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浩子相亲
李大娘倒是风风火火的性儿,第二天一早丁浩叫起臊猪儿,正打算去城里的几家解库(当铺)看看,就被李大娘堵在院子里,一见丁浩,李大娘便喜气洋洋地唤道:“小浩儿,这是要往哪里去?”
丁浩道:“大娘,我要和猪儿去城里几家解库走走,担着这个巡察的差使,总得时常去走走才是。”
李大娘道:“既是进城,那也不急于一时,走走走,先跟大娘走一趟。”
丁浩问道:“大娘有什么事需要浩儿帮忙吗?”
李大娘拉着他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倒没甚么事需要你帮忙,可这件事啊,少了你还真不成。我又给你找了位姑娘,就是开油坊的刘晓家的。刘晓家的这个侄女儿,是住在刘庄儿的,家里头排行第四,这姑娘斯文秀气,还识得字呢,这样的姑娘可不好找,本来啊,我也没寻思人家能答应,就是那么一说,嘿!那刘晓还挺中意你的,并不嫌弃你娘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没有自家的产业,刘家家底挺殷实的,能跟这样的人家攀亲,你可是祖坟烧了高香啦。
刘晓的浑家说啊,能在丁家做管事,那本事就小不了,你在丁家能站住脚,那就在丁家干着,若是不能,有真本事在手,帮着他们家经营油坊,也不会吃不上饭。就这么着,决定今儿跟你见个面,先聊聊,要是顺眼呢,就给你娘正式谈谈。”
丁浩蹙眉道:“大娘,我现在压根儿没有成家的打算,再说了,刘家那个侄女儿,我也不认识,有啥好见的。”
李大娘道:“这不废话么,我跟你大爷当初也不认识,那不是揭了红盖头,这才算见着人儿了么?”
她笑着,又小声地说:“不过啊,你也别担心,说是不许见面,其实没那么严实,双方父老,总会安排个小儿女偷偷见面的机会。我琢磨着,现在刘晓那侄女儿就在他家的油坊里猫着呢,等你去了,她一准儿得偷偷的看你,要是相中了,你想看看她的模样,那闺女也准乐意。”
李大娘不由分说,扯起丁浩就走,人家一番好意,丁浩挣脱不得,只得苦着脸随她前行。臊猪儿跟在后面,眼馋地道:“大娘啊,你别光想着给阿呆找媳妇儿啊。小猪儿也没浑家呢,啥时候你也帮我寻摸一个呀。”
李大娘道:“嗨,你还寻摸啥呀,霍家那闺女,不是没事儿就喜欢跟你凑一块堆儿去么?”
臊猪儿一想那女张飞的模样,不由机灵灵打个冷战,不敢吭声了。
到了刘家油坊,李大娘回头瞪了臊猪儿一眼,说道:“没眼力件儿的,这是你阿呆兄弟相亲去,你还跟着做什么?门口蹲着去,别进来瞎搅和,大娘领你阿呆兄弟进去见见人家姑娘的亲友长辈。”
臊猪儿应了一声,连忙止住了脚步,不情不愿的丁浩则被李大娘拖进了油坊。
一进油坊,迎面便是一阵芝麻油的香味儿,李大娘扬声叫道:“刘晓家里的,我把人带来了。”
李大娘这一声喊,里边呼啦一下跑出一堆人来。
“来啦,呵呵,丁管事,你不认得我吧,我是小七他娘。”
头前一个花白头发的女人向丁浩热情地打着招呼,丁浩琢磨,这小七应该是刘晓的儿子,这妇人就是刘晓的婆娘,忙客气地笑了一下,叫道:“刘大娘。”
刘大娘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四姑娘他大姑、二姑、三姑、大伯、二伯、四伯、这是她老舅、这是她老姑夫……”
丁浩眼花缭乱,机械地点着头,随着她的介绍打着招呼,刘大娘又拉过一个拖着两筒鼻涕的小丫头:“泡泡,过来过来,丁管事啊,这是四姑娘她老姨。”
丁浩咧嘴笑笑,心道:“这小丫头片子辈儿还不小。”
等一进屋,只见炕上盘膝坐着一对男女,一人手里捧着一碗茶,神态有些严肃,都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他,热气缭绕中,两个人就像三清道君一般威严无比。
坐在左边那个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眼神犀利、打扮利索,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儿,右边那个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容貌平庸,普通庄户人的打扮,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脸上带着朴实憨厚的笑容。
刘大娘便笑道:“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两位……就是我们四姑娘的爹娘,呵呵,你们见见,老的少的坐下来聊聊也就投缘了。你这孩子,还站着干什么,来来来,坐,都坐。”说着把丁浩摁在一张杌子上,又往他怀里塞了一把大枣,热情地道:“吃枣儿。”
那炕头本来就不低,四姑娘的爹娘又是盘膝坐在炕上的,杌子其实就是木料做的小马扎,马扎那玩意儿能有多高?丁浩坐在杌子上,只能仰着脸看着炕头上端坐的那对老夫妻,看起来就好像是大堂上受审的被告。
“唿啦”一下,三班衙役们……啊不,是四姑娘的大姑二姑大伯二伯三姨四舅们人分左右,纷纷坐上了炕头,目光全都投注在丁浩身上。
丁浩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相亲的阵势,心头一阵茫然,他找了半天愣没找到李大娘坐在什么位置。这时候,四姑娘她老姨泡泡,那个五岁出头的小丫头抱着个杌子蹒跚地走过来,在丁浩身旁放下杌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后从丁浩怀里拿出一个大枣,有滋有味的就着鼻涕吃了起来……
“丁浩啊……”
“啊?”丁浩看着旁边那个小姑娘又是鼻涕又是大枣的吃的起劲,呲牙咧嘴的正觉不忍卒睹,坐在炕头正中央的妇人突然发话了,丁浩回过神来,连忙仰头望去。
屋子里有点暗,这个妇人身后就是窗棂,阳光正从窗棂外斜着透窗而入,一道道光线照在她的背后。屋里人多,刚刚喧腾了一阵,灰尘也大,灰尘便在那光束里翻腾,好像瑞气千条,他的预备丈母娘就坐在这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光环正中央,有点圣母临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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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合脚的鞋子
“丁浩啊,你是丁家管事,是有身份的人,不过……今天即然是相亲来了,那我们都是你的长辈,托一声大,就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可不要见怪。”
说话的还是他的预备丈母娘,旁边的预备老丈人笑的就像弥勒大佛似的,却一言不发,看样子是个惧内的主儿。
“应该的,应该的,各位都是我的长辈,叫我的名字就好。”丁浩客气地笑。
站在房门口的同辈人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把玩着自己及腰的长发,偷偷瞄着他,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旁边有个姑娘偷偷搡了她一把,她便有些害羞地移开了目光。这姑娘姿色一般,不过长得很是文静,腼腆含羞时,也自有一股女儿家的俏意。
四姑娘的七大姑八大姨开始轮番轰炸起来:
“丁浩啊,你在丁家,具体都负责些什么差使?”
“丁浩啊,你一个月的月例钱有多少?唔……做管事的,不会没有外捞吧?”
“丁浩啊,你要是成了亲,总得自己置办一处宅子吧?你刚做了管事,手头上可有这笔钱么?”
“丁浩啊,我们四姑娘可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的孩子,按理说成了亲得对老人尽孝道,不可以分家另过的,不过……听说你娘还是家奴的身份?奴的身份……可不好听啊……”
“丁浩啊,我们刘家的姑娘,那脾性儿都是极温顺的,要是真的结了亲,你可不能欺负了她。”
“丁浩啊,给我一个大枣。”
“啊?”听得脑袋一片雾茫茫的丁浩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大枣儿一股脑儿塞到旁边那位老姨怀里,然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叉手一礼,说道:“各位长辈,今儿丁浩还要去城里五家解铺巡察一番,眼看着这时辰就快来不及了,实在对不住,你们看,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如何?抱歉抱歉,实在抱歉。”
丁浩说着,不待他的预备岳父岳母答应,便歉笑着退了出去,一溜烟出了大门,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大娘从后面追了上来,急急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啦,人家姑娘看着你还挺中意的,我正跟老刘家的商量,让你瞧瞧人家姑娘呢,你怎么……”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的好意浩儿心领了,不过这一家人的热情,我真是消受不起。“他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儿来,转身又道:”喔,对了,大娘别看我晕头转向的,我心里明白着呢,门口那个长发姑娘就是您打算说给我的那位四姑娘吧?”
李大娘眼睛一亮,连声道:“对对对,你看出来了?你看那姑娘咋样?”
丁浩笑了笑道:“人挺不错的,不过……这事儿讲缘份的,我觉得……我跟那姑娘不投缘。大娘您就别跟着忙活了,今儿要不是顾着大娘您的面子,我早就走了,可要总是这么熬着,我也受罪啊。”
李大娘纳闷儿地道:“既然看着不错,怎么还不投缘呢,你是不是嫌人家姑娘不够俊俏?”
丁浩无奈地道:“真的不是,这感觉……感觉不是能说的那么清楚的,总之……没感觉。好了,大娘,我得进城了,您可千万别再给我安排相亲啦,我走了。”
丁浩说完,急急唤上臊猪儿,一溜烟儿地往村口走。
冲着四姑娘这一大家子亲戚,丁浩自问也消受不起。至于那位姑娘,他也完全没有感觉。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一番比较就能说的清的。就像当年港台四大美女,青霞排名第一,他却最迷恋曼玉。至于青霞,他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对她完全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感觉,很奇妙,却没有人说的明白其中的道理。
臊猪儿追上丁浩,好奇地问:“阿呆,那姑娘是不是长得很丑,所以你不喜欢?”
丁浩摇头道:“那倒不是,就是觉得不投缘。买双鞋子,还得讲个合不合脚吧,要是不合脚,你还穿么?”
“穿啊,为什么不穿?”臊猪儿理直气壮地道:“等找着合脚的鞋子再换一双就是了嘛。”
丁浩笑道:“那要是这双鞋子穿上了,就不许你随意的脱下来,哪怕你找到了一双更合适的,那你还穿么?”
“这样啊……,那我得考虑考虑,要是实在不合脚,那我宁可先打赤脚……”
丁浩笑道:“这就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到了村口儿,丁浩忽然站住了脚步。
村口是一条小河,河水清亮,蜿蜒如玉带,河边已经开始萌生了些春草的幼芽。早春的河水还是冰凉澈骨的,可是有个女孩儿却蹲在河边正在洗着衣服,不时的,她会举起双手,在嘴边哈几口热气。
那是罗冬儿,尽管只是背影,丁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从后面看,她的背影儿就像一只葫芦,纤细的腰儿,下边的臀儿就是葫芦浑圆的底儿。
丁浩的脚步慢了下来:“这个丫头,昨儿回去有没有被董李氏婆子又欺负过呢?”丁浩想起董李氏殴打罗冬儿似毫不留情的手段,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他已走上桥去,终于忍不住站定,扶着栏杆回头望去,罗冬儿蹲在河边,裙子小心地提起,夹在膝腹之间,细褶的窄裙,褶如眉皱,对襟的月白襟子覆在裙外,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系了,那窄腰有一种令人怜惜的柔弱。蹲在那儿的罗冬儿看起来更加稚嫩,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她淘衣了几下衣服,蜷起小手哈了几口热气,眼角余光忽然感觉似乎有人在向她张望,忍不住停了手,抬眼向桥上望来,这一看,正与丁浩的目光碰个正着,冬儿双手握在胸前,乌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瞟着,小可怜的样儿,就像一只蹲在河边的白色松鼠儿。
丁浩微笑了一下,无声地问:“你还好么?”
“嗯?”罗冬儿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困惑地看着丁浩。
丁浩又用口型问道:“她,有没有再打你?”
罗冬儿更加不解,于是那双俊俏的杏眼便睁的更大,秀气的小嘴儿微微张成O形,很诧异地看着他。
丁浩看她发呆的模样实在稚嫩可爱,忍不住轻薄心起,嘴唇一抿一嘟,无声地一个啵儿便向她O形的小嘴飞去。
董家娘子这一下看懂了,她很是吃了一惊,小嘴急忙闭紧,慌慌张张地拾起捣衣杵胡乱捣了几下,可是脸上已尽染桃花,羞涩难禁,只好扭过头去,盯着身边一棵柳树的树干看个不停,再也不肯把头扭过来,自桥上看去,她的颈子都像煮熟了的虾子似的红透了。
“呵呵……”丁浩笑出了声:“这个小丫头,真是很有意思。”
两个人无声的交流,完全落在了臊猪儿的眼里,眼见丁浩举步走开,他忙追了上去,吭哧半天,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阿呆,你那双合脚的鞋子,莫非便是董小娘子?”
“她?”丁浩的心砰地一动:“这辈子,我要是苦苦打拼一番,在西北地面上有自己的宅子自己的铺子,一生无忧体面做人也就知足了。要是娶个娘子真的是冬儿这样的女孩,年轻俊俏、温柔贤淑,又疼我爱我,难道不是我的福气?”
关于事业,这就是丁浩目前最大的构想,而对一生的伴侣,他却从未认真想过,这时想着她的模样,丁浩的心弦颤动了一下,竟尔想道:“若是娘子是她,成亲……似乎真的不错……”,于是脸上微微一热,咳嗽了一声后竟然没有说话。
臊猪儿嘻皮笑脸地继续追问:“阿呆,我问你呢,你觉得合脚的那双鞋子,是不是人家董家小娘子?”
丁浩终于恼羞成怒:“你这夯货,那张破嘴不说话,会把你当哑巴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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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猪头解库
开在霸州城里的五家解库(当铺,宋朝时叫解库),是丁家一项重要财源,丁浩如今兼着五家解库的巡察,可他每次进城,大多是为丁府采买东西,去解库时大多只是应景儿的逛上一圈,跟大掌柜的、二掌柜的喝喝茶聊聊天,有时闲极无聊,他还不顾身份,跑去跟店伙计浑在一块儿看他们关扑耍钱。
关扑是宋朝时的一种赌搏方式,类似于现代的掷骰子。只不过他们用的是铜钱,掷骰子是看点数多少,掷铜钱是看字面和背面多少,如果掷下去的钱是背面,称为“纯”,如果全是背面,就叫“浑纯”,相当于掷骰子里的“豹子”,通杀。
丁浩跟他们厮混了一些日子,凭着他的脑瓜灵活,居然琢磨出了一些门道,偶尔跟那些店伙计们玩两手,竟是输少赢多。丁浩输了就当请大家喝茶,赢了就把钱再散回去,是以伙计们对他很是亲热。
表面看来,丁浩这个解库巡查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是丁浩是一个很认真的和尚,丁庭训即然委了他一个解库(当铺)巡查的差使,他就要尽力把这件差使办好,不管那老狐狸是什么用心,他认为自己应该做到问心无愧。这些日子韬光隐晦,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尽快掌握一些他并不熟悉的典当业的规矩和内幕罢了。
如今,他终于准备动手了。他今天要去的是猪头解库。解库就是当铺,猪头却不是讥讽那些进来典当的客人,而是因为这家解库就开在猪头胡同。猪头胡同的得名,据说是因为当年在这条胡同口儿有一家卖猪头肉的,如今那卖猪头肉的小贩早已不知去向,原来那幢破茅草屋的熟食店也换成了一座亮亮堂堂的大院儿,这大院儿就是丁家解库,但是这条胡同儿,仍然叫猪头胡同儿。
猪头胡同前边那条大街,如今已是霸州城最繁华的闹市区,是个极热闹的所在。然而猪头解库的盈利,在丁家五个解库之中却只比北城贫民区那一家略高一点,远远低于其他三家。丁浩觉得若非经营上有缺陷,那么这家解库就必然存在着更严重的问题。
猪头解库建的十分气派,院子是青瓦白墙,里边是三进三出的大瓦房。门前有两株迎客柳,柳条儿刚刚吐出一点嫩黄。朱红的大门漆得能照见人,门上有两个黄澄澄的大门环,台阶都是麻石砌的,门左一根挂灯笼的杆子,门右则是一根拴马桩,门楣上的招牌上写着“猪头解库”四个大字,再上方是用青砖砌成、白灰抹平,又用彩色绘出的“蝠鼠吊金钱”的图案。
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开当铺,当铺自古就是相当赚钱的行业,这门面自然建的气派非凡。丁浩和臊猪儿轻车熟路,到了地方迈步便进,跨过几乎及膝的高门槛儿,就见一个白发老妇人正弯着腰慢腾腾地扫着院子。
丁浩见了她便笑道:“柳婆婆这么勤快,地面已经这么干净了,还要洒扫么?”
