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太阴太阳双鱼符罡
李阎这几天,还是住在陈跃武的船上,每天除了晒太阳,基本上足不出户。UU小说UU小说闷在屋子里研究支祁连的撼江戟,还有查小刀临别时送给自己的华贵皮袋。
撼江戟长两米有余,三只菱刺上有不同的古朴花纹。左边花纹是一道龙卷,是为赶海纹,可随意调遣水汽,右边是简约的波浪线条,是为撼江纹,纹中有三条大江。
中间的花纹则是一只红色虎头,摸上去有冰冷的颗粒感。
船舱里。
李阎盘腿坐在吊床上,双眼紧闭。白色的撼江宛若有灵性一般,立在他面前不住打转,三叉戟上红色虎头的纹路,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熄灭……
海浪拍打礁石,刀兵交击,风雷齐动,木石具鸣。
李阎在风沙中和一名虎头大汉激烈厮杀。那大汉拿着三叉戟,他则一如既往用錾金虎头枪。除了你来我往的枪招,双方没有动用任何手段,枪戟交错之间,单是戳刺劈拿的变幻,便打出了瀚海一般的深远气势!
突然,那虎头大汉一声暴吼,三叉戟飞掷到了李阎面门,而虎头大枪也如狂蟒出海一般,由上自下把这名虎头大汉捅了一个对穿。
李阎蓦然睁眼惊醒,他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的透汗,把内袖脱下来当做毛巾拧,甚至能拧出一大把水渍。
这是他修整以来,第五十四次在意识中和虎头大汉厮杀,并以同归于尽告终。
这五十四次厮杀当中,两人同归于尽四次,李阎被杀五十次。
不需多说,梦中这名虎头大汉,便是上古大妖,奔云。
前几天,李阎第一次触碰虎头花纹,眼前一黑,就陷入到大风沙当中,一个拿三叉戟的虎头大汉向自己冲来,并非要和自己打斗,而是要撞进自己身体里面。
李阎后来猜想,若是自己当时接纳了他,应当就是撼江三叉戟字面描述的:获得等同于99%的枪术专精加成。
可惜李阎当时没想那么多,他抬枪便和奔云打了起来,并在一百多个回合以后,被奔云大妖卸掉大枪,一戟穿喉。
被击杀前,李阎用了惊鸿一瞥,才知道奔云的枪术专精高达100%。
梦中的李阎和奔云,除了武器不同以外,身体的强度,耐力,爆发力都一般无二。至于李阎的虎挑,燕穿帘,龙拗首,奔云也有类似,或者破解的办法。可以说,是李阎出道以来,第一次遇到能在枪术上碾压他的对手。
李阎的古武术专精也有98%,但只论枪术,李阎估计自己只有90%出头的水平,不过这些天能和奔云大妖偶尔同归于尽,说明自己的枪术有实质上的进展。
李阎叹了口气,牵动水汽叫三叉戟飞到自己手里,手指婆娑这虎头纹路,才惊觉这道纹路,比前几天要黯淡了不少。
看来在梦中击杀奔云,对奔云纹存在一定影响,也许李阎再击杀几次奔云,这道古朴的纹路就要消失了。
不过李阎还是觉得值得,可李阎向来相信自己,而不是劳什子上古大妖的残魂,何况李阎即便获得加持,其实也并不比现在的他强多少,被奔云占据身体后,枪术专精也只有99%,而不是梦中奔云的100%。
不过李阎也不由得感叹,一件趁手的传说武器简直可怕到极点。
支祁连天生地养,近身枪斗,李阎却占不到什么便宜。有这把撼江在,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枪杆子的新手,只要身体素质过硬,也能脱胎换骨成为枪术宗师,把李阎快二十年的苦功抹得一干二净。
还有一桩事,便是查小刀塞给自己的金色皮囊了。
查小刀说,这是那个死鬼侯爷的东西,他贵为侯爵,在这个龙虎气为尊,妖鬼横行的世界里,不会没有点压箱底的宝物,但李阎研究了几天,也没有太多头绪。
皮囊里是一金一紫两颗左冲右突的丹丸,约莫乒乓球大小,颇具质感的外表上篆刻满似龙非龙,似鱼非鱼的文字,一旦飞出皮囊,便不受控制地四处乱飞。
惊鸿一瞥实用但不万能,除了名字,李阎对这两颗丹丸一无所知,这些日子李阎用尽一切方法试探,可这两颗丹丸依旧我行我素,看不出任何用处。
眼看已经四五天没有进展,李阎才把水君宫中的猪婆龙王放了出来。
朱红色的四脚蛇从李阎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凭空游曳,只到李阎面前。
“大圣。您找小妖有何吩咐?”
“你也叫李镇抚吧,帮我看看这两颗丹。”
李阎张开手掌,一金一紫两颗丹丸飘动在空中,彼此旋转,熠熠生辉。
这猪婆龙王围绕着两颗丹丸,口水都要流下来似的:“太阳真金?太阴真金?好宝贝啊,这可是好宝贝啊,诶,怎么还有花纹?”
他又仔细地来回转了两圈,惹得两枚丹丸有些不耐烦地躲开他,才道:“大,额,李镇抚,这不是丹,这是符。而且是天师道最宝贵的一品符。”
李阎点头:“说下去。”
猪婆龙王道:“天下符术高深莫测,我也是道听途说,龙虎山的符之术,已经臻至化境,其中有两种法门最为奇特:一个以生灵为符,自幼便给生灵埋下符种,一昭爆发,威力无穷;一个是以符作生灵,点化符,叫它化作生物,这两者都有莫大的神通。我若所料不错,这两道丹便是后者,是以符点化的生灵。”
“那应该怎么用呢?”
猪婆龙正色:“天师道分符两道:符者,以龙虎气制之,寻常人撕破即刻发动;者,采天材地宝即可画成,但要发动它,却要消耗大量的龙虎气。大人身居官府要职,只需以龙虎气激发,便可动用了。”
李阎听了,心念一动,腰后钻出一只蒲团大小的吊睛白额小虎来,冲一金一紫两颗丹丸一吐气。
这两道丹受了龙虎气,顿时颤抖起来,李阎见状,干脆把剩余不多的龙虎气统统灌输进去,不料直到龙虎气耗尽,小白虎哀鸣一声钻回了李阎背后,这两道丹依旧是颤抖的样子,甚至有回复寻常状态的意思。
李阎再次发动惊鸿一瞥,这次总算有不同。
【太阳罡】(发动中)
需求五百刻龙虎气
【太阴罡】(发动中)
需求五百刻龙虎气
李阎有些挫败,便是当朝一品,月俸龙虎气才三百刻,自己上哪儿找一千刻龙虎气给它们?这样的一品符,只有皇亲国戚,抑或被封做国教的龙虎山才用得起。
龙虎旗牌?并不管用。用数十万刻龙虎气浇筑成的龙虎旗牌与天师道符,早就到了相克相侮的地步。李阎曾经尝试过拿旗牌靠近这两道丹,结果才把旗牌拿出剑匣,还离得老远,这两枚丹便疯了似的逃窜开,不叫龙虎旗牌靠近。
似乎看出李阎的苦恼,四脚蛇模样的猪婆龙王凑到李阎肩膀上,一脸的奸臣相:“李,额……镇抚爷要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龙虎气,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让镇抚爷用上这两颗丹。”
“什么主意,你说说我听听?”
“主意是有,就是有点馊……”
李阎笑笑:“你尽管说。”
“那我可就说了,嘿嘿。”猪婆龙王正色:“镇抚爷您的龙吐雾,能坏世上一切法物,不如便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是这两枚丹屈服,自然听从调遣。要是宁死不屈,便叫龙吐雾抹杀了这两枚丹的灵性,只留下太阳真金和太阴真金的躯壳,也是一件至宝。往锻造炉里滚上一滚,便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出世,若用太阳太阴真金铸造兵器,必然是旷古烁今的神兵啊。”
“……”
李阎抱着肩膀想了半天,才摇摇头,他灵机一动,开口问道:“你说这两枚丹是被点化的活灵?”
“是啊。”
“那他们能在水里生活么?”
猪婆龙王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地道:“这,这个,小妖就,不,不是特别清楚。”
李阎来回踱步,突然拳头拍打手掌:“就是不能,试试又有什么损失呢?”
猪婆龙王结结巴巴地:“镇抚爷您是想……”
李阎笑道:“给你添两个新邻居。”
“可是那水君宫已经……”
“两个这么大点的玩意,难道还装不下么?实在不行,你舍一头猪婆龙,放她离开。”
说干就干,李阎张开水君宫,试图把这两枚丹吸收进去。
岂料这两枚丹受到刺激,愤怒一般向船舱外飞去,李阎冷哼一声,十来团白茫茫的水雾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把两枚丹堵在当中,硬生生逼着它回来。
“进去。”
李阎手一招,两枚丹不得已之下,被投入了水君宫内。
若是寻常的生灵,便是强如猪婆龙王,进了水君宫,也没有再翻起风浪的本事,不料这两枚丹遭水一浸,突兀释放出千万道刺目的光彩来,李阎的水君宫本就不大,一时间摇摇欲坠。
然则,李阎发觉这两枚丹入水并没有丧失生机,却不怕他挣扎。水君宫中,数十团龙吐雾将丹光彩吞没进去,围绕这两枚丹打转,猪婆龙王担心自己两个爱妾,却又不敢这时候进去,只得在水君宫的缝隙前驻足犹豫。
眼见丹和龙吐雾互不相让,蓦地,一道光彩破出龙吐雾,一金一紫两枚丹丸飞出白色水雾,眼看就要破宫而出。正在此时,数万只不起眼的水光虫从岩缝和水底漂起,附着在了两枚丹的表面。龙吐雾趁机再次吞没了两枚丹,这一次,【太阳罡】和【太阴罡】再无力突围,丹表面,有了几丝裂缝。
李阎只感觉脑子咔嚓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裂开似的。原本如臂指挥的水君宫,开始向外膨胀……
龙吐雾的白色雾气中,一抹紫色突兀显露,只见两只须蔓露出雾气,紧跟着是一只硕大的脑袋,一只紫色鲸鱼破开雾气,顷刻把整个水君宫填满,连带两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金色猪婆龙,都被挤到边缘去了。
身为属种,可任意大小的猪婆龙王无奈被牵引进了水君宫中,整个水君宫已经不堪重负。
“请行大人立即灌注水流,否则将引起所有属种的死亡,能力加持也会被移除。”
李阎当机立断,取了撼江三叉戟来,投入水君宫中,三江之水飞快填充着水君宫的空隙,李阎能感觉到,整个水君宫在向无尽的黑暗中扩散,与此同时,尖锐的疼痛也从脑仁传遍全身。
轰!
饶是以李阎的意志,也忍不住昏厥过去。
良久,李阎才苏醒过来,他第一件事是去外头的天色,日头西沉,李阎判断出自己应该昏迷了两个多小时。身上没有异样,才关注起水君宫,和自己的信息栏来。
不看不要紧,李阎大吃一惊。
水君宫早已见不到最开始的逼仄模样,反而真犹如一片汪洋大海,一眼望不见尽头。
各色瑰丽的水底植物舒展开来,海龟扇贝海星珊瑚应有尽有,奇形怪状的,利嘴尖牙的大鱼,矫健游曳的鱼群。一红两金三条猪婆龙在其中畅快游荡,不远处,李阎见到一金一紫两条如影随形的巨大鲸鱼……
这还是我的水君宫么?
李阎下意识调动水汽,发觉自己祸涛的上限并没有增加,依旧是可怜兮兮的六百五十立方。可如今水君宫之浩瀚,只要比得上一条大江了。
他这才翻看起信息栏。
“行走大人收服了灵种:太阴太阳双鱼符罡。”
【水君属种:太阴太阳双鱼符罡】符合能力加持条件!
太阴太阳双鱼符罡可为“水君宫”勾连大海海眼,并从中摄取物质和水,使水君宫不再受到体积困扰。
当前勾连海眼为:“太岁”(自命名)东海极东海眼。
请注意,您每次脱离和进入果实,太阴太阳双鱼符罡便要重新在果实当中,寻找一处海眼勾连。
当该果实内,没有合适的海眼勾连时,则必须用储备江河湖泊的传说级别异物,充当临时海眼。
抑或者你可以摘取专属果实,一劳永逸。
李阎正准备在自己水君宫里探索一番,却察觉到脚步声音。
“李镇抚。薛都监前来拜访您。”
第八十七章 金山十四子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www.uu234.ccwww.uu234.cc”
李阎心念一动,水君宫在他面前张开一道闪电状的裂缝,撼江三叉戟从当中飞了出来,落在李阎手里。
冥冥当中,李阎觉得水君宫和三叉戟之间有了些许联系,但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三叉戟上的撼江纹路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抹去,这说明有一江之水,在水君宫这次扩张过程中被用掉了,不过这自然是值得的。
一方面,水君宫沟通海眼之后,已经有一条江水的储量。这代表日后李阎即便身处干涸的沙漠,泉浪海鬼也能发挥出至少三成以上的威能。
二来也解决了猪婆龙食物的问题,海眼会远远不断地把抽取新的海水和生物进来,随时保证水君宫的活力。
李阎甚至准备把水君宫当中猪婆龙的数量扩充到一千以上。再多意义也不大,毕竟李阎日后还会抓不少的属种到水君宫里,猪婆龙食量大,天敌少,繁衍又快,收纳太多可能影响水君宫当中的平衡。
操纵水流把衣服上的汗渍污垢带走之后,李阎走出房间,才发觉来叫自己的居然是陈跃武的小女儿陈娇。
“薛都监人在哪?”
“我爹爹正在招待他,镇抚大人跟我来。”
陈娇在前面带路,李阎跟着他,没走几步,陈娇的神色变得有些忸怩起来,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镇抚大人,那个姓曹的小子呢,这几天我在船上也没瞧见他。”
李阎看了陈娇一眼:“前几日的火屠之案,你听说了么?”
陈娇点了点头:“查先生平日和和气气地,真看不出有这样的本领和豪气。”
李阎刻意把脸一拉,陈娇自知失言,连忙向李阎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镇抚大人别见怪。”
“不会。”李阎道:“曹小子是火屠的侄子,火屠案发,他自然跟他叔叔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陈娇有些愕然:“那他?”
“火屠的事我不想再说了,以后你也别再问我。”
李阎生硬地道。听他这么一说,陈娇也不敢再问,只得低下软软的颈子,应了一声。
“不过,曹小子是南通余西人。人总有归乡的时候,他若得罪了你,以后得空,你可以江苏找他。”
陈娇听了,小脸一红,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找他干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李阎心里一哂,不再开口。
封舟上有会客的大舱,薛声皂正和陈跃武热情地攀谈着。
谁也没想到,在猪婆龙灾和火屠案爆发之后,陈柯二氏被连根拔起,李查不得不表面上划清界限,浙江官员鸡飞狗跳,既丢面子又丢里子,谁也没落多大好。可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存在感,只是把李查两个灾星送到浙江的陈跃武,却迎来了晚年最大的机遇!
陈柯两家,多年来操持着浙江沿海的海运生意,党羽遍布东南。这次倒台,凡是与陈柯有干系的人,总督卫抚海下令一概不用。
可如此以来,浙江便找不出一个能吃得下这些生意,威望和能力又足够的人。
那么陈跃武,自然走入了浙江大员们的眼睛。
早在火屠案的第二天,浙江总督衙门就差了人来,试探陈跃武的意思。
如果陈跃武有意愿,能力也过得去,他完全可以吞没陈柯两家的生意,加上本来他在山东海事局的人脉,江浙海道上又没了猪婆龙,陈跃武的生意贯通南北,可谓鱼跃龙门,成为官府和南北大士绅都依仗的红人。
“李镇抚,我恭候多时了。”
薛声皂和陈跃武站起来,冲进门的李阎拱手。
陈跃武一招手,把主座让了出来:“镇抚大人请。”
“薛都监折煞我了,我纵容下属犯下火屠大案,哪还敢居功啊。”
李阎笑笑,却只站在原地,并没有落座。而是冲陈跃武道:“陈老你坐便是,我无可无不可的。”
薛声皂也不在意李阎的态度:“总督大人奉上谕,让李镇抚即刻出发,把手中的龙虎旗牌送归天师道,随后在江西待命,从旨意上看,火屠之事,朝廷不打算追究您的责任。”
“查刀子是我带到浙江的,陛下当真不追究?”
李阎一挑眉,心中却凛然起来,他并不觉神皇帝和内阁阁老会多么高看自己一个五品镇抚,唯一有动机为自己开脱的只有龙虎山天师道,毕竟眼下貌似只有自己有把龙虎旗牌送到天师道的能力。
可天师道当真就如此被动?甚至不惜说动神皇帝,也要开脱自己护送旗牌?
若真是如此紧急,如今大量龙虎旗牌流入民间,那位张义初天师岂不是要吞符自杀?
