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金旗牌;红旗牌
江西龙虎山。www.uu234.net
天门峰奇险,如金色经纸横亘天地之间。无数独角纸鹤铺天盖地,乌云一般盘旋在山顶,蔚为壮观。
磨盘大的怪石上面,丹娘抱膝而坐,四下是纷纷洒洒的青色山火,身后是一轮硕大无比的黑色月轮,山月交相辉映,瑰丽无比。
她伸出手,尝试去触碰山崖边的那些黑色纸鹤,指尖与之接触的一刹那,原本安静的天门峰上,千万道士诵经声轰然大作,金光通天彻地,温和的独角纸鹤群也如同暴风雨一般搅动起来。声势骇人。
丹娘连忙缩回手指,她眨了眨眼,才叹道:“天师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闷得慌,想折一只纸鹤来解闲。”
一道浩大的声音自天空中传来:“闲言休提,你便等着被打落回一块无知无觉的山石罢!”
丹娘也不生气,笑着歪了歪头:“我本是托自摄山山林万物的一道灵识,又受当地百姓故事口口相传,才聚成实体,自打七年前与摄山斩断联系,我便是无根无形的一团灵气而已,就算被正道打落,也成不了石头了。”
“哼!”
那声音响如轰雷,却并不多说。
丹娘却打算就此结束对话:“天师大人?天师大人?”
“你又有何话说?!”
天空中的声音里透着暴躁。
丹娘低下眉眼:“山灵自知不该插手龙虎山中内务,只是受了那九翅鸟蛊惑,才一时糊涂。事已至此,山灵也不求龙虎山宽恕,只是凡人秋后问斩,也有一顿断头饭吃,山灵在人间过惯了烟火日子,只求龙虎山处置山灵之前,供几餐素斋,一本道书解闷,还望天师应允。”
山下,众多蒲团上落座的道士彼此交头接耳。
“定是阴谋!”
“有诈!一定有诈!”
法坛上头,剑眉白发的张义初天师当中居坐。他等众人的议论声音安静下来,才把目光投在一名低头不语的高功法师身上。
“守先,你觉得呢。”
一身大紫道袍的易羽闻言抬头。
龙虎山师徒四代,按“义守正知”四辈排列,易羽属于第二代弟子,“守先”正是他的道号。
七年前,易羽便能代表天师道,参与对日本国的征战中去,可见地位尊崇,如今更是天师道的诸多高功法师中,唯一的外务监府。
整个龙虎山三千多名道士,论地位高低,除了他的师父,九十五代天师张义初,便是他了。
“弟子认为……”
易羽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这山灵的条件也不算过分,何况,咱们和她之间,本来也无冤……”
张义初眼眸一低,易羽见状急忙住口。
“哼哼。”张义初冷笑一声:“你不满我收回龙虎旗牌的决定,便连这种小事也要借故饶舌么?”
“弟子不敢。”
易羽连忙低头。
嘴上虽然不说,但是易羽心里,确实并不赞同自己师尊的处理方式。
当初天师道几代祖师,结举国之力,打造龙虎旗牌,镇压神州,以此泼天功劳,让天师道上下享尽优渥待遇,如今为除一山灵,便要闹的两京十三省处处动荡,真的值得么?
听说神皇帝陛下,曾经两次拒绝将龙虎旗牌归送天师道的请求,满朝文武更是齐心上奏,谏书雪片子似的往上递,都是指责龙虎山罔顾皇恩的话,地方守将对此怨气也极重。
然而张义初却不为所动,不惜以摘印罢封为要挟,也一定要神皇帝下诏书,让各地方归还龙虎旗牌。
易羽看的通透,龙虎山如今鲜花着锦,得罪满朝文武都可以不当回事,但是绝对不能得罪神皇帝,这次连神皇帝都老大不高兴,自己师尊却一意孤行,这在他看来,无疑是昏招,错招。
张义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易羽两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换上一副慈祥的笑容:
“守一,你觉得呢。”
“弟子也觉得应该答应。”
乖巧回答。
张义初还是一脸地笑,和面对易羽的时候态度截然不同:“哦?为什么呀?”
“因为我觉得师傅您……其实一点也不生气。”
张义初闻言,笑容却是一敛,面沉似水。
整个法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去扯身边易羽的衣角,对他说悄悄话:“师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易羽没敢答应,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小师弟,你以为师父不生气,师父那是只对你不生气。连看守功德印的赵师叔都被师父吊在大殿上抽了三百鞭子,师父还不生气?”
张天师却一声叹息:“罢了,那斋饭,道书,就由你去送好了。”
他看着。
站起来一施礼:“弟子遵命。”
清晨,满山黑色纸鹤,目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拎着斋饭,蹦蹦跳跳地往天门峰顶去了。
……
“待会咱们就进港口了,找船过海去胶东金口,再从那里跟大型船队南下。”
曹查李三人走了三四天,眼看到渤海边上。
胡三本来估摸着李阎要走陆路,进山海关,却没想到李阎要渡海去山东,再绕远路去江西,以此保证大多数路程,都在自己能发挥“泉郎海鬼”能力的海上度过。
到了胶州,关外的四十八路外道,也就望洋兴叹了。
毕竟按照张寿汉的说法,妖仙的地域意识很强,轻易不会越界。
李阎想着这些,又冲查小刀说:“走海路虽然绕远,但一个半月也足够了。诶,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听着呢。”
马车帘子挑着,里头搭着一块石台,烧的通红。上面是滋滋冒油的野味,查小刀腰上绑着油盐麻料的罐子,手里毛刷子正在野味上刷酱汁,正心无旁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李阎。
这也能看出来两人的生活志趣。
李阎的印记空间里,是火种,刀具,针线,酒精,帐篷,探照灯,食物也都是压缩食品,蔬菜,水果,充其量是牛奶,鸡蛋这类的东西,消遣品是一本大部头的盗版玄幻小说。
一个人行动的时候,因为个人军技足够过关,又抱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思,在不影响生存的情况下,李阎基本不会动用工具和食物,而是另外有麻布包裹和葫芦,装上面饼和淡水,和这个年代的行人没有任何区别。
查小刀就不一样。
酱料带了十多种,各种李阎听都没听过的辅料和调味品,以及蒸屉,大勺,炒锅等等,从县城回来,补充了油盐米面,都是生的,现吃现做。
他一开始跟李阎提议在马车吃涮锅,后来又说不吉利,改了石板烧。
可以说,这一路上,查小刀带着曹永昌,的确是硬生生吃过来的。
一路上出示路条,打点关卡,打尖住店。基本上都是李阎在办,查小刀只管一样,就是有不开眼的野兽冲撞马车,查小刀都当野味打了,拿开水烫过,拔毛去骨,一气呵成。
至于水火,两人自然不用考虑来源。
“我说你心是真大啊,”
李阎那竹签子挑起一块板烧野味来,放进嘴里。
说归说,自打和查小刀一起行动,他自然也不肯啃面饼或者压缩饼干了。
查小刀忙完了手上的事,拿起装酒的牛皮袋子,看了一眼旁边和蘸料的曹永昌,开口说道:“那什么,永昌,车棚后头的坛子里腌着一块猪腿肉,你一块拿来。”
曹永昌放下海碗,哦了一声。便起身打开后窗,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够吊在马车后头的陶坛。
查小刀支走了曹永昌,才低声冲李阎说道:“龙虎山拿这旗牌,是要灭你的心头肉,要我说,咱就一路溜达着,也甭着急,反正到了龙虎山也得翻脸干架,先拖着呗。”
李阎看了一眼只露出两条腿在车厢里头的曹永昌,又摇摇头:“我老琢磨着,丹娘要我少造杀孽,可能和果实内,龙虎气的流失有关系。”
“什么意思?”
李阎自背后摘下朱红剑匣,打开之后,掏出一块金红色的龙虎旗牌来。
查小刀盯着金色和红色滚动的旗牌,不明白李阎的意思。
“这几天,咱们杀了不少被旗牌吸引过来的,有灵性的走兽飞禽。这块牌子上的金色明显比开始要浓郁了。”
查小刀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你再看这块。”
李阎又拿出一块旗牌,上面四分之三已经被血红色浸透,看着渗人。
“我那晚上杀了郭都监,这块牌子就变红了。”
杀外道,旗牌变金,杀正道,旗牌变红……
查小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护送龙虎旗牌另有隐情?这颗果实,没准还有什么因果业报之类的东西在?”
李阎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丹娘的口风,最好别让哪一块牌子完全变成金色,或者完全变成红色。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只怕只有龙虎山的人知道缘由。”
两人正交流间,前头的路中间围拢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临时搭的草台上,似乎有戏班卖艺,因为聚拢过来的人太多,把道都给堵死了。
李阎眯着眼,往戏台上打量,是三五个露出肚脐的二八少女,头戴轻纱冠,手腕脚踝上套着银色的铃铛。正做妖冶舞姿。
“怎么办,赶人?”
查小刀问道。
李阎一抱肩膀:“不着急,看看戏呗。”
第二十七章 十六天魔舞
身上铃铛作响的少女们伴着琵琶和皮鼓的声音作舞,若说如何优美,也未见得,但尺度极大,脚踝,腰臀,光滑的脊背闪烁出阵阵白腻的肉光,充满原始的挑逗**。www.uu234.net
渔港上,多是卖力气的苦哈哈,一个个看的双眼发直,不停地咽唾沫。
这大概是个随船过港的草台班子,台前台后一共三五十人的样子,沿着港口卖艺,这时节类似的班台很多,大抵是喷火,金枪锁喉,丢匕首,一类的杂技戏法。
但想把人吸引过来,什么手段都比不上衣着暴露,舞姿挑逗的青葱少女。
一如现在的草台……
李阎拿下腰际的酒葫芦,一口一口灌着,不时和查小刀交流两句,草台上的舞姿越发美艳生猛,曹永昌听到声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见草台上的光景,两眼瞪得老大,他抹干净嘴上的油渍,嘴里发出喔~的感叹声。
蓦地,这些纤美的少女如同飘散的山茶花瓣一样转动起来,裙摆飞旋间,在草台上交错聚拢。
琵琶调陡然一变,激烈而张扬,少女们伏在一起,像一只纤瘦白嫩的花骨朵。
咚咚咚咚咚咚~
皮鼓声和铃铛声让人想起砸落地面的汗水,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探出“花骨朵”,年轻的舞女们和然而歌:
仙娥缥缈下清碧,露脸凝红斗娇色。
剪月为照两耳,染烟作鬓遮半颜。
楚脸慢倚流云滑,龙头泄酒不知曙……
女孩搭成的花骨朵伴着歌声徐徐绽放开来,,中间一裘红色的绫罗长裙飞旋舞动,珠串流苏飞洒,**的脚弓踮在地上,一张美艳的脸庞自花骨朵中托出,玉冠黑发,宛如神仙中人。
清乐,花瓣,鼓螺齐齐而来。
这美艳的舞姬两根手指捻着一团红色丝绸花球,目光流转在李阎和查小刀身上。
她先看向查小刀。
一身蓝色布袍,带着两只沾荤油的皮革套袖,神色惫懒,胳膊枕在膝盖上,手里还捏着一只串着野味的竹签子,后槽牙上下嚼动。
看上去是个没谱的混不吝,只是腰间别着两把雪亮短刀,让她的眼眸轻轻一低。
紧跟着,她视线转向李阎。
黑色锁甲,皮革护臂,浓眉高鼻,青冉冉的下巴,身背朱红剑匣,远远看去一团凝而不散的威风。
他双眼半闭半睁,神色不明地睨着草台的方向,手里酒葫芦大口往嘴里灌。
舞姬轻轻一笑,手上的绸缎花球在半空抛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越过无数双怒张的双手,落到李阎怀里。
“哎呀!”
顿时,响起一大片咬牙跺脚叹息的声音。
“等了好几天,结果让新来的占了便宜!”
有人恨恨骂道,不甘心地嘀咕着离开。
曲终人散,那些看热闹的观众们,不乏艳羡地朝李阎马车的方向看了几眼,三三两两的作鸟兽散,没一会台前便空了。
那舞姬美目盼兮地朝李阎查小刀所在的马车看了一眼,羞红着脸躲进幕布后面。
一名刚刚还在台上卖力舞动的少女踩着轻快的脚步朝李阎走了过来,盈盈施礼,她胸前带着几点香汗,带着少女的芬芳气息,开口问道:“敢问大爷从哪里来?”
靠近看才发现,这少女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瞳色带些琥珀色,有明显的胡人特色。
“广宁。”
李阎放下酒葫芦,把花球递给少女:“你的东西。”
少女不接,只眼巴巴地盯着李阎:“大爷可否屈尊,进幕一叙。”
她纤细的手指遥遥一指,草台边上是个红色的纱幔帐篷,显然是这些人临时居住的地方。
李阎也不拒绝,笑吟吟地:“要我去,总得有个讲头吧?”
那少女惊奇地咦了一声:“大爷是第一天来么?”