老妇人抬头一见是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原来是浩哥儿,呵呵,你可有两天没来了。”
这妇人约有六旬上下,下穿襦裙,上穿襦袄,精神倒还矍烁。丁浩笑着同她打着招呼,见院子里放着一个藤筐,里边盛着残土杂物,老妇人正要把它提起来,便上前帮了把手,帮她把筐提到大门后面,这才向她客气地点点头,举步向解库走去。
丁浩这个管事没有什么架子,对这些洒扫杂役一样客客气气,对年纪大的尤其体贴,这些年老下人们便把他当自己子侄一般,连丁管事也不叫,只叫他浩哥儿,虽少了几分恭敬,却非常的亲切。
典当铺里静悄悄的,光线黯淡,高高的柜台,直封至房顶的栅栏,丁浩走到小窗口前,仰着头轻轻叩了叩窗板,柜台里面一个人便慢慢地探出头来。那是个伙计,一见丁浩便惊喜地叫道:“哎哟,丁管事您来了,您稍等,小的这就开门。”
那伙计急急跑到门口,打开侧门笑嘻嘻地道:“丁管事、薛家哥哥,二位快快请进。”
“呵呵,丁管事来了么?”里边闻声走出一个人来,五十出头,清瘦精明,一袭青袍,浆洗得笔挺,头发丝儿都梳得整齐。
丁浩忙拱手笑道:“徐掌柜的。”
宋朝官阶有朝奉郎、朝奉大夫之职,民间也多以朝奉尊称士人,是以此时的当铺主事不叫朝奉,一般都称做掌柜、管事。徐掌柜叫徐穆尘,在丁家的一个老掌柜,一直为丁家打理这家当铺。
丁浩施了礼,那徐掌柜的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牵动了一下,客气地点点头,说道:“丁管事,今儿怎么有暇来老朽这里?坐坐坐,来人啊,还不快些上茶。”
“呵呵,徐掌柜的不必客气,丁某今儿来盘盘库底,一会儿还要去采买些东西,不能久留。”
徐掌柜捋须的手微微一顿,老眼中精芒一闪,眉尖儿轻轻一挑,随即便微微地笑起来:“哦?丁管事今儿要盘库么?”
丁浩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淡淡笑道:“是啊,担了这巡察的差使有些日子了,若是一次不查,东家问起来也不好交待,老掌柜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穆尘哈哈一笑,连连点头道:“丁管事说的是,之洲啊,你陪丁管事……去咱们的库房看看吧,老朽在前店守着。”
二掌柜的叫王之洲,三十多岁,非常精明干练的一个人。自打丁浩进门儿,他就在通向里堂的门口儿站着,听见大掌柜的吩咐,忙点了点头:“丁管事,这边请……”
这家解库的库房不小,一排五间房子,归门别类放着百姓典当的东西,每间屋子又按死当和活当分别左右排放,等过了赎回期限还没有拿当票来赎回典当之物的活当物品,就换上死当的标签,也归放入另一侧。
看得出,丁家这两位老管事精于典当,从帐薄上看,许多典当之物都能以极低的价格收进来,转手一卖,就是极高的利润。丁浩按照帐薄认真地逐笔盘点着库存,王管事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些怪异:“奇怪,这个丁浩不是没读过书吗,他怎么能自己看帐薄?莫非……那传言是真的,这人真的受过狐仙的点化?”
丁浩浑没注意王管事的怪异眼神,打小儿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多少文娱活动,所以他有闲暇就看书,看过不少闲书,其中有不少繁体字的大部头,看久了许多字都能明白它的简体含意,只是他没有逐字逐句地去学过,让他看时他知道是哪个字,让他写的话那是一定缺笔少画难以成字的。
丁浩仔细核对良久,蹙着眉头转向王之洲:“王管事,这帐薄儿……好像有些不对吧?”
王管事听了一呆:“啊?哪儿不对了?”
“王管事,你瞧,这对金鲤戏水的铜瓶,还有这三套单衣,都是活当之物,还没到期,怎么就转入发卖之物中去了?”
王管事干笑两声道:“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丁管事,你是有所不知啊,咱们这家铺子已经经营多年,常来典当之人是个什么家境,咱们是心里有数的。有些人虽然是典的活当,可是他根本没有钱把东西再赎回去,所以……提前发卖出去,这资金就能早点回来。呵呵,去年冬上,广原运粮,东家大伤元气,咱们这些下人管事,也得精打细算不是?”
丁浩转念一想,摇头道:“王管事,丁某的确不太精通典当行业,可是……这活当比死当的价格低,我还是知道的。他们明知到期不可能有钱赎买回去,怎会选择活当?”
王管事有些不耐烦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丁管事,你倒底年轻,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总觉得自己有些本事,到时候会有法子解决难题,结果当然是输的更惨。呵呵呵,要不是这些人不知深浅,咱们开解库的哪能赚那么多钱?这典当衣服和铜瓶的人都是附近的百姓,我们是了解他们的根底的,丁管事尽管放心便是。”
丁浩听他说话,貌似在说典当之人,可话里话外总像是在刺自己,却也不以为忤,只淡淡一笑道:“也许,依着王管事,早点把东西发卖出去,资金可以尽快回笼,可是……一旦人家真的有了钱,要来赎回原物,那时怎么办?买一件等值之物赔偿?我想不会没有加倍赔偿的说法吧。这要万一估计错误,恐怕提前发卖的好处,是值不回赔偿的钱物的。再者说,也坏了咱们解库的信誉不是?”
王管事不笑了,呲着牙花子冷冷地道:“丁管事这是指责在下不会做事了?”
丁浩把眉梢一扬,不卑不亢地道:“岂敢,在下只是就事论事,难道说的不对?”
外堂里徐大管事听见里边高亢的声音,连忙走了进来,急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管事,咱们为了丁家,那是尽心尽力,这可倒好,反落了丁管事一身不是,你瞧瞧,这一对铜瓶,还有那三套单衣,都是肯定赎不回去的所谓活当,我说提前发卖,大管事你也同意了的,现在丁管事却不太同意呢。”
“哦,原来为了这事儿呀,呵呵,丁管事,你不曾做过典当,自不知其中的活络之处,按规矩,活当之物未到期的确是不能发卖的,不过这几件东西,他们是无力赎回的,老朽做这一行四十年了,这点事还没能个准头么?你看是不是……”
“对不住,徐掌柜的,也许您说的是对的。可是我这个巡察是干什么的?查的就是这些不守规矩的事儿。要是我站在您老的位置上,说不定我也这么干,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在其位,就得尽忠职守。徐掌柜的还请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徐穆尘的脸色也缓缓沉了下来。丁浩指着帐本道:“一日未到期,一日不得发卖,这是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的规矩,这解库开了有十年了,要想再开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那这规矩就不可犯。别的不提,如果有人知道解库里提前处理活当之物,利用这个漏洞讹诈一番,那不是亏了?”
徐掌柜的沉着脸道:“那依丁管事之意?”
丁浩笑得像个腼腆的大姑娘,声音却不容置疑:“不是依我之意,而是按照规矩,未到期的,一件不得发卖!”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78章 没有破绽
丁浩把猪头胡同的库各处码房(存放典当之物的仓库)仔仔细细盘点了一遍,除了那几件准备提前发卖之物,并无其他什么不妥之处。说起来,提前处置典当之物虽然不妥,但是徐掌柜的也是虑及东家如今资金周转稍嫌不足,乃是出于一片好意,虽有违规却也算不得甚么大事。
丁浩自码房里出来后,徐老头儿梗着山羊胡子睨着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这间解库,可有帐目不清之处?”
丁浩启齿一笑:“没有。”
“那么,老朽这些间码房储放之物,可用堆放混乱、朽蚀鼠啮之处?”
“同样没有。”
“那么老朽经营之物,可有高价典入,低价发卖?”
“没有,同样没有。”
徐穆尘冷哼一声,拂袖旁顾,对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动怒,王管事在一旁看着不像样儿,不断的插科打诨,努力地和稀泥,可是徐穆尘好像动了真怒,根本腔都不搭,情形反而显得更加尴尬,丁浩见状,只好起身告辞。徐穆尘坐在那儿冷眼相望,连起身送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王管事打着哈哈把丁浩送出门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别介意,老掌柜的就是这个脾气,为人古板,受不得指摘,毕竟……他老人家是一行里有名望的人物,说起来,其他几家解库的大掌柜,多少都是受过他指点的,有的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如今受丁管事罚责,难免有些拉不下脸面。不过你不用太胆心,徐掌柜的性情耿直,你说的只要在理儿,别看老掌柜的脸上不情不愿的,可他不会往心里去的,过一两天就烟消云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谢王管事,徐掌柜的面前,还劳仁兄多多美言。兄弟也是公务在身,可不是有意难为徐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为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责,理当如此。”
丁浩受了冷落,陪他前来的臊猪儿也脸上无光,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说话儿。三人走出大门,就见柳婆婆正使一块抹布擦拭着门上铜环,看见丁浩出来,柳婆婆便笑眯眯地道:“丁浩事,这么快就盘完码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儿来就是随便看看,呵呵,这就要回去了。”丁浩点点头。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徐掌柜的还用查?徐掌柜的干这一行四十多年了,精明着哩,来典当的谁不说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金条也能说成破铜烂铁才给人家当掉,那可是解库行当里的一把好手,东主也是甚为倚重的。徐掌柜的做事,那还有谁不放心?那么能耐的一个人,要是能查出他啥来才见了鬼哩……”
王管事笑骂道:“柳婆子,老掌柜的是什么人物,还用你来倚老夸奖?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这就走了,王管事请止步。”
王之洲站住脚步,打个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远送了。”
王之洲见丁浩走远,折身返回当铺,徐穆尘坐在那儿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翘起大指道:“老掌柜的,高,实在是高!小王今儿跟您可又学了一手。”
“哼……”徐掌柜的晒然一笑:“毛还没长齐的小东西,也敢跟老夫斗法。”
他呷了口茶水,轻蔑地道:“老夫这大半辈子,相的是金银财宝,看的却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态。什么样的人物老夫没有见过?故意示之以弱就能松懈老夫的戒心?结交些执役下人,旁敲侧击的了解一点典当行里的规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儿?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飞色舞地道:“老掌柜的这一招还真是高明,故意丢个不痛不痒的把柄给他,这可比滴水不漏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这把柄却是治不了咱们的,哈哈哈……”
徐掌柜的哼了一声道:“你也别小瞧了他,这个年轻人城府很深呐。我这般不给他好脸色,他居然不羞不恼,面不改色……,他若翻脸,反倒不足为惧,越是这样,越是令人不安呐。嗯……你去知会九爷一声,这个人……最好尽快寻个由头打发他滚蛋,否则……万一三十老娘倒绷了孩儿,咱们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王之洲见老掌柜的说的慎重,连忙肃容应了。
臊猪儿和丁浩走在大街上,忍不住说道:“阿呆,人家做了一辈子典当,咱能寻人家什么把柄。瞧瞧人那库房,码得那叫一个利整。帐目上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偏要拿人家下手,看看你,今儿让人家讪的……”
丁浩笑嘻嘻地道:“何止库房齐整、帐目清楚,你没注意那典当之物都是多低的价典进来的?卖出去时,有的价格涨了一倍不止。”
“着哇,这不正说明人家徐掌柜的本事?”
丁浩笑容可掬地道:“是本事,太本事了,帐目清楚,保存规矩,经营有道。本事到这份儿上,可是开在闹市里的这间铺子,它怎么就不赚钱呢?没有破绽,嘿!我倒觉着,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了。”
他说着,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臊猪儿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个鬓上插花的大姑娘正在前面姗姗走过,腰条儿倒美,只那一张脸却恭维不来,不禁撇嘴道:“阿呆,你什么眼力啊,俺看这位小娘子,可不及‘一碗玉’万一。”
丁浩反应过来,“嗤”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一碗玉’如今在你心里,那就是仙女儿下凡,谁都比不了成吧?”
他笑完了,轻轻蹙起眉头,喃喃自语道:“有些怪,我觉着……她话里有话呀。”
“啊?谁啊?”臊猪儿懵懂四顾,愕然道:“那小娘子几时跟你说话来着?”
丁浩摇摇头,忽地展颜一笑:“不想了,咱们四处逛逛,给我娘抓几服药,然后就回去。
丁浩回到丁府时,房中空空,身体已经有些起色的杨氏回厨房去帮忙了。如今有丁浩在,厨房管事刘鸣很给面子,安排给杨氏的都是最轻松的活儿,所以丁浩并不担心。
他脱下外袍,刚想躺下歇歇乏儿,院中忽有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问道:“丁管事住在哪儿?”
臊猪儿道:“原来是兰儿姐姐,丁管事刚刚回房。”
丁浩从炕上起来,漫声道:“兰儿姑娘,什么事呀?”
上房丫头兰儿翩然出现在门口,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住处,嫣然笑道:“丁管事,少夫人吩咐,请丁管事回来后过去一趟。”
“少夫人?”丁浩听了有些发怔:“大户人家规矩多,自打回了丁家大院,就算他如今兼着内管事的一些差使,时常出入内宅,却连玉落大小姐都难得见上一面,更不要说是大少夫人了,少夫人找我做什么?”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79章 相托
丁承宗是长房长子,其住处不逊于乃父丁庭训的住处,也是极尽雍容华贵,院内侍弄的香花兰草更是充满雅趣。到了廊下,笼中雀鸟先传来一阵悦耳的鸣叫,鼻端便是一片幽幽青草的芳香,赏心悦目,为之神怡。这西北地方的小院儿布置的竟大有江南韵致。
绕过一株开满白花,疏朗如云彩的梨树,便是一个横拉门的过厅,厅前是木廊,廊上悬有铜铃,廊下有流动的水。兰儿站住脚步,轻声道:“丁管事请进,少夫人在厅中等你。”
到了这样雅致的地方,丁浩的脚步也轻柔了许多,他轻轻颔首,举步上了木阶,在障子门上叩了两下,厅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进来。”
丁浩顿了一顿,伸手推开障子门,往里一看,不禁有些惊讶。此时西北地区的人家大多早就用上了胡椅胡凳,而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却仍是一副大唐遗韵,矮几矮榻,没有一张高桌木椅,丁承宗坐在矮榻上,膝上盖了一条驼绒的毯子,看见他进来,对他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丁浩稍敛惊容,连忙上前见礼:“大少爷……”
他眼睛微微一扫,才发现丁承宗膝上放着一本书,正是自己买回来的那本《妙法莲华经》,丁浩心道:“我还以为少夫人要这经是自己念的,原来是给丁大少买的。”
“丁管事可是刚刚回来么?”
