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余韵
嘉庆十四年七月中,福临驾回广州将军府。上书京城,洋洋洒洒数百言。
奏明我主万岁:红毛匪叩边作乱,镇抚叶山仁轻敌冒进,被洋枪打中,当场阵亡,损兵折将无数。奴才忝列王爵,皇天浩荡,幸得义士相助,方才攘除奸凶,不亏祖先戍守之托……
……
从李阎蔡牵进城,再到福临重新入主,这里头隔了有十几天的时间。
这段时间,李阎结结实实过了一把土皇帝的瘾头,也不用打招呼,城里头的达官贵人就争前恐后巴结上来,送金银,送女人。不必多说,说起来,这些人怕海盗,还多过怕红毛。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海盗女王的初生】
评价:90%(东印度公司损失惨重,这是黑斯汀十几年来最大的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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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想请我吃饭?”李阎似笑非笑。
“知道了。”
“天保哥,那我怎么回啊?”
“我不跟你说了么?”李阎瞪着那人:“知道了。”
“哦哦。”那人点头往外走。
李阎这次搜刮,除了几把品质不错的刀剑,可以拿来做备用之外,只有一些书籍能给查小刀作为“吞文”,至于别的,至于财货,都没什么特殊效果,要么就是【莲娃杆网】这样,带不出去的特殊物品,可惜李阎如今不太需要这点油水。
兑换点数的上限又已经满了,李阎摸了几件放在当代称得上国宝的古董,也没太贪心。另外,水嫩的姑娘倒是一抓一大把,城里有个姓杨的富商,一口气送给李阎十来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姿色过人……
李阎这时候,正带人抄英国人的商馆,这已经是第九家了。
他搜刮洋人的地界,就是因为当初最后一张闽南异兽图,是被英国人买走,李阎把广州的教堂,商馆快搜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这张图。后来经人打听,有个东印度公司的商馆管事,喜欢中国画,这些年不少画手才子都指望他养活,圈里头有名,李阎这才带人赶过来。
“天保哥,这东西是在一个床头柜夹层里找到的,我觉得有点问题。”
有人抄来一副油画。
李阎端详了半天,这画倒是有名,最后的晚餐。仿制品。
他拿一把镶嵌宝石的小刀一剥,框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阎浮残余物:妖貅】
备注:自从买了这东西,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男人的声音,直到把他裹进油画里,我才能安然入睡。
李阎一撇嘴:“那你买他作甚,费我这么大劲。”
……
傍晚,广州龙泉酒楼。上下四层楼,五十四间上房,真可谓“光闪闪贝阙珠宫,郁巍巍画梁雕栋”。
偌大的酒楼,唯独留出一桌来。丝乐靡靡,弹琵琶的歌姬露出大腿。
桌上有四张椅子,三张已经有人坐下,分别是广州将军,宗室皇亲福临,天舶司家主,十三牙行的老板蔡牵,宝船林氏阿金。还有一张空着。
“顺官,我的好顺官啊!”
福临两腮发红,显然喝得不少。他身穿四团蟒龙袍,姿态雍容,还带着几分早年带兵的气度,但是多年沉溺酒色,眼袋浮肿。
蔡牵坐在他旁边,右边袍袖缠着一圈白色带子。轻声道:“爷,少喝点。”
林氏传到林阿金这一辈,和官府早就没了干系,他一个海盗头子,和福临也说不到一起,开始客气了两句,林阿金便只顾吃菜,只剩下福临和蔡牵推杯换盏。
“顺官。”福临托着鼻烟壶:“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啊!要不是你内外操持,上下打点,我这次别说乌纱帽,只怕连性命都要不保。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广州,你的荣华富贵,一点也不会少。”
比起当初,福临的态度不止亲昵,甚至有刻意的拉拢。
红毛破广州,福临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可却没想到,自己培养多年的钱袋子,在关键时候,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说动南洋群盗出兵不说,手腕权术更是了得。
福临自己都觉得纸包不住火,这次京城旨意一下,自己罪责难逃,可蔡牵一句话,却燃起了福临的希望。
“爷,您在广州经营多年,这事绝不至于陷入死局,你要是信我,只需放权给我,我保您一个瞒天过海。”
此刻风波已经平息,蔡牵指使福临,把所有责任推给死去的广州镇抚,封锁消息,把这事打成一个“平边之功”,便万事大吉。
此刻福临如此高兴,当然是蔡牵的计划起了作用,
蔡牵听到福临的话,只是低头:“主辱臣死,爷你这话折煞我了。”
“好!好!”福临道了两声,忽地一拍桌子,张嘴怒骂,颇有些喜怒无常:“城中这些个勋亲贵人,都他妈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竟然说要进京弹劾我?让他去!他带人要能到京城,我就不姓爱新觉罗。”
“嘘~慎言,慎言。”
蔡牵劝诫。
福临撇了撇嘴,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看到蔡牵袖子上的白带子,不悦地说:“顺官,这大喜的日子,你带这东西,岂不是晦气。”
说完话,就要去扯蔡牵的手腕。
绷~
琵琶弦断,歌姬低声惊叫。
福临猛地一激灵,只感觉天灵盖有一股凉气冒上来,酒都醒了几分,他睁大眼去看蔡牵,这个向来恭顺的商人,此刻转头看他,眼里是一抹不加掩饰的阴冷。
福临下意识松开了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蔡牵先是转头,笑着责备了歌姬一句,又回过头来:
“家中有长辈新丧,还望贝子爷海涵。”
福临的手心全是冷汗,嗯了一身,干巴巴地拍了拍蔡牵的肩膀,说了两句宽慰的话。气氛有些尴尬。
林阿金埋头饮酒,恍做不知。
蔡牵举杯:“如今广州已复,诸事太平,就算有那不开眼的,想要造谣生事,兹事甚大,朝堂诸公不会理会,爷,您高枕无忧。”
福临点点头,刚要举杯子,又一皱眉头:“顺官,你不是说,赶走红毛的,还有一位义盗头领么?这酒都喝了大半,怎么还不到?”
蔡牵也抿了抿嘴:“这我也不太清楚,昨日我还见他在洋人的商馆里头溜达,今天倒是没看见他。”
几人正聊着,门外有脚步声音。
“来了来了。”
蔡牵笑道,可推门进来的,却是个神色凶悍,脖子上纹着蝎子的中年男人。
红旗帮高里鬼,老古。
蔡牵笑容一滞:“古兄弟?天保龙头人呢?”
老古一拱手:“我家龙头身体抱恙,已经先行回了大屿山,走之前嘱托我,谢过贝子爷和蔡老板的美意。另外,龙头还特意说了一句,这月十八在赤水港放人,贝子爷别忘了去接。”
“谁?”
“到任的两广总督,林元抚。”
福临把酒杯一放,脸色不愉。
这边,林阿金也放下筷子,冲福临一拱手。
“贝子爷的酒席好味道,林某吃包喝足,这厢告辞。”
他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一回头:“当初天舶司大会,贝子爷说过,要给我立功的南洋海盗,封官拜将,如今大事已成,将军可不要食言啊。”
说完,林阿金转身便走,走到老古身边还招了招手。
“古兄弟,我有些醉了,搀我一把。”
老古低下眉眼,搀着林阿金下楼离开,不顾福临脸色难看。
很多窗户纸一旦捅破,便再也回不去了,两广海防孱弱至斯,红毛又败退海上,我又什么理由把你这个广州将军放在眼里?若不是蔡李林朱还有制衡,便是扯旗造反,你官府又能奈我何?
“古兄弟。”蔡牵叫住了老古。
“蔡老板,还有什么事么?”
“火鼎娘娘拜访大屿山,也快一个月了,麻烦你给探探口风,娘娘什么时候,回转我天舶司啊?”
“一定带到。”
两人转身离开。
福临这下发了火:“这帮子泥腿子简直无法无天!”
第九十三章 太平文疏!
福临心念一转,气势汹汹地问蔡牵:“顺官,打红毛的时候,那黄火药的大炮,你手里有几架?”
“一架也没有,船是林氏的,火炮是红旗帮的……”
蔡牵的话像一颗咸鸭蛋,整个塞进福临的嗓子眼,堵得他说不出话。
“如今红旗势大,就连曾经的妖贼去偷袭大屿山,至今也杳无音信,天保仔挟大胜之威,南洋群盗无不唯他马首是瞻。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
福临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就治不了这帮子泥腿子了?”
“那也未必……”
蔡牵悠悠地饮尽杯中酒,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他低头,袖子里滑出一个玻璃瓶子,里头是不断扭动的膜泡。
嫉妒的奥秘,塞壬藻菌。
“暴怒?天保龙头,你我可还有得斗呢。”
……
“先回大屿山!”
李阎冲着舵手吩咐。
老古还得在广州待一段时间,过一阵子,潮义也要过去,这次福临大出血,广东被红毛和海盗先后肆虐,本就元气大伤,他还要出大把银子和人脉,给南洋各海盗头领加官进爵,这赏赐,得让红蔡林三家海盗带头讨要,也是给各家海盗做人情,李阎不乐意处置这些琐事,但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盯着。
他长在内陆,本来不习惯在海上过活,可这些日子下来,李阎再见到漫无边际的青黑海面,闻到腥味的海风,却有别样的亲切感觉,身子都舒坦了许多。
“天保哥,咱走的匆忙了吧?”
“匆忙?现在外头都有风言风语说我让章何抄了老窝,我还不赶紧回去看一眼?大屿山来信说控制住了妖贼,怎么个控制?你心里有数么?”
那人摸了摸头。
“嘿,天保哥,那些个水灵的丫头,你真一个都不带走?”
“谁要看上了,自己领家去。可有一样啊,你不能已经成了家,还从我这光棍手里讨人不是?”
那人啧了一声:“那可惜了,我家里有一口子。”
李阎转头,巴掌一压薛霸的脑袋。
“小霸,你不挑一个?”
“不要,年纪太小。”
李阎笑着揉了揉薛霸的头发。风帆鼓动,声势浩大的红旗舰队满载而归。安置着【五婆仔之壳】和【**海水涡轮】的鸭灵号一马当先,带着先头三十多条战船,先一步转回大屿山本部。
船上财货丰厚,有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各色珍贵药材,古玩,皮草,天文仪,气压仪,火器,兵器,八十米橡木龙骨六条,广州三家大船厂里的图纸,设备,但凡能拿走的,一样没拉下。要不是蔡牵盯着,李阎是有心连城里的各色工匠,都锁了带走的。
有用没用的,先拉回去,反正大屿山没有。也不嫌多。
“等咱到了,查刀子那帮人也应该回来了。”
李阎摇了摇头:“我叫他们在妈阁岛等我,等卸了货,我径直去妈阁岛。”
众海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龙头对妈阁岛如此上心,可还是点头称是。
有人咳嗽了一声:“天保哥,还有个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章何偷袭咱大屿山的时候,郭婆他们被上岛的海盗砍死了,全尸都没落下。”
李阎一愣,立马问道:“这个消息什么时候传过来的?”
“今天早上。”
“……”李阎抿了抿嘴:“把那海水涡轮给我弄开,明天中午之前,务必赶回去。”
鸭灵号甩开大部队,在第二天的早晨的时候,船员就可以看到大屿山的黑点……以及大屿山的岛礁边上,从海中拔起的滔天碧焰,巍如山岳,拢似花骨朵。
李阎还没踩上大屿山的石头,就被海上升腾的碧焰山岳吓得眼皮一阵乱抖。他眼神比普通人好,碧色火焰后面,分明是一条又一条的战船。
李阎没理会船员的议论纷纷,而是遥遥望向山崖前,矗立凝视自己的一抹倩影。
“原来是这么控制住的……”
……
“你要小心些,章何只是被困住,你单枪匹马进去,还是有不小的风险。”
李阎绑上硬皮革的护手,身边的丹娘嘱咐了一句。
“我要是章何,早就被你这一手吓破了胆子,哪还有反抗的意志?”
“其实,你迟早能做到这一步的。”
李阎拳头打在自己手上,眉头忽然一拧:“你这么做,有没有后遗症?”
丹娘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李阎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直接打断了她:“别宽我心。”
“……”丹娘扑哧笑了出来:“没什么,只是这碧焰不散,我是没什么法力再去做别的事了。”
李阎有心多问几句,或者干脆用惊鸿一瞥,看一看丹娘现在的状态,以他和丹娘现在的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想了想,他还是按耐住了。
“那,我放你进去。”
李阎点了点头。
也没见丹娘如何动作,海上的碧色火焰洞开出一条路来,李阎也懒得架船,脚下踏冰,往碧色焰海中走去。
丹娘抱着肩膀,目视李阎远去,笑靥如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别宽我心”这种话,对她来说,算是情话了吧。
李阎步入碧色焰火,火焰内里,却是一片鬼域似的愁云惨雾。
距离丹娘出手,已经过去了十七天……
几乎是李阎踏进来的同时,一道“陷空刀”迎头劈来。
李阎耳朵一动,扭腰躲开,脚下冰花四射,踩着凹陷的船板折身两次,那个偷袭的妖贼海盗还没看清楚,就感觉眼前一黑,硬生生被李阎抓着脑袋提了起来。
“好招呼啊。”
李阎笑眯眯的。
“是红旗的人!”
“天,天保仔!”
十七天火焰围困,食物和淡水吃尽,这些妖贼海盗邋遢得像是海盗,两眼发绿饿狼似的。
人声渐响,一个个人头冒了出来,手里的劲弩和火铳都对准了李阎,可手指头颤抖着,没有一个敢动。
李阎一甩胳膊,把那人扔出去老远。
“叫章何出来见我。”
他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成王败寇,你要如何,尽管说便是。”
李阎一眯眼,章何的穿着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阴沉。可眼里的血丝像是秃鹫。
“交出太平文疏,我让你们活着离开大屿山。”
章何不屑地一撇嘴:“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郭婆他们死了,我得叫你活着给我背黑锅。”
李阎连场面话也欠奉,直接把自己打算说了出来。
“而且,蔡牵不是个易于的,留着你,对他也有掣肘。”
“你就不怕我卷土重来?”
“十夫人能压你四年,我能压得更久。”李阎冷笑两声。“何况,你的人还有胆子再来么?”