薛声皂听了李阎的疑问,慢条斯理地道:“陛下的确震怒,不过太乙阁上书陈明厉害,保下了镇抚您。啊,阁里的诸位高功发话,只要镇抚您把龙虎旗牌安稳地送到龙虎山上,守邪高功的名头,太乙阁会让陛下亲自颁旨。届时,李镇抚便是我龙虎山的一品高功法师,天师大人的得意门生。列守字辈,封龙虎缇骑指挥同知。那时候,我还要称呼李镇抚一声师叔祖嘞。”
“……”
李阎顿了顿,看了陈跃武一眼。
薛声皂摆手:“陈老先生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李阎听了,没流露出多惊讶的神色,只是点头道:“我想问一问薛都监,阁里的诸位高功,是哪几位高功,刚才的承诺,是当今天师张义初的承诺么?”
“这个嘛。”
薛声皂有些犹豫。
“看来这不是张天师的意思啊。”
薛声皂低着头,开口说道:“太乙阁由神皇帝指派组成,可调遣天师道及龙虎衙门一切人力物力。天师大人五年前卸任了太乙阁首席高功,不再理事。可天师道的事,太乙阁还是能做主的。”
李阎叹了口气:“那好吧,不知道太乙阁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薛声皂笑了笑:“额,太乙阁的旨意是没了,不过首席高功易羽法师,啊,这也是李镇抚的旧相识了,他有个不请之求,想拜托李镇抚。”
“不会是叫我参与追捕火屠吧?”
李阎似笑非笑:“我可是听说刑部和大理寺派遣了不少好手,连龙虎缇骑也出动,誓要把火屠捉拿归案呢。”
“那倒不是。”薛声皂否认,顿了顿又道:“说起这事,李镇抚引火屠查刀子作属官这事,大宁卫没有军籍记录啊,官府询问李总兵,总兵大人也表示并不知情。”
“啊,这个啊。我是因为……”
李阎早就打好了腹稿。
“易大人已经堵住了刑部的嘴,京师提督府有几个人想借题发挥,也叫易大人打发了。至于其中缘由,李镇抚不必多说,易大人说,信得过你。”
李阎眼光闪烁了一会,才道:“易师兄如此通情达理,实在叫我惭愧。他有烦心的事拜托我,我怎么会推辞呢。薛都监但讲无妨。”
薛声皂脸色一肃:“李镇抚可知道金山老祖?”
李阎不动声色:“略知一二。”
薛声皂一拍大腿:“索性全与李镇抚说了罢!那青火天妖勾结我天师道内徒,盗走《太平洞极经》的事……”
陈跃武在一旁本就有些胆战心惊,自己知道得越多,越难下船,如今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我还是去催催茶水,二位大人慢聊。”
薛声皂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陈老先生快些回来。”
陈跃武点头离开,心里却暗骂鬼才快些回来。
薛声皂笑呵呵的,易羽之前嘱咐过他,陈跃武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这次的事不必避讳他,他若想脱身,也不必管,来日方长。
李阎目送陈跃武离开,才道:“薛都监刚才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李镇抚可还记得你在朝鲜时,拉拢了一些野神来作战,其中有两只异种被天师看重,列入门墙,谁知道其中一只苏都鸟妖丧心病狂,她勾结外人盗窃我天师道镇山之宝,天师大人一时不察才中了招,否则以我龙虎山千年底蕴,又岂会被一只天妖搅得鸡犬不宁?”
李阎不动声色:“那天妖……”
“这苏都鸟被天妖送走,转身便认了我龙虎山的死对头金山老祖做义父,金山老祖过些日子要摆宴,昭告天下他新收了个义女,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嘛。”
李阎耐心听着。
“而且缇骑早受到消息,金山老祖在赣州大肆拦截护旗队伍,有不少龙虎旗牌的丢失,背地里都和金山老祖有关系,李镇抚此去,也势必会受到金山老祖的阻挠。”
李阎道:“那,易师兄的意思是。”
薛声皂不好意思地笑笑:“李镇抚这一路上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易师兄的意思是,干脆翻了他的乾光洞,把龙虎旗牌拿回来,啊,镇抚放心,此事易大人筹划良久,绝不是叫镇抚大人单打独斗。”
李阎哦了一声。心里来回转了几个年头,却兀自阴沉了几分。
“薛都监,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李阎道。
“但说无妨。”
“朝廷这次护送旗牌的旨意,是不是太唐突了些。我见那龙虎旗牌所到之处,天师道符近皆无用,这等重器岂可轻动,如今大量旗牌落外道之手,那岂不授柄于敌么?”
薛声皂听罢脸色也不太好看,半天才道:“天师英明一世,只是这次嘛,唉。”
张义初……
李阎心中暗念。
说着,薛声皂摇了摇头:“谁知道官府的所谓精兵强将这么不顶用。啊李镇抚我不是说你。”
李阎报以微笑。
薛声皂似乎早有怨言,他恨恨嘀咕:“当朝二十四将,都是天生的异人,多正平乱戍边,不可轻动。可还是有六人护送旗牌,这里头失踪四人,被害两人,不提也罢。”
江西赣州伏龙山,乾光洞。
昏黄瀑布奔腾而下,水泊枯竭,满山血红枫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云雾鼓动之间,一裘黄袍徐徐落下。
“何人擅闯我伏龙山?”
两卷藤蔓缠绕疯长,捡起草堆里的长枪和藤牌来,化出四肢五官,倒有几分人样。
这黄袍脸色苍白,双眼深陷,从云端下来咳嗽声就没有停过,他见到眼前景象,只拱了拱手:“在下胡三,是受了老祖的请帖,来吃酒席的。”
说罢,他袖子飞出一道金光,到了藤妖手中。
“唔,果真不假,小妖白藤葫芦(葫芦白藤)见过胡三先生,哈哈,去辽东送信的牛三喜一去不回,我还以为他叫天师道给收拾了呢。”
胡三叹息一声:“咳咳咳~我正要说这事,牛三喜弟兄,咳咳~是被官府的人害死了。”
“胡三先生先进府来,再叙也不迟。”
白藤葫芦说道。
“有劳二位。”
胡三眼中精光一闪。
“好说。”
葫芦白藤接口,这二妖放下枪盾,伸手一抓,却见那昏黄瀑布,满山血红枫叶,都像一张破碎的画卷一般被撕开,一座贵气堂皇,高十六丈,宽十丈的巍峨门户陡然而起。
左右有对联,一写天门日、梅岭霞、武功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姻、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一写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胡三先生,请。”
白藤葫芦话音刚落,门户大开,胡三刚要迈步,却见到两道长尾雉翎从门中透出,这不由站住脚步。
这人身穿亮银鳞甲,睚眦兽吞臂铠,头顶红簇沾长白山雪雉翎子,面如翡翠,生有三眼,宛如二郎降世。
“十三大王,您怎么出来了。”
两只藤妖连忙躬身。
此人名唤敖昂,天生龙种,金山老祖的第十三义子,骁勇善战,生性好斗。
“无它,我听说浙江出了一位火屠,连地方大员,国戚侯爵也杀得,倒让我吃惊。本来我出关,是要找那个斗杀了覆海大圣的左司镇抚的麻烦,但既然火屠斗败了镇抚,便去找那火屠也一样。”
白藤葫芦一歪头:“可是老祖宗分明说,火屠杀了天师道的都监,便是自己人,要差人去送他请柬啊。”
敖昂一抬手,一抹金纸片夹在他的两根手指之间:“这便是了,我讨了义父的请柬,若那火屠真是自己人,我会请他来。若不是,我便摘了他的脑袋,拿三道旗牌回来也一样。”
说到这儿,他才注意到胡三:“咦,你是何人?”
胡三刚要张嘴,这敖昂一摆手:“罢了,我没兴趣听,让开一旁。”
胡三眉头跳了跳,强压怒气,他咳嗽两声,让了一步才开口:“这位便是……”
敖昂驾云而起,并不理会胡三,冷冷道:“我跟丧家之犬可没话说。”。
胡三眯了眯眼,反而收敛了怒气,只是眼中不时流露一丝寒光来。
“胡三先生勿怪,我家十三大王脾气古怪,不,不太会说话。”
两只藤妖也结结巴巴的,两边它俩都惹不起。
胡三笑呵呵地:“唯大英雄方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十三大王快人快语,我怎么会生气呢?火屠之事我略知一二,那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十三大王若真有兴致,还是要去见一见那位斗败了支祁连的左司镇抚啊。”
顿了顿,他又道:“且世上高人辈出,也有名声不显的英豪,我这次从山东胶州港来,便和一位城隍野神交谈甚欢,此人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的秦叔宝香火所化,一身业艺无比惊人,十三大王不妨去拜访一番,提我的名字,这位城隍一定不吝赐教。”
敖昂一仰头:“都跑不了。”
说罢,便架云去了。
胡三目送敖昂离开,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
“胡三先生,请,请。”
两只藤妖送了口气,把胡三送进了乾光洞里。
三月冲榜总及感谢
一会我会整理一下,把之前的单章移动到作品相关,本单章保留一周,一并转移。www.uu234.ccwww.uu234.cc
咳咳,成功嘞!
三月份本书月票榜最终排名第三十九名,比二月和一月是火箭式的提升。感谢各位(鞠躬)
其实也没啥可说的,我努力写故事,各位慢慢看。
另外,冲榜结束,额,更新方面就,这个这个……尽量去写,我也是时候整理下下一个世界,还有阎浮世界观的一些事,总之,就是,唔……你懂得。
以下是磨叽的环节。
感谢一下我的版主兼管理员,百战不怠,尽管最近两天我俩的理念出现了一些冲突,但我对他对《姑获鸟》的贡献心知肚明,并深为感激。这些日子,他联系章推,书评活动,没少给本书出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没有他的帮助,冲榜活动不会这么顺利,谢谢!(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吧>_<)
感谢一位老盟主天空之镜1990(这次没错吧,大佬?)
其实所有盟主,我都非常感激,这里不提名字了,不过天空老哥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的话,还给我邮了四本上古神话演义和一本神话传说词典,奔云大妖的故事就是我从里面找到的,感谢。
额,其实这里打了很多字哈,提了很多名字,包括某个叫我不用写太多,八百字就够的某扑街,但是我又统统删除掉了,哈哈哈!
还是再提一位把,书友阡陌gg,本卷的故事,一开始是因为他说想看聊斋风格的内容,我琢磨了一些,觉得可以,就开始准备,并真的老老实实看了一遍聊斋,之后动笔。
然后。我兴冲冲地问他,写的咋样,他说……
因为你写得太慢了,我现在在看阎zk的书,哇,阎zk的书好好看啊巴拉巴拉。
……
我必须声明,这不是推书,这是实事,这是我码字以来排在屡次不能签约后的第二大丧气事。
这事我在群里说过几次,我一开始真的很受打击,并深深记住了阎zk这个名字……
但还是,谢谢大家。(深沉鞠躬)
第八十八章 祁连山人
刺啦。UU小说UU小说
火柴璀璨燃烧,点燃了一只香烟。
查小刀躺在一只秃皮毛驴上,眼望天空。
曹永昌骑着另一匹毛驴,飞雷把他送到查小刀身边,便回了李阎身边,这两只毛驴,是两人为了赶路买的。
此时正值阴天,又快入夜了。路上怪石嶙峋,荒林野草,大风吹来滚滚的雾气,插着三只香的泥巴块下压着一摞随风摆动的冥钱,这类的野坟在荒野随处可见。
“唉!”
仰倒在毛驴上的查小刀把火柴丢到一边,嘴里满足地嘀咕:“有烟无火,难成正果。有火无烟,难作神仙呐。”
曹永昌跟了一路,忍不住问道:“叔叔,你真和李将军闹翻啦。”
“闹翻啦,再见他就兵戎相见。”
查小刀嚷嚷着。
曹永昌作了个鬼脸:“我才不信嘞。”
查小刀哈哈一笑。
他和曹永昌昨天夜里就穿过浙江到了江西境内,因为都被通缉,又少了李阎的官身庇护,这些日子两人没有进过城,甚至连村舍都很少借宿。猎山鸡野兔,采野果山泉充饥,以查小刀的手艺,过得还算滋润。
不过,前提是不算上一些沾上便扎手的麻烦。
查小刀如今也有三块龙虎旗牌在身,最容易招惹魑魅魍魉,偏偏官府还紧追不舍,缇骑和各省的神捕都挤到了江西,势必要拿查小刀的脑袋结案。
走了七八里地。查小刀见到前头搭了个草棚,里头摆着两张八仙桌子和汤锅柴火,一个斗大的茶字迎风招展,却没什么客人。
叔侄俩也几天没见过谷食了,干脆栓了毛驴进店,却发觉这店里极不寻常。
野风萧瑟,棚里歪歪扭扭坐着几个邋遢大汉,都蓬头垢面,杂草似的头发乱长,腰里别着血迹斑斑的菜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可眼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更让人觉得恐怖地,是箩筐里堆积如山的血肉骨头,甚至能看到几只断手。
毫无疑问,这是家杀人劫货的黑店。
“劳驾,还有吃的没有?”
曹永昌进门便问,他瞥了一眼箩筐,又道:“馒头和烤熟的馕最好,不要箩筐里的腌玩意。”
有个叼着牙签的恶汉笑了笑,他拔出砧板上的菜刀,狞笑着过来:“这买卖真是越来越好做了,这样的光景都有上门的货色,我说小子……”
曹永昌突然拳头一紧,朝天一脚重重踹在恶汉下巴上,紧跟着八卦掌里的扣摆步往前撞进这人怀里,夺了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头,那人吓一个激灵不敢动弹,曹永昌一扯他脖领子把脑袋按到桌上,瞪着几个瞠目结舌的黑店伙计恶狠狠地道:“没长眼睛的乌龟儿子,在我叔叔面前充恶人?瞎了你们的眼睛。”
查小刀扣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不知道该苦该笑,不过李阎教他那几手,今天算是用上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请回吧。”
李阎牵着飞雷的缰绳,冲城门前送行的队伍一抱拳。
陈跃武一家站在城门口前头,来给他送行。同行地还有薛声皂和当地卫所的几名百户,大概十来人,看上去有些寒酸,这绝不该是诛杀猪婆龙王,扫除陈柯大恶的功臣应当受到的待遇。
薛声皂摇头叹息:“我本以为那朱昌运虽然官架子大了些,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没想到他如此小肚鸡肠,这点各自体面都不讲,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堂堂的漕运衙门总督的。”
李阎倒是不在意:“当朝大员到了穷乡僻壤,先是对些士绅商贾卑躬屈膝,好不容易除了妖患,现在又闹得鸡飞狗跳。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可不是要和粗鲁的武夫,平头的百姓讲各自体面的。”
“镇抚莫走。”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有涌动的人潮从巷尾嗡嗡地喧闹过来,看打扮穿着都是些麻衣百姓。
他们有的举着万民伞,还有十几个壮汉推着功德碑往这边赶,几个山羊胡子的乡老走在前列,口中山呼“李守邪”和“天师道”,看样子是为李阎来送行的。
陈跃武见状道:“虽说这政随人转,但最后还是落在民意当中。李镇抚的功绩,百姓心中是一定清楚的。”
李阎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他冲眼前各位道:“诸位,我去了。陈老爷子,谢谢你一路照拂,薛都监,后会有期。”
有个来送行的百户脱口而出:“李镇抚,民意爱戴,您还是受了百姓的万民伞和水酒再走吧。”
“替我谢谢你家朱大人,他这份心意李某人领了。只是官场上这一套,我不会应对。还是走了罢,省得到时候红脸。”
所谓万民伞,遗爱靴,还是逢场作戏居多,不能说一个真的没有,可昌国如今那么多吃不起饭的灾民,哪有钱给当官的立碑呢?
这是朱昌运不愿意给低了自己几个品级的武将送行,可也不好不闻不问,才给李阎演了这么一出。也算是漕运总督,给为浙江除了祸患的大功臣,一点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人也不是看不出来,但是花花轿子人人抬,没人戳穿。李阎自己厌恶,索性就没理会。
李阎说罢翻身上马,陈跃武啊了一声:“镇抚大人。”
“老爷子还有什么事?”