身后传来一个清柔的声音,丁浩扭头一看,见少夫人陆湘舞正在墙边矮几后坐着,桌上放着几枝桃花,她持着剪刀,修剪着手中的一枝桃花,端详半晌,小心地插入一支造型优美的瓷瓶,这才放下剪刀,宽大的羽袖左右一拂,盈盈立起身来。
丁浩又向陆湘舞见礼道:“丁浩见过少夫人……”
陆湘舞走至近前,浅笑道:“丁管事不必拘礼,且请坐了。”
丁浩四下一看,没有锦墩木凳,只得就在榻边盘膝坐下,丁承宗见他表情,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这院子、房子,都是夫人摆布的。夫人喜欢唐韵唐风,以前,我常年在外,这院子便由得她去摆弄,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呵呵……”
陆湘舞在丈夫身边坐下,微笑道:“这样子有何不好,难道你住的不满意?”她又对丁浩说道:“丁管事,你为少爷买的这部经书很合少爷的心意。少爷叫你来,是向你表示谢意。”
丁浩忙道:“丁浩既负责采买,这本就是份内之事,怎敢当大少爷一个谢字。少爷和少夫人太客气了。”
丁承宗道:“都是一样的采买东西,你肯这样用心,那就当得起一个谢字。你也不必客气,今日唤你来,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办。”
丁浩对这个平素没有什么交往的丁大少爷倒是没有什么成见,对他的不幸遭遇还有些同情,闻言忙道:“大少爷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下来,只要在下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丁承宗微涩地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前些天,我接了霸州城徐大医士来府上为我调养身子,如今徐大学士已经回城,不过我需要服用的一味药,却需徐大医士每日调配,然后专人送来。我看你做事细心,为人稳重,就把这件事交托给你,每日帮我去城里取这味药,如何?”
丁浩应道:“既然大少爷吩咐下来,丁浩自当从命。”
“好,”丁承宗道:“我如今出不得门,我那辆马车便交予你使用。不止入城取药,平素有什么差使,你都可以乘我的车去。”
丁浩讶然道:“这如何使得?大少爷的车,我可坐不得。”
丁承宗那辆车子十分豪绰舒适,莫看车子外表看来大同小异,丁承宗这辆马车实际制作的费用可是足以买得下三辆二少爷丁承业乘坐的那种车子。只因他要经常在外奔波,那年代的道路,再加上木制的车轮,要解决乘坐舒适的问题,花销上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陆少夫人微笑道:“大少爷既说使得,你便不用推辞了。你这也是为大少爷做事嘛,我们怎么能亏待了你,听说你娘身子不好,你若使这车带她进城看病时也能少些颠簸。杨氏的病是多年沉疴,想要治愈恐不容易,你既为大少爷做事,以后若是汤药诊病的花销太大,承担不起时……”
她的眼波盈盈一转,瞟向自己的丈夫,丁承宗一笑接口:“若是花销太大,你尽可算在我的帐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我既要你办事,总不能亏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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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离开丁丁承宗住处,到了通向前院的月亮门处,正见丁庭训迎面走来,丁浩便避过路旁,微微揖礼。
“丁浩,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大少爷唤我去,吩咐我每日入城为他取药,丁浩受命,刚刚出来。”
“哦?”丁庭训目光一闪,问道:“今日盘点各家解库,可有什么所获?”
“小的是头一次盘点五家解库,目前所见,没有问题。”
丁庭训眼皮抹了一下,没有作声。
“不过……”
“嗯?”丁庭训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过,猪头胡同解库,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丁浩,丁浩道:“他们为了尽快回笼资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当之物都拿去典当。虽说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们自称对那些典当的人非常熟悉,并不虞他们会有钱赎回,但我觉得,这终是冒险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来赎当,解库却拿不出东西,至少也要加倍赔偿,而且影响丁家店铺的声誉。”
丁浩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庭训,眼前这个老人昔年没有担当的行为让他鄙视,虚伪掩饰的做法更让他厌恶,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轻看了人家。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片基业,这个老人就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丁浩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丁庭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问道:“还有么?”
“嗯……没有了。”无凭无据,随意指摘别人的亲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对丁庭训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呵呵,我知道了,这件事么,徐穆尘……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各司其职,立场不同而已。你这几天辛苦了,每日帮大少爷取了药,就在庄上歇息几天吧,解库那边,暂且不用过去了。”
“嗯?”丁浩没想到他会和稀泥,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终于忍耐不住道:“蚁穴虽小,可溃长堤。猪头胡同解库,位居霸州闹市,可盈利却只坐四望三,老爷便没半点疑问?”
丁庭训淡淡一笑,转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尘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爷见多识广,难道不曾听说过灯下黑?”
丁庭训的身形停顿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摇头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扬长而去,脚下已是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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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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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庭训的三夫人苏明妩扭腰坐在黄梨木的圈椅上,仔细地擦拭着雕着精美花饰的金镯,不时向屏风外瞟上一眼。她右腿半蜷着搁在椅子上,左腿伸直了蹬在地上,这样的坐姿和靛蓝花格的紧身小夹袄使她细软的腰肢和丰硕的圆臀显出更加突出的效果,刚刚双十年华的她,如一枚成熟的桃儿,是老爷最喜欢品尝的美味,可是今天老爷自打进门就紧锁双眉转来转去,竟没顾上瞧她一眼,令她纳罕不已。
丁庭训转悠了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徐慕尘的事他并不放在心上,猪头解库盈利一向不多,他是知道原委的,因为这家解库实际上是丁家交通霸州官府的一个联络站。丁家在霸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钱粮赋税缴的都是最低一档,还不是每年上下打点的结果,商离开官,如何能赚得钵满盆满?
可是那些小吏们好打发,像知府、通判、团练使一类的官儿就不好答对了,礼送少了入不了他们的法眼,送的贵重了他们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收下,所以丁庭训一向通过猪头胡同的解库来运作这笔钱,用典当、发卖等方式不着痕迹地把钱揣进那些官员的腰包。
这些事,多年来一直都是由徐慕尘来运作的,徐慕尘对他的许多心腹事都知之甚详,只凭这一点,若非万不得已,他就动不得徐慕尘。
灯下黑?
他对徐慕尘一向优容礼遇,自信徐慕尘或许会有些小小的贪墨之举,却决不会干出对丁家大不利的事来。他现在担心的是长子承宗,这个孩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现在外人只知丁承宗双腿俱断,他的子孙根也被车轮辗断的事,除了承业、雁九、以及陆少夫人寥寥几人之外,就只有徐大医士一人知道。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大家都在竭力维护他的脸面,可是这样的创伤,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湘儿还能遵了自己嘱咐,在人前强作欢颜,为他遮掩,他自己却是意志萎靡,一直无法振作。如今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选择与丁浩亲近,意欲何为?
承宗被车轮辗压过的伤处因为需要小解,时常化脓,一直没能痊愈。近来,他又得了筋缩的毛病,一旦筋缩时,痛不欲生。那徐大医士倒有独门秘法可以施救,可是那药剂需要现配,他又不肯长住丁家,是以只能入城取药。药若取得迟了,承宗就要吃一番大苦头,所以他想找个办事稳妥的人并不奇怪。问题是,丁家难道只有一个丁浩做事不出纰漏?承宗和丁浩一向不熟,为什么独独信任他呢?他只是想让丁浩为他取药,还是借此机会与丁浩接近,别有所图?
丁庭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实在太像自己了,心里头有什么打算,一向都藏得深深的,轻易不肯表露出来。常言说知子莫若父,可是他也无法知道儿子确切的想法。
按照他的打算,长子如今不良与行,丁家必须得由次子承业挑起大梁。长子精于谋划,做事稳重。次子待人接物、谈吐气质都是不错的,只是为人轻浮,阅历不深,如果长子肯在幕后辅佐他,两兄弟一掌内一掌外,丁家的威名照样可保不堕,自己百年之后,丁家也照样雄踞霸州,长久富贵下去。可是如今看来,两个儿子都不愿按照自己给他们设计的路线走。
承业那孩子还是没个定性儿,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有意安排给他几件事做,他都甩给手下的管事,压根懒得尽心过问。而承宗这孩子……从今天的举动看,他也并不甘心退居幕后、辅佐承业……
承宗曾说过,若是没有让丁浩认祖归宗的意思,那就不可以给他半点权力。如今自己提拔丁浩为管事,难道此举让承宗误以为我有意要丁浩认祖归宗?如果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意与丁浩亲近,那问题还不大。可是如果他是有意栽培丁浩,弥补他不能抛头露面的缺陷,与承业争权,那可是大大的不妥了。多少豪门世家,在外人的明攻暗斗下垮不了,最后却毁于兄弟阋墙啊……
想到这里,丁庭训心里有些发苦:“老夫是不是作茧自缚了?留下这个丁浩,没有引出那个内奸,倒惹得儿子生了异样的心思。”他越想越头痛,颓然坐回椅上,抚额叹了口气:“丁浩啊丁浩……,老夫是弄巧成拙了么……”
“老爷……”三夫人隐约听他念叼丁浩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想起近来院子里的一些传言,忙把金镯放在丝帕上,风一般绕过屏风,到了他的背后,轻轻地捶他的肩膀,讨好地问:“老爷,为了什么事这般为难,莫非……老爷想让那丁浩认祖归宗?”
“嗯?”丁庭训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站在他背后的三夫人没有发觉,犹自试探道:“老爷提拔他做大管事,就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才干吧?莫非老爷想让他帮着您料理家务?”
丁庭训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若是老夫想让他认祖归宗,只凭他身上流着我的血就足够了,又何必试他的能力与品性?”
“那……老爷你是什么意思嘛……”三夫人撒娇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丁庭训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三夫人闪避不及,下巴吃他一撞,疼得“哎哟”一声,泪水顿时模糊了一双眼睛。
“你给我听清楚了!”丁庭训声色俱厉地道:“再大的家族,败家最快的法子,也是家庭不和,内部争斗。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老夫活的好好的,再过二十年也死不了,你这就开始琢磨着去巴结下一代家主了?安份地做你的三夫人,锦衣玉食不会少了你的,不要有什么痴心妄想、更不要试图过问丁家的大事,否则,老夫不会饶你!”
丁庭训说罢拂袖而去,三夫人气得俏脸雪白,眼见他已远去,不由恨恨骂道:“凶什么凶,你这个不积阴德的老东西,,难怪你大儿子成了残废,二儿子不务正业,一个有本事的私生子儿还不跟你亲近,呸!天老爷报应你!”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81章 子夜四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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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回到自己房里,见老娘正偎在炕头上,便欢喜道:“娘,你怎么过来了,今天进城,给你买了根钗子,你看看喜欢不。”
杨氏坐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娘都这么大年纪了,整天在灶房里烟熏火燎的,还戴什么首饰头面啊,现在这根木钗挺好,我都用熟了的,那根钗子你揣着吧,等以后许了媳妇当彩礼……”
“呵呵,这就是给自己娘亲买的一件小礼物,要是当聘礼,怕人家姑娘嫌礼轻呢。对了,今天上午李大娘带我去相亲了,那位姑娘一大家子亲戚,看那阵势跟过大堂似的,可把我折腾坏了。”
丁浩见娘不接钗子,只好又揣回怀里,他顺势坐在炕边,忽地有些疑惑地道:“不对啊,李大娘怎么突然这么热切,娘,不是你托了人家吧?”
“娘……是想给你说门亲,以前咱家境不好,现如今你出息了,赶紧找个媳妇儿,娘心里最牵挂的大事也就有了着落。”
“我说呢……,娘,你不用为我张罗这些事了,现在……我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丁浩说着,看清杨氏的脸色,不由担心地道:“娘,你的病又反复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杨氏摆手笑道:“没事,就是心口儿有点翻腾,刚刚在厨房料理猪肉时,水一开那味儿翻上来,把人恶心的想吐,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着自己就笑起来:“以前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口肉,我这身子反而结实。如今你经常捎些鸡鸭鱼肉回来,可娘这身子还变得金贵起来了,动不动就病怏怏的。娘算看明白了,这一辈子呀,我就是个受苦受累的命,有福也享不起……”
“瞧你这话说的,有啥受不得的?不过……肚里常年不见油水,要是骤然大鱼大肉,好像是对肠胃有影响……”丁浩寻思着道:“嗯,我以前是听人这么说过,要不……娘这几天就先吃点清淡的小菜吧。”
杨氏道:“嗯,这几天我吃点糙粥咸菜,把这肠胃缓过来就好了。”
丁浩道:“要清淡些也不能光吃咸菜啊。”
杨氏笑道:“傻孩子,这才刚开春儿,不吃咸菜吃什么?”
丁浩恍然道:“说的也是,这绿菜还没……嗳,有了……明儿我上山给娘摘野菜去,现在正是好时候,野菜嫩着呢,蘸炸酱吃,特别开胃,味道也香。”
杨氏劝阻道:“算啦,你还有差使要忙,咱们村离着最近的山头儿都有六七里路,山上雪又未化净,道不好走。再说你这孩子,哪认得啥野菜啊。”
丁浩呵呵笑道:“我还真认识好多种野菜,娘,你不用管了,明儿我给您揪一筐嫩生生的野菜回来,我去找刘鸣,让他明儿早给我备几张糖饼,我上山挖野菜去。”
丁浩说着雀跃而去,杨氏不禁摇头叹道:“这孩子,都做了大管事了,还是一副孩子脾气,没点稳重的样儿。”
※※※※※※※※※※※※※※※※※※※※※※※※
丁庭训不欲让丁浩再查猪头解库,他是乐得一身轻松,次日早起,先去城里为丁承宗取了药,然后便悠闲地去找臊猪儿,想邀他一同上山。到了臊猪儿住处,却见臊猪儿盘膝坐在炕上正鼓捣着什么东西,炕桌上摆了一堆的工具,看样子是从木匠那儿借来的,旁边还放着几段截好的黄杨木,粗细匀称。
丁浩诧异地道:“猪儿,这是弄什么呢?”
臊猪儿笑道:“喏,俺在城里买了两柄契丹人的小剑,把手都是腐烂了的,可剑刃不错,打磨之后寒光闪闪。俺刚做好一个,你瞅瞅。”
丁浩在炕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一截黄杨木,巴掌长,两指粗,纹路细腻的树皮也未削去,握在手里手感有些松软。那木头中间隐隐有一道缝隙,伸手一拔,里边居然露出一截剑刃。
剑刃打磨的寒光闪闪,剑刃微微带着孤度,其实是一柄小小的弯刀,十分锋利,不过就是短了些,这是契丹贵族随身携带,用来切割牛羊肉时的刀子。臊猪儿用黄杨木做柄,又用黄杨木掏个剑鞘,合拢起来时就是一截木头,拔出来却是一柄锋利的小刀,看来倒也别致。
薛良道:“那一柄送给你,咱们哥俩儿一人一把。”
丁浩一笑,顺手揣进了口袋,刚想邀他一起上山,忽见桌上还摆着几只木偶,虽然还未雕好,却已隐现雏形,木偶儿憨态可掬,非常的可爱。丁浩眼前一亮,赞道:“这是你雕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那是……”,臊猪儿得意洋洋:“哥的本事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嘿嘿,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屁,说你胖你就喘。不过是挺不错的,雕好了送我如何?”
“那可不成,得空儿俺再给你雕几个,这几个已经有人要了。”
“谁呀?”
臊猪儿道:“兰儿姑娘。”
“兰儿?上房丫头兰儿?”
“嗯,今早俺去截黄杨木,她问俺做什么,俺跟她说了,她便央俺给她做几个木偶儿,俺答应她今天晚饭前就给她做好。”
丁浩摇头一笑道:“成,那你做吧,反正今儿不用出去了,你就可以提前交货,讨兰儿姑娘的欢心了。”
臊猪儿欢喜地答应一声,丁浩折身欲走,臊猪儿忽然又唤住了他,丁浩扭头问道:“还有啥事?”