章何无言以对。
李阎环顾了一周:“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不必……”
章何扫过自己的弟兄和儿徒,拳头松了又紧,嘴都咬出血来:“你想要太平文疏,可以。”
李阎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随我来。”
章何转身,默念一会腾空而起,朝战船外面飞去。
李阎踩着冰面,一步步跟上,留下一条霜色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没有旁人,只有被放弃的焦黑船骸。
“上次在天舶司,我输给你,是因为我先和阎老大碰了一场。”
“所以?”
“再打一次,你赢了我,太平文疏就随你拿去!”
李阎盯着章何的脸,点了点头。
“可以。”
黑烟滚滚,李阎脚下霜色冰纹蔓延开来。
太平文疏王灵齑!
虎挑!燕穿帘!
枪鸣,妖影,水波迸裂。
……
夕阳西下,那突出似山岳的碧焰花骨朵,最终化为乌有,随着最后一点碧色火焰收进丹娘手里的黑鼎。损兵折将的妖贼,也渐渐远去。
“所以,他是打了一场又输了?”
薛霸撇着嘴。
李阎舔了舔嘴唇:“易地而处,我也会输。”他低下头,一金一紫两颗丹丸被他攥在手里。
旁人看不出真假,忍土的提示不会骗他。
【太平文疏阳(阴)卷】
第九十四章 一撇一捺念个人
【太平文疏阳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自正一道《黄帝九鼎丹经》演化而来,共书三百零六道阳术,记载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阳神出窍,活死人肉白骨之术。
习者功德无量,化三灾,除六难,不惧五弊三缺。
【太平文疏阴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自正一道《五斗米巫鬼总录》演化而来,共书三百零六道阴术,记载养鬼,请神,风火雷电,吞云吐雾,撒豆成兵,法身天地之术。
阴阳二术,只能修行其一。
对于法典,李阎自己没有直接修行的想法,且不说“永久滞留该果实”的副作用,太平文疏的风格也和李阎格格不入。
实际上,行走穿行果实强化传承的路子,和修行本土果实法典相比,有明显的优势。
十夫人也好,章何也罢,都在法术神通上倾注了十余年的心血,才有“九曜”以上的水平。而李阎只花了大半年,就堪堪赶上。
何况,这些法典摆明了上限只有六司。而阎浮行走的路子,却走出过曹援朝这样的“四御”强者。
二者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向阎浮献祭法典,可以不用花费时间,直接得到法典中的一部分法术神通,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合适的传承搭配法典法术,也许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十夫人生前梦寐以求的,是太平文疏中的阳丸。用来抵抗“楚服厌胜术”的副作用。
李阎的想法,是把这颗阳丸留给郑秀儿,无论是情感趋向,还是从长远的利益考虑,这都是完全值得的。至于阴丸,李阎就自己留下了。
至于【太平文疏阴丸】当中的法术内容,要等到回归之后再查看。
“秀儿呢?”
李阎问站在一边的潮义。
“偏房,林老头给她上晚课呢。”
潮义回答。
李阎若有所思:“林元抚?”
潮义可能觉得自己表达得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林老头对秀儿很好。”
自从发觉秀儿的成长,潮义对林元抚的态度软化了很多。
他视秀儿如己出,只要对结果对秀儿好,就算有时候林元抚的行为有些出格,很多时候,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说到底,对于读书人,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憧憬和尊敬。谁都知道,能得到林元抚这样入世的大学家的教导,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头子对秀儿很好……”李阎自己念叨着,忽然摇了摇头:“潮义哥,人啊,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潮义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
李阎想起当初初到广州时,那些“师兄弟”们的嘴脸,却洒然一笑,他攥紧两颗丹丸,朝偏房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在有的人眼里,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土匪就是土匪。人家同情你,人家也得剿你!”
七月正是初夏,潮义心里却是一冷。
……
“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
林元抚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秀儿见状,自旁边的书案,给林老头递上了一杯浓茶。
“今天,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老头子抿着嘴看了一眼个头还小的秀儿,没接茶水,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你家天保哥跟我说,明日,便派人送我回广东。”
秀儿怔了怔,她轻轻把茶放下,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笔杆,垂着头不说话。
尽管林元抚在大屿山的时间不长,可这老头学识渊博,又风趣幽默,和秀儿相处这些日子,让外人见了,真是爷孙一般。
这时候林元抚要走,郑秀儿情绪低落是可以预见的。
秀儿垂着头颅,桌上的宣纸上却滴滴答答湿了一大片,只是女孩倔强,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哎……”
林元抚张了张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丫头,你想学的,我也教了个七七八八,你年纪小,忘了些就忘了些。只有一桩,你要记牢靠。”
林元抚脸色一正:“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这孩子命不算好,心智早熟,有些话,我本来不必明说,可你不能忘得是,你父亲郑一拐早年死于海难,你的母亲也早早离世,人心隔肚皮,天保仔对你再好,他也不是你的骨血亲人。红旗帮的权利在他手里,今天你是南洋海盗的盟主,明天呢?以后呢?你要早想退路。”
郑秀儿才九岁,一听这话,没忍住哭出了声,小脸暴雨梨花地,煞是可怜。
林元抚抿着嘴,整理课本刚要起身,秀儿却脆生生地说话了:“先生,你刚才说这最后一句,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是什么意思呢?”
林元抚漫不经心地回答:“大义比不上性命,情势所逼,难免要做小人。”
“原来先生这样的人物,到这般境地,也要做个小人么?”
女孩还带着几分哽咽,话音虽轻,却有千钧重。
林元抚一抬头。喉头涌动一会,眨了眨眼:“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秀儿抿着嘴,脸上却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先生,你先回答秀儿,你说你少年家贫,家中曾有女儿饿死,妻子因替人浣衣染上风湿,此事是真是假?”
林元抚眼皮一抖,闭口不言。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女孩的抽泣。
“先生本是闵县县令林远光之子,乃九牧林氏之后,书香门第。自幼定亲,妻子陈氏是广西布政司的独女,先生少年得意,二十四岁便担任厦门海防同知书记,膝下有三子,没有女儿。所以那些个话,只是来诓骗秀儿这个不经事的孩子的吧?”
林元抚闭着眼睛听着,好半天才艰难回答:“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秀儿别过脸吸了吸鼻子,尽量平稳声音:“先生未免小觑了红旗这些年的经营。”
她红着眼圈:“先生虽有大才,可身陷囫囵,有力也使不出,你编这番谎话,不过是见秀儿爹娘死得早,想以此触动我的心事而已。”
林元抚的脸皮微微抽动,郑秀儿每个字都打在他的脸上。
“先生见秀儿一个女孩家,却有争胜好强的心智,便想借助话术和书本道理,挑动秀儿和天保哥的关系。纵然眼下无用,他日总会给我红旗留下后患,秀儿说的,可有半点差错。”
“天保哥对秀儿如何,秀儿心中有数,书中道理,我只认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娼盗尽是读书人。”
郑秀儿的眼泪又留下来:“秀儿哭。不是因为先生骗我,而是因为到了今天,先生话虽诚恳,举止当中,却连秀儿的一杯茶都不肯受,说到底,先生心中,对我并没有半点情分。”
林元抚闭眼无语。
滴滴答答流着眼泪的秀儿走下书桌,单膝跪下,将那杯已经凉了的浓茶奉到林元抚面前。
“秀儿别无所求,但求先生能受我一杯茶,便不枉今日师徒之谊。”
自打郑秀儿头一句话问完,林元抚的眼睛就没睁开过,此刻茶已经到了眼前,他却像是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女孩轻轻地抽泣声音,逐渐便轻……
林元抚睁了眼,站起身来收拾书本,看也没看秀儿一眼,夹着纸张离开。
郑秀儿低着头,胳膊都举酸了,房子里早就空无一人。
串珠似的眼泪顺着郑秀儿的脸往下滑落,可秀儿却一声不发。蓦地,她的手臂一轻。
“都凉了,还端着?”
李阎端坐着,手里捏着茶杯大口咂摸滋味。
“谁惹我们家秀哭了?”
郑秀儿一噘嘴,哇地一声扑在李阎怀里。
李阎拍了拍女孩后背,肩膀上湿了一片。
他脸色平静,手里捏着的茶杯却喀拉一声。
一个“戒指环”被李阎从茶杯上硬生生抠了下来。落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第九十五章 干干净净!
竖日,大清早的,李阎便差人派船,送林元抚回广州。福临早早差人在港口等候。天舶司之后,张洞便被送走,这次的船,送的只有林元抚一人。
“林总督,这些时日在大屿山,委屈你老人家。”
林元抚还是那身黑色长衫,胡须被海风吹动。
“不委屈,你那位查姓兄弟的手艺不错。”
李阎瞥了这老头子一眼:“今天送你上路。”
林元抚眉毛抖了两抖,把手揣进袖子里,没说话。
李阎又幽幽地说“我答应官府,把你送到广州港口。赎金他们已经送来,三十万两。南洋百年来最贵的一票。”
林元抚长叹一声:“红毛进南洋,却肥了你们红旗帮,这一个月的功夫,抵得上往常三十几年的经营吧。”
李阎也不看他,兀自望着水面:“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来惹我红旗,红旗也不会招惹官府。”
林元抚微微一笑,半个字也不信。在大屿山一个月,旁的他或许看错,可天保仔一身野望,他绝不会看错。
不过李阎也没有骗他,短时间之内,他对这颗果实,的确没有进一步扩张的**,毕竟到嘴里的还没消化。
“天保哥,可以开船了。”
站在船头的的伙计回头道。
这人一双三角眼,腰带别着刀子,气质阴冷,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好手。
“林总督,上船吧。”
李阎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元抚深深地看了李阎一眼,扶着木蒿踩上了船,扁舟一阵摇晃。
“开船。”
李阎喊了一声。
舟楫划动,小船拨开水浪。
林元抚盯着呆在岸上的李阎,眼看着李阎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才收回目光。扁舟不大,船头的三角眼汉子在划桨。船上只有他们两个……
李阎转身离去。
……
后崖,嫩绿色的斜坡蔓延红色山木棉树。
秀儿穿着小绣鞋踩在小土径上,眼光眺望土丘之间,十夫人的墓碑前面,有个一身丹翠罗裙的女人放下一束花,并着膝盖坐下。
那女人一挽发帘,蓦地一回头,正看到挎着篮子的秀儿。
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在一起。
“……”
“前港太吵,这里静一点。”丹娘歪了歪脖子:“要不,我去别的地方?”
“不用。”
秀儿走过来,和丹娘一起,环抱小腿,坐下草地上。
“那……”丹娘张了张嘴。
“不吃糕。”秀儿打断她。
“哦~”丹娘闷闷地说。
秀儿皱了皱鼻子,越是心思敏感的女孩,杂乱的坏心眼就越多,可坐在这个女人身边,闻着她身上香甜的气味,却连一点嫉妒的心思也升不起来。
“火鼎娘娘~”秀儿眼睛闪烁:“他们都说你说神祗显世,信众有求必应,那,你能把我娘救活么?”
没等丹娘回答,秀儿自己就摇了摇头:“我昏头了,娘娘你当我没说。”
丹娘把手放在秀儿的肩膀上,递上了自己的手掌,摊开来,是一颗金色的丹丸。
“这个是?”
“太平文疏,天保仔放了章何。以此为条件换来的。昨天你哭了一宿,他没好意思,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顿了顿,丹娘又说:“章何修的是阴丸,这颗是阳丸,里头的法术,能活死人肉白骨。”
秀儿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们都说我说香火神祗,有求必应,可实际上,我对死亡,怀有和你们一样的恐惧和疑惑,太平文疏有没有用,还是你自己去琢磨吧。”
秀儿接过阴丸,她毕竟是小孩子,乍听得这个消息,粉嫩小脸一下子露出酒窝。
“谢,谢谢娘娘。”
说罢,她抓起篮子,冲十夫人的墓碑拜了三拜,便朝自己的房里跑去了。
丹娘转头看着跑开的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什么,指甲搔了搔头发,长出了一口气。
……
铛~
铜锤脱手。自李阎眼角旁边飞过,薛霸兵器脱手,眉毛陡然一立,蹬地前扑,胳肢窝夹住李阎的枪杆,两人膝盖一弯,同时朝前一顶。
李阎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薛霸脸色涨得通红,两人中间的枪杆绷紧一个弧度。
“着!”
李阎暴喝一声,却松了手!
若是反应慢一点的,听到李阎这声喊,一定死命地去压枪杆,这正上了李阎的恶当,不料薛霸一激灵,也松开了手,虎头大枪在空中铮地一抖,两人的拳头都到了对方面门。
“不错。”
李阎嘴角一勾,脚步却一勾一顿,薛霸这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自己的嘴角,李阎吃痛,脚尖往回一错,正把这口气用尽的薛霸绊倒在地,而自己的拳头化掌借势搭在了薛霸的肩膀上,扯紧往下一拉,膝盖往上猛顶在薛霸鼻尖上,撞了他一个满眼金星。
“唔~”
薛霸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摆着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李阎后退两步脚尖挑起大枪。心里有难言的成就感。
姓名:薛霸
专精:海战87%
薛霸天分不错,和出生在和平年代的李阎,张明远不同,薛霸见惯生死,搏杀经验及其丰富。
就算没有高里鬼的加成,薛霸对上当初年少轻狂,打烂广东十三家武馆招牌的李阎,胜面也有六成。
而且薛霸是野路子,很多细节欠调教,李阎手把手教了一段时间,薛霸的近战水平突飞猛进,连带海战专精也飙升了7%。
“小霸,过阵子林氏来人,你跟他走,长本事去,等回来,我让潮义哥给你找个疼人的婆娘,怎么样。”
“行,天保哥你可别骗我。”薛霸一听这话,咧嘴一笑,任谁也瞧不出这小个子下手的狠辣和对人命的淡漠。
其实李阎自己,对成为传说中的天母近卫,也不是没有兴趣,敖兴这一身怒目金刚的本领,他也非常羡慕。
和法典不同,肉身洗炼,会为行走增加一个永久状态,比如高里鬼,泉郎种这些,本质和李阎当初的混沌纹身同理。
所以,成为泉郎海鬼,对行走来说不会出现永久滞留这样的惩罚。
而李阎没有选择让自己接受林氏洗炼,除了对蔡林不放心,以及自己走后,给红旗顶尖战力留下保障以外,更是觉得,按照前几次事件的经验,以自己这次的评价,没有理由拿不到“泉郎海鬼”的购买权限!
阎浮行走,掠天地为己用。
李阎正考虑着这些,潮义颦着眉毛走了过来:“天保,有件事我想问你。”
“问什么?。”
“你派给林元抚,送他回去那人,是刑堂的吧?”
