?”想了想,汐瑶问道。
“不。”垂眸去扫了她一眼,她正睁着那双好奇的大眼盯着自己看,祁云澈便扬起一抹笑容。
那笑颇有深度,在汐瑶看来便是意味不明,老谋深算。
“恰恰相反。”遂略有所思了会儿,他才接着道,“胡狄王妃的外祖母乃大祁人氏,现如今他们的王室礼仪已同大祁相当接近,在公主的教养方面尤其明显。三年前赫连弛赞曾亲自前来觐见父皇,还特地带上了他的三个女儿。我看那几位公主除了穿着和相貌有少许不同,姿态举止倒还胜过京中一些名门贵女,至于那个赫连蕊……”
说到这里,也不知祁云澈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记不大清楚了。
他停下来想了一想,仿似在脑中回忆胡狄二公主的模样,再道,“当时袁雪飞有意向胡狄讨要此女,让祁煜风纳为侧妃,拉拢胡狄,而他们这位公主性情着实温顺,好拿捏得很。”
按照祁云澈说来,赫连蕊因为性情而惹恼南疆王的设想不可能发生,汐瑶更为诧异。
可这会儿她已被他话的其中一句给迁怒了去,她也算名门贵女啊!怎么就不如胡狄的公主了?
眼珠子一转,她佯作无关紧要的说道,“胡狄王一生只娶一位王妃,以此方式维系王族血统的纯正,公主多用来和亲,王族中的权利争斗并不多,都是至亲的兄弟姊妹,据闻感情很好,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前世时她就听过胡狄王族,那都是她成为皇后之后,常年呆在深宫的四道院墙里,无意中从消遣寂寞的书中看来的。
在胡狄,只有王妃死了,没有留下继承王位的王子,胡狄王才会再娶。若此前已经有了王储,便一生孤独。
待到王薨逝后,与王后同葬一穴。
那时汐瑶还曾对这个对感情忠贞不渝王族心生向往。
同是王族,那从来被祁国人不以为然的皇族却能做到一夫一妻,白首到老,让身为大祁的皇后的她钦羡不已。
不过时至今日,一切都改变了。
到底胡狄并非大祁,祁云澈也早允她一生一世。
纵使他将来仍旧是云昭皇帝,无论她是不是他的皇后,她也要做他之最爱。
所以想到此,汐瑶又觉得方说的话显得自己有些小气。
见祁云澈还没表态,她便又道,“只这公主死得也太冤了,我若是胡狄四王子,也定要去南疆讨要个说法。”
“是么?”他莞尔,浅浅低垂的深眸静水流深,暗沉沉的房中,汐瑶扬着头与他近距离的向往,格外看得清晰。
是么?
她蹙眉,气鼓鼓道,“想笑便笑!”
话音方落,祁云澈果真如她所愿笑了起来,夜深人静的,又身在虎穴中,故而他笑声十分隐忍,闷闷的从喉咙里挤出,却不难听出开怀。
云王殿下聪慧过人,怎会听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这就吃醋了?”
他没有同她说过,莫说她与京中其他贵女相比,哪怕是与这世间所有女子做比较,在祁云澈心里和眼中,慕汐瑶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行么?”汐瑶瞪了他一眼,见他自得自乐的模样,复又再多瞪了一眼。不施粉黛的小脸上,玲珑的五官每一处都是气。
还真与他恼上了。
“行。”祁云澈干脆应声。
何止是‘行’?实在太喜欢这个人为自己吃醋。
得了他的‘许可’,汐瑶只对他扬了扬下巴,似有示威警告之意。那模样别说多霸道。
臂弯里的小东西柔软又可口,不时故意板下的脸不但不讨厌,反而还很讨他欢喜。
偶时祁云澈亦会对此感到讶异,难不成顺从自己的人太多,独独一个喜欢与他做对敢于反抗的便是在意了去?
这人儿与他初初相见时,仿佛又有些不同了。
争辉阁一顾,她的装扮华美之极,宛如四月中绽放得火红的牡丹,娇艳欲滴,夺目耀眼。
上了妆容的脸庞也比平日看上去更加成熟美丽,直让人眼前一亮,他却不得机会仔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