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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尸启示录全文阅读

作者:明日     核尸启示录txt下载     核尸启示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核尸启示录全文阅读

第一章 活着

    他伏在一个早已失去了本色的垃圾筒的后面,眼前是一大片灰色的建筑群,矗立在灰蒙蒙的地平线上,脚下是一大片枯黄的野草,很有点秋天的肃杀光景,但事实是,现在是夏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色灰暗,好像是早晨或者傍晚的样子,他看了一下腕上的全自动机械手表,中午12点,感到有点饿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块压缩饼干,小心地揭开包装纸,掀开口罩,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又小心地将它重新包好,放回口袋,这可是他一天的口粮。

    他满足地咀嚼着略带霉味的压缩饼干,习惯成自然地瞄了一眼佩带在胳膊上的核辐射测量计,读数正常,他像一个正在减肥的人看到自己的体重得到控制那样松了一口气,盘算着要不要进入这片陌生区域掘荒。

    这时,几个黑点映入眼帘,他头皮一紧,将身子在垃圾筒后伏低,聚起目力望过去。其实他不用望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和他一样的掘荒者,因为掘荒者极少结伴同行,敢于如此毫无遮掩、成群出没的只能是……

    那几个黑点漫无目的、大摇大摆地踟躇在荒无一人的马路上,他知道这句话有语病,但“踟躇”是他能找到可以形容他们行走特点的最好词汇,而且,他们不能算人,确切地说,他们曾经是人。

    他举起了望远镜,将他们一下子拉到近前,近得看清脸,他们的脸有着共同的显著特征,那就是脸上缀满无数的大疱小疱,全是水灵灵的疱,鸡蛋清似地挂着,非常的吓人和非常的恶心,其中一个似乎有所感觉似的,从水疱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他的方向……

    他顿时像看到猎人的猎物一样,吓得缩回头,将身子缩成一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位二十世纪著名科学家的预言,这位科学家说:“我不知道人类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用的是什么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用的一定是石头和木棍。”

    他知道这位科学家错了,错得非常离谱,因为人类第四次世界大战的武器不是石头和木棍,而是牙齿和舌头。

    他想起那些血淋淋的牙齿和舌头,即便已经看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即便他的眼球已经麻木了,他的心灵还是不寒而栗。

    他们吃人,用牙齿和舌头,像野兽一样地生吃活吞,但他们不是野兽,也不是科幻电影中的僵尸,他们只是遭遇了核辐射或核污染的人类,他们依旧具有人类的意识和思维,但他们吃人,吃正常的人类,类似历次人类社会发生战争或剧变时发生的常事: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清算、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灭绝。

    人类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了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所在城市的遭遇绝对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级别的。

    他所在的城市位于黄海之滨,一座美丽的千年古城,但它的美丽,只停留在他儿时的记忆和父亲的描述当中。他现在触目所及,只是一片满目创痍的废墟和游荡其中的失去灵魂的躯体。

    而这该死的一切,都发生在十年前那该死的核爆炸之后,或许更深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核电站。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读二年级的他,正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追逐打闹,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在大地的东北角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半个天空都黑了。

    然后学校的秩序大乱,家长们以疯狂的速度驾车从四面赶来,在尖锐的警报声、汽车的喇叭声和孩子的哭叫声中找到各自的子女,又带着他们以疯狂的速度逃离。

    他至今仍记得拥挤在道路上的车流人群和人们脸上惊恐的表情,父亲可能是唯一保持镇定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他至今不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发生了一场核爆炸。有人说,是核电站发生了重大事故。也有人说,核电站遭到了恐怖袭击。还有人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父子俩避开交通堵塞的大路,驱车穿行在偏僻的田间小道上,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出于对核灾难的恐怖,做出的第一选择是逃离这座城市。

    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已中断,公汽、火车、飞机和轮船等全部停摆。所有跟外界的联系也中断了,包括手机、网络和各种媒体,除了广播。

    父亲一路听着收音机,他则在颠簸的车上时醒时睡,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只记得第三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往回走,前后的一些车辆也是如此,没有开始时那样争相夺路而逃的情景,大家似乎都恢复镇定了,或者说,是一种绝望的镇定。

    他记得父亲表情严峻地告诉他:“儿子,世界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爸爸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那时,他才八岁。

    他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记得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后来父亲曾经带回过一个漂亮的女人,让他喊她小妈,小妈对父子俩都很好,有一阵子,他都把她当作亲妈了。但不知什么原因,父亲和小妈最终没有在一起,小妈离开后,父亲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曾在半夜看到父亲对着电脑上小妈的照片偷偷落泪,父亲是个感情细腻的男人。

    在返回的路上,天上下了一场奇怪的雨、他从未见过的雨——黑雨,黑色的雨滴从天而降、倾盆而下。

    路上也有不少逃亡的人群,他们像炸了窝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寻找避雨的地方,有一些则向开车的人求助,但几乎没有人停车,那些被淋湿了全身的人群变得狂躁,拣起路边的石块砸向行驶中的汽车,试图让它们停下。

    他记得有一个湿透了的行人冒着被撞倒的危险,扑在车窗上,镶嵌在黑头黑脸当中的双眼带着无比的绝望,而父亲也第一次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父亲也没有停车,一路没有停车,除了加油,就这样回到了家,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到带给他无数欢乐的学校,再也没有见到那些熟悉可爱的同学。

    每家每户都是如此,逃亡归来的人们足不出户,大街上空无一人,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城,天空从此变得灰蒙蒙的,他记忆中的蓝天白云从此一去不返,地面的植物也只能依靠穿过厚厚云层的微弱的光合作用,勉强生长。

    对外交通和通讯依旧中断,父亲几乎每天都守在收音机旁,广播里反复播送着一条信息,听得他都倒背如流,信息内容是:

    1、

    不要轻信谣言,以政府发布的信息为准。

    2、

    不得进入爆炸区。

    3、

    人员轻易不要外出,关闭门窗,堵塞通气孔,停止一切非必要的户外活动。

    4、

    非要外出时,戴上防毒面具,穿上防护衣,减少暴露部位。

    5、

    外出回来时,对身体用水和肥皂进行清洗。

    6、

    注意保护皮肤,千万不要让皮肤有破损。

    7、

    在受污染前,及时把食品和水收藏在室内。

    8、

    在有必要时服用碘片。

    当家里的食物吃完后,父亲不得不出门,

    他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大街上逐渐有了人,有了一些生气,

    有一阵子出现了军队,带给了人们一丝希望,军人们挨家挨户发军用补给品,包括食物、药品还有防毒面具什么的,但军队很快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救护队和一个救助站。

    后来广播也停了,播送的最后一条官方信息是要求幸存者们留在自己的家里,这是相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有一些人尝试离开,但都没有成功,有的回来了,有的死在了外面,路上太危险,因为根本没有路了。

    留下来的人也不再是完整的人,他记得有一位先哲曾说,人活着有几大需要,从低到高,最低级的是生理需要,最高级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而幸存者其实和那些吃人的污染者没什么区别,活着只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

    人类会因此觉得痛苦和不幸吗?当每个人周围的同类遭遇同样的不幸时,他们反而不觉得痛苦了,逆来顺受也是人类的天性吧,而心理上的平衡让一个再骄傲的人,也会像狗一样地活下去,因为他周围的的同类都像狗一样地活着。

    公平——这个词,成了一个绝望的环境中让人类活下去的最后精神支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至少在死亡面前,是人人平等的。

    这些知识都是他从电子书中学到了,父亲除了出去掘荒觅食,就是在家陪他学习。

    当他十岁的时候,父亲开始带他一起掘荒,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父亲教给他更多的实用知识和生存法则。

    他记得有一次扭伤了脚,疼得在地上像狗一样地乱爬,但父亲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没有过来扶他,他生气得哭叫起来,父亲却冷冷地说:“儿子,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要学会自己爬起来。”

    他赌气地自己爬起来,一扭一扭地走着,忽然注意到父亲扭过了脸,从口罩上方的眼中涌出两行泪水,这一刻,他才深深感到父亲对自己的心疼与不舍。

    食物越来越少,掘荒找到的东西在黑市上也换不到更多的食品,救助站的救济品少得可怜,连最低的生存线都难以维持。

    终于有一天,父亲对他说:“儿子,爸爸可能要出去工作一段时间,报酬很不错,够你几年吃喝了。”

    是的,幸存者们还有工作的机会,唯一的工作机会,就是到爆炸区清理核废墟,由救助站负责招募工作人员。

    但幸存者们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绝对不会报名参加这个工作,谁都知道这项工作的危险性,几乎就是有去无回,偶有回来的,也患上了各种怪病,很快死去。

    他那时十五岁,懂事多了,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拉着父亲的手哭起来:“爸爸不要去,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父亲终究还是去了,陪他度过那一年的新年之后,义无返顾地去了,给他留下的报酬是定期从救助站领取一箱食品。

    他第一次吃父亲用生命换来的食物时,号啕大哭,这是他最后一次哭泣,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就是独自一人了。

    父亲的报酬领取时限是三年,这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到了十八岁,当他独自度过了第三个新年之后,知道自己从此要靠自己生存了。

    在掘荒的日子,他想起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有一个念头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不绝,那就是父亲还活着,活在爆炸区的某一处,他有机会一定要去找他。

第二章 掘荒

    他身手敏捷地翻过三楼的阳台,进入一户人家,虽然,他觉得“人家”这个词用得不太合适,因为这房子早已无人居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掘荒者不是盗贼,从不贸然闯入有人住的地方,尽管有人住的地方,一定会有各种必要的生存物资。

    生存物资,没错,不是生活物资,在这个城市里,能维持生存是每个幸存者的最高要求,干净的水、无污染的食物、必须的药品,这些都是最主要的生存物资。

    他在进入之前已经探完了路,这是一座几百户人家的中型住宅小区,看不到幸存者居住的痕迹,从地面积存的灰尘就可以判断。

    这样的小区,自然早被掘荒者光顾多次的,从那些支离破碎的窗户玻璃就可以看出,不过,他今天的运气不错,在翻阳台之前,已经在楼道里对各家各户踩过点,发现了一户的大门虽然布满刀砍斧劈的痕迹,却没有被撬开。

    不是所有的掘荒者都有他这么好的身手,大多数掘荒者会选择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直接破门而入,也有个别会开锁的,但那是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至于他,只要没有防盗网的阻拦,翻个几层楼都没问题,这要感谢父亲,是他训练了他。

    他有种预感,今天的收获可能会比较丰富,他的预感一向比较强烈,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进了客厅后,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被强烈的便意赶进了卫生间,他惬意地坐在马桶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边解大便边看报纸,对他而言是一种接近奢侈的享受。首先,他现在一周最多解一次大便,没办法,吃不到绿色蔬菜,吃不到水果,能拉出来就不错了。其次,现在已经看不到报纸了。

    他看了一下手中报纸的日期,是核爆炸发生的第二天,报纸是本地的晚报,这张报纸可能是它的最后一版。因为跟外界联系中断的原因,报纸上没有国际国内的消息,只有本地的新闻。

    虽然十年过去了,头版的配图新闻依旧那么触目惊心,大标题是《吃人的末日?》,配的大图虽然打了马赛克,但依旧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个正在仓皇奔跑的女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因为她的脸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一样,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有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在追赶她。

    其中有一段细节的描述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看到这些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的核受害者,看着他们光秃秃的头皮或从破碎的衣服中露出皮开肉绽的红肉,还有他们脸上仿佛要随时破裂的水疱,无不嫌恶地避开,无视他们伸出的求助的双手。一个年轻的女子像看到鬼似地指着他们尖叫:“丧尸!丧尸来了!”那些核受害者听到这样的称谓,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忽然围住了这个女子,一起撕咬起来,血肉横飞,大街上一片混乱,人们四下奔逃,到处响起“丧尸”的尖叫……

    他一直不明白核受害者为什么要吃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官方的解释,因为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丧尸”,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诱因,因为遭到幸存者的漠视甚至憎恶,他们就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好不容易拉完了,却发现纸筒里没有卫生纸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报纸,没办法,只好牺牲它了,虽然它现在可能已经是可以进博物馆的古董了。

    他把报纸对折了两次,撕成几片,刚擦了第一下,就听到外面的楼下有动静,他心头一跳,半提着裤子,撅着还没擦完的屁股,探头到卫生间的窗口,向外观察。

    果不其然,刚才看到的那几个核污染者嗅到了人味,溜达进来了。

    核污染者是幸存者对是对那些遭受核辐射人类的称谓,认为他们就像有毒的细菌一样,会污染所到的地方。核受害者是官方的称谓,也就是那些已经绝版的报纸和广播上的统一口径,更人性化一点,有点悲天悯人的意味,就如曾有一个时期,将性工作者称谓失足妇女一样。但也跟性工作者还有一个更为大众接受的名称“小姐”一样,核污染者在民间也有一个更口语化更形象的说法——“核尸”,一看是由丧尸引申而来,却多了一丝恐怖的味道。

    毕竟,核是笼罩在人类头顶一个多世纪的恐怖阴影。

    他并不慌张,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上的那把匕首,他的小腿上还绑着一把多功能军刀,这都是父亲留给他的。

    父亲告诉他,核尸并不可怕,至少一对一的时候,“他”并不占上风,甚至,比正常的人软弱,因为“他”本质上是一个病人。

    记得以前父亲带他去掘荒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一个落单的核尸,“他”就像一只发现了美味大餐的野兽一样扑上来,可惜,“他”吞不下眼前的大餐,反而被大餐吞噬。

    父亲当着他的面,和核尸展开搏斗,仿佛是为了给儿子做示范,父亲用匕首划破核尸的咽喉,这是“他”的最薄弱环节,当“他”的鲜血喷泉一样地从割断的喉咙处涌出的时候,父亲大声地命令不忍目睹的他,抬头看着这一幕,当时的他甚至有一丝记恨:爸爸为什么这么残忍?

