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蛇蝎之毒
(112)蛇蝎之毒
古镇,金城路,村里街道上,三男两女分而站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说紫仙霞他们进入此古镇,如犯人被拘押入牢笼一般,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不说,还四处碰壁,正是如那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啊,
在外界可以使用的一切术法器物,在古镇村子里暂时都已经无法使用,甚至连最基本的飞檐走壁,武夫行径都使不出半点,
但是她紫仙霞可是自幼修行,二十几年的修炼功夫,对自身自然大有裨益,例如炼气士在登堂入室之后,可以反哺身躯,
让身躯无比的强横,好似时时刻刻在淬炼筋骨,强身健体一般,虽然效果并不是那么的显著,甚至远远比不得专注于炼体的武道中人,
但是凭此修炼的底子,对付一个在市井泥泞里摸爬滚打的清瘦寒酸少年,那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随手的一掌一拍,
以仙人的手段在此子某些重要的窍穴上动点手脚,使其种下病根,然后折其阳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让她紫仙霞不解的是,略显昏暗的街道里,她此时只看到一张黝黑的脸庞,和一双明亮的眼眸正看着自己,其他的景物竟然都陷入了黑暗,
那清瘦寒酸少年的身影处竟然如海上生起一轮精美绝伦的明月一般,冷光弥漫,甚是寒气逼人,
难道这是他的法相显现?开什么玩笑,他这种乡野下贱胚子,怎么可能有那种千年难得一遇圣人法相显现,
再说,他的身上并没有半点修为可查,除了清瘦寒酸之外,实足是个地地道道的凡夫俗子罢了,
看了一眼,她便不在多想……
虽然她知道那清瘦寒酸少年的眼神与说话,并无半点违背本心,那可以认为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与说话。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向那清瘦寒酸少年痛下杀手,因为在外界,她堂堂紫霞山的紫仙霞什么时候不是随心所欲,什么时候会被这样一个乡下下贱胚子取笑过?调戏过?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那清瘦寒酸少年对此却一无所知,还是天真的认为眼前的这漂亮姐姐没有什么大的怀心思,这么漂亮的人,心地能有多坏呢?
坏人,他赵阳活了这几十年,还真没有见过!
?紫仙霞不禁邹了邹眉头,很明显她已经产生了一丝心魔,但是在看到那清瘦寒酸少年的秋水眸子之后,她竟然被那清澈之光净化,甚至还将她以前修行落下的一些心魔一扫而空,
紫仙霞先是眼前一亮,随即泛起些女子天生的怜悯情绪,最后她那三角双丹凤眼眸中,一点点褪去刚才的那些可惜,她愈发笑容灿烂,瞬间恍然大悟。
如今她痛下杀手之人不但帮助她斩却几十年来和刚才那一丝丝心魔不说,还让自己的境界有所感悟,这正是天大的机缘啊。
需知,近佛远道的紫霞山一脉,自开山鼻祖紫霞仙子起始,就始终推崇一个观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当然,这渡劫之法,并无定理定数定势,是和尚都要吃酒肉,将佛祖留在心中,那一切需要当局者自行解谜破局。
比如当下的紫仙霞,她这从未松动的境界竟在此时蠢蠢欲动,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突破。
没想到她出手本是恶毒心,却受到了受害人的好处将自己心魔化解不说,还让自己莫名的得到了进化,果真应了那句古话:“有心栽树树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紫仙霞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需要镇压降伏自己的心猿和乱相牵扯意马的方法,这一切的正是出自那个看似无辜、实则为自己障碍的清瘦寒酸少年。
于是,她再次抬起一只手掌,覆盖在少年心口上,轻轻一按。
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快若奔雷。哪怕清瘦寒酸少年已经有意识向后退出半步,仍是敌不过高挑女子的迅速出手。
此时一旁的?徐山南眼神冷若冰霜,他死死盯着那个诱人心魄的婀娜背影,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旖旎涟漪,反而杀意腾腾,
几乎要凝聚成一副铁石心肠,痛下杀手,只不过现在的他刻意掩饰自己的杀机,故意大声怒道:
“紫仙霞,先前你手指轻弹少年额头,使得他接下去常年疾病缠身,怕是已活不了几年,如此惩戒一次,就足够了!
如今为何还要再次出手破去他的心窍与五脏六腑生机,这样他怕是……怕是已经活不了几月了,紫仙霞啊紫仙霞,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徐山南说完后,不在言语,他在心里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定义,“此女子看似妩媚动人,漂亮而心地善良,其实一切都被她那柔弱无比的外表掩盖,她实则乃蛇蝎心肠啊!
歹毒如她紫仙霞,古今少有,亏她还自称是那佛道宗门……!”
真是……
徐山南不想在对此人说什么,但是为了自己在这里的大道机缘不得不再次大声怒喝道:
“你堂堂大道宗门来的修道之人,才初来这片空间凡俗,难道真想为了一个贱种,连大道机缘也不管不顾了?!”
紫仙霞听后,置若罔闻一般,徐山南又放低嗓音,恢复世家子弟雍容气度,啧啧笑道:“堂堂紫霞山的紫仙霞啊,跟一个市井清瘦寒酸少年斤斤计较,传出去,不嫌丢人吗?”
??那?紫仙霞转过身,对于徐山南的话半点都不在意,她只是轻轻笑道:“这条古镇这条小街真是与我有缘,
哪里想到这都能让我捞到一份机缘,虽然不大,可蚊子肉也是肉,这是好兆头啊。
我对那个叫赵毅的少年,更有信心了,他必然是我的囊中之物!”
徐山南瞬间愕然呆在当场。
难不成这娘们当真在这里有所顿悟,获得了一份不小的大道机缘?
高挑的女子紫仙霞抬起一只脚,看到自己脚上那坨不堪入目的恶心污秽狗屎,笑呵呵道:“今天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吴当归脸色阴沉不定,看不出任何心思变化,但是他有一种直觉冥冥之中感应到刚才那高挑女子明显是对赵阳不怀好意,杀机涌现。
但是这关他吴当归什么事?那清瘦寒酸少年虽然住在自己隔壁,但是他觉得那小子死了才好呢?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就是这个道理!
而?无人关注的吴当归丫鬟宋姊佳,站在原地,寂静无声,就在那高挑女子出手的一瞬间,她眼眸当中,浮现出两双淡金色的眼瞳,一眼双瞳,显然,她对那女子的行为,甚为愤怒至极。
但是作为一条幼小蛟龙的她不论是功力,还是出于其他任何缘由,都不能出手,不然一旦暴露她的身份,她刚捡回几十年的性命,将毁于一旦……
但是她还是念及当年那个清瘦寒酸少年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心中难免有所同情,但自己同情他人,有谁来同情自己呢?
当年蛟龙一脉何其鼎盛,却被那些圣人斩杀殆尽,当时有谁来同情自己,又有谁来救自己……自己好不容易逃到这一洞天,还是那位孔家圣人仁慈,没有对自己出手……
如今曾经鼎盛的蛟龙一脉十有一存的都是个未知数不说,生活更是举步维艰……
此时的徐山南隐约间心生模糊感应,猛然间转头,快速张望,最终,他还是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最后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站立不动的少女丫鬟,发现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只好将这股不适感,当做是紫仙霞的所作所为,惹来了小镇上那位天人圣贤或是时间管理者的凝视目光。
紫仙霞此时的晦气一扫而光,她明显心情舒畅之极,之前积攒诸多的种种凝滞念头,如洪水决堤一般直流而下。
何止是小机缘啊,那就是一场大造化,更可笑的是这场机缘竟然来自她打断生机,斩断了大道之路的清瘦寒酸少年……
若非她紫仙霞囊中空空如也,紫霞山宗门的确实需要一件足够分量的“仙家重器”,用来镇住不断外泄的山门气运,
同时她也需要以此来奠定自己作为下任山主的地位,
不然的话,她紫仙霞恨不得立即离开此地,回到紫霞山自己的洞府,闭关个十年二十年再说……
但是她最重要的显然早已经忘记了,身为佛家之宗门,却不知道佛家最讲因果,今日她种下的害人恶毒之因,来人必然会结出那恶魔之果……
而此时的赵阳对那看似漂亮实则恶毒女人的想法是全然不知,他只知道自己被那高挑女子拍打的部位有点生疼,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功力瞬间瓦解,
他丹田之内那些修炼出来如发丝般的白色气条瞬间消散,就算是桃花源里师傅给予自己保命用的那一条黄金气缕在那一刻也黯淡无光……
蛇蝎之毒,害人如千里决堤大坝,毁屋冲人,拔树洗地,如过山之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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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讲何道理
(113)讲何道理
在最后,赵阳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以前自己纵使过得很艰辛,但是也没有如现在这般感觉失去了什么一般,
很明显,赵阳已经察觉到一丝丝的恶毒气息正在慢慢的席卷全身,
那高挑女子早已经走去,在她身后的清瘦寒酸少年此时却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紫仙霞头也没回,轻飘飘的说道:“小家伙,是你想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瘦寒酸少年明显知道她说了假话,但还是沉默下去。
紫仙霞此时却回眸一笑,幸灾乐祸般说道:“你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就要死了,哈哈哈哈……”
清瘦寒酸少年愣了一下。
高挑女子柔媚笑道:“还真信啊,姐姐骗你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赵阳咧嘴一笑,竟然相信了她。
紫仙霞和徐山南这对仙家男女,几乎同时在心头冒出一个想法。
井底之蛙难以知井外之大,
山下蝼蚁难以明山上之广。
蹲在墙头看戏的吴当归,双手揉着太阳穴,脸色极其罕见的有些认真起来,她冥冥之中感觉这两个人很是不凡,至少自己在古镇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也许是刚刚从外面来探亲的人吧,吴当归没有多再想。
而在此时,哪怕宋姊佳已经带着那位性情古怪的姐姐,去找鼻涕虫赵毅了,而那个一言不合就一掷千金当冤大头的年轻家伙,也走进了自家院子。
心思玲珑的吴当归仍是蹲在那里发呆,天子卓绝的少年视线之中,有个清瘦寒酸的少年,站在金城路泥巴街道当中,
看了会儿高挑女子的背影,很快就收敛了视线,最后,走向自家院门,但是柴门久久不见推开。
?吴当归很讨厌的这种感觉,因为他觉得,有个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在某些时候,就像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搬,碍眼,搬走,嫌脏。
以至于徐山南在他身后说的一些言语,吴当归也心不在焉,未曾听得清楚。
?而那位山南城的少主,只得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语:“吴当归,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与你们大不相同?”
吴当归终于回过神来,但是他过转身还是继续蹲着,俯视着那个高冠风流、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徐山南,
吴当归很平淡道:“这个我知道。”
徐山南只得把已经跑到嘴边的一句话,强行咽回肚子,不过仍是有些不甘心,笑问道:“你是真知道?”
??
??
身世颇为神秘的古镇少年,眼神一下子冷漠起来,他冷笑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能够掌人生死,让一堆白骨之人死而重生,让完好无缺之人瞬间毙命!
他们还道法无边,以自身正大道长生?!”
徐山南点了点头,欣慰的笑道:“我们之间能算半个道友。”
吴当归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隔壁的院门,略显心不在焉,不合时宜,明明他应该与自己身前的这人说话,他的注意力却还是在隔壁院子。
徐山南根本不在意他的这番举动,开诚布公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不管你有什么,只要你肯开价,我砸锅卖铁,也要买下来!”
吴当归疑惑道:“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个女子之间,你的家世地位,要高出她一筹,既然她都能够那么对待隔壁那家伙,为何你却愿意对我如此……”
徐山南主动接过话,“你说的是平起平坐?”
吴当归点了点头,夸奖道:“你这人挺上道,和你说话一点都不吃力。”
徐山南没有在乎书生意气少年的居高临下,无论是位置,还是说话的倨傲口气,他都不在意,因为他只在意这少年收藏的那些宝贝。
他徐山南?与紫仙霞可大不相同,紫仙霞视那清瘦寒酸少年为卑微蝼蚁般的存在,而他则截然不同的对吴当归,
因为他从父辈那里知道这片天地的不同与神秘之处,他根本不但心生亲近,与平等的姿势对待这里的人会让自己身份有损,
他始终对古镇洞天,特别是金城路泥巴街道这一片地带,心怀敬畏,纵使这种敬畏说不清也道不明,但他还是江心依旧。
所以,徐山南的的确确,将眼前充满书生意气的少年当做了同道中人。
在这条大道之上,越是往前行,身份的贵贱,男女之别,年龄的大小,皆是虚妄,根本毫无意义。
唯有寻求大道长身,大道机缘才是正途!
吴当归马上跳下院墙,低声说道:“我们去屋里说吧。”
徐山南点头道:“好。”
吴当归在跨入门槛的时候,漫不经心问道:“随便问问,你跟那个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山南毫不犹豫的说道:“暂时还是一伙的,但却不是一路人。”
吴当归哦了一声,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道:“那你们做事情也太拖泥带水了吧,一点都不爽利,
我以前可听说外头的那个世界,神仙妖魔,光怪陆离,但只要是修行中人,有了恩怨,会有心魔的,不应该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吗?”
徐家大公子,终究是山南城长大的仙家后裔,见惯了大风大浪,听到这番话后,脸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惊讶的情绪。
徐山南不由笑问道:“你和隔壁的那个小子之间是不是有仇?”
书生少年一下子就张大眼睛,故作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呢?”
似乎是发现眼前男人根本不信,于是吴当归收敛脸上浮夸做作的神色,率先在大堂椅子上落座,
他伸手示意一旁的徐山南也一起坐下,然后认真说道:“我跟隔壁那清瘦寒酸从外地一个人来到留下城的少年赵阳,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从来没吵过架,信不信由你。”
徐山南瞬间就听明白了少年的隐晦意思。
因为他已经知道,隔壁的少年,无依无靠,是无根之浮萍罢了。
如果他们让他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谁来追究此事。
山南城的少主徐山南一下子哭笑不得,突然意识到这条街道的风波,发生得有些荒诞滑稽。
隔壁那个清瘦寒酸少年,可以说,正是为了刻意隐瞒吴当归主仆二人的地址,而惹来一场飞来横祸,会为此遭殃丧命。
而恰恰是方才,这个仿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吴家少年,却要借刀杀人,致人以死地。
一刀不够,再来一刀,两刀不死,再来第三刀,那少年真是好心被人当做了驴肝肺啊。
徐山南不禁满心感慨,难怪古语有云:“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
此时村子另一边赵毅家的院子里,那小屁孩鼻涕虫赵毅已经被他娘锁在内屋房间,妇人和自称“说书真君”的老人相对而坐。
说书老人收起了掌心满是的纹路纵横交错的手掌,微笑道:“大局已定。”
那妇人疑惑道:“敢问仙师刚才做了什么,才能让那赵阳与那条蛟龙机缘失之交臂……”
说到这里,她发现老人眼神骤然绽放锋芒,吓得她赶紧闭嘴不言。
老人望向院门那边,轻轻拂袖,带起一股清风,在小院旋转不定,徘徊不去,老人这才道:“如我这般身份的人物,涉足此地,越是深陷于泥菩萨过河的无奈境地,
虽然目前还谈不上自身难保,但是时间越久,就越受……嗯,
如吴当归那少年所说,叫做拖泥带水,只能混一个沾惹满身因果的下场,最后的结局可就充满着不小的变数了。
但是好就好在那个清瘦寒酸少年,自出生以来,就活得天怨人怒,哪怕不知道是谁为他寻到一方宝地躲过了大灾大难,
就算那人已经作出了大退一步之想,放弃长生大道,但仍是晚节不保,而清瘦寒酸少年也难逃灭顶之灾啊,
可惜啊,原本有望享受千秋香火的局势,急转直下,惨不忍睹……
我趁此机会,才能够为你儿子做些谋划,看看能否既了结那少年的性命,又掐断以后某些圣人仙师的顺藤摸瓜,免了秋后算账的后顾之忧,
哈哈哈……好让我这位新收弟子在未来登仙路上,挟风雷之势,最终化龙啊……”
妇人坐在一旁,断断续续,听得大汗淋漓。
老人笑问道:“是不是很奇怪,分明是餐霞饮露、不理俗事的世外之人,为何潜心修道,修来修去,好像只修出了这般城府戾气?
比你这眼窝子浅的无知村妇,也好不到哪里去?”
妇人连忙低头颤声道:“万万不敢作此想啊!”
说书老人一笑置之,安静等待那紫霞山的紫仙霞来敲门。
人生修行路上,术法无边,神通无穷。理有大小,道有高低,但是还不是谁的拳头够硬,够大,那就是道理。
紫仙霞视你们如蝼蚁,而在本真君看来,何尝不是视她与徐山南为蝼蚁?