“嗯。”
“你,你想中途宰了他?”
潮义这时候问这个,其实有一些唐突。
李阎眼睛往上翻了翻:“我好像是叮嘱了那小子什么,具体是啥,想不起来了。”
潮义犹豫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天保,你,你派的那人,让我给换了。”
“哦?”
李阎平淡地应了一声。
潮义此刻的行为,无疑是越线的,不过李阎的反应出奇平淡。
“是秀儿求我,不要叫你杀了林老头。”潮义咬了咬牙:“天保哥,我坏你的事,怎么处置我,你尽管说吧。”
“……”李阎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忽然摇头:“换人是秀儿自作主张,她根本没求你。这事你是才知道的,跑我这儿扛黑锅。”
潮义张了张嘴,头垂得更低了。
“哎呦~”李阎似笑非笑:“秀儿才九岁,能想到这层,已经不错,尤其念人情,好事。”
李阎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潮义的肩膀:“我只是叫那人小心风浪,到了广州别让官府的人抓住,根本没提要杀林元抚的事,秀儿想多了……”
潮义一愣,李阎一句话就戳穿了自己的心思,这时候更没必要骗自己。
“天保,你真不杀林元抚?”
“不杀,我不杀。”
……
竖日,天刚蒙蒙亮,载着林元抚的船即将到达约好的赤水港。
船头那人把船桨扔开,拔出腰间牛耳尖刀,一掀帘进了船舱。
闭目养神的林元抚徐徐睁眼。
“你要杀我?”
抛开秀儿的个人感情,林老头大屿山呆了太久,岛上情形,他摸的七七八八,索黑尔的事,他知道,火鼎娘娘的事,他也知道,对红旗内部权力结构,他更是了如指掌。
别说李阎,徐潮义对林也数次起了杀心。
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屿山的黑袍军师,也绝不能放虎归山。
“本来是要杀你。”那人吐了一口唾沫,一抬刀尖指着林元抚的鼻子:“老头,有人要我告诉你,朱门埋奸骨,仗义在人间。”
说罢,这人把刀尖往桌子上一插,转身出舱跳入水中。
扑通!
水花四溅,方舟摇摇晃晃,随着水流一直朝赤水港去了。
林元抚嘴唇青紫,半天才睁开眼睛,他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叹息了一小会儿,拔起尖刀,开始在桌子上刻什么东西。
一边刻,一边念叨。
船撞在码头上,船外面喧闹了好一阵,有人急匆匆上船,掀起帘来,带着惶急的语气问道:“可,可是立叟先生?”
林元抚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打扰自己。
那人恭敬等着,大概有两三盏茶的功夫,林元抚才刻完,桌子上,是张地图似的东西。
“先生,你这是?”
那人问。
“这是大屿山的地形布防图样,我能记住七八分,这东西藏不住,只能记在脑子里。”林元抚也没看请来人的脸:“你立刻派人,把这张图临摹下来……”
林元抚语气一住,不可置信地点头。
胸口的血污一点点散开。
“你,你是谁?”
那人没一句多余的话,拔出刀子抹在林元抚脖子。
咕噜~咕噜噜~
老头倒在血泊中,脖子上的伤口往外冒血泡,一会就没了声息。
那人冷冷盯着,举刀把林元抚的脑袋割下,拿布包着,快步走出船舱。
“事成了,扯乎!”
……
琉球群岛,蔡氏祠堂。
蔡牵焚香沐浴,对列祖列宗施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老板!”阎阿九在外面恭声道。“事成了。”
“人头呢?”
“带回来了。”
“那便好。”蔡牵点头:“当初天舶司大会一时情急,和姓林的撕破脸,这事总要擦屁股。倒是白白帮了天保仔一个忙。”
蔡牵表情难言,想起了当日福临宴请三大海盗,天保仔没来,却叫老古传话。
“龙头特意说了一句,这月十八在赤水港放人,贝子爷别忘了去接。”
“这月十八……赤水港……别忘了……”
这月十八,赤水港……
李阎这话,哪里是说给福临的,这是说给他蔡牵的!
“也好,红旗不头疼,我也不头疼。”
蔡牵转身走出祠堂。
第九十六章 权限
鸭灵号乘风破浪,浮光掠影,海鸥自李阎脸际飞过,碧空万里,青蓝色海水一望无际。
李阎让出打进广东之后的相当一部分利益,只搜刮了一通就转回大屿山,目的就是和蔡牵交换妈阁岛的占据权。此刻他怀揣十二张闽南异兽图,心情火热,赶奔妈阁岛。
澳门有一众精锐坐镇,此刻,查小刀在当地的妈祖庙和李阎会话。
“你把林元抚搞死了?”
“后半句是对的。”
李阎手中端着一把银挂饰嵌碧玺的三尺剑,正拿毛巾擦拭。
剑名青凤,是李阎自广州搜刮来的,稀有品质,锋锐度70,特性“破邪”。
环龙坏掉以后,这把青凤剑算是李阎能找到的所有兵器中最趁手的,在环龙没修好之前,李阎准备先用这把。
“那姓林的老头……其实人不错。”
“我人怎么样?”
“哈哈!”
“嘿嘿!”
“对了。“李阎又开口道:“我从广东回来,给你准备了几本古籍,你的吞文,应该能从里头拿到不少好处。”
“嗯,你什么时候到?”
“今天晚上。”
“有个事,今天早上,赵小乙风风火火地要走,我拦他,还动了手。”
“然后呢?”
“我截住他,没走成呗。”
赵小乙闹事,李阎并不意外,想必是郭婆死在妖贼手中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郭婆其人,最早和郑一拐争过盟主,未果。十夫人当权,他来闹,一样灰头土脸。可即便如此,五旗联盟当中,他的声望势力,也是名列前茅。
换做两个月前,南洋一片平静的时候,提起黑旗帮龙头郭婆,号召力是比天保仔大一些的,毕竟当时的天保仔充其量也就算是红旗的二把手。
谁能想到,城头变幻大王旗,郭婆两个字还没掀起风浪,就被十夫人一手“诈死”阴死在水坑里,直到天舶司大会,人人都把郭婆当了死人。
黑旗帮的二当家安千禄,干脆投了妖贼章何,像赵小乙这样的死忠派,几乎没有。
“我来处理吧,他要走,你也别拦。”
天舶司大会,赵小乙把闯鸭灵号的胡老三打下水,明面上表忠心,暗地里救了胡老三的性命。当时老古说他有二心,李阎倒觉得,赵小乙念旧情,做事也有分寸,不钻牛角尖。
人都是感情动物,郭婆还没死,自己咋咋呼呼要求赵小乙表忠心,这不现实,更没气量。
现在郭婆死了,李阎更不担心和赵小乙闹掰。
妖贼远遁,可势力犹在,安千禄做了叛徒,可手中也有近万的人马。赵小乙光杆司令,这个时候离了红旗帮,什么事做不成。
是夜,李阎兼程到了妈阁岛,当地的居民正翻新妈祖庙宇,祈福来年风调雨顺。李阎问过才知,前几日天母过海,整座妈阁岛的天空上,浮现出一张朦胧庄严的女人面孔,持续了两天两夜。被当地人视为神迹,更有老人传说,每次天母过海,妈阁岛上都会有此神迹发生。
这样的传闻让李阎更加坚定,阎浮秘藏:妈阁具的确在岛上不假。
到了妈阁岛,当地的代理县丞,官府兵署将领,地保乡绅,以及红旗一手扶持起来,出力反抗葡人的义军领袖等等,摆了酒宴为李阎洗尘。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红毛欺压妈阁岛百姓,谁知道这位红旗帮龙头是个什么脾气?此刻当然要打好关系。
李阎来者不拒,推杯换盏,一众琐事,不提。
得到后半夜,喝趴下一群人,从酒席上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李阎从查小刀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僻静些的后院。
李阎亲手,把十二张闽南异兽图交到了查小刀手里。
拿到完整图样的查小刀,也看到了,那位叫做米力,传承“苍龙”的阎浮行走的留言,一时间心情复杂。可是毫不迟疑,准备开启阎浮事件。
“你凑齐了十二张阎浮残余物,可开启一次特定的阎浮事件(该次事件可以和缔结组队契约的同行者共享)。”
“开启。”
“你开启了一次大型阎浮事件,参与者:李阎,查小刀。”
“本次阎浮事件,为其他阎浮行走死后遗留。在集齐上一位行走的所有残余物之后,行走大人只需要完成事件的后续步骤,即可完成事件,获得全部奖励。”
“检验进度中……”
李阎和查小刀耐心等着,两人的瞳孔前有扭曲的光影闪烁。
进度如下:
经历一次天母过海:1/1
杀死三十六种以上的天母过海三千种:1/1
入手扣冰支古佛手卷记载:1/1
入手“晏公”鳞片并献祭:1/1(慎!)
以上为上一任行走完成内容。
捣毁妈阁岛所有教堂,并把所有殖民侵略者赶出妈阁岛:1/1
“当前进度5/5!“
【你完成了此果实难度最大的阎浮事件之一:天母余愿!】
评价:90%
你在本次事件中的评价登顶!
你在本次事件中购买权限登顶!
你获得了阎浮秘藏:妈阁具的抽取权限!
高难度阎浮事件专有奖励如下:
传承:妈祖之灵!
传奇异物:天妃黛!
传奇异物:道公巾!
查小刀压抑不住心中激动,点上烟卷,皱着脸看向李阎:“咱要不,再考虑考虑?”
李阎伸了个懒腰:“甭考虑,我意已决。”
查小刀咬着牙:“得,你弄来的东西,你说了算。”
当行走获得五仙类传承时,将获得如下提示。(李阎是非五仙类,所以前文未写)
为弥补五仙类传承的实力弱势,拥有五仙类传承的行走,拥有如下权限。
一,无偿查看高位行走的探索笔记,以获取情报。
二,天然魅力。
三,高位五仙类行走以及代行者,将担负一定阎浮运行的职责。其中,五仙类代行者,将担负核心责任。
四,阎浮允许在等价交换的原则内,为五仙类行走提供一次自由愿望的权利。
请注意,每名行走终生只有一次权利,即使更换传承,也没有再次许愿的可能。
“【传承:魁之天权】,行使自由愿望权限。”
“放弃阎浮事件的专属奖励,换取执行本次事件的行走,随时进入本次果实的权利。”
查小刀话说完,那边却寂静下来。
第九十七章 迟来的尾声
李阎和查小刀对望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
“啊,几个月才遇到一次自由愿望,一遇到就是这种麻烦事!”
杂乱昏暗的房间,一张对着荧光屏幕的女孩脸庞哀叹着。
卡通贴,人物海报,蕾丝内裤,薯片包装,带着凹凸颗粒的塑料玩具,成箱成箱的光碟卡带。
老旧的台式电脑发出不堪重负的噪音,可就是这台扔进垃圾山也不一定有人要的电脑,却代表让无数阎浮行走,趋之若鹜的权利。
衣衫不整,顶着黑眼圈,瘫坐在办公椅上的女孩把一条大腿放在电脑桌上,抓了一把碎薯片塞进嘴里。
“没有拒绝的权利,可答应的话,老头子这边会抗议,曹援朝那帮人又不松嘴,到最后我们这帮人受夹板气,我当初是多脑抽,才会去做天类的代行者?!”
“咳~咳~”
她的键盘一阵胡乱敲打。
……
妈阁岛,李阎和查小刀的耳边,都传来簌簌的风声,撼人心弦。
这声音李阎听过,是高位行走向阎浮事件中的行走发起的会话。
太岁遭遇围攻的时候,一个参与追杀的代行者曾经对他发起一次,叫他放弃接受阎浮事件。
当时被太岁干扰,反而让李阎将计就计。
“你获得了一次会话。”
两人同时听到这话。
“咳~咳~那个……二位好啊,我叫雪莉。七宫级阎浮行走,传承:魁之摇光。负责受理这的次自由愿望。有几个问题,要和两位确认一下。”
不见其人,可这女人声音含糊,好像在咀嚼什么。
“首先,行走降临在其他果实以后,“重合现象”是不可逆的。所以,在行走回归以后,果实里原本的人也会消失。”
“能解释解释什么是“重合现象”么?”
李阎心头一动,天保仔和自己的关系,就是所谓的“重合现象”无疑。
“没空。”
“……”
李阎挑了挑眉毛:“好,请继续。”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阎浮往往会排出忍土作为替身,来维持这颗果实中“行走”身份的日常活动,这样做的意义,主要是为了行走下次降临做准备。比如,这位李阎先生,你在鳞丁寅二十四(太岁)果实当中,拥有大明镇抚的军职,你回归以后,阎浮会派出一名忍土,变成你的模样,在军营度过。”
“当然了,为了避免麻烦,忍土会尽可能避开行走在果实中的人际关系,只作为背景出现。还拿这位李阎先生举例子,你在地甲子二百五十九(茱蒂)果实中,有一位关系极为亲密的女性伴侣,而忍土只具备人的外表,并不具备满足你的伴侣的能力。”
“噗嗤~”
查小刀没忍住。
“所以这颗果实的忍土,就在你回归之后,选择了离开香港。避免露馅。”
李阎强笑着:“你们还真是体贴啊。”
“可是,如果你想获得随时进入这颗果实的权限,阎浮就无法为你提供这样的服务,你要自己穿梭在两个世界,来维持势力和关系。”
“那再好不过。”
李阎想来,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那女人小声嘀咕:“真是……现在想想,空出来那个履行替身职责的忍土,还要安排别的职务给他。麻烦死了。”
“二位确定了么?不再考虑考虑?”
李阎看了查小刀一眼,查小刀欣然点头。
“妈祖之灵,五仙类传承中的上品哦。天妃黛,蕴含妈祖之力的秘宝。这样的利益,你们在这颗果实的经营,要好久才能弥补回来吧?”
李阎还真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自己所求的湘君,品级是比不上妈祖的,且不一定真的能拿到
“切,就这样吧,再见。”
摇光不快地结束了这次会话。
……
女孩挠着头发:“加班!加班!”她扫开桌子上垃圾,关掉迅雷影音,咬牙切齿地在电脑上敲打起来。
……
“有点心疼。”
“物有所值。”
李阎锤了查小刀的胸口一下。
“刚才那个叫雪莉的,我好像听说过。”
“哦?”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个人拍卖行有个阎浮行走拍卖自己,就是她。”
“……”
李阎无言以对。
“什么时候回去?”