    当他独自走上掘荒之路时,才明白父亲的苦心,如果不是父亲的言传身教,他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从没有杀过一个核污染者,但父亲的教导让他知道的“他”的弱点,让他在面对“他”时,不会慌张,当他遇到“他们”时,他的一贯选择是“躲,躲不过就逃”。他一直相信是智慧,而不是暴力,可以让他在这个废墟之城中生存下去。

    父亲曾特别叮嘱他,一旦遇到以下两种情况,当核尸成群出现或嗅到正常人的血腥味时,只有一个字“逃”,是的,“他们”虽然成了病人,但却唤醒了人类身上的某种原始天分,那就是合击,合击本是原始的人类为了生存,猎杀大型野兽时进化出的本能,但现在,“他们”把这种本能用以对付曾经的同类身上。

    核尸也不能见血,当“他们”嗅到正常人的血腥味时,就变成了受到刺激的野兽,更具攻击性,身体的机能也会突然提高,力量大增,速度加快,就像注射了兴奋剂和毒品一样,这或许也是“核尸”把正常的人视做美味的一大动因,“他们”吃人已经上瘾了。

    他观察了一下“他们”,正在顺着他的足迹在小区的道路上逡梭,他得意地想,这至少够“他们”绕半小时了,因为他在小区的道路上绕了半天,让人分不清他到底进了哪一幢楼,即便“他们”找到了这幢楼,他们也无法破门而入的。

    “他们”在恢复了某些动物的天性之后,人类的本能似乎退化了,他们更乐意使用自己的牙齿和手,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工具。

    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把这间房子发掘。他又擦了一下屁股,就提上裤子,开始挖宝工作了。

    这套房子保存比他预期的还好,没有丝毫被翻动或破坏的痕迹,地面的灰尘厚度分析,原主人离开已有一阵子,但肯定坚守了相当长的时间,他离开时,把屋里的家具都盖上了一层薄布,床上的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显示了他的眷念与不舍。

    他在书房的柜子里找到一箱生存物资,七、八瓶矿泉水、一些罐头还有药品,其中有一瓶非常宝贵的碘片。

    他又难得奢侈了一回,一口气灌下整整一瓶干净的水。因为核污染,这个城市的自来水和地表水都无法饮用,只有深层地下水是干净的,但是被黑市的水头所控制,水头、食头和药头是黑市的三大巨头,他们掌控着这座城市十几万幸存者的生存命脉。而代表官方的救助站则变成了一个象征性的慈善机构,退缩在城市的一隅。

    他把所有的水都装进了背包,还有药品,至于那些罐头,因为过期很久了,只有遗憾地放弃,他像挖宝藏的人仔细搜索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背包很快装满了,他甚至得到了一个惊喜,他找到了一个ipad8,这是个好东西,可以在黑市换五罐罐头或一袋绿豆。他检查了一下,可以用,就把它放进了背包,可以满载而归了。

    在他不长不短的掘荒者生涯中,从开始做贼般的新鲜感,到现在行云流水的老练,什么样的遭遇都有过,已经没什么可以让他动容了,但还是有几件事值得一提。

    有一次,他闯进一所别墅,看到客厅里撒满了钞票,估计至少有几百万元吧,虽然他对钱没什么印象,但他也知道,在核爆炸之前,这些现金会让很多人付出一切的,但如今,连废纸还不如,最多可以用来点烟,可是他又不抽烟。

    另一次,他在一户小高层住宅里,发现一具刚死不久的美女尸体,真正的美女,五官清丽绝伦,那双睁着的双眼,即便失去了光泽,也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但真正让他惊心动魄的,却是她的下半身,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红白相间,那种对比强烈的恐怖反差,让他当场吐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核变异巨鼠的危害。是的,核灾难后当然有发生变异的恐怖生物,而巨鼠是对人类最具威胁的变异生物。

    他在黑市上看过巨鼠的尸体,体形有猫大,毛皮灰暗,畸形的爪子有两公分长,牙齿又长又尖,眼睛幽红,长得非常凶悍。

    不过,巨鼠畏光,常年生存在地下,只能在晚上才到地面活动,所以幸存者都铭记一个最重要的生存守则:不要在晚上出门。

    “滴滴……”手腕上手表的闹铃响了,提醒他到了“下班”时间,他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老实说,如果不是下面有那几个核污染者的话,他几乎想在这座小区住上几天,一定还有更大的收获的。

第三章 女贼

    他观察了一下那几个核污染者的位置,“他们”正在小区的花坛周围踟躇,放下心来,翻出七楼的阳台,沿着下水管道,小心翼翼地向下爬,尤其注意不要割伤了手,万一出血,他可不敢冒着被核污染者吃掉的风险赶路,可能真要在这小区呆个一两天了,让伤口愈合才敢离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下到地面,他避开“他们”的视线,慢慢地从一个出口退出去。终于出了小区,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猫着身子,向开始的那个藏身之处小跑过去。

    到了垃圾筒的后面,他在路边的枯草丛中翻找起来,自行车呢?他记得把自行车扔在这里的,还特意在上面盖了一些杂草。

    他又看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没记错位置,他的额头冒出冷汗,核污染者对这些机械是不感兴趣的,看来附近不是只有他一个掘荒者,他的自行车被偷走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距离天黑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赶回自己的家,否则,就可能成了巨鼠的大餐。

    他当机立断,撒开腿就向自己早上来的方向跑去,玩命地跑,因为不跑的话,小命就可能没了。

    虽然掘荒者的生涯锻炼了他的体质,但他的特长是灵巧和爆发力,而耐力一向是弱项,尤其像这样负重长跑,才跑了十几分钟,他就感到吃不消了,停了一下,弯下腰,在口罩下张开大嘴,喘着气。

    知道这样不行,他脱下背包,将最压重量的那几瓶水扔掉了,虽然很可惜,但他还是知道取舍之道的。

    重新背上背包,他看着脚下的几瓶水,又觉得可惜,拣起一瓶来喝了几口,才心理平衡,心里诅咒那个偷车贼:“敢偷老子的车,让你一出门就碰到核尸。”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前面一阵风似地出现一个长长的人影,飞快地向他接近,竟是个骑自行车的人,他再仔细一看,嘿,那不是自己的自行车吗?这个贼!他立刻张开双臂拦在路中,大喝一声:“给我站住!”

    那个贼看到路中挡着个人,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照旧拼命地蹬着脚踏板,边蹬边喊:“闪开!快闪开!”

    他听到这个贼的声音又尖又细,心中一愣,是个女的?再看她已到跟前,正对着自己冲过来,简直是要谋财害命了,他吓得赶紧往边上一跳,看着她绝尘而去,破口大骂:“你这个贼!该死的女贼!”

    他只骂了两句,就感觉不对,回头一看,十几条踟躇的黑影如飞般地冒出来,我的妈呀,难怪女贼逃得飞快,真被他说中了,她被一群核污染者穷追不舍呢。

    他吓得魂飞魄散,跟着女贼的方向玩命狂奔,这下是真的玩命了,他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他们”居然越追越近,最快的一个都迫近他二、三十米了,都能看清“他”通红的眼珠。

    不对劲,往常,这些核污染者是绝对跑不过他的,他通常是把“他们”越甩越远,即便自己刚才跑了一阵,消耗了不少体力,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他对自己的爆发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问题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核污染者受到了刺激,血的刺激!一定是女贼受伤了。他一想到这,心中顿觉不妙,没想到自己一向小心驶得万年船,今天竟被一个女贼害得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他这一想,心中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松了,脚下一顿,速度慢了下来,再回头,那个最快的家伙已经在十米开外了。

    完了!他有些绝望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的匕首上,并非拼死一搏,而是打算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被核污染者咬到并不可怕,没有类似僵尸的传染,不会变成跟“他们”中的一分子,被吃掉才是可怕的。因为“他们”只吃正常人的血肉,不吃内脏,他曾经见过被吃过的人,全身只剩下骨头,骨头里包着完整的内脏,那跳动的心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他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比起古代的酷刑千刀万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滋——”长长的一声,自行车突然刹在了自己的面前,女贼在红色口罩的上方闪出一道明亮的目光,不由分说:“快上车!”

    他来不及多想,一屁股坐上了后座,毫不客气地抱紧她的腰,大叫:“快骑!”

    当自行车飞奔起来,将那些核污染者越甩越远,他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手中抱着的腰又细又软,看不出女贼这么纤细,居然把载着两个人的自行车骑得这么快,接着,他鼻子里同时嗅到一股带着淡淡汗味的女子气息,很好闻。

    “臭小子,可以把手放下了!”女贼的语气带着命令,没有了刚才逃命时的尖细,柔柔脆脆的,带着一种特别动听的磁性。

    他听她的声音,年纪也不大,心里不服气地嘀咕:臭丫头,敢叫我臭小子,难道你很香吗?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把手放下,没好气道:“这是我的自行车!”

    女贼“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撞到正主了,有些难为情地解释:“我刚才采矿回来,路过这里,发现了这辆车,以为没人要,就……对不起,谢谢你。”

    他知道她为什么谢自己,要不是有他的自行车,她也未必能逃过那些核污染者。不过,听到她是个采矿者,又有几分钦佩。

    采矿者和掘荒者是幸存者们可以自食其力的仅有的两个选择,掘荒者是比较安全的选择,而采矿者的危险系数就大多了。

    这个城市依山靠海,资源丰富,尤其在地表浅层散布着一种矿石,其价值跟稀土类似,但是因为零星分布,不具备集中开采条件,所以一直没有形成规模产业。

    在核爆炸前,经常有农民在自家的土地挖出矿石,卖给收购的矿厂,成为一种副业。核爆炸后,埋在地下和山中的矿石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而大量的土地荒芜,原本严禁私采的山林也无人管理,为了生存,很多原先的农民和城市的幸存者走上了采矿的道路,卖给黑市,换取生存物资。

    采矿者的危险性在于,他们面临的风险远远大于掘荒者,两者的活动范围不同,采矿者必须要去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更大胆的则会上山。

    物竞天择,核爆炸后,人口剧减,幸存者们大多龟缩在城市中,活动范围大大减少,幸存的野生动物向荒废的人类地盘迁移,比如野兔之类,开始大量繁殖,因为辐射污染,它们并不能成为幸存者的食物来源,却引来了一些原本绝迹的大型食肉动物,而这些大型食肉动物的源头,可能来自核爆炸后无人管理的动物园。

    采矿者面临的风险就是那些大型食肉动物,而一旦遇到变异的大型食肉动物,活着回来的机会几乎是零。

    他对她良好的体力,心中释然:“你偷了我的车,又救了我一命,大家扯平了。你现在可以把车还给我了。”

    “等回到家!我就把车还给你。”她看了看手表,语气中露出焦急,显然采矿者也不敢在晚上出门。

    “来不及了!”他算了一下,在天黑之前,他们最多能赶一半的路,他看看近在咫尺的那个小区,心中有了主意,向前指了一指,“看来,我们只能在那里对付一夜了。”

    巨鼠虽然是晚上的霸主,但它们基本上只在地面活动,不喜登高,所以二楼以上的建筑物是相当安全的。

    原本在小区内溜达的几个核污染者已经不见了,消失在不知所踪的地方。核污染者的栖息地一个是个迷,没人知道“他们”晚上住在哪,只知道“他们”在白天出没,当“他们”吃不到人的时候,也吃动物。

    他曾看过皮肉被吃光的野兔,只剩下骨骼包裹着内脏,一看是“他们”的杰作。

    他带着她回到了刚才掘荒过的那户人家,依旧是沿着管道向上爬。她的爬墙技术比他差远了,他先到了阳台边,发现她落下一大截,还有些爬不动的样子。

    他没奈何,只有回转身帮忙,一截一截地拉她,开始没感觉,后来感觉她的手纤细柔软,摸起来很舒服,就有些舍不得放手了,同时也才注意到,她留着一头男孩子似的短发,虽然灰头土脸的,但是感觉很清爽。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感觉,清澈的目光从口罩上方瞪着他,忽然一发力,那只小手像老虎钳子似地钳住了他,疼得他几乎从墙上摔下来,她才口气一柔:“专心点,别摔下来!”

    他苦着脸,甩着手,再也不理这个母老虎了,自顾自翻上了三楼的阳台。

    这不怪他,他对她并没有邪念,他只是感到好奇,他并非没见过女人,黑市上很多做生意的姐姐都很喜欢他,只要他一到黑市,总会受到她们热情的招呼。他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生意的,这种生意从人类诞生时就似乎存在,而且似乎还将一直存在到人类灭亡的那天。

    他并不讨厌她们,知道她们是为生存所迫,而她们的身体是她们唯一拥有的本钱。其实核爆炸后,这个城市还有近百万人口的,但十年下来,死于饥饿、死于疾病、死于核污染者口,该死的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能活到现在的十几万人,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

    没有人可以责怪谁,为了生存出卖任何东西,只要那个东西是他自己的,或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得来的。

    但他确实从没如此接近过一个如此年轻的、没有一点矫揉气息的女孩。幸存者中当然也有女孩子,但她们从不抛头露面,谁都知道,一个女子单独出来是十分危险的,除非是那些做生意的女人。

    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带女人出来,因为女人身上的味道对核污染者有种天然的吸引力,虽然没有血腥味那么刺激,但很容易暴露目标,没人愿意带一个*在身边。

    远离女人,是幸存者们秘而不宣的另一个生存之道,除非为了某种需要,或在一个安全的空间内,反正,男人只要离开了自己的家,只要不是自己的亲人或爱人,几乎没人愿意接近女人。

    但是他,却不得不和一个女人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还要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他可以丢下她的,至少,可以离她远一点,在她安置下来后,寻找另一户安全的人家过夜。但是,他却不能丢下她,因为她可能受伤了。

    保护弱小,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一个本能,虽然,他自己并不强大,甚至有时,他也需要别人的保护。

    他坐下来,离她远远的,心里对她刚才的那一钳还耿耿于怀。

    她也没理他,进了房间后,就靠在一个沙发上喘息,她饱满的胸部一起一伏,显然刚才的一番逃命,消耗了不少体力。

    两个人像刺猬似地保持着距离,也没有解下口罩,固然有担心空气中辐射尘的因素,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不要接近陌生人”,这也是一个生存之道。

    这个城市已经接近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社会,为了生存,你不知道一个偶然遇上的陌生人,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即便做出了什么事,在一个无秩序、无政府的情况下,也没人可管,现在唯一可以约束幸存者的,就是他们的人性本能。

    可以说是,人心善恶,一念之间。

    他掏出了包里自带的不锈钢保温水壶,将可以当水杯的盖子倒满,又拿了掘荒找到的一袋压缩饼干,放在两人的中间空地上。

    他并非是为了讨好她或接济她,这是两个陌生的幸存者见面,表示善意的一种礼节,送上水和食物,而对方作为回馈,也会拿出自己的有价值的物品,放在同样的位置,这种礼节,更像是原始社会的一种以物换物。

    是的,只需要一场核爆炸,就可以把人类打回原始社会。

第四章 交换

    她看了看她,也解下了背包,在里面翻了一下,掏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亮晶晶的石头来,也放在了中间的位置,并接受了他的水和食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看着那块闪着光芒的石头,眼睛也亮了起来,她交换的物品太贵重了。

    要知道,一块这么大的矿石,可以在黑市上换十五包压缩饼干或三袋绿豆,相当于一辆自行车的价值。不过,他虽然觉得贵重,还是笑纳了,因为交换的第一原则是你情我愿,价值则在其次。

    在放回自己的背包之前,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矿石,看一看嗅一嗅,确认它不是个别的什么石头。

    “放心,是真的。”她在对面扑哧笑了一声,银铃似的,非常悦耳,而且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像一弯细月一样,虽然脸被口罩遮住了大半,还是楚楚动人。

    “对了,你哪里受伤了,才招惹了那些核尸?”他的心情好起来,友好地问她,虽然心里不认同核尸这个词,但跟别人交流时,也不可避免地随大溜,毕竟,核污染者说起来太拗口。

    “臭小子,关你什么事?一边凉快去!”她的语气忽然一冷,有些生气的样子,原本看着他的眼神跳到一边,又好像有点羞涩。

    他没想到自己的好意关心换来了一通呵斥,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里开罪了她,没趣地看看窗外,天差不多全黑了。远处隐隐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嗥叫声,听起来特别糁人,他的身子不由一抖。

    “怕什么?胆小鬼,那是野狼,不会进入人类的领地。”对面的她哂笑道,采矿者自然熟悉各种动物的,他们中有的甚至具备抗击大型野兽的能力。

    我胆小吗?我好笑吗?他有点生气了,可是事实上,他确实有点胆小,还怕黑,在父亲离开他之前,夜里从不敢一个人睡觉,除非开灯。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怕黑又不是小孩子的专利!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检查了一下四周的门窗,然后,又去拉窗帘,看到他拉起所有的窗帘,室内一下变得乌漆麻黑,她的声音一下警觉起来:“臭小子,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难道想吃了你吗?他有些好笑,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柴点燃。这根蜡烛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可以连续燃烧六个小时,是掘荒者出门必备的应急品。不过,在夜间照明必须要小心,因为有一些夜间活动的生物会循光而来,所以他把窗帘都拉上了。

    见他把蜡烛放在了中间的位置,她原本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不再说话,把口罩掀起一点,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就着他杯子里的水,开始吃压缩饼干。

    他也掀起口罩,一口水一口饼干地充饥。感觉气温开始下降,这套房子是被他彻底搜刮过的,所以记忆犹新,去隔壁找了两床被子,扔给她一床,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一柔:“谢谢!”