山上之人与山脚下蝼蚁,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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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可怜天下父母心
(114)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世间定然有浩然正气,只不过在现实里还是少了一些,许多人都怕惹火上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故看看就行,不必较真,有的甚至还本着看热闹的心嫌弃那人与人之间的争执不够大,场面不够精彩,反而添油加醋,
但是以强凌弱在江湖里那是常见之举,特别是在这一片奇幻的修道世界里,
谁的拳头够大,谁就有道理……
可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你强,还有比你更强者,倚强凌弱,那是小人行径,
这世间事事还是都讲究一个大道循环,
佛语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世间就讲究规律二字,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还是怕根本没命的……
所以,人生一世还是坚守本心,不可作违心之举,害人之行!
江湖,浩然正气虽少,但足以正世间大道沧桑,保持相对的公平……
之前由吴当归的丫鬟宋姊佳送的紫仙霞到了街头不远的赵家院门外,当时吴当归的丫鬟看到紫仙霞能够认清楚是哪门哪户后,便自顾自逛街去了,
此时的紫仙霞推门而入后,身体瞬间如遭雷击,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丝一毫,她那双丹凤三角眼不禁望着那个坐在长凳上的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颤声问道:“前辈可是在图书大院潜修的说书真君?”
那看似瞎了的老人问道:“你是如何认得老夫的?”
紫仙霞立马恭敬的道:“晚辈是紫霞山的紫仙霞,十年前曾经跟随家父去往书图书大院,观看天道图书的奇景,有幸远远看到前辈的风采,记忆犹新,至今难忘。”
那老人点头道:“知道了。”
紫仙霞心情略微沉重,“真君,晚辈是想……”
被称为“说书真君”的“说书先生”,瞥了她一眼,淡然道:“看在紫霞老祖的份上,老夫便不计较你的不请自来,下不为例,出了院子,记得关门。”
一向张扬跋扈习惯了的紫仙霞此时只是沉默片刻,便点头道:“晚辈先行告退。”
她堂堂紫霞山的天才女人紫仙霞还真就这么走了,而且没有忘记乖乖关上门,动作轻缓,滴水不漏。
院内,妇人望向院门那边,担忧问道:“仙长,她不像会善罢甘休,有没有麻烦啊?”
拥有“真君”尊号的老人嗤笑道:“进了小镇,呼口气,放个屁,可能都会有麻烦,难道为此就不要那大道机缘了?”
平时村里吵架第一的妇人此时竟然无言以对。
说书老人笑了,“我且问你,赵氏,如果你可以选择,是愿意让赵毅去往那紫霞山修行,还是跟随我去往图书大院?”
“你莫急着回答,好好的思考一番。”
说书老人摆摆手,让妇人不要急于表态,缓缓道:“紫霞山,是我东南地带二流垫底的山门,不过你若是觉得这紫霞山就不值一提,则是大错特错,
紫霞山出产的紫云石,是真正的天材地宝,别说是东南地带,便是整座天下,也只此一家,故而紫霞山地位超然,大家都愿意敬他三分,尤其是道家丹鼎派的宗门道观,与紫霞山更是香火绵延千年,有着很深的关系。
而老夫,不过是南方图书大院的修士之一,只占据着一座图书岛,弟子屈指可数,奴仆不足百人。”
妇人赵氏嫣然一笑,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我与那紫霞山女子的差距,便是她与仙长你的差距,我怎么可能让赵毅放着洞天福地不去住,跟随那女子去田地里刨食吃呢?”
说书老人爽朗而笑,突然记起一事,沉声道:“那少年身世如何?赵氏,你往细了说,以防万一。”
妇人愣了愣,捋了捋鬓角发丝,这才轻声说道:“那可怜孩子叫赵阳,好像刚来小镇不久,不是镇上土生土长的人,他跟我关系还很好,只不过他模样一般,但是性子是真好,
我好像还从没有见那孩子和谁红过脸,他那相貌虽然上不了台面,不过那少年烧酒手艺不错。
当初如果不是村里酿酒的金师傅死得早,
指不定熬个二十年,赵阳他就能当上那座大龙酒窖的掌门人。
金师傅至于是怎么死的,有说是那个暴雨夜,怕断了烧酒的窑火温度,匆忙赶路,一失足跌入了溪水,也有说是去砍柴烧炭,贪图小便宜,闯入朝廷封禁的山头,给野兽叼进深山老林了,总之,尸体都没找着。
金师傅这男人,几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脾气,一生都无子女,但是对自家徒弟倒是真好,每次回镇上都要捎带些小礼物,小鼓、糖菩萨、老碎瓷,大体上来说,那一家两口,在男人死前,还算安稳。”
“金师傅死了后,他婆娘大概是有了心病,精神气很快就撑不住了,本来就不结实的身子,说垮就垮,不到一年时间,就病倒了,瘦得皮包骨头,看得我们这些老邻见了都发慌,完全认不出是当年那个顶水灵的俊俏女子了。
那个时候,就是赵阳那孩子照顾着她师母,那么点大的孩子,买药熬药、烧饭炒菜,什么都做,
为了省钱给她师母买药,有些容易见着的药材,便漫山遍野找去,多了,就卖给药铺。”
“估摸着有次是吃错了药草,背着背篓回到金城路泥土街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就摔在地上,口吐白沫,满地打滚。
吓得我们以为这孩子,就这么没了。当时我婆婆还在世,就说这孩子和他师母都走了才好,省得留下谁吃苦,都走了,在阴间还能有个团圆。
后来,孩子不知怎么,自己就好了,扛过了那场病,只是孩子他师母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哦对了,仙师,赵阳那孩子是五月初五生的,咱们小巷老一辈的街坊邻居都说,这算是一年当中最不吉利的一天了,很容易招来脏东西,还会连累家人,
所以那孩子的师母走了后,金家里已经找不出一颗铜钱了,世间额度早就用完了,
而赵阳甚至将那些个他师傅送的小物件,几乎都去小镇别处地方,找那些同龄人换了吃食……”
妇人说到这里,老人终于开口说话,“五月初五?有点意思,容我算算。”
五指掐诀,袖有乾坤。
见妇人发呆,老人笑道:“你继续说便是。”
妇人哦了一声,“念在那么多年邻居情分上,我们这些住在金城路泥土巷上的人,虽然不太敢把赵阳往自己家里带,
但是时不时还会救济一下他,送几碗饭菜过去,这点小事情还是能做到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孩子的生日,实在让人犯怵,要不然没谁不打心眼心疼这个懂事孩子。
当然了,有一说一,街坊里也有不厚道的,一些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就喜欢故意作践那个孩子,害得他最后只好去当了酒窖学徒,
老人问道:“那少年的师傅师母,两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你知不知道?”
妇人只说知道名字,生辰八字就没人清楚了。老人说不碍事,片刻之后,冷笑道:“雕虫小技,鬼蜮伎俩!”
妇人一头雾水。
老人解释道:“那男子死于非命,多半是无意间知晓了小镇秘密,可惜运气远不如你们家好,祖荫更比不得你家多,
最后男人为了他徒弟的安危,偷偷打碎了孩子那只本命瓷瓶,如此一来,自然让小镇外的某座宗门落了空,这可是好大一笔投入,一个酒窖窑工,哪里赔得起,
就只好以命相抵,一条命不够,就加上他媳妇的,说来可笑,大概是那个窑工的死,对某些人来说太过轻巧,实在懒得耗费多余精力,故而用以瞒天过海的遮掩术法,竟然施展得如此简陋,也太不当回事了。”
妇人脸色瞬间黯然。
老人一眼洞穿妇人心思,笑问道:“怎么,愧疚反悔了?”
妇人惨然一笑,“是有愧疚,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肯定有,但是要说反悔,绝对没有!”
人生来就有价值,这价值就看怎么体现了,如果一心只为他人,不为自己想想,那对于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很不公平,情理之中也是说不过去的,
更况,我已经生为人母,知道人生不易,不想让我的毅儿再像我以前一样吃那么多苦,
作为父母的,谁不是为了自己孩子的未来着想,就算是我为自己的儿子,夺了他赵阳的大机缘,心里愧对于他赵阳,
将来还有可能遭受这世间浩然正气的报应,但是这所有的一切,我愿一人承担,无怨无悔!
老人点头道:“看出来了。”
妇人自言自语道:“如果换成赵阳他师母,处于我现在的位置,相信她也会这么做的。”
老人摇头道:“那倒未必。”
妇人没来由大声道:“她肯定会的!”
老人也未生气她的无礼,只是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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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交易
(115)交易
村子另外一头,吴当归的院子房间里,山南城的少城主徐山南,此时端坐在吴当归对面,双手小心握住那只底款山魈的小壶,
他正在仔细打量底款刻痕,如同欣赏一位倾城佳人的曼妙身躯,百看不厌,那端详、摩挲、呵气的模样,像是一位如数家珍的收藏大家正在把玩着自己的心爱物件,
徐山南已经翻来覆去折腾了这件小壶小半个时辰了,依然爱不释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世界上,总有些人或物,会让人一见钟情,心生欢喜。不得不说,这小壶就是那徐山南一见钟情之物。
再者,对于眼光过于挑剔的徐山南而言,这把养心壶,正是他一见钟情之物。
古董行当上虽有捡漏和打眼之说,但是这两者表面上虽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却是千差万别,他徐山南坚信自己这次是前者,而且捡的漏还不小。
他所在的山南城,在南方众多宗门当中,名列前茅,所以徐山南是真正见识过大富贵的仙家子弟,这也是先前那眼高于脑门的紫霞山紫仙霞处处示弱的缘由。
吴当归觉得实在是无趣至极,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他缩在椅子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问道:“徐兄,既然东西真假你已经确认无误,那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了?”
很少被人称兄道弟的徐山南,压下心头淡淡的不适感,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山魈壶,笑道:“在下的诚意如何,吴老弟肯定心里有数,要不然我绝对不会开诚布公,一见面就直接说破此壶的真实价值,更不会如此磨磨蹭蹭,直白显露我对此壶的志在必得,为的就是以免双方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空耗光阴,还伤了兄弟情分。
吴老弟,我徐山南已经将你视为未来修行路上的知己,目前是可以放心做买卖,以后能否福祸相依,甚至是托付生死,就看咱们今天这第一步,走得踏实不踏实了。”
吴当归不以为然,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这位神情真挚的高冠公子,笑眯眯道:“徐兄啊,我这人特俗气,浑身的铜臭气,当然了,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也会认的。
只是到了大家坐下来谈生意的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讲兄弟情,我难免就会在心里问自己,这么一号人,会不会以后需要他讲兄弟情的时候,他其实在心里打小算盘做买卖?”
徐山南笑着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动作轻柔,悄然无声。
对于徐山南的态度变化,吴当归不以为然,司空见惯,又好像浑然不觉一般,
他淡淡的说道:“喊你一声徐兄,拿出这把壶给你过眼,就是我的诚意了,既然大家都想着做成买卖,那就干脆利落点,
徐兄你给出价钱,我点头或者摇头,我给你两次出价的机会,两次过后,等于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任你许诺给我金山银海,对不住兄弟,我不卖了。”
徐山南一听,脸色缓和许多,慢慢的说道:“先前那块玉佩,算是我的见面礼,名为‘山南水北’,算不得什么威力巨大的仙家法宝,只是能够避暑、清心和避秽,尤其对冥想坐忘大为裨益,如果有一门道家上宗秘传的口诀作为辅助,就可事半功倍。”
徐山南笑容真诚,脸上并无半点倨傲施舍的神色,将一只绣袋放在桌上,用手心推向吴当归那边,郑重其事道:“我这袋子铜钱,叫做供养钱,是世间诸多香火钱之一,一般供奉于城隍庙或是文昌阁的神像上,含在嘴里,藏在肚子里,托在手掌上,皆有可能,而且各有各的讲究和功用。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关键的地方,在于这些瞧着像是黄金的钱币,是远远比黄金贵重的‘金精’,
仙人曾言‘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便是说此物。这一袋子金精供养钱,作为买壶钱,不好说绰绰有余,终归是个公道价格,若是再加上那块玉佩,我徐山南敢说宋老弟你绝对是赚的。”
说完了这些“肺腑之言”,徐山南静等吴当归的回复。
让人没想到的是对面的吴当归沉默片刻,眨眨眼,问道:“这就完啦?”
徐山南不由苦笑道:“说完了。”
那吴姓少年骤然翻脸,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姓徐的,滚你大爷!
你当小爷是好糊弄的三岁稚童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进入小镇之前,会有三袋子的铜钱,除去一袋子的买路钱,之后每得手一份宝贝,无论大小,照理要送出一袋。
一袋子铜钱,多则三十枚,少则二十枚,可你这只干瘪瘪的钱袋子,里头有没有十二枚?!做买卖,连这点诚信也不讲,也敢从小爷手里换机缘?”
虽然在这片奇怪的空间,铜钱无用,要的是时间额度,但是出去就不好说了,别以为我居住在小镇里就不懂外面的行情!
坐在对面的徐山南,他手指加重力道,由慢及快,一次次轻叩着桌面。
吴当归此时不由得心口一颤,莫名其妙的就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起来,他满脸涨红,眼眶泛出血丝,
他赶紧伸出一手,紧紧的按住自己的心口处,发现自己心跳剧烈如同擂鼓,咚咚咚,简直就像是要撞破胸腔一般。
徐山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逐渐放缓手指敲击的速度,那少年脸色好转,徐山南笑眯眯问道:“既然第一次开价,没谈拢,那我就再开一次价格,二十四枚金精供养钱,你这把山魈壶,卖不卖?”
大汗淋漓的吴当归开始犹豫不决,眼见着对方有所动作,少年正要说法缓和形势,那位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山南城少城主,已经再次加快敲打速度,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夏日骤雨。
吴当归不由得双手按住胸口,英俊的脸庞早已扭曲,狰狞中带着一丝狠辣笑意,他知道这是对方在对自己使用仙家道法。
对面的徐山南看到那吴当归狰狞的面孔没有求饶反而发出渗人的鬼笑,他差点没忍住就要将这头不知好歹的狼崽子,干脆的敲死算了,
但是,最后关头,为了自己步步登天、证道长生的大诱惑,仍是压过了个人好恶,不想在自己的心头留下心魔,于是他停下手指动作,放过了那少年一马。
此时的吴当归大口喘着气,眼神炙热无比,他沙哑的笑着,好像很享受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徐山南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少年眼中似乎没有什么恨意,徐山南倒是没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惊悚的事情,修行路上,光怪陆离,多的是怪胎奇人,只是疑惑问道:“你在笑什么?”
吴当归呼吸越来越平稳,瘫靠在椅背上,抹去额头汗水,眼神熠熠道:“我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够拥有你这样的本事,弹指间就能杀人,就无比的开心。”
徐山南不禁一笑置之,不愧是让自己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啊。
像吴当归这种人,是最好打交道的,只要你的位置比他好,比他高,就没问题,但是正是这种人,也可能是最不好打交道,一旦被他爬到头顶上去,那么那斤斤计较,龇牙必报的性情将会是你最大的灾难。
不过既然生为山南城的少城主,可不觉得自己在此成功截获机缘后,会比不上一个九岁之前,始终没能被人带离小镇的少年。
吴当归看了眼桌上的那把小壶,半袋铜钱,抬头后,道:“徐山南,我有两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除了卖给你一把山魈壶,再拿出一件不输给它的老物件。”
徐山南压下心中喜悦,尽量语气平淡道:“说说看。”
吴当归也不卖关子兜圈子,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一,我要你给我三袋子金精钱币,而不是两袋!”
苻南华毫不犹豫道:“可以!”
吴当归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好像在质疑着什么?_?。
徐山南笑道:“信不信由你。同时,我今天在出门之前,你必须拿出那件值两袋金精的东西,让我亲自掌眼过目。”
吴当归也点头道:“当然!”
徐山南问道:“那么第二个条件是?”
吴当归缓缓道:“替我杀一个人。”
徐山南摇头道:“你既然连一袋子有多少颗铜钱都晓得,也就应该知道我们这些‘外乡人’,是不可以在此随意杀人的,否则就要被立即逐出小镇,甚至有可能被削去一部分根骨,圣人再以仙家手段剥掉相关机缘,惨不忍睹,更连累家族失去此地一切机缘。”
吴当归嘴角翘起,“你先别急着拒绝,可以静观其变,如何?”
徐山南笑问道:“我很好奇,你想杀谁?”
吴当归半真半假道:“我也在想啊?!”
徐山南重新拿起那把小壶,感受着壶身的细腻肌理,随口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这次交易就这么定了……”
桌子对面,少年下意识揉了揉自己脖子,脸色奇差无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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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先生也有先生
留下城古镇东南一角,
一位双鬓星霜面目慈善的儒士带着一位十几岁的白衫少年郎,离开乡塾,来到那座古镇年代最久远的牌坊楼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小镇上学问最大的教书先生孔思齐,脸色竟然有些憔悴,不知道除了教书育人以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这位大儒烦恼憔悴?