查小刀问道。
李阎往码头上努了努嘴:“蔡牵赔的十万两祭品,这次我带来了,法坛,香火,祭祀,我也找好了,今晚就回去。”
“大屿山那边?”
“我有准备。另外二十万两银子,你我一人十万两,你欠我那点扣完了,剩下的给你。”
查小刀心头一片火热,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收获,是他进入阎浮以来从来没有过的。
“赵小乙呢?”
李阎忽然想起来。办完这件心腹大事,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酒席前就要找你,看你喝酒,在院外头等着呢。”
“知道了。”
……
两对石狮子门口,赵小乙站得笔直,鼻息均匀,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诶。”
李阎在漆门里头吹了声口哨,手里拿着一坛子开了泥封的女儿红。
“有事进来说。”
赵小乙抿了抿嘴,迈步往里走。走了一半,一低头要往地上跪,李阎眼明手快,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
“你对我也算有授艺之恩,有话直说。”
李阎说话利落。
赵小乙坚持要跪,李阎手捏得很死,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李阎死活不放手。
“天保龙头看得起我,可您这样,我张不开嘴……”
赵小乙腮帮子咬得鼓起。
“你跪了,我又没一两银子拿,你先说,答不答应在我。”
赵小乙一咬牙:“我想让天保龙头,借给我五千人,三十条大船,还有二十门火炮。”
“你要干什么?”
“重组黑旗帮,手刃安千禄。斩妖贼,为郭婆大哥报仇。”
“我有什么好处?”
赵小乙苦笑一声:“我一穷二白,天保龙头不嫌弃,命给你又何妨。”
“一个条件。”李阎早有腹稿。
“你在秀儿身边待五年,五年之后,我借人给你。帮你打安千禄,至于妖贼,你自己想办法。”
赵小乙有些犹豫,倒不是他讨价还价,若是此刻起事,他还能多少召集一些黑旗人手,安千禄那里人心不稳,也好收复,再等五年,就没这个机会了。
“安千禄,插标卖首的毛贼而已,可妖贼章何,你拿什么去对付他?”
李阎问了赵小乙一句。
他见赵小乙脸色阴晴不定,又补充说:“你武艺高强,要是拿到高里鬼和泉浪种的肉身洗练之法,成了泉浪海鬼,两个敖兴也不够你打,十夫人死后,红旗没人会炼制高里鬼的法门,可秀儿在学,林氏那边,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你自己想想。”
李阎转身要走,赵小乙叫住了他。
“天保龙头,一言为定。”
李阎瞅着赵小乙,欣然一笑。
……
官府依旧是那个官府,可红毛扣边,林元抚死于红毛战乱的奏报,多少让京城惊觉不对。
内阁大学士,汉中堂赵韵坐镇京城,连夜召回跟随林元抚的学生张洞,询问事宜。是夜,张洞面见圣上,“天保仔”这个名字第一次映入皇帝和众位大臣的眼帘。
官府磨刀霍霍,一方面借福临之手,借高官厚禄,拉拢分化海盗。另一方面,接受东印度公司的道歉和赔偿,以极低的价格,向黑斯汀购入火炮军舰,组建新军……
义豕朱贲投诚官府,挂总兵职务。
林阿金被封爵,亡妻受封诰命夫人,光耀门楣。
妖贼也受到了官府的招揽。
唯独红旗,和官府的摩擦逐渐频繁……
“红旗孽众,匪焰滔天,必为天下除此巨害!”
林元抚的知交好友,中堂赵韵言之凿凿。
南洋的局势又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一片诡异汹涌之中,有件小事微不足道。
林元抚的门生张洞,在为亡师守孝一月之后,低调娶了一位平妻,娘家姓蔡,据说是广东豪富之家……
第二章 可怖提升!
阎浮秘藏,是错落在阎浮果树诸多果当中,对阎浮行走的实力起到明显提升效果的异物。
之前无论是“龙虎气”还是“尸狗钱”,都让李阎获益匪浅,而这次用来点化阴丸的“龙井铜符”也不例外。
太平文疏阴丸本来是一颗剔透的紫色铜丸,质地坚硬,上面有繁琐的花纹。李阎每次把它握在手里,耳边就会响起起低低的吟声,要静下心仔细去听,才能听的清楚,颇有些神奇。
李阎本来有两个选择。
要么,献祭阴丸,解锁所有的太平文疏法术,可因为技能栏限制,最多只能学习四个。
考虑到李阎如今除了“风泽”,剩下三个技能对他来说都有不能割舍的理由,那诺大的太平文疏,李阎最终学到的,也只有一个而已。
要么,自己修习阴丸中的法术,不用受到阎浮技能栏的掣肘,但是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心血不说,还要受到永久滞留的惩罚。
考虑到李阎现在已经回归,阎浮也不太可能把他塞回去,所以多半的可能是,在果实之外,是无法正常修炼太平文疏的。
而现在,李阎多了一个选择。
使用“龙井铜符”对阴丸进行点化。
而让李阎意想不到的是,点化的结果是,巴掌大小的暗金色铜符,和紫色阴丸同时破碎开来!
砰地一声脆响,好像炸炉似的,紫色和暗金色的粉尘沾了李阎一手。
一阵针扎似的疼觉顺着李阎的手掌传入大脑,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浸透心脾的冰凉感觉逆着痛感,一路游回到了李阎手上!
灼烫的痛觉和透爽的冰凉感觉来回冲刷着李阎的双手,手上紫色和暗金色粉尘受到刺激,顷刻间化作无数蝇头小篆,透进李阎的皮肤骨肉,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阎拧着眉头,攥住的拳头动弹不得,疼痒难耐。不过以他的意志力,挨挨也就过去了,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大事。
大概有四五分钟的时间。
“龙井铜符点化完毕。”
李阎松了一口气。他再次摊开手,那些揉进他骨肉的金色和紫色粉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滴颤巍巍的紫色流浆,聚而不散。躺在李阎的手心。
【太平文疏】(点化)
类别:阎浮秘藏!
自正一道《五斗米巫鬼总录》三百零六道阴术演化,经过天母秘宝点化,结合阎浮行走的血肉流转而成的异物。
可强化传承技能,要求传承为以下一百六十四项任一。
例:……
你的姑获鸟满足传承强化条件。
每个传承技能只能强化一次。
每次强化,会花费行走1000点阎浮点数,并消耗太平文疏当中,三百零六道阴术的中一道或者多道,三百零六道阴术消耗完毕,此物品直接消失。
李阎对着文字说明读了几遍,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姑获鸟不是没有强化过,九凤神符,尸狗钱前后两次。可这颗太平文疏的价值,显然远远超过它们。
前头都是开胃菜,这才是李阎耗费心思物力的谋求换来的丰厚回报之一。
李阎先是选择强化传承技能“血蘸”。被提示需要消耗1000点阎浮点数。以及太平文疏当中“陷空刀”“珈蓝贴”“王灵齑”等十二道阴术。
随着李阎确认强化,巴掌里的紫色流浆,蒸发了一小点,只是肉眼很难判断。
大量的字样从李阎眼前闪烁。
血蘸强化完毕。
效果如下:
【血蘸将附带对三魂七魄中的“胎光”,“爽灵”,“伏矢”,“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加上之前的“尸狗”,共二魂六魄的固定伤害!】
【你现在可以在血蘸命中的时候,立刻引爆血蘸,造成损伤敌人魂魄的固定伤害,无冷却,无副作用。】
【你现在可以对对最多三名敌人,同时使用血蘸。】
【累计伤害引爆的高威力血蘸造成的副作用进一步降低,只降低“钩星”效果的一半。】
这还不算完,李阎再次使用太平文疏进行强化,这次选择强化“隐飞”。这次只消耗了“应还替身”“青鸾”“术斗罡”三道阴术。
太平文疏的紫色流浆再次蒸发了一点。
隐飞强化效果如下:
【开启隐飞的精力消耗降低】
【开启隐飞时,获得一道罡斗护身,对箭矢,子弹的抵御效果尤其突出】
【开启隐飞时,可随时替换自己和“帝女姑获”投影的位置。范围在周身八米左右。】
两次强化之后,太平文疏里头的阴术还充裕,而姑获鸟的后面,则呈现出【九凤强化】【二魂五魄强化】【天罡斗数强化】等等,五花八门的字样。
尽管没有任何提示,可李阎却有没来由的感觉,再耗费几道九凤神符,或者把三魂七魄的强化集齐,那传言中的“传承进化”,距离自己可能就不是太遥远了。
李阎呼出一口气。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再看一眼自己原本一万出头的阎浮点数,在强化了专精,购入异物,强化传承技能之后,只剩下了不到四千点。可这完全值得。
这样的提升强度,可以说是李阎进入阎浮以来,前所未有!
剩下的,就需要一定的水磨工夫。
一个是使用“泉浪海鬼”的药汤沐浴,一个是观想“飞鲤三式”,并吃透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强化所得……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李阎有点纠结地看了一眼自己六次的抽取机会。
自己连专属奖励当中的“妈祖”传承都放弃了,为了一个和“姑获鸟”同一神系的湘君,要是六次都抽不到,那可真是失败地可以。
当初,李阎面对貘的时候,选择湘君作为自己下一次事件的传承内容,其实原因非常简单,除了都是楚地神系以外,李阎是考虑到,第二传承和姑获鸟的配合。
九凤之力,只有在水汽丰富的地方,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九凤之力本身,却没法子像燕都一战中的传承“玄冥”那样制造出水来。
那么,李阎当时,对第二项传承的要求就是,楚地神系,和水汽相关,最好是五仙类传承,好尽早接触阎浮深层次的权限,这样一来,湘君便成了李阎的最佳选择。
另一方面,放弃专属奖励,原因是多方面的,李阎要长久经营大屿山,要是拿了专属奖励,这事成了一锤子买卖,红旗帮的基业也就随之搁浅。
来吧,抽几次试试。
抽取中……
一截布满红色斑点的竹节,落在李阎手里。
【湘竹】:饱含灵气的竹子。制作的器物也具有灵性,与介类传承行走的能力契合。
李阎也不在意,又开始抽取。一连抽了五次,李阎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
第三章 十主特供序列
五次抽取,除了一开始的【湘竹】,后面四次,一次是服用之后可以水下呼吸的丹药,可李阎内服了三颗鲛鳞,早就有水下呼吸的状态,这东西对他来说最鸡肋。
有两次是阎浮信物,名字是【湘妃泪】和【环廊佩】,抽取了其中的湘妃之力以后,分别增加李阎3%和5%的觉醒度。这也标志着,李阎踏入了第二次峰值突破的门槛。同时取得了九曜的实力认证(觉醒度69%)
一次是名叫“舜炼丸”的药物,相当于当初在壬辰当中,貘的馈赠中的“大还丹”。不过效力更强,同时,这药能治愈已知所有的疑难杂症,恢复永久性的断肢,失明。包括玄而又玄的魂魄伤害,仅对极少数的伤害无效。
总而言之,吃下这颗药,相当于回到阎浮接受一次免费的全方位治疗。
而李阎的抽取机会,也只剩下了一次。
貘随口提过,抽取到传承的几率,和评价度挂钩,大概在10%到20%的区间,且每多完成一件阎浮事件,抽取奖励的品质都会提高一次。
李阎这次评价已经登顶,按照这样的标准,六次抽取,能拿到湘君传承的几率是很高的。可情况摆在眼前,点背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办法可想。
有的人到这时候,可能会停手缓一缓,求几句神啥的,李阎头铁,眼皮都不眨一下。
抽取……
入手一凉,李阎低头,自己手中,是一本线装蓝皮书。
【楚神舞录】
品质:传说
类别:消耗品
备注:阎浮极为渴求的异物,可无条件提升一次自己在阎浮中的职权和地位。即便职权已经登顶。也可以换取大量奖励。
仅限代行者,或五仙类行走使用。
“……”
李阎常听人说,有些故事的创作者会故意在最后关头才让主角化险为夷,或者遇到奇遇,至于抽奖,前头更是可以直接略过,最后一次绝对干货满满,心想事成。
这叫触底反弹……
李阎没懊恼了多长时间,心里却灵光一闪,他打开拍卖行界面,以“阎浮极度渴求”“提升职权”为关键字进行检索。
结果是,没有?!
这类的物品,从来没有在拍卖行上公开拍卖过!
李阎心里有些奇怪,要知道,即便是凤毛麟角的传承卷轴,也是有成交的历史信息可以查询的,就算传说品质再珍贵,总不可能阎浮当中,从来没人拿到过这类的东西吧?
他尝试把【楚神舞录】挂到拍卖行上。结果得到的提示是:“此类物品在十主特供序列,请等待专人联系”的字样?
十主特供序列……
意思就是,十主可以先过所有人,先一步买下的意思吧?
李阎挑了挑眉毛,又一次意识到,阎浮虽然无比自由广阔,可阎浮行走之间等级森严,特权二字无处不在。
不过,李阎的性子,并不反感这种,把晋升渠道摆得明明白白的权力制度就是了。
看来,这次的确是触底反弹。
这东西摆明,对于那些站在阎浮顶点的大人物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就算对于现在的李阎来说,是大而无当的摆设。
可李阎一样能通过交易【楚神舞录】,来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传承。
把【楚神舞录】挂上拍卖行,尽管明面上的检索依旧查询不到,可李阎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等待。
最后,李阎在拍卖行上找到一项熔炼修复兵器的服务,花了一百多点修复“环龙”。比起当初买下它的价格,足足贵了快十倍,可眼缘手感这东西,没有道理可讲,李阎甚至早就下定决心,如果【睚眦之泥】不够,那就先强化环龙,把威力更强的錾金虎头枪先放一放。
……
强化的事情告一段落,李阎耳边传来提示。
“你已经有一项传承达到69%。”
“你可以随时请求申请进行“九曜行走”的考核,阎浮会安排行走,在两个月内对你进行考核,通过之后,你将享受九曜行走的特权。”
“特权为,在进入阎浮事件的时候,无偿动用该果实中的忍土,为自己提供对完成事件有帮助的探索记录。无需自己逐条查阅。并获得更多求助忍土势力的可能。”
“立刻申请。”
“将有一名评价为“八极”以上的行走对你进行考核。请耐心等待。”
李阎如今的评价是九曜,可再碰上“九曜”评价的章何,他完全可以轻松取胜,而且两个月后,李阎手里的秘藏龙虎气达到二十五刻半,动用里头的二十刻来突破峰值。直接就能跨到九曜巅峰。到时候,即便是深藏不露,只惊鸿一瞥便有“九曜巅峰”实力的蔡牵,李阎也有信心战而胜之。
下次见面,还真想看看这位蔡老板的“乾坤一掷”。
李阎一哂。
他一回头,刚要转头去招呼查小刀,才发现除了正沉浸在个人实力提升不能自拔的查小刀,昏暗大厅里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仰着脸,睫毛眨动的美丽女人,一个浑身裹着黑色甲胄,肩膀上站着一白胡子老头的甲士。
丹娘,黑骑鬼。
自从上次天母过海,李阎脖子上的六纹金钱就失去了作用,李阎原本还担心,不能把丹娘带回来,当时是丹娘说有办法,他才放心。
黑骑鬼两只红色瞳孔茫然地转动,肩膀上的白胡子老头吐着花生壳,冲着黑骑鬼耳语什么,黑骑鬼没反应,他自己桀桀乐个不停。
“感觉怎么样,火鼎的后遗症还有么?”