    他没吱声,裹着一床被子缩在了墙角,被子里有股霉味,但很保暖,一天下来的疲乏从骨骼筋肉间散发出来,溢满整个身体,他恹恹欲睡。

    隔壁的卧室就有张大床,并非他不懂得享受,放着床不睡,而是他习惯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夜时,从不敢让自己睡得太舒服,以免丧失了警觉性。他只有回到自己的家,才敢塌塌实实地睡一觉。

    她在对面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忽然坐了起来,看着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喂……陪我去一下厕所好吗?”

    他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实在懒得动,就说:“厕所就在厨房边上,你自己去好了。”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女贼有点恼羞成怒了,声音一下子尖细起来。

    “姑奶奶,声音小点,别一惊一乍的!要是招来那些晚上出没的怪物……”他吓得睡意全消,哧溜一下爬起来,正想埋怨几句,却见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赶紧遂了她的心意,“好好,我带你去。”

    因为刚才热被窝里出来,他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从口罩里哈出一团白雾。由于核爆炸引发的核冬天效应一直延续至今,现在虽然是夏季,夜里的温度也在零度左右。

    他搓着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手握式充电小手电,一面领着她去厕所,一面心有不甘地小声地反驳:“姑奶奶,我怎么不是男人了?陪你上厕所就证明我是男人吗?”

    女贼又扑哧一笑:“臭小子,以后你就喊我姑奶奶好了……人家怕黑嘛……”

    确实,怕黑又不是小孩子的专利!他有点听傻了,被她的似哭还笑的多变情绪,一口姑奶奶又一口人家的古怪语气,弄得晕晕乎乎,心想女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你要不怕折寿,我就喊你姑奶奶又何妨?

    说话间,已经到了厕所门口,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手电,进了厕所,撂下了一句:“站在外面,不准走开!”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真是过分,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彼此连姓名都不知,甚至连彼此的样子都没不知道,她倒使唤起他来,最可恨的是,自己居然有点喜欢被她这样使唤,唉,男人也是个奇怪的动物,为什么这么贱骨头呢?

    他正胡思乱想间,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隔着口罩,也闻得真切,他这下是吓了一大跳,几乎要跳起来,猛然想起现在是晚上,那些核污染者也休息了,才放下心来,关切地问:“姑奶奶,你是不是在包扎伤口啊,需要我帮忙吗?”

    “臭小子,你还想占本姑娘便宜……”她的语气又不善起来。

    他吓得赶紧住口,心想明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怎么说我占了你的便宜呢,难怪生存守则上就有一条:远离女人。明天天一亮,大家就分道扬镳吧。

    她在厕所里呆了半天才出来,出来就凶巴巴地警告他:“喂,这个厕所你不准用!”

    不准用?你家的吗?这么霸道!难道要我像狗一样地随地大小便吗?还好他记起主人房里也有一个厕所,就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明白她是害羞,因为这种荒废的房子里一定没有水冲洗,她可能怕他看到那些不洁的排泄物吧。

    老子又不是苍蝇,喜欢闻臭味!他这样想着,不敢多说话,跟着她回到了客厅,就想回自己的地盘,却又被她喊住了:“喂,谢谢你……还有你的手电。”

    他小心翼翼地拿回自己的手电,惟恐又哪里触犯了她,他钻回自己的被窝,却一时又睡不着了,想了想,总觉得有件事不做,良心不安。

    他又在背包里翻起来,找出一卷纱布、创口贴、创伤药,放到了中间的位置,却不敢说话了,用手示意女贼拿去。

    他的背包既有装东西的功能,还有应急包的作用,每次出门,包里必备两袋压缩饼干、一瓶水、特种蜡烛和火柴、小手电、创口贴、纱布、创伤药等应急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的举动,没有接受的意思,眼神开始是又气又恼又羞,后来又转为迷惑和好奇,终于确定他不是诚心戏弄她,才轻轻问:“你还以为我受了伤?”

    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心想那血腥味难道是假的,那些核污染者的反应难道是假的?还是不说话,打定主意不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女贼说话了,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她这次没有为难他,而是喃喃低语,又似说给他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了,真讨厌……”

    他听得如堕五里雾中,她在说他吗?又好像不是说他,好像是说她的一个熟人来了,但是眼前也没有别的人啊……就这样,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诱人的香味逗醒了,感觉面上暖暖的,他狗一样地抽着鼻子,揉着眼屎睁开双眼,只见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不锈钢盆,又不知拆开了什么木制品,在盆里点起了一堆火,手里掌着几根铁条,正在火焰的上方烤着几根火腿肠,阵阵肉香飘来,他忍不住咽下一大口口水。

    但这并不防碍他的警觉,他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向窗外看去,发现窗帘已被拉开,天色蒙蒙亮,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也知道,凌晨时分是最安全的时候,巨鼠随着黑暗的消逝退去,而核污染者还没有出现在地平线上。这个时候生火做饭,也不怕招惹来这些东西。

    他的第二反应是查看自己的背包,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并非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喜欢别人占他的便宜,也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这是他做人的原则。我的就是我的,你的就是你的,不经别人的同意乱拿别人的东西就是贼,就像她昨天“借”了他的自行车一样。

    “喂!吃吧。”她递了两根铁条过来,上面串着的火腿肠被烤得焦红油亮,香气扑鼻。

    他虽然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也记得电子书上有君子不吃嗟来之食的典故,但没有丝毫犹豫地接了过来,掀起口罩,张口就咬,香!真香!香得他差点把舌头都吞到了肚子里。

    他也没忘了礼尚往来,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她。她却拿起了一瓶塑料水瓶跟他示意。原来她也带了水,也是,哪个幸存者出门会忘了带水呢?他想起昨晚的交换,自己是占了老大便宜,有点脸红了。

    两个人也没有多余的话,一心扑在吃喝上,在幸存者的眼中,似乎把每一餐都当作最后一餐来吃的,所以都吃得分外专心和香甜。

    两人吃完,他用袖子擦擦油嘴,她则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嘴角。他看得有点心疼,那么雪白的手帕,要用多少水啊,真奢侈!他又突然发现,她把脸也擦过了,露在外面的皮肤比手帕还白,不由看得呆了。

    她有所觉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忙掩饰地掏出一瓶碘片,倒了一把递给她。通常幸存者只要在外面过夜,必须要吃碘片,每人一片就够了,他给她这么多,有点找补她的意思。

    她也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接受了他的找补,不过,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喂,掘荒的,去帮我找一条裤子来吧。”

    她也看出他是个掘荒者了,口气有点轻蔑,带着采矿者的优越。他还记得自己昨晚的决定,天一亮就离开她,各走各的道,就摇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臭小子,干嘛不说话,你哑巴啦?”她见他一声不吭,倒有点害怕了,怯生生地问。

    他已经把背包背起来,走向阳台。她一下子跳到他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再度眼泪汪汪的:“难道你……要丢下我不管吗?”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面对女人的眼泪,心一软:“姑奶奶,你有手有脚的,又是个采矿的,难道你还需要我这个掘荒的来保护你吗?”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她忍不住又笑起来:“既然你认了我这个姑奶奶,姑奶奶的话,你总该听吧。快帮我找一条裤子来,爬墙不是我的专长。”

    他没想到绕来绕去,把自己绕出一个姑奶奶,没好气地问:“你的裤子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还要再找一条?”

    “沾了血了?”她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细若蚊丝,很害羞的样子。

    “我说你受伤了吧,昨晚给你的创伤药也不用,现在严重了吧。”他心中释然。

    “我没受伤!”她有点气急败坏了,尖叫起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连这个都不懂!”

第五章 黑市

    也难怪她气急败坏,看他的年纪,怎么也有十七、八岁了,这样的年纪,在幸存者的男人中,早该知道了女人是怎么回事才对!

    但她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她第二次说他不是个男人了,对15岁就自力更生的他来说,这话实在有点伤人!

    他真的生气了,目露凶光:“臭丫头,你再说一次试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哼!难道你没见过女人吗?”她被他的样子吓住了,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谁说我没见过女人?”他心里嘀咕道,这个臭丫头太古怪了,还是黑市里的那些姐姐好。

    其实,他也知道那些姐姐为什么对他好,都想拿下他的第一单生意,据她们说,来黑市的男子,除了那些还没长大的小男孩,没跟她们做过生意的,只有他了。

    没错,他还是个处男,这要感谢他的父亲!当别的男人因为朝不保夕,一有机会就和黑市上的女人做生意时,当他们鼓励甚至怂恿自家的男孩早早尝试男女滋味,以免被核尸吃掉的时候,留下所谓人生的遗憾时,他的父亲却一直以身作则地教导他:除非遇到一个像小妈那么好的女人,否则,绝对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

    所以,他现在十八岁了,还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像小妈那么好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他对她的印象已经非常淡薄,只记得她很漂亮,又温柔,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像一轮弯月,特别好看。

    他心里一动,眼前的女贼,笑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嘿!自己真是想太多了,谁的眼睛笑起来不是弯的,难道是圆的,再说她的脾气那么臭,哪有小妈的半点温柔?

    “那你怎么看不出来,人家来了每月一次的……”她知道碰到榆木疙瘩了,强忍羞耻,把女孩子的小秘密说了出来。

    “啊……你来月经了?”他的大脑里飞快地从电子书的记忆中搜出了相关的知识,恍然大悟,脱口而出。

    “你……不要脸!快去帮我找裤子!”她被他口无遮拦地说出来自己生理上的糗事,羞得直跺脚,也想着赶快离开这个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臭小子,免得在一起尴尬。

    他忽然有点明白她的一会儿一变的态度了,这是他从未看过的世界,跟那些黑市上的姐姐截然不同,他第一次隐隐感觉,原来女孩子是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他这样想着,小脸居然有点发烫,赶紧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动作飞快地放下背包,逃也似地钻出阳台,仿佛是第一次掘荒时的那种感觉,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不多久,他抱了一堆女人的衣服回来了,往沙发上一堆,窘窘地挠着头:“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自己挑吧。”

    “动作蛮快嘛!”她已恢复了常态,赞许了一句,从中挑了两条裤子进了另一个房间,很快换好了出来。

    “好看……”他也称赞了她一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好身材被刚换上的紧身牛仔裤一下子衬了出来,修长的双腿,翘挺的臀部,纤细的腰肢,让他忽然明白了那一直不大明白的“俏拔风流”四个字的含义。

    两人下到了地面,他找到自己藏在楼下自行车,双手握在车把上,和她对视了一眼:“那么,就再见了!”

    “好的!再见!”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流露出他看不懂的神情,就转身离去。

    两人就如两个偶然相遇的陌生旅人,经过短暂的相交之后,重新踏上各自的旅程。

    他看着她轻盈远去的背影,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又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才想起两人相处了一夜,他不仅没看到她长什么样子,连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呢。

    “喂……”他忽然喊了一声。

    “什么事?”她淡然回首。

    “自行车要不要再借给你?”他大声地问,内心很期待她答应,这样就有和她再见的机会了。

    “不需要!谢谢你!”她的声音很愉悦,轻快地挥了挥手,继续前行。

    “喂!”他又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她这次没有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

    “你叫什么?”他鼓足勇气追问。

    “下次见面再说!呵呵……”她撒下一串银铃般的清笑,消失在小区的出口。

    下次?下次见了面,她还能认出他吗?她同样没见过他的脸,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孤零零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小区中,周围是如此的安静,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自从父亲离开后,就习惯了独自生存的他,第一次生出寂寞的感觉。

    他的视线落在周围残旧的建筑物上,回到残酷的生存现实中,寂寞算什么,活着才是第一位,他看看手表,时间尚早,今天就在这个小区继续掘荒。

    没到中午,他的背包就装满了,比昨天的收获更多。他骑上自行车,往回赶,好收获就有好心情,他忍不住吹起了口哨,这一趟下来,至少半个月不用出门了。

    回家之前,他先去了黑市。

    黑市有广义和狭义之分。

    广义的黑市是幸存者们唯一可以大量定居和聚集的地方,它由几座连成片的小区组成,核心是这个城市曾经最大的超市——家乐福。

    一进入黑市的地界,他整个人就放松起来,再不用担心那些神出鬼没的核污染者了。

    可以看到周围的建筑物上布满了摄像头,覆盖方圆数里的范围,只要一发现外围有核污染者的踪迹,就会响起警报,在地面值勤的保安会迅速地拉起铁丝网,将道路封锁,让“他们”进入不了黑市的内部。

    即便偶然有核污染者进来了也不用担心,“他们”只能在道路上游荡,因为每座小区都有独立的门禁系统,外来者无法进入小区的里面。同时,负责巡逻的保安队就会出动,对道路上的不安定分子实施抓捕。

    这些保安都隶属于黑市三大巨头共同出资组建的物业管理中心,因此,居住在黑市地界的几万幸存者要按月交纳管理费,也就是保护费。

    对幸存者而言,住在黑市,不仅仅是安全有了保障,还有自主发电的电力供应、有线电视和无污染的自来水,当然三者也是收费的,它更是一种荣耀——活着的荣耀。

    狭义的黑市就是家乐福,一个提供物物交换的大市场,它不仅可以抵挡核污染者的入侵,也能抵挡巨鼠的攻击,因而也是唯一在夜间也开放的人类场所。

    它有东西两个大铁门,守卫森严,门口的地面包括地下停车场的地面,都被浇灌了一层黑色的沥青,据说沥青里专门添加了某种物质,让地下的巨鼠不敢接近。

    大门周围是三道铁丝网,比阻挡核污染者的铁丝网密拶多了,可以抵御巨鼠从地面上的攻击,其中最后一道铁丝网连接了堡垒的内部发电机,可以随时变成一道电网。

    堡垒的二楼天台设立了一圈火力点,耸立着一台台好像消防水枪似的东西,它们确实是消防水枪,只不过一旦开启,里面喷出的不是水,而是汽油,再一点火,就变成了火焰喷射器,叫它们火力点,实至名归。

    这样的智慧,其实是逼出来的,听说有一个国家,枪支泛滥到连小孩都可以随意找到枪的地步,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想找一支枪出来,比去爆炸区掘荒都难。不过,黑市的保安都配枪,用工厂的车床自制出来的*,装填火药和铁砂,杀伤力不强,杀伤面挺大。

    所以,狭义的黑市不仅是一个大市场,也是一个大堡垒,当两者需要区分时,人们通常以堡垒称呼家乐福。比如,一个幸存者可以对别人说:“我今天去了黑市看朋友,又顺便去了堡垒购物。”

    他排在了堡垒西大门入口的队伍里,前后都是前来交换的人群,有男有女,从体形上看,基本上没有老人或孩子。

    在十几名保安的监视下,人们首先通过一道专门检测核辐射的安全门,类似于飞机场的安检门,连人带物都检测。辐射值超标的物品丢在一个大筐里,超标的人需要脱去外面的衣服,直到检测合格,才能进入正门。

    “小明,收获不小嘛!”西门的守卫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

    他叫小明,他当然不叫小明,但别人都这么叫他,他也就认了,反正大家都戴着口罩,看不到彼此的脸,名字叫什么不重要,只是个符号而已。

    不过,他挺佩服这些门卫和里面的铺位老板,可以从每个掘荒者的体态、习惯动作或者声音,就轻易地区分出每个人并喊出他们的名号。

    “大块头!这是给你的。”他拿出一个电动剃须刀作为进场费,又顺手给了大块头一个打火机,作为个人的好处。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懂做人的,知道哪些人该笼络,哪些人不能得罪。大块头其实是个小个子,听说他的父亲曾是全国散打冠军,曾经有一个壮汉借酒撒疯,结果被大块头一脚就踹晕了。