他伸手指向头顶的一块匾额,上面金光暗淡,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之物,比起城门口那“留下城”三个大字还要沧桑许多,
但是上面的“当仁不让”四个大字依旧古色不减,笔锋雄浑,给人一种浩然正气之感,
只听儒士对白衣少年郎字正腔圆的问道:这“当仁不让”,四字何解?”
白衫少年郎萧,既是学塾弟子、又是先生书童,顺着视线抬头望去,毫不犹豫道:“我们儒家以“仁”字立家,匾额四字,取自‘当仁,不让于师’,意思是说我们读书人应该尊师重道,但是在仁义道德之前,不必谦让。”
孔先生又问道:“不必谦让?修改成‘不可’,又如何?”
白衫少年郎相貌清逸,而且比起吴当归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气质要更为温润内敛,就像是初发出水芙蓉,自然而可爱。
当先生问出这个暗藏玄机的问题后,少年郎不敢掉以轻心,心中小心斟酌,觉得是先生在考究自己的学问,岂敢随意?
中年儒士看着弟子如临大敌的拘谨模样,会心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不必紧张。
看来是我之前太拘押着你的天性了,雕琢过繁,让你活得像是文昌阁里摆放的一尊泥塑像似的,板着脸,处处讲规矩,事事讲道理,累也不嫌累……不过以目前看来,反倒是件好事。”
白衣少年郎有些疑惑不解,只是先生已经带他绕到另外一边,仍是仰头望向那四字匾额,
儒士神色舒展,不知为何,不苟言笑的教书先生,竟是说起了许多趣闻公案,对弟子娓娓道来:
“之前“当仁不让”四字匾额,那是大有来头的,写此匾额的人曾是当世书法第一人,冠压一个时代不说,他的书法堪称一种神来之笔,还引起了很多争辩,例如格局、神意的筋骨之争,‘古质’‘今妍’的褒贬之争,行楷体系的优缺之争……但是直到至今,仍未有定论。
临韵、摹法、写意、练姿,此为书法四义,几千年以来,此人夺得双魁首,简直是不给同辈宗师半条活路。更是被后人称之为“书圣”
至于现在你此时看到的‘浩然正气’四个大字,便有些好玩了,你若是仔细端详揣摩,应该能够发现,四字虽然用笔、结构、神意都相似相近,
但事实上,这四个大字是由四位道教祖庭大真人分开写就的,当时有两位老神仙还书信来往,好一番争吵来着,都想写玄之又玄的‘浩’字,不愿意写俗之又俗的“正”字……”
最后他们为此还争执了一番才定下来谁写什么字……
然后,孔家大儒带着白衣少年郎再绕至“莫向外求”四个大字之下,他左顾右盼,视线幽幽,
“原本你读书的那座乡塾,很快就会因为没了教书先生,而被几个大家族停办,或者干脆推倒,建成小道观或是立起一尊佛像,供香客烧香,
还会有个道人或是僧人主持,年复一年,直至甲子期限,期间兴许会‘换人’两三次,以免小镇百姓心生疑惑,其实不过是粗劣的障眼法罢了。
但是这一切在这里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但在外面可不得了啊,在这里完成一门芝麻大小的术法神通,如果搁在外边,兴许就等于天神敲大鼓、春雷震天地的恢弘气势了吧……”
到后边,先生说话的嗓音细如蚊蝇,哪怕读书郎赵繇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了!
孔先生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和疲惫:“很多事情,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事到如今,才越来越无所谓,但我们毕竟是读书人,还是要讲一讲脸面的。
更何况我孔明若是带头坏了规矩,无异于监守自盗,吃相就真的太难看了。”
萧突然鼓起勇气说道:“先生,学生知道你不是俗人,这座小镇也不是寻常地方。”
儒士好奇笑道:“哦?说说看。”
萧指了指气势巍峨的十二脚牌坊,“这处地方,加上杏花巷的铁锁井,还有传言桥底悬挂有两柄铁剑的廊桥,老槐树,桃叶巷的桃树,以及我萧家所在的福禄街,每年张贴的谷雨帖、重阳帖等等,都很奇怪。”
儒士打断少年,“奇怪?怎么奇怪了,你自幼在这里长大,根本从未走出去过,难道你见识过小镇以外的风光景象?既无对比,何来此言?”
萧微沉声道:“先生那些书,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桃叶巷的桃花,就和书上诗句描述,出入很大。
再有,先生教书,为何只传蒙学三书,重在识字,蒙学之后,我们该读什么书?读书,又为了做什么?书上‘举业’为何?
何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先后两位窑务督造官,虽然从不与人谈及朝廷、京城和天下事,但是……”
儒士欣慰笑道:“可以了,多说无益。”
萧立即不再说话。
自称孔明的儒士小声道:“萧,以后你需要谨言慎行,切记祸从口出,所以儒家贤人大多守口如瓶。贤人之上的君子,则讲慎独,饬躬若璧,唯恐有瑕疵。
至于圣人,比如七十二座书院的山主们……这些人啊,就能够如道教大真人、佛家金身罗汉一般,一语成谶,言出法随。
这拨人与诸子百家里的高人,到达此境界后,大致统称为陆地神仙,算是一只脚迈入门槛了。
不过这些人物,人人如龙,一些高高在上,像是道观寺庙里的神像,高不可攀,一些神龙见首不见尾,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萧听得迷迷糊糊,如坠云雾。
萧又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
儒士脸色豁达,笑道:“你有先生,我自然也有先生。
而我的先生……不说也罢,总之,我本以为还能够苟延残喘几十年的,突然发现有些幕后人,连这点时日也不愿意等了。
所以这次我没办法带你离开小镇,需要你自己走出去。有些无伤大雅的真相,也该透露一些给你,你只当是听个故事就行。
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管你萧如何‘得天独厚,鸿运当头’,都不可以志得意满,心生懈怠。”
未完待续……………………
(117)出手
(117)出手
井水下降,槐叶离枝,皆是预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名叫孔明的读书人提醒道:“萧,还记得我让你收好的那片槐叶吗?”
少年读书郎使劲点头,“与先生赠送的那枚印章一起放好了。”
“天底下哪有树叶离开枝头的时候,如此苍翠欲滴,新鲜娇嫩?
小镇数千人,得此‘福荫’之人,屈指可数,那片槐叶,可以经常把玩,以后说不定还有一桩机缘。”
儒士眼神深邃,“除此之外,这些年来,我一直让你在小镇行善举结善缘,无论对谁都要以礼相待、以诚相交,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其中玄机,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琐碎小事,滴水穿石,最终收获的裨益,未必比抱着一部《地方县志考》要差。”
少年发现有一只黄鸟停在石梁上,偶尔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叫着。
儒士双手负后,仰头望着着黄鸟,神情凝重。
少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儒士孔明突然望向泥瓶巷那边,愈发眉头紧皱。
儒士轻轻叹息道:“蛰虫渐闻春声,破土而出。只是身为客人,在主人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行那鬼蜮伎俩,是不是也太托大了?当真以为靠着自作主张的小半碗水,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
萧忧心忡忡,“先生?”
儒士摆摆手,示意此事与少年无关,只是带着他来到最后一面匾额下。
少年萧就好像骤然间听到一声春雷的蛰虫,猛然间停下脚步,眼神直直呆呆。
只见不远处,有一位头戴帷帽的黑衣少女,薄纱遮挡了容颜,身材匀称,既不纤细,也不丰腴,她腰间分别悬佩一把雪白剑鞘的长剑、绿鞘狭刀,站在“气冲斗牛”匾额下,她双臂环胸,扬起脑袋。
儒士感到好笑,轻轻咳嗽一声。
少年郎只是呆若木鸡,根本没有领会先生“非礼勿视”的提醒。
儒士会心一笑,竟是没有出声喝斥,反而不再大煞风景地咳嗽出声,任由身旁少年痴痴望向那位少女。
少女好像始终没有察觉到少年的视线。
她似乎格外欣赏“气冲斗牛”这四个大字,相较其余三块正楷匾额的端庄肃穆,这块匾额的大字独独以行楷写就,其中神韵,简直是近乎恣意妄为。
她喜欢!
少年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先生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萧,你该回学塾搬东西回家了。”
少年涨红了脸,低着头,跟着先生一起返回学塾。
少女这才缓缓松开了握住刀柄的五指。
远处,儒士打趣道:“萧啊萧,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少年震惊道:“先生?”
儒士犹豫了一下,神色认真道:“以后见到她,你一定要绕道而行。”
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郎,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先生,这是为什么啊!”
齐静春想了想,说了一句盖棺定论的言论,“她锋锐无匹,注定是一把无鞘剑。”
少年欲言又止。
中年儒士笑道:“当然了,如果只是偷偷喜欢谁,道祖佛陀也拦不住。便是我们条条框框最多的读书人,咱们那位至圣先师,也不过告诫‘非礼勿言、视、听、动’而已,没有说过非礼勿思。”
少年这一刻突然像是鬼迷心窍,大声脱口而出道:“她很香啊!”
话一说出口,少年就懵了。
儒士有些头疼,倒不是生气,而是局面比较棘手,沉声道:“萧,转过身去!”
少年下意识转身,背对先生。
牌坊楼下,少女转头,杀气冲天。
她先是双手下垂,两只手的拇指各自按在剑柄、刀柄之上。
然后她开始小步助跑,约莫四五步后,手脚骤然发力,雪白剑鞘的三尺长剑,碧绿刀鞘的纤细狭刀,率先出鞘,上斜向前,与此同时,她身形弹地而起,双手迅速握住刀剑,二话不说,当头劈下!
在黑衣少女和小镇那对师生之间,被两条并不粗壮的胳膊,拉伸、爆绽出两条光芒璀璨的弧月。
绝非神通,更非术法。
纯粹是一个快字!
儒士神色闲适,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只是轻轻一跺脚。
一阵涟漪激荡而出。
下一刻,少女身体紧绷,杀意更重。
原来势如破竹的一刀一剑,彻底落空不说,她整个人站在了刀剑出鞘时的地方。
儒士微笑道:“不错,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弟子,确实冒犯了姑娘,可是罪不至死吧?”
少女故意将嗓音弄得成熟沉闷,将剑缓缓放入鞘内,变成单手握刀的姿态,以刀尖直指儒士,“你怎么‘觉得’,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
少女一步跨出,“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当然,你可以……管管看!”
迅猛前冲。
她前后脚所踩的地面,顿时塌陷出两个小坑。
儒士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拳头,放于身前腹部,笑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只可惜此方天地,哪怕分崩离析在即,可只要是在那之前,便是十位陆地神仙联手破阵,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何况是你?
少女下一刻,再次无缘无故出现在了儒士左边十数步外。
她略作思量,闭上眼睛。
儒士摇头笑道:“并非是你以为的障眼法,此方天地,类似佛家所谓的小千世界,在这里,我就是……”
“咦?
他突然惊讶出声,便停下话语,瞬间来到少女身边,一探究竟,双指轻轻握住刀尖。
他问道:“是谁教你的刀法和剑术?”
少女没有睁眼,左手握住刚刚归鞘的剑柄,一道寒光横扫儒士腰间,试图将其拦腰斩断。
双指捻住刀尖的儒士轻喝道:“退!”
地面上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尘土飞扬,片刻后,露出头戴帷帽少女的身影,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她脚下,到儒士身前,出现一条沟壑,就像是被犁出来的。;
少女双手血肉模糊。
刀出鞘了,剑也出鞘了,但是她竟然沦落到被人空手夺白刃的地步。
而且她心知肚明,敌人除了对此方天地的“构架”之外,一直将实力修为压制在与自己等同的境界上。
这是技不如人。&
而非修为不到。
她整个人像是处于暴走的边缘。
恐怕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她为圆心的四周,光线都出现了扭曲。
这位学塾先生到底是最讲道理的人,善解人意地劝说道:“你暂时最好别跟我比较,有可能会妨碍你的武道心境。武道登顶,循序渐进,至关重要。”
他此时的样子有些古怪,一手提着剑尖,一手横拿着剑身。&
他突然笑了起来,模仿少女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道:“听不听,是你的自由,说不说,就是我的事情了。”
少女沉默片刻,嗓音低沉道:“受教!”&
儒士笑着点了点头,并非是一味气焰跋扈的骄横女子,这就很好,他轻轻将刀抛给少女,说道:“刀先还你。”&
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长剑,微微颤鸣。&
雏凤清于老凤声。&
儒士惋惜道:“这把剑的质地相当不俗,但距离顶尖,仍是有些差距,导致最多只能承载两个字的分量,都有些勉强了,否则以你的资质根骨,不说全部拿走四个字,三个字,肯定绰绰有余……”&
他叹息的时候,随手抬起手,轻喝道:“敕!”&
两团刺眼光芒从“气冲斗牛”匾额上飞掠而出。&
被儒士挥袖连拍两下,拍入长剑当中。&
匾额上,“气”“牛”二字,气势犹在。&
“冲”“斗”二字,仿佛是一位病榻上的迟暮老人,回光返照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精气神。&
儒士漫不经心地抖动手腕,那柄长剑眨眼间就回到了主人的剑鞘,因为已经归鞘,所以暂时无人知晓,剑身上有两股气息游走如蛟龙。&
接下来一幕,让历经沧桑的孔明都感到了震惊。&
少女缓缓摘下剑鞘,随手一甩,倾斜着钉入黄土地面,帷帽垂落的薄纱后,她眼神坚毅,“这不是我追求的剑道。”&
儒士瞥了眼被少女舍弃的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沉重,不得不问了有**份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说这里每隔甲子时光,就会换上一位三教中的圣人,来此主持一座大阵的运转,已经好几千年了,时不时有人从这里出去后,要么身怀异宝,要么修为突飞猛进,所以我就想来看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确定你的身份了,不然当时我出手,就不会那么直截了当。”&
齐静春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放弃了什么?”&
少女默不作声。&
地上那把剑鞘中,长剑颤抖不止,如倾国佳人在哀怨呜咽,苦苦哀求情人的回心转意。&
少年读书郎早已偷偷转头,小心翼翼望着远处的少女。&
儒士不可谓不学识渊博,对此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好将那把蕴含巨大气数的长剑,强塞给少女,最后只好出声提醒道:“姑娘,最好收起那把剑。接下来,小镇会很不……太平。多一样东西防身,终归是好事情。”&
少女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仍是不愿带上那把剑。&
齐静春有些无奈,挥了挥袖,将那柄剑钉入一根牌坊石柱高处,若是有人强行拔走,必然会惊扰到坐镇中枢的自己,就像之前“说书先生”一明一暗,两次出手,都没有逃过这位学塾先生的遥遥关注。&
亲自将萧一路从学塾送到福禄街萧家大宅,中年儒士缓缓而行,每当他迈出一步,大街两侧庭院森森的高门大宅,有些隐蔽地方,便会有些不易察觉的流光溢彩,一闪而逝。&
孔明呢喃道:“奇了怪哉,哪里来的小丫头?莫不是本洲之外的仙家子弟?”&
他回到学塾后,坐在案前,摆放着一枚玉圭,长约一尺二寸,在四角雕刻有四镇之山,寄寓四方安定,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篆铭文,不下百余字。&
依循儒教礼制,原本唯有一国天子,可执镇圭。&
足可见这座小镇的意义重大。&
将其翻过来,玉圭背面只刻了寥寥两个字。&
字迹法度严谨,又丰神独绝。&
筋骨极壮,神意极长。&;
书案上,还有一封刚到没多久的密信。&
双鬓霜白的儒士眼眶微红,“先生,学生无能,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辱至此……”&
儒士望向窗外,并无太多的悲喜,只是有些神色寂寞,“孔明愧对恩师,苟活百年,只欠一死。”&,
当吴当归从内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徐山南不管如何掩饰,都藏不住脸上的狂喜。&
一把不起眼的小壶,壶底落款为“山魈”。&
吴当归双手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笑眯眯问道:“这把壶值多少?”&
山南城少城主,好不容易从小壶上收回视线,抬头坦诚道:“放在世俗王朝贩卖,一两银子都不值。但是如果交由我来卖,能买回来一座城池。”&
吴当归问道:“几万人?”&
徐山南伸出三根手指头。&;
吴当归哦了一声,撇撇嘴,“原来是三十万。”&
徐山南愣了愣,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为吴当归会说三万人。&
杏花巷那边,有个木讷男子蹲在铁锁井旁边,盯着那根绑死在轱辘车底座上的铁链。&
像是在纠结如何搬走它。&
黑衣帷帽、气质冷峻的少女,在小镇上随意走动,漫无目的,此时只悬佩了那柄绿鞘狭刀,双手只是布条潦草包扎而已。&
当她刚刚走入一条不知名巷弄。&
嗖一下,某物破空而至,然后在少女身后乖乖停下,嗡嗡作响。&
少女皱了皱眉头,头也不转,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眼,“滚开!”&
又是嗖一下。
那柄出鞘长掠至此的“飞剑”,吓得果真躲回了剑鞘。&
骄傲的少女一往无前,
乖巧的飞剑死缠烂打。
未完待续…………
(118)道个歉难吗?