陈跃武笑笑:“我托人去辽东问过,才知道镇抚您,一无亲眷,二未娶妻,两袖清风。本来我有几亩薄田,想送给镇抚家里,权当对镇抚提点的一点心意,这下也不好张嘴了。”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两只西瓜大小的酒坛。
“这是锦州的士林烧,大人在辽东任职,想必喝得顺,您拿着。”
李阎接过酒坛,道了一声谢,便拍马而去。
妖马飞马出城五里,绕过山坡有座博望亭,亭子上有个眉目皆黑,五十多岁作书生打扮的人。他怀里抱着琵琶,有铮铮铁声。
李阎见状勒住马,打量了一会来人。这人也打量着李阎,
“好气概,好骏马。”
莫后光开口道。
李阎下了马,冲来人施礼:“这位便是江浙闻名的弹词大家莫后光莫先生吧,我有个小朋友给我说起过你。”
“我也常听永昌提起镇抚,他言语间虽多着墨他的干叔叔火屠,却不难听出来,对镇抚大人的情感也很深。”
李阎不愿意客套:“不知道莫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莫后光一笑,眼角带出几道皱纹:“这事说来话长,老夫我平日嗜酒,偏不爱达官贵人家中的黄酒,更爱喝烧曲,甭管是绍兴南烧,还是杏花汾,我都嗜它如命。可唯独关外锦州的士林烧,久闻其名不能得见。实在眼馋,前些日子听说,海运大鳄陈跃武专门从锦州讨了两坛士林烧给上官送行,后来才知道这上官是镇抚大人您,这个这个……”
李阎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马屁股上的酒坛,哑然失笑:“怎么你们都喜欢这个调调。”
“嗯?李镇抚说什么?”
李阎摘下酒坛,冲莫后管摆手:“请。”
莫后光含笑点头,两人进了亭子。
李阎拔开泥封,发觉这金烧酒的坛里还裱糊着一层蘸鹿血的宣纸,鹿血已经浸透酒液,色泽金黄。
莫后光递过来一柄银质匕首,李阎拿它戳破宣纸,浓烈酒香顿时四散开来。
飞雷嘶鸣一声,两只前蹄咚咚敲着地皮。
李阎见状取了一只海碗,倒了一大碗士林烧放到栏杆边上,酒液呈淡黄色。飞雷马凑了过来嗅了嗅,伸出粗糙的大舌头有滋有味地舔了起来。
莫后光从袖子里掏出两只牛角杯斟满,取自己面前这一杯,浅饮一口。只感觉毛孔顿张,一股火热的回甘从小腹直冲天灵盖,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好,好啊!”
李阎也拿起杯子尝了两口,默默咂摸滋味没有说话。
莫后光端着酒杯:“我听人说,这士林烧的酿制,要采当年的广宁薏米,黑壳儿红高粱,拿松花粉来酿,工序之复杂,丝毫不亚于关内的名酒。”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世人都说,南酒当属绍兴,北酒当属沧州。满朝达官贵人都爱喝沧酒,谁能想到不言不语,关外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窖却冒头了……”
莫后光突然抬头:“镇抚以为如何?”
“酒么?”
“自然是了。”
“尚可吧。”
莫后光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陈跃武送您这士林烧,可非凡品啊,这还是凡品,我倒想听李镇抚的高见,什么才算是好酒?”
李阎露出回忆的神色:“我曾在琉球与人讨过两瓶太清红云喝,那应当算良品。”
莫后光笑得打颤:“镇抚如此英雄的人物,喝了些酒嘴上可就靠不住了,您是北卫的镇抚,怎么会到琉球?何况那太清红云乃汉帝贡酒,便是当今神皇帝也喝不到,琉球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好酒?”
李阎失笑:“是我记差了,不过要我说,天底下的美酒多得是,也不独士林烧一家新秀,哪一日后来居上,也不是你我这样的门外汉干预得了的。哦,我说的是酒。”
“自然。”
莫后光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很快便摇了摇头:“我不能白喝镇抚大人的酒。”
“哦?”
莫后光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镇抚斗杀猪婆龙王,一身业艺出神入化,那金山老祖纵然是隐世三妖之首,也未见得是镇抚您的对手。只是镇抚听我一句话,龙虎旗牌个中凶险,并非如此简单,而是事设朝局。莫上乾光洞找那金山的麻烦,老老实实交了旗牌下山,也不要封赏,这样事后绝少不了镇抚您的好处,否则,咳咳。”
莫后光咳嗽两声。
“李某一介武夫,最听不得这样没有头尾的警告,莫先生要我信你,只凭红口白牙,太难了。”
莫后光有些醉了,但还是脸色一扳:“那好,我虽是唱弹词的下九流,但行走江湖,自诩也有几分眼力,等镇抚到了江西,可以验证三件事,如若不然,镇抚权当老夫是疯子,傻子。”
“莫先生请说。”
莫后光压低声音:“我料定九月前后,官府势必围剿乾光洞,且大胜而归。此其一,随后天师道将爆发内乱。太乙阁中有守字辈高功,要逼龙虎天师之位。此其二;再之后,日本国必然在大海屯兵,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此其三。李镇抚务必在三件事全部应验之前脱身,否则悔之晚矣。”
李阎脸色一沉:“莫先生何以说出如此石破天惊的话,何况妄议国政,已然不是先生的本份。”
莫后光摇头:“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我只是唱弹词的,多认识了一些人,多知道了一些事,可这波谲云诡的朝局,我一样是雾里看花。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我能理解的,但镇抚大人驱除猪婆龙王,保一方百姓平安,火屠义愤杀人,除浙江沉珂,两把刀掀翻官场流脓,你们这样的人。不应当陷入神皇帝,天师和太岁天妖的纷乱中。”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醉得昏沉了。
李阎听了,静静端详了莫后光一会。
“先生也是个了不起的江湖人,多谢您指点迷津。”
李阎解开大氅给莫后光盖上,随后站起身一扯晕乎乎的飞雷身上的缰绳,牵着它一步步踏出了亭子。
城内的官邸里,朱昌运净了手,听着手下人的回报。
“那李镇抚只让几个亲近的人,还有薛都监他们送了送,便出城了,几个乡绅的万民伞,没送出去。”
“知道了,不碍事,”朱昌运叹口气,其实说起来,他对这位李镇抚也不乏钦佩,但钦佩归钦佩,火屠案牵扯太大,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
“对了,街对面的面摊,有个讲火屠案的闲乞丐,给轰走,别叫他造谣生事,再有下次,锁了他进牢房。”
“是。”
这些日子城里都疯传,火屠查刀子,击杀贪官酷吏,是为民除害。到处都有人说类似的评话弹词,糖人话本,要动用官面力量才压的下去。
差人紧忙出府衙,到了街对过,果然有一大群人一边吃面,一边听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查刀子如何火烧宝祥泰,如何冲进衙门杀了县令,在千军中击杀知府……
突然差人一声暴喝,那乞丐知道厉害,急忙逃窜,差人急忙去追,连带一些食客也连忙付了饭钱,跑的七零八落。
面馆师傅发觉不少人趁机逃单,也只能骂了一句晦气,摊上只有个灰袍子的老头没动,他眼袋极深,胳肢窝杵着一只木棍,面色倒是异于常人的赤红。
“我说老板。那个叫火屠的后生为啥杀官啊?”
这灰袍老头一开口,却是满嘴西北口音。
“你老一个外乡人打听那么多干啥,还能为什么?”面馆老板左右看看,凑近了低声道:“有当官的缺德呗。”
“哦,哦。也是,他们改不了。”老头点点头:“火屠,火屠……”
他解开包裹放下三枚铜钱,杵着木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第八十九章 栈小妖风大(上)
“老丈,劳烦问一句,这里便是猛虎坳了吧?”
李阎牵着飞雷,身背剑匣,腰里别着金母大剑,风尘仆仆地样子,来到一家偏僻的人家里问路。www.uu234.ccUU小说
“不错,不错,这里便是了。”
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枯瘦老头,身子佝偻。他见到是个魁梧的男人,还牵着壮马,带着兵器,心里有些发虚,急忙回答。
李阎望了一眼满是泥坑的土路,又问路:“这里的客栈怎么走?”
“前头不远,左拐就到了。十里八乡就这么一家客栈,老板是表侄子。”
李阎听了点点头:“多谢老丈。”
他刚要走,那老枯瘦老头又叫住了他。
“壮士。”
李阎转身:“怎么?”
“额,壮士是官家吧。”
老头一指飞雷脖子上缠绕的铜质铃铛,这是辽东行太仆寺督造的官铃,只有官府孳养的马匹才会佩戴。
“哈,不错。”
李阎点点头。
“官家,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这老头左右瞧瞧,才凑过来压低声音:“我们猛虎坳,多半年也见不到一个外人,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过路的多了不少,尤其这两天,好些来路不正的人来问路,您可留神。”
李阎听了,问这老头:“都有哪些来路不正的人呢?”
“那可多了,容我想想。”
这老头思索了一会才道:“有对叔侄,昨天晚上到的。说话做派都不像是良人,就住在前头客栈,我听我表侄子说,他俩身上还没路条,多给了银子才叫住的。”
李阎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好些马匹路过,上面的人都穿着大氅,拿着兵器,样貌凶恶,比您……早走个几柱香的功夫。”
李阎瞥了一眼地上的马蹄坑。
“还有么?”
老头声音更低了:“我今早瞧见一个男人,可能便是官府要缉拿的火屠!”
李阎眉头一拧:“老丈,仔细说说。”
他拿出一锭碎银子递给老头。
“可不敢!可不敢!”
老头摆手不敢接,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这人穿一身绸缎袍,人高马大,说话很不客气。他瞧我一眼,我整个人魂都吓得飞走了。就跟衙门口说的,那会妖术的火屠一样。”
“还有么?”
李阎又问。
“再,再就没了,哦,倒是还有一个人过路,是个老瘸腿,西北口音,没甚不寻常。他年岁比我还大,走路都喘。估计是没儿没女,漂泊异乡的可怜人。”
“多谢老丈啦。”
李阎强行把银子塞进老头的手里。和善地笑了笑:“给官差递消息,也不能白递不是。”
说罢,他便牵着飞雷,朝前头不远的吊桥去了。
客栈里,查小刀伸了个懒腰,曹永昌那柳叶子沾盐沫刷牙,含糊地问:“李将军啥时候到啊?”
“快了吧,今天下午怎么也到了。”
李查两人有忍土传递会话,是李阎主动找到查小刀,要他寻个偏僻地方等自己。查小刀也就答应了。
曹永昌早就知道两人有些秘密,毫不意外,他问道:“叔叔,你犯那么大案子,那叫人看到李将军和你在一起,岂不是坏了他的前途。”
“就算一块上路也没啥吧。无非是不进城,不住驿站了,他不说自己是护送龙虎旗牌的李镇抚,谁晓得他是?”
曹永昌压低声音:“可不能这么说,叔叔你忘了前两天在山脚,有伙当地的官兵追剿咱们来着,他们还说什么缇骑早就盯上咱们之类的。”
查小刀从桌上抓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这我就不清楚了,是他叫我等的。估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吧。”
正在这时,客栈外头突然喧闹起来,曹永昌趴窗户往外张望,是一伙穿黑色劲装的男人,个个呼吸连绵,太阳穴隆起,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领头这人戴着连纱斗笠,似乎注意到了曹永昌的目光,突然转头,两道冷光如有实质一般刺了过来。
曹永昌的双眼突然被低头吃花生米的查小刀捂住,他茫然地问:“怎么了叔叔?”
“没啥,”
查小刀吸了吸鼻子,他这两天抽烟凶,鼻子有些堵。
这伙人个个都有十都的水平,堪比军中一流好手。领头那人更是有十都巅峰,身后有成犀牛形状的龙虎气漂浮,分明是官身。
这世道的人普遍孱弱,但是有官身在,依靠龙虎气和带有龙虎气的符纸克制,往往能诛杀比他们强上许多的妖物野鬼。
那些鬼话邪闻中的妖怪能开山裂石,腾云驾雾,变幻自如。却没想过对抗官府,便是因为有龙虎气的存在。
眼前这些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却可以说是人中翘楚。当初李阎面见李如梅,他集结辽东二十五个卫所找来的精锐,也就和眼前这些人相差仿佛。
自然,龙虎山的皂役,以及少量的天生异人,是不能算在其中的。
这人盯着里屋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沉声道:“掌柜的,住店。”
他丢了两枚银元宝到柜子上,掌柜的这才清醒过来。
“这是几位客官?”
“十个人,十匹马。”
这掌柜面露难色:“额,这,客官,你也瞧见了,我这儿就算上伙计厨子也才三人,就上下隔板这几间房。把两房客人连同我们都赶出去,才马马虎虎能容下各位,这也太……”
“不用那么麻烦,有几间房就住几间房。多的赏你了。你说两房客人?”
他在这个“两”字上可以压住了音。
“对,一对过路的叔侄,还有位公子哥。哦,马厥还睡着一位,你的马来,我得让他挪一挪了。”
“那他们可真是不走运呐。”
这人冷哼一声,叫跑堂领着进上了楼。
偏房住着一位高大魁梧,穿黑色绸缎,面色桀骜的年青男子,这人五官英挺,双眼摄人心魄,尤其面皮微微发翠,不似凡人。
他也房里也听到了动静,不由得冷笑一声:“不走运?我看是谁不走运。”
“那个,十三先生?”
外头跑堂的喊了一句。
“什么事?”
“额,就是您要的清蒸白鳝,叫刚来这伙人先给端走了。你别上火,这伙人横,咱出门在外,犯不上。后厨再给您做,您瞧呢?”
这位叫十三先生的听了不怒反笑,他抻了抻袖子,隔着窗子道:“无妨,叫他们吃罢。”
“诶,你大气。”
伙计这才离开。
十三先生舔了舔嘴唇,鼻子吐出两道碧绿的吐息来,缓缓闭目。
隔壁房。
“叔叔,这伙人是不是冲咱来的?”
曹永昌压低声音。
“**不离十吧。”
查小刀笑呵呵地。
“那李将军来了咋办。咱走不走。”
“不碍事,这伙人能不能活着走出客栈还两说呢。”
查小刀凝视着手边的墙壁,与那位十四先生只有一墙之隔。
第九十章 栈小妖风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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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堂搓着手掌:“我说老先生,实在对不住,来了伙大方的恩客,带着十匹马呐,这您瞧……”
马厥的桦木柱子边上,倚靠着一个灰袍的老头子,身上沾满了枯草杆,手边放着拐棍。
这灰袍老头是昨天半夜投的店,身上没有银两,只讨了两碗水,想在马厥里过一夜。
掌柜瞧他岁数这么大,也没拒绝。但是现在付钱的主牵马来了,他也就没理由再睡在马厩里。
“哦?哦哦。给店家添麻烦啦。”
灰袍老头拍拍屁股站起来,冲跑堂伙计不好意思地笑笑:“店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看,能不能舍我两张面饼,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走不到城里啊。”
“诶,您稍等。”
这伙计弯腰进了后厨,给老头子在灶台里拿了两张昨夜剩下的死皮面饼,还有一大葫芦凉水。
“您拿好咯,实在对不住,这两天客人多,店里忙不过来。您这么大岁数,我们再怎么缺德,也不能赶您不是?”
老头接过饼来撕咬了两口,又对着葫芦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好半天才住了嘴,葫芦已经空了。
跑堂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葫芦,眨了眨眼:“额,你再等会儿。”
他拿过老头手里的葫芦来,又到厨房的水缸里灌满,交还到老头手里。
“多谢,多谢。”
灰袍老头抱着葫芦和面饼,冲跑堂的鞠了两躬,摸起木棍,叼着饼从后门离开。
跑堂则叹了口气,摇头道:“人没地方睡,得先计着马,谁让人家给钱了呢。”
他驱赶马匹进了空出来的马厩,有些头疼,这足足十匹马可怎么安顿。
蓦地,客栈门口悠扬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好不容易才挤进马厥的几匹高头大马突然暴躁地嘶鸣起来。
“掌柜,住店。”
李阎把飞雷的缰绳套在桩上,迈步要进门。低头咀嚼面饼的灰袍老头和他在门坎儿擦肩而过,飞雷焦躁地打了个响鼻,李阎也突然停住了脚步。
“……”
“李……李大叔!”
李阎抬头,曹永昌正从楼上的窗户探出头来,冲他招手。
李阎冲曹永昌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埋头吃饼,默默离去的老头背影,神色惊疑不定。
客栈掌柜姗姗来迟,冲李阎笑呵呵地摆手:“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客满了。”
“我有人等,挤一间就行。帮我把马牵进去。”
掌柜面有难色:“这,马厥也满了,十匹马呢,都不知道往哪儿塞。”
李阎笑了:“十匹马都装进去了,不差我这一匹。”
他把一颗金豆子塞进掌柜的手里,这掌柜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得嘞,我想想办法。”
说罢,这掌柜连忙叫跑堂的来门口牵马。
一只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李阎上了楼梯,转眼便进了某个房间。
这人收回目光,气恼地掀下自己的连纱斗笠,恶狠狠地骂道:“妈的,果真是他!”
同屋的几名黑衣人压低嗓子:“庞二哥,这人便是……”
“名扬朝鲜,奉任辽东,渤海斗杀关外五仙,浙江讨伐猪婆龙王。武曲转世,李阎李守邪。”
屋里短暂沉默了一阵。还是这位庞二哥先开口:“盛名之下无虚士。哼哼,关外五仙和覆海大圣都不能从他手中拿到龙虎旗牌,一个火屠却抢了他三块,这两人必然有勾结的。”
“一个火屠就不好对付,再加上这位武曲转世,咱们不是对手。”
一人说道。
“怕什么,他姓李的想造反?敢对龙虎缇骑动手?”