    大块头试了一下电动剃须刀还能用,就放他进了大铁门。

    他首先去了专为掘荒者而设的一楼西侧交换区,黑市的三大巨头都设有铺子,分别是水铺、食铺、药铺。

    掘荒者找到的东西总是五花八门,三个铺子基本上都是接受的,实在不需要的,掘荒者可以拿到杂货区自主交换。

    因为三铺只提供水、食物和药品,当掘荒者有其他需要时,可以选择铺子提供的通票,这种当日有效的通票可在黑市内流通,换购各类物品,相当于临时货币。

    “小明,你来了,有什么好货色?先给我瞧瞧。”水铺的胖老板一眼看到了他,大概今天的生意有点清淡,热情地喊他过去。

    他来水铺的柜台前,把背包重重地放下,心中叹了口气,水是生存的第一必需品,每次掘荒得来的物品,至少一半都用来换水了。

    “胖子,这一次水的辐射值没有超标吧。”他老滋老味地问,毕竟彼此打交道都三年了,不算朋友也是熟人了。

    “放心好了,你看这辐射测量计,很正常,上次是水罐运输车遭到了核辐射。”胖老板指着身边好像加油枪一样的机器说,他的一双小眼睛很诚实,让人看了放心,这机器确实是油站的加油枪,只不过,现在加出来的是水,这又体现了幸存者的智慧。

    他背起瘪了一半的背包,对胖老板说:“等我回来再灌桶。”

    “好嘞,你去逛逛吧。”胖老板指挥着伙计,把柜台上的一堆东西整理归类,直接送到一楼东侧的杂货区。

    他走向了食铺,盘算该换多少绿豆和压缩饼干,这两样东西都是他吃腻的,但却是保持身体健康的必需物资。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那块矿石,食铺的伙计眼睛一亮,赶快喊老板过来,这可是二楼的采矿者交换区才有的好东西。

    他不由想起给自己矿石的那个人,一时走神了。

第六章 誓言

    “阿姨叫我买菜,买到二斤黄韭菜,阿姨打我,阿姨骂我……”不远处传来稚嫩的童音,几个孩童坐在一块空地上玩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边上人来人往,有人在吆喝,脚下摆了一堆物品,大部分人都比较安静,手里也都拿着物品,可谓琳琅满目,甚至有有一些玩具和书籍,间或有保安穿梭其中,维持一下秩序。

    比较整齐的是排着货架的地方,有穿着蓝、红、白制服的管理员。蓝色的是水铺管理员,简称水管。红色的是食铺管理员,简称食管。白色的是药铺管理员,简称药管。

    这就是杂货区,占据了一楼三分之二的面积,相当于一个超市,里面什么都有,客人也很杂,既可以用通票换购三铺提供的物品,相互之间也可以直接以物换物。

    他的背包了装满了食物、维生素药丸、食盐、蜡烛、小罐液化气等生存必需品,从杂货区出来,难得手里还剩了几张通票,这要感谢那块矿石,让他今天可以小小的奢侈一把。

    他上了楼梯,走向三楼的消费区,一个纯支出的场所。有人的地方就有消费,有人的地方就有**,哪怕是在地狱。堡垒的三楼就是一个满足幸存者各种**的地方,吃喝玩乐一条龙……

    他路过二楼的时候,听到从里面传来采矿者交换区一贯的喧哗声,采矿者总是高谈阔论的,因为他们总会有说不完的历险遭遇。

    往常,他都是匆匆经过二楼,一步也不肯多留的,但今天,他居然停滞了一下,心想,或许她正在里面呢。

    这时,一股诱人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他顿时口水满嘴,循着香味上了三楼,那是他记忆中最香的味道,在父亲还没有离开的日子,无论怎么困难,父亲都坚持每个月带他上三楼吃一顿韭菜饺子。

    这个城市还能吃到无污染的绿色蔬菜和鲜肉的,虽然受到核冬天的影响,大部分的蔬菜无法在外面生长,或者长了也不能吃,但幸存者们发明了灯光温室,通过室内灯光的光合作用,种出少量的蔬菜。同理,室内养殖场也可以养猪、养鸡,当然成本更高。所以,它们的价值,也就格外地昂贵。

    自从父亲离开后,他就很少去吃韭菜饺子了,他学会了精打细算过日子,但是每年他生日的那天,他一定要吃一顿韭菜饺子的,那种盘桓在记忆中的味道,让他感觉父亲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仿佛从未离开。

    他响亮地打个饱嗝,满足地从双人包间座位上站起来,这种包间是黑市饭店的一大特色,里面是全封闭的,安装了空气过滤器和空调,客人可以放心地解下口罩,享受舒适的一餐。

    隔壁的大包间隐隐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奢侈,大包间里一餐饭的价值,至少够一个幸存者吃半年的吧,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有穷富差距的。

    他看看手里还剩一张通票,打算去赌场花掉,他不玩别的赌博,只玩老虎机,他喜欢老虎机转动的声音,好像是命运的罗盘在转动,如果能转到大奖,就可以享受残余的人生了。但他也很清醒,每次最多花一张通票,用完了就走。不像那些赌徒,输得只能去爆炸区工作,以还清所欠的赌债。

    从饭店到赌场,中间必经姐姐所在的红灯区。饭店自然是食头所有,赌场则属于药头,红灯区由水头经营。

    那一排小隔间红灯闪烁,照着玻璃橱窗后姐姐的脸娇艳如花,她们是黑市里唯一不戴口罩的人群。姐姐是个单复数通用的职业名词,因每个姐姐的名字必后缀一个姐而得名。

    “小明、小明!小明……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几个花枝招展的姐姐争相打开房门,向他招手。

    “凤姐、花姐、妹姐……”他一个不落地跟姐姐一一打招呼,把掘荒中找到的一些小饰品送给她们,这些小饰品毫无交换价值,但姐姐却视若珍宝,这也是她们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小明,到姐姐房间来,姐姐免费陪你一次。”姐姐中最漂亮最吃香的香姐,拉着他的手往放房间里拖。

    “香姐,今天没感觉!下次、下次吧……”他红着脸挣开她的手,做出很老练的样子。姐姐一起咯咯娇笑起来,谁都知道他永远都是下次。

    他站到了赌场的筹码交换柜台前,正准备用那张通票换一堆老虎机用币,视线忽然被贴在柜台上的一张海报吸引住了:主画面是两支血淋林的手臂交叉在一起;左边的手臂肌肉发达,属于正常人的;右边的手臂挂满了水疱,一看就是个核污染者;标题也是血淋淋的,十分刺激眼球——《核尸挑战大赛第五季,下一个总冠军就是你》。

    他当然知道这个核尸挑战大赛,已经举办五年了,由三大巨头联合创办,是在幸存者中影响最大、最受欢迎的活动。

    它类似于以前的电视选秀节目,一年一季,每年的夏天正式启动,分为周赛、月赛、季赛和年度总决赛。每个参赛者要和核尸进行一对一的搏杀,见死方休,以杀掉核尸的时间长短作为比赛成绩,被核尸杀死则后果自负。每周产生一个周冠军,四个周冠军参加月赛,决出月冠军,再由三个月冠军参加季赛,决出季冠军。最后的年度总决赛在三个季冠军中间展开,胜出者就是总冠军。

    大赛的奖品相当吸引人,赢得了周冠军,可以获得一张期限一周的通票,以此类推,月冠军的通票期限是一个月,季冠军的通票期限是一个季度。

    总冠军的奖品最诱人,一套终身免收管理费的黑市住房和一张永不过期的通票,可以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当然,前提是黑市一直存在。如果总冠军还有别的什么想法,也可以放弃以上奖项,换取一张离开这个城市的船票。

    没错,虽然这个城市跟外界的所有交通都已经中断,但还是有特殊的渠道连接外界的,比如走私船,三大巨头跟走私船关系密切,因为那些矿石总要运出去的,而一些生存必需品也要运进来,包括一些相当稀缺的物资。比如黑市里有一种午餐肉,上面的生产日期都在两年之内,产地也是“made

    in

    china”,这让幸存者相信,外面还有一方净土,这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地方。

    但外界的真实情况,没有人知道,传言倒是不少: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幸存的人类都在休养生息;什么世界末日早已降临,人类不过是苟延残喘,迟早要灭亡;最离奇的说法是,这个城市是少数遭遇了核爆炸的地方,政府由于担心核污染扩散,所以将这些地方封锁起来,由它自生自灭。

    其实,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外界的情况,心中虽然有希望,但眼前的生存才是第一位的,一个挣扎在死亡线的人,是无法展望明天的,他只关心明天的那顿饭在哪里?

    但志存高远的人也不是没有,五年五个总冠军,三个留下来享受终身的福利,两个选择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无法离开的幸存者在为了一日三餐奋斗之余,也竭力追寻一丝精神的慰籍,核尸挑战大赛就是满足这一愿望的精神产品,它既有每周一次对外售票的现场演出,又对住在黑市的幸存者提供独家有线电视的现场直播,而住在黑市之外的幸存者,则可以购买它的光碟。

    他从没有看过《核尸挑战大赛》,无论是现场比赛、电视直播还是光碟,因为父亲的严厉禁止。曾经有一次和父亲掘荒时,他拣到一张第一季的光碟,偷偷带回家,结果还没来得及看,就被父亲发现了,他挨了一顿狠揍,他记得父亲从没这么生气过,所以再也不敢碰这道红线了。

    父亲在离开家的最后时刻,还让他发誓,十八岁之前绝对不能看《核尸挑战大赛》,父亲知道,要他完全不接触这个风靡整个幸存者世界的事物,也是不可能,所以给他划了一个时间段。

    他这时才想到,下个月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那个誓言即将解禁,这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不大,现在手里刚好有张多余的通票,何不去看看这个大赛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父亲为什么这么抵触它?

    他犹豫了好久,做出了决定,看比赛!一问柜台上的售票员,才知道今天刚好是周赛的日子,这么巧!周赛门票最便宜的是站票,要一张通票,似乎一切都有着某种预示,他的预感又来了。

    攥着那张通红的门票,他向从未涉足过的地下室走去,他在检票口验了票,把背包寄存,掀开厚厚的门帘,推开地下室的大门。

    一股混合着汗味的热流扑面袭来,紧跟着,他就置身于从未有过的喧哗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氛围,在四面墙壁上一闪一闪的灯光下,一排排座椅从高到低,从四面向下排列,最下方是一排护栏,围住中间的一片空地,有点像电子书上看过的古罗马斗兽场。

    椅子上都坐满了人,后面的空地和中间的通道上,也挤满了人,至少有上千人,每个人都在手动头摇,都在嚷嚷着什么,甚至有不少人冒着吸入辐射尘的危险,摘下了口罩,可以看到他们满脸通红,额头冒汗,整个现场的气氛可以用炽热来形容。

    他是站票,只能站在椅子的后面,他也摇了一下头,稍微冷静一下,把目光投向中间的空地上,借着周围的灯光,可以看到空地的中间又搭着一个台子,类似于拳击台,四面有绳栏,围着一块正方形的白色台面,还没有选手上场,或许是上一场比赛刚刚结束。

    忽然,所有的灯光都暗淡下来,场内的喧哗也随之停止,仿佛知道好戏即将上演,一道淡淡的白色灯光从上方垂直打下来,落在台子中央不知何时冒出的一个人影身上,从轮廓上看,这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响起:“各位观众,欢迎来到核尸挑战大赛第五季周赛现场……”

第七章 核尸

    蓦地鼓声大作,场地中间的灯光大亮,照得台子如同白昼一般,台子以外的地方依旧隐在黑暗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见一名身穿玫瑰色旗袍的女子站在台中央,她戴着一个全透明的球形面罩,一根透明管子连接在腰间的白色小盒子上,显然是内置麦克风的特制防毒面具,丝毫不影响对她的观感。

    四周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圈画面,由四面超大的长方形液晶显示屏组成,坐在四个方向的观众都可以看一个正面屏幕。

    屏幕上正在给出旗袍女子的头部特写:她一头瀑布似的棕发滑到肩上,白皙的脸庞熠熠生辉,淡扫娥眉,眼角含情,红唇撩人,令人怦然心动!

    旋即响起动感强劲的音乐,女子跟着鼓点欢快地扭动了几下肢体,镜头对她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环拍,只见她的旗袍也是别出心裁,大露背,高开叉,紧紧地裹住全身,上下曲线毕露,将女性的柔媚和性感极致地张扬出来!

    他看得目瞪口呆,口干舌燥,从没想到一个女人可以美成这样、媚成这样!自然,也是因为这些年来,他真正看过的女人屈指可数。岂止是他,每一个幸存者,都将自己的脸藏在口罩的后面,除了自己的家人挚友,谁又见过谁?

    为这女子苦心营造的出场气氛没有白费,经过短暂沉寂的观众一下子沸腾了,口哨声、鼓掌声响成一片。那吹口哨的,也是比较辛苦,要将两根手指从口罩下塞进嘴里,算是时代特色吧。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玫瑰,你们都等不及了吗?”女主持不无暧昧的话又激起了一片口哨声,她的语气随即一转,以专业的主持人声调高亢宣布,“各位观众,现在有请周赛的五号选手,来自云雾山的……”

    激昂的进行曲音乐响起,一道光柱打在台子中央,露出一个方形洞口,一个身穿白色运动服的男选手从开口处徐徐升起,观众们报以一阵热烈的欢呼。

    屏幕上出现了选手的特写,他没有戴口罩,大约二十出头,模样很是精悍,挥舞着双拳,向四面的观众致意。

    玫瑰款款上前,娆娆之态与选手的赳赳雄姿形成鲜明的对比:“五号选手,你准备选什么武器?”

    她的手以舞蹈般的动作向屏幕一指,四面显示屏随之一变,各自分出七个小画面,每个小画面包含了一件不同的武器:匕首、菜刀、尖头锤、斧头、铁棍、长剑,最后一件却是个拳头。

    五号选手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棍子!”

    话音刚落,五号选手的脚下突起一块地面,一根长长的铁棍缓缓地伸出来,他抓起铁棍,向空中一抖,摆出一个威武的姿势。

    “呵呵,不愧是云雾山的选手,会耍棍子。”玫瑰娇笑一声,转向观众,张开双臂,“各位观众,现在把对手的选择权交给你们,快行使你们的权利吧!”