(118)道个歉难吗??
黑衣少女走向小巷深处,偶尔会有人家挂出喜庆的大红灯笼,相比其他人,帷帽少女没有什么家族的精心铺垫,没有什么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她就这么孑然一身,闯入小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巷不远处,站着一个锦衣少年,双手正高高捧起一方青色玉玺,稚童的巴掌大小,雕刻有龙盘虎踞,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玉玺内隐约有丝丝缕缕的霞光亮起。锦衣少年抬头眯眼望着手中这方至宝,满脸陶醉。
在他身边,有个高大老人单膝跪地,正在用袖口仔细擦拭少年靴子上的泥土。
锦衣少年的眼角余光,其实也早早发现了奇怪少女,头戴浅露款式的帷帽,悬佩一柄绿鞘狭刀,步伐沉稳,显而易见,她绝不会是小镇本地人。
只不过锦衣少年毫不在意,仍然仔细端详着那方沉寂千年的古老玉玺,内心深处,他甚至希望那少女心生夺宝念头,要不然实在是太无趣了。
反正他已经两样东西得手,收获之丰,远超预想,如果再不找点事情做做,他就只能带着老奴就此离去,对于这位少年而言,会觉得缺少点什么。
就好比他在小镇万里以外的那个家里,身上穿着一袭金黄色的九蟒大袍子,只可惜,始终少了一爪。
来此小镇,每位选定之人,可携带三枚信物,分别装入锦囊绣袋,之前交给看门人一只袋子,属于必须掏出来的过路费,不管那个看门人身份高低,不论城门如何破烂不堪,即便是一国君主,或者一宗祖师来此,也得老老实实按照这个规矩来。
其余两只锦囊绣袋,意思是在此最多捞取两件宝物带出小镇,否则任你在这里搜刮到十件、百件宝贝,也要一一还回去。
袋子里的信物,是三种形制特殊的铜钱,分别是市井百姓用以庆贺上梁的压胜钱,皇宫每年悬挂于桃符上的迎春钱,以及被城隍爷塑像托在掌心的供养钱,说是铜钱,其实质地是珍稀异常的金精,对于“山下”大多数凡夫俗子而言,连官家纹银都不常见,更何况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黄金”,确实足以让人心甘情愿来兜售传家宝。
锦衣少年对于三种不见于正史记载的铜钱,钻研了一路,也琢磨不出任何门道。
前方,浑身散发出一种冷峻气息的少女,笔直前行,将小巷主仆二人视若无物。
锦衣少年临时改变主意,收起了那方玉玺,装入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子,系挂在腰间,但是依然站在小巷中央,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老人也站起身,嗓音阴柔,细声细气道::“殿下,此人是个登堂入室的练家子,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在小镇以外,自然不用在意。
可是在此地,便是咱家这副走纯粹武道的体魄,也时时刻刻承受此方世界的压制,极为难受。
一旦全力运转气息、窍穴大开,就会像是江海倒灌,经脉窍穴都会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咱家死了事小,殿下安危事大啊。如果由于咱家的照顾不周,使得殿下修道的千秋大业,出现丁点儿纰漏,回去之后,咱家如何跟陛下和娘娘交待?”
锦衣少年促狭道:“吴爷爷,你出宫之后,话变得多了。以前在宫里头,你一年到头就是翻来倒去那几句话,比我姐饲养的那只笨鹦鹉还不如。”
老人自称“咱家”,处处骨子里透着卑躬屈膝,尤其是在心底以此为豪,只能是忠心耿耿的宫中阉人。
他见这位小主人好像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只得更加直白说道:“殿下,小巷此人在此地,已经有可能对殿下造成威胁。”
锦衣少年懒洋洋笑道:“虽然我早就听闻修行路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多邪门歪道,更多旁门左道,但是我和她不过一场萍水相逢,她这就要见财起意,杀人夺宝?不太可能吧?要是‘山上’人人如此,岂不是早就天下大乱了?”
老人叹了口气,山下王朝和山上仙家,双方貌合神离,其实是相看两相厌的立场。
锦衣少年有些心灰意冷,“算啦算啦,把这笔烂账算在一个丫头头上,不算大丈夫所为。”
少女走到他身前,左手按住刀柄。
锦衣少年笑了笑,侧过身,示意少女先行。
黑衣少女也稍稍放缓脚步,微微侧身,帷帽后的眼神,充满戒备警惕。
当年迈宦官发现少女用棉布包扎的受伤双手,忍不住眉头紧皱。
“放肆!”
骤然间老人一声怒喝,如舌绽春雷,双脚好似一滑,高大身影便来到锦衣少年身前,老人后背轻轻一靠,以巧劲将少年推在小巷墙壁上,同时左手张开五指。
手心处传来一记沉闷的撞击声。
原来是有人以石子作为暗器,砸向锦衣少年的头颅侧面。
声势惊人,力道几乎足以贯穿一堵墙壁。
老人砰然捏碎手心拳头大小的石子,却不是杀向那名刺客,而是右手一拳轰向那个黑衣少女。
悬刀少女略作犹豫,强行压抑下拔刀出鞘的本能,而是歪过脑袋,刚好躲过这势大力沉的刚猛一拳。
拳风之烈,瞬间吹乱少女的帷帽薄纱。
高大老人变直拳为横扫,拳头正好砸向少女的脑袋。
拳势圆转如意,毫无凝滞。
少女只得迅速抬起双臂,双手手背叠放在一起,护在耳畔之外,呈现出十字交错的防御姿态,挡在拳路前方。
下一刻,少女整个人侧滑出去十数步。
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伸出手心鲜血渗透棉布更多的那只手,扶正了头顶有些歪斜的帷帽。
她有些生气。
少女转过身,望着那个左右张望了一下的高大老人,一板一眼说道:“如果不是我,他今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人置若罔闻,只是相较之前,这位对于刺杀偷袭可谓经验丰富的老宦官,已经将少女的危害程度,下降为第二位,第一把交椅,则让位给了小巷另一侧的出手之人。
当然,小巷除了主仆二人,真正的外人,也就只有两个。
小巷那边,站着个高高瘦瘦的蒙面人。
手臂却极其粗壮,隆起肌肉如铁球。
他腰间悬挂两只袋子,装着满满当当的圆状物体。
他就站在原地,好像在说,之前的偷袭,其实只是提醒罢了。
阴冷的视线,掠过少女身上的时候。
男人咧了咧嘴角,吐了吐舌头,眼神炙热。
少女呵呵一笑,说了两个字。
“回来!”
话音刚落。
一剑过头颅。
飞剑来到少女身边,环绕她急速旋转,如稚童撒娇。
她没好气道:“滚!”
飞剑一闪而逝。
主仆二人,呆若木鸡。
年老宦官并非震惊于这一手飞剑术的本身。
而是对于少女能够在此地随意驾驭飞剑,而感到由衷的恐惧。
这种感觉,让老人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初次入宫,战战兢兢,某天遥遥看着那位身穿大红蟒服、行走于宫墙下的前辈。
当然不是敬畏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宦官本人,而是害怕那一抹刺眼的猩红。
锦衣少年回过神后,笑了笑,充满自嘲,向前走出一步,关心问道:“吴爷爷,没事吧?”
白发苍苍的老宦官脸色沉重,摇头道:“小心为妙。实在不行,咱家就……”
少年赶紧摆手,问道:“要不然咱们道个歉?”
老人有些措手不及,继而悲愤和自责。
主辱臣死。
尤其是帝王人家!
但是锦衣少年已经笑道:“吴爷爷,做了错事,说句对不起,有什么难的。”
老人仍是觉得此举不妥,锦衣少年已经向少女走去。
刹那之间,老人百感交集。
原来少年的后背并无半点泥屑。
未完待续…………
(119)救?还是不救?
(119)救?还是不救?
金城路一条南北向的僻静小巷,唯有车轱辘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车前行,想着回到住处后,收拾收拾,赶紧打道回府,这个烂摊子,谁掺和谁倒灶。
有个身材苗条的黑衣人,突然从东西向的小巷岔口处,踉踉跄跄走出来,最后背靠着墙壁,缓缓移动,一手越过帷帽浅露薄纱,使劲捂住嘴巴,一手指向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赶紧低头,默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算了吧,还是佛祖保佑,菩萨显灵……”
一个道士事到临头,不求三清老祖,反而去求佛拜菩萨,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果然,佛祖菩萨好像是不乐意搭理别教门下的徒子徒孙,那帷帽少女不知哪里冒出的最后一点气力,摇摇晃晃冲向道人,扑通一声重重摔倒,但是最后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道人的脚踝。
年轻道人双手捧住脑袋,一脸崩溃的凄惨模样,好像是在仰头问天:“这么大一个因果砸过来,不等于让贫道在额头刻上‘一心求死’四个字吗?
贫道这些年云游四方,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经常走在街上被狗咬……很辛苦的好不好!
干你娘的大夏高氏,还有姓吴的老狗,你们给贫道等着,这笔账没有五百年,根本算不清楚……贫道的道行修为这么浅,真的挑不起什么重担子啊……”
已经语无伦次的年轻道人低下头,只差没有泪流满面了,“小姑娘,你发发慈悲心,放过贫道好不好,回头贫道就帮你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风水极好,肯定能够福泽子嗣……哦不对,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那就……”
少女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年轻道人眼见四下无人,蹲下身就要悄悄掰开少女的五指。
嗖一下。
飞剑凌空悬停,剑尖距离年轻道人的眉心,不过三寸。
年轻道人不露声色地松开手,满脸怜悯,大义凛然道:“人非草木,岂能没有恻隐之心?贫道这一生风光霁月,岂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年轻道人盘膝而坐,整张英俊的脸庞都快要皱成一团,“接下来送往何处,也是麻烦啊。”
一直距离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飞剑,迅猛前移一寸。
道人耐心解释道:“想要让你主人活下来,贫道还需要一个帮手,对了,你去老槐树那边戳一枚槐叶过来,贫道先替她吊住这一口元气,你家主人有些特殊,贫道不想为了救人而胡乱救人,到时候不小心耽误了她的修行前程,这一桩新因果……又他娘的让贫道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飞剑好似在犹豫,剑尖微微颤抖。
道人没好气道:“早去一分,你家主人,就能从鬼门关早走回来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飞剑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道人低声气愤道:“郎有情妾有意,才成良人美眷,你孔明孔大先生倒好,乱点鸳鸯谱,拉屎也不擦屁股!”
年轻道人一手托腮帮,一手掐指算卦,“容贫道来算算,将你送到小镇哪户人家,
你既能活下来,对方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先从卢家……卢家不行,跟赵家差不多,已经机缘在身,那就宋家?”
这边小巷里的道人话音未落。
福禄街上的宋家门庭,张贴在大小门扉上的所有门神,瞬间失去神采,黯淡无光,还有凡人肉眼不可见的缕缕青烟升起。
庭院深深处,有一位赤脚老人沧桑老人推门而出,站在院子里跳脚怒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在谋害我宋氏基业?!站出来一战!”
年轻道人咳嗽一声,自言自语:“福禄街的刘家,瞧着香火鼎盛,像是能扛事的主儿,试试看?”
刘家那块传承千年的家族堂匾额,砰然碎裂,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缝。
有老妪嗓音浑厚,以龙头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何方神圣,能否出来一见?!”
年轻道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就桃叶巷的魏家?一看你们家就是积善积德的,肯定承受得起这份因果。”
很快就有位老人以秘术传音,向学塾那边怒吼道:“孔明!你不管管?!你要是管不了,或是不敢管,就赶紧滚蛋,把位置让给那打铁的金不换!
让他来收拾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还是说这一切,就是你孔明本人在发泄私怨?”
有个男人在小镇廊桥以南的小溪畔,正在领着人挖井,站直身后,他向北方嘴唇微动。
仿佛一声声春雷,在福禄街和桃叶巷上空滚滚响动,“够了!不许对孔先生不敬,而且我金某人也绝不会在春分之前,涉足小镇事务!”
一时间,天地寂寥,万籁寂静。
而那个小巷推车旁边坐着的罪魁祸首,正在抓起黑衣少女的一只手,然后将那片飞剑带来的翠绿槐叶,丢在她鲜血模糊的手心上。
槐叶触及少女手心伤口后,如冰雪消融,转瞬消散。
年轻道人感慨道:“每每见到此情此景,都要为这份天地造化之功,感到……”
酝酿了半天,道人也没能想出自己满意的言语。
年轻道人最后低头,看着微微有些气色流溢的少女,有些犯难,“既然你牵扯到的气数,比贫道想象还要大,那就只能逆其道而行之了。
小镇之上,六百户人家,盘根交错,世世代代浸染此方秘境的气息,你要说让贫道找个有气数萦绕的家伙,轻而易举,可是找个穷光蛋,比登天还难啊。
这就像是在朝会大殿上,找个当大官的,容易,找个乞丐,你让贫道怎么找?”
年轻道人咦了一声。
还真找到这么一个可怜虫。
他没有丝毫惊喜,反而悚然,闭上眼睛,扪心自问。
年轻道人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先看你会如何选择,贫道决不强求,你若是不愿,贫道便自己担起这份因果好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来之就接之,不管那么多了,凭道也算不过那么盘根交接的因果气数来,就这样吧……
最后,那年轻道士竟然学僧人双手合十,“佛祖保佑,菩萨显灵,一定要让贫道渡过此劫啊。”
泥瓶巷中。
年轻道人弯腰推着一辆双轮车,来到一处院门外停下,敲门后,问道:“陈平安在吗?”
推车上,角落缝隙里,放着一把雪白鞘的长剑,鞘内飞剑,病恹恹的,像是在嫌弃年轻道人找了这么个破落户。这到底能不能救我家主人啊……
未完待续……
(120)少年救人
(120)少年救人
金城路小巷街道上,头顶莲花般的年轻道人这时候背着黑衣少女缓缓前行,如果是有人见到就会感觉他好像对少女的伤势一点都不在乎一般,其实不然,他早已经用莫大神通,缩地成寸,一步就来到那刚来不久的少年住处,
此时的年轻道人在小镇随心所欲,一点都不受任何拘束,纵使这个城镇从古到今被圣人控制,禁绝法术,那又如何呢?
可想而知,这年轻道人定不是凡夫俗子之辈,
年轻道人已经想好一大堆措辞来应对无根少年,因为那少年真是个榆木疙瘩,路过他的算命摊子从来不相信他,还认为他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年轻道人不禁想想就觉得好笑,罢了,这浩然天下哪里有谁人都识君的本事呢?
只是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道人正想扣门环,院门却很快的自己打开了,显而易见,小巷少年直接跳过了那个他说服少年相信他的环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留下城金城路赵阳住的小巷是这个小镇最为狭窄的巷弄之一,也就够一个人行走,在这弯曲小道,道人背着黑衣少女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在开门的赵阳看着骨瘦如柴,没几斤气力,事实上这小子的臂力不小,帮着年轻道人将背上的黑衣少女一起弄进了院子,并不如何费劲。
从头到尾,少年都没有说什么,这就让关上门后的年轻道人有些尴尬,这就像一个人厚着脸皮去登门借钱,主人好茶好酒好肉殷勤招待着,客人但凡剩下点良心,就会愈发难以启齿了。
年轻道人想着横竖是难堪,不如来个痛快,就放下背上的黑衣少女,他掀开盖在少女身上的那张裹得严严实实的棉布褥子,露出一位身体侧卧蜷缩的黑衣少女,歪歪斜斜却不掉落的帷帽,仍然倔强遮挡着主人的容颜,不知为何,当掀开那层单薄被褥后,顿时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赵阳这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一床被子,而是一位黑衣少女,少女一身黑衣,隐约有鲜血渗透出来。
赵阳倒是没有想到一块小小被褥,为何就能完全掩饰住这股浓重气味,少年只是后退数步,问道:“道长,你要做什么?”
年轻道人说道:“救人!她受了重伤,小镇上无人愿意救她,也怪不得他们各扫门前雪,所以贫道思来想去,觉得你有可能会是例外。”
赵阳一语命中要害,问道:“她怎么受的伤?”
道人脸不红心不跳道:“贫道方才算命经过牌坊楼的时候,见这位外乡年轻女子,竟然说是去对‘气冲斗牛’这幅匾额进行拓碑,带着拓包、刷子等物,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至于拓碑啊,怎么说呢,就是这么个临摹勾当,大体是读书人吃饱了撑着,一时半会贫道也说不明白,
反正这位小姑娘爬上去后,低头弯腰坐在横梁上,看得贫道心惊胆战,只得停下来,时不时提醒她一声小心,哪里想到她最后仍是太过入神,冷不丁,啪叽一下,就结结实实摔在地面上了,你也知道,牌坊那边地面,不比你们的小巷,硬得跟青石板差不多,这下可好,摔得估计五脏六腑肠子都伤到了,贫道是出家人,必须要慈悲为怀啊,不能不管对不对?