“不错。”
少女拍了拍巴掌:“大爷可真是好运气。”
“愿闻其详。”
“我家姐姐原是前朝世祖帝师,大萨思伽法师八思巴的后裔,自幼习得有天魔舞一支,是元廷宫中秘舞。是方才在台上的舞,只是些不堪入目的皮毛。观得天魔舞,却不是凡夫俗子能消受的,只有我姐姐姐瞧得上的恩客,抛上花球……大爷若是感兴趣,不妨进得营账,我等姐妹,必然不吝惜一身本领。”
这少女说话间眼冒秋水,看的人心头发痒。
曹永昌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徐徐摇头,找茬似的说道:“这天下的戏台子,十个里有九个半都说自己会那失传的十六天魔舞,可说到底,不过寻常的艳舞歌妓招揽营生的噱头,反正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见过真的十六天魔舞……便是当今神皇帝,也没瞧见过。你却诓到我们头上来了。”
查小刀问道:“什么叫十六天魔舞。”
曹永昌刚要回答自己叔叔,那胡女又施了一礼:
“元顺帝时,有番僧进献舞姬十六人,奉天魔舞于驾前,顺帝不知节制,昼夜与舞姬寻欢作乐,最终大元帝国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当今士大夫不齿,将“天魔舞”视为亡国之调。”
她叹了口气:“这世上本是男人马上的天下,只是遭了祸难,却都要怪到女人头上,天魔舞不过供人取乐之术,哪里背得起亡国之祸的帽子?如今我等姐妹贩于市井,却不愿意轻贱了这舞,作价千金。只取一人独赏。”
她瞅着李阎:“至于是真是假,大爷一试便知。”
李阎徐徐摇头:“我可没这么多钱。再说,看一支舞而已,怎么还要背人呢?”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轻轻坐在马车扶手上,贴近李阎的胸膛,颤巍巍的胸围子几乎贴在李阎身上。
“没缘分的俗人,千金也观不得,拾花球的中意人,观罢了,若是觉得不值这价,分文不取。至于为何背人,这便是大爷不知道,十六天魔舞的好处……”
查小刀听的直嘬牙花子,撩胳膊挽袖子干架就是我的活,这事怎么这种事就轮不到我呢?
李阎听了哈哈一笑,他跳下马车:“那,劳烦姑娘了。”
“大爷这边请。”
少女答应一声,心中按捺不住的惊喜。
李阎前面走,这少女跟在后面。
那双刀人太过难缠,连常家老大都不是对手,便是将他引入十六天魔舞中,只怕也只有四成把握成事,先解决了这官面上的将官,若是能拿到旗牌,便立刻逃之大吉。
想到得意处,这少女不禁偷眼,贪婪瞥向李阎背后的剑匣。
“你看什么?”
李阎头也不回地说。
少女愣住了,一时想不到回答的话:“我……”
李阎蓦然回头,眼中泛起深黑的涟漪,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冷寒意。
扑通。
这少女只感觉是天劫的雷火打了过来,不禁吓倒在地上,小腹一凉。
“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
李阎伸出大手,额间一双眉一点点舒展开,眼中的美丽少女,却是眼眶中有幽火的枯骨而已。
“我……”
少女被李阎搀扶起来,心中还没定神。
“与我来与我来。”
李阎拉着她的手腕子,直直往帐篷里闯。
明明前面是胭脂窟,风流眼,李阎却走的大步流星,让人无端端想起京剧里的唱词。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第二十八章 声色犬马
“你看如何?”
“此人不容小觑。m.www.uu234.net”
“五品飞骑尉,左司镇抚,不过三十刻龙虎气傍身,对付寻常精怪也足够,哪里是我等姐妹的对手?”
“你难道忘了胡三曾说他徒手射石,有万夫不当之勇。”
“哼哼,难道要挑那双刀人?事到临头,你们一个个却要退缩了么?”
“都别吵了。”
之前台上那名惊艳女子,正对着铜镜妆点花红,她开口打断争论,顿了一会才轻笑道:“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金刚钻也怕缠绵烈火,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伙依计行事便好了。”
……
李阎扯着胡女进了帐篷,只看到一片红彤彤的幕布。
见状李阎回头看向胡女。
那胡女咽了一口唾沫,走上前掀开其中一块幕布,脆生生地说道:“大爷这边请。”
李阎也没看胡女,依言往里走。
那胡女抿着嘴唇转动眼珠,神色有明显的迟疑,但没一会便一咬牙一齐跟了进来。
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还挂着各色金刚或天女法相的绒布,光线暧昧。
四下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黑漆的螺细矮桌,一张黑色草席。
“我家姐姐原名其木格嘎达梅林,先祖曾做过前朝太尉,只是年深日久,不提也罢,姐姐给自己起了汉家名字,唤作玉簪。”
胡女向李阎介绍道:“大爷请坐片刻。我家姐姐正梳洗打扮。即刻便到。”
“好。”
李阎大大方方坐在草席上,手臂倚着桌面,手指敲打,笑道:“我来都来了,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自然。”
胡女强笑道。随即退下,只留下李阎一个人。
……
咚~咚~
李阎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突然,一阵羌管声呜咽,之前在台上盛放的惊艳女子着一身大红绫罗长裙,身后是十来名青葱少女。伴着羌声走了进来。
这美艳女人香肩外露,她端着一盏红彤彤的果子走向李阎,脚步迈动间,连带裙摆下修长小腿,挺巧腰臀跟着摆动,那风采神态,却是把身后一众年轻貌美的胡女比了下去。
这名叫玉簪的女人把果子摆到李阎面前,端盘子的白嫩手指上带着骷髅戒指,小臂洁白,双肩圆润,两耳分别扎着一颗银饰,眉貌似酒,笑靥如花。
李阎向她点头示意,未曾开口,这女人拿起盘子上一枚红果,张开嘴轻轻咬下,动作比寻常要慢,能看到整齐排列的洁白贝齿和和沾着汁肉的舌头。
食罢,她轻轻向李阎一挑下巴,意思是叫他也吃一枚。
李阎低头看向果盘,黑色涟漪一放即收。他捡起一颗咬下,果皮破开,满口的浓郁酒香。
果肉入口,李阎不禁扬了扬眉头,喉头发出嗯的一声。
玉簪捂住嘴格格发笑,冲居坐的李阎轻轻施礼,却依旧不说话。
这便是拿捏人心的手段,举止挑逗,却并不主动开口攀谈,给对方一种若即若离的失落感。
不料李阎又拿起一颗红果,问向女人:“玉簪小姐,这是什么果子?”
玉簪有点意外,但转动眼神,低下眉眼回答:“回大爷的话,这是波斯异果,唤作千杯醉,一果下肚,能比千杯烈酒。”
李阎又拿了放进嘴里,才开口道:“鄙人姓李,关内人,是方才见玉簪小姐在台上舞姿,惊为天人,又听令妹说玉簪姑娘使得前朝的十六天魔舞,这才叨扰,玉簪小姐若真有此术,李某人也不吝千金。”
玉簪低头:“玉簪自然不敢让大爷失望。”
她面对李阎向后退去,声乐声逐起。
李阎一连吃了几颗,不住点头,看上去很受用,不多时,看上去双眼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铃杵声忽作,玉簪高挑的身子站直,大红绫罗长裙呼啦落地,其后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众多美丽胡女身上衣带帛绶一个个个落地。
李阎下意识抬头。
铛朗~
玉簪脚裸轻抬,摘下上面叮当作响的铃环。修长的大腿毕露在外,身上是若隐若现的璎珞和大红色镶金边的短裙。
声乐大作,羌笛,头管,琵琶,筝,小鼓,交杂环萦,十六名舞姬动作妖冶烂漫,既作庄严法相,又作妖冶风艳。
布施菩萨,**天女。
雪白腰脐如蛇般扭动,胸围子如波浪般震颤,香艳露骨。
**天女,布施菩萨。
暧昧的烛光为女人舞动的大腿洒上一层蜜糖色,少女们曼妙的脚弓勾起弧度,艳媚绮丽。
李阎手里捏着一枚千杯醉,眼皮发沉,突地用力过猛把果实捏烂,一动不动貌似睡去。
四下升起朵朵金云,十六女妖娆舞姿环绕李阎,声声娇喘自云端浮现。有种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幻象浮现,
“嗷呜!”
一头白毛幼虎突兀从李阎背后跳了出来,冲着声色犬马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阵阵娇笑声响起,云朵中,有众多**天女幻象浮现,或作风情万种,或小家碧玉,或法相庄严,或娇俏艳丽。
一名戴象牙佛冠的天女朝白虎轻轻一点,那小白虎尖牙外露,却渐渐站不稳了,最终一软,倒在李阎身前。
“成了!”
玉簪心中大喜。
为了促成此事,她先后向几名老妖借来惑心迷智的法宝乐器,更联合了十五名平常以吸取男子精气为生的野妖精怪,便是两千年道行的大妖,玉簪也有一半的把握能成功,遑论一个五品的武将了!
有件事确实不假,这玉簪妖所跳的,是正宗的十六天魔舞,既是舞蹈,也是幻术,天魔舞本身不具备杀伤力,但却是惑人心智,一旦上钩,肉身便如同泥胎木塑,任人施为。
天女幻象破入李阎眉心的泥丸宫,只要在泥丸宫中,找到这将官的魂魄,与其神魄交合,肉身便不设防了。
寻常人的泥丸宫只是一团乌光,其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而已。
然而这将官的泥丸宫居然是一座冰山,众天女幻象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再见冰山之后,却见到足足三团光彩。
中间是个双眼紧闭的青年男人,剑眉高鼻,两颊消瘦,却是纤毫可见,远比寻常魂魄清晰,更带出几分水汽。
左边是个九只紫色莲台环绕,白羽红眉,翅膀环抱的沉静女人,右边是个青色皮毛,凸额电目的凶恶猿猴。
一左一右,簇拥着青年男人。
蓦地,男人双眼怒睁起两道亮金色的竖瞳,如同在古井中投入燃烧的火炬,动人心魄。
天命雅克!泉郎海鬼!
怎么有三个?!
众天女幻象来不及多想,冲向冰山与男人交颈拥吻……
帐篷内,一名丰满的胡女舔了舔嘴唇,没忍住冲动,一闪身去抓李阎背后的朱红剑匣。
啪地一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捏住。
李阎徐徐抬头,眯眼瞧着她:“尔等意欲何为?”
没等那胡女开口,李阎拉扯她的手臂,挥动拳头砸在胡女的脑袋上,但见一道黑水迸溅,这胡女一声不坑,倒地而毙。
道道黑色祸水包裹李阎的拳头,他四下张望,嘴里桀桀怪笑。
不好!
玉簪脸色大变,她不明白自己的十六天魔舞明明成功了,为什么这将官一点事都没有。莫非此人是一体双魂?
森森寒气蔓延,白色羽毛洒然而落,环绕莲台的红眉羽女也自李阎身后浮现。
“快跑!”
玉簪尖叫一声。
一体三魂。
第二十九章 风雪神,菜根泥
李阎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境地,他似乎在向深渊坠落,无可阻拦,又好像飞在软绵绵的云团之中,快活自在。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见到一张又一张女人的脸。
十六岁那年最好的张道静,妩媚时尚的茱蒂,长马尾的余束,冷艳的十夫人,醉眼朦胧的阿法芙,穿黑色背心的卫旦,她们都在笑,一边笑,一边褪去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
轰!!!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无数团青色山火在李阎眼前炸响。
“唔!”
李阎豁然睁眼。
他右手正捏着玉簪的脖子,周身黑色祸水蔓延。金母大剑插在地上。
整个帐篷里冻上一层脚掌厚的冰层,那些蓬布和家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可怖地是地上倒伏的十几具干尸,它们身上四处是被冻伤和生生撕扯的伤痕,原本鲜亮的璎珞挂在干瘪枯瘦的肉皮上,深陷的眼窝黑洞洞一片,狰狞可怖。
印象中,“自己”连同帝女姑获,将这些孤魂野鬼杀了痛快,只是使用肉身行事的不是李阎,而是两道传承之一的无支祈。
李阎能清晰地感知到无支祈和姑获鸟肆虐的整个过程,也可以随时中断这种体验,但当时……他只记得自己沉湎在某种不愿醒来的美妙梦境当中,最后一幕是被青色山火炸醒……
“幸好还剩下一个……”
李阎松开五指,玉簪美人扑通一声,整个柔软的身子摔在地上,不时咳嗽两声。
惊鸿一瞥。
【玉簪美人】:机缘巧合入手半部欢喜禅法的山精野魅,并不以斗法搏杀为长,却最能诱惑人心,石榴裙下不知拜倒多少英魂,一千年五百道行。
专精:媚术93%
特性:欢喜禅法,十六天魔舞,姹女动魄**……
“你是五福楼宴会那帮人?”
李阎问道。
玉簪点头如同捣蒜,神色楚楚可怜。
“我问,你答。”
李阎四下看看,扯过被撕了一半的黑草席坐下:“你们有多少人,分别是什么来历,道行多少,有什么法术,宝物,神通,一桩一件不怕详细嗦,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玉簪眼珠转动,嘴里不敢停歇:“奴家若和盘托出,大人能否饶奴家一条性命?”
“可以。”
李阎答应地十分爽快。
玉簪打蛇上棍,昂着脸说道:“口说无凭。”
金母大剑当头劈来,铮铮的剑声斩下几丝碎发,震得玉簪整张脸都是麻的。
“你下次张嘴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
李阎的胳膊轻轻一抬,金母大剑离开玉簪的脸。
咕咚~
玉簪咽下一口唾沫,却依旧强声说道:“大人若不肯守信,我死也是白死,既然如此,倒不如守得秘密,也免得落个无信无义,还被人骂作蠢死鬼。”
李阎听了也不生气:“那要如何你才肯信我不会杀你。”
玉簪平静了一下起伏的胸脯,手指笼住自己胸前的头发,才徐徐开口:“奴家别无所长,唯有一身床第异术傍身,男欢女爱本是天道,阴阳和合是轮回之礼,若大人肯与奴家结鱼水之欢,便有夫妻之情,届时,奴家整个人都是大人您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阎愣了两秒,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话,他揉了揉脸,突然笑了出来:“我突然觉得知不知道这些也不是特别重要。”
金母大剑如同一道匹炼般砸下!
……
“胭脂粉好比那毒人的药,蜜糖嘴好比两把杀人的刀。”
曹永昌瞅见李阎自帐篷出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哼哼。
李阎瞪了他一眼,跳上马车,拿马鞭往马屁股轻轻一甩,车轮又转动起来。
查小刀眼横着他,和曹永昌勾肩搭背,叔侄俩嘴里一块哼哼:
“杨柳腰如同是拌马的索,风流眼逼你走上独木桥。烟花院好比那个森罗殿,红绫被就是这个玉监牢,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
“去去去住嘴,住嘴。”
李阎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俩,冲查小刀说道:“他瞎就算了,你还看不出这一伙是什么勾当?起什么哄?”
“那可不好说。你知不知道十主当中的人主赵剑中,早年有一句名言?”