    四周的屏幕又一变,各自分成十个小画面,出现十个核污染者的头像,其中有四个打了红叉,一个小黄框在剩余的六个头像上移动,每圈住一个头像,就投射出一幅放大的全身画面,显示出“他”的编号、年龄、身高、体重等数据。

    随着头像的逐一投射,“滴滴滴”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注意到,是座位上的观众纷纷按下扶手上的一排按钮。

    画面再一变,变成一排显示编号的列表,随着按钮的响声,每个编号呈现向上递增的红色条块,当按钮的声音完全停止后,最长的红条定格在“8”的编号上。

    玫瑰露出兴奋的神色:“好,五号选手的对手是八号核尸!各位观众,在他们正式对阵之前,让我们先回味一下前四位选手的绝杀时刻。”

    场内的灯光再次暗下来,在扣人心弦的打击乐中,屏幕上出现一个壮汉的照片和文字介绍,这是一号选手。一圈倒计时罗纹过后,只见一号选手举起一把斧头,正劈在一个核尸的头上,红红白白的脑浆喷向画面,时间定格在两分五十秒,看得观众们兴奋得直叫。

    二号选手是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她握着菜刀,一声怪叫,像切菜一般,对着核尸劈头盖脸地砍下去,血花四溅,时间定格在三分十九秒,观众们也是怪叫连连。

    三号选手是个瘦瘦的年轻男子,他居然赤手空拳,凌空跃起,用一支胳膊夹住核尸的脖子,向外一扭,核尸的头就转到了一边,载倒在地,时间显示一分五十七秒,赢得了观众的一片喝彩。

    四号选手是一个胖子,年纪不大,眼睛小小的,很是可爱,他也是用一把菜刀,笨拙的身子在台子上竟然移动得非常迅速,菜刀一横而过,他身后的核尸就捂着脖子倒下了,一道血箭射向半空,时间显示:十三秒!观众们鸦雀无声,虽然是录像回放,依然再次被胖子的表现震住了。

    灯光重新亮起,台上只剩五号选手一个人,玫瑰的声音在屏幕中响起:“各位观众,准备好欣赏五号选手的精彩表演吧!他能否打破四号选手的记录呢?据我所知,这可是核尸挑战大赛举办以来,在历届周赛中排名第三的记录呢,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本周的冠军就非四号选手莫属了。”

    沉重的鼓点响了起来,仿佛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五号选手略显紧张地退到台子的一角,只见四面屏幕上出现“00:00:00”秒表格式,而台子的中央,又开启了一个口子,一个没有封顶的铁笼逐渐地升起。

    首先露出来的是铁栅栏下的披头散发和一张布满水疱的狰狞面孔,然后是“他”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的上身和一条白色运动裤的下身,显然被主办方包装过,因为外面游荡的核污染者大都衣衫褴褛,衣不蔽体。

    “他”的身材上凸下翘,近乎完美,要不是露出外面的皮肤像被火烧过似地缀满了大小水疱,绝对不输于主持人玫瑰,“他”——是一个女核尸,应该称为“她”!

    现场的气氛再度沸腾了,夹杂着少数女观众的尖叫声,他们显然不知是为五号选手打气,而是为这个八号女核尸欢呼。

    在观众的喧闹声中,他慢慢地挤到了过道的最前方,也就是第一排的位置,毕竟掘荒造就的敏捷身手不是白练的,他用手扶着护栏,发现从脚部到下面的空地还有三米的落差,可以保护观众免遭比赛中的误伤。

    呈正方形的空地大约有一百多平方米,搭建在中间的比赛台也是正方形的,台面高约一米,宽约六、七米,差不多就是一座拳击台的大小。

    他不理身后拥挤的观众,仔细打量着台中央的女性核污染者,从“她”挺拔的身材来看,年纪应该不大,正是花样年华,却不幸沦为幸存者的杀戮对象和观众们的猎奇对象,不由心生恻隐。

    铁笼缓缓下撤,把女核尸留在了台面。五号选手可能是受了现场观众的刺激,急于证明自己似地蠢蠢欲动,只听“啪”的一声枪响,秒表计时开始,他就抢步上前……

    核污染者并不是真正的僵尸,除非受到血腥味的刺激而激起动物的本能,“他”依然保留人类的思维和判断,只不过幸存者在“他”的眼中,是食物链上的一环而已,而“他”居于食物链的最高端。

    这大概就是台上的“她”对五号选手的看法,而这是他对“她”的看法,因为他从没有如此从容、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一个核污染者。

    五号选手双手握棍,借助身体的冲力,一棍打向女核尸的头部,那一棍虎虎生风,力若千钧,若给他打中,“她”必将脑浆迸出。此时,屏幕上的秒表开始计时。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五号选手的攻击招式和“她”的临敌反应,这是一场难得的现场学习机会,为他日后和核污染者的狭路相逢提供实战教程,他有种预感,自己总有躲不过和逃不掉的那天,他的双手迟早要沾上核污染者的鲜血,或者沦为“他们”的口中大餐。

    就在铁棍当头之际,“她”的头发忽然一甩,身子以相当怪异的姿势向旁一闪,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肩膀却被棍头扫中,水疱破裂,血水沾满了铁棍。

    他注意到“她”的身体除了停滞一下,并没有正常人应有的痛楚反应,就快速地反扑向五号选手,张开血红的嘴,露出一口白惨惨的牙齿,向他的脖子咬去……

    他看得仔细,“她”的口腔里分明也布满了水疱,恶心之余,却又想到这些核污染者要忍受什么样的痛苦,以至于对身体上的外来损伤都失去了痛感。

    五号选手显然练过棍术,临危不乱,身子一拧,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原先的棍尾变成了前锋,化棍为枪,向“她”张开的嘴直插进去。

    纵观今天的选手,都无一例外地将核污染者的头部做为攻击目标,显然,父亲以前教导的没错,“他们”的弱点就是头部,而且一对一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正常人的对手。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性核污染者似乎又有点不同,面对五号选手的必杀一击,她身子一矮,像个猴子似地在地上打个滚,在另一侧站了起来。

    秒表已经过了三十秒,观众们起哄起来,显然,五号选手得不到周冠军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为生存而站。比赛的规则是,选手一旦登台,必须见死方休,要么杀掉核尸,要么被杀。

    “她”似乎知道时间对自己有利,在台上踟躇移动,与五号选手周旋。他观察着“她”移动的姿势,隐隐感觉,这是“他们”的一种进化,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人类遭遇残酷生存环境的一个变种。

    五号选手有点心浮气躁了,一声大喝,将手中铁棍舞得风车似的,逼向女核尸。“她”则步步后退,退至一个无路可退的角落,仿佛困兽一般,在从喉咙里逼出一声非人的嗥叫。

    观众们也看出到了最后关头,不少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鼓噪着,准备欣赏五号选手的绝杀表演。

    他也屏住呼吸,要看五号选手如何了结对手,明知道这有点残忍,但他来看这个大赛,不就是为了看这一刻吗?

    忽然,他从周围的声浪之中,隐隐听到一声短促的轻叫,又尖又细,似曾相识,他的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循声望向对面的观众,感觉有道熟悉的明亮目光一闪而过,是她!她也在这里?他的眼睛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口罩中搜寻起来,竟忘了最关注的事。

    蓦地,全场一片哗然,惊声四起,他猛地反应过来,收转视线,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形势大逆转的一幕,只见五号选手直挺挺地躺在台上,八号女核尸正伏在他的身上,埋头啃着他的脸,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台面。

    几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男子从护栏下方的一扇门冲出,手里挥舞着电棍,奔向赛台。大屏幕上出现五号选手被啃得露出骨头的面部特写,伴随着玫瑰激动的旁白:“五号选手遗憾地倒下了,他是本赛季倒下的第六名选手,他的家人将获得为期一周的通票做为安慰。同时,我们祝贺八号核尸进入月赛对手的名单,根据大赛规则,进入年度总决赛并存活下来的核尸,将获得自由……”

第八章 生活

    他在天黑之前离开了黑市,自行车后座挂搭着两桶桶装水,向家的方向骑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不住在黑市,住在黑市的外围小区。

    父亲对他的解释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生存压力,只要确保完全,住在哪里都一样。他后来一个人独立生存时,才体会到父亲的话,每次掘荒回来,只要生存物资够用个十天八天的,他就可以悠哉悠哉地呆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用想。

    不像住在黑市的那些幸存者,为了避免被踢出所住的房子,每天都要想着如何支付下个月的管理费、水电费什么的,吃不香、睡不香,整个一黑奴。

    他把自行车踩得飞快,以防遭遇核尸。不知不觉中,他在心里把核污染者改口为核尸了,看了一下午的核尸挑战大赛,面对现场观众的疯狂叫嚷、女主持玫瑰毫无怜悯的解说、参赛选手的血腥杀戮和被杀,在三者的耳濡目染下,他再也无法将“他们”视为病人了。

    或许,这就是父亲严厉阻止他接触核尸挑战大赛的原因,看过了这样的节目,人不仅无法将核尸视为人,甚至也无法将自己视为人呢,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野兽和另一个野兽的以命相搏,还有一群野兽在围观。

    他没有看完最后两名选手的出场就离开了,心中无法接受这种人性的沦丧,更有些无法接受的是,他刚认识的那个她,可能也在狂热的观众当中,难道活着的每个人都变得这么嗜血吗?

    但他无法否认,自己看到选手干掉核尸的一刻,或者五号选手被女核尸啃头的那一幕,心里居然觉得很刺激、很痛快!嗜血,可能也是人类潜藏的天性吧?

    天色渐暗,气温陡降,他骑得一身是汗,回到了自己住的小区。小区的名字叫彩虹,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彩虹重现人间的那一天。

    彩虹小区的规模不大,只有几幢多层和小高层楼房,位置偏僻,属于城郊结合部,但周围的环境相当不错,有山有水。边上有一条河,叫小清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彩虹桥。过了桥是一座相当有名的小山,相传古代的孙子曾经到此登山望海,因而得名孙望山。再过去又是一座大山,名叫北大山。

    他小心地两边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才进了小区。小区的入口堆着两座小山似的垃圾堆,这是核爆炸后社会秩序崩溃留下的产物。随着小区居民的日益减少,再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两座垃圾堆已经没有了曾经迎风十里的臭味,反倒成为很好的掩饰,证明小区荒废已久的掩饰。

    他是彩虹小区的最后一个人,他不知道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了,他曾经用了一周的时间,将小区的所有房子都掘荒了一遍,包括十几户锁着的房子,发现了几具瘦骨嶙峋的尸体,都是饿死的。

    他把尸体都扔进了河里喂鱼,核污染者和巨鼠都不吃尸体,否则他会直接把尸体扔在路边。兔子不吃窝边草,那是屁话,有得吃才不吃。那一周的收获,让他吃了两个月。

    他骑车直奔27座4a,房子是父亲留给他的,两房一厅,面积不大,但很有家的温馨,这是他在这个残酷世界的最后港湾了。

    他把自行车藏到了门边的杂草中,背着背包,拎着两桶水,进了楼洞。先观察了自己布下的第一道防线——几缕横在楼梯上的细线,见没遭到破坏,才放下心来,小心地越过它们。

    这样的细线他从一楼布到了楼顶的七楼,每根细线都牵着一个小铃铛。它们的作用有两个,当他出门回来时,用以观察有没有外人闯入自己的地盘;当他在家里,线上的铃铛可以提醒他有没有人入侵。

    他到了家门口,打开三把锁,开启两道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窝。他放下水桶,反锁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把门边的蓄电池夹上电极,火花一闪,头顶的节能灯亮起来,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室内。

    他浑身的肌肉随即松弛下来,脱下背包,背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拉下戴到现在的口罩,自由呼吸着久违的自家空气。

    他再脱下沾满了外界灰尘的外套,换上拖鞋,一种从里到外的放松释放出来,到家了,还是家的感觉好。

    他在屋里走了一圈,检查一遍阳台和门窗,顺便把所有的窗帘都拉起来,以防屋里的光亮透出去,又把背包里的生存必需品分门别类地放好,最后,他把自己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按下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关,在等待开机的过程中,又灌了几口水,拿起茶几上前天吃剩一半的压缩饼干,塞进嘴里,晚饭就算对付了。

    电脑开启后,他首先打开监视系统,借着天黑前的最后余光,查看了一下家门口、阳台下的小区和外面窗户所对的马路,父亲没离开的时候,在这三个方位都安了摄像头。

    确认没有异常之后,他打开电脑的一个文件夹,密密麻麻的视频文件排满了整个屏幕,感谢父亲,在硬盘里储存了几千部电影,现在成为他放松身心的唯一娱乐。

    今天有点怪,他居然点开了一部爱情片,而以前,他最爱看的是科幻片和恐怖片。在正式欣赏之前,他又赤脚下地,把所有的灯都关了,要节约用电。

    住在黑市以外的幸存者,家里有发电机的很少,基本上都靠蓄电池提供照明和电子产品的用电,节省用的话,一组蓄电池可以用个十天半个月,就是每次充电比较麻烦,家里有车的,可以接驳汽车电池充电,没车的,只能去黑市花个一张通票充电了。

    父亲给他留下了一辆别克小车,早已不能开,他问过黑市的车行,要修好的话至少几十张通票,即便修好了,汽油也是很贵的,所以就一直扔在了楼下。

    他看的这部爱情片,叫《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好像是台湾省的一部老电影,女主角长得很不错,只是有些无法理解那些男孩女孩一起读书、眉来眼去的校园情节。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学时的情景,只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女同桌,会跆拳道,像个假小子,不过对他挺好的,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叫宛若。

    他舒服地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暖和的羊绒毛毯,欣赏着这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回到了某次的掘荒工作,在一户人家的床上,发现了一个日本充气娃娃,非常逼真,他怦然心动,忍不住抱住了她……

    邪了,充气娃娃竟然变成了真人,变成了一个不着寸缕的美女,她长长的头发,妩媚的双眼,性感的嘴唇,白腻的肌肤,既有点像核尸挑战大赛的女主持玫瑰,又有点像《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中的女主角,总之,让他深深地入迷……

    他投入地抚摩着她的发梢,不曾想一用力,竟然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拉扯下来,他惊叫一声,发现她变成了光头,原本白嫩光滑的皮肤上,仿佛有无数虫子钻出似的,冒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疱,看起来既恶心又恐怖……

    他吓得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南柯一梦,他汗水淋漓地坐在沙发上,看看手表,早上八点多了,又感觉自己的内裤湿漉漉、凉丝丝的。

    他揉着眼屎,下了沙发,机械地执行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拉开所有的窗帘,让灰蒙蒙的光线照进屋里,然后找了一件干净的内裤拿在手里,走进卫生间。

    换内裤时,虽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当他看到沾在内裤上的那滩黏液时,还是有点脸红,随手把它扔在大盆里。

    他穿上干爽的内裤,一面畅快地对着马桶撒尿,一面扭头照着墙上的大镜子,打量着自己:一头多少天没洗的乱发,棱角分明的刀削脸,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副很倔强的样子。

    他是有点倔强,比如他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会不折不扣地贯彻到底,只不过,让他认定的事太少了,目前只有一件:他是个掘荒者,他要活下去。

    撒完尿,他从旁边的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了冲马桶,水是他从旁边的大河里打上来的,虽然不用饮用,但冲个马桶、洗个衣服,还是可以。

    浴缸里有一条红色的小金鱼,这是他去年在黑市换来的,没想到活了一年多,他已把它当作家里的一分子,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强,取坚强生存的意思,以此鼓励他自己。

    当然,这个名字他只是在心里这样叫它,他从没有想过傻不拉叽地对着一条鱼说话,也不会没事的时候自言自语,那会产生精神扭曲的,他宁愿几天不说话。

    他是一个正常的人,即便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他也努力地当一个正常的人。给小强喂了点鱼食,他又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半杯刷牙,半杯洗脸。

    洗漱完毕,他回到客厅兼健身房,打开电脑,播放了一首钢琴曲,在悠扬的音乐中,依次做俯卧撑五十下、仰卧起坐三十下、压腿五十下,保持每天的运动机能。

    他强忍着对自己回到家后一切按部就班的烦躁,走到厨房,弯下腰,从厨柜里取出一个大茶壶,将一把绿豆放进去,再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倒了进去。接下来的三四天里,他需要每天从茶壶嘴里注水换水,整个过程不能见光,一旦见光的话,发出来的绿豆芽就会变红、发苦,不好吃了。

    发绿豆芽是每个幸存者都会做的事,因为绿豆芽是他们唯一吃得起的、安全的、可以提供人体必须维生素和氨基酸的绿色食物。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沙发前,喝水,吃压缩饼干,服维生素药丸,完成了早上的所有工作,就打开电脑,往沙发上一躺,重新沉浸在电影的世界中。