这一路过来,家家户户都嫌弃她一身鲜血,刚过完年没多久,太晦气,哪里愿意抬着她进家门,贫道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所以这不实在没法子,才找到你这里来,说句难听的,要是连你也不愿收留她,贫道也不是什么能够从鬼门关拉人的神仙,就只能等着那位姑娘咽下最后一口气,再尽力找处地方,挖个坑,立块碑,就当了事。
道人故意讲得语速极快,咬字也不清晰,显然是想着把少年给兜圈子兜迷糊了,先蒙混过关再说。万事开头难,只要起个开头,之后就能走一步算一步,天无绝人之路,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赵阳眼神复杂,看了眼满脸希冀的年轻道人,又瞥了眼死气沉沉的黑衣少女,一番天人交战后,点头道:“怎么救?”
年轻道人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得嘞!有你赵阳这句话,就算成了一半,别看她看着伤势可怕,感觉像是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去姓名了,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当然了,方才贫道所说也句句是真,这其中涉及到种种玄机,譬如这位姑娘的求生**极其强烈,另外她身上好像也有些家传门道,能够护住她至关重要的心窍和丹室等,还有就是咱们小镇,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很多,吃了,或者抓了,大有裨益。”
年轻道人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泄露了很多天机,干笑道:“反正你也听不懂,对吧?”
少年认真道:“听不懂,但是大多记得住。”
年轻道人试探性问道:“所以你在屋子里一听敲门嗓音,就知道是贫道这位摆摊的算命先生了?”
赵阳犹豫了一下,说道:“对。”
年轻道人又好奇问道:“你记性很好?有多好?”
少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黑衣少女,年轻道人笑着解释道:“她现在处于一种比较玄之又玄的状态,不能随意挪动身体,最好稍等片刻。”
赵阳将信将疑,“我看东西,比听别人说话,更容易记得住。”
年轻道人追问道:“打个比方?”
赵阳想了想,“比如我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不论是数据知识还是遇到过的人,过目不忘,就算是有人练武耍把式耍绝活,其实看一遍就记住所有了,但是……”
年轻道人笑着接过话题,“但是你的手脚始终跟不上,对不对?”
赵阳眼睛一亮,使劲点头。
年轻道人会心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那手绝活,真正厉害在什么地方?”
赵阳脸色晦暗,“以前怎么都想不通,后来刘箴言跟我说,别人的绝活手艺,没有个十年八年,是做不到的,就如那一手拳法,刀法,想要做到最好,一定要心稳,而不仅仅是手稳。我听到这些话后,就觉得有道理!
年轻道人淡然道:“有句老话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人家当师傅的,根本就没想着把你领进门,你又如何修行?”
赵阳摇头道:“我手脚笨,不说跟刘箴言比,就是一般的学徒,我也比不上。师傅老头看不上我,不奇怪。”
年轻道士突然笑道:“赵阳,你知不知道‘心稳’两个字,有多难悟?很难想明白的,你不可妄自菲薄。”
赵阳仍是摇头道:“就像小溪里抓鱼,我站在水深不到膝盖的地方,弯个腰抓到鱼,是抓。
有的人水性好,到大深坑里一个猛子扎下去,憋气很久抓到鱼,那也是抓,同样是抓到了鱼,道长,但是这两者不一样的,对吧?”
年轻道人哈哈大笑,不置可否,突然说道:“咱们可以救人了。”
赵阳愣在原地,年轻道人也愣了愣,“发什么呆,将那位姑娘抱到屋里床上啊!”
赵阳纹丝不动,“然后呢?”
道人天经地义道:“当然是先帮姑娘换上一身洁净的衣裳,然后再去药铺抓几味补气养元的药材,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贫道亲自出山,一展身手了。”
赵阳黑着脸问道:“姑娘醒过来后,我会不会被她打死?”
年轻道人斩钉截铁道:“不会!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世间岂会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赵阳默不作声。
道人咳嗽一声,气势骤降,“大概不会吧?”
赵阳叹了口气,试探性问道:“隔壁家有个姑娘,让她来做这些事情?”
年轻道人无奈道:“不可以,问题症结就在这里。”
赵阳也没有坚持,蹲在地上,双手挠着脑袋。
年轻道人突然问道:“你就有没有想问的?你问出口的话,贫道未必可以全部解惑,但尽量挑一些可以回答的,如何?”
赵阳叹了口气,起身道:“先救人。”
年轻道人笑逐颜开,“善!”
他悄然拂袖,将一柄蠢蠢欲动的飞剑,死死压制在鞘内。
赵阳背起少女往屋内走,将她轻轻放在垫有被褥的木板床上,先前被刘箴言一屁股坐塌的木板床,刚刚修好没多久,床底下垫了根板凳。
年轻道人跟在身后跨入门槛,环顾四周,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年轻道人一拍脑袋,出门去拿纸笔,准备开个方子让少年去抓药。
回到屋子后,年轻道人摇了摇头,故意不去看木板床那边,心想着这贫寒少年,板上钉钉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原来坐在床沿上的少年,已经摘下黑衣少女的帷帽浅露,露出一张满脸血污的苍白脸庞。
所谓的七窍流血,大概就是说少年眼皮子底下这幅画面。
少年连忙起身,先从桌边拿了条凳子放在床边,然后快步跑去一处墙角落,那边搭了一个小木架,整齐放着锅碗瓢盆,木架旁边,有一只覆以木板遮挡蚊蝇的小水缸,水缸装满从村头铁锁井那边打来的井水,少年拿了只木盆和葫芦瓢,蹲在水缸旁,从陶缸里勺出清水快速倒入木盆,然后将一块干净棉布搭在盆沿上,端到床边放在凳子上,开始帮摘去帷帽的少女擦拭血污。
年轻道士转过头,扬起手里一张纸,“去村口那家小药铺,你拿这个方子去抓药。”
少年疑惑道:“道长先前不是说?”
年轻道人一脸懵懂,眨眨眼道:“对啊,贫道是说让你抓药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过于高调张扬,以免弄得满城风雨,坏了姑娘的名声。”
赵阳哦了一声,一边清洗棉布一边问道:“道长有没有抓药的钱?”
年轻道人顿时紧张起来,“你没有?”
赵阳将木盆放在桌上,把一枚不知从何处取出的金色铜钱,轻轻按在桌面上,“道长,我拿着个跟你换普通铜钱,至于怎么个换法,道长你说了算。”
年轻道人思量片刻,“桌上这颗铜钱,就够买药方上的东西了。贫道这就去给你取钱。”
很快道人就拿回一袋子普通铜钱,还有几粒碎银子,一股脑交给陈平安。
赵阳叮嘱道:“这盆水,回头我来倒,道长不用帮忙,住在隔壁的吴当归,比较喜欢新鲜事情,让他瞧见了,不好。”
年轻道人郑重其事道:“赵阳,你难道就没有想问的问题?”
赵阳站在原地,大致掂量过铜钱和碎银子,做到心中有数后,小心翼翼收起来,眼神示意出去说话,两人走出门槛后,少年抬起头,缓缓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常人,村子里很早就有人喝醉酒就说过,我们小镇不同寻常,哪里都奇怪,人人都奇怪,但是什么地方奇怪,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我当然就更不懂了。
这次赵顾说那个说书先生,一只普普通通的大白碗,能倒出一大缸的水,虽然挺惹人烦,可这件事情,我知道他没有说谎。就像……”
少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像今天有个子很高的女人,在门外这条巷子里,她用手指弹了我额头一次,手掌拍了我心口一下,最后她说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知道她说的话,是真的。”
年轻道长脸色沉重。
赵阳最后说道:“道长说你写的符纸,烧了后,能够给我爹娘带去好运,我其实是相信道长的。
所以道长找上门来,说让我救人,我刚才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希望道长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答应,接下来道长不管要我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如果道长不答应,这趟抓了药方,再帮道长煎完了药,我就会赶人了。”
道人问道:“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给人印象一直很平稳老练的少年,竟是有些忐忑,回答道:“我爹娘去世得早,当时我很小,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很多事情,我都记得,就是我爹娘的模样,总是模模糊糊,记不真切。
少年一直在绕弯,停了停,终于直奔主题,低下头,语气沉闷,“帮道长救了人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天突然死了,道长能不能帮我下辈子投胎,还投胎做我爹娘的孩子?”
年轻道人沉默不言。
赵阳咧嘴一笑,挠挠头,“不行就算了。确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是我为难道长了。”
道人苦笑道:“那位姑娘咋办?”
赵阳猛然转过身,背对着道人,扬起拳头挥了挥,破天荒开起了玩笑:“她长那么俊俏,不救是傻子!”
年轻道人望着故作轻松、推门离去的少年。
走在小巷里的少年,好像想起了谁,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
曾经也有一个从未见过却在脑海里的女人是那么的慈祥……
最后还是不辞而别……
曾经有一位对自己那么好的爷爷,最好还是离开自己……
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多么的像自己的那些亲人,而自己真的不想再有人从自己身边离去……
少年怀着希冀,希望自己能够真的救下这个女孩……
未完待续……
(121)少女陈曹
(121)少女陈曹
在少年走出小巷的时候,刚好碰到吴当归的婢女宋姊佳,她在将那名高挑女子送去小屁孩顾家后,没有急于回家,而是穿过巷弄那头,去逛了一遍杏花巷那边小铺子,虽然没有购买什么物件,心情仍是不错,一路蹦蹦跳跳,欢快轻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生长于乡间野水,好似带着一股青草香的少女,与那些高檐大宅、庭院深深的大家闺秀,做派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在见到草鞋少年后,没有像以往那般低敛眉眼,微微加快步伐侧身而过,反而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这个不经常打交道的邻居,欲言又止。
赵阳对她笑了笑,小跑着擦肩而过,然后跑得越来越快。
宋姊佳安安静静站在金城路巷口子上,转头望去,阳光下奔跑的寒酸少年,挺像一只生命力顽强的野猫,四处流窜,长得不咋样,但好像也饿不死。
少女在小镇上并不讨喜,受累于少年吴当归的性情古怪,被取名宋姊佳的丫鬟不管是去村口的深井打水,还是赶集买东西,或是给自己少年添置文房用品,少女总给人一种不合群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同龄人的玩伴,遇上熟人从来不爱多说话,对于偏好热闹喜庆的小镇百姓而言,这样的少女,实在是很难亲近起来。
在这方面,赵阳的境况和婢女宋姊佳,其实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少年虽然也不爱说话,但其实本身性格,绝对不惹人厌,相反,少年生性温和友善,从来没有什么刺人的锋芒,只是自身迫于生计,才显得和邻里之间关系没有那么熟络。
当然,金城路小巷的街坊们,对于少年的生日,确实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五月初五,在小镇乡俗里,属于五毒并出的“恶日”。
自然而然会让人心里头犯嘀咕,尤其是上了岁数、喜欢在老槐树那边凑热闹的老人,对于这位小巷的少年,尤为疏远,私下也会告诫自家孩子不要接近,但是每当孩子满脸不情愿,刨根问底问为什么的时候,老人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此时一个修长身形从小巷走出,站在少女身边,婢女宋姊佳转过头,一言不发,只是向前走。
那人便转身与她并肩走在泥瓶巷里,正是学塾先生孔明,小镇唯一的读书人,正儿八经的儒家门生。
少女脚步不停,脸色冷漠,“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而且先生你别忘了,之前确实是你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一个小小的贱籍奴婢,当然只能忍气吞声,但是从最近开始,先生你那座远在不知几千万里外的法脉道场,好像出了点问题,对吧?所以现在如今先生只是井水,而我才是河水!
金城路小巷的不速之客,孔先生微微一笑,道:“宋……,罢了,暂且入乡随俗喊你宋姊佳便是。
宋姊佳你有没有想过,你虽是天地眷顾,应运而生,可是当真以为我没有压胜的手段?
还是说你觉得几千年前,四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人,联袂莅临此地,亲自订立规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有留下半点后手?
说到底,你只是坐井观天罢了,苍穹之高,大地广袤,远远不是井口那点光景模样啊。”
少女皱了皱眉头,“孔先生,你也莫要拿话来唬我,我不是我家少爷吴当归,对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信。先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打生打死也好,好聚好散也罢,我都接着。”
中年儒士缓缓道:“劝你脱离此处樊笼后,以后不要得寸进尺,涸泽而渔,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你和他踏上修行大道之后,不管是否结为道侣,都应当收敛锐气,不可跋扈恣睢。这并非是什么威胁,而是离别之际,我的一些肺腑之言,也算是善意的提醒。”
照理说两人身份天壤之别,婢女宋姊佳却极为不卑不亢,甚至当下气势还要隐约压过儒士半头,讥笑道:“善意?数千年来,你们这些了不得的修行中人,高高在上,画地为牢,拿此地作为一块庄稼地,今年割一茬明年拔一捆,年复一年,千年不变,怎么到了现在,才开始想起要与我这孽障‘与人为善’了,哈哈,我听少爷说过一句话,被你们很多人奉为圭臬,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吧?所以说也怪不得孔先生,毕竟……”
齐先生继续前行,轻轻踏出一步,似笑非笑,“哦?”
一步之后。
婢女宋姊佳脸色微变。
两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处地方,四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遥遥的头顶上方,有无数孕育着神圣气息的光线洒落而下。
他们如同置身于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井底,那些金黄色的阳光从井口缓缓落下。
中年儒士一袭青衫,衣衫上有阵阵流光溢彩,流转不息。
浩然之气,正大光明。
少女先是面容狰狞,只是很快就恢复脸色淡漠的麻木模样,呢喃道:“六十年佛门梵音,如耳畔打雷,声声不歇。六十年道家符,如跗骨之蛆,竭力撕咬。六十年浩然正气,遮天蔽日,无处可躲。六十年兵家剑气,如地牛翻身,无处不被溅射。
每一个甲子就是一次轮回,整整三千年了,永无宁日……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所谓大道根祗,到底在哪里,先生书本上的白纸黑字,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时的微言大义,我看得到听得到,但是找不到……”
她痴痴望向那位正气凛然的中年男人,既是穷乡僻壤籍籍无名的教书匠,也是儒家孔子书院的孔明,一个连大隋王朝权势貂寺也要尊称一声“先生”的读书人。
少女突然笑了,问道:“先生何以教我,要如何劝我向善?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儒家那位至圣先师,以及道祖之一,都曾提出过‘有教无类’?”
男人摇头道:“跟你讲一万句圣人教诲,也没用。”
少女看似在和这位儒士云淡风轻地闲聊,实则整个人就像一张紧绷的弓,眼角余光不断打量四周,寻找破局的蛛丝马迹。
儒士对此视而不见,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实有无穷无尽的愤怒,怨恨,杀意。我并非容不得异类,只是你要知道,随意起恻隐之心,泛滥施行慈悲之举,从来不是真正的三教教义。”
“我们家少爷经常念叨,跟读书人掰扯道理,最没意思了。”
少女扯了扯嘴角,眯起那双诡异的黄金重瞳,“原来孔先生是真的回光返照了,自然比起以往更加不好惹……”
他一笑置之,“道理讲不通无妨,但是只要我昆明在世一天,还有资格坐镇此地一日,你这忘恩负义的孽障,就别想张牙舞爪!”
少女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问道:“我忘恩负义?”
中年儒士怒色道:“当年在你最虚弱之时,不得不低头俯首,主动与人缔结契约,是谁在那年的大雪天救了你?!又是谁这么多年来,一点点蚕食掉他的仅剩气数?!”
少女笑道:“饿了,就要找东西吃,把肚子填饱,这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再说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大的机缘,早死早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有点渺茫希望,若是任由他这种无根浮萍留在小镇,嘿,那可就真是……”
儒士一挥大袖,轻声喝道:“住嘴!”
读书人怒斥道:“大道之玄,天理昭昭,岂是你可以一言断之?!人生各有命数缘法,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人做出选择?!”
少女头顶,凭空出现一只光芒璀璨的金色大手,气势威严,如佛陀一掌降伏天魔,又如道祖一手镇压邪祟,迅猛按在少女脑袋上,迫使她瞬间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磕头声,怦然作响。
低头的少女,双手撑在地上,挣扎着起身,不见容颜的她,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你们可以压我低头,但我绝对不认错!”
那只威势磅礴的金色大手,扯住少女脑袋,一提起一按下,又是一次磕头。
没有想过,世间哪里有绝对的自由,我儒家至圣制定种种礼仪,何尝不是在为万物苍生,谋取另一种自由?只要你不逾矩,不违制,只需恪守礼节,有朝一日,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少女抬起头,死死盯住中年儒士。
昆明走出一步。
天地恢复正常,他和婢女宋姊佳重返小巷,阳光温暖,春风和煦。
少女摇摇晃晃站起身,笑容惨白,微微露出森严的牙齿,“先生今日教诲,奴婢记下了。”
孔明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她突然问道:“就算我对赵阳忘恩负义,但是先生身为出类拔萃的圣人门生,为何会袖手旁观?