这些话曹永昌半懂不懂,也不用避讳。
“说。”
“把糖衣留下,把炮弹打回去。”
李阎摇头,对查说道:“别耍嘴皮子了,那伙子人我杀了大半,里头有个叫玉簪的,把五福楼那伙人的底细合盘托出,我放她逃命去了。”
“哦?什么底细?”
“这伙人里,领头的胡三,常天在,是关外五仙胡氏,常氏两家的门长,胡三两千年道行,常天在一千五百年道行,不过只论斗法神通,胡氏向来不如常氏,所以很多人并不觉得胡三是常天在的对手,当然,也有胡三藏拙的可能。”
“剩下的,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还有三个,其余都是千年以下,胡三宴请了很多大妖,可人家最终都没有答应,所以大多数只是乌合之众,只是有两名妖怪,要特别注意。”
“一个叫风雪神,夺天地造化,虽然只有千年修为,但本相是风雪之精,相当厉害,另一个叫菜根泥,行为古怪,性情憨厚,一身淤泥神火罡风不能损害分毫,且污秽龙虎气,同样是外道中的异数,谁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和本相。胡三对他也相当看重。”
查小刀听了,神色这才认真起来。
换成阎浮行走的理解,这伙妖物,八极行走有一个,九曜巅峰四个,九曜连同十都巅峰数十人。
反观李阎这边,纸面上的实力,八极行走一人,九曜巅峰一人,妖马一匹,拖油瓶一只。即便加上可能还未苏醒的黑骑鬼,也远远不如对方。
“那日宴会,是胡三挑头,可怎么咱都快进关了,他还没有动静?”
关内关外的外道泾渭分明,李阎进关会面临新的麻烦,可胡三这些妖物,轻易是不敢进关的。
“一方面,百妖人心浮动,很多人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另一方面,胡三恐怕另有谋划。”
“不过啊!”查小刀惊叫一声。
“又怎么了?”
李阎问。
“我还是更关心,你进去之后,和这帮风流鬼发生了什么。”
“就……吃吃果子,跳跳舞,然后就打起来拉。”
李阎面不改色:“对了,它们这果子真不错,我还特意留了几十颗,尝尝?”
查小刀和曹永昌对视一眼,叔侄俩又搭肩拢背起来,冲李阎指指点点:
“管他张王和李赵,鸳鸯枕上唤娇娇!悔不停家言的苦训教,任意胡为你乱赌嫖~”
……
连港前有鬼蓬艳舞,声色犬马,害人心智。常使男子脱形枯槁。
查李共行,查有正气,艳鬼不敢近之,故害李生。
《军中二十四词话双刀行》
第三十章 风云突变
辽东境内,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有的是绵延千里荒山野脉,即便经验再丰富的猎人也不敢踏足。m.www.uu234.net
好仙谷前。
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不知道有多少山妖野怪栖息其中。连关外五仙当中的黄白两家,也把这里当成大本营。
平时这里,方圆百里也没有半点人迹,今天倒有些热闹。
“三哥哥,绝不是妹妹驳你的面子,五仙家同气连枝这不假,可那是指某一家遭逢不测惨祸,其余四仙家不可袖手旁观。但是龙虎旗牌这事,黄,白,灰三家早早说过是不参与的,你就别为难我们黄家,白家了。”
一个清丽丫头神色为难,她背后是座深窟,一望无际。
丫头眼前,则是一身黄袍,作书生打扮的胡三,连同数十煞气腾腾的妖物。
五大家中,胡仙为首,常仙斗法第一,黄仙最为团结,睚眦必报,白仙治病救人五家第一,灰仙擅占卜,趋吉避凶。
胡三叹了口气:“二霞妹妹,你这话真是寒我的心,我只是从此路过,试问一句?哪有过了亲戚家门却不拜访的道理,何况,今儿个不是老太太的寿辰嘛?”
黄二霞一听才破忧为笑:“三哥哥是个有心的,我这就去通禀老太太。”
这丫头一转身进了山窟当中,胡三这才转身,问道身边的乌三庆:“那玉簪小姐去了几天了,可有消息?”
乌三庆神色沉重:“有的,那猪嘴道人周全去连港探查,十几个女鬼都被打落原形,死相凄惨。玉簪小姐下落不明,只差讯来一句,说自己对护旗人束手无策,不想找死再做试探,也没颜面回来了。”
“意料之中,她能留下一条小命,只怕已经泄了咱们的底。”
乌三庆大惊失色:“那,那怎么办?”
“无妨,那将官找龙虎皂役来压我,我也能见招拆招……”
胡三神色淡漠,更流露出几分寒意,他的心思,即便是那个侍奉他多年酒槽鼻子狐妖老头,也说不明白。
不多时,黄二霞才流转回来:“三哥哥,老太太叫您和天在哥进去。”
胡三神色迟疑。往后一指:“我这一班兄弟怎么办。”
这丫头一张嘴:“还能少了这几张嘴的酒食?一并进来便是。”
胡三众妖进了山窟,却是别有洞天,这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场泼天富贵的宴席,走马灯似的宾朋,吹吹打打,到处挂着红帘,各色园林假山,木器家具,金银字画,不胜枚举。各色俊美的男女彼此饮酒谈笑,入如仙境。
一个斗大的金色寿字前头,是个戴玉箍头贴的老太太,样貌尖利丑陋,却被一干人簇拥着,她瞥了胡三一眼,冷哼道:“嘴上说得倒甜,却是空手来的。”
“老太太哪里的话,三儿这点本事,您还不知道么?”
胡三先生抽出一张白纸,伸手往里一探,拿出一只蒲团大小的红色寿桃来。
“三儿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胡三脸上带着笑。
“算你有心,三啊,做长辈的劝你一句,龙虎旗牌这事,少听少想,那龙虎山天师道真这么好对付,还能镇压两京一十三府数个甲子年月?别让好东西蒙了心智。”
“事在人为罢了,老太太不必再提。”
胡三面无表情。
“老祖宗,外头好像又有客到。”
有个童子打外头进来说道。
老太太也没在意,吩咐闺女:“二霞,去瞅瞅,是不是灰家的弟兄来拜访我这老婆子了。”
丫头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巧地转到山窟前头,却只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红袖灰衣,山羊胡子,只有一条左胳膊。
“老爷子打哪来呀?”
黄二霞笑吟吟地。
这独臂老头子冷冷瞥了她一眼,五指屈成剑状,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黄二霞的脑袋飞到空中,一腔子黑血洒遍山窟。
张寿汉一抖袖子,眼前倒着的,是一只无头的黄皮子。
脚步声逐渐浓密起来,老头子身后,不知有多少红袖灰衣的人影郁郁葱葱,其中不少人都满头白发,身上带着残疾,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
马蹄声逐渐浓密,透着森森金戈之气,
辽东卫出动数千人马,劲弩铁甲火铳齐全,更带着几十桶的火油……
海州卫指挥使乔大勇提弓挎剑,走到张寿汉的身边:“张老爷子,那乌三庆等一干妖人,便在此窟了?”
“此窟妖气冲天,应当不假,除了那日冲撞驿县城站的妖仙外道,似乎还有旁的……”
乔大勇眉头一皱:“那是否暂缓片刻。”
“为何?”
张寿汉冷冷质问,随即手掌往下一划:“除魔卫道而已。”
……
翌日,风后初晴。
曹查李三人到了港口以后,李阎先向港口所属的郡县吏员出示了文书和牙牌,交还了驿站马车马匹,当地官府又应李阎的要求。由当地主簿批示,借给李阎一行人双桅平底民船一只,由船甲长连同水手两人带路,前往山东金口港。
李阎堂堂五品镇抚,神皇帝谕命,只借了三个渔民,一艘双桅船,说老实话有些寒酸。
可隶属盖州的连港,官老爷连同胥吏加起来,大猫小猫两三只,说老实话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人力物力都捉襟见肘。
李阎也不是讲排场的人,他无意刁难对方。即便要向朝廷借大型官船和水司官兵,也是到了金口这样的大海港才好开口,于是当地的县丞主簿千恩万谢,送走了曹查李三人。
等扬帆的那一天,李阎深深吸了一口咸腥的海风,精神为之一震,仿佛自己和眼前这片青黑色的海面,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尽管“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彼此抗衡,不像其余状态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吞噬干净,可长久以来,面对霸道的“天命雅克”,“泉郎海鬼”也处于被压制住的下风,这一点,李阎偶尔会露出象征“雅克”的金色的竖瞳便是明证。
可到了海上,“泉郎海鬼”才真正做到了和“天命雅克”分庭抗礼。李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骨筋肉发出咯咯的雀跃响动,好比久旱逢甘霖。
李阎看了一眼天上白色的鱼斑霞,嗅了嗅鼻子,才说道:“好像要下雨。”
“镇抚爷一看就是海上的老手,”
船甲长是一名个子矮小,皮肤黢黑的渔民,据说早年间是私盐贩子,沉默寡言,对李阎的态度恭敬,另两名水手,则是他的儿子和女婿。
李阎才要和他说些什么,蓦地,枕在渔网上休酣的查小刀和李阎自己,同时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淡金色的纸鹤,打东北方向飞过来,纸做的翅膀上还带着露珠和灰尘,显然飞了一段距离。
它畏缩地在船周围盘旋了一周,最终撞向李阎,可离着老远,便失去所有力气,倒在船板上。
曹永昌屁颠屁颠跑了过去,捡起来看了半天,也只是只普通纸鹤,又失去了兴趣。
“小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李阎喊了一声,曹永昌跑回来,把纸鹤送到李阎手上。
李阎拆开它,发现落款是一枚红色方印,上写“龙虎正一”四字,小印写的是龙虎山不肖弟子张寿汉,内容字迹狂放桀骜,还带着斑点血迹:
李镇抚亲启,自县城一别,已有数日。当日镇抚诛杀郭正涛,乃为国尽忠,自无可指摘,我天师道也非庸碌贪浊之辈。水婆子尸案,实为外道乌三庆施法作梗,害人性命。余等已于日前受到线报,于好仙谷前,将贼寇乌三庆当场击毙,余下妖物数百,一并剿杀,死伤逃散无数,好仙谷妖窟已被一炬焚之。对镇抚的督促,总算有些交代,只是当日郭都监之死,个中细情,寿汉不敢独断,已经转呈天师道诸位师叔祖,镇抚日后拜访龙虎山,自有公案……”
这些字带着斑斑血掌印,可见张寿汉写这些字的时候,自己状态并不算轻松。
曹永昌伸直脖子:“这是啥意思,那些妖怪,被老道士们料理了?我们不用提心吊胆了?”
李阎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最后放两句狠话,意思是要找为郭胖子的死找后账,其实这种扯皮难有结果,摆出了强硬刚健的态度罢了,倒是龙虎山一贯的手段。”
曹永昌自李阎手里抢夺下纸鹤信,献宝一般送到查小刀面前:“叔叔你瞅瞅。”
对于这事,李阎本来没放在心上,只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皱眉头。
那边,查小刀也看完了书信,叫道:“不对啊,那五福楼百妖,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七八十人,信里头剿杀妖物数百是个什么意思?”
李阎长出来一口气,才骂道:“老牛鼻子怕是给我惹祸了。”
第三十一章 五仙闹渤海(上)
好仙谷,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片狼藉。m.www.uu234.net
四处飘扬着恶臭的黑烟,焦黑的老树插进山窟里。
黑色泥土干裂发硬,泉水断流,死水谭里倒伏着动物的尸体。
突地,风声大作,浓郁粘稠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滚动过来,将好仙谷的残骸废墟统统包裹其中。
一点惨绿色的鬼火自雾中点起。
“呜呜呜~”
有女人隐隐的哭声传来,悲戚无比。
紧跟是个老头子干哑的哭声,不一会儿,小女孩的哭声也加入进来,越哭越响,哭丧人数越来越多……
哭声中有老有少,有稚嫩的童声,也有瓮声瓮气的男人,都撕心裂肺,为自己的亲人好友的惨死哭泣。
阴风阵阵,哭声密密麻麻响遍山谷,让人不寒而栗。
扑通!
满身血污的胡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是咚咚地撞地磕头,以头抢地一语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雾逐渐飘散向山林,原本遍地疮痍的好仙谷,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土包,上面压着黑色的石头。
胡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嘴里吐出森森的白气,他的躯体胀大撕破衣袍,数道白色尾巴张扬舞动,尖鼻戳破皮囊,森森牙齿外露,是只十来米高的凶悍白狐。
滚动的黑雾当中,一双又一双猩红的双眼悚然洞开,如同漫天血红星宿,黑色气旋冲天而起,男女老少沙哑怨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山谷:
“天师道狗贼,杀我妻儿手足,灭我宗族山门,不报此仇,胡(白常黄)氏有何面目立足黑山白水之间!”
……
李阎骂着,咬破中指,在纸鹤信后面洋洋洒洒,泄愤似的,写了一句“你这老虎比!”,随后把纸鹤扔到海里。
说来也怪,那纸鹤在船上还是凡纸,等远离了李阎,突地闪起一道金光,纸鹤震翅翱翔起来,驶向远方。
曹永昌一头雾水:“怎么说?怎么说?怎么就惹祸了?”
查小刀镇静下来,也沉吟道:“这事还不好说呢,万一龙虎皂役和官兵真有把关外众妖一把按到死的能力。”
“那他早就应该按了。”
李阎打断了查小刀:“关外多高山密林,本来就是群妖乱舞的地方,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玉簪妖说过,五仙家对龙虎旗牌之事,热情程度只能说一般,但张寿汉性子刚烈,他若是把妖仙们弄到不死不休的境地,情况就不好说了……”
李阎说着,转念一想,也许,张寿汉这是上了谁的恶当……胡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五仙家要报复,也是先找龙虎皂役的麻烦,毕竟直接是他们直接动手。咱们可是没几天也就到山东了。也许怪不到咱们头上呢?”
查小刀没来由地站了起来。
李阎点头:“这倒也是。”说着,他眼神瞥向海面某个方向。
“二位未免太乐观了吧!”