    他的生活就是这样,掘荒——交换物资——回家——吃饱喝足睡大觉,虽然他才十八岁,但已经过起了混吃等死的生活,除了心中偶尔泛起一个念头去找父亲,但这个念头太遥远了,遥远的就像一个梦。

    他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不需要改变,也不需要考虑什么人生的意义,吃饱喝足,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第九章 灰雪

    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但外面的世界未必一成不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天早上,当他揉着眼屎,懵懵懂懂地拉开窗帘的时候,两只眼睛当即瞪得溜圆,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灰蒙蒙的窗外,一片片灰色的鹅毛大雪正从天而降,铺出一个灰色的世界……

    灰雪是幸存者的大敌,它的颜色跟辐射尘在大气中的积累有关,自从核爆炸后,每年的冬天都会下灰雪。

    灰雪带来的直接结果是空气中的辐射值剧增,雪后的至少一个月内,幸存者不能无防护外出,非要外出时,必须戴上手套和防毒面具,有些人甚至要穿上厚重的生化防护服,尽可能不让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而穿戴成这样,无论是掘荒者还是采矿者,都是非常不方便的。

    最要命的是,下雪天这也是核尸最活跃的日子,“他们”不惧怕核辐射,雪后成为“他们”捕食幸存者的最佳时机。

    因此,每当冬天来临之前,幸存者们都会事先做足储备,至少两三个月不用出门,依靠家里的储备度日,即便这样,每年的冬天都会死一大批人,一部分死于饥饿或疾病,一部分则死于核尸之口。

    冬天,也是核尸最难捱的日子,“他们”的主食是生肉,其他的季节,尚可捕食野生动物,但冬天一到,所有的动物都进入冬眠,“他们”只有把目标转移到龟缩在家里的幸存者。

    核尸毕竟只是发生了核变异的人类,虽然“他们”更乐意使用自己的牙齿和手,但是依然具有人类的意识和思维,总会找到破门而入的方法。

    不过,能活到现在的幸存者也显然更聪明,总有抵御“他们”的方法,于是每年冬天过后,道路上也随处可见核尸倒毙的尸体。

    然而,那尚是在冬天,这一场灰雪,却是发生在夏季。曾几何时,“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还只是仅存在于古代诗词中的幻想,即便在核爆炸之前的现代人,也认为这种异象大概只会在末日出现。但对这个城市的幸存者而言,夏天下雪,并不罕见。

    他还记得上一次夏天下雪的时候,就是父亲离开他的那年。那一年夏天,可以说幸存者在核爆炸后最困难的时期,都是因为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灰雪,打乱了所有幸存者的生存节奏,而心灵上的打击最甚,即便最乐观的人,也认为末日已到,很多人选择了自杀,以免遭受饿死或被核尸吃掉的痛苦。

    这一次呢,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灾难?他再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安逸,一种久违的危机感涌向心头,同时又暗自庆幸自己刚掘荒回来,这次的收获加上以前的积存,坚持一个月应当不存在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整日都趴在窗台、阳台上,端着望远镜监视小区内外,看看积雪化了没有。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七、八天,一个本该预期的问题出现了,头顶的灯泡开始闪烁,蓄电池快没电了。

    没电的日子怎么过?黑暗的夜晚将是多么的恐怖,他本能地就想戴上防毒面具,抱上蓄电池前去黑市充电,可是终究敌不过外界的更大恐惧,没敢出门。

    他把家里的蜡烛盘点了一下,还行,坚持个把月没问题。只是到了夜里,没有电影的陪伴,时时有一种被世界遗忘的寂寞,涌上心头。

    每当夜幕降临,他站在阳台的落地玻璃后,审视着从周围逐渐笼罩上来的无边黑暗,会从心底生出一种被某种怪兽吞噬的错觉,他就逃避似地拉上窗帘,点燃一支蜡烛,沉浸在自己家的熟悉氛围中,心里才塌实了点。

    到了白天,他除了观察外界,基本上也无所事事。彩虹小区太不起眼了,连核尸都看不上眼。地面的雪基本化完了,只有屋檐上还残留着不多的雪。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个时间点对很多没有来得及准备的幸存者来说,是个生死大限,因为他们的储备已到耗尽的边缘。

    这一天,他终于在外面的马路上发现了人迹,从望远镜的圆框里,可以看清这是一个戴着黑色防毒面具的幸存者,正在马路上奔跑。

    他留意到,这个幸存者不仅空着双手,身上也没有背包,谁会这么傻,冒着生命危险到外面,也不带生存物资回家?只有一种情况,被核尸追赶,不得不扔掉所有的负重,不过在他的身后,并无核尸的出现。

    他正奇怪之际,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突然传来,他不由放下望远镜,极目望去,只见在马路的另一头,一个摩托车冲了出来,而奔跑中的幸存者,闻声加速,亡命狂奔。

    他有些看不明白了,难道这个幸存者,怕的竟是骑摩托车的人?他再次举起望远镜,转向了摩托车,上面骑着两个人,戴着同样的头盔,头盔上竟然配着骷髅造型的防毒面具和雪地墨镜,看起来很是吓人,简直就像个骷髅骑士。

    就在他转念之间,骷髅骑士已然追上了奔逃者,后面的骑士跨着座位站起来,一手高举,抖出一件东西,在空中打转,然后向前一抛,奔逃者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他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骑士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绳圈,将奔逃者的双臂套住了,接着,摩托车停下来,后座的骑士弯腰抓起奔逃者,不理他的挣扎扭动,往两人的中间一横,马达再次发出巨大的轰鸣,排气管冒着烟,扬长而去。

    他在楼上看得大眼瞪小眼,揣测着骷髅骑士和奔逃者的关系,私人恩怨?或者奔逃者是个小偷,家里的储备耗尽了,不得已偷别人的东西,不过也犯不着抓他回去啊,现在早已没有执法者了,抓回去谁还管饭?

    他的大脑难得冒出这么多问题,却难以一一理顺,算了,不想了,白白地消耗脑细胞和体内热量,他刚丢下了一堆疑问,忽然想到一个事关自己的问题,浑身激灵一下,又趴在窗台上观察一下,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出现,就赶紧从储藏室里拿出一副防毒面具,戴上出了门,将一楼到三楼的防线全部拆除,又用灰土掩盖了以前的脚印,以防有入侵者闯进小区,一时也发现不了自己住在这里。

    入侵者并没有出现,无论是人还是核尸。漫长而难熬的一个月终于到头了,他早早起了床,像个守财奴一样清点一下剩余的食物储备,还有五罐午餐肉、九袋压缩饼干以及十来瓶矿泉水,心里松口气,开始为今天的掘荒工作做准备。

    为了预防万一,他将一副防毒面具放进了背包,这才出了门,先看了一下辐射测量计,数值正常。

    隔了一个月离开家门,他难得地冒出一种像小鸟离开笼子的自由感觉,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也仿佛因为他的出现,有了一丝生机。

    他忽然意识到,就在这无比惶恐的一个月中,自己错过了自己的生日了,心想今天要加倍努力,如果收获不错的话,就为自己补过生日,吃一顿韭菜饺子。

    掘荒者就像拣垃圾的一样,通常是没有目的性的,走到哪算哪。当一大片灰色的建筑群扑入眼帘的时候,他先是一喜,接着又一愣,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又回到了遇见她的那座小区附近。

    既来之,则安之,他记得这座小区还有相当一片区域自己没有搜索过,确认没有可疑情况后,将自行车藏在了草丛里,顺着上一次的路径走向了小区。

    很怪,一接近小区的大门,他就生出了一种不妥的感觉,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预感的,但这一次,他原地站定,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东西或人暗中窥伺的迹象,一定是自己多疑了,要么自己就是被那个臭丫头扰乱了心神,唉,“远离女人”这句老话一点不假啊。

    他晃了晃脑袋,向入口走去,入口的中间横着两道自动栏杆,那是车行道,两侧的小门是人行道。他注意到小门前的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似乎好久没有人经过了,心中一定,抬脚上前。

    就在他的脚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他的大脑电光石火地一闪,不对,自己明明一个月前到过这里的,怎么会没留下脚印?

    但大脑产生的警觉还没来得及传达下来,他的脚已经收不住了,运动鞋轻轻地踏在了灰上,尘土飞扬,他完全做不出任何的反应,整个身子已经倒悬在半空中,随着荡起来的冲力,他的头一下子撞到小门旁的墙上,在晕过去之前,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大事不好的念头:完蛋了,中招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发现自己静止在一个颠倒的世界中,脚下是灰色的天空,头顶是灰色的大地,远处的地平线分不出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脑袋的一侧突然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将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左右侧了一下脸,又上下抬放了一下头,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右脚上被一根手指粗的绳索套住,绳索的另一头绑在大门的顶端,他的身子悬在大门的中间,头部距离地面大约由三、四米的样子,离两边的墙壁各有五、六米,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他的第一次反应这是核尸设下的圈套,一想到核尸,他忙用手摸一下脑袋疼痛的位置,鼓起了一个大包,这倒不可怕,他再将手放到眼前一看,还好,没有出血,略略心安,又感觉头有点晕,应该是倒悬太久的原因。

    别想太多,趁着“他们”还没出现,赶紧脱困是第一位,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凌空做起了仰卧起坐,脚踝随即一痛,原来那绳索随着他的用力而收紧,似乎都陷在了肉中。

    他对自己的腹肌力量是很有信心的,知道自己这一下一定能够着脚上的绳索,可是怪了,他感觉背部一紧,居然没够着。

    他反应过来,是背上的背包防碍了自己,当即双臂一动,那背包“扑通”一声,摔在地面,激起一团灰尘。

    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已然想到,自己要是割断了绳索,就这么倒着摔下来,三、四米的高度,不摔死也会骨折的。

    事关生死,他的大脑转得飞快,想到了对策,只有用双手抓住绳子,再将它割断,以双脚落地,才能避免受伤。

    这个方案不错,但实施的难度比刚才大多了,他把匕首插回去,再次仰卧起坐,连着几次,终于抓住了绳子,整个身子也随着这一番用力,像荡秋千似地荡了起来。

    他感觉脑袋一清,舒服多了,腾出一只手一摸腰间,却摸个空,坏了,刚才的动作太大,将匕首也甩了出去,还好,他的小腿上还绑着一把备用的多功能军刀,真是要感谢父亲的先见之明。

    他再一摸小腿,小脸刷地绿了,屋漏偏逢夜雨,以往每次出门都会记得带上那把军刀,从来没有用上,偏偏这一次用得着它的时候,居然忘带了,他顿时生出天要亡我的感觉。

第十章 猎人

    他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像只大虾一样弓着身子,试图用手解开右脚的绳扣,却发现不仅无法解开,反而越扣越紧,扣得小腿都发麻了,绷在胸中的那口气顿时一松,再也无力抓住绳子,整个身子弹了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如同死尸一样地在空中打晃着,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再没有力气重新抓住绳子,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部描写末日的老电影《我是传奇》,他现在的遭遇简直是那个主角的翻版,只是少了一条狗的陪伴。

    他从不敢想象自己能成为传奇,也不愿意成为传奇,他只想好好地活着,默默无闻、苟且偷生地活在这个接近末日的世界上,但此刻,这样的想法都显得奢侈。

    他的身子在空中打转,身边的世界也在打转,心中冒出一个自嘲的念头:至少,这样的死法比较传奇吧。

    蓦地,在旋转的视野中,他隐隐看到一条黑影由远及近,完了,设陷阱的家伙来收获自己的猎物了!

    他想停住自己的身体,想看清这么聪明的核尸长得什么样子,却身不由己,然后又注意“他”的后面没有同伴,“他”竟是一个人!

    他的心中冒出一线希望来,单对单,自己未必输给“他”,心中一动,忙闭上眼睛,装出晕死的样子。

    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动声色,四肢放松,调整呼吸,积蓄力量,以待“他”放自己下来时,反戈一击。

    “喂!上面的人,死了没有?”一个带着磁性的清脆声音从下面传来,是如此的耳熟,对陷于绝地的他来说,简直是仙音一般。

    “丫头!快救我!”他狂喜之极地大叫,猛地睁开双眼,果然,那一头飒爽的短发和记忆深刻的红色口罩扑入眼帘,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在此时此地,又遇上了她!这个她,不是上次偷车的女贼又是谁?

    “是你?”她也认出了他来,语气说不出的惊奇与诧异,也没有浪费时间细问,“你等着,我去找绳头,放你下来!”

    “别!别找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弹身一起,又抓住了绳子,急急地嚷道,“我的匕首掉在下面了,你把它找到,扔给我,我自己割开绳子!”

    他惟恐她一时半会找不到绳头,而设陷阱的家伙随时会出现,就选择了一个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找匕首很容易,她很快找到了,握着匕首对着他:“你能接到吗?我要扔给你了。”

    “且慢!”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且不说他能不能接到匕首,万一她扔错了地方,戳到他身上,那就得不偿失了,马上又转了念头,“算了,你还是找绳头吧。”

    她皱了皱眉,显然不满他一会儿一个主意,半哼半嗯了一声,就顺着绳子的方向搜寻起来。

    他看着她消失在大门的墙后,心中忐忑,大声发问:“找到没有?”

    “找到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三楼的一个房间,我这就上楼。”她好听的声音传过来。

    “别!别走开!”他的心一跳,失声大喊,夜长梦多,在这绳子上多呆一分钟,危险就增加一分,见她没有回应,似乎懒得理他,不由哀求道,“姑奶奶,你快回来,我有更好的主意了。”

    不知是否他的这一声“姑奶奶”起了作用,她从墙后转了出来,急急地问:“有什么主意快说,别瞎耽搁时间了,万一猎人出现,我也顾不了你了。”

    他顾不得她的话里有他没听懂的用词,苦着脸说:“你还是把匕首扔给我吧,扔准点,别扎着我……”

    她没想到他还是这个馊主意,没好气道:“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我扔得肯定准,就怕你接不住。干脆我直接扎断绳子算了,最省事!”

    “你还有这本事?”他有些不信地睁大眼睛,同时在心里估量着她扎断绳子后,自己这个姿势落下来会不会受伤。

    “怎么?你不信?”她流露出相当自信的口气,“本姑奶奶要是没点本事,敢一个人上山采矿?”

    “那好吧,按你说的办!”他咬咬牙,无论信与不信,赌一把吧,即便她一次不中,也可以多掷几次的。

    “好,你准备好!”她说着老练地捏起匕首的尖,对准绳子瞄了一下。

    “且慢!”他又大喊了一声,有点担心地瞅一眼那相当锋利的匕首,叮嘱道,“瞄准一点啊!”

    “你是不是个男人啊?”她又冒出了这一句嘲讽的话,抬手就扔。

    寒光一闪,他只觉得腿上一轻,整个身子直坠下去,他原本是屁股朝下的麻袋姿势,一种本能的反应让他得到解放的四肢在空中划动一下,扑通一声,像个蛤蟆似地重重摔在地上,他眼冒金星,心中大喜,得救了!