臊猪儿的那张胖脸居然有些忸怩:“兰儿姑娘……夸俺手巧呢,她笑起来……特别好看。你说……她是不是有些喜欢俺?”
丁浩微微一呆,然后微笑着道:“也许是吧,如果她是个有眼力的姑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臊猪儿听了,脸上幸福的笑容更浓了……
丁浩独自出了丁府,沿着乡间小路到了东边绵延的山岭下,这片山岭绵延起伏,状似鸡冠,就叫鸡冠岭。山的这边是背阴的一面,雪还没有化尽,一片白的底色中,是火烧云般的一片红,那是杜鹃花。
山坡不太陡,很好走,丁浩提着筐子,欣赏着满山的杜鹃花,信步登上山顶,再看山坡另一面时,青松处处,积雪已然化尽,一股山泉在林间畅跑,黄的草木丛中已经露出点点绿色,信步走去,马齿菜、婆婆丁、蕨菜、荠菜、刺嫩芽、猫爪子等可口鲜嫩的野菜,已经钻出了地面,在和煦的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嫩嫩的枝叶。
丁浩很喜欢这种充满野性的自然风光,那种惬意的感觉,让他觉得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是那么的亲切。丁浩将鲜嫩的野菜塞进筐里,随意地走着,刚刚跨过一道山坡,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侧耳听去,却是一首子夜四季歌:“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掘作九州池,尽是大宅里。处处种芙蓉,婉转得莲子。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曲调古朴,与现代音乐截然不同,但是没有那些丰富的乐器配奏,全以歌喉演唱时,却更见功力,歌声清越悠扬,初始欢快,继而哀伤,婉约动听,且近在咫尺。
丁浩心中纳罕,他急行几步,绕过一块山石,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一道匹练般的泉水自山上畅快地流淌下来,溪水边一个浣发少女正侧首清唱,赫然竟是罗冬儿。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082章 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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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冬儿蹲在溪水边,正在侧首浣发,那一头几乎委地的长发宛如一匹乌黑发亮的缎子,末端还挂着些晶莹的水珠。泉水在她身畔欢快地奔淌,阳光映在她的衫上,月白色的衫子有些半透明的感觉。
山野之间,四下无人,罗冬儿自得其乐,难得地露出欢乐的表情,意态娇憨,一双杏眼波光潋滟,那清纯中透着妩媚的样子一下子把丁浩吸引住了。他从未想到,这个受气包似的可怜小媳妇儿,居然也有欢乐的时候,她开心的时候,居然是如此的神采飞扬。
他不忍破坏这样的意境,静静地站在那儿听着。罗冬儿将那首四季歌唱了两遍,垂下头来看着泉水,忽然幽幽一叹,脸上欢快的笑容消失了,她默默地挽好头发,提着竹篓站起身来。
猝一转身,瞧见丁浩正站在石边,罗冬儿“啊”地一声愣住了,一片嫣红从她的颈下慢慢升起,渐渐向上蔓延,最后小脸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那模样……就像自鸣得意的小孩子玩了个什么小把戏,却被家长当场捉住一样,窘得那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儿才好了……
“董小娘子,原来你也到山上摘野菜啊。”
就在罗冬儿的脸蛋热的快要可以煎鸡蛋的时候,丁浩满脸“惊喜”地迎了上去,筐里的野菜早被他不动声色地往身后草丛中抛去许多:“你也是来山里摘野菜的吗?我平常不大上山,东逛西逛的,也找不到几棵野菜,而且……认得也不全,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哈哈……”
罗冬儿怔了怔,脸上的神态便自然了许多:“莫非他根本没听到我唱歌?嗯……,我唱的声音又不是很大,他应该没听到吧。”
罗冬儿自我安慰着,脸上便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浩哥儿,你如今可是丁家的大管事呢,有财有势的,怎么还上山摘野菜呀。”
“哦,我老娘好这口儿,再说,我也喜欢吃,野菜沾酱,就着馍馍,想想就流口水。既然碰上了,还要请小娘子多多指点一下,教我辩认一下各种野菜才好,要不然,没准我就揪一筐青草回去。”
“嗯!”罗冬儿抿嘴一笑:“浩哥儿是个大孝子,真是让人敬佩。”
她这一笑,晶晶眼眸隐在两弯弦月当中,杏脯般粉嫩的樱唇映着日光发出剔透的肉色,丁浩的目光微微一直,在人家的樱唇上便多留连了片刻。
罗冬儿看他模样,忽地记起他昨日在桥头的轻薄举动来,脸蛋儿顿时一红,慌忙转过身去,匆匆头前走着。
丁浩没话找话地搭讪着:“董小娘子,昨天回去后,你婆婆没有再欺负你吧?”
“没有……”罗冬儿应着,手掌往袖子里缩了缩,岔开话题道:“现在摘野菜其实还有些早,不过许多野草已经萌芽了。刺嫩芽和猫爪儿最好吃,开水烫过后嚼咽也方便,浩哥儿既是给大娘摘的,可以多选些刺嫩芽和猫爪儿。”
“嗯,这两种野菜我也爱吃,可是一路走来,我没发现多少,你知道哪儿多?”
丁浩一边说,一边大方的打量着罗冬儿的体态。如今走在她后面,旁边又没有别人,这样好的欣赏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罗冬儿的身子非常窈窕,因为要上山,所以她穿了一条浅紫色裤子,外罩罗裙,上身是一件短只及臀的背子,也是月白色的。她走在前面,小蛮腰柳条儿般款款扭动着,很有韵味。
当她俯身摘菜时,绷紧的裙子便将她蛮腰的纤细和臀部的圆润完美地勾勒出来,形成曼妙的曲线,如这山谷,如那峰丘,真是一副心旷神怡的好山水呀。
“那得上右面那座山坡,那片坡上,最多的就是猫爪儿,一丛一丛的,刺嫩芽也多,足够你摘的了,不过……你拿那么大的筐做甚么?野菜放不住的,摘那么多回去又吃不了,放一两天就坏了,还不如吃的时候上山现摘,新鲜。”
罗冬儿哪晓得这小子一双贼眼上瞄下瞄,嫩生生的水豆腐已被他吃了个饱,还很尽心地介绍着一些常识。
“喔,你说的也是,不过没关系,吃不了我就给臊猪儿送去,那夯货,猪都没他能吃。”
罗冬儿听了“嗤”地一笑,忙以白嫩的手背掩口,回头瞟他一眼。她这一看,丁浩反应不及,缠在人家纤腰上的眼神才恋恋抽回。罗冬儿似有所觉,登时晕生双颊,原来天真烂漫的一笑,因这忸怩便多了几分妩媚的韵致。
丁浩有些尴尬,忙打个哈哈道:“哦,那咱们就往南坡上去,你常来摘野菜么?”说着已一个箭步蹿到了她的前面去。
罗冬儿冲着他的背影皱了下鼻子,才道:“现在不常来了,小时候,爹爹常带奴家来,带我挖野菜、唱歌,累了就坐在溪边教我认字、读诗……”
罗冬儿说着,脸上渐渐露出安详的甜蜜,用柔柔地嗓音道:“我爹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呢,那时,我家还养了一条大黄狗,每回上山,它总是在我身前身后的转,我一说走,它就噌地一下蹿到我前边去……”
“呃……”丁浩正往坡上走,刚踏出一步,听到这话不禁啼笑皆非地道:“董小娘子,你家那条大黄狗能不能不要这个时候提呀?”
罗冬儿一呆,随即便反应过来,忍不住“咭”地一声笑:“人家又不是说你,谁叫你自己瞎想的。”
“哎哟!”丁浩刚想说话,忽地脸色一变从上面滑了下来。他踩的那块石头本已松动,这时回头与罗冬儿说笑又有些分神,那石块一滑,重心不稳,他哪里还站得住。
“小心些!”罗冬儿一见赶紧上前扶他,丁浩仰面向后,手忙脚乱地一扯,只听“嗤啦”一声,一跤摔倒地上。他还没有叫出声,罗冬儿却惊呼一声,急急转过了身去。
她那衣裳既没扣子、也没拉链,只以窄窄一条带子系着,丁浩手忙脚乱仰面跌倒,伸手胡乱一抓,竟被她的衣襟撕开,一只雪白粉嫩的奶子就像顽皮的小兔子似的,差一点儿就从胸围子里面跳了出来,把个罗冬儿羞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寻个地缝钻下去。
丁浩爬起来时,罗冬儿已将衣衫掩好,她的衣衫被扯裂了一角,掩好衣襟系紧腰带倒也看不出来,只是这妮子脸儿嫩,虽然系好了衣衫,却不好意思转过身来,是以低着头紧紧这儿,抻抻那么,磨磨蹭蹭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丁浩。
丁浩确爬起来连连告罪:“对不住,我站不住身子,实在不是有意对小娘子无礼……”
罗冬儿背着身子,下巴几乎低到了胸脯上,低声道:“人家知道,浩哥儿无须再说。”
“这个……小娘子不生我的气?我也不晓得,那块石头是松动的,这一跌实属意外,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碰到。”
丁浩这一请罪,反有欲盖弥彰之谦。罗冬儿大窘,恨恨地一跺脚,大发娇嗔道:“好啦,人家说过不怪你的,你不要再提了成不成?”说完便低着头快步朝前走去。
丁浩连忙闭紧嘴巴跟在她的身后,抬眼一瞄,人家小娘子目不斜视,根本不向他看上一望。丁浩暗暗吁了口气,轻轻捻了捻右手的手指。手指擦过人家鸽乳似的胸膛时那种柔软甜腻的感觉余香犹在,此时轻捻,仍有一痕滑腻荡漾心头,化成一圈圈旖旎的涟漪……
丁浩当初在大学校园里,亦曾有过男女欢爱的经验,绝非一个情场初哥儿,以他经历,本不该只是轻轻擦碰了一下人家的身体,便如此想入非非。可是如今这个年代,一个二八妙龄冰清玉洁的小妇人的奶子,有几个男人有福气能摸得的?因为难得,所以珍贵,他的肾上腺素跟神舟五号似的蹭蹭往上蹿,便也不甚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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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钗儿
两片灿烂的朝霞,一直挂在罗冬儿的脸上,直到二人爬上南山坡,摘了满满一筐山菜,准备朝山下走时,罗冬儿才恢复了些从容,这其中自然不乏丁浩东拉西扯有意搭讪的功劳。
罗冬儿背着一个竹篓,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丁浩则挎着一个大筐,提着满满一筐野草。他摘的野菜的确是太多了点儿,可这玩意在后世是稀罕物,美其名曰纯绿色蔬菜,好处讲了一箩筐,所以丁浩虽觉吃力,却也不忍扔了这一箩筐劳动成果。
到了山脚下,眼见清澈的一道泉水流淌的正欢,丁浩实在有些累了,便站住脚步道:“董小娘子,走的着实有些累了,咱们在这儿歇一歇如何?”
“嗯,好呀。”罗冬儿应了一声,倚着一方青石放下了竹篓,就着溪水洗了洗被野菜汁液染绿的双手。丁浩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就着溪水洗了洗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儿,外边是几层布,里边是几层油纸,打开来,便露出香气四溢的几张白面烙饼。由于一直揣在怀里的,那饼还是温热柔软的。
“有点饿了,我带了好几张饼,你也吃一张吧。”丁浩对罗冬儿道。
罗冬儿瞧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不饿。”
“这是糖饼,烙的挺香的,就算不饿一张饼总还吃得下吧?”
看看人家那张樱桃小口,又看看手里的大号糖饼,丁浩改口笑道:“要不半张吧,来,我给你撕开,一人一半。”
他撕开糖饼,递过去笑道:“若不是得你指点,我也不能满载而归,这就算是……投桃报李吧。”
罗冬儿显然是个不怎么懂得拒绝别人好意的女孩,饼都递到眼前了,她不好意思再推回去,只好有些难为情地接过那半张饼,看那糖汁快要流下来,赶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丁浩微笑起来:“这是丁家厨房刘大管事的手艺,怎么样,还好吃吗?”
罗冬儿小小地咬了一口,轻轻地“嗯”了一声,丁浩拿起大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笑道:“好吃就多吃点,咱们分甘同味。”
这话就有些调笑的意味了,不过偏偏说的隐晦,让你欲怒不能,罗冬儿是读过书识得字的,明明听得懂,但这种若有若无的撩拨,又不好与他较真,是以脸蛋一红,只当没有听到……
丁浩又问:“我娘近日脾胃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董小娘子既说这山菜是放不住的,那我过两天还要来摘野菜,不知你还来么,若是也来,咱们也好做个伴儿。”
罗冬儿脸上微热,迟疑了一下方道:“恐怕……有些难处,今日奴家上山摘山菜,还是因为城里二舅姥爷家的孙媳妇儿有了身孕,想吃些清淡的,捎信过来,婆婆才让奴家上山,要不然,还不得便出来呢……”
“哦……”丁浩应了一声,心中便有些失望。
罗冬儿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也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张开小嘴,咬一口大饼,忽闪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无辜地瞟他一眼,又一眼。丁浩就是不抬头,罗冬儿的小嘴便有些委屈地嘟起来……
丁浩把剩下的糖饼包起来揣回怀中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摸出来一看,居然是那枝在霸州城里买的凤头银钗。把银钗拈在手里轻轻转动,阳光下,凤头上那两粒小小的宝石眼睛熠熠放光,非常漂亮。
“浩哥儿,我们走吧。”罗冬儿背起竹篓,手搭凉蓬看看天色道。
丁浩看了罗冬儿一眼,心中忽然一动,便道:“我这里有支钗子,是昨儿去城里时从坊上买的,老娘不肯戴,留在手里白瞎了,送给你可好?”
罗冬儿听了连忙摆手:“使不得,无缘无故的,奴家怎好受你的东西。”
“不值几个钱的,”丁浩忙道:“这玩意儿其实只是镀银的,凤头上的眼珠儿是松香染了墨,若非手工不错,便连三文钱都不值,方才我从坡上跌落,失手扯裂了小娘子的衣衫,这东西就当是我的赔礼吧。”
罗冬儿还待拒绝,丁浩把银钗往她手里一塞:“今日相逢,是难得的机缘。以后……如想与小娘同游于东山,只怕机会不再。这件小礼物,你就不要拒绝了,好不好?”
罗冬儿不敢看他眼睛,只是垂下眼帘,吃吃地道:“奴家……奴家不方便戴的……”
丁浩见她收了,得寸进尺地道:“人前不能戴,你在这儿戴给我看一眼总成吧?”
不知怎的,罗冬儿听了他的话脸蛋有些发红,她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丁浩一眼,见他神态坦然,忙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窘迫地摇头:“不行……,真的……真的不方便戴……”
丁浩知道这妮子心肠软,便叹气道:“就戴一下还不成?一出前边山口,我想看怕也没机会了。”
罗冬儿的神情果然有些软弱起来,可是她犹豫了一下,紧紧地咬了咬嘴唇,仍是轻轻摇头:“不成,你不要逼我了,人家……人家真的不能戴……”
丁浩暗暗叹了口气:“这古代的女子,终究拘束的多,一点小事也不禁逗的”他脸上的笑容便有些萧索起来,道:“不戴就不戴,当是个念物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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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里时,两人不再方便交谈,也有意地拉开了距离,到了岔路口,两人远远地互望了一眼,便各自走向自己的家门。
丁浩回了丁府,一进自己的房门,就见李大娘正陪母亲坐在炕头上聊天。李大娘见他回来,便喜气洋洋地下地说道:“浩儿回来啦,我这正跟你娘说呢,昨天你走了以后,老刘家的问了下四姑娘,人家四姑娘对你还真些情意,老刘家的疼闺女,所以大娘受人之托,这又巴巴的赶了来,人家姑娘可是有意点头了,只要你同意,这门亲事就算成了,你这孩子倒底是个啥主意?”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怎么还提这事儿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真的不想跟他们刘家结亲,就她那一大家子亲戚我看了都打怵,还是算了吧。”
杨氏叹了口气道:“他大娘,我就说吧,儿大不由娘,浩儿现在自己有主意了,我这当娘的也没办法。真是难为了你,这般跑来跑去的为孩子张罗,我这就备两匹彩缎,劳你给刘家送去算了。”
李大娘道:“那也用不着,咱们乡下人家没那么大规矩,拿两匹布代替就成啦。”
丁浩听着纳闷,忙问:“娘,李大娘,我不是说了不想跟刘家结亲嘛,还给她家送什么彩缎布匹的?”