有人忍不住道。
庞二哥瞥他一眼:“咱腥元司的人办差,向来没有腰牌文书,你凭什么说自己是龙虎缇骑?”
原来这伙人便是天子近卫,龙虎缇骑。是直属神皇帝的卫队,分外六司,内五司。
而腥元司,则是缇骑当中较为诡秘阴暗的一支,即便同为缇骑,很多人也只知道腥元司的名字,却不知道这只队伍的职权和人数。
值得一提的是,龙虎缇骑的内五司,太乙阁是有权管辖的。
而腥元司隶属的外六司,根本不受任何衙门节制,只听从神皇帝的命令。说是神皇帝的家奴也不过分。
他们来缉拿查小刀,说明是神皇帝震怒,是他亲自下令要诛杀火屠。
“何况这姓李的胆大妄为,已经震惊朝野。一个小小五品镇抚,一路走来嚣张跋扈,杀都监,杀县令,杀知府。李如梅都扛不住他的作为,只是太乙阁的易羽护着他,加上龙虎旗牌兹事体大,他才安稳到今天,你以为他做不出杀咱们灭口的勾当么?”
庞二说到这儿,自己脖子也有点凉。
“那便等大理寺和江西臬司衙门的人一并来了,再做擒拿。”
庞二还是摇头:“这些人和咱们绑在一起,是灭得了黄九牙?还是杀得了覆海大圣?”
提议这人有些泄气:“那咱们怎么办?”
“不忙。自然有人能对付他。”
他招呼弟兄打盆水来,在腰间拔出一张空白符纸,咬破舌尖在纸上涂抹蝌蚪状的法文,一股血红火焰腾地冒了出来,他把血火符纸扔进水盆里,那水面变成一片通红,涟漪之间,有个火焰般的五官已经在盆中成型。
庞二一抱拳:“腥元司都头庞二,见过天威司掌事大人。”
“缉拿火屠的事,不顺利?”
那火焰般的五官,居然口吐出悦耳的女声。
龙虎缇骑外六司,分别是天威,查逆,刑举,奉珠,伏线,腥元。这火焰五官,便是其中天威司的掌事。她才跟随浙江总督卫抚海剿灭白莲教,更亲手击杀了贼首赵一平。是神皇帝身边的红人。
几点黑色符文爬满单薄的墙壁。
【天官赐福随风如叶】,魁之天权的字句组合效果,能阻隔声音的传递。
“你叫我在这儿等你,不怕被官府的耳目发现。”
查小刀施了法,才拧着眉头问道。
李阎摇了摇头:“我这官身,九成是保不住了。不过朝廷想革我的官,先得要我上书自辨,还要大理寺审理,没一两个月不能成行。在这之前,我早把丹娘带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拍两散。”
“有这么严重?”
李阎点点头:“这次的事,咱本来就是被迫入局,我这一路上碰到的秦城隍,还有他的便宜师傅。都和有过深谈。”他一指曹永昌。
“这两个人与我说的,都说的是各自的心事。可无心之间,但却提醒了我。我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九翅苏都,只有她告诉了我,龙虎山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好有个决断。”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是想把这东西交给你。”
李阎掏出一只黑色手帕递给查小刀。
【九翅苏都的羽织黑帕】
“事完了还我,这东西帮我多少次了。送你我还真舍不得。”
“你要我干什么?”
李阎喝了口水:“我慢慢讲。乾光洞的金山老祖,收了九翅苏都做义女,还为此广发请帖,邀请天下外道。他手下五百钻风,十三义子,有种种神通。又在伏龙山布下幻术陷阱,很难对付。你混进乾光洞,以这东西为信物,和九翅苏都相认。替我问清楚当日龙虎山上的事。”
“我怎么能混进去?”
查小刀挠了挠头。
“过去当然不行,可如今你可是满手血腥的火屠,丧心病狂的逆贼。知府和侯爵的人头,就是你进乾光洞的敲门砖。”
顿了顿,李阎又道:“再者,金山老祖到处搜罗龙虎旗牌,你拿手里的三道旗牌奉献给他,他自然会接纳你。何况你有人面桃花和天衣无缝,也好浑水摸鱼。”
查小刀这才点点头:“听着倒是像那么回事。”
“还没完。”李阎又开口:“官府正积蓄人手兵力,不日将攻打伏龙山,抢回龙虎旗牌。如今大批精锐秘密潜入赣州。太乙阁派了守一高功,官府也出动了几个天生异人的将官和内侍,什么牵丝奴,洗海将军……我没仔细听,这是薛声皂给我讲的。”
喘了口气,李阎道:“我已经答应太乙阁的易羽,攻打伏龙山的事,必要时我会出手帮忙。等你进了乾光洞,咱俩随时通信,见机行事。”
查小刀沉吟片刻,突然望向一旁发呆的曹永昌:“他怎么办?”
李阎一皱眉头,暗戳戳问了一句:“你的事还没完?”
查小刀会意,摇了摇头,他的阎浮事件千古传记的确没完成。
李阎咬牙道:“他要是乐意,就带他一起去。”
曹永昌听了直点头,乐呵呵地道:“对啊对啊,带我一起去啊。”
查小刀皱了皱眉头,但看曹永昌的神色,没有拒绝,也没答应,转而道:“眼下有一桩麻烦事,隔壁住着个妖怪,法力不凡。深浅不敢说,道行也有两千年。像是冲我来的,至于咱下头住着那帮子夹枪带棒的,应该是官府的人。要我说,最晚今天夜里,这些人势必沉不住气,对我动手。”
李阎听了反问道:“刚才有个出店门口的瘸子老头,你住了一晚上,有印象么?”
查小刀摇头:“没啊。”
“……”李阎默然一会:“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不去管它。”
李阎眉头一拧:“倒是你得小心,你说的那些人,应当是龙虎缇骑的人。说白了,是神皇帝的人。没你想得那么好相予。”
另一个房间。
庞二把在客栈里,遭遇李阎的事说了一遍,叫这火焰五官的人定夺。
“原来如此,那位李镇抚又和火屠搅和在一起了?陛下开恩,不追究他放纵下属行凶的责任,他却不思悔改,辜负皇恩。真以为太乙阁能保他一辈子么?若不是白莲教和贵州杨应龙的事,拖了我缇骑的后腿,护送旗牌还真轮不到他辽东卫的人!”
那火焰五官冷笑一声,又沉吟道:“我龙虎缇骑,虽说是只替陛下一人排忧解难,但也不能枉顾朝廷的大事。我收到风声,太乙阁不日要攻打伏龙山。你们腥元司的掌事牵丝奴,也有参与。这位武曲下凡的李镇抚要在其中挑大梁,如今朝廷真离不开他。得想法子骗过他,去拿火屠的人头。这样吧!”
她开口道:“那赵一平的首级,我已涂漆发往京师。叛党已平。我也就闲下来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我即刻走小路赶往猛虎坳,今天夜里就能到。我来出手,拖住那李阎,你们介时动手,擒杀火屠。”
几名腥元司的缇骑低声应诺。
一盘子香喷喷的鳝鱼端上了桌。跑堂的把毛巾搭到背上,冲十三先生点头哈腰:“客官,实在对不住,你慢用。”
这位十三先生性情桀骜,却不屑对侍奉别人的奴婢发泄,他点了点头,待跑堂的出去了,他张嘴一吸,整盘鳝鱼便吞进嘴里,哪里是凡人吃鱼的架势。
“好杀才,连我的鱼都敢抢,吃的香吧?今晚先结果了你们,再去找那火屠的麻烦!”
第九十一章 栈小妖风大(下)
兵器交击的声音如同飞石雷火。www.uu234.ccUU小说錾金虎头枪和撼江三叉戟双双搅动在一起,那奔云大妖一声暴吼,三叉戟打歪虎头大枪,紧跟着向前猛突,李阎在眼前一片血光中惊醒。
李阎有些焦躁地呼了口气。
临近龙虎山,他的心事渐重,思绪混乱,完全不能集中精力。过去,他偶尔还能和奔云大妖打一个旗鼓相当,但这几天夜里冥想,几乎是一面倒的被碾压。今天这次更是仅八十招就被奔云挑杀,堪称耻辱。
这次事件里,自己在枪术专精上恐怕很难再有什么进步,干脆沉下心,应付好眼前的事。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李阎收起撼江三叉戟,这才看向屋里的其他人。
曹永昌如同猫一样蜷缩在床角,似乎睡着了。
查小刀独自倚在墙边假寐,脚下有凌乱的烟头。
“……”
李阎才把眼闭上,门突然响了。
“咚咚”
屋里三人都睁开了眼。
“什么事?”
外头是跑堂的伙计,他穿着白色的大兜,也困的不行,看样子是被人叫起来的:“那个,几位,楼底下来了一位客官,说是找一位叫李阎的大人,现在在大堂里等着呐。”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
“知道了,我这就去。”
李阎抓起手边的朱红剑匣背在背上,推开门,叫端着油灯的跑堂领着下了楼梯。
“叔叔。”
曹永昌有些紧张地叫了查小刀一声。
查小刀沉吟了一会才道:“待会要是有情况我应付吃紧,你赶紧到跑到后头骑着飞雷马逃开,别给我拖后腿。”
曹永昌凝重地点点头。
李阎下了楼,却发觉大堂里站着的是一名身穿水蓝缎子的姑娘,二十五六岁,瓜子脸,身姿高挑,胸前枕着合拢的火红纸伞。她见李阎下楼,伸手撩了撩鬓边黑发,露出一截雪嫩的手腕,上面是殷红的铃铛。
“久闻李镇抚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你是何人,打哪儿听了我的消息。”
李阎在大堂前站定,冷然问道。
这高挑女子看了跑堂伙计一眼,这伙计会意,把油灯放到桌上,利落地弄了弄焰芯,拿灯纱罩住才道:“您二位聊,我回避。”
说罢便离开,大堂只剩下李阎和这女子两人。
女子这才露齿笑道:“龙虎缇骑,天威司,朱焰。”
“何事访我。”
李阎依旧言简意赅。
“只因属下禀告,李镇抚辜负皇恩,私下和火屠会面,貌似阻挠天差。此等行径,想必陛下知晓也会痛心,朱焰为陛下排忧解难,也不愿李镇抚这般英雄人物,误入歧途。”
李阎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却依旧心惊于龙虎缇骑的果断和效率。
他伸了个懒腰,坐到长条板凳上,才徐徐道:“你说你是龙虎缇骑的人,可有腰牌文书?你说我与火屠会面,难不成你还认得火屠么?”
朱焰的眼睛眯成月牙:“李镇抚的卷宗,在我缇骑当中,本来只有四页书,三十九行的记录。可自从镇抚护送龙虎旗牌,每每有惊人之举,你的卷宗已经堆了两个大桌子。至于腰牌,天威司的腰牌向来出京不用。我今天来,也不是和李镇抚费这些口舌道理的。”
李阎听了笑了起来:“若是平时我有些兴致,或许还会请姑娘喝上两杯。那你说罢,你待怎地?”
朱焰四顾道:“李镇抚这一路上平妖讨逆,隐世三妖,覆海大圣这般国之沉珂,也被镇抚一扫而光,足见武威。朱焰平时侍奉宫中,白落一个天威将的名头,平日也沾沾自喜,只是知道了李镇抚的事迹,方知三妖六道二十四将不过痴妄之词,不足夸奖。这次平白莲妖逆,我得以出京,今日见到李镇抚,倒是想和镇抚打一个赌。”
二十四将当中,有五人在京师。
天威司和查逆司的掌事,在二十四将当中,分别举状元,榜眼。至于第三名,那位绰号“豹头巡狩”的探花大将,已经死在护送旗牌的路上。
其余有诸如腥元司掌事牵丝奴,云南魏洗海等人,都在其中。还有一位是李阎的老熟人,曾经和他一同奔赴朝鲜战场,号称“骆千斤”的骆尚志,这两年屡屡升迁,同样名列二十四将。
换言之,眼前这位高挑纤秀的女子,便是二十四将当中的第一人了。
“什么赌,说来听听。”
朱焰缓缓落座,和李阎隔一个桌角,她伸出戴铃铛的白嫩手腕,在李阎面前晃了晃:“那就掰个腕子好了。”
她轻笑着:“李镇抚若是赢了。火屠之事,天威司便当做不知道。如若不然,请李镇抚今晚立即启程,到月平县去,和守一高功会合。”
李阎听了,没有出言耻笑,抑或再去推诿什么,只是解开铁钉护臂,筋骨分明的大手把朱焰的手掌整个裹住。
“什么时候开始?”
“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对李阎的臂力都有加持。李阎沟通海眼,水君宫中有一江之水,能有海鬼全盛时的三成,天命雅克的增幅更是有姑获鸟的接近十倍的强化,毫不客气地说,便是一块生铁,李阎发力也能像泥巴一样揉捏,这样的怪力早就非人。
朱焰盯着李阎的手掌,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现在!”
那柔弱无骨的白嫩手掌爆发出让李阎措手不及的大力,李阎手臂上绽放出道道青筋,也用了全力,两人的手臂是放到空中的,蓦然发力,脚下的青砖都塌陷进去,大约三个呼吸的功夫,李阎的手臂逐渐被压到了一个颇为明显的角度。
房间里,一干腥元司的缇骑紧张地望向大堂。
“怎么办?是不是现在动手。”
庞二冷笑一声:“刚才大人说的分明是天威司,缉拿火屠本就是我腥元司的事,即刻动手,火屠非同小可,把家伙事预备好喽,死活不论!”
“既然火屠这么厉害,干脆就要死不要活,省得失手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庞二刚要斥责,却猛然发觉这声音不熟悉。
他才回头,查小刀蹲在长板凳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一只手别着纸卷烟,黑色的火焰淹没他的发根眉毛,正熊熊燃烧。
如果说李阎是因为丹娘被困龙虎山的事,近来心绪焦躁,枪术水平忽高忽低。那么查小刀心魔破了大半,却正是意气风发,甚至突破了某个至今李阎也没摸到边的桎梏,实力增长了一大块!
庞二目眦欲裂,门是闭的,他根本不知道查小刀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剑拔弩张之时,门口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
“……”
“咚咚”
“咚咚”
“干什么?”
庞二连脸上的汉也不敢抹,没好气地冲门外骂道。
门口大开!一个翡翠色的龙头挤满了整个门口和过道,直接探了进来!
第九十二章 栈小妖风大(完)
那探进来的龙头须齿鳞片峥嵘毕露,它张开血盆大嘴咬向庞二,看体型差距,这一口咬下去,能把庞二的大半截身子都吞到肚子里。www.uu234.cc
在场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查小刀,他趁众人心神被慑,明晃晃地纵掠出去,身子不沾地面,右手鸱吻单刀横扫向庞二的双腿。
龙头在上,单刀在下,虽然查小刀事前未曾预料到这一幕,却并不影响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补上一记杀招,一齐击杀庞二。
熟料那庞二大叫了一声,舌尖吐出一颗紫色丹丸。空中传来类似花生壳裂开的声音。
啪嗒!
丹丸掉到地上,翡翠龙头和查小刀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紫色丹丸上多了两条黑色纹路,仔细去看,一个是盘舞的龙身,另一个是持刀的人影。
【太阴罡】
类别:消耗品
品质:传说
龙虎山一品法,收摄对手到罡之中,罡内常蕴阴火罡风,足够炼化一切生灵,但消耗龙虎气甚巨。
庞二脸色胀红,头发都白了一缕儿。
这瞬息间的变化和转折,其余的缇骑也惊魂未定。
蓦地,那紫色丹丸上出现一道裂缝。
十三先生的怒吼从当中传出来:“这不可能,我身上分明有龙虎……”
裂缝中的声音还没说完,庞二贴了一道金色符纸上去,这符纸时而鼓胀出包来,却始终没有破损。
手里拿着符丸,庞二也大呼侥幸!
【太阴罡】作为天师道九十九道顶尖符纸之一,即便王公贵族手中,也没有几颗。这次庞二奉命捉拿火屠,才领了一颗,只能使用一次。
无论是翡翠妖龙独自袭击,或者是火屠独自袭击,总之只要不似刚才那样一同上前,刚才几个庞二也死掉了。
庞二抓起符裹的丹丸,没等松口气,突然听到头上一声蚊子讷似的的惊骂声。他也是惊弓之鸟,抬头大喊:“谁!”
他说话同时,一枚金钱镖已经扬天打去,却只打漏一块夹板。
砰!
本来从虫蛀的洞窥伺楼下房间动静的曹永昌,利落扑出大门,身子灵巧两三个跟头就下了楼。
他撒腿冲向后院马厥,一嗓子把客栈厨子跑堂掌柜的全都叫醒了。
“我叔叔被抓进小药丸去了哇!”