为何只对弟子萧和我家少爷,青眼相加,对于身世平常的赵阳,不过尔尔?这何尝不是与商贾做买卖无异,若是奇货可居,便精心栽培,对待粗劣货物,便敷衍应付,能否卖出好价格,根本不在乎?”
孔明笑了,正气浩然的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少女茫然。
当中年儒士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少女顿时浮现出满脸不屑,狠狠呸了一声。
她一瘸一拐返回自家院子,经过赵阳家的时候,皱了皱鼻子,拧了拧眉头,她有些犯迷糊。
只是由于那个该死读书人的道行崩坏,当下小镇已是处处天机泄露,就像一艘四处漏水的小船,她尚且自顾不暇,更要为将来仔细谋划一番,也就懒得去斤斤计较了。
当她推开院门后,一条粗看不起眼的四脚蛇,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窜出,飞快爬到她脚边,给她气呼呼地一脚踢飞。
赵阳的屋子里,年轻道人端坐在桌旁,眼观鼻鼻观心。
前不久还是将死之人的黑衣少女,竟然已经能够自己坐在床上,盘腿而坐,也没有戴上帷帽,露出一张让人记忆深刻的脸庞。
倒不是说少女如何倾国倾城,只是过于英气勃发,很大程度上让人忘记她的容貌出彩。
少女双眉,不似柳叶似狭刀。
当她以一种充满审视的意味,凝视年轻道人的时候,后者有些难得的局促,分明没做任何坏事,却有些心虚。
年轻道人咳嗽一声,赶紧撇清自己,“姑娘,事先说好,人是贫道救下的,但背你进屋子,帮你摘去帷帽,再给你洗脸等等,可都是另有其人,他叫赵阳,这栋破败宅子的主人,是个黑炭似的穷苦少年,还跟贫道求过一张符纸来着,大体上就是这么多,姑娘你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贫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草鞋少年,这就给卖得一干二净了。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大大方方诚心诚意说了句:“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更加心里打鼓的年轻道人干笑道:“无妨无妨,举手之劳,姑娘无恙就好。”
黑衣少女问道:“道长不是本洲人氏吧?”
年轻道人反问道:“姑娘也不是,对吧?”
她嗯了一声。
道人也跟着嗯了一声。
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笑道:“贫道姓叶名落,并无道号。平时称呼叶道人即可。”
少女轻轻点头,瞥了眼年轻道人的道冠。
年轻道人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道:“那少年虽然有些事情,不合礼节,但是事急从权,加上贫道也不曾想到姑娘痊愈如此之快,故而有所冒犯的地方,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少女笑道:“叶道长,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年轻道人打哈哈道:“这就好,这就好。”
少女挑了一下眉头,年轻道人的笑容便随之刻板僵硬起来。
她环视四周,眼神平淡。
她随口说道:“我听说此洲铸剑第一的‘金师’,打算在这里开炉铸剑,我就一路跟到这里,希望他能够帮我打造一把剑。”
年轻道人感慨道:“如果真是他的话,让他亲自铸剑可不容易。”
黑衣少女明显也有些烦恼,“是很难。”
这个时候,少年左手拎着一兜兜草药包,右手拎着个小包裹,先象征性敲了敲房门,这才快步跨过门槛,将药材放在桌上,轻声道:“道长,你看看有没有抓错,如果有,我马上去换。”
少年始终拎着包裹,转身望向少女,盘膝坐在木板床上的黑衣少女,与草鞋少年对视。
黑衣少女平静道:“你好,我爹姓陈,我娘姓曹,所以我叫宁陈曹。”
草鞋少年下意识道:“你好,我爹姓……,我娘姓……,所以……”
少年有些神色尴尬,但是很快就坦然笑道:“我叫赵阳!”
未完待续……
(122)远方的梦想和跟前的姑凉
(122)远方的梦想与跟前的姑凉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憨傻之人,连对白都这么搞笑,少年是不会说话,还是傻的可以,少女之名是真这样取的还是她故意说笑,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少女不知道少年从小无父无母,是和爷爷一起长大,当别人问他的父母时,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才有了前面的尴尬,但是他一想到还有爷爷,自己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就一下子坦然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少年也不知道少女的爹娘确实是这样给她取名字的,她的这个说法也是发自内心的!
少女在听到少年说着说着没有后语,一愣一愣的和自己介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屋子里年轻道人就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接着,年轻道人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转移话题:“绿水潭龙鳞柽的嫩叶,哦,在咱们这儿就叫三春柳,它的叶子采摘时候不对,晚了七八天。还有这包龙飞草,俗名叫姑娘腰,研磨粉末的时候也太马虎了,还有这纸堆花,杨家铺子更是不像话,说好了三两,怎么少了一钱的分量?”
年轻道人竹筒倒豆子,挑了一大堆毛病,几乎就没一样是满意的,感觉像是跟杨家药铺有什么私人恩怨,最后来了一个大转折,盖棺定论道:“这铺子掌柜的良心给狗吃了,不过桌上这些药材,煎药救人倒是够。
当然了,这主要归功于这位陈姑娘的身体底子好,跟杨家铺子至多有个半颗铜钱关系。”
年轻道人一拍脑袋,摊开一张素白纸张,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叮嘱道:“差点忘了,贫道这就再给你写一份煎药的方子,这是件实打实的细致活,赵阳啊,你可马虎不得。
贫道这药方既是疗伤,同时也能固本培元,是兵家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上,以战养战的上乘路数,而且好就好在性子温,不伤人,顶多就是所耗时日多一些,多买些药材,无非是开销银子的事情。
何时武火急煎,何时文火慢煎,贫道都已详细写在纸上,甚至什么时辰煎药,也有讲究,总之,接下来一旬,陈平安你多辛苦,男人嘛,本就是扛担子的人,要不然怎么会有顶天立地大丈夫一说?切不可推脱责任,白白叫人家姑娘小看了去……”
说到“顶天立地”四字的时候,年轻道人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一副药方不过半张纸,如何煎药倒是用了两张纸,字体是很平常的小楷,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赵阳有些着急,问道:“道长难道之后就不管事情了?这种生死大事,道长是不是亲自盯着更稳妥些?”
年轻道人无奈道:“贫道这就要离开小镇了,南涧国境内有贫道这一脉的宗门,有个典礼要召开,贫道想去亲眼看看。”
赵阳更加无奈,“道长,可是我不识字啊!”
年轻道人愣了愣,笑道:“没关系,宁姑娘认得字,煎药之前,你多问她相关事宜便是。”
少女点头。
赵阳还想要说话,年轻道人猛然记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玉印章,小巧玲珑,对着印面轻轻呵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书写药方的那张纸,重重按下,从纸面提起印章后,颇为满意,收入袖子后,年轻道人连同其余两张纸一起递给赵阳,“好好收着,小镇上书籍多是私人家藏,你购买不易,如果真想学字,可以从贫道这副药方学起。”
年轻道人向少女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陈姑娘,那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少女正色道:“叶道长,后会有期!大恩不言谢,将来只要需要在下帮忙,可以飞剑传书至倒悬山,只是道长记得,千万别忘了署名‘叶落’二字,否则倒悬山未必会允许飞剑进入山门。”
听到倒悬山这个称呼后,年轻道人显然有些惊讶,欲言又止,少女微微摇头,他很快领会心意,也不再刨根问底。有些事情,对屋内少年而言,不知道更好。
年轻道人率先离开屋子,不忘拉上少年的手臂,“赵阳,贫道最后与你说些话。”
赵阳先将那包裹放在床上,跟黑衣少女说是新买的衣裳。
之后两人来到院子后,年轻道人直接低声问道:“以你的记性,想必早已认得第一副药方上的字,再加上隔壁就住着个读书种子,‘不识字’这个说法,不是你拦着贫道离开的真正理由。”
赵阳回答道:“以道长的本事,肯定知道原因。”
年轻道人哑然失笑,“你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怕无人照顾那位小姑娘?”
赵阳点头道:“当时我既然开门了,就要负责到底。”
年轻道人站在推车旁边,双指并拢,悄然一抹,那柄被儒士孔明按入两字剑气的白鞘长剑,悄悄飞进屋内,应该是黑衣少女不愿吓到赵阳,便默认了这把飞剑的僭越之举。
年轻道人思量片刻,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敲击头顶的莲花冠,最后说道:“来此之前,听一位师兄说过,做事情要讲道理,做人要近人情……
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好太过死板苛刻,虽说世人各有各的缘法,可既然贫道所在宗门的根本教义,本就与一般道统宗门的法旨有所偏差……
相逢已是缘,勉强还算是一段善缘,贫道不妨顺势而为,那签筒和一百零八支签,无法赠送给你,因果太乱,一旦理不清,又斩不断,很是麻烦。
至于那方私印,有点重啊,送给你,小镇一旦没了禁制,所有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贫道不是害你是什么,唉,难不成要送点金银铜钱?这未免也太不讲究,太俗气了些,贫道哪里好意思……”
不料赵阳斩钉截铁道:“叶道长,送钱的话,很讲究,不俗气!”
年轻道人玩味笑道:“之前两样东西,你听不懂,但是肯定晓得意义不小,为何不开口讨要?”
少年缓缓道:“能够最少装下一大缸水的白碗,可以烧符纸给阴间长辈的道长,受了重伤、奇奇怪怪的姑娘,还有那一袋子二十八枚金子做的铜钱,以前是喝醉酒老头嘴上说我们这里很奇怪,但是现在是我亲眼看到了,如果在遇上那两个外乡男女之前,我肯定会躲着你们所有人,今天门也不会打开。”
年轻道人斜靠在推车上,沉声道:“那名外乡女子,用手指点了你的眉心,是一门强行开人窍穴的下作勾当,在武学上被称呼为‘指点’,手法有高低之别,用意也有好坏之分,打个比方,你家院门并不牢固,对不对,她便故意用铁锤敲打,门当然可以进,但其实坏了根基,试想一下,在以后风雨霜雪的天气里,那个开门之人,早就脚底抹油,但是你这个常年居住院中的主人,怎么办?”
赵阳犹豫了一下,“我还算能够吃苦。”
看着一点不像是说笑话的草鞋少年,年轻道人气笑道:“这才是她第一次出手害你,若是筋骨强健、气血旺盛,你活到三四十岁不难,之后她以手掌拍打你心口之举,才是真正的致命伤,坏了你身躯本元不说,还断了你的长生之路……
准确说来,你本来剩下一线机缘,借着此方天地翻覆、乾坤倒转的大运势,你未必没有可能续上大道修行,这就像滚滚洪流直下,河中竟是蛟龙鱼虾无数,运气好的人,当然收获大,但是哪怕运气最不好的,别人捞起蛟龙蛇鼋,他说不定沾沾光,也能抓条小鱼小虾之类的。”
赵阳没有满脸骇然或是惊慌失措,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甚至没有丝毫故作镇定的迹象。
年轻道人即无欣赏,也无贬低,轻声叹息道:“赵阳,年纪轻轻,看淡生死,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你是不是觉得能活着是最好,但是如果真的没法子,老天爷实在不让自己活了,死就死,也不怕,对不对?因为死这件事,其实对你而言,反而是一次有希望重逢的机会?”
赵阳闭口不语,没有否认。
年轻道人突然骂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你能够在浩浩渺渺的阴冥之间,侥幸与你爷爷相逢,当他们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年轻道人越说越气,伸出一根手指,就使劲戳着少年的脑袋,像是要把这棵榆木脑袋给戳得开窍了,“稗官野史和志怪小说里的白无常,头顶高高的白帽子,每当他来到阳间拘押死人魂魄的时候,死人便能清晰看到白帽上头,写着四个大字,‘你也来了’!
赵阳!我好好问你一句,你爷爷见到你的时候,会不会很高兴地问你赵阳,‘孙子,你也来了啊?’
他还能够安心去投胎吗?你真以为世间有几人,有那洪福齐天的气数,能够生生世世做子孙儿女或是夫妻?
贫道明明白白告诉你,休想!便是那些一言可让山河变色的上宗掌教,也无此通天本事,更何况是你,一个朝不保夕、三顿饱饭都没有的穷光蛋?!”
说到最后,年轻道人疾言厉色,极为严肃。
少年茫然失措。
这是少年在懂事后,生平第一次如此感到恐惧,手脚冰凉。
少年蹲下身,双手抱着头,这一次没有挠头。
年轻道人低头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罢了罢了,为了救人,贫道欠你一次人情,本想着能赖账是最好,不然剩下点放在来世再说,如今看来,还是全部都还你,以后就两清了。
贫道与你说三件事,你一一记清楚,第一件事,是等陈姑娘身体好些,带着她去小镇外南边溪边,找一对姓金的父女,切记,是带着她一起去,否则你自己去一百趟都没用,去了之后,哪怕死皮赖脸撒泼打滚,你也要争取做他们的帮工学徒,挖井搬石也好,铸剑打铁也行,总归都是找到了一处荫凉的落脚处。
如此一来,陈姑娘也算是还清了你的人情,你也别觉得自己是占人家便宜。”
“第二件事情,是五月初五之后,你要经常去廊桥底下的小溪,捡石头也好,抓鱼摸虾也罢,随你,总之经常去,心烦意乱的时候去,心生感应的时候,更要去,至于收获如何,以你的那点机缘,天晓得,但好歹是‘勤能补拙’了,若是这样还一无所获,你小子也就认命吧。”
年轻道人说完两件事后,开始推车,看到那个少年仍然蹲着不动,只不过面朝自己,“起来帮忙!”
少年起身后,去帮着推车,好奇问道:“不是说好三件事吗?”
年轻道人冷哼一声,“早就跟你说了,自己想去!”
少年愕然。
之后道人又叮嘱了一些事情。
“那些铜钱挺精贵,好好留着。”
“接下来一段时间,少出门。”
“多笑笑,总板着长脸,模样又不英俊,你小子给谁看呢?”
絮絮叨叨。
年轻道人倒像是个长辈了。
将车子弄出院子,少年说他来推出泥瓶巷,年轻道人也没有拒绝。
一前一后走在小巷里,道人最后说道:“有句话,还是说了吧。按照贫道推算的命数来看,你爹娘早逝,并非你的过错。”
年轻道人停顿很久,直到推车马上要离开泥瓶巷,这才轻声说道:“不但如此,你此生命途坎坷,还是受累于你爷爷。”
少年默不作声。
最后年轻道人坚持不让少年送行,独自推车向东门远远离去。
回首望去,少年依然站在小巷口,朝自己使劲挥手,笑脸灿烂。
全然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因为,自黑衣少女来的那一刻,和刚才她看他,他看她的眼神,在少年的心中,他就想过了: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和无奈,还有远方的梦想和跟前的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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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城里城外,各有其谋
(123)城里城外,各有其谋
就在少年的隔壁,
当徐山南走出吴当归屋子的时候,抬眼便发现那个清清秀秀叫什么宋姊佳的婢女,她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拿了一把玉米,正在喂叽叽喳喳的鸡,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黄毛绒绒的小鸡崽,正欢快的低头啄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山南见到她后,反而一改屋子里的郁闷脸色,微微一笑,喂鸡少女不知是性格腼腆,还是天生的冷漠,扯了扯嘴角,就当是回礼了。显然,她对这位外来公子提不起半点的兴趣。
徐山南也没太在意,拉开院门后,发现紫霞山的紫仙霞竟然等在了这条她最厌恶的金城路小巷里,紫仙霞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像很不开心,而作为山南城的他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毕竟,里各人有各人的气运,这世上,有些事是不可强求的,就如这古镇的造化,谁能得到,实力算上,可运气还是占了大部分。
他转身关上门,透过渐渐狭窄的门缝,看到了一张抬起头望过来的容颜,徐山南突然发现这个长相不是很出众,甚至还有点丑的丫鬟,本该满身泥土气息的乡村贫贱少女,竟然有一双颇为不俗的眼眸,那眼眸就如天上的太阳一般精光外溢,衬托得她宛如一抹初春绽放的嫩绿色杨柳。
不过徐山南只是一愣,瞬间恢复常态,也未多想什么,他作为山南城少主,什么样姿色出众的女子没见过啊,环肥燕瘦,风姿绰约,对于他而言,实在是看腻歪了。而刚刚走入小巷的徐山南和紫仙霞并肩而行,便随意问道:“怎么了,事情进展得不顺利?机缘一事,本就好事多磨,未必能够次次一锤定音,不用灰心丧气。”
紫霞山的紫仙霞本就天生风情柔媚,在修行之后,洗髓伐骨,仅就身体而言,比起世俗女子当然更是净如琉璃,
山下女子,一眼看去再惊为天人,归根到底,终究是一副臭皮囊罢了。
而山上女子就不同了,就算是看着普普通通,但那骨子里的仙气灵韵,那是真正的超凡脱俗。此时,紫霞山的仙子脸色更是黑了几分,可见她的心情是有多糟糕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明显摆在脸上,这应该是之前在小巷等待那么久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被徐山南一说更是要怒发冲冠了。
她心中不吐不快的气息更加强烈:“有位高人捷足先登了,是大树湖的地头蛇之一,截江真君刘立志。我去到那里竟然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纵使我见面就搬出我紫霞山的掌门师祖,他还是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就是高出我几个辈分吗?