李阎越过盘坐出神的查小刀,轻声问丹娘。
“我没事了。”
丹娘依旧仰着脸,眼眸盯着上空黑沉沉一片,忽地冲李阎一伸手。
李阎眨了眨眼,也不怎么地开了窍,把手里的六纹金钱抓了下来,放进丹娘手里。
丹娘拿过来一看,笑了笑,忽地用力一捏,然后往上空的黑暗里一抛。
蓦地,黑暗中响起一声炸响!
“大胆火鼎!安敢坏我好事!”
李阎一惊,这声音他曾经听过,便是天母过海的时候,被陆姓骷髅敬酒,一击轻描淡写毁灭暴怒的金色触手!
丹娘低头理也不理,紧接着,是这声音恼怒而痛苦的呻吟……
一股浩大,平和,挟裹浩荡而难以理解的伟力降临,尽管只有一瞬间,李阎还是感觉身心都受到洗礼,仿佛回到母体的羊水浸泡。又好像温暖的书房望向窗外的狂风暴雨,带着恐惧,和安宁……
铜钱铮地垂落下来,和六纹铜钱一齐垂落下来的,还有两块焦黑的肉块。
而原本不能使用的六纹金钱,恢复了正常。
“晏公……”
丹娘轻轻吐道:“看来试图凭借一己之力走出一方果实……还真是强大香火神祗的夙愿啊。”
第四章 安身
“这是天母过海的时候……那个晏公?”
李阎脸色惊疑。
“恩,是他的两根触手,类似于念头化身之类的东西。可能是想去别的果实试探看看吧。”
丹娘说的轻描淡写,李阎后脊背却一阵发凉。
尽管李阎已经在阎浮中沉浮了多半年,丹娘也是从别的果实进入自己的生活当中,可一想到“晏公”这样的怪物有可能跟着自己回河间老家,李阎还是有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
无论在其他果实有再夸张离奇的经历,只要回归,那些神鬼的光怪陆离就像泡沫一下子被戳破。
雾霾,高速路,路边摊,“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的横幅标语,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人们念叨着着工资和油价,这才是李阎二十多年的生活常态。
直到这两块焦炭落下,李阎才惊醒,果实和果实之间,是可以流通的,那些怪异神鬼,奇人术士,和自己自幼生活的环境,都处在同一颗果树上。
当然,强如晏公,也未必真能动摇这个看似繁华,平和,温吞的世界。毕竟是个现代人,李阎对科技武器还是有一定认识。
如果不顾及对环境的危害,现代各类军事武器的破坏力,比起网上吹嘘的那些搬山填海的妖魔神怪来,真未必差多少……
“天甲子九。目前已知,唯一产生阎浮行走的果实……”
李阎貌似想起来,果实的序列越靠前,便代表这颗果实的疆域越广阔,蕴含的能量也越恐怖。
这么看来,其实自己也没有太过杞人忧天,而且很显然,阎浮并不乐意看到“晏公”这样的偷渡客,而同样是果实中的异类生灵,丹娘却受到阎浮的包容,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差别。
传承。
丹娘手里有自太岁处来的阎浮传承。
李阎想着这些,扬起手里的六纹金钱,黑骑鬼垂着头颅化作一道黑流,涌入六纹金钱的方孔当中,他肩膀吐花生壳的白老头没留神,呀地一声被收了进去,花生撒了一地。
“我看看刀子那边怎么样。”李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既然你也能自由进出阎浮的话……”
“我只能跟着你才能出入不同的果实,没有阎浮事件的要求,也没有奖励。”
丹娘会意,她挑了挑眉毛:“这么一想,我和那个叫冯夷的脱落者更像是一伙的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过李阎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这次发达了!”
查小刀吼了一声。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兴奋。
“收获不小吧。”
“下次你看见知道。”
两人都会做人,没必要隐瞒什么,对方有需要就如实回答,可也不会上赶着去追问别人的收获和底牌,点到为止。
“对了,这次我海钓了不少珍贵食材,【佛跳墙】也差不多能做出来了,咱俩回去碰个头吧。我那边的厨房用的顺手。”
“好。”
李阎点点头,一翻手,点化后的【太平文疏】送到查小刀面前。
“你用的上。”
查小刀看完提示,颇为讶异地看了李阎一眼,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三百零六道,我用到猴年马月去。”
“甭管怎么说,这次我占你便宜了。”
查小刀摸了摸头皮。
“回去碰头再说吧。”
“好。”
查小刀强化了传承之后,太平文疏又消耗了二十来道。
“对了,你的湘君传承怎么样,六次20%,拿到的几率很大了啊。”
李阎脸一黑。
查小刀也没注意李阎的脸色,手里拿着一个淡金色的茶叶罐子。
“带我进来那位,说故事罐子最坑人,有人花了几万点出了一屋子的垃圾,平常我也不买,这次我试试。”
查小刀说着扭头:“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
李阎一呼气,他倒不是差那点点数,就是心里堵得慌。
“算了,下次吧。”
……
“哗啦啦~”
宽敞的院子里,李阎穿着白色的跨栏背心,脖子搭着毛巾。吐出一口牙膏水。
要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貘当初来音像店找李阎,也是这身北方老大爷似的打扮,也是二十多岁,可肚腩往前一突,要多寒掺有寒掺。
换李阎穿这一身,肩宽背厚,双臂匀称的肌肉虬结,两眼有神,湿漉漉的短发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流水,拿白毛巾往脸上一盖,擦干净之后清爽无比,旁人瞅着也痛快。
李阎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水里的自己。
“重合效应,李总旗,天保仔,嘿嘿。”
他喃喃了两句,揉了揉脸,把毛巾把肩膀上一搭,往屋里走。
这是归来之后的第六天,无论是九曜的考核,还是十主特供序列的拍卖都没有消息。李阎每日抖枪练拳,以及泡昂贵的药汤之外,反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无论是翻覆厮杀,还是勾心斗角,都是昨日黄花。倒让李阎有点想去南洋见见秀儿。反正两颗果实时间流速不同,在那里还能多休息一段时间。
屋里头,丹娘穿着白色毛衣,正摆弄空调,找遥控器的时候,打开储物柜子,才发现里头躺着一台铜色的留声机。
她颦着眉毛盯了好一会儿,越看这东西越眼熟。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李阎哼着样板儿戏转进里屋。他来回溜达两圈,翻了几个抽屉才拿出一根耳挖勺来。
女人的声音从外屋传过来。
“我说,柜子里的留声机,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李阎眯着眼掏耳朵,也没在意:“上次在燕都,我看你喜欢,抽空替你买了,正赶上老头子出殡,心里一慌给忘了,回来才发现这玩意好像坏了,就没告诉你,准备哪天找个人修修。”
“哦。”丹娘把柜子合上,左右寻摸了一下,踩着凉鞋,垫脚尖去够柜子顶上的遥控器:“明天我去修吧。”
“我来吧,这玩意现在会弄的不好找。”
李阎的声音传过来。
这间宅子是李阎的祖产,算上院子和练武场五百多平米,平房。六七个人住都不嫌挤。现在空了大半,李阎和丹娘一人一间。
两个人关系有点暧昧,但是也没捅破,平时起居,丹娘会帮忙收拾屋子,她就这样住着,平时上上网。李阎自然不会言语。
说实话,李阎头一次觉得,老家房子多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起这个,貌似无意地问:“对了,我上次说,我想搬家的事,你觉得怎么样,老家这边交通不方便,往津海城里住,条件也好点。”
李阎顿了顿:“就是房子肯定没这么大了。”
丹娘头也不抬:“我觉得还是住的宽敞些好。对了,你钥匙在哪?”
“我房里,书柜上。”
刚说完,有人砰砰地拍门。
李阎一拧眉头,几步走到门口,一拉门栓,看到外面的人,火气才消了大半。
“婶儿,怎么了?”
外头是自家两辈儿的邻居,自己打小叫声婶儿。姓崔,得有五十了。
崔婶的眼袋红肿,眼角一道又一道的皱纹湿润,显然是哭过。
她一把拉住李阎的腕子,手掌冰凉:“大阎!婶找不着别人能管了!婶求你一回,你拉拉你伯,你要不管,你伯这条命就没了……”
第五章 立命
李阎一低头,崔婶的手指上是破皮的灰色老茧,路上还摔了一跤,裤腿上有土印子。
听到崔婶的哭诉,李阎脸上倒是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沉着嗓子问:“婶,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崔婶哆哆嗦嗦地,她叙述得很乱,李阎听了个大概。
省里有家公司,资产四百多亿,在镇上盖了大片厂房,这几年扩建,要占村里的地。
大队上没跟村民商量,总之先下手为强,老早就签合同,把地卖了。
合同里盖厂房的地皮,有村里几家人的祖坟,一个没看住,全让工厂开铲车给平了。尸骨撒了一地。这里头就有崔婶他老头子家……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村里人不接受赔偿,指着大队支书鼻子说,告到死也要告。
崔婶的老头子姓刘,脾气倔,他带头上访了几次,因为手续不足,也没结果。三个多月,一直没妥善解决。
这件事,李阎之前也听过两耳朵,是酒桌上,他那个发小,张继勇提过。
张继勇知道得多点,这事麻烦在,李阎这个镇边上,有大概一个营的驻军,甭管外地人信不信,镇上大街水果摊边上的胡同口,也写着明晃晃的“军事禁区”四个字。
这家工厂厂房扩建,是为给人家兵团做设备。细了小勇也不清楚,可有这档子关系,水就深了。
小勇当时直呲牙花子。
“这事,不能闹。越闹越完。”
这么着,这事耽搁下来,有几户人拿了钱,再让人家这么一吓唬,也打了退堂鼓。可祖坟被人刨了,哪能所有人都忍气吞声?
刘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镇上的强人,眼看没个公道,嘴里骂着大街,叼着烟卷,领着子侄儿,从家里开出几辆运土的大货车,连人带车把人家厂子门口堵了个严实。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进不来。
这下厂里发了火,可真闹起来,刘老头这边更吃亏。
崔婶早晨瞧见家里老头子骂着祖宗八辈带人出去,实在慌神,想到李阎家里在这片有头有脸,料想大阎有人脉,不说解决这事,至少不让自己那口子惹祸,这才找到李阎。
“婶你等我会儿,我穿件衣服,你带我去看看。”
李阎说完转身进屋。丹娘伸手递了一件外衣过来,李阎点点头,披上就往外走。
他从旁边人家借了辆自行车,蹬着脚蹬子带崔婶直奔工厂。
一路无话。
等李阎到了厂子门口,拦路杆子被撞飞的碎片还能瞧见,几辆货车还堵着,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比李阎想象得还多。高三度的“动手?!”“动手?!”从人堆里头传过来。
李阎看了几眼,地上有摊血,边上,是两边扎堆儿的,脸上带血的男人。
一边是刘老头几个外甥和侄子,气势明显矮人一头,吃了点亏,一个个身上挂彩,显得很狼狈。好几个都站着都勉强。
另一边是工厂的人,一个个虽然穿着工厂制服,却明显不合身,流里流气的。本地人都认得出,这里头有好几个是镇上出名的滚刀肉,不用想也知道,是工厂这边特意找来的。
两边人推搡着,食指都要指到对方脸上。
刘老头沉着脸,他人在货车车头里,佝偻着身子抱着方向盘,双眼平视,眼里都是血丝。自家大儿子在下头,衬衫上沾着灰尘和血,和工厂的代表红着眼对峙。
李阎远远地看着,工厂这边有个蹲路牙子上抽烟的,一语不发,拿眼神吊着刘老头这帮人,下巴上有刀疤。
这人,李阎认识。
“呵。”
李阎低头一哂。他安慰了崔婶几句,挤过人群几步到了货车前头,那边气氛火爆,竟然没人注意到他。
咚~咚~咚~
老头眼珠一动,李阎在外边车外边敲窗户。老头摇下玻璃,一腔烟酒嗓:“大阎,你怎么来了?”
“伯,开门。”
老头舔了舔嘴唇,把货车车门打开,李阎窜了上去,坐在副驾驶上。
“伯,你没事吧。”
“没事。”
刘老头虎着脸:“你婶找你了?用不着。你回来也没几个月,别搀和这事。”
“嗨,您还不知道我么,好热闹。再者说……”李阎话头阴沉沉的:“要是我爸爸去广东之前,没主张着把家里祖坟迁走,今天开车来的得是我。”
话是这么说,李阎还真没着急插手,放前两年,他敢抢过老头方向盘往厂子里轧,可在阎浮沉浮大半年之后的李阎,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现在看,这事**不离十,就是这么个情况,可往口冷里说。货卖一张皮,人凭一张嘴,崔婶说的话,未必就全是实话。李阎直愣愣插手,容易里外不是人。
就算李阎认定了,这事他管,也得先观望观望。
拔刀相助,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
……
工厂的态度,无非是先礼后兵,可惜地是,李阎来晚了,“礼”这个流程,他没赶上,这时候正是“兵”。
声音虽然嘈杂,可对峙的人堆里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顶着厂牌,高八度的嗓子分外出挑。
他手指头戳在刘老头大儿子的脸上。
“滚听见没有?”
“报警!我替你报!”