大堂上李阎眼神一动,不料眼前的朱焰却叱道:“镇抚要输了!”
她秀气的手臂猛然又爆发出一股骇浪般的力道,李阎屁股下头的板凳砰地折断!
李阎大腿往上一支撑住胳膊肘,身子却一动不动,额角已经有汗水岑落。
朱焰的脖子上也渗出汗水,她见李阎没了板凳,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凭几分余力笑道:“镇抚好马步。”
说罢身子一弓,也拿膝盖顶住手肘,她的胳膊已经压了李阎足足六十度,眼看就要掰倒李阎,很难想象那纤细的手腕能有如此惊人的力气。
庞二怒吼:“莫让那小子跑了!”
以缇骑的能量,早就把曹永昌调查一个底掉儿,他们唯一不明白地是火屠为什么要带上这样一个小痞子,但既然与火屠同行,自然也不能放过。
这些缇骑身手矫健,一个个鹞子似的腾空而起,去到后院捉拿曹永昌。
只是到后院的路只有一条,这些缇骑势必要路过大堂。
眼看七八道人影从李朱两人角力的八仙桌子旁边掠过。李阎突然冷哼一声,波浪般的杀气透体而出,在本就不算宽敞的客堂中激荡冲撞。
杀气波动!
朱焰一阵失神,李阎笑了一声,猛地扳回手腕,把朱焰的手直接按倒。
朱焰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嗤~
朱焰手腕上的血红铃铛突然冒出一股白烟来,让李阎无端端联想起过载的电器。
【龙象妖铃】
类别:异物
品质:传说
佩戴者将持有一龙一象之力。
那几个去追曹永昌的缇骑大步往前飞奔,突然脑子嗡鸣,脚下踩空似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有的干脆就摔在了地上,尽管只耽误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却足够曹永昌跑到马厥了。
曹小子到了马厥的窝棚前头,挤过十匹挤在窝棚边缘的寒风中低声嘶鸣的高头大马。他一把抓住独自卧在草塌上的飞雷的马鬃:“好飞雷,快跟我走,别扯了我叔叔和李将军的后腿。”
那飞雷也不含糊,打了声响鼻。在曹永昌的惊叫中把他顶到自己背上,甩开蹄子向外头冲去。
这会儿功夫,几名缇骑已经到了,眼看这曹永昌要走,自袖套当中甩出铁蒺藜,飞钉,雷火珠,黑压压一片。便是老虎野猪正面击中,也得受重伤,尤其这些暗器对准马腿,目的是不叫曹永昌走脱。
熟料飞雷打了个响鼻,背后生眼似的,一条黑色马尾如同钢刀般来回扫了两下,噼噼啪啪地声音过后,这些暗器都被马尾落到地上,飞雷吃痛嘶鸣,跑得更快了。
缇骑连忙上马,可这些千里挑一的名驹宝马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只希律律的鸣叫,任凭缇骑们如何抽打,也不肯挪动脚步,好不容易往前走两步,又好似被吓到似的往回缩。
这么大动静,店家自然也起了夜。跑堂伙计刚出房间,就看到白天那几个恶客背着刀剑,一脸煞气,不由得一缩脖子。掌柜的刚要开口询问,一名缇骑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回去!这没你的事!”
那掌柜叫苦不迭,但是拉着厨子跑堂会屋里走,心里骂道:“明日就到衙门口去,告发你们几个耍横卖泼的麻匪,叫你们再横!”
大堂里,朱焰和李阎对坐。
天威司的掌事朱焰玩弄着桌上的茶杯,脸色不明。
李阎则不停活动着手指,并不掩饰自己赢得吃力。
庞二捏着手里的符丸到了朱焰身侧,抱拳道:“掌事大人。”
说话间,朱焰眼皮也不抬:“滚到一边去。”
庞二有些尴尬,但还是攥着符丸后退两步。
两名缇骑悄悄走到庞二身后:“庞二哥,那马有古怪,我们的马都废了,有三名弟兄带着甲马符追上去了,不过,未必能追上。”
庞二低声回道:“混账,追不上也要追。你留下,把剩下弟兄都派出去追。”
这时节,李阎才开口:“原来,朝廷早有抑制龙虎旗牌的法子,这可真是太好了,李某自从听说有大批的龙虎旗牌落入妖邪手中,可谓是夜不能寐,唯恐神器蒙尘,社稷遭祸啊!”
他脸上情真意切。双眼盯着庞二的手心,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
其实只要设问一下,有些事早有端倪。
龙虎旗牌是谁打造的?
是龙虎山。
是谁下令把两京十三府的龙虎旗牌一同送往江西的?
是龙虎山。
又是谁宣称,龙虎旗牌克制国教龙虎气法术符纸的?
还是龙虎山……
这些再关键不过的游戏规则,从头到尾都是天师道的独角戏!
难道满朝文武,内阁太乙馆,天师神皇帝,这些人都是傻子?都争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朱焰听了李阎地话,慵懒地回答:“龙虎旗牌只能压制一品以下的符,而天师道《太玄洞极经》上演化来的九十九道一品符,是不受旗牌约束的,否则,那金山老祖得了大批的龙虎旗牌,岂不是要到北京城去闹了?旗牌落入妖邪手中也不是一天两天,各地虽有动荡,却从未有屠城灭族的惨祸,也是这个道理。”
“这便是了,不过,龙虎旗牌依旧是国之重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呐。”
李阎嘴上说着,心里千回百转。
白莲教造反和贵州土司叛乱是做不得假的,朝廷才打了长达八年之久的抗倭大战,本就元气大伤,根本经不起折腾。
即便是李阎那个世界,没有什么龙虎气存在的大明朝,也常有人发出,明始亡于万历三大征的感慨。
神皇帝和天师费这么大力气,到底要做什么?
何况,如果龙虎旗牌只是烟雾弹的话,那太乙馆对李阎的超出寻常的容忍乃至拉拢,就非常值得商榷了……
朱焰听了只是笑道:“收回旗牌的事,和我天威司,腥元司没有关系。”
她站起来:“李镇抚果然厉害,我甘拜下风,这就遵从赌约,回京城复命。今天我只和李镇抚论道谈武,旁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再知道。”
他一瞥身边的缇骑:“庞二,带你的人走吧。”
“且慢。”
李阎叫住了她。
朱焰一眯眼:“李镇抚还有话说么。”
李阎摇了摇头,突然沉默起来。场面有些剑拔弩张,朱焰也不自觉抚摸手边的红色纸伞。
“……”
良久,直到朱焰有些不耐烦了,李阎才脸色一松:“掌事大人不必杯弓蛇影,我只是希望这几位弟兄追上那小贼人的时候,莫伤了我的马。那是李总兵送我的。这畜生没脑子,谁骑上去都跑的飞快!有劳几位弟兄了。”
他抱了抱拳。
“至于朱焰掌事……”
李阎慢悠悠地道:“我去月平县,和朱焰掌事回京也顺路,不如一同走?”
“哼哼。”朱焰没感情地笑了两声,这才流转眼波:“庞二,你去做你的事,我陪李镇抚坐一会儿,明日和他一同上路。”
“是。”
庞二没有多余的话,只带着其他缇骑出门去追曹永昌了。
第九十三章 人中大妖
浓绿色的阴火充斥天地,刀枪般的罡风能吹烂人的皮肉骨头,查小刀的衣服统统化作飞灰,连两把鸱吻刀都嗤嗤作响,似乎承受不住。www.uu234.cc
查小刀全身沐浴在飘动的黑色火焰当中,身上一丝不挂,尤其是两条大毛腿格外显眼。
他脚下是一颗滚烫而巨大的紫色铜球,四下都是晦暗的风火。
吼!
翡翠色的龙身在风火中挣扎翻动,罡风和阴火烧坏了它不少的鳞片,但一时半会也拿他没有办法。
呼!
这只龙首猛地俯冲而下,咬向查小刀的脑袋,却被鸱吻双刀架住。
查小刀气得青筋直冒,尽管一旦张嘴说话,罡风和阴火容易弄坏他的嗓子,可查小刀还是没有忍住:“你脑子有毛病?再和我打下去咱俩都到了刑部大堂了!”
那翡翠龙身混不在意地用牙齿和尾巴和查小刀斗在一起,鼻孔喷出两道绿雾:“我认识你,你便是火屠。先让我试试你的斤两,若是没有本事,便死在这里吧。”
原来这翡翠龙身,便是那日在伏龙山出言嘲讽胡三,借着送请帖的名义,要找查小刀和李阎麻烦的金山老祖第十三义子,敖昂。
查小刀吐了口唾沫,在半空中就蒸发干净。他不再说话,而是从个人印记拿出一只小纸包来,纸包顷刻间烧成虚无,而里面的一块类似油皂的玩意,却顷刻间爆发成浓郁的黑色火焰,声势之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不知名空间。
【祸斗脂】
食技上浆
这黑色食火得了【祸斗脂】,顷刻间化作无数只黑红相间,活灵活现的祸斗犬兽,扑咬向敖昂,更多的祸斗张开大口,吞吃着半空中的阴火罡风,没过多久,这罡当中永无休止的阴火和罡风,便被祸斗犬兽吞吃得一干二净。
这种黑色的食火,是查小刀使用“妈阁具”之后得到的秘藏强化,威力之大,还在李阎的“龙吐雾”之上,更有诸多妙用。
过去以查小刀的能力和意志,使用黑色食火不但需要不停进食,而且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的心智。
但在火屠案之后,查小刀已经能自如地运用黑色食火……
【祸斗脂】是查小刀最后的一张底牌,连李阎也不曾知晓。
熄了阴火罡风,查小刀跃到半空当中,和诸多祸斗犬兽一拥而上,鸱吻刀劈向敖昂的龙角。
那敖昂是只翻江龙种,能口吐风雷,出生在九江,后来被金山老祖收为义子。敖昂为人狂傲,不过他实力的确惊人。以查小刀的黑色食火的威力,寻常两千年道行的大妖也不是他对手。这次心性突破后突然身陷囫囵,更是底牌尽出。却压制不住这只九江龙种,两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铛!
一道紫色雷电把查小刀手里的武器震到脱手而去,敖昂的半截龙角也横飞出去。
查小刀来不及去捡,接连后退,心里多少有些阴霾。
他本来不把腥元司的那些缇骑放在眼里,心里只想先下手为强,结果却着了人家的道,被收进了符当中。
不过捱着罡风阴火细心观察,查小刀发觉这道太阴罡未必就固若金汤,花些心思,是能够逃脱出去的。
连李复开一个堂堂侯爵,身上也只有两颗罡,这些来抓人的缇骑,总不能把这样的宝物符当成糖豆用。只要能逃出去,查小刀自然有得是办法对付庞二他们。
可谁成想,这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龙种妖怪却发了失心疯,都做了人家的瓮中之鳖,还要和自己做生死搏,把查小刀气得七窍生烟。
“我说,咱俩没见过面,你劈头盖脸上来就要杀打,总得有个由头吧?”
查小刀没有李阎在陌生环境中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这么半文不古的交流方式,对他来说已经是思考后的结果了。
敖昂晃了晃自己头上的断裂的龙角,不怒反笑:“好!果然有本事,你对那些鹰犬下手,也可靠,我义父没有看错人。”
它用爪子捡起落在巨大铜球上的龙角,扔进嘴里大嚼特嚼,然后吐出一抹金光来,速度不快,查小刀看清楚里面是封书信,伸手接住,才发觉是金山老祖的请帖。
“我奉义父大人之命,是来给你送请帖的。”
查小刀愣是让敖昂给气乐了,谁们家送请柬是上门打生打死的?这也就是自己,还多问了一句,换成那位守邪高功李镇抚,你第一句话说完就分生死,送你大爷的请柬。
“金山老祖送我请柬?”
他装作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你在浙江杀官,神皇帝亲自下令要捉拿你,无论你过去什么出身,有什么好友亲戚,都再和你没有干系。普天下除了我伏龙山乾光洞,你以为还有人敢收留你么?”
敖昂实在是不会说话,他这样直来直去,便是有意归顺的人也会心生厌恶。这世上大多数的妖精,还都是敖昂这般的,阴柔诡诈,城府阴沉似胡三,那是极少数。
不过查小刀心怀鬼胎,自然不会在意。
他故作沉默,那敖昂一甩头化作半人半妖,却是生有一只半龙角,翡翠脸膛,一身武将锦袍的打扮。
“呔!你有本领,又信得过,那便是自己人了!还考虑什么,拿着我义父的请帖,跟我回乾光洞吧。”
“你们是妖,我可是人,进了乾光洞,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其实说这话,查小刀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万一这叫敖昂的虎玩意儿听了不耐烦,勃然大怒地又跟自己打起来,那就弄巧成拙了。可自己一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也不好表现地太过主动。
孰料敖昂大笑摇头:“那龙虎山霸道至极,天下凡是不修他天师道符法的,便统统归到外道当中。兽中异类曰妖,魂中异类曰鬼,魄中异类曰魁尸,人中异类曰妖人,统统叫他归了外道。我义父十三,不,十四个干儿女,有三个都是天生神通的异人,我义父自己,是嘉靖四年的秀才,号金山居士,不折不扣的豫章人,他老人家悉得有教无类之道,才开辟洞府,收容我等,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金山老祖是人?!他不是传闻中的隐世三妖么?”
查小刀听了大为惊讶。
“也不是哪只地穴里的黄鼠狼,都能称作九牙老仙,更不是抓一只雪刺猬,就能叫白家太奶。我义父是人,是人中大妖!有什么问题?!”
查小刀心转电念,不料李阎的会话却切入了自己脑海。
“什么情况?着了人家的道?”
查小刀把这边情况和盘托出。
这时节的李阎,正和朱焰连同庞二一干人对峙,他听了查小刀的话,问道:“你和那敖昂联手,能破出这罡么?”
“我自己的话,有七八成。加上敖昂,一定没问题,关键是不好收尾。你那边呢,不会比掰腕子还输给了一个女人家吧?”
“龙虎缇骑富得流油,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拿出两件传说级别的异物了。而且这天威司掌事身上,有反制惊鸿一瞥的法术,别说实力,我连他的威胁程度也看不出来。”
李阎支开这个话题,他中途用杀气波动扰乱朱焰心神,其实算耍赖,也没好意思跟查小刀谈。
“这样罢,我缠住朱焰,叫庞二这些人先走,你和敖昂按捺一会儿,装作不能突破的样子,等我这边知会你,庞二走远了,再破符而出,将计就计和敖昂回伏龙山。”
“也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九十四章 龙蛇见血!
“驾!”
庞二双腿夹紧马背,皮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刺耳的风声。UU小说www.uu234.cc
希律律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目送腥元司一干缇骑离开客栈,前去追赶曹永昌。朱焰才露出一抹笑容。
她的目的,只是阻拦眼前这位名声鹊起的武曲转世插手缉拿火屠的案子。如今火屠伏法,李阎也不再包庇其余党,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她放下酒杯,活动了一下脖颈,冲李阎:“天色已晚,李将军要是没别的事,就去睡吧。”
“掌事大人不休息么?”
“不必了,我今晚就坐这儿。”
朱焰是怕李阎口头答应,实际上找机会甩脱自己。
“……哈哈,我也不大想睡。”
李阎和朱焰想的一模一样,查小刀是个很靠得住的人,他说有把握脱出太阴罡,李阎自然信任他。但贸然把这位天威司的掌事放走,无疑是加剧查小刀脱困的压力。
“掰腕子”并不判断出什么,尤其是在这个龙虎气符和妖术横行的世界。
单凭人家随随便便就拿出一件传说级别的【龙象妖铃】来,李阎就不敢太看轻这个女人。从【湄血】,【野牦牛rs107】,到【优昙婆罗】,【撼江】.乃至叫查小刀和敖昂都吃了大亏的【太阴符罡】,传说级别的宝物,都有叫人吃惊的威力和神妙。
“……”
两人对视,都勉强扯嘴角笑了笑。
在昏沉的月色下,飞雷四蹄翻飞,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翻越山岭。
曹永昌埋头,双手紧紧抓着马鬃,心里患得患失。
他这一路上跟随查李,只见到对手吃瘪,无论遇到多大的凶险风浪,最后也逢凶化吉。九牙老仙,覆海大圣,余下光怪陆离的事更不在话下。谁成想这次,自己叔叔才一个亮相就遭了暗算,连同那龙头妖怪一同被收伏了。
李将军在渤海上,曾显露盖世的气焰。这次被自称京城缇骑的女子缠住,也陷入两难。自己逃走的时候瞥了一眼,情况看上去并不好。
曹永昌虽然心乱如麻,但也不至于傻到留下给两人添堵,甭管是什么处境。自己待在那儿,必然起不到什么好作用。
一念至此,曹永昌又忍不住低落起来。
嗖!嗖!