李大娘哼道:“还不就因为你这浑小子不答应?这是相亲的规矩,相过了人家姑娘,你要是同意,就送支钗子过去,人家姑娘当着你的面把钗子插在头上,就叫‘插钗’,表示愿以终身相许。如果你没看上人家姑娘,那就得给人家送两匹缎子去,缎,就是断,同时也是给人家姑娘‘压惊’。”
杨氏道:“他大娘,这事已经难为你了,怎么能送布匹去受人白眼,还是送缎子吧。如今浩儿当着管事,迎来送往的也能得些好处,这里正有几匹缎子,就给老刘家拿两匹过去。”
丁浩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了罗冬儿,插钗,插钗?原来当着男人的面戴上他送的钗子,就是以终身相许的意思。小小一件钗子,竟有这样的规矩。难怪她……难怪她不肯戴……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丁浩痴痴地想着,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难言的惆怅。
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他一共只对两个女子动过心,一个是广原邂逅的折姑娘,一个便是这罗冬儿。折姑娘不消提了,虽说她在家族里身份不高,但是人家毕竟是世镇西北的折姓藩镇家的姑娘,又住的那般遥远,今生今世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相遇,是以他理智地打消了自己的妄念,免得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可这一个……,为什么总是瞻前顾后,步步小心,想到一点困难就打起了退堂鼓?寡妇不寡妇,其实他是不在乎的,曹丕、刘备、孙权一世英雄,还不都曾娶过寡妇为妻?东晋的皇帝、还有这大宋后来的皇帝,也曾立过寡妇为后,他没有那么多明清以下的陈腐观念,只要这女子称他心意,哪会计较那许多。如今听李大娘说明插钗的来由,想起罗冬儿当时的情态,丁浩的心忽地炽热起来。这一回,我再不退缩了,董小娘子,这支钗儿,我总要你心甘情愿的为我戴在头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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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秘密
以后的几天,丁浩除了每日入城为丁承宗取一次药,大部分时间都在村里闲逛,希望有机会再与董小娘子发生几次偶遇,可是这时候已是农忙时节,农民忙着耕地、耙地、洒种、施肥。董家租着十二亩地,自然忙碌。
董李氏娘家兄弟众多,每个兄弟成家立业,都是子孙繁茂,壮劳力极多,两村住的又不远,所以时常过来帮忙。但是人家毕竟是来帮忙的,罗冬儿虽是弱质女流,也不能坐享其成,每日跟着他们播种、施肥,忙碌不休,丁浩纵然想见她,也只能站在村头田埂上,远远望着她窈窕的身影,连搭讪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整日周旋在村头地垄之间,丁浩倒是从村民那里听到了一些与他有关的消息。听说刘家四姑娘知道他拒婚以后,既委曲又羞辱,当着李大娘的面便扑到炕上大哭了一场。
他还听说,四姑娘她娘劈手夺过李大娘手里的彩缎扔到地上,还用她那双新做的布鞋在缎子上狠狠地跺,一边跺还一边说她刘家不希罕丁家的‘压惊礼’,弄得李大娘好生没趣。丁浩很是歉疚,抽空儿便给李大娘送了匹彩缎做为谢礼。
满怀歉疚的丁浩,仍然毫不动摇地执行着自己的人生计划:尽量利用这段时间,多一些人生积累;尽量调理好母亲的身体;离开丁家后,趁着年轻好好打拼一番,挣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过一世逍遥自在的生活。
当然,更美满的结果,就是把罗冬儿那个既可怜又可爱的小妮子也一起带走,可是这个时代,就算是未嫁的闺女,想要有所接触也难如登天,何况她还是孀居之人。若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如何掳获她的芳心?
这段时间,罗冬儿那里毫无斩获,在丁家他倒是另有所得,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他每次从城里取药回来,都要亲自给丁承宗送去。丁承宗对他很是热情,时常邀他陪坐聊天,一同饮茶品酒,那情形哪像是对待自家的管事,倒像是知交好友一般。陆少夫人时常陪侍丈夫身边,谈笑解语,对丁浩也礼遇的很。
丁浩见大少爷待他十分热诚,只当丁大少爷是因为如今行动不便,想找个聊天解闷的对象,正好他闲来无事,罗冬儿那里又没有机会接近,于是一天里倒有大半时间和丁大少混在一起谈天说地。
村上的人都传说他是受过狐仙点化的,这是很好的一层保护色,有时偶有惊世骇俗之语,也不至引人生疑。反正他的风头已经露了不少,更是不必藏拙,所以与丁承宗往来,丁浩畅所欲言,常有新奇之语,令得丁承宗啧啧赞叹。
而丁承宗这几年一直替父亲打理家业,积累了大量生意上的经验和阅历,丁浩虽比他多了上千年的见识,却只能泛泛而谈地讲些宏观上的认识,说到这个年代的商业运营种种细致入微之处,在限于这个年代的种种条件下如何经营、如何发展,他却完全是门外汉。丁承宗对丁浩绝不藏私,丁浩问起什么时他无不详加讲解,自己有什么心得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丁浩,与他的交往中,丁浩得到了许多或许本该吃尽苦头才能得到的宝贵的经商经验。
这两人交往频繁,丁庭训那里便忧虑起来,可是丁承宗前些天一直萎靡不振,如今与那丁浩相谈甚欢,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他又怎能忍心做出什么令儿子不快的事来,唯有寄望于丁承业,希望他能像承宗一样有出息,才好放心把家业交给他打理。
丁承业其实倒也不是不想在父亲面前有所表现,只是他做什么事都没有长性儿,用不了多久,便把事情往雁九身上一丢,自去花天酒地逍遥快活去了。每个人都有他的人生目标,一个纨绔子的人生目标,你还能指望它有多高呢?
丁浩和丁承宗来往密切,丁承业并非不知,但他毫不在乎,在他看来,大哥已是一个废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再与他相争,他现在最热切的事,就是把罗冬儿那棵娇滴滴水灵灵的小白菜给弄到手,一偿垂涎许久的夙愿。
这几天他对柳十一催促的紧,柳十一自然竭力巴结,于是一些有关丁浩和罗冬儿的风言风语便在丁家庄迅速流传开来,只是身为当事人的丁浩,此时还完全蒙在鼓里。这些天,他跟丁承宗喝茶下棋、谈天说地,他还以为自己的管事生涯可以在这种悠闲中持续到半年期满了,不料刚刚清闲了几天,丁庭训却又委了件差使给他。
原来,霸州府兴修水利,要开挖一条河渠,河渠流经丁家庄附近。挖渠的粮饷由州府提供,这人力却是河渠流经的村镇摊派劳役,负责这差使的人是各村镇的保正。因为丁家庄的村民十有八九都是丁家的佃户,所以本村保正甄扬戈在庄子里的影响力远不及丁家家主丁庭训,他想办点什么事都得丁庭训点头才行,如今是农忙时节,如何调派徭役,更是万万离不开丁家的支持和帮助的,所以甄保正便找上门来。
丁庭训正愁儿子与丁浩来往密切却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一听甄保正说明来意,马上顺水推舟,把这差使派给了丁浩,打发他修河挖渠去。不过丁家可是靠田地吃饭的,这渠既流经丁家庄附近,那对丁家是大为有利的,丁庭训对此事倒也不敢马虎,随后又安排了柳十一配合丁浩。柳十一是丁家外院管事,以前修渠时他曾负责过这方面的事情,同时他对庄上各家各户都了如指掌,谁家男丁几人、种着多少亩地,他都一清二楚,该从谁家出人工劳力,便也心中有谱。
丁浩自知论起这方面的见识,他远不及柳十一,便也毫不卖弄,虚心听从柳十一的意见,待柳十一帮他敲定了抽选的劳役,他便拿着名单,和甄保正挨家挨户的去通知,要他们明天一早村头集合,上工挖渠。
这一圈下来,腿都跑细了,丁浩同甄保正道了别,正想回去歇歇,刚刚走出不远,甄保正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丁管事,且留步。”
丁浩纳罕地道:“甄保正,还有什么事?”
甄保正道:“明日就要上工了,可这百十号人河渠上吃喝,谁负责做饭呐?还得再找几个做饭的厨娘才成啊。”
“哎哟!”丁浩一拍脑门道:“我几乎把这事忘了,甄保正莫急,回头我与柳管事商量一下,定能安排得妥当,断不会误了明日出工就是。”
“工地上缺几个厨娘?”丁浩往回走着,忽地想到了罗冬儿:“这是个好机会呀,能不能把她聘来呢?可是……,只怕我一露面,那董李氏便没有好脸子给我,哪会应我所请,不如撺掇柳十一出面才好。”
丁浩心里做着打算,回到丁府便去找柳十一,可他转悠了几圈也没见到柳十一的人影,眼见前边已到了伙房,便顺势拐了进去。一进伙房,门口就是一排大水缸,丁浩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牛饮一番,抹抹嘴巴朝里边喊道:“刘管事,柳管事在你这儿么?”
刘鸣从里屋跑了出来,一边在油渍麻花的围裙上擦着手,一边笑容可掬地道:“原来是丁管事啊,柳管事不在这儿,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进我屋里坐坐吧,我叫人炒几个小菜,再烫壶酒,咱们哥俩儿喝几盅。”
丁浩又舀了瓢水,弯着腰洗着汗津津的脸和脖子,笑道:“不用了,我还有事。洗把脸就走。你忙活什么呢,怎么也是汗津津的。”
刘鸣道:“刚刚带人去后院搬了几袋子米回来,嘿嘿,还顺道看了场热闹。”
丁浩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庄院后面有什么热闹可看?”
刘鸣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笑道:“董家的热闹呗,董家那刁婆子不知从哪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在家里大发雷霆,把媳妇儿狠狠整治了一番,如今正罚她在院当间儿跪着呢。”
丁浩听了一怔,声音便硬了起来:“董家婆娘,为啥?”
刘鸣嘻嘻笑道:“说起来,这事还和你有些瓜葛,现在整个丁家庄都传开了,都说董家小娘子与你相好,李大娘去董家为你说亲,就是因为你们两个早就有了私情,已经恋……那个啥情热……嗨,反正不好听,我可是不信啊,这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乱嚼舌根子。”
丁浩一听火就上来了,他“啪”地一下把葫芦瓢丢回大缸,转身便向外走。事情既然扯到了他的头上,无论如何也得出头,让人家一个弱女子因他受罪,那还是男人么?
刘鸣一把扯住他,急道:“我说兄弟,你这是干啥去?”
丁浩两眼喷火,怒声道:“我去董家看看!”
刘鸣眨眨眼睛,讷讷地道:“这是作啥,莫非……莫非兄弟你跟那董小娘子真的有……”
“嗯?”丁浩转眼一瞪,刘鸣连忙陪笑:“别别别,你别生气呀,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不过……兄弟呀,你这么一去,本来捕风捉影的事儿也坐实了,传扬开来可不好听。再说,董小娘子毕竟是董家的媳妇儿,人家这休书可还没写呢,一天不写休书,董小娘子就还是董家的人,那婆婆教训媳妇儿天经地义,外人咋好管呢?听哥哥的劝,你还是别去了。”
丁浩硬梆梆地道:“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再不济也不会蛮不讲理,跑去人家里打打闹闹,可是事情既因我而起,岂能当那缩头乌龟?”
“你……可你去了咋跟人说?”
“见机行事罢了。”
“这样怎么成?”刘鸣说道:“谁让我把你当了自己兄弟呢,总不能眼见你为难。我有件事儿说与你听,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可是兄弟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可招惹不起他。”
丁浩奇道:“什么事,刘管事尽管说来,兄弟这嘴严实的很,不该说的,绝不会吐露半分。”
刘鸣四下看看,一扯丁浩,把他拉到墙根底下,小声嘀咕道:“我跟你说,你别看董家婆子嚷嚷的厉害,好像贞节烈妇似的,这个婆娘才不是个玩意儿呢,她呀,早跟咱们柳大管事勾搭上了,这都好几年了,只不过这婆娘的家就在咱们丁家大院后院,两人来往不大惹人注意。要不是柳十一时常到我厨房里弄些肉食去孝敬那婆娘,我也不会察觉他们的隐情。”
“哦?”丁浩暗忖:“如果刘鸣说的是真的,那这婆娘真是心虚之下贼喊捉贼了,要是我有了她的把柄倒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这仓促之间没什么证据,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只怕与事无补,还凭白得罪了柳十一那个小人……”
丁浩正想着,刘鸣左右看看,又踮起脚尖趴到他耳朵根上,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说,今天下晌儿柳管事去了董寡妇的家,估摸着……那对奸夫淫妇又好上了。柳管事的晚上不敢不回家,所以与那董氏偷情寻欢,都是找下午清闲的时辰溜过去鬼混的。
董小娘子今天到咱府上给针织坊送绣品,李大娘不在,回去的早,嘿,你说她早不罚跪晚不罚跪,董小娘子刚回去她就发作了,怕不是……把柳管事给堵屋里头了?呵呵,我只是猜……嘿嘿……只是这么猜……”
丁浩“嘿”地一声笑,拍拍他肉墩墩的肩膀道:“嗯,多谢刘大哥,我心里有数了,这份情,我会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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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正主儿来啦
丁浩说完抬腿就走,他前脚刚出屋,门帘儿一掀,刘鸣的老婆俊妮儿便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从里边出来了,她如今有着身孕,在上房的差使不多,没事时便在自己房屋歇养。
满脸猥琐的刘鸣看着丁浩的背影刚刚露出得意的笑容,俊妮儿便一把拎住他的耳朵,责骂道:“你这天杀的贼胚,乱嚼什么舌头,得罪了柳管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胡说什么你!”刘鸣一把捂住婆娘的嘴巴,四下看看,小声道:“女人家家的懂个屁,不得罪柳十一对我又有什么好处?那浑账东西做外院管事也太他妈独了,好的他全占着,却容不得我半点好处,你甘心?他不下去,你男人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
俊妮儿一听声音忙也放小了:“人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外院管事,手下一帮子人手,与各处管事称兄道弟的也相处极好,你能保证把他斗下去?就算他真的垮了,凭着这么多年结下的人脉,也照样收拾你一个厨房小管事。”
“其中利害难道我不明白?这不是有人替咱出头吗?嘿!咱们老爷是最好体面的人,若是知道了他的丑事,他这外院管事就算完了,可是有谁会知道是我老刘把他拱下去的?去去去,说那么多也没用,回屋呆着去,老爷们的事儿你插什么嘴。”
俊妮儿瞪了他一眼,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戳,说道:“就会窝里横,晚上再跟你算帐。”
”嘿嘿,我倒是想窝里横,可你现在这腰身,我哪敢横呐,力气大了怕要伤着我的宝贝儿子。”
“呸!就你这缺德带冒烟的主儿,还想生个儿子,生个大丫头就算对得起你!”俊妮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扭身进屋了。
刘鸣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朝外看看,自语道:“瞧这情形,并非空穴来风呀,丁浩和那董小娘子,莫非真的相好了?”