他一个堂堂号称真君的长辈竟然不顾脸面来压我一个晚辈,从头到尾我只说了几句话,就被他赶出那个鼻涕孩赵家的院子。”
徐山南若有所思,提醒道:“出了金城小巷再聊吧。”紫仙霞疑惑道:“此地方不是一律术法禁绝吗?难道?”
徐山南不禁笑道:“我的紫大仙子,你会不会好好想一想,能够来此地寻找机缘的人物,谁没有点压箱底本事?
如你我这样的年轻人,可能还好,根据小镇的规矩,越是修为高深,被镇压的力度越大,圣人之下,境界越是临近圣人,照理说就越是孱弱如稚童,对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得道高人拼着道行折损,也要施展神通的话,难不成当真还不如我们这些后进之辈?”
紫仙霞不由反驳道:“有圣人在此,他截江真君还敢明目张胆对我出手?”
徐山南劝说道:“我们是来此是找善缘,不是来结怨的,哪怕没有性命之忧,跟前辈们恶了关系,终归不美。”
紫仙霞并非钻牛角尖的人物,点头道:“徐兄所言甚是,是老成持重之论,我们定不能掉以轻心。”
她只好苦着脸,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已经送给你十块紫云石了,若是再竹篮打水一场空,回去如何跟祖师爷们交待?”
走出金城路小巷后,徐山南和紫仙霞几乎同时精神一振,这绝非光线骤然明亮那么简单,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视线迅速错开。
原本极为兴奋雀跃的徐山南,顿时冷静了许多,他仔细思量这趟小巷之行,与紫仙霞的结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才对,跟那少年吴当归的交易,也无纰漏才是,本就是一桩符合规矩的公平买卖啊。
难道那位坐看此地风来风走、水起水落的圣人,岂会有插手的闲情逸致?那么这股压力来自何处?
难道是那个连名号也没听过的截江真君?相比徐山南的心思深远,紫仙霞的想法反而更加简单,以为是被徐山南说中,截江真君确实动用了某种神通法术,对自己进行了监视。
她一阵后怕,心里不禁感叹道:幸亏只是说了些埋怨言语,不曾放狠话说气话。金城路小巷外,各怀心事的两人走在大街上,距离小巷越远,两人心头的沉闷感觉便越轻,徐山南觉得那是机缘气数之重,紫仙霞则感觉是家族负担之重。
抬头望着远处那座牌坊,徐山南好奇问道:“大树湖的截江真君?我怎么根本没印象?即便我山南城位于一洲极南之地,可是真君之位,何其煊赫,我再孤陋寡闻,也该有所了解啊。”
紫仙霞压低嗓音,冷笑道:“什么真君,旁门里还算位置靠前的真人而已,最是道貌岸然,也根本没资格称为真君,好事之徒的阿谀之词罢了,想那元武帝何等精明,自然不会敕封此人为真君。
一个萝卜一个坑,真君的头衔,给出去一个,很可能意味着两百年都拿不回来,加上元武帝祖辈们的大手大脚,到了他手里,就只剩下两个真君的名额,更不会随随便便给一个沽名钓誉的旁门野修。”
徐山南恍然,“原来如此。”每一位真君坐镇王朝,都可以为君主收拢、压制和增长国运。道家真君之位,几乎可谓道教宗门中人,在世俗王朝的庙堂顶点,兵家的上柱国,儒家的大学士,也在此列。
紫仙霞看似随意问道:“那个吴当归如何?”徐山南也随口回答道:“那个少年啊,野心勃勃,天生聪颖,靠山不小,这就是格局……”徐山南笑道:“不大?”
徐山南哈哈笑道:“不能说不大,只是不够大。”
两人走到牌坊下,徐山南意气风发,喃喃道:“时来天地皆同力。”
紫仙霞抬头望着“不可强求”四字,心头空落落的,只觉得怅然若失,好像先前在金城路小巷得到的顿悟,又全盘还给了这座小镇。
这让她异常烦躁起来。正在此时,吴当归的宅子,在这条小巷里属于大户门庭,除了悬挂匾额的大堂,还有左右偏房。大堂匾额为“怀远堂”,并无署名,吴当归总觉得仅凭字迹来看,不是什么大家手笔。
主仆二人此刻待在吴当归的主屋,少年在翻箱倒柜,丫鬟站在门口,她柔柔问道:“公子,生意没谈拢吗?”
吴当归放下一串铃铛,坐回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翘着二郎腿,“那个山南城的徐山南,不全是蠢货,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成是不谙世事的冤大头,只不过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想要与我套交情,真是好玩。
后来,姓徐的被我随便一诈,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以为故弄玄虚,来点雷霆手段,就能恩威并施,唬住少爷我,比起让人捉摸不透的孔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一旁婢女宋姊佳惊讶的说道:“十万八千里,公子,你这个说法是不是太夸张了。”吴当归做了个鬼脸,道:“那就差了几十条金城小巷!”
看似衣冠楚楚,翩翩风度少年丢给自家婢女一只袋子,“瞧瞧,这就是那封密信上所说的铜钱了。说起铜钱,可是这座城市绝无仅有的东西,这时候能够出现,必然可贵至极。
之前隔壁姓赵的,也得了一袋子,我当时就估摸着,他有这份天大财运砸头上,未必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这不就惹恼了那两对狗男女?
我看那姓赵的也活不长久的。我看接下来,姓赵的还有苦头要吃。对了,姊佳,我跟你说,来咱们家的家伙,自称是山南城的少城主,听他口气,再看做派,最少不是个绣花枕头,还有这枚玉佩,说是什么‘山南拨云玉’,肯定值不少钱!”
吴当归拍了拍那枚碧绿可人的玉佩,已经被他挂在自己腰间,少年心底,觉得自己距离孔先生那种读书人,又近了大一步。
婢女宋姊佳打开那只精美绣袋,轻声问道:“公子,能不能多挣些‘铜钱’回来?”
吴当归笑问道:“你喜欢啊?”
婢女宋姊佳双指捻住一枚金色铜钱,摇了摇,开心笑道:“你看这铜钱金晃晃的,瞧着多么喜庆啊。”
吴当归哑然失笑,“这也行?行吧,既然你喜欢,我就多弄几袋子回来。这些钱在外边,听古书上记载,分别是放在横梁上的压胜钱,桃符上的迎春钱,佛像肚子里或者手上的供养钱,不过呢,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讲究,仙家有仙家的说法。”
她笑眯起眼,像两条月牙儿,问道:“赵阳那袋?”
吴当归皱了皱眉头,“他的?”婢女察觉到自家公子的异样情绪,小心翼翼收起铜钱,系紧袋子,小声问道:“咋了嘛?”
吴当归撇撇嘴,双手捂住脖子,拧了拧,云淡风轻道:“没事,想起一些破烂事。
姓赵的那边,不着急,省得惹祸上身。倒是孔先生的弟子萧律那书呆子,多半也会得到铜钱,他才好骗,公子我保管给你弄回一袋子来。”
吴当归看到婢女有些奇怪,也没有继续解释,而婢女宋姊佳见自家公子没有说话的兴致,少女也就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婢女宋姊佳走出屋子,来到院落,看到那条天生碍眼的四脚蛇,半死不活趴在地面上,晒着太阳,经常还打个滚,很享受的模样。
一阵火大的少女快步走去,一脚就踩在四脚蛇脑袋上,脚尖狠狠拧动。可怜的小家伙悲鸣不已啊,却是不敢怒也更不敢言,只能默默的承受着莫名的灾难到来。
婢女宋姊佳抬起脚,四脚蛇嗖一下窜走,满院子飞奔,不断撞墙乱跳。自家这条土黄的四脚蛇。
贪食误入鱼篓的金色鲤鱼。被赵顾养在水缸里的黑色泥鳅。
金木水火土,五出其三了。
看着那条头顶生角的四脚蛇,少女咧嘴一笑,满脸鄙夷,“蠢东西!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124)巧取豪夺
(124)巧取豪夺
孩子赵顾家的院子里,老人和妇人仍是相对而坐,前者伸出手掌,看着掌心纹路蔓延的情况,心情并不轻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人收起手,抬头问道:“赵氏,像你这样嫁给外乡男子的妇人,小镇上多不多?”
妇人摇头道:“应该不多,反正小巷杏花巷这边,就我一个。”
老人犹豫了一下,仍是泄露些天机给她,“女孩的六岁、十二岁,男童的九岁和十八岁,分别是两个大门槛,前者需要自己跨过去,后者尚且能够凭借外力推一把,之后还有一事,就能够有更多把握了,越是富贵之家,越有优势。
开门,登堂,入室,三件事情,前两步,真正只能看机缘命数,尤其是第一步,成与不成,只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妇人眼眸里满是笑意,“能够被仙长一眼看中,我家赵顾是能够自己走出第一步的人吧?”
老人似笑非笑,道:“只要是留在小镇长大的孩子,就意味着根骨资质其实并不出众,你家赵顾虽然没有九岁,但也不例外。”
妇人瞬间脸色难看至极。
老人抬起脚,跺了跺地面,微笑道:“放心,根骨好坏,当然重要,却并不是首位的,老天爷看得顺眼,就是路边一条狗,一根野草,也能慢慢修成大道,最终登天凌云。
此次小镇破例允许这么多外人进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块庄稼地,水土再好,经过持续数千年的开垦、耕耘和收获后,加上期间还有多次不计代价的涸泽而渔,也会没落衰败,总有彻底贫瘠的一天。
此地风水底蕴,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大年份,每当一个人将死之时,回光返照,那时候的精气神,会变得尤其雄壮,你家赵顾,正是受惠于此,机缘之大,远超想象,以至于远远超过之前那些天赋异禀的小镇孩子。”
妇人嘴唇颤抖,竭力压抑自己的惊喜,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也流淌出了几分诱人韵味。
老人瞥了她一眼,笑道:“当然,你也别贪心,有此大机缘之人,绝对不止你儿子一人,说句难听的,偌大一座东还洲,有资格独占这份气运的人,就算有也一定还没生出来呢。”
妇人双手捧在心口,呢喃道:“足够了,足够了。”
老人想起那个紫霞山的晚辈女子,讥讽道:“忙忙碌碌,殚精竭虑,只知道求一些身外物,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愚不可及。”
随即老人笑了笑,“也对,紫霞山那帮老东西,眼界从来不大,要不然也不至于让老夫得了这份先机。拥有一座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山,本该财源滚滚,蒸蒸日上,竟然沦落到需要靠一个徒子徒孙来撑场面的地步。”
屋内,对着房门拳打脚踢许久的孩子,站在一条凳子上,趴在窗口,苦着脸乞求道:“娘亲,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保证你的听话!”
妇人看了眼老仙长,后者点点头。
她这才去开了门,牵着孩子的手一起走到院子里,板着脸轻声道:“小律,不许捣乱,知不知道?!娘亲从来没有打过你,你要是敢不听话,娘亲真的会再打你一次。”
孩子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病恹恹的。
赵顾搬来一条小板凳,自顾自坐下,跟娘亲和老人,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孩子双手托起腮帮,“娘,你刚才和说书先生到底说了啥,我在屋里头听不清楚,你们再说说呗?”
老人咦了一声,略作思量后,手腕摇晃,那口大白碗重新出现在掌心,他低头凝神望去,眼神晦暗不明,只见白碗的水面上,涟漪阵阵,偶有水花溅起,一条黑线在白碗四处飞快游曳,时不时撞击碗壁,老人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便随你去吧。”
为了收下这个徒弟,先前小巷中,老人费尽心思,拼着折损数十年修为道行,才成功动了三次手脚。
一次是让那女子踩中狗屎。
最后一次是以秘术让其深信自己开悟。若是在小镇之外,当然绝无此可能,便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道家真君,恐怕也不敢如此作为,可小镇之上,紫仙霞无异于凡人,老人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便有了可趁之机。
其中第二次,则最是精巧,甚至连老人自己都觉得是神来之笔,便是让女子误以为草鞋少年的善意提醒,实则是狡黠报复。老人当时让少年的开口出声,放慢了一些,又恰好让女子捕捉到这个细节。
不可谓不处心积虑。
修行路上,同道中人,善缘孽缘,一线之间。
此时,院中妇人顾氏一颗心有悬起来,生怕老仙长说出什么坏消息。
老人扯了扯嘴角,眼角余光之中,一个孩子蹑手蹑脚站起身,然后撒腿就跑向院门。
妇人尖叫出声。
老人手托白碗,不急不缓站起身,“徒弟,为师先给你看看何谓天地之大,省得你不知轻重,坏了你我师徒二人的千秋大业!”
妇人眼前一黑,昏厥在地。
老人猛然挥袖。
下一刻,刚要碰到院门门栓的孩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是等到他发现不对劲后,茫然四顾,最后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说书先生,“这是哪儿?”
老人双手负后,淡然道:“碗中。”
孩子愈发茫然,突然听到老人暴喝一声,“起来!”
孩子本能站起身,一动不动。
赵顾发现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正前方的远处,云海滔滔。
然后,孩子骇然瞪大眼睛,只见白茫茫之中,有一条巨大的躯干破开云雾,缓缓移动。
但是它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法露出完整的真正面貌。
孩子吓得就要后退一步,却很快被老人以手掌按住脑袋,厉色道:“此时一退,以后修行路上,你就寸步难行!给我站稳了!”
赵顾吓得泪水一下子就流出眼眶,这个从来无法无天的顽劣孩子,竟是连哭都不敢出声了。
孩子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打颤,嘴唇抖动。
远处云海,沸腾起来。
雾蒙蒙的白云,似乎在逐渐淡去。
于是天空中显现更多的黑色,极长极大,就像……自家水缸养着的那条小泥鳅,暴涨长大之后?
孩子脑海中,没来由蹦出这么个想法。
赵顾那一刻,魂不守舍,不由自主就向前跨出一步,伸出纤细的手臂,朝向天空。
一颗巨大如山峰的头颅,从云海中缓缓游曳而至。
孩子眼睛发亮,丝毫不惧,甚至还招招手,喊道:“快来快来!原来你长这么大了啊,难怪我总觉得丢水缸里的鱼虾螃蟹,第二天总会少掉很多。”
站在赵顾身后的大树湖截江真君,百感交集,既有浓重的失落嫉妒,也有油然而生的欣慰。
虽然自己肯定已无此等天大福缘,但是有此徒儿,也算幸事,绝对不枉此行!
老人亲眼看到那颗头颅的临近,呢喃道:“天下奇观。”
赵阳突然跟黑衣少女说要进屋一趟,最后蹲在角落,背对着她,将一件东西藏在手心。
他出门后,说是去给她买煎药的陶罐,家里缺这个。
少女在草鞋少年快步离去后,瞥了眼角落阴暗处,立着一只老旧罐子。
而且其实少女的听力很好。
他手心之物,是一枚碎瓷片,极其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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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少年如风
(125)少年如风
小镇少年从来不喜欢惹事上身,但是这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任意的站在自己的脑袋上拉屎撒尿,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些困苦的日子,身为外来人,本就受城里人欺负,如今就连城外人也开始欺负自己,自己如果还是无动于衷,是不是显得过于麻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他只想去找那个让他只能活过半年的人算账,纵使打不过,也要去试一下,凭什么他们仗着自己有点仙家手段就可以为所欲为,目无他人?
在少年即将跑出院子的时候,黑衣少女突然喊道:“等等,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赵阳假装没听到,正要打开院门的时候,少女提高嗓门,“赵阳!”
赵阳只得转身跑回门槛那边,她脸色已经比之前红润几分,只是嗓音依旧有些沙哑,道:“第一,我们这些外人来到小镇之后,虽然如之前跟你所说,体魄强健胜过常人,但是除此之外,跟你们没什么两样。第二,外人不可以在这里杀人,一旦违反,无论什么原因理由,都会被驱逐出去,注定一无所获,这个代价很大,大到超出你的想象。第三,你也要想清楚,我们这些外人,到了危急时刻,哪怕拼着两手空空,也一定会出手,毕竟有命活下去,才是最根本的事情。”
赵阳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说做事情,出手一定要快?”
黑衣少女咧嘴一笑,神采飞扬的脸色,熠熠生辉的眼神,仿佛使得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她拍了拍横在膝盖上的绿色刀鞘,点头道:“对!出手要很快,更快,甚至是最快!比如我,佩刀也佩剑,我就要做到无论是拔刀,还是出剑,都是全天下最快的那个人!”
她停顿了一下,突然从一个慷慨激昂的远方女侠,变成了一个想要显摆的邻家少女,眯眼笑问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天下到底有几座?”