两颗飞子啪啪甩过来,在曹永昌耳边炸响,只是他埋着头,才没有被击中。
缇骑的人居然追上来了。
他们脚下绑着两只黄纸甲马,头顶三尺悬挂着明晃晃的金光,那同样是一道符纸,光线扫向飞雷沿路的马蹄,也有驱赶野兽的作用,是追踪类型的符。
原来飞雷身子笨重,路上有两道破吊桥,一人一马不能飞过去,只得绕路,这一耽误,却叫两个先头缇骑抄近路赶上来了。
“唉!我可真是没用。”
曹永昌正自怨自艾,在风声中勉强睁开眼的他,却趁着明亮的月光瞥见在山道尽头,有个杵着拐棍的黑影,佝偻着身子,布鞋踩进树根和泥土中,正蹒跚赶着野路,好死不死挡在自己前头。
他刚要惊呼叫这黑影闪开,突地一激灵,几乎下意识地喊道:“高人救我!”
那黑影一边走,一边拿葫芦往嘴里倒,却再倒不出一滴水,猛地听到后头有剧烈的马蹄声和风声,蓦然转身,却是个苍老枯槁的长眉老头子,他见到一匹黑煞神似的大马朝自己撞来,哎呀一声,为了躲避往旁边的水坑里扑去。
飞雷本是凶悍野兽,它吃了后头几个缇骑的暗器,本就受伤发怒。前头有人挡着,它也不管不顾。
啊!
曹永昌也惊叫了一声,那老头最终没有被飞雷撞到,他整个人扑倒水里,手脚都沾染上了泥汤,显得极为狼狈。
曹永昌惊魂未定,飞雷已经跑出七八丈远。
“难道我想多了。”
情况紧急,曹永昌突然见到前头的山头上也射来一道金光,暗道一声不好。
飞雷灵性不亚于人类,它同样发觉前头同样有人追赶,暴躁地嘶鸣一声,跳跃间换了方向,它被腥元司的追赶激发出血性,今天偏要和这帮两脚畜生斗一斗脚力。
不料曹永昌一揪它的马鬃,低声道:“好飞雷!掉头!”
飞雷打了个响鼻,有些不可置信。
“掉头吧!我被抓了,也还有李将军保你嘞。掉头。”
说到最后,他甚至拍打起飞雷的脖子来。
飞雷嘶鸣一声,愤然转身。
两名缇骑身轻如燕,脚尖点在树枝上,只有微乎其微的树叶沙沙声。
这两人追赶曹永昌至此,才越过水坑里的灰袍老头,并没有在意他,双眼只死死盯着地上的马蹄印。
寻常高来高去的好手,在缉拿犯人的过程中不会在意那么多。可腥元司的人做事老练,心思也缜密。没两步的功夫,其中一名缇骑突然皱眉:“深更半夜,那人连灯都不点,居然敢独自走山路?”
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不时会有各种猎食的野兽出没,就算经验再老练的猎人,没有十来个抱团,再拿上火把刀枪,也决计不敢进山的。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前头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嘶鸣,曹永昌居然骑着飞雷跑回来了!
两名缇骑大喜过望,孰料那曹永昌高声叫嚷:“李镇抚丢的三道龙虎旗牌在我这儿!李镇抚丢的三道龙虎旗牌在我这儿!”
这两人见没有多余的话,伸手张出一张黑色大网,往回一提便把曹永昌扯下马来。
啪!
曹永昌重重摔下马也不挣扎,只是盯着不远处才从水坑里爬出来的老头:“有三道龙虎旗牌在我这儿!”
两名缇骑站在一起,谨慎地盯着那灰袍老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两人便会率先出手。
这老头在水坑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对曹永昌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从水坑里摸出半张吃剩的大饼,上面已经被泥水泡脏了,他才干巴巴地叹了口气,脸上一副想扔又舍不得的样子。
曹永昌攥了一把泥土,心里烧得犹如水坑载浮载沉的飞虫尸体。
“老头!你哪里人!”
一人开口问。
这老头闻言抬头:“青海,差人有何指教?”
他也不害怕,语气镇定。
缇骑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差人?”
“官差的味道,我几里外都闻得到。”
这人还要再问,被另一个拦下:“老丈赶路便去吧,别再看热闹。”
这老头点点头,拔出腿来离开。
两名缇骑对视一眼,才抓起地上曹永昌的脖领子,冷笑道:“三道龙虎旗牌,统统在火屠身上,你真有旗牌在身,还会被天罗符网住么?”
老头突然停下,撑着木棍转身,双眼直直盯着曹永昌:“你认识火屠?”
曹永昌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认得!我能带你去找他。”
他话音刚落。灰袍老头一抬手,曹永昌直觉得左右两股温热糊了他一头一脸,浓郁的血腥味冲得他直作呕。
缇骑的颈腔喷出老高的血箭,洒在天空硕大的月亮上,两颗人头跌落在杂草当中,血珠顺草尖滴落。
这两名缇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眨眼间便做了无头鬼。
曹永昌心头一寒,这老头杀人不眨眼,连多一句也欠奉,只怕也不是善茬儿。原本自己看这老头自己走夜路也不点灯,猜他是野鬼山怪,只是现在看来,这人比寻常的野鬼要凶悍……
越凶越好,不凶还救不了我查叔。
曹永昌一咬牙。
“带我去见火屠。”
灰袍老头冲曹永昌招招手。
曹永昌定了定神,抹了抹脸上的血:“还没请教老先生名讳。”
“我姓杨,叫杨朱,你叫杨老头吧。”
这老头拧了一把湿漉的袖子。
杨朱这名字,本来没甚寻常,还活着的人里,就更没名气。可曹永昌听了,却吃了苍蝇似的脸色古怪。
“祁,祁连山人,杨三井?”
曹永昌试探道。
不料这老头更惊讶:“你从哪里听到我的名字?”
曹永昌张了张嘴,千头万绪,除了惊讶,最先涌上心头的反应却是失望。
被弹词大家莫后光捧上神坛,和天师道张义初并列的祁连山人杨三井?
这老头落魄衰老的样子,确实和莫后光的描述相似。
可也许是他出手的光景,远没有达到莫后光嘴里“天下两个半”的评价……
也许是他轻贱人命,动辄斩首的冷漠让人很难生出敬佩的感情。
总之,曹永昌总觉得眼前这人,远远配不上自己评话师傅的憧憬之情。
“恩师江苏莫后光,很推崇先生的名号。”
曹永昌小心翼翼地说。
“莫后光是谁?没听说过。”
杨朱咕哝了一句便抛在脑后,又执拗道:“带我去见火屠吧。”
曹永昌咽了口唾沫:“我家恩师说,说您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剑客。”
杨三井听了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然后问道:“火屠人在哪?”
“我,我这就带您去。”
曹永昌定定神:“杨先生随我上马。”
“好。”
杨朱显露出对火屠极为迫切的**,他刚要上马,前头一道金光突出树林,落到曹永昌人马身上。
这名缇骑包抄过来,见到地上两具无头尸体,眼前有一马两人,他立马去掏符纸兵器,只见杨三井一跃一劈,灰袍猎猎舞动,那缇骑便横尸倒地,干脆利落地不像话。
结果了这名缇骑,杨三朱才撑着木棍走回去,费力登上飞雷的马鞍。
驾!
曹永昌和杨三井一前一后,朝原本客栈的方向而去。
这会的功夫,曹永昌已经恢复冷静。
他生来胆大,现在骑在马上,这老头的胡子不知拍在自己后脑壳上,这份情貌让他心中安稳了许多。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杨先生,若是我不能替你找到火屠,您会杀我么?”
“会,你找得到么?”
“能。”曹永昌回答地飞快。
可他又吞吞吐吐道:“只是没想到师傅推崇的杨三井,是这样的。”
曹永昌说罢,眼睛盯着老头脸色。杨三井没有生气,脸上还是笑:“我四十岁收杀性,现在好的多。”
曹永昌不再说话。
飞雷往回走了两三里,便遭遇了阵阵马鞭和马蹄声,曹永昌心里一沉,李将军这是全然没有拦住这些人啊!
所幸的是,那明显是头领的雨伞女人不在。
庞二见到一匹身似乌云,四点雪蹄纷飞的凶马对面冲来,尤其是那曹永昌身背还有一个灰袍老头。他先是拨马停下,盯着曹永昌身上的血看了一会儿,才阴森道:“我的人叫谁杀了?”
曹永昌没有说话,杨三井则开口:“火屠在哪儿?”
庞二听了才盯着灰袍老头看了两眼,这老头身上没有半点龙虎气,也没有太重的妖气。
看罢,庞二冷笑一声,把裹符的紫色丹丸放到食指和中指之间,朝老头一晃,冷笑道:“便在这里了。”
杨朱看了那丹丸,颇为失望:“只有这点本事么?”
蓦地,这符纸破开一丝裂缝,一股无比炽烈的浓浓黑焰喷涌而出,庞二暗叫不好,他见机得早,连忙把丹丸丢开,那丹丸表面的符纸被烧成黑灰,外表更是四分五裂,内里传来阵阵激烈的风雷声,可即便如此,丹丸依旧没有破开,反倒是那风雷声热闹了一会,逐渐偃旗息鼓。
庞二心下冷汗直冒。这才多久,太阴罡便有支持不住的架势,再这么下去,别说压解火屠进京,只怕没出江西,便让火屠挣脱出来了。
朱焰掌事已经帮了一次忙,她毕竟不是腥元司的人,求她多了,只会显得腥元司无能。
听说龙虎山的守一法师已经到了江西,久闻他的法力高强,在守字辈中无出其右,若是请他加固罡,想必他不会拒绝……
杨三井定了一会地上的丹丸,突然点头:“倒也没那么差。”
他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只落叶,伸手一弹,劈在那丹丸上头。
那丹丸被落叶切入半寸,突然,从丹丸里传出来剧烈的龙吟声,紧跟是又是夺人耳目的黑色烈焰。
一只翡翠色龙头轰然涌出丹丸,带起阵阵梵音和红色花瓣!龙头之上,是叼着香烟的查小刀,鸱吻双刀化成两道银光,直取马上的庞二!
【太阴符罡】是以符化灵,也最怕能伤损符灵的器物法术。李阎的龙吐雾,血蘸。查小刀的【优昙婆罗】,乃至敖昂也从他义父那里,得到过一些能伤损灵体的法术。
两人联手轰击罡空间中的铜丸,有个三四天的功夫,便能脱困而出。
只是杨三井一枚叶锋劈下,帮了查小刀和敖昂的大忙。
“列四宫符阵。”
庞二高呼一声,几名缇骑分别取出一只檀木匣子扔到半空当中,蓦然间,成千上百道金色符纸如同风暴一般席卷而出,迎向查小刀和敖昂!
杨三井不再插手,而是默默盯着查小刀的刀术乃至火法,看了约莫几个呼吸,眉头就轻轻一皱。
虽说庞二等人至多不过十都巅峰的水平,可算上种种珍贵符法术,这些人加在一起。比起九曜巅峰,乃至差一些的八极也不遑多让。那名曾和李阎争抢龙虎旗牌事件,名叫张才的阎浮行走,便绝不是眼前这些人的对手。
符阵当中,繁琐的符纸纷飞,翡翠龙头,瑰红花瓣,查小刀的双刀交辉相应,失去太阴罡这道底牌的腥元司,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出笼的查小刀和敖昂,丢下几具尸体和残破的符阵,庞二领着身边两名好手转身逃走。
敖昂还要追赶,被查小刀拦下,他摘了香烟,转身冲杨三井拱手:“多谢先生出手相助,没请教先生的名讳?”
杨三井的眉头拧成一团:“你是杀官的火屠?”
查小刀眼神微动,瞧见曹永昌不断给自己使眼色,思索一小会儿才道:“动火杀人的火屠便是了,是不是官,没所谓。”
听了这话,杨三井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点。
“资质虽然差,脾气还是对路的,唉,将就了。”
他抬起木棍指向查小刀:“你来受我一剑,受得住,我这身衣钵便托付给你,受不住,你便死罢!”
第九十五章 祸福相倚
查小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架起双刀。www.uu234.ccwww.uu234.cc
杨朱说罢,抬起右手五指攥紧,干枯手臂上的肌肉一点点充实起来。
大地叶落无声,山丘齐暗。
“且慢。”
查小刀突然开口。
杨朱动作一住,抬眼说道:“怎么?”
“……”
查小刀脸色明暗不定,久久没有说话。叫一旁的曹永昌直着急。
杨朱却明白了,他放下木棍摇头:“罢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杨朱先生。”
查小刀又叫住了他。
杨朱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反悔也没用了,你刚才受我的剑,还有两成活命的可能,现在心气一折,一成都没有了。”
“我有一个朋友,或许能承受杨先生的衣钵。”
老头听了这话才驻足:“不是说道行比你高的人,就一定能接住我的剑。贸然说话,只会害了你的朋友。”
“没所谓,我想他不会怪我。而且只有几步路,不费杨先生多少功夫。您见了这人,如果不合心意,权当我说大话。”
查小刀说着话收起鸱吻刀,用火焰蒸干手心的汗水。
杨朱听罢回头看他,点头道:“你倒也是个豁达的人,那人是谁,说来我听听。”
查小刀笑道:“东南三里有家客栈,这人姓李,叫李阎。是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此人的秉性天资,或是先生衣钵的最佳人选。”
杨朱猛然回忆起一个背匣牵马的高瘦身影。
他也没说话,转身就走。
那位乾光洞金山老祖的十三义子敖昂,自打脱困后,便一言不发。此刻眼见杨朱就这样离开,忍不住踏前一步:“你可是祁连山人杨三井?”
杨朱没搭理他,径直离开。
敖昂心高气傲,旁人若不理他,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身子一抖化作六丈青色龙身,森然的龙头拦在杨朱面前。
杨三朱这才停下,面对龙头轻声道:“有什么事?”
敖昂张开血盆大口,瓮声瓮气地说:“家父对你的剑术推崇备至,我对你的衣钵没兴趣,只是想见识你的剑术。”
他话音刚落,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敖昂的青色龙身顷刻间四分五裂,滚烫的鲜血扬起两丈多高,。
查小刀倒吸一口冷气,敖昂要是死了,谁引见自己去乾光洞呢?
杨朱施施然收了木棍,他迈过敖昂的龙身,这次终于没人再叫住他。
查小刀赶紧跑了过去探查敖昂的伤势,只见整条大龙软软地蜷缩起来,鳞片没了大半,四只龙爪三只都被砍断,肚皮上破开几米长的口子,内脏流了一地,进气多,出气少,只怕没一会儿就要咽气了。
“倒霉!”
查小刀骂了一句,他取出一只紫色药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扶正敖昂的龙头。从尖利齿缝间喂了进去。
【草还丹】
类型:消耗品
品质:稀有
濒死之际使用,将在五个呼吸之内愈合所有伤势,并陷入三天时间的极度虚弱期,失去行动能力。
草还丹的效力,往往是针对人身,给敖昂吃下去,效果没有想象中好,它身上一些开裂的伤口勉强止血,但是断开的龙爪,和几截龙身,没办法复原。人也昏死着,只有下意识地吞咽动作。
查小刀见到敖昂头上两只完好的龙角,心里突然一动。
他在罡里砍下敖昂一截龙角,这截龙角后来叫敖昂自己吃掉了,如今居然长了回来。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抓起地上几截断肢和内脏碎块。
“永昌帮忙,往它嘴里塞。”
曹永昌不像当初那样毛躁,他依言把地上沉甸甸,血淋淋的内脏,一点不剩地都塞进敖昂嘴里,才忍不住开口:“叔叔,你错过一桩大机缘呐!以您的本领,若是得了这人剑术,天下之大,再没有不可去的地方。”
查小刀抹了抹手上的血,摇摇头没有说话。
有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杨朱说自己有两成的可能,接下他这一剑、可当他流露杀气的一刹那,查小刀感觉眼前漆黑一片,见不到半点生机。
自己一定会死……
“你获得了一个会话!”
李阎的声音传来:“怎么样?”
“已经脱身了,不过小麻烦。还有,有份大礼冲你去了,你可当心一点。”
“嗯?”
天色放明,李阎和朱焰对坐了一宿,都闭目养神。
蓦地,李阎露出一抹微笑。朱焰却惊咦一声,她从袖口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通红火球,那火球落在桌上跳跃不止,最终噗嗤熄灭,留下一行扭曲的灰烬符号。
朱焰一目十行看完,脸色大变。
李阎这才睁眼,开口问道:“掌事大人这是怎么了?”
朱焰面无表情:“有人破了太阴罡,还杀了腥元司的人。”
李阎唔了一声:“哪里的贼人如此猖狂?”
朱焰没时间理会李阎话中的揶揄,陷入了沉思当中。
灰烬中的传信,来自外五司当中的伏线司,这些灰烬也是某种传自海外的文字,再加以改变。除了伏线司和几大掌事,没人看的明白。原文大意是,有个灰袍老头出手救走了火屠,疑似是失踪十几年的祁连山人杨三井。
祁连山人!他还未死么?