丁浩出了厨房,急急行了一阵,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不行啊,如果我就这么去,去做什么?这事儿跟我不沾边啊,我跑到别人家里捉的哪门子奸?这事儿只是刘鸣一面之辞,还没个准谱儿,要是柳十一根本不在她家,或者已经离开,我不是把自己陷进去了,那泼妇只会更加折磨罗冬儿……”
丁浩仔细琢磨一阵,忽地计上心来,返身便往臊猪儿的住处走。他找到臊猪儿,把他扯出来咬了一会儿耳朵,臊猪儿就急急回房套了件外衣跟着他出了丁家大院。
丁浩站在路口四下张望一番,问道:“柳十一家在哪儿?”
臊猪儿挠挠头道:“俺也没进过他家的门儿,大概记得……好像住在东边那排老槐树下,咱们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村东边十字路口种着几棵老槐树,如今枝叶还未长出,一树榆钱,清香四溢。胡同口第一家,就是齐齐整整一幢砖墙的院落,门前地上蹲着一个小童,头梳双丫,穿着短衫开裆裤,正在地上和着泥巴。
臊猪儿老远看见那孩子,顿时喜道:“没错了,这定是柳十一的家,那孩子俺认得,他是柳十一的小儿子,名叫铁蛋儿,柳十一曾领他来过丁家大院儿。”
丁浩听了忙道:“你且退开,依计行事。”说着快步走了过去,问道:“铁蛋儿,你娘在家吗?”
那个娃娃脸上手上全是泥巴,听见有人问他,扬起脏兮兮的小脸道:“在家呀。”
“哦……”丁浩听了心中一喜,几步走上台阶,抓起门环砰砰地敲了起来。
丁浩敲了半天不见有人应门,疑惑地转头又问那娃娃:“铁蛋儿,你不是说你娘在家吗,怎么没人答应啊?”
铁蛋理直气壮地道:“俺怎么知道,那又不是俺家。”
“呃……,那你家是哪个门儿?”
铁蛋抬起泥手往旁边一指,原来竟是与这幢院落毗邻的另一处院子。丁浩一头黑线,连忙走过去继续敲门,片刻功夫一个中年妇人走来迎门,瞧见丁浩不由笑道:“啊哟,原来是阿呆啊……喔,现在该叫丁管事才对,莫怪莫怪,大嫂子叫顺口了,哈哈哈……,丁管事怎么有空上我家来,你找铁蛋儿他爹?”
丁浩笑道:“是啊,柳大嫂,我找柳管事有点要紧事。”
“他不在家呀。”
“不在家?奇怪了,柳管事刚下晌儿就离开了大院,这能去哪儿呢?”丁浩自言自语地说着,对柳家婆娘道:“那成了,我再四处找找他去。”
柳家婆娘听了点点头,顺手又将房门掩上,就在这时,臊猪儿老远走来,向丁浩招呼道:“阿呆,你在这儿做甚么?”
丁浩扬声答道:“我来柳管事商量些事情,可惜他不在家。”
臊猪儿扯着大嗓门道:“你找柳管事呀,他大概在董寡妇家呢。”
柳家婆娘本已将门掩上返身回屋,都走到庭院中间了,一听这话赶紧又折了回来,蹑手蹑脚地贴着门缝儿偷听。
丁浩走下台阶问道:“他去董寡妇家做什么?”
这话正是柳家婆娘想问的,她屏息贴着门缝儿,就听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也不知道啊,只不过凑巧看见他进了董家的门儿……”
柳家婆娘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她站在那儿核计了半天,越想越不对劲儿,心中一旦有了猜疑,那猜疑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刺,只会越揉越往肉里钻,扎得她那一颗心忐忑难安。她终于按捺不住,出了大门,急匆匆地向董寡妇家奔去。
远远的墙角后面,丁浩和臊猪儿互相打个眼色,悄悄地跟了上去。
※※※※※※※※※※※※※※※※※※※※※※※※※※
董李氏房里,罗帐低垂,缨缨抖动。那张昔年李氏嫁入董家时置办的绣床至今仍十分的结实,在里边两个剧烈运动的身子蹂躏下,只发出温柔的吱呀声。
忽然,吱呀声静止了,又过片刻,罗帐一扬,一条粉腿从榻上软软地滑了出来,然后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道:“好快活,你这冤家,憋了几天,竟使得这样好手段,这番可真是入死人家了……”
这声音风骚无限,可不正是那个在村人面前一本正经的董李氏。
“嘿嘿,老子若不厉害,能把你这女妖精降得伏伏贴贴?”得意洋洋的声音正是丁府管事柳十一。
“去你的,越来越疯,没个正经。我那媳妇儿还在院子里跪着呢,你胆子也真大,这样就敢拖了奴家上床戏耍,你也不怕被人看见毁了人家的清白,没良心的贼汉子。”
柳十一嗤笑道:“清白?清白个屁!”
董李氏有些羞恼,柳十一赶紧又道:“清白能给你这般快活么?你放心好啦,越是如此,才越是安全。有你媳妇儿在院子里跪着,谁还想得到她的婆婆正在房里面‘躺’着?你的厉害街坊邻居的谁不晓得,谁敢上门替她说情的?她往那儿一跪,可不成了替你这婆婆把门儿?”
董李氏“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地道:“说的我多么苛薄似的。如今庄子里谁不说那贱妇和阿呆勾勾搭搭的?想起来老娘就一肚子的火,当初花了大把银钱把她娶回来,谁想她不曾给我董家留下一点香火儿,倒妨死了我儿,老娘岂能容她快活?这辈子她为奴为婢也得蹲在我董家给我儿守节,死也休想出我董家的大门儿。”
柳十一忙道:“这事儿我也听说过的,你这媳妇儿年岁渐长,还能不思春么?阿呆那小子倒是好本事,居然勾搭得上你家小娘子,可惜了那一口好羊肉哇,让这条狗子叼了去……”
董李氏一听顿生醋意:“怎么着,你也想打她的主意?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她身子的主意,老娘就把你那惹祸的家活什儿一口咬了去。”
柳十一抱起她的肥臀往自己身边挤了挤,涎着脸笑:“我有你这知情识趣的妇人,哪会在意那青涩不知滋味的果儿。我是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该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让人家指指点点地戳你的脊梁骨,于你脸面上也不好看。”
董李氏一听转嗔为喜,抱紧了柳十一那黑壮的身子,在他胸口吧唧亲了一口,肉腻腻地道:“你肯替人家着想,人家从心底里欢喜,只要你对奴家真的好,任你怎么‘欺负’,奴家都是愿意的。那小贱人么,哼哼,你还不晓得我的手段?我自会整治得她生死两难。”
两人情话绵绵,又是一番温存,柳十一欲火渐又升起,便按着董李氏的肩膀往胯下凑,嘻笑道:“今日难得抽空来会你,好娘子,快替为夫吮吮雀儿,待性起了,咱们再弄一遭。”
“不要嘛,那一股子腥膻的味儿……”
“嘿嘿,你自己的味道还嫌甚么?”
“你这冤家,就知道作践人家,没有一点怜惜之意。”董李氏没好气地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你且等着,我去取条手巾给你擦拭一下再说……”
董李氏翻身下地,抓起一件袍儿披在身上去取毛巾,柳十一掀开帷帐,亮了亮自己胯间那团勃如怒蛙的物事儿,淫笑道:“可别太久了,我等得,它可等不得……”
两人正在调笑的当口儿,柳家婆娘脚下生风,已直奔董家的院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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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男人之间的灵犀
柳家婆娘风风火火地赶到董家门前,脚下却有点迟疑起来。臊猪儿那话说的语焉不详,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码事儿,实在心里没谱。自己男人是丁家管事,在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弄错了,岂不给他丢了大人?再说那董家婆娘也不是个善碴儿,要是拿不到什么凭据,无端上门招惹了她,可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但是她心里虽这样想,若不亲眼看个究竟,那根“刺儿”终究是拔不出来,于是把牙一咬,还是硬着头皮蹭到了董家大门口儿。
几个街坊家的孩子正站在门槛外面朝院里探头探脑地瞧着,不时还嘻嘻哈哈地捡起些小石子儿往里扔,一见有大人过来,孩子们一哄而散。
柳家婆娘往院子里一看,就见董家娘子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头上顶了一个木盆,盆中盛满了水,那双手扶着盆,想是举得酸了,颤巍巍的不时有水溢出来,在她身遭还有些小石块儿,想必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向她投掷的。
柳家婆娘一看心里更犯了核计:“别是我想差了?董小娘子在那儿跪着,门口还有一帮孩子在那看热闹,这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那死鬼有胆子钻人家寡妇被窝,大白天的就行那荒唐事儿?”
这样想着,柳家婆娘还是进了院儿,假意惊讶地道:“哎呀,董小娘子,这是犯了啥罪过儿让婆婆惩罚?快起来吧,我替你求个情儿,董李氏呢,在屋里面?”她一面说一面朝屋里张望。
“啊!原来是柳大娘……”罗冬儿双手高举,扶着头顶木盆,累得脸上潮红一片,手脚酸软,本来就已支撑不住,一见人来有了盼头,那小腰儿顿时软了下来:“未得婆婆许可,奴家不敢起身……”
柳家婆娘可等不及了,她一把夺过罗冬儿头顶的木盆,往旁边一放,说道:“董小娘子,你起来吧,婶子要寻董李氏说话,你去叫她出来。”
丁浩和臊猪儿这时正好走到大门口,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丁浩血往上涌,双手一下子攥紧了,一旁臊猪儿气愤地道:“好不讲理的董李氏,人家闺女嫁到她家来,就是为奴为婢的?竟然这般作践人家!”
丁浩强忍怒气道:“不要乱了分寸,现在进去吵骂一番,痛快了你我,董小娘子却让受更多的罪,且忍耐一时。”
董家娘子见柳家婶子发话,想着外人在场,自己婆婆也不会过份刁难她,便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屋里走。她双膝跪的酸软发麻,再加上有些胆怯,走得哆哆嗦嗦难以成步。
“婆婆,柳家婶子请您……请您出来叙话。”
“谁让你这贱妇起来的”,董李氏忽地从堂屋里窜出来,劈手就要掴她,柳家婆娘忙喊道:“董家妹子。”
董李氏好像这才看到她,气咻咻的站住脚步道:“哟儿,这不是柳家姐姐嘛,平素也不见往来,今儿怎么有空上我家来了……”
柳家婆娘强笑道:“董家妹子,我有点事要找我当家的,听说……他在你这儿?”
董李氏脸色微微一变,心里顿时有些慌张,她想否认,却又不知柳家婆娘从哪儿得的消息,万一她消息来路确凿,自己矢口否认,岂非弄巧成拙?
正不知所措的当口,就见丁浩和臊猪儿走进门来,董李氏趁机转移话题,向他们发作起来:“丁家的管事爷上我家来做甚么?柳家姐姐,你看看,我教训自己媳妇儿,人家还说我刻薄,你看这是妹子捕风捉影么?我这边刚刚打骂两句,野汉子就护着贼婆娘来了,说他们勾眉搭眼儿的还冤枉了他们?”
臊猪儿怒道:“你这婆娘莫非得了失心疯的,怎么见人就咬?”
董李氏对丁浩还怵着几分,对臊猪儿可是丝毫不惧,一听这话顿时脸皮发紫,撒泼道:“村子里说我这媳妇儿好吃懒做、不守妇道,尽跟些泼皮混混勾勾搭搭,败坏我董家门风,我本还不信,如今这情形,柳家姐姐你可是都看到了,这勾搭了一个还不够,居然还有人帮腔,偏是这小骚蹄子会在外人面前弄乖卖巧……”
“我……我哪有……”罗冬儿委曲地辩解:“自受了婆婆教训,媳妇儿再不敢轻易出门,今日还是受了婆婆吩咐,往丁府送织绣回来,还没进门儿,就被婆婆罚跪,媳妇儿……媳妇儿愚昧,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犯了错。”
“还要犟嘴?”董李氏大怒,扑上去揪住她的头发,唬着一张脸就打:“小贱人,有人撑腰了是么,我叫你去丁家针坊多接些活儿回来,可你倒好,才去了屁大的功夫,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我看你现在是没心思操持家事了,只想着去会你的野汉子!”
丁浩冷眼旁观,见董李氏脸颊潮红,鬓发凌乱,鬓边微有汗痕,裙腰没有理顺,方才追打罗冬儿时,裙袂飞起,露出脚下一双绣花鞋,里边那布袜儿都堆在踝部,好似匆匆穿起没有系好,心中便有了计较,晓得那刘鸣说的话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既已有了凭恃,他也不再忌惮,一见董李氏揪住罗冬儿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扇,立即腾身向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董李氏再顾不得自己租种着丁家的田地,想着好歹还有柳十一撑腰,立即尖叫道:“你做甚么,光天化日的,你要欺负我一个寡妇人家么?”
丁浩额头青筋已经冒了起来,却呲牙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董李氏,你说对了,我还就是光天化日的要欺负欺负你这个寡妇人家。要是五更半夜的,你求我,我还不来呢。”
董李氏一听双眉一竖,刚要再说,丁浩抬起手来,窥准了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一个大嘴巴就扇了下去,“啪”地一声响,董李氏半边脸登时就木了,罗冬儿正嘤嘤哭泣,一见丁浩这般凶悍的模样,竟吓呆在那里。
董李氏怔了一怔,突地扯开嗓子嚎叫起来:“打人啦,丁家管事欺负我一个妇道人……”
“家”字还没出口,丁浩反手一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董李氏另半边脸也木了,两颊赤肿,如同猢狲,吱吱唔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丁浩这才森然冷笑道:“你还晓得我是丁家的管事?妇人重名节,男儿何尝不重名声?三番五次、五次三番,你这泼妇泼我的污水,毁我的声名,难道我打你不得?丁家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身为丁家管事,自当维护丁家令誉。你造谣生事,胡乱攀咬,不但是败我丁浩的名声,更是败坏丁家的名声。我饶你一次,你不知乖觉,反而变本加厉,这丁家庄什么时候容得你董家如此飞扬拔扈了?”
他一边声色俱厉地骂着,一边向臊猪儿暗做示意,臊猪儿见了他的手势立即便向房门走去,丁浩本是街道社区的小职员出身,惯懂如何借势,此时他抽了人家两个大巴掌,却绝口不提罗冬儿,反而哪一句都把丁家抬了出来。别说董李氏人缘极差,本来就没人替她出头,就算有人围观,同情她一个妇道人家,庄上的人都是仰丁家鼻息过日子的,也断不会为她出头,自讨没趣了。
柳家婆娘见丁浩大光其火,本来还想上前解劝,一听丁浩口口声声要为丁家讨公道,心生顾忌,倒不便出面了。她转眼瞧见臊猪儿鬼鬼祟祟走向堂屋门口,忽地省起自己此来目的,便也抛下董李氏,一步步向堂屋蹭去。
柳十一此时穿戴停当,坐在董李氏的堂屋里,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坐立难安。他想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去,假作才知浑家来寻自己,可是心虚之下,终究不敢起身,又盼着董李氏能把自己婆娘搪塞过去,那才更加妥当。柳十一心存侥幸,暗暗做着两手准备,正不知所措的当口儿,臊猪儿一推房门,一颗大头就探了进来,两人四目一对,便大眼瞪小眼的相上了面。
柳家婆娘看见臊猪儿的表情,再也按捺不住,急步走过去推开臊猪儿,瞧见自己男人端了杯茶,翘着二郎腿正在堂上坐着,不禁失声叫道:“当家的,你真在这儿?”