悠然的声音从大老远的海面上传了过来。
李阎听了也不惊讶,随即叫船甲长带人先躲进舱门里去。
船甲长早年也闯荡江湖,颇有眼力,一扯嗓子叫来自己儿子女婿,要他们进舱。
“镇抚爷,您多加小心。”
皮肤黢黑的船甲长说了一句,自己也钻进了船舱。
一只扁舟被海风吹动,笔直朝双桅船驶来,船上是个中年男子,负手立在船头,一身贵气华服打扮,两鬓有一抹头发雪白。他身后是硕大的淤泥团,有草根,石头块之类的东西夹杂其中,有窟窿眼似的五官,正冲着查小刀笑。
船头撞在李阎的船边,贵气中年人扬着脸,冲李阎查小刀两人一抱拳。
“某俗家姓冯,大号冯德明,游行至此,想向二位讨一碗水酒喝。”
李阎回应:“水酒倒有,不过真姓名的人来喝,才不烫嘴。”
中年人笑了笑,眼角有皱纹:“冯德明也不算假名,不过,道上的兄弟姐妹,总称呼我作风雪神。”
他指了指船尾的淤泥团:“这是我的好兄弟,菜根泥。”
李阎点头:“我们从广宁出来,大雪封山,一路跟脚,就是你搞的鬼?”
风雪神叹息:“人情世故,迫不得已。说句不中听的话,冯某人虽不是二位的对手,但若真有心阻拦,也能唤来泼天大雪坏事。二位自然无碍,只是旁边那位小兄弟嘛,只怕是熬不住的。”
李阎没有回应,只是摆手:“上来罢。”
一人一泥前后登上桅船,李阎自角落取来两坛子没开泥封的酒,扔给查小刀,查小刀借住,只拿手一捏,两个酒坛子立刻变得灼热烧手,随即才扔给了风雪神和菜根泥。
菜根泥咧开大嘴,连酒坛子一口吞了下去,连个饱嗝也不打。
风雪神拔开泥封,连灌了几口。
李阎也不着急,只是抱着肩膀等待。
那风雪神喝光一坛子酒,长出了一口气,才指着李阎:“李镇抚,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哩。”
李阎毫不动容:“愿闻其详。”
“那张寿汉……”风雪神吧嗒吧嗒嘴,又道:“那张寿汉捉拿打更妖人乌三庆的过程当中,撞上五仙家的黄四奶奶寿辰,大小妖仙齐聚一堂,喝得酩酊大醉。好个心狠手辣的龙虎道士,他先以重兵围住山窟洞口,紧跟着叫官兵在山窟外布上土墙鹿拒,搬来柴火,淋上火油,大火烧遍整个好仙谷!众妖仙突围,他有带领龙虎皂役,大肆屠戮,无数生灵来不及奔走便被活活烧死。黄仙白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子孙,死的稀里糊涂。”
风雪神一顿:“你可知道,这场灭门惨事引得五大仙同仇敌忾,发下三门血誓,要和龙虎山天师道不死不休。”
李阎道:“敢问一句,五大仙立了哪三门血誓呢?”
“头一样是最要紧的,五仙家指明,要取朝廷当中,三名命官的项上人头,追到天涯海角也不罢休,这三人分别是,海州卫指挥使乔大勇,锦县龙虎皂役张寿汉,还有便是你,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
“第二样是,要广宁卫,海州卫,冰封百里,今后无论四季,风雪不止。颗粒无收,山林枯竭,河湖断流、”
“第三样,要广宁卫,海州卫,瘟病横行,暴死人命。”
“哼哼,呵呵呵呵~”
李阎听了,抱着肩膀不惊反笑,好半天也止不住。
风雪神见状直摇头:“诶呀呀,异人必有异行,镇抚大人若视作等闲,权当我兄弟两人这趟白来便是。”
李阎止住了笑:“我倒是好奇,两位为何要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风雪神道:“我二人乃天精地华所养,面对龙虎旗牌这等宝物,天生亲近,可不代表我们便失了心智,要如何取舍,我等兄弟心中有数,五大仙这般闹法,只怕要引得关外大乱,尸横遍野。这可不是我们这些闲散野神愿意看到的,”
“百姓流离失所,谁来拜我的风雪神庙?我弟兄菜根泥,到哪个生人墙头去吃灯草瓦片?所以嘛,我倒是希望镇抚大人你们三个长命百岁,五大仙玩命追杀你们,自然不会无聊到对百姓动手。”
“如今,五大仙在好仙谷内,哭祭亡魂,只等他们奠罢,便要来取你们的性命嘞。”
李阎轻轻拱手:“那我,先谢过二位的好意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风雪神哈哈一笑,称呼一声菜根泥,两人跳下桅船。
他上了扁舟一转头,冲李阎道:“李镇抚,若有机缘,你我江湖再见。”
李阎笑了笑,目送二妖离开,神色漠然。
……
“天候越发难以捉摸了,昨个儿难得放晴,今天又阴下来,十天倒有八天见不着太阳。女真和鞑靼没了草场,早晚要来犯边。若是战事一起,即便妖邪猖獗,官兵也无力再插手了。”
乔大勇烤着火炉,对面是满脸病容,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爪痕的张寿汉。
两人在城门楼子上烤火,天空乌云密布,连打了几个闷雷。
张寿汉烤着火,身上的药味老远就能闻到,他听了乔大勇的话,开口道:“使司大人觉得,鞑靼没了草场,族人没了粮食,所以要犯边,要南下,要起战事。”
“这是朝里士大夫的奏折,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我倒不这么想,鞑靼犯边,只是因为他是鞑靼。草场丰茂,他养得壮马,吃得肥羊,族人壮硕勇猛,屠刀霍霍,自然升起进犯之心。草场退化,族人无粮,为求生存,鞑靼同样要犯我边境。迟早的事情罢了,将军职责在身,遇敌杀敌便是。一如妖魔害人,我等除魔卫道。都是天道轮回。”
说道最后一句,张寿汉嘴角往下一瞥,他无妻无子,大半辈子除妖卫道,早把这颗道法杀心融进骨血之中,坚定近乎偏执。
“这不是甚大义招牌,更不必做甚标榜,不过如同狼吃羊肉,羊羔吃草,各司其职罢了。使司大人与我,天道如此,也同样在这天道之中。”
他说罢,望向城外乌云密布,粘稠不见边际的黑雾,汹涌而来!
一点金色纸鹤翩跹,只是还没到城里,便被黑雾粉碎成漫天金色粉末……
“好重的雾啊~”
张寿汉感叹。
黑云压城城欲催!
……
是夜,渤海上波光粼粼,云团舒卷,偶尔有青头胖鱼浮出水面,仰头向月,嘴巴开合。
咕咚~
一颗猪骨头被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惊跑了海鱼,曹永昌打了个哈欠,手里举着吃剩的猪蹄。嘴里又念叨起淫词艳曲。
查小刀枕在桅杆上头,闭目被海风吹拂,船甲长和两名水手正卷起帆布。
船舱里,李阎点燃一盏油灯,手边十四块龙虎旗牌被他码的整整齐齐,散发出或红或金的光泽。
他凝视手中盈盈的旗牌,眯着双眼喃喃自语:“少造,杀孽……”
第三十二章 五仙闹渤海(中)
江西龙虎山,天门峰下太乙馆。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是提举公署的人,整理了这两天各地方龙虎衙门的公案明细后,发来的碟报。按照规矩,原件送往京城御书房,内容抄写一份,发到咱太乙馆来。”
一名穿青色道袍的清癯中年人恭敬地站着,他打玉匣子里拿出一摞黄签纸。
两京十三省的奏报分两份,一份送中枢,一份送到龙虎山,尽管这只限于事关妖魔的案子,龙虎山也堪称和神皇帝共治天下了。
中年人面前,是一只长桌案。围坐着几名穿红色都灵法袍的高功法师。
“几位师叔祖若是没别的事,我挑要紧的,向各位答奏。”
“可。”
易羽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
清癯中年人当即拿出一张做了加急标记的签纸。
“昨日海州卫府城遭了妖灾,城墙捣毁两面,受伤百姓兵卒五十余人,指挥使司乔大勇,连同数名作客的龙虎皂役,不幸殉职。”
一个吸着鼻烟壶的老道放下手里的玩意,不可置信地问道:“此事千真万确?”
卫指挥使官高从三品,身兼数百刻龙虎之气,等闲千年道行的妖物也不敢靠近,怎么会……
中年人极为干练地连掏出几张签纸:“事情的缘由,提举公署的人已经弄清楚。这事要从李如梅总兵选定的辽东护旗人,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说起。”
“谁?”
易羽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立马来了兴致,仔细聆听起来。
中年人把前几日张寿汉的上书的案呈放到桌上,同时口述,把包括李阎宴杀郭正涛,百妖袭击驿站,张寿汉带人火烧好仙谷等事,统统禀告给了眼前几位高功。
更把关外五仙扬言的三门血誓,一件不拉地如实禀告。并指出来,当地一些村镇,已经有了瘟病的苗头,要及早抽调人手应对。
事情说罢,几位高功反应各有不同。
有人怒骂左司镇抚李阎一介武将,敢先斩后奏诛杀朝廷命官,这是故意挑衅天师道,此风绝不可长。
也有人冷笑官府派兵除妖,乃天经地义,辽镇五类居然还敢反抗报复,更放出如此狂妄的话,简直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坐在中间易羽笑眯眯地看着几个老家伙放完厥词,才徐徐开口。
“这辽镇五类,我也多少知道一点,昔日成祖定鼎之前,天下便有隐世三妖之说,山海关内,那乾光洞的金山老祖算作一个,剩下两个,全都出自关外五类。只是那时,龙虎气稳固,国器镇压,天下压根没有正道外道之分,三妖久居深山,也才一千年左右的道行,可如今嘛,怎么也有两千五百年的道行了罢。”
此话一出,几名高功法师顿时眉头大皱。
两千五百年的道行的巨妖,那离传说当中的飞升,也只差一步。
据派中经典记载,天师道的祖师爷张道陵,奉太上老君赐予的三五功德印,斩杀祸乱天下的蜀中八妖,也才三千年道行而已。
易羽见他们半天不说话,哼了一声才一拍桌子:“何况咱上头……”
他一指头顶的天门峰:“可还坐着一位正八经能飞升天界的天妖呐~,试问一句,咱还腾地出人手,去对付人家关外五类么?几位师哥刚才如此义愤填膺,不如干脆下山……”
几个老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再没刚才的神气。
“那,易师弟的意思是……”
一名老高功问道。
“甭问我,让师尊他老人家操心罢。”
易羽一甩袖子。
太乙馆的诸位守字辈道士,你看我我看你,在两名两千五百年的大妖的法力,和自己火爆脾气的师尊之中犹豫。
最终一咬牙,捏着鼻子认了无能,把谍报转给了现在一心镇压天妖的当代天师,张义初。
一盏茶的功夫,小师弟蹦蹦跳跳地送来张义初的回信。
张天师的态度平淡,只有一句话:“五类血誓不过小事一桩,不必理会。厚葬张寿汉,胡伟生,荣泽等殉职的龙虎皂役,择其子孙资质优良者,选入龙虎山一字辈。无子嗣者,骨灰送入天师家庙,名录龙虎山志。”
“不管?”
易羽听了眼睛瞪得比牛大,气的在屋里溜达来溜达去,指天骂地:“那便等着辽东尸横遍野,咱龙虎山向天下人谢罪吧!”
……
李阎的船,在渤海上走了两天一宿,眼见太阳坠入海面,把渤海映成一片血红。
“镇抚大人,我估计今天后半夜,咱就到金口了。”
船甲长满面笑容,这几天海上也平静,没出什么幺蛾子。
李阎从后舱出来,门里头有隐约的香气飘散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他看了一眼海面的夕阳倒影,才转过头来:“行,老邢,这一路辛苦你了,县衙那边不说,等到了金口,我一定摆桌好菜,好好谢谢你。”
“镇抚大人哪里的话。”
李阎对手下人的态度向来平和,不怎么摆架子,船甲长对他印象也非常不错,他提着鼻子闻了闻香味,冲李阎一竖大拇指:“说起来,咱查大人的手艺可真是了不得,比起酒楼里的招牌大厨,还强上三分呐。”
“老邢。”李阎走近船甲长,掏出两大块金锭子塞进他手里。
“镇抚大人您这是?”
船甲长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总归是吃海的苦哈哈,这两块金子,足够他一家六口人,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你拿着吧,后半夜就别辛苦了,带着儿子女婿早点休息,和我兄弟侄子挤挤,甭管听见啥动静,权当不知道。”
老邢眨了眨眼,没再说话,而是默默把金子塞进了腰包。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船舱。
查小刀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抽烟,他早也习惯了这副做派。见李阎进来,才开口道:“菜都做好了。红食盒里的是给你预备的。”
李阎看了一眼桌上,才点头道:“我来应付他们,你守着船上其他人,必要的时候,先保曹永昌。”
抛开个人感情,那小泼皮也事关查李两人一次额外阎浮事件的奖励。
“知道了。”
查小刀点点头。
两人在船上摆了香案桌椅,供上一道檀香,桌上四荤四素,两个凉菜,几坛子老酒。
夜幕降临,李阎往甲板上一坐,叼着烟卷的查小刀把曹永昌拽进船舱里,海上一片寂静。
第三十三章 五仙闹渤海(下)
午夜的海风逐渐凌冽起来,吹起层层黑色碎浪。www.uu234.net
李阎坐在甲板上,桌上的红色食盒里是个小瓷坛子,里头装着棕红色的五花肉,菜量不多,李阎就着葫芦里的老酒,没一会儿就吃干净了。
他看了一眼香案上的香才燃了一小块,大部分菜都拿食盒罩住了,便闭眼假寐。
乌云聚拢,风浪呼啸,海天之间越来越暗,连火把上的火焰都被压得直不起腰。
蓦地,香案上的香齐齐而断,像是被人横着砍了一刀!