朱焰一时间心乱如麻,若真是杨朱杨三井,火屠的事,便不能视为等闲地缉拿犯人的案子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腰身的曲线无比美好。
“我有要事,必须马上启程。李镇抚一起么?”
“可我的马,还没回来。”
朱焰打断李阎:“火屠劫走了你的马,哪有还你的道理?我们可以同乘一匹。”
“……”李阎顿了一会,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等等吧。万一我的马回来了呢?”
朱焰冷笑一声,嗓音放柔:“李镇抚,龙虎旗牌的护差事,只到九月。可你的仕途还长,你如今的声势,想再回大宁卫混日子是不可能了。日后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有一件事李镇抚不要忘了,你是李总兵的人也好,是龙虎山的人也罢。可你总归是朝廷的人,是大明神皇帝的人。日后如何行事,李镇抚三思而行。”
“多谢朱焰掌事提点,那启程的事?”
朱焰转身就走:“我自己走就是了,李镇抚好自为之。”
第九十六章 埋剑三井
公鸡打鸣,天色破晓的时候,昨夜还人满为患的客栈,已经彻底冷清下来。www.uu234.ccwww.uu234.cc
只剩下破开的门窗,凌乱的马槽,满堂的脚印,以及一个身背剑匣的戎装男人。他坐在八仙桌子前,手指蘸着酒水,不时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客栈里异常安静。
这时节,掌柜才敢跑出来。他打量半天大堂,没发现再有别人,才轻轻道:“客官。”
“啊。”李阎把水迹抹去,才望向掌柜。
“这……”
掌柜满面愁容地看向满地狼藉。
“掌柜不用担心,昨天晚上闹山贼,已经叫我打跑了。”
这掌柜平日贪财,但也不是个傻子。昨夜里的争吵声,打斗声,甚至还有听不出是什么的野兽嘶吼。今天起来,那没路条的叔侄,恶声恶气的马匪,半夜到访的女人,满当当的房客却统统不见了。
这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绝不像眼前这男人说的这么简单。
“那,那客官您,您要点什么。”
“不用,我这就走。”
“那好那好。啊不是,你歇着,有事您叫我们。”
掌柜说到一半,见李阎一挑眉毛,急忙改口。
李阎笑了笑,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店钱都结清了吧?”
“啊,都,都结了。”
李阎点点头,扶了扶背后歪斜的剑匣。走出店门口朝东北方向去了。
直到李阎也离开,掌柜才长出一口气,好悬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西多是一望无际的大山高林,此刻正值夏末,葱葱郁郁的山林被一条江水曲折分开。
李阎踩在高低坑洼的泥土路上,眼见羊肠小道挨上碧绿江水,才在江水边歇脚。
没等多久,对面传来马蹄的声音。
一名灰袍老头牵着漆黑的高头大马,从李阎对面走来。细细打量,这老头的袖口和裤脚,都沾满未干涸的泥水。应当路上不小心跌进了哪个水沟里。
飞雷见了李阎,长长嘶鸣了一声,老头这才抬头。他松开缰绳,飞雷迈动四只蹄子跑到李阎身边。低头咬了一口地上的水篙,大肆咀嚼着。
“你的马?”
“是。”
李阎点头。
“我走到路上,它跟过来的,是匹认主的好马。”
杨三井说道。
“晚辈……”
“客套话就不必了。”
杨三井凝视李阎一会,瞥到他腰间别着金母大剑,开口道:“你剑术如何?”
李阎被他打断,神色有些发讷。
他只是听查小刀说遇上个厉害老头,找衣钵弟子找到了火屠身上。查小刀自觉不是老头对手,才转而引荐自己。但查小刀只叫李阎别托大,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老头的底细。
此刻听到这灰袍问到剑术,李阎干脆把腰里的剑平举起来,笑道:“先生问的是剑术?可不夹杂其他的玩意儿。”
杨三井点头道:“自然。”
李阎握住金母大剑,言语当中半点也不客气:“我自幼习剑,二十二岁已经找不到师傅,自悟四年,剑术已然大成。”
那杨朱脸上,居然没有露出什么不以为然的神色,反倒点头道:“世上流传的剑术的确不值一提,我十五岁时,便找不到师傅。自悟八十余年,于剑一道,寂寞久耶。”
江水滔滔,这两人的口气却一个比一个大。
“你只学剑么?”
杨三井又问。
“不。”李阎如实吐露:“年长一些,同家中学习枪术。”
“你的枪术如何?”
李阎想起撼江三叉戟中的奔云大妖,徐徐摇头:“小成不满。”
杨三井歪头看他:“依你这般说法,剑术易得,枪术难求咯?”
李阎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杀气,他眯了眯眼,却没有思索,如实坦露道:“刀术最易,枪术最难,剑在两者当中。”
杨三井听了嘴角一撇,但依旧耐着性子询问:“剑术小成何解?大成又何解?”
李阎不假思索:“小成取步,大成取肩。”
杨三井听了立即摇头:“错了,剑术小成用眼,大成用刺。”
说到这儿,两人都不说话了。
杨三井当即竖起手中木棍来,李阎眼中,这老头身上顿时迸发出黑色的浪潮,让人升不起半点反抗的**。
只是那黑色浪潮一放即收,眼前还是那个普通的灰袍老头。
“你如此推崇枪术,我便来见识一下你的枪罢。”
李阎没有二话,摘出錾金虎头枪来,直直中平一刺,这老头不躲不闪,虎头大枪落到空中,突地再次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直取老头面门!
砰!
这老头如同兔子一般蹲伏,虎头大枪落到空处,老头往外划臂,那木棍啪地打在枪杆上,摔了一个对折。
李阎却没有强攻,而是后退两步,心中惊疑不定。
寻常木棍抵抗不住錾金虎头枪,这毋庸置疑。但这灰袍老头木棍所击打的枪杆处,的确是自己最难应力的地方,李阎如今的枪何其之快,这灰袍老头却能一下子看破李阎手法当中的换力破绽。
单只一手,不提杨三井有什么神通异术,只论剑道,李阎断定他有100的剑术专精。
“这是小成用眼,辨长兵虚实。”
这灰袍老头说罢,李阎脸上才露出认真思索的恭敬神色:“那大成用刺何解呢?”
杨三井听了放声长笑,他折下一根树枝,掰断旁支充当拐杖,居然转身就走。只冷冷抛下一句:
“井底之蛙,也想窥我大成剑术?”
李阎被这杨三井劈头盖脸这一句打得胸口发闷。他张张嘴,陌生已久的羞恼感觉一闪而逝。
“……”
李阎沉吟了一小会儿,低头望向手里的金母大剑,最终苦笑道:“先生说地有道理,但总好过故弄玄虚,半点长进没有。”
杨三井已经走远了,似乎没有听到李阎的话。既然找不到对脾性的衣钵弟子,他宁愿把这身剑术深埋地底。
“先生。”
李阎只迈了两步,便重新拦在了杨三井面前。
杨三井面无表情,语气却分外地轻,一如他面对那四分五裂的龙种敖昂:“你有什么事?”
“小成用眼,大成用刺。听了先生的话,我似有所悟,所以想和先生讨教几招。”
李阎话音刚落,那滚滚黑色浪潮几乎压到李阎面前。
新折的树枝在黑暗中缓缓劈落,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失了颜色。
林鸟惊飞。
粘腻的鲜血自李阎的眼角,手腕,和胸口喷涌而出,大股大股的血浪涌向泥土。
他整个人都成了血人一般,帝女姑获的投影在他身后低声哀鸣,一朵紫色莲台就此凋零。
而李阎手中那只錾金虎头枪却斜斜向前,距离杨三井的面门不足一寸。
李阎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怖。
“先生说小成取眼,辨长兵虚实。时而主动扑身敌人的枪尖,以短攻强打,左门为饵,自右门进步,右门为饵,以左门进步。是以劈撩二法,若以枪术论,便当护住中门,以神妙手法伺机而动。由此推论,所谓大成用刺,是指杀招当取敌中门胸口,唯善用刺击,才是大成的剑术。”
“……”
杨三井的眉头高高拧着,猛然舒展开来,似初春破冰。
他叹息道:“所以枪剑两道本无高下之说。以短降长,要有搏死的胆魄,以长杀短,当有荡决的意气。谁放出空门,谁便输了。你说你二十二岁就找不到师傅,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身边的那些人,实在太差劲了!他们没资格教你,我才有!”
杨三井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似癫似狂:“我本要找一个投脾气的后生传授衣钵,不想我一生心血枉费。可世间若真有能得我十二成剑术的奇才,管他甚脾气秉性,这衣钵我也传定了。”
“你可还能动么?”
杨三井激动道。
李阎放下枪杆,攥了攥拳头,他失去一道鬼车莲台,如同丢掉一条性命,但此刻伤势已经无碍。
“没问题。”
“那好,你只管拿枪攻来,什么手段都无妨。”
李阎枪头一立,江水怒卷而起,将岔口的两人淹没其中。
那滔滔大浪当中,杨三井的大笑声不时传来。
“我退我手进我身,左翻右跃如狮掷。”
“虎跃不入龙,龙翻不入虎。”
“龙翻虎跃皆蛇行,直行直用是幽元!”
“当其决命争首时,剑短矛长皆不见!”
“左右进退有虚实,六法相生百奇出。”
李阎听罢暴喝一声,燕穿帘出手,虎头大枪化作漫天寒气流光,直直扎入杨三朱胸口。
李阎陡然一惊!
杨三井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用手抚摸枪尖,轻声道:“剑术只是剑术,人的**柔软,所以借助坚硬的剑器杀伤对手。技近乎道,也是技!开山劈海也好,挥神弄鬼也罢,这本就不是剑器的本事,我这一剑,不搬山,不倒海,不摘星,不催城。”
老头子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只杀人。”
那无数道江水颤抖起来,不听李阎使唤爆碎成漫天银白色水珠,倒转冲向苍天。
老人低声的呢喃自水珠中传来:
祁连山人天骨奇,十五能运朱屠椎。二十报仇许人死,杀人不数舞阳儿。乡里不见容,官府不见治。猛气奚所托,仗剑归京师。京师杀柄司秋官,假尔爪牙虎豹关。今日尸一逆,明日诛一奸。朝食悖臣胆,暮食凶人肝……
再多的水珠冲向苍天,最终也将落回大地。
被李阎的逸散出的九凤之力冻成冰雹的水珠,哗啦啦砸落到泥土中,江水中,天地间一片惨淡。
冰雹落尽,一袭灰袍顿靡跪地,袍子下两只幽深的黑色眼眶当中,一点星光隐没消失。灰袍底下,居然半点血肉都没,只有皮包干瘦骨头。
李阎的双手不住颤抖,他一扬手,叫一道江水托起灰袍,鱼虾拱卫当中,尸骨沉入江底消失不见。
李阎放下虎头大枪,向江水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重新拔起大枪,牵上飞雷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九十七章 枪剑七大行
赣州伏龙山北,月平县衙。www.uu234.ccUU小说
“我说,今个儿都初九了,这位李镇抚再怎么耽误,也该到了吧!”
说话这人披挂山纹甲胄,身姿挺拔似黑熊,腰里挎着宝刀,看上去凶神恶煞。
此人名叫魏洗海,是云南安宁巡检司的总兵官,十四岁能生撕虎豹,实属悍将一名。
前些日子播州杨应龙造反,魏洗海奉命讨逆。打了胜仗,他本应率领部众回自家巡检司的地盘,却不知怎么到了这来。
“李镇抚有护送龙虎旗牌的职责,这一路上少不了有魑魅魍魉纠缠,慢些也是理所当然。”
回答他的,是一名头戴遮耳红冠,胸前绣四品金钱豹补子,嗓音尖利的宦官,他坐在角落捧着八仙茶盅,语气轻飘飘的。
这人便是腥元司主事,姓马名辽,小名儿牵丝奴,神皇帝驾前得力的奴才。
“咱是来向金山老祖讨回旗牌的,这李镇抚倒是带着十几道旗牌上山去,倒时候别是丢了的旗牌没能讨回来,又搭进去十几块。”
“自然是不会的,魏总兵信不过旁人也就罢了。这次可是以守一小高功为首,小高功的本领,魏先生总该是听过的。”
两人的眼光同时往大堂上的主位看去。
青海红日前,立着两只曲柄金丝锦鸡华盖,四名唇红齿白的道袍小厮拱卫左右,大椅上坐着身穿紫色八卦衣,贵气逼人的小小少年。
正是。
他面前是两只造型滑稽,五官俱全的剪纸人,一个头大身轻,个头矮小,另一个身长体壮,脑袋却萎缩的不成比例,像只葵花籽。
他把这两只纸人摆在大腿的袍裾上,只要魏洗海和牵丝奴不注意他,他就低头摆弄两只纸人,嘴里还哼唱什么。
的道号便是守一,是太乙馆最年轻的高功法师。此刻他听到牵丝奴谈起自己,才呀了一声,抬头冲两人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来。
“……”
魏洗海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得闭口不言,心里暗暗冷笑:“若守一高功真如天师道吹嘘得一样,是龙虎山抵天的大符,又怎么会连一个覆海大圣都收拾不掉?龙虎山离浙江才几步路?”
“因为我不会水啊。”
低着头,随口回答。
牵丝奴在一旁,听见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有些疑惑:“小高功说什么?”
面向牵丝奴:“魏总兵刚才问我,我这么厉害,什么不去驱除浙江的覆海大圣。”
魏洗海脸色一僵,惊寒之余,他却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才来月平县衙,第一次见,被天师道衣食住行的奢侈排场,弄得不大痛快。
他当时暗自腹诽,天师道的山门道场在龙虎山,那金山老祖就在天师道眼皮子底下,把道场设在伏龙山。
龙虎山,伏龙山。山门名号被扇了这么大一耳光,枉那张义初自称镇压天下……
这么一看,那些私下泄愤的牢骚话,全被这小孩听到了么?
又开口了:“魏将军误会了,那时候我坐在法轿里,你在外面,我不知道你想什么的。”
魏洗海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节,有月平县衙的知县快步走进来,拜见了堂上议事的几位上差,才急声道:“小高功,魏大人,马大人,大宁卫的李镇抚到了。”
“到了让他进来便是了,难道你叫我们去拜见他么?”
魏洗海语气很冲。
“李镇抚的模样不大对劲,中了邪似的。我也说不上来,几位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知县连连作揖。
“哼,那便走吧。”
魏洗海雷厉风行一马当先,牵丝奴马辽紧随其后,见两人都去了,才跳下脚不沾地的太师椅,
精致的小院子里,李阎骑在马上,一只银白色,造型古朴的三叉戟成了精怪似的,围绕着他打转,不时盘旋呼啸,带起阵阵劲风。
李阎双眼紧闭,似乎睡熟了一样,是胯下的马自己认路,走到院子来的。
看热闹的皂丁围了一层又一层,知道三人到来,才被驱散开。
“这是怎么回事?”
魏洗海不明所以,和牵丝奴也全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李阎却感觉不到外界的骚动,他完全沉浸在和奔云大妖的激烈厮杀之中,浑然忘我。
幻象当中,木石齐吼,风雷滚滚。
奔云大妖虎头焦躁地暴吼,眼前的錾金虎头枪时而灵巧如龙蛇,时而激烈如滚雷,与三叉戟斗至浓时,完全分不出胜负。
两人已经在这方小天地中厮杀了数千个回合,李阎完全摒弃了过去以弱斗强的奇招,他没打算再和奔云大妖同归于尽,而是用最为扎实的路数和奔云大妖拼斗!
噔!
突然,李阎跳开数丈脱离战团,那奔云大妖正兴奋,不依不饶地仗戟向李阎冲来。
眼见奔云杀气正盛,李阎居然收了虎头大枪,抽出了环龙剑来。
这里本是奔云纹的幻象,在这儿,李阎能使用他用过的任何兵器,但按常理说,作为磨炼枪术的幻象,李阎是没办法给自己换上一把环首汉剑的。
然而他就是这么做了。
“祁连山人的剑术也好,奔云大妖的枪术也罢,我若只是蹒跚学步,岂不是对不住两位的毕生的心血?”
李阎冲向刺来的三叉戟,手臂外划环龙荡开戟锋,紧跟着剑尖闪电般刺向奔云的胸口。
轰!
眼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骑在马上的李阎徐徐睁眼,眸子有两道神光透了出来。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秋日雅克!”
【四阶基因:秋日雅克】:能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任意生命体机能,调整到自然生长能达到的巅峰状态,且无任何副作用。
“你的个人专精古武术达到了100%!”
“你在突破古武术100%的同时,灵肉本质获得升华,从此以后,你将摸索只属于自己的方式,自如地运用阎浮传承的力量!”
你领悟了新的技能,可自由命名。
该技能被命名为:枪剑七大行!