    “喂!你怎么样?能走路吗?”她走过来,两只小巧的灰色登山靴停在他的眼前。

    “谢谢!我没事……”他强忍身上的酸痛,爬了起来,力争表现得像个男人,迈步去拣刚才丢下的背包,谁知一走路就打个趔趄,被绳索套了半天的右脚好像失去了知觉,不听大脑的使唤了。

    “没事就好,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猎人既然设了圈套,随时会出现的。”她自顾自地快步离开。

    他不知道猎人是个什么东西,让她这么害怕,他当然知道猎人这个词,但她嘴里的猎人绝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无暇关注其他了,也无法表现出男人的气概,可怜兮兮地喊住她:“姑奶奶,我的一只脚走不动了,你扶我去自行车那里好吗?”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状况,转身回到他的身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架起他的一支胳膊,嗔也不是恼也不是:“臭小子,我真被你赖上了……”

    “姑奶奶,这么巧,又遇上了你,救了我一命。”他的嘴甜甜的,半个身子靠着她,真是赖上她了,以他现在的情况,随便遇到个核尸,就可以把他当作一顿大餐了,眼前有这么粗的一根救命稻草,还不抱得死死的。

    “哼,我每次采矿都要经过这里的。你呢,怎么又回来了,这里有宝藏吗?”她忍不住抱怨,每次碰到他,都没好事的,虽然,她总共才碰见他两次。

    “上次在这里有收获,所以这次又来了。”他小脸讪讪的,怎能承认是因为她才回到这里,忽然心中隐隐觉得,上次最大的收获就是遇见了她。

    “你还能骑车吗?”到了自行车前,她不抱希望地问他。

    “不能……”他老老实实地回答,看出了她性格上的弱点,开始充分利用她的同情心。

    “唉!这年头好人不能当……”她摇头叹气地扶起自行车,命令道,“坐上来,我送你回家。”

    “我家住在彩虹小区,靠近孙望山边上的小清河。”他生怕她反悔似地跨上后座,毫不设防地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却一不留神犯了两个生存大忌——“远离女人”和“不要接近陌生人”。

    “嗯,抓稳了!”她蹬起了自行车,飞快地加速。

    “姑奶奶,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一定长得很美,所以心肠才这么好。”他嘴上跟抹了蜜似地赞美她,他有预感,她真的很美。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她有些开心地回应:“长得美跟心肠好有关系吗?你没听说面如桃花,心如蛇蝎这句话吗?”

    “你是吗?”他的心情居然很好,压根想不到几分钟前他还沉浸在死亡的绝望之中。

    “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吗……”她显然不想说不是,也不想说是,哪个女孩子不想面如桃花,但也没有哪个女孩子自认心如蛇蝎。

    耳边的风呼呼地响,他不由抱紧了她的细腰,一股淡淡的少女气息钻入鼻间,他心神一荡,如果说刚才是地狱,现在就是天堂了。

    他还来不及仔细体会天堂的滋味,顺风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他分明感觉她的身子一抖,自行车随即偏离了方向,一头扎进路边的草丛中。

    他和她一起跟着自行车倒伏下来,额角的皮肤被杂草刮得生疼,不由埋怨:“姑奶奶,你怎么骑的……”

    “嘘!是猎人……”她大为紧张地将手指竖在隔着口罩的嘴边,示意他噤声,同时用另一只手把他的头压低。

    他可以感觉到她声音和手的颤抖,显然是害怕之极,不敢多问,将身子伏低,一动不动。须臾,马达声呼啸而过,他在草丛里看的分明,是两辆摩托车,各载两人,戴着相同的头盔,他当即想到了前几天看到的骷髅骑士。

    “好险!”她明显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和他贴得很紧,几乎是抱在一起,顿时脸红了起来,还好有口罩遮着。

    “猎人是什么人?”他见可以说话了,把那个今天听了几次,却一直听不明白的词问了出来。

    “啊?难道下雪后,你一直没有出门,没去过黑市?”她对他的提问很是惊奇。

    “今天是我第一次出门。”他也很惊奇,难道这短短的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怪了,知道他们为什么叫猎人吗?因为他们猎杀的是人!这一场灰雪造成了很多人食物短缺,大概半个月前,出现了一伙骑着摩托车、戴着骷髅头盔的家伙,捕捉其他的人并吃掉,他们比核尸还坏、更危险!因为他们是正常的人类,比核尸强壮、灵活,还会使用交通工具、设置陷阱……”

    “简直太倒退了!”他没想到人性沦丧至此,无法想象同类相食是怎样的画面,忽然想到,猎人的出现,或许标志着这个城市已经彻底地沦为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黑市的三大巨头没采取措施?”

    “保安队只能保证黑市的安全。再说,猎人都是两三个一党,神出鬼没,抓也没法抓的。”她小心地探头看了看,“算你命大,我要是来晚一步,你就被他们抓走了”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他真心地感谢,想到今天可能的后果,身子一阵阵发冷。

    “上次你也救了我,大家扯平了。”她淡淡地说。

    这时,马达声又由远而近,两人忙噤声伏低,等两辆摩托车过去多时,才扶着自行车钻出草丛。

    他感觉天色暗得厉害,看一下手表,吃了一惊,已是下午四点多,原来自己在绳子上吊了差不多一天。

    她也看了看天,轻皱了一下眉头:“天色不太对劲,我们快点赶路,但愿不要再遇到猎人或核尸。送你到家后,这自行车要借我一用,我还要赶去黑市呢。”

    “没问题,记得还我就行,我住在27座4a。”他生怕她不来还似的,将具体的门牌号也告诉她了。

    “你倒对我放心……”她不由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住在黑市以外的幸存者,对自己的住处一向保密的,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倚靠。

    他没有应声,不好意思说出内心的感觉,那就是,他是可以无条件相信她的。

    两人重新骑上车,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天越发的暗,他又改了主意:“还是直接去黑市吧,我想看看医生,这个脚没知觉。”

    他的脚其实有所好转,脚踝火辣辣的,显示那里的血液正在恢复畅通,他之所以想去黑市,却是为了她着想,路上不安全,让一个女孩子来回赶路,总是不放心。

    “那好,我们就去黑市,省得我还你车了。”她也觉得如此最好,二话不说,直往黑市骑去。

第十一章 借贷

    一进入黑市地界,他就感觉警戒严了好多,以前是发出警报后,保安才在道路上拉起铁丝网,现在已经用铁丝网封锁了道路,只在中间留着口子让人出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于是下雪刚过一个月,幸存者大都是雪后的第一次出门,道路上挤满了人,就像赶集一样,代步的工具比如自行车、摩托车和小汽车停满了专人看管的停车场,保安队也增派了人手,指挥交通,保障安全。

    大家很有秩序,毕竟存活到现在的,都经历了核爆炸后的混乱局面,知道越是乱,安全越是没保障。

    他被她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在人群当中,听到周围人谈得最多的是猎人的话题,颇有点谈虎色变的感觉。

    她低声说:“猎人可能就混在人群中,但谁又能看得出来谁是谁不是,人饿急了什么都敢吃的,古代不是有易子而食的事吗?”

    他心里有些惊奇,她的年龄应该和他相仿,核爆炸时最多上一、二年级,竟也能说出古代的典故,看来也是读了不少的电子书。

    进堡垒的队伍,排得更长,她带着他排在了东门,而不是他熟悉的西门,此时天色已晚,他心道,看来今晚要在堡垒里过夜了。

    终于排到了他俩,他看看自己瘪瘪的背包,叹口气,在自带的应急用品中翻找起来,准备拿特种蜡烛交纳进场费。她拦住了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小块矿石,门卫掂量一下,就挥挥手,让他俩进去了。

    他又欠她一个人情,不好意思道:“下次还你。”

    她却瞪了他一眼:“没有下次了,我可不希望再碰到你。”

    他被她这句生冷的话堵得一阵胸闷,枉他还一门心思琢磨着跟她拉进距离呢,敢情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再搭理他。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他没跟上,回头一看,他还在原地发愣,赶紧回身搀住他:“快点,我先带你去看医生,我还有其他的事呢。”

    “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去。”他冷冷地推开她,挪着脚步,向一楼的药铺蹒跚走去,药铺自然有医生的。

    “你有医药费吗?我再给你块矿石。”她倒没想太多,说着就把手伸进了背包,显然看出他今天没有收获。

    “不需要,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你不是说,我俩没有下次了吗?”他板着脸拒绝。

    “呵呵,原来是为这个啊,你是不是男人啊?”她总算听出他生气的原因了,咯咯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人家刚才是逗你的,听话,带你去看医生。”

    又说我不是男人?他气得直翻白眼,却又被她亲昵的态度所俘虏,乖乖地让她拖着向前走去,他才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弱点,和父亲一样,他也是一个感情细腻的男人。

    两人来到一楼的掘荒者交换区,她将一堆矿石倒在了药铺柜台上,伙计眼睛发亮地喊老板过来,经过一番检测后,兑换了十张通票,给他看医生拿药用去了三张,又去杂货区买了食物和水用了一张。

    他俩在过道的一排椅子中找到了空位,坐下来吃东西。有不少打算在堡垒过夜的人都开始占座位,如果再迟一点的话,只能席地而坐了。

    他的脚踝上贴了一块膏药,又服了舒筋活血的片剂,基本上可以行走自如了,和她挨在一起吃东西,心情也格外的好。

    “姑奶奶……”他发觉自己这样喊她一点也不别扭了,真是习惯成自然,“你不是说下次见面,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呵呵,你喊我姑奶奶不是很顺口吗?以后就一直这样叫我吧。”她轻轻一笑,双眼好看地弯成两条细月,“我刚才听到别人叫你小明,好幼稚的名字哦。”

    他被她笑得有些脸红,本想说出自己的真名,却又想到她对自己遮遮掩掩,他实在没必要过于坦白,就反驳道:“小明很幼稚吗?我就觉得很好啊,有太阳有月亮,多么光明啊。不像某些人,年纪不大,偏要当别人的姑奶奶,也不怕被喊老了。”

    “小明,这姑奶奶可是你自己主动喊的,我不怕被喊老,你就这样喊吧,呵呵……”她故意逗他似的,吃吃笑着。

    “好,你同意的话,我就喊你一辈子……”他看着她口罩下露出雪白的尖下巴和小巧的红唇,不由想象着她整个容颜的美丽,脱口冒出这一句来。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既而眼露羞涩,轻嗔一声:“哼,想得美……”

    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子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心神荡漾,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他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姑奶奶,我们今晚就在这过夜了。”

    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原先的恬淡:“小明,你在这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

    “哦?”他眼露失望,想问她什么事,却又觉得冒昧,因为他和她远未熟到这个地步,况且幸存者之间都很注重保护个人**,她既不想说,他就不该问。

    她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欲言又止,就站了起来,跟他挥手告别,向一边走去。

    他表面上很镇定,视线却一直追着她,看到她走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处,和门口的保安说着什么,忽然双手挥舞,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他担心她有什么事,忙踮着脚尖奔过去,门口已有一些人在看热闹,他并不是她什么人,也不便出面,就夹在人群中,看看情况再说。

    他很快听明白了,原来她要买票看今晚的核尸挑战大赛。今天是月赛,最便宜的站票已经卖完,还剩一些座位票,只不过,原先的座位票要五张通票,今天却调了价格,涨到十张通票,她因此跟售票的保安发生了争执。

    他顿时想起上次自己看周赛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应该就是她,只是想不通那么纯净的一个小姑娘,居然也喜欢看这血腥的比赛。

    他见她的情绪依旧激动,一副非看不可的样子,心想她一定有非看不可的道理,要不是他的缘故,她兑换的通票原本可以买到一张门票的。

    见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发出质疑,保安解释道,因为下雪的缘故,两场月赛并成一场了,所以门票价格也跟着翻一倍。

    她听了,不再争辩,呆立在入口处,眼中泪光盈盈,那种无助的模样令他油然而生保护她的心。

    他知道自己必须帮她,他有责任帮她,也有办法帮她,悄然转身,往水铺的方向奔去,没几分钟就转回来,找到兀自徘徊在入口处的她。

    “姑奶奶,我请你看核尸挑战大赛。”他扬了扬手中的一把通票。

    她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随即又目露怀疑:“你哪来的通票?”

    是啊,臭小子刚才明明穷得连进场费都掏不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财主。

    “我跟一个朋友借的,我可是这里的老主顾,朋友一大把的。”他耸耸肩,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他的确是借的,但不是跟朋友借的,在一个以活着为唯一目标的世界,是不存在朋友这个概念的,有的只是利益交换。他是跟水铺的胖老板借的,借的是高利贷,他原本只想借五张通票的,但胖老板说,规矩是十张起借,日息百分之二十,这还是看他是熟人的面子。

    他倒不担心这么高的利息,大不了连着掘荒几天,总能把帐还上的。他这样一想,干脆借了二十张通票,可以陪她一起看了。

    她也看出事情没他说的这么轻巧,但她确实有必须要看这场月赛的理由,也就顾不得细问,从他的通票里抽出四张:“算我借你的。”

    见她买票,他也跟着买了一张,她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情愿他跟着她,但他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两张门票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偏后的位置,他陪着她找到座位,一起坐下,心里美滋滋的,这下有机会跟她谈心了。

    她又瞥了他一眼,仿佛是他肚里的蛔虫似的,先开口道:“不准问为什么,不准多说话,专心看比赛!”

    他被她下了封口令,一肚子的疑问问不出来,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场内,月赛是在晚上举行,现在是观众的进场时间,虽然门票价格涨了一倍,观众们还是络绎不绝,个个眼睛发亮,气氛比上一次的周赛热烈多了。

    很快过道上也站满了人,阵阵喧哗中,他听到边上观众的议论,似乎在某个选手的身上下了赌注。

    他不由瞥了她一眼,心中嘀咕,她不会也是个赌徒吧?她却显得跟平静,跟周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又好奇地打量着座位,右首的扶手嵌着两排按钮,自然是给观众投票用的,倒是前排每个座位的背兜里都塞着几个塑料袋,看不出有啥用途。

    须臾,灯光一暗,观众们随之安静下来。他的心中一跳,竟也有所期待,看这样的比赛,似乎真有点令人上瘾呢。

    蓦地一声锣响,一道灯光打在赛台中央,一身玫瑰色晚礼服的主持人玫瑰出现在台上,先来了一段相当专业的踢踏舞,才嗲声宣布:“铁打的玫瑰流水的选手,不知不觉,我们又到了第五季核尸挑战大赛之夏的月赛,大家晚上好!由于下雪天中断了三轮周赛,组委会决定将第二个月赛和第三个月赛合并在一起,今晚的冠亚军将作为两个月冠军参加季赛。各位观众,你们准备好了吗?”

    在观众们的口哨声和掌声中,四面墙上的大屏幕亮起来,五名周冠军的头像、介绍和比赛中的视频一一出现。其中三号选手和五号选手的呼声最高,三号选手是他认识的,就是上次创下了第三记录的胖子。他注意到,两名选手受到观众青睐的原因,是他们的比赛成绩分列第一、二名。

    他和她仿佛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唯一两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而他之所以没有随大溜起哄,因为他的大半心思都放在边上的她身上,他想的是:她在想什么呢?

    音乐响起,玫瑰做了一个有请的优美姿势:“下面,有请一号选手上场。”

    选手的序号是按参赛顺序而非比赛成绩排的,一号选手就是第一周的周冠军,这是一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中年男人,从台子中央的方形洞口处徐徐升起,居然是边唱歌边出场,唱得还真不错,赢得了观众的阵阵喝彩。

    他见她神态放松,还鼓了几下掌,也跟着鼓掌起来。

    玫瑰也和一号选手合唱了几句,音乐嘎然而止:“各位观众,请你们为一号选手选择武器!”