大风猛然压向桅船,帆索抽动,船猛地倾斜,桌上的菜稀里哗啦倒向一边。
砰!
李阎按住酒桌,五指收紧,桅船咯吱一声扶正过来。
呜呜呜~
婴儿似的尖利哭声响彻阴暗的海面,点点的惨绿色鬼火自远方飘来,浓郁的黑雾自海面翻涌滚动,诡异可怖。
“唉!”
李阎站起来,自顾自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上香炉,扬声道:“看来,李某人的香,不合各位的口味啊。”
黑雾中突兀钻出一个圆滚滚的人头,咕噜咕噜滚上甲板,直到李阎的脚边。
李阎低头,是个宽目阔鼻的男人,他却不认识。
咚~咚~咚~
天上接连有血淋淋的人头被抛下来,阴沉的海面上似乎下了一场人头血雨。
大风吹散黑雾,乌云云端架坐着不下两百来人,或是红黑甲胄的武将夜叉,或是衣带飘飞的宫装美妇,或是头发披散的闲散道人,或是唇红齿白的童子童女。然则一个个眼带煞气,眼角嘴角滴下血来,色调血红,让人不寒而栗。
李阎耐着性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话,大家不妨坐下来谈一谈。”
“废话少说,那双刀人何在?你二人一并现身!以血还血便是!”
那声音苍老激昂,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云团突显一名瘦如骷髅的高瘦老头,眼黑如墨,瞳孔只有一个白点,他被胡三和常天在搀扶着,走出人群,
“敢问长者姓名。”
“黄九牙。”
这老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扭曲:“我黄姓与世无争,本就无意参与龙虎旗牌的争夺,却无缘无故被官府灭门!可怜我妻儿老小,无一幸免,即便尔等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别怪我要叫你州府缟素,遍野哀鸿!叫尔等知道,黄姓睚眦必报!”
李阎不动气,只是道:“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人故意挑唆,是一场误会。”
“误会?”
黑雾当中,一个面色阴冷的妇人说道:“我黄家一百多条性命惨死好仙谷,你红口白牙说误会?”
李阎一反常态,耐心解释:“好仙谷之事,我并不知情,更别提谋划。我嘱托张寿汉,只是叫他捉拿害死人命的乌三庆。绝无和五仙家结寇仇的意图。”
顿了顿,李阎又道:“李某人无意推卸责任,今日备下薄酒小宴,给各位赔礼道歉,五仙家的苦主若有要求条件,一并吩咐给我,直待我送旗牌上龙虎山,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做到。”
呼啦~
狂风大作,掀翻了香案桌子,保温的食盒连同菜汁汤水,香灰。扬了李阎一身一裤。
风雨声逐渐浓密,男女交织的怨毒声音如同响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旁地不要,只要你左司镇抚的项上人头!”
李阎低头,在身上抹了抹才叹了口气:“他妈的~”
剑拔弩张,他却摘去被淋脏的甲胄和衣服,抽起袖子。
他自顾自碎碎念地低声嘀咕诸如“我做过努力。”“这帮人不识抬举,”“不能怪我。”之类的怪话。
一名红脸大汉怒然骂道:“你当装疯卖傻便能逃脱一死……”
呼!!
黑沉沉的剑影在不见五指的夜下划过,把乌云云头豁开一道七八米长的口子,同时被豁开的,还有这名红脸大汉的上半截脑袋。
血污脑浆四处喷涌。红脸大汉的嘴还无力的开合,鼻孔往上的部分却空空如也。
金母大剑上有血点滴落。握剑的双臂肌肉的线条如同流过山岩的清泉。
李阎的额头发丝乱舞,他再昂起头来,额角血管怒张。
“好话说过,酒菜备过。一窝蛇虫鼠蚁……给脸不要!去你妈的杀人偿命!黄姓睚眦必报?我姓李的便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不成?”
黄九牙听罢怒极,轰然嘶吼,众妖仙前仆后继,架动乌云杀向李阎,双桅帆船如同滚滚黑潮下的一只枯叶,苦苦飘摇。
蓦地,桅船四下蔓延出层层厚冰,整条双桅杆船被寒冰死死冻住!那无孔不入的冰霜白色蜘蛛网似的,往四面八方汹涌蔓延向乌云和四家妖仙。
甲板上,黑色祸水环裹李阎的四肢,帝女寒影冲天而起!
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的力量在他的血管澎湃流淌,姑获鸟是他无往而不利的剑,无支祁则是阴蚀诡秘的甲。
李阎手中金母大剑一翻,随手横挥出超过十米长,凌冽凶悍的剑光,无数妖仙如同一道又一道撞向大海的黑色山峰,与凶悍剑光碰撞!
众多妖仙手中明晃晃冷森森的兵刃如同望不到尽头的刀林,而李阎和帝女姑获就在刀林中穿梭不定。两道影子似乎完全摆脱了地心引力,影影憧憧恍如无数鬼魅,凶悍的剑光和森寒羽毛交织如雨。其间斩落无数血腥尸块。
突然,冰层碎裂的声音接连爆响,一条无比巨大的黑色蟒蛇突出海面冰层,蛇尾甩动向桅船拦腰打来,半空中的李阎想也不想发动隐飞,代替帝女投影拦截大蛇。
他手里一收一抹,虎头大枪昂然吐出丈余枪芒,白金色流光带出无数黑色冰牙,硬生生穿透了那大蛇的尾巴。
漆黑大蛇吃痛扬天大吼。李阎大臂上道道青筋绽放,岩浆般滚烫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死来!”
半空中的李阎挑起数十米高的巨大黑蛇,砸向乌云中的妖仙!
这夸张的一幕简直突破了妖仙们的想象。
那黄九牙一张嘴,一道细若牛毛的黑针射向李阎的后背。
战场混乱,李阎却如同三头六臂,无支祁的水甲护住身后,闪身腾挪,中途手中大枪连连戳碎两名夜叉状妖仙的头颅。
噗嗤~
李阎双目圆睁,一道细针自李阎前胸穿过。
那牛毛针的速度和力度都超乎他的想象,居然接连穿透了能抵抗高爆穿甲弹的水甲和泉郎海鬼的肉身!
伤口流出黑血,分明带毒。
李阎连连眨眼,双脚似乎站立不稳。
一名童子妖仙看准时机,突兀冲锋杀向李阎不设防的后背!
砰~
李阎豁然转身抬手,捏住这名妖仙的脑袋,然后发力收紧……
黄九牙一愣。这会儿功夫,李阎胸前伤口的血已经由黑转成健康的红色。
“这不可能。”
他失声叫道。
【坛子肉】:极大提高食用者的新陈代谢速度,和生物类毒素抗性,持续一天。
第三十四章 五仙闹渤海(完)
李阎丢开尸体,一踩沾血的乌云团,折身跳跃,一扬枪头杀气腾腾冲向黄九牙!
被簇拥着的黄九牙一扬袍袖,当中钻出一只迎风便长的枯黄色妖兽,身高十**丈有余,挥动利爪和挟裹疾风的虎头大枪撞在一起。顶 点 X 23 U S
蓬!
海水雾气冰茬儿齐齐爆碎!
李阎一击倒飞而去,被打落大海,身体如同翻倒旋转的水漂子,在海上狼狈的打出数朵浪花。
众妖仙见状精神一振。
胡三说这李将官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五大仙家的人开始并不以为意,可李阎开头的杀性神通,却几乎吓破他们肝胆。
但即便如此,这李姓将官与自家老祖黄九牙正面交锋,还是吃了暗亏。这让大伙如何不兴奋?
云团有个穿武将盔甲的黄鼠狼头的妖仙大声嚷嚷:“黄老祖九幻妖身在此,小小将官,还不速速受死!”
他话没说完,一股带血冰箭自他七窍迸溅而出,这妖仙怪叫一声,栽落云头不知生死。
血蘸。
被黄九妖打下海的李阎一个翻身,双脚踏在起伏的海浪上头,浮而不沉,除了头发上的纱冠被打落,身上被水打湿,其他并没受什么的伤。
黄九牙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云淡风轻,一旁侍奉的胡三却敏锐观察到他喉咙一阵颤抖,似乎在努力吞咽什么。
海上站定的李阎吐了一口海水,双膝轻弓,紧跟着如同拉满弓的箭矢一般,再次冲天而起杀向黄九牙。
黄九牙再抖袖袍,这次三道枯黄色妖兽齐齐从袍袖中钻出,个个都十**丈的躯干,下半身埋进海水之中,沾染之处,海水立刻变得臭不可闻,许多翻起白肚皮漂上海面。
这三只妖兽挥挥动利爪,或喷涂妖雾,和众多妖仙一起,将李阎拦下。
砰!砰!砰!
手持虎头大枪的李阎如同一只腾跃的鹰隼,在众多乌云妖仙和三只巨大野兽之间来回冲撞,他依仗灵活跳跃到枯黄野兽后脖子上,大枪刚要扎下,但见枯黄野兽毛发当中射出无数牛毛细针,逼的李阎手忙脚乱。
帝女姑获飞至上空,冲向黄九牙,它若能近身,那和李阎近身没有区别,不料中途却被胡三和常天在两妖联手拦住。
一时间李阎突破不了防线,可众妖仙也奈何不得李阎。
李阎身上的衣束甲胄,经受不住连番袭杀,早就破烂碎落,只有道道黑色水流环绕住要害部位,可妖仙的法术兵器,很少有能戳破他的黑色水甲,即便打破,也无法伤到他的皮肤血肉,只有黄九牙的三只妖兽能够有效伤害到他,看似你来我往,实际上却是一边倒的屠杀。
胡三见状急忙回头:“老祖,劲敌当前,当下决意啊!”
“闭嘴。”
黄九牙怒骂一句,凝视着大海倾涛下,被众妖仙围杀的的李阎,犹豫不定。
只见李阎虎吼一声,枪刃划破众妖血肉,带起道道猩红色的流光。立马便有七八只妖仙如同破旧娃娃一般尸沉海底,可森然的虎头枪尖却没半点停歇,看方向正是自己,昂扬的杀意几乎扑面。
黄九牙悲愤下大笑连连,两袖一合。他瞳孔里那只白点骤然熄灭,在狂乱的大海下,双眼如同一片漆黑深渊。
黄九牙干哑嘶吼,每个从牙缝里带出来的字都沾着血丝一般:“妖身九炼,黄幻法身。”
他整个人飞快的萎缩消融不见,两道袍袖猛地膨胀炸开。
蓦地,李阎身子骤然被一股极为邪恶的寒意所笼罩,又是足足六只枯黄色妖兽钻出黄九牙的袍袖,和眼前三只和他缠斗不休的妖兽站起一起,足足九只巨灵神似的妖身野兽把李阎围在当中,作扬天怒吼状。
黑色的雾气笼罩战场,众妖仙悍不畏死围向李阎,一时间无数兵刃法器围着李阎打转儿,风雷鼓动,海涛怒吼。海上日月无光,愁云惨淡,浓密的狂风让人睁不开眼睛!
……
原本李阎为了护住曹永昌等人,动用九凤之力把整座桅船来同一大块海面冻在一起,成了一大块的冰坨。
可在这样惨烈焦灼的情况下,海波倒流,冻住船的冰坨子开始原地打转,舱室当中一片东倒西歪,那妖马飞雷不住哀鸣,牙齿抖动,四肢发软。
船甲长和两名水手老早用绳子把自己固定住,嘴里叼上木条防止咬到舌头,安静等待外头“暴风雨”停息,曹永昌死死抱住一只大木箱子,一动不敢动。能不受影响倚靠在角落的,也只有查小刀一人而已。
曹永昌在昏暗的船舱里大口喘气,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处潮湿封闭的底舱,外头妖嘶鬼吼,风雷齐动,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如何能不害怕。
他觉得自己像是躲进茶碗里的灰老鼠,被人肆意的颠覆玩捏,也许下一个呼吸就要轻易死去似的,生物的本能让止不住的打哆嗦,裤裆一阵又一阵地发紧。
“叔,叔叔。李将军呢?”
曹永昌低声问道。
查小刀的手掌握在刀上,摇头不语。
海上暴风呼啸,九幻妖身所化的巨大妖兽,每一头都有和李阎正面抗衡一阵子的强大力量,九只彼此交互,更是心意相通,加上其他妖仙当中,也不乏能伤害到他的好手。
李阎几乎底牌尽出,血蘸不要钱似的发动,虎挑!燕穿帘!龙拗首!一枪快过一枪,一枪猛过一枪,硬生生毙杀了近半的妖仙,并且依靠大枪和血蘸,击杀了黄九牙四头妖兽!
但与此同时,李阎手臂大腿胸口都有洞穿的针伤,毒素积少成多,让李阎单凭**力量挥出的枪芒,也变得暗淡迟缓下来。
厮杀之中,李阎一个疏忽,避让过一头妖兽喷出的毒雾,却留心到这毒雾的方向是海中桅船,急忙高抬右腿,一脚踹歪了这妖兽正喷吐毒雾的嘴巴。
护在黄九牙身前的胡三见状,眼睛一亮,指向桅船,大喝出声:“先杀船上的人!”
众多妖仙响应者无数,连两头伤痕累累的黄色妖兽,都望向了桅船上。
李阎眉头一皱,急忙冲向桅船。
……
这些冰层和木板,是阻拦不了众多妖仙的,不时有妖仙自木板的夹缝中间钻进船舱,煞时间整个底舱充斥妖魔鬼怪,查小刀冷哼一声,一抬手刀光和火焰齐齐飞舞,仔细去看,能看到红色的花瓣幻影飘飞。
优昙婆罗无量量力!
食技盛莲花刀。
妖仙顿时为之一荡。
可也许是之前撞击的力道过大,桅船又年久失修,一块结冰的蓬板咔嚓断开,外头的狂风倾泻进来,昏天黑地的景象映入曹永昌的眼帘。
五头几十米高的黄色妖兽头顶滚滚乌云,波涛汹涌,整个海面被切得七零八落,各色打扮的妖仙漫天乱舞,血红色的雷电直插天际!