村民这边推搡还嘴,两边嘴里都不干净。可这男人骂的格外难听。村民这边动手吃了亏,可也不乐意走,局面就这么僵着。
这时候,厂里头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来。
李阎往后一看,小两百米的履带起重机开了过来,七八米的货车跟人家一比,丝毫不起眼。
一个挂着工作证的中年人走路带风,他拍了拍叫骂的“工人”,走上前嗓子洪亮。
“好话我给你们说尽了啊,你们不是耍横么,好办,看见没?”他一指后面。
“我后面这玩意,几百吨的钢材都吊得起来,你们不是耍么,我今儿还就治治刁民。”这人越说声调越高。
“我数三下,就派人上吊车,那老不死的再不把车都开走,我连人带车,都他麻了个痹地扔出去!”
李阎就在车上听着,他一伸手,把老头前窗放的茶水杯拿起来,也不见外,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
刘老头嘴唇动了动:“大阎,这事和你没关系。”
李阎直摆手,也不说话。
“你敢?!”
刘老头的大儿子一听这话不干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瞪眼,刚才还吆五喝六的中年人立马后退两步,冲蹲路牙子上抽烟的刀疤男人使眼色、
刀疤男使劲嘬了嘬烟头,吐口唾沫站了起来。
“刘学武~”
他一张嘴,也是本地人,
“我呢,一直没张嘴,给你留脸。”他眼神一冷:“把你们的车弄走,该干嘛干嘛去!昂~”
刘老头的儿子沉着脸不说话,半天才哑着嗓子:“姓张的,你他妈不是东西啊,要是你们家祖坟让人刨了,你今天就这么说话?”
这刀疤脸拧着眉头,一低头冷笑起来:“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他一回头,嗓子眼那句“上车”只崩出一个“上”字来,和车窗上喝茶水的李阎打一个对眼。
他一哑火,别人都往车上看,等看见李阎,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眼巴巴看着李阎喝茶水。
李阎滋喽滋喽地喝,眼顺着倾斜的茶杯盯着刀疤脸,也不说话。
“……”
半天,直到工厂那管事的中年扯刀疤脸的袖子,他才不情不愿地张了嘴。
“大阎哥,你怎么来了。”
李阎也没理他,把茶水喝干净,胳膊把着车窗,这才慢悠悠地说:“张刚明。”
李阎用的也是家乡话。
“我刚才啊,一直没张嘴,给你留脸。”
李阎掰着手指头:“把你身上这身狗皮扒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话里话外,一点脸也没留。李阎还觉得不过瘾,又补充道:
“昂~”
最后一个字,乡音十足。
第六章 以待天时
刀疤脸使劲儿咬了咬牙,低眉耷眼,朝货车车头走了过去。
他侧身遮住别人的视线,给李阎递了根烟。
李阎接过来,也没点,就这么拿在手里。
“大阎哥,这事,你也不好使。”
刀疤脸压着嗓子:“你弄我,我服。可你就是弄死我,这坟地也已经平了,你现在出头,你又能干嘛?”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李阎旁边的刘老头:“这的老板你认识,段五。人家说了、要钱,多给。”
这家厂子在这开在这也有几年,老板姓段,在当地有头有脸,不是刀疤脸给人家起外号,这老板白手起家,小时候家里穷,还真叫段五。
刀疤脸又说:“可闹,一分钱拿不到不说,吃亏地不还是他们。刘老头上访了几次,都没结果。你还不明白这里头是个什么门道?”
李阎没接他话,只是问道:“张刚明,平坟这事,里头有你么?”
刀疤脸一愣:“没!没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行。那你把刚才,要拿吊车扔我那哥们叫来。”
李阎捏着烟卷。对张刚明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客气。
刀疤脸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冲厂里的管事中年人走去。
这刀疤脸叫张刚明,在当地是有名的凶横。
李阎刚从广东回来的时候,和他打过几回交道,张刚明吃过李阎的亏,从黑到白,从白到黑,弄得他服服帖帖。
这人压根也不是工厂的人,是工厂请他过来,给他还有他几个兄弟一人发身制服,专门叫他们干这个。
围观老百姓眼明心亮,谁是怎么回事,当场能看出来,眼看事态转折,一个个议论纷纷。
这边,张刚明和工厂的人嘀咕着什么,李阎也转头和刘老头说话。
“伯,我说几句话,您别不爱听。”
刘老头刚受了李阎的帮手,这正张不开嘴,听李阎的话急忙摆手:“大阎,有话你就说,伯承你的人情。”
“这事,说破大天,也是咱占理。可有这么句话说的好,宁做讼棍,不做刁民。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村里解决不了,就去县里,县里不行,再往上,这都没毛病,可是伯啊,你带着几十号人,开车堵人家的厂子,你这道理就没了。人家要是报警,就叫派出所拘留你,把车给你吊走,你怎么办?你这么大岁数,您不为自己考虑,您得替儿女想想,您说呢。”
刘老伯沉默一会,开口说道:“大阎,我也是没办法、我有个外甥认识一位领导,姓邴,说话管事。他下午能过来,我那侄子私底下嘱咐我,闹的大一点,而且得把工厂的人闹出来,这事才好办。”
李阎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这话不靠谱,可又不知道怎么张嘴,想了一会他才问:“这个邴……”
“主任,他是主任,邴主任。”
“好,邴主任。他来了,这事能解决?”
“应该能。”
李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不到四点。
“行,他人下午来是吧。我给你想想办法,拖到他人来。也不枉崔婶急赤白脸找我一趟。”
那边,张刚明也和别着职工证的中年人嘀咕完了,
没一会儿,这人走到李阎身边。他打量了李阎两眼,二十多岁,一身明朗,右手拿着茶杯,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根没点的烟。
他缓了缓脸色:“兄弟,怎么称呼?”
李阎推开车门,跳下了车,手里的水杯还拿着。
“您看着比我岁数大,叫我小李就行。”
李阎说了这么一句,厂里这位估计也是经年的管理层,立马拉长嗓子:“小李啊,我们厂里有规定……”
“坷垃。”
这位不敢说话了,眼睛突出多半,活像两颗鹌鹑蛋。
李阎手里的水杯是不锈钢的,苹果那么粗细,银光锃亮。愣是像捏破抹布一样,让李阎皱皱巴巴捏成一团,而且他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纸卷烟完好无损,只用了剩下的三根手指。
李阎扔下皱钢皮,右手重重耷在这人的肩膀上:
“您放心,我这人轻易不犯浑,不过有这么两句话,您得告诉告诉我。”
这人咳嗽一声:“啊,我是咱们这个,都江堰有限公司,外燃机事业部的部长,我叫……”
“不不不,我不问这个。”
李阎一摆手。
“我问这么几句。”顿了顿,李阎说到:“这个项目,是您负责?”
“额,不是,这事我们老板主持。”
李阎一挑眉:“段五?”
“对。”
“行,那我再问一句,你们铲人祖坟这事,段五知道么?”
这位一正色:“这个是真不知道,村里这块地,比原计划拖了一年多,我们和甲方有生产合同,压力也很大。之前说,地里有村民的坟地,我们只当是野坟,没料……”
李阎点点头:“行。我就当真的听。”
对方脸色尴尬,其实野坟什么的都是屁话,村里的坟地是圈出来的,年年扫墓。这只是工厂的托词。
李阎又说:“我最后问一句啊。你说你们跟甲方有合同。”
李阎特意强调了甲方两个字,对方听李阎提起这个,腰板都直了一点,好像这两个字给予了自己无穷的力量。
李阎笑道:“你也别甲方,给兵团作设备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兵团没让你们刨别人祖坟吧?这事说白了,你们没拿老百姓当回事,出了事后悔,可又怕闹大,拿钱上下打点,威逼利诱。话得说明白,虎皮谁都想扯,可披张虎皮,不是谁都能糊弄,您说是不是?”
中年人咽了口唾沫:“你想怎么解决,直说。”
李阎直视对方的眼睛:“出了这事,村里支书那边再说,当场指挥铲地的负责人,现在在哪儿?我们到这来,要的也不是钱,就想让工厂把这人交出来,孰是孰非,咱们再顶对(商量)。”
这人摇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上头怎么样?”
“那也行,就这么办,您往上问问。我这边劝劝老人家。快六十身子骨也耗不起,等晚上来人,给我们个答复,我把老爷子连同这帮人都劝走。”
中年人合计了一下:“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这人走了,李阎才回身,冲车厢里的刘老头说道:“伯,僵到晚上,应该没问题。”
刘老头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等李阎说完才开口:“大阎,他真能跟上头商量交人?”
李阎冷笑:“他商量个屁。”
这边中年人风风火火地往里走,脚底抹油似的,直揉自己肩膀。旁边有工人问:“部长,你要给谁打电话?”
中年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打个屁。”
第七章 不可与命争矣
李阎站在路灯下面,遥望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手里是拨通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个熟悉的男声。
“昆哥?你回家了?”
李阎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嗯,我妈让我周末带孩子回去吃饭,难得你打我家电话。”
“二舅呢?”
“书房看报纸呢,怎么了?”
陈昆扶了扶眼睛,手里是电话筒。
“哦,有个事……”
灰尘在金黄色的路灯下升腾弥漫,夜色里有汽声和铁声从工厂里传出来。辽阔的黄土地上点缀着三三两两的荒草,李阎看着在工厂门口围坐着抽烟的人们,嘴唇翕动。
“大概就是这么个事。”
李阎说完,又失笑道:“我这也算是。给老干部汇报一下基层情况。”
“哦……”
陈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事,甭找我爸了,我给你办。”
李阎眼皮都不眨:“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哎不是,我就一小公务员,你就这么放心让我办?”
“哎,尽力就行,我也就是提一嘴。不能给你添麻烦不是?”
“少来这套。”陈昆笑骂了一声:“行,我琢磨琢磨。”
两人闲聊了几句,李阎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看初露的月亮,心里估计丹娘恐怕还等着自己吃饭。
刘伯侄子的主意,李阎觉得不太靠谱。不过人家信誓旦旦,今天那位“邴主任”能过来解决这事,李阎也不好多说什么,给老头子打电话,也是尽一份心力,以防万一。
不过,这天都黑了,下午会来的那位“邴书记”,依旧杳无音信。
李阎走到刘老头的大儿子身边,人家递上一根烟来,李阎还是接过来没点,说道:“学武,我啊,家里有人留饭,得回去打个招呼,这边有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顿了顿,他又说:“要是今天晚上,那邴主任没来,你劝劝老爷子,先让他回去,他岁数也不小了,别在这熬。有讲理的地方,叫他先宽心。”
刘学武神色焦虑。但还是点点头:“大阎哥你先走,我打电话问了,我表弟(刘老头嘴里的侄子)说了,人家邴主任中午就到了,在这边开了个会。按照办事条例,现在正在村委会那边,了解情况。”
李阎一呲牙花:“这姓邴的,是哪个部门的主任?”
“哦,他是……”
刘学武刚要张嘴。
“来了来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负责的工人连同聚众的村民都是眼前一亮,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一辆黑色的长城汽车在路口转向,一连几辆,带头奔着这里驶来,刘老头接了电话,神色激动地下了车。
来的人不少,村委的,镇政府的,方方面面的领导,其中有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这人是刘老头的侄子,也在机关工作。他身边,便是那位姗姗来迟的邴主任。
这位邴主任看上去得有小五十岁,浓眉大眼,红脸膛,笑起来很诚恳。
刘老头刚过来,半年前,给家家户户送猪肉的村支书,荣金飞就不干了,他大咧咧地嚷嚷道:“刘继成!你有情况,到村委会去反应嘛,你跑到这里来闹,是违法的,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和工厂交涉,派出所早就来人抓你们了。”
刘伯活一把年纪,文化水平确实不高,但是真不怕事,他一瞪眼要骂荣金飞,又看到自己侄子使眼色,这才悻悻做罢。不料,一旁的邴主任却替自己开了口:“这个,荣金飞同志,我表达一下我的看法,村委会的工作出了问题,要在自身上找原因,老百姓的困难不能解决,做出一些激动的行为,这都可以理解,不能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嘛。“
荣金飞脸色尴尬,油腻的脸上堆笑:“对,是,是这么个道理。”
刘老头有人家这么一帮腔,看邴主任的目光立马就不一样了,他紧张地擦了擦手心的汗,邴主任主动开口问道:“您是……前几天向我们反映问题的刘继成同志吧?”
“对,对。”
刘老头连连点头。
邴主任握住她的手,笑容如沐春风:“老哥哥你好啊,我姓邴,从市里来,是咱们这个……”他简单叙述了自己的身份,左右看了看,又回头说:“是这样!啊!我呢,本来说,想先去这个事发的地方去了解情况,结果时间上比较紧张,没来得及。不如这样吧,我到您家里去,包括这个,蒙受损失的几位村民,都来。你们和我详细地叙述一下这个事儿,好不好?”
刘老头挺高兴,晕晕乎乎地刚要答应,邴书记旁边,那个一丝不苟的年轻人打了个哈哈:“主任,我看啊,咱们都到工厂门口了,不如就见一见工厂的负责人,坐在一起把问题解决。这黑灯瞎火的,您也别挨个上门了。几户人家,我给发短信,叫他们都过来不就完了么。”
刘老头一听这话对,急忙点头:“坟地是厂子的车铲的,没他们在可不行。”
邴主任不着痕迹地看了青年一眼,笑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先进去聊?”
这小王被邴主任看了一眼,脸色僵硬,心里有点后悔,可还是硬着头皮说:“进去聊吧,进去聊吧。”
李阎没往前凑,他烦这个,几个人的对话他听了个大概,原本迈了多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抿着嘴盯着人群里的邴主任。
一群人把先把大货车挪开,白天被李阎吓走的那位“部长”走了过来,一本正经和邴主任等人客套了几句,大伙都往工厂里头走,无关的人也散了大半。
刘学武兴奋地走过来:“大阎哥,你说的还真不错,这天地下总有讲理的地方。”
李阎点点头。
“大阎哥,我看这事有门,干脆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就别回去了。这事多亏了你,等邴主任把这事解决了,我们家请你吃饭。”
“好啊,我跟你们进去看看。”
李阎笑道。
“行。”刘学武拉着李阎往里走,李阎忽然说道:“还有啊,你这表弟人不错,甭管这事成不成,以后多来往。”
“那是,我们一起长大的。”
刘学武笑道。可李阎的弦外之意,粗枝大叶的他却半点没听出来。
第八章 个屁嘞
李阎看了一眼前头,刘老头正干巴巴地回答邴书记的问题。对眼前的刘学武说道:“行了,别说了,咱善始善终,我倒要看看,这位邴主任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说着话,李阎拉着他往里走,眉心忽然一烫,眼前有两行字样飞速划过。
“你的九曜行走权限审核已经通过,审核人:范无救。”
“备注:原本要找你一次,考较一下本事。不过临时有事,就算了。顺水人情,不谢。”
李阎有些惊讶,按照阎浮原本的说法,觉醒度69%,可以申请“九曜”行走的认证,但需要向审核人表现出一定能力,自己第一次审核“十都”行走权限的时候,雨师妾借故找到自己,试探了关于余束的事,顺带给了自己通过。
而等到这次“九曜”权限的认证,这位素未平生的范无救,也直接开了绿灯。
得到阎浮私爱的行走们对职责的敷衍,以及胆大妄为,其实可见一斑。
李阎眯了眯眼,一个想法压抑不住地涌上来。如果是阎浮行走遭遇了刘老头家里这种事,那会是怎样的局面?