【枪剑七大行】:参悟上古大妖奔云(100%枪术专精),盖世剑客杨三井(152%剑术专精)后,只属于阎浮行走一人的独特领悟。
拦,拿,扎,格,击,洗,刺为枪剑七行,世上一切枪术剑术,都在七行之中。
开启枪剑七大行,你所有的状态,专精,阎浮传承,将进入不可名状的神异境地。
开启枪剑七大行,需要消耗某项专精超过100%的生灵的精血魂魄,或者阎浮传承的觉醒度。
第九十八章 溢彩!
李阎眼前充斥着一片琥珀色,视角不断拉远,那琥珀色却无穷无尽……
终于,在无尽琥珀色的一角,李阎看到了流转的苍白色旋涡,他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一头扎进白色旋涡之中。UU小说
一片苍白中,他看到了无数的黑色线条,这些线条不断扭曲摆动,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事物,这些黑色线条都能勾勒出来。它们变成天空,大地,海洋,火山,无数的冰山,变成奇形怪状的植物,变成无边无际的火焰,变成仓皇逃窜的原始人,变成飞天遁地的奇异野兽,
可是,无论这些线条组成什么,组成光怪陆离的东西,它们依然是黑白两色,像是不上色的工笔画。有一天这些线条分崩离析,这些没有颜色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李阎被人推着前进,偶尔能见到一些或深或浅的鲜亮色彩,却还没看清,就错过了。
终于,他的视野停下来了,眼前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只有寥寥几条黑线勾勒出来,但也算传神。
婴儿长大成了少年,繁琐线条开始丰富和曲折,他的手里,也多了一只线条简约的长剑。
也就是这个年岁,这少年有了几抹浅浅的颜色,嘴唇是红的,脸蛋微微发黄,但颜色太浅了,不留心很难注意到和其他线条的差别。
少年剑客舞动长剑,年岁渐长,他身上的色彩越发浓郁。
李阎亲眼见到这剑客在非黑即白的世界中舞动长剑,亲眼见他的线条逐渐丰满,凌厉,鲜明,甚至开始有了质感。
他所见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苍白,简陋。只有他自己的颜色越发鲜活明亮,等到他成了浓眉阔目的青年,整个人简直要活过来一样!
但他面对的,依旧是黑白两色的瓦舍,酒馆,衙役,官兵,依旧是可笑的线条。
这个鲜亮如火的青年,在黑白线条中辗转了不知多久……
终于,他开始衰老,他身上的线条开始松动,脱落,可他美丽的色彩却越发鲜明亮丽。
最终,他身上的线条自顾自的拆解开,他终于死去。
而那些色彩从线条的破损中逸散,缓缓地飘向天空,飘出了苍白旋涡,和不知从何处来的其他色彩汇合起来,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
突然,李阎恢复了行动力,他立刻抬起手,却看到一只黑色线条勾勒成的苍白手掌!
他低下头,自己的双脚和大腿同样是黑色的线条,身上倒也填充了一些色彩,只是那光彩很淡,充其量和那剑客十**时的色彩相当罢了。
他张惶四顾,脚下的马是黑色的线条,院子的水井旗帆,木轮院墙,都是工整的黑线勾勒。
四下的人窃窃私语,是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画偶,人群中,一名穿甲将军的两片嘴唇不耐烦地翕动,世界一片寂静……
啪!
一道掐符的手施施然拍来,
李阎猛地握住这纤细的手腕,龙象般的力气能拧碎钢铁。
疼得直咧嘴,李阎反应过来,他松了手,连忙翻身下马,冲作揖:“末将莽撞,冲撞小高功了。”
捂住手腕,扁着嘴向李阎还礼,才脆生生说道:“李镇抚,天道之浩渺,其万一也非世人能理解。师尊说过,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你我只需明气正心,做好自己本分便是,切莫胡思乱想,走火入魔啊。”
李阎嘴角一抿:“受教了。”
他望向四下,那些个衙役官兵,一脸不忿的魏洗海,低头不语的牵丝奴,还有身后的侍奉道童一干人等,心中突生一股郁结之气,半天才重重吐出来。
牵丝奴马迁上前拱手:“李镇抚,我们可恭候你的大驾多时了,若是没别的缘故。不妨进堂议事如何?”
李阎面无表情:“我舟车劳顿,实在熬不住。商议大事更要周全,不能一蹴而就。我想先洗个澡,吃两口热粥就咸菜,再来议事。”
“额……”牵丝奴眼珠一转:“倒也合情理。”
李阎哈哈一笑,他拍了拍牵丝奴的肩膀。一招手,撼江三叉戟飞回李阎手中。
三叉戟杆不住颤抖着,至于那枚深红色的虎头印记,已经破碎消失不见。
这支兵器的年代实在过于久远,奔云大妖的残魂也脆弱到了一定地步。
若是寻常人得到,只是借助奔云附身作战,其中残魂倒是还能支撑,但却经不住和李阎在幻象中不分昼夜厮杀。
这次李阎突破,也彻底宣告奔云纹的消亡。
可怜那支祁连得到撼江三叉戟,几十年来爱惜如命,结果落到李阎手里没有两天,奔云纹彻底损坏,撼江纹也只剩下不到两江之水,造化全归了李阎自己。
李阎把三叉戟挂到得胜钩上,叫人迎着进了客房。
魏洗海老大不乐意,但看到小高功已经打着哈欠离开,也冷哼一声,没有发作。
不需片刻,小厮烧好了热水,准备了浴桶,李阎屏退左右,解开甲胄赤身下水,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
他攥住拳头一使劲,全身上下发出嘎吱吱的爆响声,连同眉目筋骨五官,都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甚至个子也高了些,可最后再看,似乎和一开始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没有初看上去那么盛气凌人了。
秋日雅克。
“……”
李阎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透彻地了解自己身体里蕴含地力量!
李阎闭上双眼,只冥想片刻,便看到巍峨冰山上,盘旋着白羽红眉,周身环绕七座紫色莲台的半人身少女,能见到在山间跳跃,青头白身,闪电萦绕的凶恶白猿。他还能看到冰山巅峰上,盘坐的自己。
那个自己身上萦绕着浓郁的水汽,眼中有金色的竖瞳。
他能察觉帝女姑获身上白色的羽毛,没有过去鲜亮美丽了,反而生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斑,少女的面孔也不复往日安宁,甚至有些狰狞。多了几分恶鸟姑获的本色,少了几分北极炬九凤的神性。
这便是引爆鬼车莲台的恶果。
而无支祁则更具有灵性,但也更冷漠,李阎观察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这只青头猴子也冷冷盯着自己……
李阎也能察觉“泉浪海鬼”的力量根源,是来自皮肤和筋络和外界水汽的呼应,再向里扩散,强化内脏骨骼。
还有“天命雅克”当中,已经点燃的图谱能力,诸如秋日雅克,抵抗先锋,手术元素等等。这些基因能力像是一个个将灭未灭的火种,有相当的潜力可以开发,自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锻炼,才能从中获得更大收益。
至于那些没有点燃图谱能力,李阎也能窥见一些蛛丝马迹,甚至以后可以尝试主动锻炼,来达到点燃图谱的效果。
姑获鸟,无支祁,泉浪海鬼,天命雅克。
过去的李阎操控这些能力,像是少年时,自己耍弄四五样沉重的兵器,依靠童子功的底子,好像哪一个都有学有样,其实过于驳杂,只发动一项还行,一旦几种传承和能力之间需要切换或者协同,李阎的反应会比平时慢上很多。
庸碌者容易被这远远超过同级的战斗能力所威慑,强大冷静的好手留心观察,就能找到破绽。这也是貘当初指出来的缺点。
如今的李阎,依靠突破的专精古武术,却能做到如臂指挥,且形成独树一帜的作战风格。
但是【枪剑七大行】,虽然李阎只体悟出了一个框架雏形而已,但这已经超出了他能把控的范围。
【枪剑七大行】的基础构架,其实还是祁连山人杨三井的毕生剑术。
这与任何超凡力量都没有干系,只有最纯净的剑术理解。别说李阎,就算是太岁,曹援朝这两个同样依靠近战类专精起家,如今已经站在果树顶点的阎浮行走,也不能完全体会其中的妙处。
至于【枪剑七大行】的威力如何,除非李阎舍得耗费来之不易的觉醒度,或者干脆用自己的血气精魄来做尝试,否则只有对敌时才能体会了。
第九十九章 冤家终路窄
北京城,护国宁漕佑民观。UU小说www.uu234.cc
如今天子信玄,龙虎衙门设遍州府,道观更是多如牛毛。但说起这护国宁漕佑民观,依旧来历非凡。
嘉靖年间,龙虎气逸散,妖星震动,天下乱象初显,各地妖邪难以抑制。
如今的天师道大真人,凌霄法清妙义飞元真君,俗名义初的张天师,当时还只是个不经事的孩子,却一举修成了近千年来无人修成的《太平洞极经》,是龙虎山少有的少年天师。
嘉靖帝下旨召见于他。张义初第一次进北京城,便看出京城里妖患丛生。
他当即出手,先后降服了金鱼池的蝎子精、永定门外沙子口的蝎虎精、西直门外莲花庵的蜈蚣精等一干妖害,在京城名声大震。
嘉靖大喜,当即大兴土木,在京城修建占地数百间的“护国宁漕佑民观”,作为张天师入京朝觐时的行辕,更称呼比自己小得多的张义初,是当世小神仙,常常与他彻夜长谈。
尔后四十年余,神皇帝十岁继承大统,朝堂风雨飘摇。张天师再次进京,伴驾足足十五年,才飘然回到龙虎山。
他辅佐三代君王,是两代帝师,天师道的势力拔地而起,成了卧国器而眠的庞然大物。
后来壬辰之战,易羽自朝鲜归来,张天师便没了消息,没有多久,甚至连太乙阁首席高功的位置也推让出去。
这座护国宁漕佑民观,也只有有张天师的亲传弟子,在京的御前法官钱守仁把持。
所谓“御前法官”,便是龙虎山在神皇帝面前的代言人,其地位和太乙阁首席高功一南一北,都尊贵无比。
而今天,这位平日在道观里说一不二的御前法官,却长膝跪地,冷汗如雨水滴落,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一声声洪大铜磬,从他头顶飞过,飞出宫殿。
幽暗的黑色大殿上,立着巨大的炭火铜盆。里头熊熊火焰纠缠成一个单膝跪地,长发摆动的女人模样。
这铜磬每响一声,火焰便颤抖一下,铜磬声响成一片,那火焰也跃动如妖精。
良久,萦绕玉柱金梁的悠扬磬声,才飘散干净。
“主子息怒。”
这火焰开口,是悦耳的女人声音,正是天威司的掌事朱焰。
“……”
大殿的紫金蒲团上传来一声质问:“伏线司有几成把握,劫走火屠的是杨三井?”
“五成往上,毕竟,祁连山人失踪太久了。”
“五成?也不少了……”
紫金蒲团上的贵人又沉默起来,半天才开口:“杨三井这件事,不要过太乙馆的手。另外,把天威司和腥元司的人都撤回来吧,不必再抓捕火屠了,江西的事,龙虎缇骑也不要再参与。这老头子要做什么,也不干庙堂的事,由他去吧。”
朱焰越发恭敬:“是。”
“守仁啊,你来把这些奏折都烧掉。”贵人又叫起旁边兀自流汗的钱守仁。
钱守仁擦擦汗才站得起来,他勉强走上去,紫金蒲团边上,全是散落的奏折,已经开过封,丢的到处都是。
他不自觉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全是御史台言官,以及国戚贵胄弹劾自己师尊张义初的内容。
其中言辞激烈,斥责张是狼子野心,操弄神器,或是昏聩无能,延误国事。还有的更狠,把这几个月的汛情,火灾,地震,鞑靼劫掠,乃至税银欠缴的罪过,统统安在了丢失龙虎旗牌的缘由上,奏折里没一字提及张义初,却把明晃晃的刀枪扎在龙虎山身上。
蓬!
这些奏折被扔进了熊熊大火,带起几道火星,很快就化为灰烬。
“守仁,你在京城待了有十年没有?”
那人又问
钱守仁恭敬回答:“回禀陛下,十年三个月整。”
“你也该歇歇了,把身下担子卸了。回山见见你的师兄弟,还有师辅他老人家。”
钱守仁失落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咬紧牙关,不叫自己的表情太过沮丧。
张义初这辈子,只担任过朝廷两个职位,一个是十五年的御前法官,还有一个是加起来三十多年的太乙阁首席高功。世人都传说,张义初百年之后挑选传人,势必是在御前法官,和太乙阁首席高功当中挑选的。
“是……”
钱守仁刚要退下,那人又说话了:“对了,如今太乙阁首席高功是守字辈哪一个?”
钱守仁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御前法官虽然位高权重,但比起太乙阁首席高功来,还是差上一点,莫非陛下是要……
他压抑心中欣喜,语气平静地道:“回禀陛下,是我的六师弟易守正。”
“我记得他,机敏识人,是个人才,是天师道不可或缺的栋梁,这可就让我为难了。你侍奉我这么久,我总应该回报你点什么。你现在是御前法官,我叫你回去反降了职守?这叫别人怎么说我?”
钱守仁扑通跪倒,诚惶诚恐:“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若有私心求报,叫臣子受雷齑之罚。”
“我知道你忠心。”那人想了想:“这样吧,我发一道旨,你转交给师辅,就说学生想他了,想叫他到京城来叙旧。至于天师的位子,你先担着吧。”
天空中阴云密布,一时半会就要降下天雷似的。
钱守仁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出宫殿的。
天空中雷电翻涌,钱守仁的心里翻江倒海……
月平县
“有劳有劳。”
“客气客气。”
李阎洗罢澡,进得大堂来。青海红日前空落落的,只摆着几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两张方茶桌。
守一和魏洗海都还没到,只有一身大红的马辽慢坐着,他正慢悠悠地泼茶换水,见到李阎进来,也不说话,只是从茶壶里倒了两杯热茶,推到自己手边的太师椅能够到的地方。
李阎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座下,才和马辽有了上头这一番寒暄。
“说起来,我与李镇抚,还有一番渊源呢?”
“马公公久居宫中,怎么会和我一介武夫有渊源呢?”
马辽脸上缀着几丝笑容:“那茶马司的监正柴玄,是我的干儿子。李镇抚在山东见过。”
李阎把整杯茶水吞进肚子,才冲着马辽挑了挑眉毛:“哦?”
“我那傻儿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把歪主意打到镇抚您的身上。他也是罪有应得,遭了妖祸,染上了口吃的毛病,还养死了几匹贡马,我已经重重责罚过他了。希望李镇抚,别把这点小小的不愉快放到心上。”
牵丝奴马辽是腥元司的掌事,与柴玄不同,此人能名列二十四将,必然是有些本领的。但是看他态度,不太像要和自己为难。
“马公公言重了,柴大人是爱马之人,没什么坏心思。他与我临别之时,我们还约定,等差事完了,我就把飞雷送过去,叫他养几匹马驹子。至于他遭了妖灾这事,我倒是知道些内幕。”
李阎一副开诚布公的态度,把胡三诓骗柴玄的事说了出来,但隐去了秦城隍父子的事,只说是胡三换走了柴玄的心,才叫他得了口吃病。
“胡三,我倒是知道这么个人。”
马辽突然呀了一声:“我伏线司的人有谍报,这胡三不正在伏龙山上么?”
李阎听了也眉头一跳,脱口而出道:“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伏龙山乾光洞
牛头旃檀手持水火法棍,冲着昏黄瀑布大声叫骂:“苏都!你若还有半分情义,便出来见我!”
张扬的笑声从水帘中传来,一团车**小的火球从天而降,正落在牛头旃檀身上。
这牛头旃檀乃是木种,最怕火焰,他嘶吼一声扯下着火道袍,一个猛子扎进江水里,扑腾许久才堪堪灭了火。
“哈哈哈哈哈~”
一只火红凤凰自瀑布中穿梭出来,头上几只金色翎毛,煞是好看。
“你这榆木疙瘩别再白费力气,我家十四妹可懒得理你!姑奶奶有二十八种神火,水扑不灭的也有十几种。你再聒噪,叫你走不脱我伏龙山!”
牛头旃檀气得哇哇大叫,他舞动水火法棍,卷动飞沙走石,却伤不着空中的灵巧火凤。反倒差点叫这火鸟一口火焰吐中面门。
“你!你等着!”
牛头旃檀眼见要吃亏,放下狠话,带着满身焦痕逃走,火凤凰在天空中大声嘲讽。突然,她瞥见什么似的,呀了一声向低空掠去。
查小刀扛着数丈长的龙身,几乎瞧不见他了,曹永昌亦步亦趋地跟着,正在伏龙山上的来回打转。
“什么人伤我十三弟弟!”
那火鸟扑了过来,被查小刀一道金色请柬直击面门。
“快救人。”
查小刀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