董李氏听到声音,脸色顿时惨变,丁浩适时高声叫道:“霸州府修河渠,经过丁家庄,这是造福乡里的事,丁家庄所有种田人谁不得利?本管事与柳管事、甄保正不辞辛劳地张罗此事,现已召齐了人手,明日便去上工挖河。可是还缺几个手巧的厨娘,也不知柳管事安排了没有,此事甚为着急,听人说他来过你家,所以我便赶来问问。本管事为庄上劳心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婆娘不知感恩,反如疯狗一般见人便吠,你说你该不该打?!”
“咳!你来做甚么?”柳十一本来就心头突突乱跳,双腿瑟瑟发抖,见自家婆娘露面,惊得他几乎要跳起来,但是一听丁浩这番话,他突然又“四平八稳”地坐了回去,那颗心“咕咚”一下,就从嗓子眼掉回了他的肚里,背上冷汗已溻湿了他的衣襟……
“当家的,你果然在这儿,你……你到人家董李氏家里来做甚么?”柳家婆娘又惊又怒,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结果。
柳十一翻个白眼儿,不耐烦地道:“村上要出壮丁挖河修渠,缺几个厨娘,我核计着董家小娘子厨艺不错,于是来找她婆婆商议一下,你来做甚么,家里有急事?”
“没……”柳家婆娘想想还是难以释疑,又问:“你既然想招董小娘子做厨娘,怎么她在外边跪着你也不理,只在房中与她婆婆说话?”
“废话,人家的家务事,咱理会它作甚?”柳十一不悦地站起来,喝斥道:“董家婆娘有多刁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那闲事做甚么,再说……,如今村里有关董小娘子的风言风语也不知有多少,我要把她媳妇儿带去河上,全都是壮汉,就三五个女人,她婆婆放心?不让她消了气儿她肯放人?我这不是正好言相劝着么,刚刚听着外边吵闹,我还以为街坊为董小娘子说情来了,想不到却是你,你火上房似的跑来找我,倒底有什么事?”
“我……我……”,柳家婆娘把自家男人的话和丁浩的话两相映照,登时便信了八成,那股气势顿时不再,不免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柳十一见状更加镇定,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摆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斥责道:“你呀,在家闲着没事,整天就会胡思乱想,就你那点小心眼,我还不明白?这当着外人,我都懒得说你!”说完拂袖出屋。
柳家婆娘讪讪地跟在后面,吃吃地道:“当家的,其实……其实我没瞎核计,我来是因……是因为……婆婆叫你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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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心照不宣各藏刀
董李氏一见柳家婆娘和臊猪儿进了堂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只想这一番算是颜面扫地、声名狼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柳十一便端着架子人模狗样地走了出来,后边跟着他的婆娘和臊猪儿,柳家婆娘温驯地跟在自己男人后面,居然没有发作的意思,董李氏不禁迷惑起来。
“董李氏,村上挖河,去的厨娘有三四个人嘛,晚上她们也都是睡在一起的,彼此都能有个照应,你有甚么不放心的?我告诉你,这可是优差,不但有饷钱、口粮可拿,而且……管着上百号人的吃喝,油水会少了么?我看你婆媳俩儿孤寡无依,这才好心照应你们。”
柳十一向董李氏递了个眼神过去,绷着脸道:“这都耽搁老半天了,同不同意的你说句话儿,要是不愿意,我再去找别人家,你个寡妇人家我可不敢多待,瓜田李下总要避避嫌疑,要不然指不定就有什么风言风语落到我的头上。”
柳家婆娘听自己男人话中带刺儿,因为心中有愧,所以站在一边儿讷讷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董李氏何等伶俐,已经听明白了柳十一的话音儿,连忙搭腔道:“奴家晓得柳管事的一番好意,其实不劳你那般相劝,我也有心答应的,只是这媳妇儿不教训一下,实在是要反上了天去,气头上,倒误了柳管事的正事儿,实在对不住……”
“哦,这么说你是答应了?你看看,早这么爽快多好。行了,那我们走了,明儿一早,让你媳妇收拾收拾,跟着出工役去。我还得去下一家,唉!这一天把我忙得……”
柳十一说完,对丁浩笑容可掬地道:“丁管事,年轻人办点事情沉不住气啊,我不是说过晚饭之前一定给你把这几个厨娘找齐嘛,怎么你都追到这儿来了。”
丁浩哈哈一笑,拱手道:“柳管事莫怪,不是兄弟信不过你,只是那甄保正一个劲儿地催我,我是头一回办这差事,心里没底啊,不找你拿主意又找哪个?”
两人这一唱一和地,柳家婆娘听了自然更是疑虑尽去,她臊眉搭眼地跟着自己男人出了董家的大门,脸上居然有些发热……
“丁老弟,这番多亏了你,老哥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才好哇!”刚把婆娘打发走,柳十一就紧紧握住丁浩的手,好像失散多年的人突然找到了组织,激动不已地道。
“柳管事客气了。”丁浩微笑:“大家都是男人嘛,这种事心照不宣,呵呵,咱们心照不宣。”
柳十一听了,马上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脸。
丁浩又道:“方才大嫂在一旁看着,兄弟怕她疑心我是有意为柳管事解围,所以对董李氏很不恭敬,拂了你的面子,这事……”
“那种情形下,哪顾得了许多,我不介意,毫不介意……”
丁浩笑道:“柳管事不介意就好。说起来,这事也怪兄弟,甄保正催得急,兄弟又不熟悉这些事情,眼看明天就要开工了,又找不到你,所以就上你家里去寻你,这才引起大嫂疑心,万幸,总算把这事儿搪塞过去了,算是将功补过吧,不过……这厨娘如今才只定下一个,还差着几人呢,柳管事得多费心呀。”
柳十一没口子地答应着:“放心放心,此事尽管包在我的身上,一会儿我就去把人给你找齐,绝对误不了明天上工。”
“还有一件事……”丁浩犹豫了一下,这才有些忸怩地道:“柳管事既与董李氏那般相好,兄弟有一件事想托付于你,这件事……还请柳管事多多帮忙啊。”
柳十一奇道:“什么事,你讲。”
“柳管事,董李氏对董小娘子实在太刻薄了些。大家乡里乡亲的住着,谁能看得下去?我想柳管事也不忍心吧。董李氏的脾气,那是听不得外人劝的,可是柳管事不同。我想……如果方便的话,请柳管事在董李氏面前替她多说些好话,让她日子好过一些。”
“喔?”柳十一目光微微一闪,双眼慢慢地眯起:“怎么……莫非你与那董家小娘子真的是……”
“没有!”丁浩坦然道:“柳管事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错,我对董家小娘子确实很有好感,可是我们俩人绝无私情,更无及于乱。我……只是因为对她心生怜意,才想帮她。”
柳十一微笑道:“董小娘子的境遇的确可怜,我也同情的很,本就有心为她说情,如今既受你之托,那就更是责无旁贷了,你放心吧,这件事柳十一必尽力而为。”
“如此,那就多谢柳管事了。”丁浩笑容满面地向他深深一揖,柳十一连忙扶住,打个哈哈道:“你我兄弟是什么关系?如此客气那可太见外啦!哈哈……。不聊了,我这就去替你找齐厨娘,免得误了你的公事。”
“好好好,辛苦柳管事了,呵呵……”
两人拱手一笑,各自转身。
就跟变脸似的,那身子一转过去,两个人的表情就全变了。柳十一笑脸一收,嘴角向下一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小畜牲,就你这点道行,也敢在我柳十一面前卖弄,我且敷衍你几日,待我大计得售,看你还有今日风光!”
丁浩则嘴角一翘,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眉头还轻轻地跳了跳。臊猪儿跟在丁浩身侧,狐疑地行了一阵,终于按捺不住道:“阿呆,这么一个好机会,咱们就这么放过了?”
“嗯?什么好机会?”
丁浩扭头看他,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笑脸。
臊猪儿急了:“整董李氏的机会啊,那个刁婆娘,整天装出一副正经模样,欺负董小娘子也忒狠了些,若让柳大婶儿捉个正着,揭穿她的丑事,闹她个天翻地覆,还不羞死了那刁妇?”
“她羞不死的。”丁浩冷冷一笑:“她那种人,如果撕破了脸皮,只有更加无所顾忌。再说,我与柳十一往日有怨?近日有仇?”
要说往日有怨,那是有的,但这事只有丁玉落和丁浩知道,臊猪儿自然不知,不但不知,看平常那情形,柳十一和丁浩还亲亲热热的跟老哥俩儿似的,而且这次抽丁挖河,柳十一对丁浩还出谋画策,帮了大忙。是以他怔了一怔,又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那我无端坏人好事,别人会怎么看?柳十一做了多年的管事,人脉很广,我这样就搞得他臭不可闻,就算丁老爷夺了他的差使,心中都会认定我是想谋权夺利,别人只会想的更加不堪。”
臊猪儿胀红着脸道:“那……你也不该托柳十一照顾她呀。”
“为什么?”
“因为柳十一与董李氏是相好的,你说他是跟董李氏亲还是跟你亲?你今日托付了他,明日他就会讲给董李氏听,董李氏若知道你是为了董小娘子,更会恨你入骨,就算她一时忌惮,怕你张扬她的丑事,不敢再找董小娘子的麻烦,可她就会真的饶过董小娘子么?再说,柳十一这人可不蠢,只怕他回头想想,就会知道是你有意坑他,那时没仇也有了仇了。”
丁浩笑道:“还等什么以后,柳十一做了那么多年的外院管事,人情世故什么不懂,他会想不明白么?他根本不需要回头想想,方才……他就应该已经想通了。”
“啊?”臊猪儿为之愕然:“他已想通了?那他怎么还对你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你……你既知他已猜到是你坑他,还托他为董小娘子说情?”
丁浩笑道:“不这样,如何遮掩我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你还有什么目的?”臊猪儿疑惑道:“你是受过狐仙点化的人,俺脑筋跟不上,你不说个明白,俺可猜不透了。”
丁浩微笑道:“我说过,在这里做足半年管事,就辞了差使去广原,带着你和老娘走。”
“是啊,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丁浩道:“不错,我是改变了主意,我想……多带一个人去。”
“带谁,柳十一?啊!你……你……你要带……”
臊猪儿忽地指着他,一脸兴奋和惊讶:“老天,你要带她去?能行么……董小娘子肯跟你走?”
丁浩耸耸肩膀道:“总要试试才知道,对不对?这不,柳管事‘帮忙’,把她差去做了厨娘,这挖渠的活儿,可是我跟甄保正掌管的。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与她朝夕相处,若是我能打动她的芳心,还怕她不跟我走?”
臊猪儿乐不可支地道:“好啊你,你这小子还真是阴险,原来柳十一竟在这里被你摆了一道。不过……董家那刁妇肯写休书么?要是没有休书,就算董小娘子肯跟你走那也是私奔,私奔的妇人可是不能为妻的呀。”
丁浩叹道:“我煞费苦心,忍下了一时痛快,就是盘算着这些事呀。今日若是拆穿了他们,柳十一的管事位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董李氏也要声名狼藉,在丁家庄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可是……对我们、对董小娘子可有半点好处?小的偷人的传言已满街都是,再传出老的偷人的丑事,那唾沫星子,还不活活淹死了人?这样臭的名声,就算董小娘子肯嫁我,我娘又岂会答应?
再者说,我的目的是救下董小娘,不止是救她这一次,还想让她随我离去。可这总得要她点头才行,如果董李氏在丁家庄没脸见人,董家的男人已是死绝了的,她还不卷起铺盖回娘家遮羞?那样一来,董小娘子必也只能随侍婆婆离开,她离开了丁家庄,我怎么办?”
臊猪儿挠挠后脑勺,叹气道:“说的也是,如此说来,咱们竟是奈何不得那刁妇了。”
丁浩笑道:“她算个甚么东西,谁要一味与她纠缠?我的目标是罗冬儿啊。常言说,狗急了跳墙。逼得太紧,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狗嘛,你拆它窝它害怕,要是疯狗的话,不跟你拼个鱼死网破才怪……
咱们帮她瞒下了这件事,才有好处可得。要知道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是没有什么价值地,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价嘛……也就好开了。你想,只要董小娘子被我打动,肯随我离开时,我再用这件事与那董李氏做个交易。对董李氏来说,这免费的奴婢已是注定了留不住,她自己又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说她是愿意用一纸休书换个自己安生呢,还是跟我斗个两败俱伤?”
“啊哈……,俺明白了,我明白了。”臊猪儿赞叹不已,频频点头。
丁浩笑道:“利人损已那是圣人,利人利已那是常人,损人利己那是小人,可要是损人不利已,那就是蠢人了。你看我有那么蠢么?呵呵,不说了,这些打算,我只透露给你一个人知道,你可把嘴看严实了,”
“俺知道,俺还能说给谁听啊!”臊猪儿点着头,心悦诚服地跟在他身边,又行一阵,眼见快到丁府大门,臊猪儿望见那高高的门额,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唤住丁浩,结结巴巴地道:“阿呆,你……你投程将军,既要带董小娘子一起去。那……那俺可不可以也带一个人去?”
“你要带谁?”
臊猪儿一张黑脸居然有些发红:“俺……俺想带……想带上兰儿姑娘……”
丁浩吃了一惊:“兰儿?她肯跟你去么,你们两个……如今已好到了这种地步?”
臊猪儿黑胖的脸蛋居然有些发红,低下头去羞人答答地道:“其实……其实俺们现在也没你想的那么亲近,不过……不过俺都已经牵过她的手了,你想……她若不喜欢俺,怎么会让俺摸她的手?俺这些日子也好生讨她欢喜,说不定……说不定她就肯跟俺走了。”
“兰儿么……”,丁浩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暗忖:“那个女孩儿着实有些势利,当然,有些势利不代表这个人就一无是处,她一个上房丫头,做的是侍候人的营生,看人眉眼高低过活,有些势利也属寻常。只不过……她是真的对猪儿好?”
臊猪儿见他迟疑,不由急道:“怎么,你不同意?”
“哦?那倒不是。”丁浩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你怎么忽然这么喜欢兰儿姑娘了,在你心里,不是那‘一碗玉’才是世间最迷人的女子么?现在不想她了?”
臊猪儿不好意思地抹着脚尖,羞人答答地道:“想倒是想,不过想归想,‘一碗玉’那样的女子,俺知道俺也就只能想一想,兰儿才是俺眼前的女子。”
“哦?”多少聪明人都悟不透、看不穿的事,竟被臊猪儿一语道破,丁浩不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贪心,不执着,你这样的人……一辈子才会少了许多烦恼。不过……不是兄弟泼你冷水啊,我觉得,兰儿姑娘是个很现实的人,就算她真的喜欢了你,也未必就肯跟你走,你能保证一到广原马上就广厦锦衣,让她尝尝做少夫人的滋味儿?很难啊,除非……你先把她的肚子搞大了,那她不想跟你走也得跟你走。”
臊猪儿一听面红耳赤:“那怎么成,俺才不做那样的事,俺敬她、爱她,一定要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儿才圆房呢。”
臊猪儿重视的是方式,而丁浩重视的是结果,考虑到两兄弟一个是古人,一个是今人,那是有着相当深的代沟的,所以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丁浩摇头一笑,把这个争议搁置了起来,说道:“得得得,我不跟你争辩,咱们看情形吧,如果她真的喜欢了你,愿意跟你走,我自无异议。”
臊猪儿听了欢喜不禁,两个人刚刚走到丁家门口,丁浩才迈上台阶,臊猪儿又是一声低呼,丁浩回头道:“又怎么啦?瞧你这一惊一咋的。”
臊猪儿快步凑近了,小声道:“我忽然想明白了,你……你想让董小娘子心甘情愿地跟你走,莫非就是打的这样的主意?”
丁浩茫然道:“什么主意啊?”
“搞大她的肚子啊……”
“你……”丁浩又好气又好笑,他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看清楚,我阿呆像是那么无耻的人吗?”