李阎一身黑色水甲环绕,鲜血顺着腿裙边缘滴滴答答落下,他站在甲板上,虎头大枪的血槽上挤满肉糜,脚下倒伏无数尸体。
海面上同样漂浮着四具巨大妖兽尸体,鲜血染红大海……
曹永昌不自居攥紧拳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似的,嗡嗡作响。
……
李将军素无长物,然只身一枪,血镇渤海。
《双刀后记》第八十一回:双英龙虎会;五仙炼渤海。
余常访先生,先生UU小说之李生,素来痴顽,何故声显《双刀后记》?
先生曰:名妓翻经,老僧酿酒,虽乏本色,故自有致。
《柳敬亭陶庵梦忆》
第三十五章 新四阶:手术元素!
“吼昂~”
一头黄幻妖兽发起狂来,抬爪子拦腰打向冰封的桅船,这一下如果砸实,桅船必然塌毁。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蓦地,李阎手心有什么物件被捏碎,顿时散发出赤红色的光来。紧跟着他高高跃起,虎头大枪抡砸而下,余波澜流打出一圈青黑色的海浪!
其余三名黄幻妖兽见李阎不再躲避,都纷纷效仿,袭击桅船,攻敌所必救。
李阎枪身旋舞,打偏一名妖兽撕咬过来的头颅,挑开庞大尾巴的扫击,最后一横枪杆经受住一记利爪,身体不由自主横飞出去。
眼见桅船不再设防,一头妖兽一个猛子扑击过去,海浪掀翻了冻住桅船的冰坨子,只见无数火焰刀光纵横捭阖,劈头盖脸倾泻在巨大妖兽的身上,那妖兽哀鸣一声,脸上被划出十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被打飞出去的李阎生龙活虎地冲跃回来,大枪把负伤的妖兽的喉咙硬生生刺穿!
吼~
只剩下四头的黄幻妖兽兔死狐悲地嘶吼,又和李阎缠斗起来。
查小刀违反重力似得站在冰坨子上头,整只胳膊连同脖子鲜血淋漓,小腹,手腕都有伤口涌出血来,形容有些狼狈。
他四周立着无数乌云头,尽管这些妖仙大多数不是查小刀一合之敌,可架不住人多。
李阎有隐飞之青罡斗,无支祁之水甲,泉郎海鬼肉身,天命雅克三阶肉身全强化加持等四道防护,像个锤不扁,蒸不烂的铜豌豆似得,恢复力又强,根本不在乎等闲法术兵器。
可查小刀不行!
即便是五百年道行的妖仙,也有能让查受伤的能力,哪怕只是一道指甲缝的小口子,在场还剩一百多妖仙,也能让查小刀吃不了兜着走。
谁能想到,他一个毛类行走,防御力却被一个羽类行走远远拉下。
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但是面对李阎如同牛蝇一样的妖仙,却一下子让自己险象环生,查小刀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挫败感,要不是自己带足了恢复类的食物,只怕此刻已经压制不住这些虎视眈眈的妖仙的进犯。
轰咚~
就在此时,无论是李阎查小刀,还是妖仙一方,都突然听到了一声极为浩大的心脏跳动声,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震颤,仿佛揪着你的心到了嗓子眼的感觉。
渤海深处,无数气泡疯狂上涌,鱼群惊慌第四散奔逃。
“刀子,回去保住船里的人!”
李阎回头吼道。
只见水面自李阎所在的位置向两边分开,露出干枯的礁石珊瑚和鱼类。而两边,则形成了六七十米的巨大海浪,如果不是因为滚滚黑雾遮住月光,能清晰低看到,这海潮是妖异的红色,深空下让人咋舌不已。
【赤水精】:制造一起小型海啸。
查小刀一溜烟钻紧了桅船里,众妖仙没反应过来。便连同桅船被赤色海浪彻底吞噬。
原本海水只到三头妖兽的腿根部分,可赤水精发动的浩荡的巨浪,却把这几头妖兽打翻了一个跟头,连眼睛鼻子也被海水淹没。
然而李阎沾到水浪,却能像接触平地一样借力跳跃,他深吸了一口气高高跃起,翻身到了海浪尖上,双脚朝天,不顾视野颠倒,拳头狠狠打在海浪上头。
森森的寒气打手指尖逸散,簌簌地冰川顺着海浪可怖地蔓延,李阎是要把这道近百米高的海浪直接冻住!
无数的尸体,被海浪吞没的妖仙,连同查小刀所在的桅船,四头身长七十多米的妖兽,也逃脱不了被冰封的命运。
貌似意识到了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黄九牙所化的四头妖兽毛发突张,只见无数连李阎也要躲避的牛毛细针化作爆炸式的黑潮,将周遭一切统统笼罩起来,连那些妖仙都没有放过。
“老祖!”
常天在所化的黑色巨蟒半截被冻在冰里,可话说一半,便被无数细针射成了筛子。胡三见状不好,重新幻化人身,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张白纸,整个人眼看就要钻进去。
场上混乱,李阎却一直盯着这个罪魁祸首,此刻看他要跑,自己又来不及过去,一呲牙取出来李总兵送自己的牛角大弓,还有一只蛇身缠绕的妖箭种罗来,半空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黑色长箭跟随胡三射进白纸当中,只听一声闷哼,血泉喷涌染红白纸。
那张白纸很快被风浪扯破,胡三却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止他们二人,喷涌的黑色针潮几乎席卷一切,包括收了弓箭,把头埋进手臂下头的李阎。
只有妖兽身上的海水不受影响,即便被黑针射穿,又很快凝结成新的冰霜,不论这些妖兽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冻在冰中。
冰尘海水乌云纠缠在一起,悠长的海风和雷声中,一抹初生的刺目阳光照射下来、
李阎周身都是凝固结冰的血茬子,身上不知道被扎出了多少密集的血洞,他睁开眼皮,里头的神光像是刀子射将出来,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李阎在冰川上腾跃而起,对准一头被冻在冰里的妖兽眼珠子扎了下去,同时发动血蘸,但见冰雕上有血雾爆起,紧跟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砰~
连续发动四次结算爆发式的血蘸的李阎神经一松,整个人摔在海面上,大口大口的咳血。海水渗透他的伤口处,除了疼痛,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感觉。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那些器官受到伤害,他全身都受到了严重的贯穿伤,又因为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的存在,导致自己的状态栏,表示伤势详情的文字飞快跳动。
左心房洞穿(已经修复),心血管淤血(未畅通)支气管撕裂性伤口(愈合中)……
“你受到强烈度战斗和严重伤势的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手术元素。”
【四阶基因:手术元素】:一种在凛冬世界也还未被开发出的,稀有度极高的四阶基因,拥有者的血液当中,将自带独立生命体“手术元素”。
【手术元素】
一种特殊形态的生命体,大小形态不等。
专精:医疗95%,
技能:拟态分泌(分泌出各种代替手术用具的药物和工具,对宿主及他人进行包括祛除病变组织,修复损伤,改善机体损伤的功能性手术,生命周期极短。)
备注:人体的复杂,可不是单纯补充生命力的消耗品就可以完全治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嘴咬刀背的人影浮出水面,手臂扒在冰块上,一提腰爬了上来,后背上是嘴唇青紫的曹永昌。
这人的影子遮住李阎的脸,李阎眼皮一动,双眼睁开。
第三十六章 了结
查小刀的额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已经结痂,没有大碍。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躺在冰面上的李阎眨了眨眼,才喔了一声:“你没死啊?”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怎么看也是你比我更像要死的模样吧。”
两人交谈之间,李阎坐起身来,极目所望,海面到处是碎裂的巨大冰块。
他站起来对查小刀说:“就是因为我都这么惨,我才觉得你在劫难逃啊。”
的确,黄九牙的妖身最后一击威力之大,有些超出李阎的预料,如果不是在渤海上,如果没有李阎没有【赤水精】这件道具,如果爆发黑色针潮时,妖兽不是只剩下四只。
也许李阎得动用自己的九条鬼车命中的一两条才能杀灭黄九牙……
查小刀望向海上漂流的巨大妖尸,苦笑道:“你当什么大明镇抚啊,去霓虹打小怪兽不是更有前途?”
“哈哈哈~”
李阎放声大笑,但他很快就注意到查小刀背后的曹永昌。
“他怎么样?”
李阎让查小刀把这孩子放平。李阎一摸曹永昌的鼻子没气,立马皱紧了眉头。
查小刀摇头:“他脖子中了毒针,我提早就给他塞了解毒的食物,但是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两说。”
查李二人的体质,和曹永昌的体质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以曹永昌这小子的小胳膊小腿,即便有解毒的食物,能不能保命也是两说。
姓名:曹永昌
状态:神经活动紊乱(中毒),急性上呼吸道堵塞(血液堵塞)。
李阎没多想,拳头一攥,手腕自己裂开一道血口子,给曹永昌嘴里灌了进去。
查小刀直眨眼:“你干嘛呢?”
李阎把自己的新四阶基因展示给他看。
查小刀完整看完,才结结巴巴地说:“这就相当于,血液当中,自带能做手术的纳米机器人对吧?”
眼巴巴地凑过来:“要不咱以后投奔鬼主吧?给我也弄个天命雅克?”
他话没说完,曹永昌的喉咙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他猛地睁眼大声咳嗽起来,嘴巴吐出几口黑血。呼吸也顺畅起来。
紧跟着,有一圈扭动的半凝固状血液撑开曹喉咙上的伤口。
李阎发动惊鸿一瞥,从这团半凝固的血液当中,得到不少有意思的信息。
拟态手术元素(生物钻头)
拟态手术元素(蛋白降解手术刀)
拟态手术元素(细胞夹钳)
拟态手术元素(肌肉蠕动刺激素)
……
李阎多少还有点医学常识,他看曹永昌的喉咙的伤口还冒血,便从自己带的医疗包里取出一根中空的塑料管,插进那道伤口当中。
“急性上呼吸道”堵塞的状态很快就消失不见。
因为中毒而导致的“神经活动紊乱”的状态颜色也持续变浅,李阎才点了点头。
手术元素所做的,是个相对简单的环甲膜切开术。虽然只是个科普程度的小手术,但大概也让李阎弄清楚了手术元素的工作原理。
正如查小刀所说,它更类似有人在生命医学领域提出的“纳米机器人”的概念,只不过它不是人为材料制作,而是某种与人类共生的生物。
另外,手术元素离开李阎机体一旦超过五个钟头,就会迅速降解死亡。
听上去,“手术元素”的确逆天,实用性也的确很广,可脱离了现代化的医学环境,限制也很大,毕竟手术元素不可能代替所有的现代医学用具和药物。
对于李阎来说,手术元素最重要的作用在于能抑制一些吗,他偶然会遇到的尴尬情况,比如重新长出来的骨头和血管畸形。
又比如,血肉生长蠕动不充分,致使部分子弹和兵器残渣会残留进李阎体内,要回到阎浮才能根治。
这种事上次在凛冬世界,李阎就遇到过。其实当初过分追求爆破杀伤力的黑星战车行动队,如果提早使用一些强有害金属或者毒性物质制作的子弹,消磨李阎的战斗力,他也未必能杀入杀出,犹如无人之境。
“老邢他们呢?”
李阎问道。
查小刀摇摇头,还补充了一句:“你的马我也没找见。”
李阎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冰块边缘,缓缓闭眼。
祸党发动!
或长或短的生物波长在李阎耳边环绕,恐惧,嗜血,进食等等情绪一股脑涌进他的脑子,李阎闷哼一声,一群躲进海底淤泥里的黄鳍虎鱼突然受了刺激似的到处逃散开来。
大概四五个呼吸,李阎一睁眼,扎猛子跳进海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左右手各提着个湿透的人,把人丢到冰上,李阎再次下水。在鱼群的梭巡下,李阎最终把船甲长连同两名水手三人都拉上了冰块。
至于飞雷马,则不知所踪……
然则,李阎救上来的,只是三具冰冷的尸体,面色黑紫,浑身上下扎满了窟窿眼,被冰水冻过,细小的几乎看不见。
李阎在老邢已经冰凉的胸口口袋里摸索了很久,什么也没摸到。最终,李阎在他的小儿子,小名黑嘎的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给老邢的两块黄金,金子揣得极深,并没被水冲走,上面还沾着点血迹。
……
金口港海司衙门。
“昨夜海上风暴,五十年也难遇一次,镇抚大人能逢凶化吉,必有后福啊。”
当地的王主簿陪着李阎在船厂中溜达,满脸堆笑。
“王大人这张嘴,真是能把死人说活。”
李阎笑吟吟地:“我叫你办的事……”
“邢开山一家的尸体,我已经差人送回连港,朝廷的抚恤银子一分不会少。”
王主簿正色。
李阎点点头,叹息道:“本来呀,这邢开山的小儿子在路上,钓上一条好大个的胖头鱼,当着我的面切开的,你猜怎么着?”
王主簿眨眨眼:“啊?”
“鱼肚子里,足足四大块的金锭子。”
“哎呦~你看这……”王主簿龇牙咧嘴:“没福气啊!”
“王大人你说,我能占人家这便宜么?”
“那不能占。”
王主簿应和。
“所以啊。王大人帮兄弟个忙,把这金子给人送回去。”
李阎掏出一块小布包,掀开来,是四锭黄澄澄的金子。
王主簿接过来这金子少数也有五十多两,一个主簿十年俸禄也没这么多,即便是五品的镇抚,不吃不喝也得攒个五六年。
还真有这么一笔天降横财?
他眨了半天眼,才道:“大人,卑职多句嘴,你别不乐意听。”
“你说。”
“这龙王爷赏赐的宝贝,有福气,有德行的人,拿到手里才不烫手,再者说,当初切开鱼肚子,您也在现场,这金子,它就得有您一半。”
李阎一扬眉毛:“有我一半?”
“有您一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突然李阎又不笑了:“那我这一半,应该能到邢开山家里头吧?”