貘当初的告诫是,不要在人前暴露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力,暴露了也没关系,会有人给自己擦屁股,但不是免费的,李阎当初对阎浮的认知还浅,没有多想。
但是现在想一想,拥有种种光怪陆离的阎浮行走,也许不能对强硬对抗国家暴力,可要是换成更为柔和的方式,能对原本世界造成的影响,绝对是天翻地覆的。旁的不说,单是李阎这次入手,可以控制心智的巫毒娃娃,其操作空间之大,就让人想入非非……
貘嘴里的制约,相对于这样的现状,实在太过软弱了,根本就无法限制阎浮行走。
而且,阎浮果树本身,从来没有表达过,不允许阎浮行走在原本的世界里肆意妄为的规则!
没有抹杀惩罚,没有修改记忆。什么都没有……
那么,阎浮行走至今还潜伏在水面之下这个现状是如何维持的,就值得玩味了……
“大阎,大阎。”
李阎抬头,刘老头正招呼自己,那位邴主任则打量着自己。
李阎朝他们走了过去,对刘老头喊道:“伯,什么事?”
老头冲邴主任说:“这是我一表侄,跟着来看看。”
论起来,老头和李阎多少沾点亲戚,毕竟村子不大,不过表侄什么的,只能说是老头临时杜撰,总不能说,这是我从小看大的邻居家孩子吧。
邴主任的笑容一如既往,他朝李阎含笑点头,李阎也点头回应,可邴主任见李阎这个回应,却不经意地挑了挑眉毛。
“额,那个,主任。工厂这边的负责人请您到那边坐。”
他身边的青年急忙道。
邴主任哎了一声,摆摆手:“大家一起坐,一起坐。”
青年赔笑:“哪能啊,您得压轴。”
人头攒动,顺着邴主任的脚步往工厂大会议室里移动。李阎找了个边角坐下,耳朵里听见这青年私底下朝刘老头抱怨。
“老伯,这是我哪个表哥?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邴主任朝他点头,他怎么能也跟着点头,这是什么态度?”
李阎闭着眼,权当听不见。
刘老头压低声音:“人家是来给咱家帮忙的,别那么多话。你给我说说,这位邴主任,能办成这事不。”
这青年迟疑了一小会儿:“这是我上司,应该没问题。。”
“别应该啊。给我句准信!”
刘老头有点急了,他也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抽根烟的功夫,也能琢磨明白。这位邴主任,说下午到,结果天黑了才来,还是跟倒卖村里土地的荣金飞开了会才过来的。
他见了自己,一张嘴倒是挺亲,却没有和工厂方面交涉的意图,而是急急忙忙要到村民家去“了解情况”这么大的厂子就摆在眼前,连一句“你们是不是刨人家祖坟了?”都懒得问。
忙活了一白天,到晚上了,才来跟当事人了解情况,早干什么去了?再说现在开会,村委的人倒是来了,可那位大企业家段五呢,别说人影了,连提都没提,还是这个挂牌的部长在这应付事儿。
回过这个味来,邴主任嘴上热闹,可什么事都没给自己办呐!
侄子迟疑一会儿,跟刘老头说道:“伯,我跟你说实话,一会啊,你该提赔偿就提赔偿,该要求道歉要求道歉,可有一样,这地,你得松口,得答应村委,把这地卖出去。”
刘老头一愣:“这怎么行啊。”
高乡铺这块地,自打出了刨祖坟这事,村民日日夜夜守在地上,不让动土,到现在也没解决。
侄子一脸难色:“我的老伯啊,我跟您说实话,邴主任这次愿意来,就是因为我告诉他,刘村民乐意松口,承包土地的问题,能得到解决。你不知道这个事多大,段五花了多少钱不说,你也不打听打听,人家这设备是给兵团做的,市里省里都有人盯着呐。你胳膊拧不过大腿。趁着这次人来,你能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
刘老头喉咙动了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青年脸上也挺难受:“这事啊,您就低低头,忍了算了。”
“额,那个,各位同志。”
坐在最前头的讲话席上,邴主任开了腔。
“我这次来呢,主要是听说啊,咱们这个新农村建设的过程当中,出了一些状况。”
邴主任一顿,又说到:“我通过荣金飞同志了解啊,咱们这个镇交通便利,工厂看上这一点,在这里开厂房,也得有七八年了,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啊,这些年,咱们镇上这个生活水平,那是蹭蹭地往上涨,在这点上,我得代表镇上,向都江堰公司提出感谢。”
这位部长驾轻熟路,当即回答:“这是应该的,啊,我们董事长一再强调,企业的社会责任感一定要抓牢。”
刘老头看一眼邴主任,又看一眼工厂的部长,嘴唇直哆嗦。
两人说了一箩筐的这样的话,邴主任这才说道:“是这样,刘继成同志,工厂方面也都在场,啊,你有什么困难,什么委屈,你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你说好不好?”
刘老头听了这话,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会议室里,最响的,就是某个角落里手机按键的嘟嘟声。
“晚饭不用等我。”
李阎把这条信息发出去,瞥了一眼上面的邴主任,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刘老头低头想了一会才说:“我找律师咨询过了,刨坟掘墓,不够判刑。我就要求,工厂必须把我们先人的尸骨入殓,坟地修好。给我们道歉,还有精神损失费。村委没经过我们同意,卖村里地的事……”
老头看了一眼荣金飞。艰难地说:“我们……可以不追究。”
“可有一样。”刘老头加重语气,拿手按着桌子,用尽全身力气:“那块地是我们高乡铺的祖坟,这地不能卖给厂子。”
他话说完,后面坐着个岁数挺大,揣着袖子的老头也张嘴:“对,不能卖。”
“对!”
有一就有二,零零散散的,村民都的声音汇聚起来,越来越大。
邴主任没什么表情,刘老头那个在机关工作的侄子呲牙咧嘴,揉了揉太阳穴。
“小王同志。”邴主任忽然开口,目光却瞟到了那青年身上:“这个,咱们来之前,你跟我汇报的情况,不太一样啊。”他又说:“大伙的这个意见,你转达给我的时候,可打了折扣啊。”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常,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小王赔笑两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王同志,你这是瞒天过海啊。我还奇怪啊,这厂门早不堵晚不堵,怎么我来,他就堵了呢?”邴主任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是大学生,又是公务员,你要克服狭隘自私的观念,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抓着眼前这点小事不松手,当然了,我不是在批评刘继成同志,我是说现在咱们的年轻干部啊。哎!”
小王强笑着,手指攥着圆珠笔。
刘老头把手揣进袖子,皱着脸不说话。
“另外啊,刘同志,我也得说你两句,咱们人呐,不能太自私了,工厂在这儿这么多年,给多少老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给政府减轻了多少负担?不能一棍子把人家打死嘛,咱们啊,要识大体,顾大局,舍小家,顾大家。”
刘老头咬着嘴上的死皮,半天才说:“您,您说的有,有道理,我们也不是闹事,甭管怎么说,我,我们祖坟,不能让人白刨了不是。”
“诶呀,刘同志你这是什么话,说悬乎了!你有困难,你就说出来,我们帮你解决嘛。”
老头没再说话。
邴主任环顾村民的脸,一张张皱巴巴地脸蛋缩成一团。
邴主任长出一口气:“好了好了。我就说这些,剩下的,你们自己去悟嘛。今天,就先到这吧。”
他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要往外走。
“主任您慢走。”
小王站起来,给他收拾好公文包。
邴主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刚要出门,角落里,传来一句丝毫不加掩盖的男声。
“什么玩意啊。”
第九章 渊
这声音不算高,情绪也不激烈,像是自说自话,可扎人心肺,让人听见好比劈头盖脸打过来的巴掌。
这时节要散会了,李阎没起身,反而虎着一张脸,那句话正是出自他的嘴里。
荣金飞的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可也没张嘴,他认识李阎。
李阎年轻,可混横劲儿人尽皆知,家里门头也硬,别人不清楚,他荣金飞可知道,李阎的爷爷当初给首长做卫士长,后来改任地方,最高做过公安厅副厅长,大地方不敢说,这一亩三分地,老李家的墙头可没人敢骑。
何况李阎自己也有十多年不在村里住,虽然叔伯一样叫着,可人家要是翻脸,那还真是哪个长辈的脸色也不看。
邴主任本来要走,让李阎一句话噎得上不去,下不来,当即停下脚步,冲着李阎脸色一沉:“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说话,啊?你哪个单位的?”
“额,邴主任,这是我表哥,乡下人,文化水平不高,您别往心里去。”
小王出了一身透汗,上前劝道。
李阎说这么一句,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他是快意的,可邴主任一使脸子,他硬着头皮上去,心里对李阎便只剩怨怼了。
“文化水平不高就要学习。不能满肚子都是牢骚。你要是能给乡里解决就业,我们上门去找你,请你到台上发言,我们学习经验,好不好~?”
邴主任拉着长音。
李阎也没甩脸色,更没有现在来和他斗嘴的心思。权当他不存在,只是走到刘老头的座位上,低声劝慰。
邴主任也是人精,他一瞅边上直挠后脑勺的荣金飞,还有攥着水杯不撒手的“部长”,脸上拿着派,摇摇,往外走。小王在一边递台阶,大概是“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之类的话,邴主任还叹气:“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这群人眼看着要出会议室,李阎的手机响了两声,收到一条短信。
“往回走的时候说一声,我给你热饭,还有,刚才有人找你,我说你在工厂,他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阎正读着短信,外头有人进来,急急忙忙跟工厂负责接待的部长说道:“郝营长来了,车就在外面。老板说他马上回来,叫您先接待。”
部长先是一愣,然后忙不吝地点头:“好好好,马上,马上。“
他搓着手去看邴主任:“主任,你看这……”
邴主任和颜悦色:“工作重要嘛,我都理解,额,你们段老板回来之后,你知会一声就好。”
他们这边聊的火热,村民也都从会议室门口出来,刘学武叼着烟卷,瞥了一眼正谈笑的邴主任的脸,撇了撇嘴要往前走,正撞在李阎的背上。
站在前头的李阎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放进嘴里大嚼特嚼。后背被刘学武撞了一头也没有知觉,他眼神聚焦,盯着楼下工厂门口。
门口趴着一台厢式硬顶的东风猛士,笔直的挡风玻璃倒映着一排排的白色厂楼,简略,粗犷,刚猛。
车旁边,是五个站姿笔挺的迷彩军装士兵,两前三后。
站在前头的两名士兵,其中一名,便是驻扎在高乡铺周边的野战营的郝营长。这是个面部线条硬朗的男人,皮肤黢黑,三十五岁上下。
另外一名士兵要白一些,眉眼顺长,眼神明亮,说不上帅气,可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工厂的人率先赶了上去。
“郝营长,你好你好,我是咱们都江堰公司……”
郝营长一伸手,拦住了剩下的话:“我认得您,发动机事业部的周部长。闲话少说,我这次来,是听说贵公司在履行合同的时候,和高乡铺的村民发生了严重冲突,因为操作不当,甚至毁坏村民祖坟,另外,你们和高乡铺村委会签的合同也有问题,可能涉及到干部贪腐。”
这套词又冷又硬,砸在这位部长脑袋上,当时让他懵了一下:“这中间可能是有误会,额,您先到我办公室,我们老板马上就到,要不您到时候再……”
“没问题。另外,这是陆军总参谋部的徐参谋,为这事专门赶过来的,这次合同的甲方,也是人家。我们只是负责监督,具体事宜,他会负责询问。徐参谋?”
郝营长轻轻叫了一声,他旁边的年轻人才回过神来。
“啊,周部长您好。”
“好好,好有什么事咱们上去说。”
等周部长带着几名士兵进了工厂,正和邴主任一干,以及刘老头这些村民遇上,其他人没什么,邴主任看见进来的这位徐参谋,忽地眼前一亮。
“徐公……”他顿了顿,又觉得这个场合不合适,把喉咙两个字咽了回去。
徐参谋耳朵一动,忽地转头,可看见邴主任的脸,又十分茫然。
邴主任可没管这个,咳嗽一声走了过来。
这位“部长”见状,急忙介绍:“哦,这是徐参谋,这是市办公室的邴副主任。额,你们认识?”
“哦,以前在朋友的生日上见过面,徐,徐参谋,你还记得我么?”
邴主任绽放笑容,眼里有期待的神色。
“唔……”
徐参谋想了一会,笑着点点头:“有印象,邴主任当时是在税务部门工作吧。”
“对!对!”
邴主任一拍巴掌,脸色发红:“你看这都好几年了,难得你还记…”
“邴主任。”徐参谋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来啊,事比较急,你看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
“当然当然,有时间的话咱们好好聊聊。”
邴主任伸出手。
徐参谋笑着和邴主任握手,手掌一触即分。
一边周部长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他也没理会,而是直接朝着刘老头这帮人的方向走来,并在邴主任和周部长惊讶的眼神中,在李阎面前站定。
“请问,是李老师么?”