臊猪儿老实答道:“不像……”
“还行,算你有点眼力!”丁浩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臊猪儿喃喃地道:“看着是不像,可那是因为别人的无耻是写在脸上的,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你的无耻却是写在屁股上的,不扒光了,我怎么看得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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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定计
一大早,丁浩带着臊猪儿去了趟霸州城徐大医士的府邸,叫他认了认门儿,回府后带着他去了丁承宗的住处,向他说明自己要带人去服役挖渠。然后扯过特意换上一身新衣、显得有些拘谨的臊猪儿向丁承宗引荐道:“大少爷,他是我的好兄弟,姓薛名良,大少爷常年在外奔波,想是不太熟悉的。薛良品性忠厚,办事妥当,这段时间为大少爷取药的事,小人不能继续担当,特意为大少爷引荐他,他一定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丁承宗微笑道:“你的朋友、你推荐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好,薛良啊,为我取药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臊猪儿还是头一次见少爷对他这么客气,连忙应了一声,想说句客气话,嗫嚅着了半天,最终只是憨厚地一笑。站在那儿,想起这番在后宅办差,便有更多机会接触兰儿姑娘,于是突兀地又是一笑。
他怪里怪气的样儿把丁承宗、陆少夫人和丁浩都逗笑了。丁承宗笑着说道:“湘舞,叫人备轿,我去送送丁浩。”
丁浩吃了一惊,忙婉拒道:“丁浩怎敢当大少爷相送,若是没有旁的事,小人这就告辞了。”
“不妨事的,整日在这后宅,我也觉得气闷。”丁承宗说着,看了夫人一眼。陆湘舞,忙去唤人进来,侍候大少爷出门。
丁承宗的轿子是一具简单的步辇,有些像抬竿儿,两个家丁抬着他,陆少夫人、丁浩、臊猪儿三人随行左右。
出了丁府大门,转向村口道路时,丁承宗轻轻叩着轿杆儿,忽对丁浩道:“丁浩……”
丁浩闻声扭头,丁承宗凝视着他道:“山有起伏,方显其高。人有起伏,方砺其志。一时得失,你不必放在心上,无论输赢,用心去做的人,总会比别人得到的更多。”
这句话突如其来有些突兀,丁浩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大少爷这么安慰我,看来他是明白我负责挖渠,等于是被丁老狐狸流放了?”
不管如何,除了丁玉落之外,这丁承宗是丁浩对丁家第二个有感情的人,若是抛开身份不谈,丁浩已视其如知己友,因此听了这番勉励,丁浩微微揖手作谢,并不发一言,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
快到村口的时候,丁浩再次道谢,请丁承宗止步,前边已是村户壮丁们集合的地方,丁承宗微笑着望了那里一眼,颔首道:“好,那我就送到这儿,再往前去,只要你来应酬我这废人,也不方便你做事。呵呵,你自去吧,湘舞,难得出趟门,咱们四下里走走去。”
丁浩连忙叉手送行,望着丁承宗的步辇轻悠悠的走去,这才折身走向村口……
丁家庄百十号劳工一大早儿的就在村口集合了,都是同村的壮年男子,在甄保正和丁管事面前,他们温驯得像绵羊儿似的,可是私下里打闹起来,可是荤素不拘、生冷不忌,直到几位大娘大婶儿来了,这些年轻人才老实了些。
甄保正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喊:“都他娘的站顺溜儿些,跟一圈猪似的你让爷们怎么点数?嗳,老陈家的来了没有?于家那大小子呐?蹲那儿干什么,快点滚起来。”
甄保正五十上下的人了,天生一副公鸭嗓儿,这一扯开喉咙叫唤,还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老槐树底下一群母鸭子听了他的吆喝,便吱吱嘎嘎地抗议起来。
丁浩站在旁边,一双眼睛只在人群里睃着罗冬儿的身影。昨天他连多看冬儿几眼都不方便,只是想着董李氏经那一吓,未必还有心思再折磨她,可是这么久了还不见她来,丁浩这心里就些担忧起来。
忽然,一条巷子里拐出个人来,还是那身月白色的陈旧衣裳,不过洗得非常干净,而且没穿背子,这样更显得一身俐落,身材窈窕。她的头上系着块青白色的手巾,于是那张姣好的面孔便更显几分清纯稚美,宛如一朵含苞的白莲刚刚破水而出。
丁浩看见了她,一颗心忽地放了下去,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他跳到大石头上,也像甄保正一样扯开喉咙叫起来:“我说大家伙儿都来齐了没有,不要说话,不要打闹,全站定了点点人数,开河挖渠有工钱拿的,又不是白出工,谁要是调皮捣蛋不守规矩,甄保正自有法儿治你!”
丁浩说着,扫视着大家,视线最后很自然地落在罗冬儿身上,罗冬儿与那几个厨娘站在一块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一见他望来,嘴唇稍稍一牵,似乎想笑一个,偏又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便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那种小儿女情态瞧来无比动人,却是无法活灵活现地述之笔端的。
这些人几乎全是丁府的佃户,他们全知道丁浩是老太爷跟前的红人,还跟丁大少爷打得火热,至于最近受到丁老太爷冷落,他们这些庄户人却是不太清楚的。眼见丁大管事发话了,可真比甄保正的公鸭嗓儿管用,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有了丁浩帮腔,甄保正底气更足了,他喳喳呼呼地叫着名字,很威风地喊道:“好啦,现在开始点名儿,人数齐了马上就走,莫让州府的管事老爷久等!”
丁家大宅后面的粮仓高处,丁承业站在高高的粮堆上,冷冷地看着前方村口的股役民工。丁家后宅矗着几幢储粮仓库,这粮仓都是圆形的,直径有数丈,四壁很厚,用黄泥、稻草、毡布等等做了防冷、防潮等种种措施,底部也用黄泥硬土高高地砌出地面,以防潮气上涌。粮仓下边开有小门,是取粮用的,而储放粮食时,却是从高处直接倾倒下去。高处搭着一个蘑菇状的屋顶,用支架与粮仓隔开一人多高的距离,四下探出三尺多长的屋檐,这样,既防风雨,又可通风换气。
他脚下是金灿灿的粮谷,这是四下搜罗来准备运往广原的。柳十一站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禀报着,丁承业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就像一个被宠惯了的孩子被人抢走了他心爱的玩具般,一股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柳十一哈着腰看着丁承业的脸色,又探头看看村口的丁浩,和人群中一身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冷笑道:“可笑那丁浩还在小人面前百倍遮掩,真是欲盖弥彰啊。他的那点鬼心思,瞒得过小人这双眼睛?嘿嘿,想不到我在村中散布那些为难董小娘子的流言,如今竟是一语中的,他们两个竟然真的郎有情、妾有意,有些要勾搭起来的意思了。”
丁承业猛地踢了一脚粮食,将它黄沙般扬起,又嫉又恨地骂道:“岂有此理,本少爷如此家世、如此相貌,陪着小性儿的讨好她,她却不屑看我一眼,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怎么就看上了那个狗奴才?可恶!着实可恶!若是那小子拔了她的头筹,真是恨杀我了。”
柳十一连忙安慰道:“少爷放心,依我看来,他们两人只是彼此有了些情意,还不曾真个有什么作为。”
丁承业以己度人,冷哼一声道:“壮男少妇,干柴烈火,碰到一块儿还能做出甚么好事来?就算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说不定哪天就有点什么了。你在本少爷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让那罗冬儿乖乖就范,如今可有半点进展?真是废物,一点事都做不好,反把他们两个送作了堆儿。”
柳十一陪笑道:“本来,小的是想先弄些风言风语,再挑唆董李氏欺压的她狠些,那时请少爷出面对她一番呵护,那罗冬儿走投无路、心灰意冷,还怕她不乖乖投入少爷的怀抱?谁晓得半路杀出个丁浩,竟然捷足先登了。如今看来,有了丁浩这个变数,咱们真得要加快行动了。”
丁承业把眼一瞪,怒道:“加快加快,如何加快?你这夯货只会在我面前卖弄嘴皮子,再这么下去,那对野鸳鸯连娃娃都要生出来了,老子还有什么搞头?”
柳十一把咬一牙,发狠道:“重病还须用猛药,说不得,要使个更狠的法儿,既能把那丁浩赶走,又能逼得董小娘子无路可走。只是……这一来她吃的苦头更大,少爷可莫要因为心疼她而怪罪了小人才好。”
丁承业转嗔为喜道:“只要你能让本少爷得手,本少爷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快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柳十一道:“丁浩要带人去为州府挖渠,处心积虑地把董小娘子带去当作厨娘,这就给了咱们一个机会,咱们只须如此这般……”
他凑近丁承业的耳朵,鬼鬼祟祟地说出一番话来,丁承业听了抚掌大笑:“妙,这个法子才比较合本少爷的胃口,够毒辣、也够爽快。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也,如此一来,既可以除去丁浩那个眼中钉,又可以逼得董小娘子生死两难,那时候就该本少爷出马了。”
他贪婪地看着罗冬儿聘婷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到那时,看她还清高得起来,若不让她乖乖地趴在榻上向本少爷摇尾巴,少爷我就不姓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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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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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宗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儿,意兴索然地返回丁府,刚进大门,就见一人站在那儿满面为难地向雁九打躬作揖,看那人服饰打扮,不似府上的人,丁承宗便摆摆手,示意轿夫过去。
到了近前,丁承宗问道:“甚么事?”
雁九一见是他,忙迎上前来叉手施礼道:“大少爷,此人是叶家车行差来的,一个新行脚,不懂得规矩,不敢劳少爷……”
丁承宗淡淡一笑,仍是问道:“什么事?”这回语气便有些森然。
雁九一窒,不敢再搪塞。丁承宗常在外行走,那人倒是认得他的,便上前一揖,唱个肥喏道:“小人见过丁大公子,小人本是叶家车行的行脚,往贵府送几封书信。其中一封,客官特别指明了要交予本人,是以小人不敢违规交给雁大管事。”
丁承宗皱了皱眉,叶家车行在西北地区开有多家分店,既运人也运货,还为民间代捎书信,这都是他们的业务范围。能与丁家有书信往来的,不是至亲好友就是生意伙伴,书信往来的确是一向由雁九接交的,不知这封信是何人书写,指明了要交给谁。
他张口问道:“是哪里的书信,要交给甚么人?”
叶家车行那伙计便道:“写信的客官是谁小人可不知,这书信是本车行广原分店捎过来的,特意加付了邮资,申明务必交给贵府的丁浩本人。小人却不知,这丁浩是贵府的什么人?”
丁承宗有些意外,略一怔忡,方才笑道:“哦,丁浩么,那也是本府的一位管事。他已奉州府吩咐,带人去挖河修渠了,你这封信,交给本人可好?我会使人给他送去。”
丁大少发话,份量自与雁九不同,再者说,丁大少生意场上一诺千金,那是既豪迈的人物,叶家车行那伙计久闻其名,对他是极信任的,略一犹豫,那人便笑道:“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可丁大公子小人还信不过么?”
他瞟了雁九一眼,不想开罪他,又道:“其实雁九爷小人也是信得过的,只是人家指明了要交予本人,小人可不敢胡乱作主。既然这位丁管事并不在府上,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丁承宗微笑着接过书信,在他的签收簿上签字画押,便把手一摆,小轿直趋内宅,雁九陪笑一旁站着,等到丁承宗的轿子远去,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狠狠地唾了一口。
丁承宗回到自己房间,将那封信放在桌上,怔怔地望着,不时伸手摸挲,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陆湘舞唤人沏上了热茶,将杯盘捧到书案上,为他斟了一杯,柔声道:“官人,为了什么事如此作难?”
她轻轻一瞟那封信,抿嘴轻笑道:“这信么……打发那薛良给丁浩送去不就成了。”
丁承宗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欲去摸茶,忽地又缩回来,沉吟片刻,便一把抄起了那信,慢慢地撕开了封口。陆湘舞一双妩媚的眼睛蓦地张大,伸手掩住樱桃似的小嘴,吃惊地看向自己丈夫。
丁承宗眼皮也不撩,只是慢慢撕开信封,将那封签小心放在桌上,便展开信纸看了起来,陆湘舞好奇难禁,有心凑过去看看内容,却又不敢,只是坐在对面看着丈夫脸色。
可是丁承宗颇有乃父之风,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脸上,又哪能看出什么端倪。丁承宗将信匆匆看罢,一掩信纸,闭上双目,便冥神沉思起来。陆湘舞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静坐。
沉思有顷,丁承宗展开信来,再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地吩咐道:“取火烛来。”
陆湘舞惊道:“官人。”
“取火烛来!”丁承宗严厉地看了她一眼,陆湘舞不敢再说,乖乖起身,点着一根火烛捧到案上,丁承宗就着烛火将那信点燃。
“官人……”,陆湘舞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丁承宗抖落手中灰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涩然道:“舞儿,这是为夫……平生第一次有负于人啊……”
“官人……”陆湘舞有心安慰,可话到嘴边,却难以成言。
丁承宗的眼睛湿润起来,轻轻自语道:“根深才能树茂,若是一条根腐烂了,再没有另一条有生机的根去撑着,这大树再繁华……风一吹也要垮了。为夫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为这棵大树留下一条生机罢了,但愿……他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
陆湘舞按捺不住道:“官人,信……是何人所写,说了些甚么?”
丁承宗摇了摇头,侧身在竹枕上卧下,疲倦地道:“你莫要多问,我累了,要歇息一下。”
“是!”陆湘舞婉然低头,复又抬起向丈夫勉强一笑,盈盈站起身,为他披上一条薄毯,便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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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府修的这条河,距丁家庄二十里地,正好从丁家田里穿过,同阡陌纵横间的几条经常干涸的小河连起来。有了这条大河,除非十年九不遇的大旱,一般来说就能保证附近的田地灌溉,庄户人最知水源的重要性,尤其是西北人家,所以这些庄户人家的壮丁,对修这条与自己利益密切相关的大河热情度还是很高的。
待到了地方,划定河渠路线的上游便有州府的水利官员带着一帮小吏巡视过来,把河渠路线划定给他们看。丁家庄负责的河段不短,按照这一百多号人的劳动力计算,这条河段完工,差不多得一个月前后。
西北地区,官仓中自有许多行军帐蓬,调拨来一批,又有官府的人教他们埋桩支架,在地上搭起一顶顶帐蓬。至于粮食,却是从丁家拉来两车,上缴粮赋时从中扣下便是。
这头一天,就是搭建帐蓬、挖灶埋锅、勘察路线,忙忙碌碌的也就过去了。他们带来的有蔬菜,几个厨娘又就近从附近矮山坡上采摘了些野菜来搭配,伙食却也不错。
矮山坡上还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甄保正看过之后便对丁浩讲,以后这里开了大河,不如把这山神庙翻修一下,改成一座龙王庙,保佑乡里风调雨顺,水源充足。
甄保正建议修山神庙,自然是想从中捞取好处,丁浩是丁府管事,又是丁老爷眼前的红人,说给他听,是想让他怂恿丁老太爷点头。丁浩盘算着修完了这河渠,差不多再有一个月时间,自己就要远走高飞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件事儿,便只笑着答应下来,含糊地说回头儿跟老爷说说,要是老爷同意,免不得还要劳烦甄保正牵头,甄保正听了心花怒放,对丁浩便又透出几分亲热来。
把甄保正哄得屁颠屁颠地离开,丁浩下意识地又去寻罗冬儿的身影,抬眼一看,傍晚刚刚又挖好一个灶坑,刚刚还见罗冬儿蹲在那儿忙碌煮饭,这一会儿竟然不知去向了。
丁浩不禁奇道:“方才还在那儿,人呢?”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