王主簿一愣,顿时张不开嘴了。
李阎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拿好了我这一半。”
说完,李阎转身离开。
第三十七章 猪婆龙
青黑海面一望无际,撑得老高的白色帆布与天上的海鸟背道而驰。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支船队大概有大小二十来条船,领头的一只四方底双帆大船,上头有蚁群般纠缠往来的水手和力巴,扛着用麻绳捆住的木箱子进出,箱子上是写着“倚邦茶马司”的封条。
“大壮!利索点!绳子解了麻溜下来!实在不行拿刀砍。”
有人冲桅杆上大喊。
隆隆……
云端传来闷闷的夏雷声,骑在桅杆上的精壮汉子答应一声,他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拧出大片的水来,然后啪嗒一声搭在肩膀上,眼睛一虚,迎着云头远远望去,只看到一道黑影在青黑色的海面上载浮载沉。
“哎呦!”
杨大壮开始以为是人,只是看仔细了,才发现黑影是一只在水里死命扑腾的乌黑大马,牙齿溢血,不住哀鸣。
……
金口港,龙王置。
这是专供官员休息的驿站旅店,独门独院。供白米粥和大锅野菜,酸梅汤,火腿,炸肉卤的宽面,海货很便宜,三餐都有,偶尔能吃到猪头肉和猪蹄。
菜色不算差,也说不好奢侈。当然,只要你给足了钱,能开小灶。
屋里头,吃罢了中饭,李阎拿茶水漱了漱口,忽然眉头一皱,连一口血水带茶水吐到脸盆里。休息了一会儿,才打开朱红剑匣,从里面倒出来十几块盈盈放光的龙虎旗牌。
一眼望过去,桌子上是金灿灿一片,只有一块是扎眼的红。
除去当初砍了龙虎都监的脑袋,让一块旗牌的大部分都变了血红色。
剩下十三块旗牌,有十块已经彻底变成了剔透的金色,看不到一点红色戾气杂质,剩下的三块,也只有斑斑点点的血滴颜色,其余部分都被璀璨的金色占据,要是拿起来死命晃动,还能看到旗牌里零星的血点来回游动……
十四块旗牌的颜色是分开改变的,所以杀个妖怪再杀个龙虎道士来平衡下,这种想法是痴人说梦。
至于什么打个半死,查小刀补刀之类,更是不用提。
丹娘说有私事处理,是生李阎气的借口,还是确有其事?
龙虎旗牌的金红二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是不是和余束有关系?还是思凡?
李阎从来不是个轻易放弃思考的人,只是相比起解开绳子,他更习惯直接把绳子砍断。
既然九翅苏都和牛头旃檀上了龙虎山,也许自己能从它们那儿弄清楚这龙虎旗牌颜色变化的奥秘。
事已至此,李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曹永昌的今天刚能下床。查小刀的意思是在胶州多呆一阵子,李阎也认同。
不说别人,哪怕是李阎自己,一些脏器的伤口也没好太利索。
权当血战之后放松放松,再说,自己的马不还没找着呢么?
当夜五仙闹渤海这事,手尾很难处理,当初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
不说海啸,就说那黄九牙的九幻妖身,足有六七十米的巨大怪尸,有几具到现在还在海上漂着呐。
官府用了四五天,也只把六具庞大的妖尸拖上了港口,当时围观者无数,在胶州,乃至整个山东都引起了轰动,都说是渤海龙王爷显灵,诛杀了几只得道的黄皮子妖,甚至还有人编成了竹板书和评话,传得可邪乎了。
前两天,县衙还时不时来人拜访李阎,县太爷主簿典史都不谈,跑得最勤的,是当地龙虎衙门的九品都监。
他带着补品和酒肉来了几次,旁敲侧击,始终问得是五仙闹渤海的事。
别人不知道,龙虎山岂会不知道?哪来的渤海龙王爷?杀死黄九牙的,就是护送旗牌进港口的左司镇抚。
可那黄九牙,足足有两千五百年的道行,更有大小两百多的五家妖仙跟随,怎么会被一个区区三十刻龙虎气俸禄的李镇抚差点杀断了根苗呢?
面对盘问,李阎只说是有运气,海上发了海啸,旁地,也就没再刻意说什么。
拖上港口的妖尸身上,那一道道的凶恶伤口明摆着,瞒不住,大方承认本也就没有什么。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即便说李阎是真武星君下世临凡,也比劳什子阎浮行走要能让人信服。
何况李阎还有赫赫战功,龙虎山非要以此为由,说李阎有问题,满朝文武都不干。
怎么着,只有你龙虎山的道士能降魔除妖,我大明将士就不能为国除害了?
问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这位龙虎都监本来锲而不舍,牛皮糖一样死活不走,一定要问出个好歹。
李阎看他死缠烂打也没办法,看天都晚了,随口说了一句,要留他喝两盅,这位都监大人听了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脚下生风再没敢逗留半会儿,倒把李阎晾在了原地。
还喝两盅?上次跟你喝两盅那个龙虎都监,现在在奈何桥上喝汤呢。
……
“没船?王大人不是拿这个跟我开玩笑吧。”
李阎毫不见外地拿起盘子里一只果馅酥皮饼,放进嘴里大口嚼动。
“这月份,船真是到不了闽浙。”
“这月份不正是下船的时候么?王大人得说明白点,我听不懂”
王主簿摇头道:“本地市舶司的人手,而且本就不富裕,南方织造局那边应了胡商五十万匹丝绸,六千件瓷器的生意,年前又从我这儿调走一大批船和人手,而且夏季的闽浙海道,它闹猪婆龙啊。”
“猪婆龙?”
“这猪婆龙是种水妖,头如龙却短,身上有鳞片。闹了得有十来年了,每年七八月份,这种妖物就在闽浙的来往海道上肆虐,动辄兴起大浪,闹得船毁人亡,要是碰上带兵的水军,就躲得远远的。龙虎山和官府都派人剿过一阵子,收效不是特别好,”
李阎挠着眉毛:“你只管派船给我便是。”
王主簿有些为难:“主要是敢在这时节走海道的人实在不好找……”
李阎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他。
王主簿让李阎盯的头皮发麻,半天才道:“咳咳,那个……镇抚大人,实在不行,下官倒是有个主意。”
“王大人请讲当面。”
王主簿舔了舔嘴唇才说:“这民间呐,老百姓口口相传,有这么三位奇人,头一个呢,是济南府章丘县的军户快刀刘,出刀斩首,贼人头颅落地,尚能开口说话;第二位,是登州的杀猪屠户,此人姓孙,天生异像面如紫云,降妖除魔,会念七十二部经。第三位,绰号蹈海和尚,就在咱胶州。名号是和尚,但他也娶妻生子,这一家子人男女老少都是水鬼托生,世上没这家人不敢走的海道,没这家人下不去的水。”
李阎听了眨眨眼:“王大人,你有说书的天赋啊。”
王主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就正色:“关内不同关外,若说关外多是妖仙邪祟,这关内,便是各路的奇人异士啊,大人若是能找到这位蹈海和尚,有他帮忙,船和人手,就都不是问题。”
“好。”
李阎点点头:“我就去拜访这位蹈海和尚。”
出了县衙大门,李阎回了一趟驿站龙王置,正看见查小刀抓着曹永昌的脖领子,手里头擀面杖雨点似往他身上打,嘴里还骂:“既然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就不能让你白叫,今个儿我不让你长长记性,你跑?你跑的了?”
曹永昌被查小刀打的吱哇乱叫,满地打滚。
“怎么了这是?”
李阎倚着门口揣着肩膀,瞧得津津有味。
查小刀把擀面杖一扔:“这小子,今天去城西的三合坊赌番摊,出老千让人逮住,我刚把他赎回来。”
曹永昌本来抱头挨打,一听这话,不顾脖子上还裹着绷带,红着脸嚷嚷:“是他们先出老千!跟小爷我玩飞子!我才吃他的重儿。这帮人欺负我没根底,输了钱还绉摊子,还叫我叔叔打我,山东人不地道!”
第三十八章 换马记(上)
查小刀听了直翻白眼,曹永昌身上江湖气息很重,其实眼力见不缺,但才十来岁,性子实在顽劣。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辽东不甚繁华,加上一路子虎狼鬼仙地,吸引了好动的曹永昌,还显不出什么,这到了烟火浓重的胶州,这颗心就收不住了,什么叫赌坊妓院勾栏书场,百戏口技,蹴鞠叶子戏,刚能下床就满城疯跑,李查两人心糙,也就放任了。
查小刀本来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这孩子一看查小刀脸色不对,熊起来坐地上抱着紧桌子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乱飚黑话,什么飞子捉重全凭招子,好汉只打加一,不打九九,听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得了得了,永昌年纪小玩心大,爱赌个鸡斗个狗啥的,没啥”
李阎拦了一把查小刀。
说完他又问他:“哎,话说回来,他哪来的银钱去赌坊,你给的?”
“没有啊。”
查小刀也一头雾水。
曹永昌揉着后腰,说道:“盛昌胡同那头有唱社戏的,茶馆老板使银子,找垫场的评话先生,一段书给十文钱。”
查小刀气没顺,听罢直戳他后脑壳。
“有钱你就耍去?还闹事?就不能把钱攒下来,等以后讨个老婆盖两间房,安稳过日子。”
“官府可还放着我的海捕文书嘞。”
曹永昌捂着脑袋,嘴里嘀咕:“再者讨老婆有啥意思?勾栏院有的是知情知趣的贴心知己,有钱便使得,不比讨老婆痛快?”
“废话,那能是一码事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个劳甚子区别?若讲糟糠持家;戏子无义。柳七横死,尚有清倌人凑棺椁。那武大为人忠厚,还不是做了绿毛王八?”
查小刀听了苦笑,冲李阎做了一个“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的表情。
“嗨,行了行了,你也说不听他。”
李阎安抚下查小刀,才用玩笑的语气对曹永昌:“唉,不提这个了,我说少爷,伤养的怎样了?”
曹永昌龇了龇牙:“手脚还有点麻,旁地没大碍。”
李阎听了点点头:“行,那商量商量,咱也差不多该拆伙了。”
曹永昌冷不丁一抬头,眨摸眨摸眼,唔了一声。
他一边揉眼,一边说:“李大叔这话说的忒没道理,小孩惹了祸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怎得那这话寒人家的心肝?再说我这两天出去,也不全为自己,我给李大叔物色了一桩好勾当呐。”
李阎没在意称呼,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勾当?”
查小刀本来想拦,没拦住。
曹永昌凑到李阎耳朵边,悄不丫地说:“城南清江浦总河大堂前头,有个耍技的少妇,身段模样绝对没得说,脚丫细嫩腰还软,笑起来一对酒窝甜死个人,《金锁银匙歌》里说啦,这个妇人有酒窝……”
“那个,永昌啊。”
查小刀咳嗽两声。
李阎只听了前半句,眼光便不由自主地就放到了查小刀身上,暗暗记了一笔。
“还有啊……”
曹永昌眉飞色舞。
“行了,别废话。”
李阎打断了曹永昌,正色道:“我不是撵你,可你非跟我们走,好事不见得有你的份,但要是倒霉你先遭殃。陪咱过渤海的船甲长,连他儿子女婿三人怎么死的?你是运气好。说到底你还是个小孩,碰上个什么怪异,基本没有反抗能力。甭跟我你十三岁当街殴死人命,秦舞阳十五杀人,见了秦王连个屁都不敢放。”
曹永昌直挠头,嘀咕道:“反正我不走。你俩要怕我出事,干嘛不干脆教我两招?反倒要一脚把我踢开。”
“教你两招?……”
李阎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曹永昌一看有门,立马抬起了头,眼也不揉了。
想了一会儿,李阎自顾自摇头,叹口气道:“不行不行。”
曹永昌急了,围着李阎打转儿:“怎么就不行呢。”
“学武苦啊。”
曹永昌拍着胸脯:“我吃得了苦啊。”
“挨打挨骂必不可少。”
“我扛得住。”
“学徒作艺,常得给老师端茶递水。”
“我应该的。”
李阎听了,终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翌日清晨。
纯粹剔透的黑色水流在李阎的拳头里不住旋转,有无数肉眼难以见到的孢虫在其中游动。
还有半个多月,温养水婆尸虫的七七四十九天就要到了。
李阎本来以为在祸水的温养下,这些尸虫毒性会更加猛烈,可只过了三十来天,李阎发觉这些尸虫并没有变得狂暴猛烈,给李阎的感觉反而更加温润,甚至连原本“毒性猛烈,常人触之即死”的备注,也变成了“具备一定毒性”。
无论怎么看,水婆尸虫都是退化了。
这时候,有驿站的皂丁敲门,李阎一抬头,隔着窗户问道:“怎么了?”
“镇抚爷,好消息。您还记得前两天海难,您在海上丢了匹马?那马,让过路的茶马司船队给救上来了,人家到衙门报备,我琢磨着,这两天没别的船出海,一准是您的。”
李阎推门出来,对这红帽皂丁笑道:“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
皂丁忙点头。
“行,要真是我的马,回来我得谢谢你。”
“哪的话呀你这是。”
李阎显然心情不错,接着问:“那商队现在在哪?”
“在港口,得了,话传到了,镇抚爷您歇着,我先走了。”
李阎点点头,他送走了驿站的皂丁,正好查小刀从外头进来。
“刀子,陪我去趟港口。”
“港口?不是说去石桥河拜访那蹈海和尚么?”
“我的马在港口让人找回来了,我琢磨着,准备点谢礼啥的给人家,咱先把马牵回来。”
查小刀听了也挺高兴:“那行,就这么着。诶,对了,曹永昌人呢?”