邴主任的笑脸一僵,耳朵根腾就红了,他反应可比一般人快,瞅了一眼徐参谋,又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阎,低头直接往外走。身边的人一看,急忙跟上。没一会就灰溜溜上车跑远了。
可他走了,无论是村委这帮人,还是周部长,才反应过来不对经,可他们不能走啊,一个个便秘似的,只能在旁边站着。
李阎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自己心里也有点惊讶,嘴上说道:“我倒是姓李,不过我可不记得做过谁的老师。”
“鄙人毕业于广州海军参谋学院,当初学校组织过去佛山鸿胜祖馆做实战课学习,您教过我们三天。另外,我在蔡李佛郑盛义先生门下执弟子礼,郑老师是关焰涛关老爷子门下排行第三,这么算,我该叫您一声师叔。”
他这么一说,李阎才有了印象。
“哦~哦。”他直点头,看徐参谋的眼神柔和了一点:“师叔就算了,我到关老爷子走,也没敬一杯拜师茶。雷晶你认识么,雷洪生的孙女,她叫我师哥,你要是不嫌弃,也这么叫我就行。”
“好,李师哥。”徐参谋打蛇随棍。“实话实说,我刚从您家里来,本来是趁着公务,来拜访一下您,没想到,家里头说您在这儿。我这么一想,干脆就奔这得了。”
“你这普通话比过去好多了。”
李阎眯了眯眼,心里直犯嘀咕。
当时自己在鸿胜祖馆的时候,的确接待过这么一帮人,都是背景深厚的年轻人,纨绔谈不上,心高气傲是真的,而且他们到了武馆里,见天纠缠馆里学拳的姑娘,换了几个拳术师傅也不好使,到李阎手里才消停。
过去的故事不必再说,李阎自认再碰上这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犊子,能让人家点个头客气几句,已经是给了面子,毕竟只教了几天,过程还不愉快……
至于关焰涛这边,倒是个门路,可也绝不至于让这位徐参谋有这个态度。
李阎心里念叨。嘴上说道:“那这么办,我不耽误你办事,等办完了事,你再上门,我给你备好酒。”
“好,就这么说定了。”
徐参谋眼神温润,轻轻点头。
……
“这事成了?”
“能不成么,你没看人家军队都来人了。”
“诶,徐参谋说了,坟地重修,那块地圈起来不动了。厂子交罚款,村委这边移交纪检,人家部队就不管了。”
“嘿~”
“你是没瞧见段五那张脸,紫的跟驴蛋子似的。”
夜又黑又深,几辆货车并排,鸣着车笛在林野间穿梭,李阎坐在车上,野路颠簸,他的身子也上下摇晃。
“大阎!什么话也别说了,这事要是没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解决,你是我们几家的恩人、”
刘老头眼圈泛红,几个刚才还嘻嘻哈哈谈笑的村民也沉默下来。
“伯,您要是真谢我,回了家该吃吃该喝喝,心放宽点,还一事儿,你真别埋怨你那侄子,人家能做到这份上,实属不易,事办成那样也不怨人家。反正部队上也给解决了,以后该怎么过怎么过,行吧。”
李阎笑着劝道,他看刘老头连连点头:“又说道,行了,伯,老几位,我这也快到家了,把我放下吧。你们先走。”
邻车的刘学武探头:“哥,我送你回去吧要不?”
“别别别,我自己溜达会还痛快,赶紧把你妈送回去才是真的。”
李阎和他们急赤白脸地客套了几句,直到送走了货车,一个人走在林边的路上,才拿起了手机。这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了,电话忙音了好一会儿,陈昆才接了电话。
“喂?”
“我说昆哥,咱老爷子是不是升官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啊。怎么了?”
“不是,我那意思,你这手脚够麻利的,我给打电话也没几个小时啊,你这天降神兵,都给我办了?”
夜间有夏蝉沸鸣,磷火和萤火虫交映,狗尾草烂漫,空气里是桃树的香味。
“完事了?不可能啊,我才打听清楚这事是参谋部督办,正找人要电话呢。”
李阎心里一沉,嘴上没露:“嘿,那可邪性了,这事算是了了,算我对不住你,让你白费工夫了。”
“哦,那也无所谓,反正是好事。真没事了?”
“嗯,回头请你喝酒,费心了。”
“哈哈,行。”
李阎挂了电话,一个人思考了一会,车灯忽地从他手边亮起,粗烈的猛士越野车直撞而来,尽管停在李阎手边,可凶狠的引擎和扬起的尘土依旧骇人。
“师哥,捎你一程?”
握着方向盘的徐参谋笑着转头去看车边的男人,喉咙忽然一冷。
李阎捏着电话歪着脸,一对大星似的眼神透过烟尘钉在徐参谋的脸上,火辣辣地刀片一般。
越是表面温润的人,心底就越是桀骜。徐参谋也不例外。
出身够好,二十三岁的战区参谋,少校。前程似锦,人中龙凤。
要是忽然有一天,组织上交给你一个任务,要你低头做小,请人家来做客,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也会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一旦和别人的忌惮疑心碰上,交锋起来,高下立判……
咕咚~
徐参谋咽了口唾沫。
李阎眨了眨眼,咳嗽了两声:“好啊,麻烦你带我一趟。”
徐参谋给李阎打开车门,李阎坐到后面,车上几名士兵看他的眼神多少有点古怪。
李阎也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前头:“徐参谋,我这人直,实话说了,您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要是场合不合适,咱俩出车门撒个尿。”
副驾驶的郝营长想笑,强自忍住了。他去看身边的徐参谋,不禁一愣。
刚才气色还不错,可不知怎地,徐参谋现在脸色煞白,手里拧了几次钥匙,才发动汽车。
半天,他晃了晃脑袋,才把那对眼神从脑子里散走。
“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多了些什么在里头。
“主要是,有人想请你去一趟,又怕唐突,了解到,我跟师哥还算有点渊源,所以才打发我来。”
李阎坐正:“你说的那人,有什么话要你捎给我么?”
“他说,东西我要了……”
“……”李阎攥了攥拳头:“去哪?”
“西苑。”
林野,大月,东风猛士狂掠而过……
第十章 赵剑中
“哎呀~我也奇怪了,你做饭怎么从来没荤腥呢。”
李阎端着一碗玉米面糊糊,上面飘着山芋块。
丹娘啊了一声,抄起勺子自己尝了尝,咽下去才问:“不好喝?”
“那倒不是。”李阎挠了挠头:“主要人家大老远来,你这棒子面粥就贴饼子的,不太合适,没看人家都没怎么动筷子。”
丹娘把锅盖盖上,两只手肘枕在桌子上,美目似笑非笑地盯着李阎:“你一开始可没这么挑三拣四。”
李阎像是被烫到似的放下碗:“我,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不家里来戚了么。”
“这个人,是你的同类派来传话的吧?”
丹娘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阎擦了擦嘴角,嗯了一声:“我明天跟他出趟门,这次你别跟着。”
丹娘看到李阎的神色,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阎笑着问:“不给我点意见?我最能依仗的,可就是你这个“六司”水平的山神了。”
丹娘摇了摇头:“我是没什么意见给你,说老实话,比起你来,我才是那个没什么见识的。”
顿了顿,她又说:“你平时也稳重,自己小心些就好。”
女人的语气很轻,李阎咧了咧嘴,大口吞咽干净玉米面粥,心里莫名畅快了一些。
丹娘很漂亮,可比起茱蒂,乃至十夫人,也未必就更出色,余束的长相要更差一些,也就是漂亮邻家的程度,只是风格浓烈,见过面很难让人忘。
可是,李阎和丹娘说话的时候,那种放松的感觉,却是谁也不能给予他的。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山野荒屋见面的情景,李阎也想不到有今天。
“对了,我白天说搬家,你怎么想的。”
李阎一说这个,丹娘把手机拿起来,放了张照片给李阎看:“我想学这个乐器,是不是要去大一点的地方才有?”
手机上是一张演出的海报,李阎本来以为,丹娘想学的不是古典一些的民族乐器,也该是大提琴,钢琴,木吉他这些,可李阎定睛一看,海报上头是个手背上绑着蓝色绷带的短发女孩,帅气利落,手里拿着两根鼓槌,丹娘想学的竟然是架子鼓。
“这儿也有,就是教得不行,你要是想学这个,我给你找人问问。”
“好啊。”丹娘脸上有难掩的兴奋。
李阎想象了一下,觉得也挺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
次日,晴空万里。
徐参谋来家里接李阎,两人转乘直升机,一路往北进京,在京城以西,一个海水和群山环绕的一个沙滩降落。两人兜转了一小会,到了一家占地不小的场地前头,门口黑底金字,写的是“北方工业射击场”七个大字。
“师哥,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徐参谋往里瞥了一眼,向李阎告别。
门口有个穿牛仔裤的马尾辫女孩走了过来,礼貌地问道:“你好,您是李阎么?”
虽然是便装,可女孩的手势和眼神,却透着一股子精致的范儿来,一看就是专业做过接待工作。
“我是。”
李阎点点头。
“请跟我来。”
牛仔裤女孩带着李阎走了大概几百米,中途还和不少的人打了照面,这里似乎正在营业,不是什么私人场所。
夸张地是,李阎甚至见到有人在这里试射榴弹炮,还是个孤身一人,皮肤白皙的长腿女人。只是带着墨镜,不知道长相怎么样。
“姑娘,你贵姓啊。”
趁着还没到,李阎开口。
“您本家,我也姓李,李倩。”
李阎哦了一声:“姑娘,多问几句啊,你是在这儿工作?”
“啊,不是不是,我是专门来这接您一趟。我也算是,这个射击馆的客人吧。”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方便透露么?”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现在,在北京文化馆做活动策划,接待之类的工作,唔,也教一些商务礼仪什么的,哎,我听口音,您是沧州人么?”
“对,我是。”
“哈哈,我男朋友也是沧州的。你们口音很像。”
女孩语气欢快,可李阎挑了挑眉毛,知道人家误会了,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反倒对这女孩印象好很多。
漂亮,规矩。
好人家。
这年头,找再漂亮的女孩去接待客人,都不算太难的事,可找一个规矩又足够专业的女孩,就不是太容易了。
直到进了一间宽敞的绿瓦老房,叫李倩的女孩开口:“赵伯,人我给您带来了。”
“诶,谢谢,谢谢。行啦倩,玩去吧。我跟人家有正事说。”
女孩点点头倒退着出去。李阎笔直挺立,屋里头,摆着一个古朴的四方铜盒,九耳四足,往外冒着寒气。
这玩意叫冰鉴,相当于是古代的冰箱和空调。当然,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说话的,是个穿着黑色唐装的老头子,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白色的头发稀疏,额头有一块黑斑。坐在四方桌子的左边。有意思的是,他明明只有一个人,桌子上却是一圈码好的麻将牌,扣在桌子上。
“坐啊。”
“我还以为,您会找个僻静点的私人地方见我。”
李阎说着,眼神动了动,看了看桌上空着的三张椅子,坐在了老人右手边的位置。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谈生意而已,要什么僻静?”老头子见李阎坐在自己身边,挺高兴的样子:“对嘛,哪个小兔崽子会像曹援朝这么不开眼,直不愣登就往对面坐,干嘛?要和我唱对台戏?”
他饶有兴趣地问李阎:“我倒是好奇,你不坐我对面,这是你有心。可左右,你为什么选择右边呢?”
李阎有点尴尬:“进门就是,近。”
“……”
老头子眨了眨眼,唔了一声,低头去看自己的麻将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好像在笑自己。
“老先生,劳你费心,差人走这一遭。”
李阎道。
老头没回应,而是摸起了一张麻将,自言自语似的:“李阎,唯一传承是姑获鸟,九曜。因为上位代行者空缺,加上其表现亮眼,成为新任代行者的可能性非常之高,和太岁有关联,詹跃进也很看好你。”
老头顿了顿:“身边还有个合法偷渡的山神,应该是太岁留的后手。”
李阎心里一紧。
老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哦,也对,山精林魅,自有气清神澈的滋味,年轻人血气方刚,招架不住。”
李阎舔了舔嘴唇:“没请教?”
“人主,赵剑中。”
李阎心里早有准备,这是他见过的第三名十主,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只是多少有些忌惮和紧张。
“我还没谢谢老先生,给我解围。”
“高乡铺的事儿,不是因为你的面子开绿灯,你没必要谢我。”赵剑中缓了口气,又说:“不过,的确是因为你,我才注意到这件事,所以高乡铺的乡亲谢你倒是应该。”
老头咬文嚼字,不过李阎听明白了。对这个背景神秘的老头,多少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赵剑中明显还有另一个意思,自己的行踪和行为,人家眼巴巴地盯着。
“打一张看看。”
老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阎也没犹豫,依言打开面前的十三张麻将,是东南西北中发白加幺九番子,差一张牌胡十三幺。
“四面牌都胡十三幺,所以牌胡不了,这不重要,继续。”
李阎摸起一张牌,骤然间大量的信息涌入眼帘。
“张明远,开明兽之瞳,老家沧州泊头,自幼丧母,有一长姊,现居广州白泉酒店……”
这是简略文字,每句话延伸,都有更详细的注解,甚至还有图片和影像,里头是个正冲冷水澡的白脸少年。
李阎放下麻将牌,脸色不太好看。
赵剑中悠悠地解释:“阎浮运转,每一个环节,都异常繁琐。所以高位的行走,多少会担负起阎浮的一部分职责来,像是果实出入,传承的线索,行走的审核和诉求,本土果实的收尾等等。”
“但是作为爬虫的我们,无法直接得到阎浮的职权,那意味着和阎浮同化,所以,行走选择把职权封印在器物上,有的人选择报纸,有的人选择麻将,有的人选择旧电脑,看个人习惯。”
他看了一眼李阎:“我手头,有天甲子九果实里,所有行走的背景资料,以及实时监控,国内,国外都跑不了。延迟不超过三个小时。当然了,无论是放弃传承滞留果实,还是建立通道永久来回,这两者不在我的权限能记录的范围以内。”
李阎沉默了一会才道:“貘说,尽量不再人前暴露能力,出事会有人处理,但要收费,这不是阎浮的规矩,这是您的规矩。”
“不错。”
李阎眯了眯眼:“人主,果然是人主。”
“呵呵,一百多岁,还要做这种劳力活,你当我乐意?”
赵剑中捏起一张东风:“你很本分,哪怕是成了行走,生杀予夺都在脚下,你也很本分。我喜欢你。可你得明白,不是所有行走,都像你这么本分。”
李阎话头进了一步:“我要是没猜错,阎浮的职权除了分担,还可以主动设定,说白了,在您之前,阎浮的权限里没有监视行走这一项吧。”
赵剑中眼神一冷:“对,所以呢?”
“没事,老爷子万安。”
李阎把麻将牌一放。
“兔崽子。”
赵剑中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
“老爷子,您恕我直言,这些东西,您没必要告诉我。”
“我说了,我喜欢你。你这小子……”老头想了半天:“火候好。”
李阎笑了笑:“以前有位老先生说过类似的话。”
赵剑中摆摆手:“行了,说正事吧。”
他转头直视李阎:“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