赵阳一脸茫然。
少女好像也看出少年的不感兴趣,顿时索然无味,挥挥手赶人:“最好把罐子买回来,我等着喝药呢。”
赵阳这次离开院子的脚步,慢了些,也平稳很多。
在他离开金城小巷没多久,不曾上锁的院门便被人轻轻推开,屋内黑衣少女睁开眼睛,她刚才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行呼吸吐纳,望向门口那边,如临大敌。
桌上雪白剑鞘内的飞剑,蓦然寂静无声,无形中却多出一股肃杀之气,仿佛当下的倒春寒,能够冻骨杀人。
婢女宋姊佳悠悠然走到门口,就像寻常走门窜户的街坊邻居,她没有跨过门槛,向屋内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对于小床板上膝上横刀的黑衣少女,反而视而不见。
宋姊佳打量许久,才终于看到那个大活人,满脸天真无邪道:“这位姐姐,你是谁呀?怎么坐在赵阳床上,我可没听说他有远房亲戚。”
陈曹看了不请自来的少女一眼,便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宋姊佳见她装聋作哑,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撇撇嘴,一脸嫌弃。
她看了眼桌上那柄剑鞘雪白的长剑,她的眼眸深处,隐藏着极深的恨意和惧意,隐约有金色丝线在瞳孔中疯狂游走。
这位婢女犹豫了一下,仍是抬起一只脚,准备跨过门槛,突然收回脚,咳嗽一声,装模作样道:“我进来了哦。不说话就是不反对,对吧?也是,这本来就是赵阳的宅子,我跟他认识好多年……你该不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吧?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啥好聊的,我就是来看看这边,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很多物件都可以留给赵阳,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容易啊。”
絮絮叨叨,惺惺念念,让她和赵阳,像极了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
婢女宋姊佳走入屋子后,风平浪静,她径直走到小桌旁,坐在凳子上,眼角余光一直在那柄剑上打转。
与此同时,黑衣少女也掏出年轻道人留给赵阳的三张纸,细细观摩,试图琢磨出一点门道来,只可惜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两遍,仍是不得其法,失望道:“这些字,写得真是没有……味道。”
她清楚记得,家乡的那堵长墙之上,断断续续有十八个字,皆是有人以剑刻就,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镇压万妖的磅礴气势。
在她还是稚童的岁月里,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站在那些大字的某一笔画当中,举目眺望。
故而对于小镇四字匾额“天下无双”,少女是真的看不上眼。
婢女宋姊佳转过身,悄悄挺直纤细的腰肢,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约莫是尽量让自己更像一位大家闺秀,面对着黑衣少女,笑眯眯柔声道:“唉,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
陈曹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宋姊佳哎呀一声,摸了摸自己胸口,故作惊讶,“姑娘你会说咱们这边的方言啊。”
陈曹又问道:“你有事?”
宋姊佳伸手指了指桌上长剑,“你的?”
陈曹皱眉不言语。
黑衣少女不说话,宋姊佳也无所谓,站起身走到墙角落,看着木架上的瓶瓶罐罐,那些不值钱的家当,这位婢女看得很仔细。
在当学徒的时候,赵阳光脚走遍了小镇周围所有的山山水水,一个人去山上挖土、砍柴,上山下山跑得很快。只要别人肯教他东西,不管是粗浅入门的,还是晦涩难学的,赵阳都会花十二分力气去做,至于最后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赵阳都不管,当然想管也管不着。
就像他的师父在教授他时总是抠抠搜搜,从不愿意拿出真正的压箱底绝活,但只要是老头子开口说过、出手做过,赵阳就会做得异常认真。
后来刘箴言教他制作木弓、鱼竿等,赵阳也同样学得一丝不苟。隔壁吴当归说话向来刻薄,说赵阳的这种习性,按照书上说,叫作尽人事听天命,只可惜啊,赵**本没有什么好命,既然如此,还不如混吃等死,破罐子破摔得了。
宋姊佳挥挥手,笑容灿烂道:“走啦走啦,姑娘你好好养伤。有需要就喊一声,我叫宋姊佳,住在隔壁院子。”
陈曹面无表情。
婢女离开屋子,走到院子后,以屋内黑衣少女刚好能听到的嗓音,嘀咕道:“也没有多少好看嘛。”
陈曹也有意无意轻轻说了一句,“这名字真俗气。”
宋姊佳关上院门的时候,有些用力,砰然作响。
陈曹重新闭上养神。
奇怪少女的造访,陈曹心无波澜。
不过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这座小镇,尤其不喜欢来此寻求机缘的修行中人,勾心斗角,蝇营狗苟,说是仙人高人,只是站在山上的缘故,并非自身有多高。
在少女陈曹心中,大道不该如此小。
草鞋少年走出泥瓶巷后,阳光有些刺眼,伸出右手遮在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开始慢跑,脚步轻快,哪怕已经多次穿街过巷,仍是毫无疲惫,毕竟对于习惯了上山下水的少年来说,这点路程实在是太不值一提,赵阳在一处十字巷口停下脚步,背靠墙壁,蹲下身,一手始终握拳,一手系紧草鞋。
这一刻,少年心如止水。
只是有些想念小镇上唯一的朋友。
那个家伙曾经神神秘秘跟赵阳炫耀,说他爷爷讲过一个故事,在他爷爷小时候,亲眼看到过有人站在溪畔,只是小跑几步,就一步跃过了整条小溪。
后来刘箴言和赵阳去自己尝试,挑了一处溪面最窄的地段,两人同时后退助跑,同时起跳,结果比赵阳还大几岁的刘箴言一跃之后,很快力竭落水,然后发现到头顶有个黑影,嗖一下,继续向前,最终落在很远处。
在那之后,刘箴言就再也没提过什么一步跨溪的神仙了。
在那之后的之后,刘箴言知道赵阳会经常自己去溪边,助跑,起跳,腾空,飞跃,摔落。
少年一次比一次接近对岸,乐此不疲。
有次忍不住偷偷远观,当刘箴言看到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后,觉得那时候的黝黑少年,好像跟印象中的笨蛋,不太一样。
少年飞跃溪水的时候,就像一头经常盘旋在小镇天空的捕蛇鹰。
因为小镇捕鹰蛇的眼中,只有那躲藏在灌木草丛中狡猾如狐的细长之物,其他的一切并不在他的眼中,他那双鹰眼可以很锐利的看穿蛇的下一步动作,并在蛇还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就给其致命一击,那种快而猛的速度简直无懈可击。
而此时的少年就是那鹰,他想着小巷中的那对男女就如两条狡猾的毒蛇,自己不论如何也要向其发起猛烈的一击,螳臂虽不可挡车,蚂蚁虽不可挡象,但是螳螂不怕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蚂蚁亦然,那种无所畏惧正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反击,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他,赵阳,被人这样打断大道气数,这样窝囊的死去,去了下面怎么面对自己的爷爷?
想着这些,少年如风……
未完待续……………………………………………….
(126)少年出手
(126)少年出手
就在金城路小巷,留下城唯一的一所过时破旧的乡塾学堂书屋内,中年儒士孔明正在枯坐打谱,并非什么流传千古的名局,也不是棋坛国手之争的复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正要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叹息一声,原本早有定数的棋子生根处,儒士突然开始举棋不定,他收回手后,棋子却依旧悬停空中,距离棋盘仍有寸余高度。
孔明依然正襟危坐,作为负责坐镇此方天地的当代时间管理者,哪怕被贬谪至此戴罪立功,孔明仍是当之无愧的当世醇儒。
对于小镇普通百姓而言,草木一岁一枯荣,甲子春秋转瞬即逝,教书先生已经换了好几位,模样不同,岁数不同,唯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读书人气质,如出一辙,古板,苛刻,寡言,总之,都很无趣乏味,也没有人想到那几位来来去去的乡塾教书匠,其实是同一人,不但如此,在小镇之外的广袤天地,深居简出的孔先生,曾经拥有超然的崇高地位,还身负正气浩然的无上神通。
下一刻,孔明元神出窍远游,如一身雪白衣袂飘飘的仙人,从躯壳牢笼当中瞬间挣脱开束缚,飘然去往小镇一条巷弄。
孔明转瞬之间来到巷弄,他先去看了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紫霞山的紫霞仙,三魂七魄晃荡消散,如风中残烛。
孔明停留片刻之后,他终于来到两人身旁。
高冠大袖的山南城少城主,身体有些后倾,目瞪口呆,肌肤如玉的英俊脸庞上,神色复杂,交织着震惊、疑惑和绝望。
少年保持那个高高跃起、向前扑杀的凌厉姿势,左手握有一片锐利如刀刃的瓷器,哪怕是这种你生我死一线间的关键时刻,身体腾空的少年,依然眼神坚毅,脸色平静,根本不像是一个出生于陋巷小宅、成长于山野的无知少年。
大概仅剩符合少年身份的,是隐藏在眼神深处的无奈。对于这种无奈,走出书斋和书院很多年的读书人,已经不陌生了,就像看着一个靠天吃饭的庄稼汉,蹲在旱季干裂的荒芜田垄上,抬头看着烈日,其实不会有撕心裂肺的情绪,而只会是深深的无奈,还有茫然。
作为一方天地的临时主人,孔明当然知晓赵阳的来龙去脉,甚至往上追溯百年千年,他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过少年的祖辈,大致上也能推衍演化而出。道理很简单,就像是县衙的县太爷,真想要看治下百姓的身世传承,只需要去掌管户籍的户房,查询档案,一目了然。
小镇经过三千余年的繁衍发展,枝叶蔓延于小镇之外,盘根交错,因为每一代都有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虽然不能衣锦还乡,却能够通过秘密渠道反哺家族,最终造就了如今小镇最为兴盛的四姓十族。
赵阳虽是外来人,但是他也许不知道他的这个家族,在古镇上历史同样悠久,祖上也曾飞黄腾达、很是阔绰过,但是经过两次跌宕起伏的风云变幻之后,在藩国无数、王朝如林的东圣神洲,逐渐沉寂衰败,让位于其它姓氏,千年以降,江河日下,到了少年父亲这一辈,小镇赵氏这一脉,几乎算是在整个东圣神洲,彻彻底底衰败,更别提小镇所在的大骊王朝版图,仿佛是被君王敕令“世世代代不得出仕”的官员,家族再无起复的可能。
孔明来此主持大阵运转后,六十余年,谨守“方正平和”四字师训,绝不以个人好恶,擅自更改小镇百姓的命运轨迹。
否则在这位也曾嫉恶如仇的读书人眼中,小镇高门大户里有太多的污秽,陋巷小户里也有太多的贫苦,不过孔明在冷眼旁观之后,看到大姓大宅也有他们的徒劳无奈,小门小户也有他们的穷凶极恶。
久而久之,孔明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既不享受香火,也不承人情,只是袖手端坐,对世事不闻不问。
孔明微微讶异,上前一步,定睛望去,轻轻点头,原来气势如虹的贫寒少年,对于这次扑杀看似势在必得,不杀徐山南决不罢休,但其实按照目前的姿态来看,最后少年只是手腕重重砸在徐山南脖子上,比起紫仙霞的下场,要好太多了。
徐山南应该是被重重一击,整个人横着摔向墙壁,然后被少年一手掐住脖子,一手以瓷片抵住腹部。
孔明有些好奇,为何少年这次没有痛下杀手,大好机会,稍纵即逝,后患无穷。
孔明是醇儒,恪守礼节,却不会死守教条,不是那种只会摇头晃脑掉书柜的迂腐酸儒。
他对于徐山南之流,无论资质根骨还是性情脾气,实在再熟悉不过,哪怕在今日小巷中,被少年威胁得暂时放弃报复,但此事绝对会是年轻人生平仅见的奇耻大辱,上纲上线到道心魔怔都不为过,到时候要跟少年斤斤计较的,可不就是徐山南本人,而是整座南山之主山南城了。
孔明之所以来此阻挠少年连续杀人,有一定的私心,更是为了公道。
如今小镇就像一件出现裂纹的瓷器,迟早会爆裂炸开,孔明必须要延缓这个大势不可挡的过程,要尽量为更多人安排好退路,最好是能够安安稳稳交到那个铁匠“金师”手上,撑过最后一个甲子时光,就能够勉强皆大欢喜,山上人得机缘,山下人得安稳,要知道以前者绝大多数的一贯性子,每逢道路崩塌、新旧交替、机缘四起、长生可期之际,几百几千山脚蝼蚁的死活,算得了什么?!
世俗王朝的天家无情,比起很多修士推崇的大道无私,实在不值一提。
孔明思量片刻,悄然隐去身形。
天地运转,流畅无碍。
之前止境,悄然破碎。
少年手腕“终于”重重砸在徐山南脖子上,后者脑袋一晃,横摔向小巷墙壁,被巨大的劲道摔得七荤八素,落地后的少年,迅猛贴身靠近,一记肘击轰在徐山南腹部。
徐山南并未站直背靠墙壁,少年肘击打得他几乎吐出苦水来,身体本能弯曲起来。
少年一手掐住徐山南脖子,一手瓷片抵住这位高冠公子哥的腹部。
徐山南很难想象,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瘦弱少年,为何五指力道如此巨大,尤其是腹部瓷片的锋利和冰冷,让山南城少城主再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一线之隔,就是阴阳之隔。
徐山南当然不会知道,一个年幼时分就需要漫山遍野去寻找草药的稚童,因为某个比自己求生更强烈的执念,所迸发出来的无穷潜力,是何等惊人。
当那个少年误食草药在桃花源绞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那种执念,甚至能够让一个原本该在乡塾蒙学的孩子,想着便是爬也爬回家中,要将那竹篓救命草药放回家中。
之后砍柴烧炭,挖泥尝土等等,没有哪件事情,不需要考验少年的体力和耐力。
在小镇之外,徐山南随便施展一点仙家术法,就能够肆意碾压一百个、一千个少年,但是选择在小镇内与之生死相向,还真是好运气到了尽头,脚踢到了铁板。
徐山南被剧痛和耻辱双重打击,冲昏了头脑,脸色狰狞道:“你杀了我,你是死路一条!你不杀我,还是难逃一死!小杂种,总归你是死定了!”
赵阳微微仰头,盯着这个满脸癫狂神色的男人,说道:“你知道,我不想杀你,我跟你无冤无仇,只是你想害我,我才还手的。”
徐山南狞笑道:“小杂种,也配跟我徐山南讲道理?!”
他竭力加重语气道,“你配吗?!”
赵阳沉默片刻,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当徐山南看到黝黑少年的那双眼眸,他突然冷静下来。
被掐住脖子的徐山南满脸涨红,很快就又变青再转紫,其实少年五指力道并未加重,但是足够让一个青壮男子窒息致死。
徐山南艰难道:“我说我不杀你,你信不信?”
他剧烈挣扎了一下。
但是少年几乎同时就加重力道,让徐山南五指微动的一条手臂颓然下垂。
赵阳摇了摇头。
徐山南愈发头晕目眩,虽然心中恨不得一巴掌拍碎这个杂种的头颅,但是表面上仍然尽量和颜悦色,补充了一句,“如果我对天发誓呢?我们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发誓的。”
徐山南耍了一个心机,佛家发大宏愿,和修士心头起誓,确实有着极大约束力,但是显而易见,徐山南只说了一半真话,他哪怕发誓,也只会在嘴上信誓旦旦,并非“不立文字、却无异于刻字丹室心壁”的沉重心誓,所以事后遵守与否,只看心情。
再者,修行之人的心誓,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代价大小而已。
大体上,代价大小与修士境界高低、发誓内容的轻重,有着绝对关系。
不料草鞋少年竟然还是摇头。
越来越呼吸困难的徐山南,已经失去讨价还价的精气神,没来由有些神情恍惚。
就要死了吗?
跟紫仙霞那个可怜虫一般无二,还是死在一个小贱种的手里?
那么当这个噩耗传回山南城,会不会成为全城上下的笑谈?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伸手去触发腰间玉带的隐秘机关,他腰间所系的白玉腰带,实则是一条地蛟之属的残余精魄,
“可以了。”
一个天嗓音两人耳畔响起,对于徐山南而言等于是天籁之音,只不过他正好晕厥过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赵阳愕然转头。
结果看到一个满身雪亮、虚无缥缈的齐先生。
后者微笑不语。
赵阳眼神复归坚韧不移,右手五指始终没有松开。
孔明既没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恼火,也没有仿佛看到一副可造之材的欣慰,只是朝着草鞋少年轻轻挥袖,像是“捞取”了一件物品到手中。
这位儒家圣人摊开手心一看,哑然失笑。
一团污秽如墨迹。
原来某人在少年身上种下的心意,黯淡无光,分明早已消亡。
再抬头望向少年赵阳,孔明有些遗憾,感慨道:“难怪先生说世间成事者,超世之才不过其次,坚忍不拔之志,方为首要。
赵阳,你替先生又给我上了一课。只可惜,我孔明如今已经没有了收取关门弟子的机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