李阎笑笑:“这你就别管了。话说回来,你跟他编排我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啊。”
“呵呵,这笔账回头我再跟你算。”
说着话两人出门,沿街买了些绸缎布匹,鱼翅鹿茸鹿血饮子之类清贵的东西,便直接往港口去了。
第三十九章 换马记(中)
大明有内廷二十四道衙门,即十二监,四司,八局。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些内事衙门,职权包括关税,盐矿,织造,瓷器,军需,皇宫用度,乃至一部分国家工事的建造。
可以说,是当大明朝廷半个钱袋子使唤。
嘉靖朝以前,二十四道衙门向来是被宫中的宦官们把持。
可自打嘉靖皇帝当朝,龙虎山被敕封国教,情况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织造局,海事局,盐矿监管,先后被天师道把持,后来缇骑改制,宦官所掌的宫中仪仗,护卫等差事,也被道士们夺了去。
万历三年,天师道太乙阁的创立,宣告司礼监太监炙手可热的时光彻底结束。
到今天,所有这些掌管国家经济命脉的衙门公署,已经有五分之四的位置,落在了天师道手里,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有些肥缺的军政衙门,由宦官把持。
比如,茶马司。
如今的茶马司监正,叫柴玄,六岁进宫,做过天津矿监,七年前调任陕西茶马司,眼下正押送一批西南贡马上京。
无奇不成书,李阎的妖马飞雷,便是被柴玄的船队下人给救了。
天刚大晴,港口上的四方大船,船厢外笼着屏风,外头有优伶歌舞。
柴玄净面无须,套纱冠,穿一身白色的宽松棉布袍。手里捻着一颗冰镇葡萄,此刻正拍着大腿跟着哼曲: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
蓦地,雷嘶似的杂噪声打后头的马船的传来过来,优伶的皮鼓板律断了,讷讷不知道怎么接。
柴玄也走了板,他闷闷地把葡萄丢到盘子里,眼一瞥身边的下人:“六子,后头是怎么回事?昨个儿真真是闹了一天了,我让马倌去瞧,刚清净一宿,大早起来怎么又不好使了?”
那六子凑过来:“干爹,昨个儿去问了,前两天,下人不是捞上匹病马嘛。”
“哦,是有这么档子事。”
柴玄有印象,当时他远远地瞧了一眼,那马毛皮散乱,四蹄发抖,唇齿直吐血沫子,卖相很惨,后来的事他也没过问,全都交给下人去做了。
六子继续说:“自打这匹病马进了马厢,可能是把什么病啊,瘟啊带进来了,后边马船上的马日夜嘶唤,草料也不吃……”
柴玄一听就急眼了:“荒唐!废物!咱押的可是进京的贡马,真让这糟马害了病,你有几个脑袋砍啊?!还不叫人把那瘟马拉走!”
六子让柴玄显得一缩脖子:急忙道“昨晚上就把马拉走了,把那病马拉到偏舱底下去了,按理说是没事了,马也消停了。”
柴玄这才缓了缓脸色:“叫下人再去看。对了,我那匹“玉胭脂”没和那糟马在一条船上吧,呦,不行,我得瞧瞧去。”
柴玄口中的玉胭脂,是他刚上任时候,甘宁土司送他的一匹珍贵马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神俊异常。
他养玉胭脂足足七年,平日里对这匹玉胭脂,可谓疼爱有加,疼女儿也不过如此,全指望这匹马进贡上去,讨神皇帝的欢心,能把自己调回京里作差。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汲着鞋走了出去。正撞上外头进来面无人色的养马倌。
“大,大人,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养马倌见了柴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柴玄倒抽一口凉气,撞开唱戏的优伶几步过去,一扯马倌的脖领子:“出什么事啦!”
养马倌牙齿打着磕碰:“我,我一个没看住,那官兵捞上来的怪马,把咱家的虎咆,十四朱,都,都给咬死啦。”
虎咆,十四朱都是马名,是这批贡马里数得着的好马,柴玄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恶狠狠地掐着马倌的脖子:“我的玉胭脂呢?我的玉胭脂呢!”
“玉,玉胭脂……”
马倌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柴玄把马倌丢开,扯开尖利的嗓子大喊:“放船!快给我放船!”
有官署的兵丁放下蚱蜢舟,柴玄带人急急忙忙上了后头的马船。
……
这事由来也简单,妖马飞雷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中妖毒,又冷又饿,自然显得病恹恹的。
当差的马倌家里,几代人相马,他一见这病恹恹的怪马上船,当时便觉得不俗。
虽然船上的兵丁衙役都不太当回事,他却把马牵到马厢,好生照料喂养,慢慢地,飞雷也有所好转。
可说来也奇怪,自打飞雷进了马厢,贡马们立马就凄惨地大声叫唤起来,诸如虎咆,十四朱这样的顶尖名马,也焦躁不安。
昨天夜里,马倌得了吩咐,说是前头船上柴监正怪罪他了,叫他务必把贡马安抚住。无奈之下,他只得把飞雷塞到了逼仄简陋的船舱里。
夜里还没事,谁料想一大清早,飞雷突然狂性大发,十几个兵丁也拦不住他,愣是闯进马厢,还活活咬死,踢死了好几匹贡马,这事一出,马倌差点没吓瘫过去,急急忙忙向柴监正禀告。
等柴玄到了马船上,见到船上的光景,差点没背过气去。
船上有七八匹倒在血泊里的马,脖子上少了一大块肉,血肉模糊,进气多,出气少,显然是不活了,其余的马都被赶出了宽敞舒适的马厢,在甲板上逃窜,一片混乱。
偌大的马厢七零八落,食槽也被踢翻了,柔软的草塌上,一身黑毛的妖马飞雷昂首嘶鸣。
它压在玉胭脂的身上,双目赤红,鼻孔喷出两道白气,两条后腿不住耸动,那雪白神俊的玉胭脂不时哀鸣两声,却被飞雷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我宰了你这畜生!”
柴玄脑子一热,从兵丁手里夺下火铳,一把瞄准了这怪马,点引线的时候,那飞雷似有所感,冷不丁打了响鼻,扬双蹄躲开枪击,狂吼一声冲向人群!
左右的兵差武将一拥而上,这飞雷对官兵颇有些畏惧,却狡猾无比,躲开将官的马索,左冲右突,几十官兵连同两个百户,也捉它不住。
柴玄在西南作监正,骑过马,打过枪,不算文弱,可这匹恶马血气一冲,还是手脚发软,这个时候,他才清醒了些,仔细打量了打量这旁若无人的妖马,突然出声:“莫伤了他,千万莫伤了他。”
船上的兵越围越多,飞雷焦躁起来,马蹄子踹得几名士兵口吐鲜血,两名百户前后套中马索,却让这飞雷一拗,生生扯断了绳子,却是拿他不住。
足足百多名官兵,才堪堪把飞雷围住,最后却是那马倌赶来,老泪纵横,飞雷见了马倌,眼里迟疑了一小会,凶性刚刚有所收敛,被众兵连连套住十几道钩锁,这才没了反抗余地。
柴玄不顾危险,走到前去仔细端详飞雷,甚至用手去掀飞雷的嘴,差点没让它把手指头咬断。
“好马!好马!”
柴玄围着飞雷转来转去。
“眼若棕金,赤口龙颊,方鞅耳紧,一身乌云踏雪之相!好,好啊。”
柴玄手舞足蹈了一阵子,回过神来一指马倌:“我要好好地赏赐你,你替我捡了万两黄金啊。”
马倌没来的及说话,突然有官兵过来:“监正大人,有人带着礼物拜访您。”
“哦。谁啊?”
柴玄正高兴。
“是大宁卫的左司镇抚,办差途径此地,他说,咱前两天捞上来的黑马,是他的。”
柴玄一愣,他看向六子。
六子急忙回答:“干爹叫下人去办,手下人捞了马,就报给胶州的县衙了。”
“混账!废物!”
柴玄勃然大怒,一巴掌抽在六子脸上,六子挨了打,也不敢捂,只得软软低头。
“这,这,这……”
柴玄举目四望,船上都是自己的亲兵仆役,他一脸的纠结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故作平静地点点头,才对通报的士兵说:“让李镇抚到稍等片刻,本官随后便到。”
第四十章 换马记(下)
李阎和查小刀到了港口,在茶马司船上客座了没多会儿,便有一道略带阴柔的声音远远地传进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下人不晓事,客人来拜访,也不早早备茶。李镇抚可不要见怪啊。”
柴玄换了一身凉滑的云纹丝绸内服,外着赤罗红袍,白绢腰带,紫织成盘雕花锦绶,下结青丝网,银镀金绶环,走进屋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只暖玉的鼻烟壶。
李阎见柴玄满身正装,一步三晃地走进来,便站起了身,冲柴玄抱拳施礼:“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见过监正大人。”
茶马司监正是正五品,和左司镇抚同级。
不过柴玄是宫里出身,地位自然要高一些,加上武将地位历来不高,所以李阎要主动向柴玄见礼。
柴玄走进来,见到李阎身背剑匣,一身戎装,顿时心生不快。
此人区区五品的五官,拜见上级,穿着却如此随便,足见是个不懂礼数的狂悖之徒!
想着,柴玄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几色补品礼物,嘴角更是浮现一丝冷笑,沿街串巷的村夫野药,也敢登大雅之堂?
看人若是生厌,便一举一动都是别扭。
要是李阎只是上门拜访,没有讨要飞雷马的事,柴玄也不并觉得被冒犯,但想到此人上门来的目的,是讨要落在自己手里的绝世宝马,柴玄便恨不得把这李镇抚下了臬司衙门的大狱才解恨。
“嗯。”
柴玄淡淡应了李阎一声,转身把烟壶放到侍奉仆人的托盘上,一边洗手一边回头问:“李镇抚自大宁周转至山东,奉的是谁的命,办得是什么差啊?”
铜盆里水花起落,李阎听得眉毛一挑,但还是应答:“奉得是辽东总兵,李如梅大人的手令,办得是皇差。”
柴玄干笑了几声,吧唧吧唧嘴:“皇差?这话说得。朝里朝外,谁办得不是皇差?唉,说到底也怪我,一个穷僻的小监正,没权没位的,跟人家搭个话,被搪塞也是活该。”
李阎低沉沉思了一会,哈了一声,又道:“监正大人折煞卑职了,怪我没说清楚。”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接的是辽东总兵李如梅李大人的调令,奉内阁转神皇帝谕旨,许我便宜行事,护送社稷重器龙虎旗牌,前往江西龙虎山天师道。”
气氛凝涩了两秒,柴玄心里铮地一声,手里的棉布毛巾掉进脸盆。
他点着头:“哦,哦,是这样。我倒是听过这事。”
柴玄心里千回百转,这五品的小小将官莫非是炸我?不对,他没胆子拿这种事诳我。
天师道,龙虎旗牌,李如梅……
他正犹豫着,李阎和善地笑了笑:“说起来啊,柴监正捞起的来的马,还是总兵大人赠与我的。说是路途遥远,能省些脚力。”
“哎!李镇抚此言差矣,你也还没见到我捞上来的马,那就不能说,这马就是你的,还是应该先看过之后,再做计较。”
柴玄一激动,有些失态。
李阎就坡下驴:“那就劳烦柴监正,把马牵上来让我看看吧。”
柴玄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吩咐下人:“把马牵到甲板上。”
说完,他冲李阎一摆手:“请。”
“请。”
柴玄再不看李阎,转身出了船舱。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
“这死太监是不是想吞咱的马?”
“哼哼,可能吧。”
李阎眉心拧出一道竖缝,但很快就平复过来。
众人到了甲板,有个头发花白的老马馆自马船的搭板上走来,身后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
“李镇抚,你上眼吧。”
李阎只扫了一眼,便低头冷笑起来,只是也没说话,而是走过去,绕着这匹黑马走了两圈,才走回柴玄身边,冲他一拱手:“这不是我们的马,看来是衙门的人搞错了,没有别的事,我二人先行告退。”
柴玄一句“我捞的就是这匹马”已经到了嗓子眼,不料李阎如此坦然,像是满身力气打在了棉花上,讷讷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吃,吃了饭再走?”
……
关外,冰雪笼罩黑色山脉,高山环绕,群山当中,有一汪潺潺的小湖,天上飞雪不落,有袅袅的热气蒸腾,忽地有悠长回音激荡,震落簌簌飞雪。
“胡姓门长,恳望白老太奶现身一见,我关外五仙大祸临头,请白老太奶救命。”
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的胡三先生站在湖旁,已经有好几天了,却不见有任何人影。
胡三毫不气馁,依旧嘶喊:
“胡姓门长,恳望白老太奶现身一见,我关外五仙大祸临头,请白老太奶救命。”
他惊醒了满山冬眠的蛇虫松鼠,狍子山狼,都环绕在胡三身边不远的位置,不走开,也不靠近。
“胡……”
“三叔叔歇歇吧。”
蓦地,一只足有千斤重的白色野猪自深山中走了出来,满是积雪的背上,是一团圆溜溜,肉呼呼的白色刺猬。
胡三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九郎,你务必转告白老太奶,天师道联合官兵,对关外五仙大肆围剿,好仙谷被焚,九牙老祖激愤出手,最终也死在贼人之手,白老太奶若再不出面,五仙家,将毁于一旦啊。”
他手里拿一只带血的黑色蛇身长箭,神情悲哀:“妖箭种罗,是常氏呕心沥血之器,也落在贼人之手,反过来用在我五大家的身上,请太奶奶明查。”
这白刺猬没理,只是道:“三叔叔,我家老祖宗有两句话送你,我自己也有一句话送你,你想先听哪句?”
胡三眸子微动,没说话。
“我自己这句便是,这妖箭上的确沾过天朝火德龙虎之气,却也沾过建州女真水德龙虎之气,怎么三哥哥刚才的话没半点提及?这妖箭,到底是关内朝廷抢夺去的,还是那常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刺猬接着说:“我老祖宗的两句,第一句是,胡氏和常氏有心气,要成盖世的功业,做长辈的不泼你们冷水,可你不该耍心计落自己个儿家里人下水,五仙的根在关外,便是他努尔哈赤做了皇帝,我关外五仙也不会离开这黑山白水,国器之争凶险,白氏祝胡三先生马到功成,将来得偿所愿,能做从龙之臣,山高水长,日后不必再见。”
胡三垂着眼睛:“第二句呢?”
山鸟惊飞,犹如惊雷乍响。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