    四面的显示屏随之一变,各自分出七个小画面:匕首、菜刀、尖头锤、斧头、铁棍、长剑和拳头,同时从长剑上投射出放大的画面:一号选手握着长剑,正刺入一个核尸的咽喉,这是他在周赛中的绝杀一幕。

    月赛的规则显然有了变化,周赛的选手是自己挑选武器,到了月赛却是由观众定夺,选手的人气高低也由此看出来,受到青睐的选手,观众自然会帮他挑选在周赛时使用的武器。

第十二章 月赛

    画面再一变,七件武器的小画面中出现一个阿拉伯数字,从“1”到“7”,他见周围座位上的观众纷纷按下扶手上的按钮,才想起自己今晚也有这样的权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滴滴滴”的响声中,每个数字逐渐变大,当按钮的声音完全停止后,代表匕首的“1”充斥了整个画面。

    他记得自己是按下编号“6”的按钮的,那是一号选手使用过的长剑,现在看来,大部分观众都没有自己那么好心,居然选了一个跟长剑截然相反的武器。

    一方小小的玻璃座台从一号选手的脚下突起,上面嵌着一件武器,一号选手面色灰败地拿起了观众们为他挑选的匕首。

    玫瑰的声音转而高亢:“各位观众,现在由你们决定一号选手的对手了。”

    他心中一叹,看来选手必须要学会讨好现场的观众,否则,观众们的决定就可以左右选手的胜负甚至生死。

    屏幕上出现五个核尸的头像,随着扣人心弦的鼓点,一个小黄框在头像上移动,每圈住一个头像,就投射出一幅放大的全身画面,显示出“他”的编号、年龄、身高、体重等数据。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四号核尸的画面上,“她”就是他上次看到的干掉选手的那个女核尸,他忽然感觉,边上的她也在盯着“她”,他甚至能感觉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他不由注意了一下四号女核尸的年龄,才二十岁,真可惜,这么年轻就成了核尸,或许她是看到“她”和自己年龄相仿,才有所触动吧。

    他忽然想,核尸未必就不幸福,至少“他们”统治着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地方,可以随意而自由地出没。而幸存者只剩下黑市这么点地盘,并且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又冒出了同类相食的猎人,活得比狗都不如。

    或许这正是核尸挑战大赛盛行一时的原因,它不仅麻痹了幸存者对现实的痛苦,又满足了某些人的赌徒心理,更赋予了观众们左右选手生死的权利,带给了他们曾经是世界主宰的虚幻回忆,虽然在比赛之后,他们就像大醉一场的酒鬼一样,感受到更大的痛苦,却反而更希望看到下一场比赛,如同一个上了瘾的吸毒者一样。

    屏幕一闪,变成一排显示编号的列表,观众们都很熟悉这样的流程了,纷纷按下按钮,每个编号呈现向上递增的红色条块,最长的红条最终定格在“5”的编号上。

    玫瑰已经从台上消失了,她的旁白流露出嗜血的兴奋:“一号选手的对手是五号核尸!各位观众,谢谢你们的参与。大家记住,月赛的每个核尸都事先受到血的刺激,变成了真正的野兽,所以各位选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哦。”

    战鼓响起,四面屏幕上打出了“00:00:00”的计时格式,在台子中央,没有封顶的铁笼逐渐升起,一个浑身水疱、只穿着黑色裤衩的男性核尸冒了出来,一声枪响,众所期待的紧张时刻到了。

    在全场观众的叫嚣声中,一号选手如临大敌,慢慢后退。五号核尸则随着四周禁锢的解除,瞪着通红的眼睛,转向自己的对手,龇牙咧嘴,双手摆动,一副狂躁之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受到血腥刺激的核尸,他甚至能听到“他”发出的低低的咆哮声。

    “答答答”的计时声响了起来,一号选手显然是练过武的,握着匕首围绕着核尸快速移动,寻找机会。

    核尸在台中央跟随着一号选手原地转动,屏幕上出现“他”面部的特写,可以看到“他”的鼻翳不停地翕动,脸上的水疱也跟着抖动,十分恶心。

    一号选手同时也要跟时间赛跑,他猛地停住身子,核尸立刻有了反应,双手一张,向他扑去,他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同时错身迎了上去。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只见那把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曲线,一泼血花从核尸的脸侧迸出,大屏幕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过程,并给出了特写,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惊呼。

    他目不忍睹地扭过头,正看见她也掩住了眼睛,原来一号选手原本是对核尸割喉的,却被“他”躲过了这致命的杀着,那把匕首刚好从“他”的嘴角划过,将脸颊拉出半边的大口子,仿佛突然变成了半边大嘴似的,露出一侧白惨惨的牙齿,凶狠地龇着,可怖之极。

    一号选手也无法面对自己的杰作,眼睛躲闪了一下,却忘了对手已非普通的核尸,而是攻击力和反应力大增的野兽。

    高手对决,丝毫的差错就足以决定胜负,就在这一瞬间,五号核尸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身子,一下子将一号选手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他的后颈部。

    他听到周围响起更大的惊呼声,视线不由落在斜对面的屏幕上,只见核尸正仰着脖子,咽下一大块血肉,在“他”的身下,一号选手的颈部只剩下白骨连接着头部和身体,四肢尚在颤抖,并没有立刻死去,头部的嘴巴张着,像要呼喊却喊不出一丝声音,画面无比惨烈。

    即便他看过不少血腥的场面,也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眨眼间变成这副模样,两道眉毛难以忍受地皱成一团,体内的胃一阵痉挛,他忽然明白了前座背兜里的塑料袋是干什么用的了,一把扯出来,打开袋口。

    不期边上的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掀开口罩,“哇”地一口呕在了现成打开的塑料袋中,他被她这一勾,感觉胃中的食物也涌到了嗓子眼,脑海里却冒出她几次三番地嘲讽他“是不是个男人”的话,为了像个男人,他硬生生地将堵在嗓子眼的食物又咽了回去。

    “小明,谢谢你!”她低着头呕吐完毕,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赧颜道谢,却不知道他差点也吐了出来。

    “没关系……”他毫不嫌弃地扎起塑料袋,以防异味溢出,顺手塞进了座位底下,随即一呆,原来她因为呕吐厉害的缘故,竟然将整个口罩摘了下来,虽然场内的灯光都集中在赛台上,观众席笼罩在暗影中,他依然看清了她突然显现的侧面,那柔美细腻的面部线条,有如一盏暗夜的明灯照亮了他的心田!

    “怎么了?”她感觉到他的异样,随即明白了原因在己,忙不迭戴上口罩,正襟危坐,把视线重新投回场内,强自镇定,心如小鹿乱撞。

    他也装作没事人似地坐直身子,看到玫瑰已经站在了赛台上,台面洁白如雪,血迹全无,四周的屏幕开始用慢镜头多角度地回放一号选手的比赛过程,伴随着玫瑰的讲解,让每个观众重新回味刚才的惊魂一刻。

    他心慌意乱,也听不清玫瑰在说些什么,直到二号选手上场,才勉强定下心神。

    二号选手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年纪二十出头,穿着窄小得过分的背心,炫耀着发达的肌肉,嗓门奇大,显得自负而嚣张,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仿佛全身的精力无处发泄,都火山喷发到了脸上。

    很显然,二号选手给大多数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因为观众们帮他定下的武器,居然是“拳头”。

    二号选手为观众们的不待见十分恼火,挑衅般向四周举起双拳,然后又竖起两根中指,激起一片嘘声,带来了最直接的后果是,观众们给他挑了一名强悍的对手。

    当那个身高最高、体重最重的核尸出现在台上,用狂暴的姿态向空中挥舞双拳,赢得了观众席上的阵阵欢呼,仿佛“他”才是选手似的。

    “呵呵,看来二号选手犯下众怒了。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只要他能杀进季赛,我愿意陪他共进晚餐。”玫瑰的旁白颇有火上浇油的作用。

    男性观众纷纷用尖利的口哨表达不满,不乏恶意的呼声:“吃了他!吃了他!”

    那呼声自然是要核尸吃了二号选手,他竟有些同情这个雄性荷尔蒙泛滥的家伙了,心有感触,做人要低调,生命最重要,谁也不喜欢嚣张的人啊。

    就在这种对抗的情绪当中,计时开始,二号选手把对观众的愤怒转移到对手身上,一声大吼,居然不闪不避地冲向核尸,跟“他”抱在了一起,翻滚撕打起来。

    在观众们摇旗呐喊中,台上血花四溅,漫天飞舞,他几乎都分不清那缠在一起的两个躯体谁是谁了?

    蓦地一声锣响,屏幕上的秒表定格在“00:03:05”,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抬起头来,嘴里含着一块血肉,他顺手抹了一把脸,露出满脸的青春痘来,二号选手高举双拳,发出胜利的怒吼。

    画面的特写落在他身下的核尸上,“他”的喉咙居然被他咬断了,观众们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响起热烈的喝彩,跟刚才的嘘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公众总是站在胜利的一方的。他心想,疯狂的野兽不可怕,疯狂的人才最可怕。

    “哇哦,三分零五秒!我们的二号选手胜出了,看来我有可能陪他共进晚餐了。记得哪位古人曾说过,狗咬人不稀奇,人咬狗才是新闻,呵呵……”玫瑰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从台中央冒了出来,同时,二号选手和核尸所在的台面缓缓下沉,其余的台面跟着翻转,簇然如新。

    照例又是比赛回放,玫瑰边讲解边调侃了一番,才请出了三号选手,众望所归的胖子:“胖哥,我很看好你哦,有没有信心再创造记录?你看起来像个厨师,又擅长使用菜刀,喜不喜欢姐姐这道菜啊……”

    胖子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憨厚的胖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局促地眨着小眼睛,双手扭捏地掐在一起,笨拙地回应着玫瑰的打趣,仿佛是个被人调戏的小姑娘,这滑稽的场面令观众席上爆发出阵阵哄笑,浑然忘了刚刚的血腥。

    观众们给了胖子最大的支持,不仅给了他最顺手的武器——菜刀,又为他挑选了看起来最弱的对手,一个小个子核尸。

    胖子一刀在手,顿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镇定自若地盯着冉冉升起的铁笼。这个小个子核尸却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羸弱,在铁笼还没有回撤之际,竟然双手一撑栅栏,像只猴子似地掠出铁笼,凌空扑向胖子,计时开始的枪声这才响起。

    胖子没想到“他”居然先发制人,忙劈出一刀自保,那晓得“他”居然在空中又翻了个跟头,刚好落在胖子的后面,四肢顺势挂住胖子的腰背,“他”发出凄厉的尖啸,一口咬向胖子的粗脖子。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惋惜之声,他也暗叹,胖子完了!

第十三章 牵手

    然而,胖子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身子一甩,手里的菜刀闪电般地切向自己的胸前,在谁也没看清楚之前,挂在他背上的小个子核尸,上身失去控制地向后一倒,被甩了出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全场一片惊叹,大屏幕上回放刚才的慢镜头,原来胖子刚才手起刀落,切菜一般地切掉了小个子核尸扒在他胸前的十指,最令人称奇的是他自己竟毫发无伤,镜头跟着给了散乱在台上的手指特写,它们全部是从中间的关节断开的,可想而知胖子手法的精熟,古代的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

    小个子核尸在地上一个翻滚,在角落上立起来,齐刷刷短了一截的双手血淋淋的,十指连心,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早已疼得满地打滚,但“他”却若无其事,继续张牙舞爪,伺机进攻。

    他不由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核尸的要害部位和正常人是一样的,但是“他们”的痛感比正常人小了很多,“他们”受到了致命伤同样会死,但垂死前的反击更激烈,所以跟核尸对决,除非割断了“他们”的喉咙,否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胖子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计时器,忽然垂着双手,满不在乎地向对手走去。小个子核尸像见到猎物靠近的野兽一般,又是一口咬向胖子的脖子。

    他注意到一个规律,今晚的几个核尸也把选手的颈部当作主攻点,看来“他们”即便受到血的刺激,也没有肆意攻击,而是认准了脖子——这个同样也是正常人最薄弱的环节。

    胖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手一扬,刀光一闪,小个子核尸探出的头随之一歪,整个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顿时委顿在地,一滩血从“他”的颈下流了出来。

    “哇!一分四十七秒,很不错的成绩哦,目前排名第一。大家看胖哥的刀法,分明是厨师高手的刀法嘛,我看过一个视频,那个厨师可以在手掌上切豆腐,而我们的胖哥在身上切手指,更胜一筹哦……”玫瑰毫不吝啬地献上溢美之词,现场的观众都有意犹未尽之感,胖子的表现确实精彩。

    灯光忽然一变,五彩缤纷,激光闪烁,激烈的打击乐响起来,四个仅穿着三点式的**女郎从赛台的四角升上来,各据一角,如水蛇般地狂舞扭摆,将血腥的赛台变成了激情四射的舞台。

    中场休息时间到了,观众们一直绷紧的弦得到了放松,有的欣赏舞蹈,有的起来上厕所,有的吃东西喝水。

    他伸个懒腰,仿佛不经意地碰碰她的胳膊:“姑奶奶,好看不?”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台上的表演,淡淡道:“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也不喜欢看。”

    他心里奇怪:既然你不喜欢看,干嘛哭着喊着要进来,还害得我去借了高利贷?

    他当然不敢问出来,只好岔开话题,关心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刚才都呕了。”

    “臭小子,我刚才不是说了,不准问为什么,不准多说话,专心看比赛!”她不耐烦了,呵斥一声。

    他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心道:这不是没比赛嘛,再说,关心一下你还关心错了?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生气地不再理她,把视线转到台上,观看热舞女郎的表演。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看到这样的表演,也不知道该如何融入这种氛围当中,但看过的电影中不乏这样的场面,而周围的观众都在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他也就依葫芦画瓢了。

    一开始他是在装样子,慢慢地,就有点投入了。核爆炸后这十年来,他先是习惯了和父亲相依为命,后来又习惯了独自一人地孤单生活,但这两次观看核尸挑战大赛,使他逐渐领略到了群体活动的魅力。周围有这么多同伴为着同一件事呐喊、欢笑、激动,那种身份的认同感、安全感唤醒了心底久远的记忆,那是他上幼儿园时、上一年级和二年级时的记忆。或许这才是幸存者如此热衷这个活动的根本原因,说到底,人类是群居动物,离群索居只是非正常情况下的无奈选择。

    她倒沉不住气了,也碰了碰他的胳膊:“好看不?”

    他没有吱声,一边点头一边晃着肩膀,眯着双眼,一副陶醉的样子。

    她很看不惯他这副色迷迷的德性,踢了他一脚:“哑巴啦,说话!”

    他疼得倒抽一口气,忿忿地抗议:“小姑奶奶,让我不说话的是你,让我说话的也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伺候你了。”

    她得意地靠在椅子上:“我饿了,拿东西给我吃。”

    他虽然气呼呼的,还是乖乖地从背包里掏出压缩饼干递给她,又掏出一瓶没喝过的水,殷勤地拧开瓶盖,等着给她喝,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贱骨头,居然很享受被她使唤的感觉。

    她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又用命令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水!”

    他如同中了魔咒,忙送上水瓶,又对自己感到惭愧,记得父亲在时,他都没这么伺候过,其实也怪不得他,十八岁的他,正是少年钟情的年纪,又生活在一个与人隔绝的环境中,几乎没接触过女性,忽然遇上这么一个年岁相当、刁蛮娇俏的小丫头,不怦然心动才怪。

    她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接过水,连声谢谢也懒得说,将口罩掀得更高一点,仰着脖子,喝了几口水。

    他看着她优美蠕动的颈部曲线,还有白嫩可人的尖下巴,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道:“好看!”

    她立刻听懂了他这句好看的意思,一口水差点呛出来,羞得直跺脚,边咳嗽边骂:“小色鬼!不准你偷看我、不准你偷看我吃东西喝水!”

    他被她一会儿一变的态度弄得晕晕乎乎,直觉她不是真的跟自己生气,可是不是生气又是什么?她干嘛骂自己小色鬼,自己哪里色了?什么叫偷看?他明明是明看嘛,再说,看她吃东西喝水又怎么了?

    他被心中一连串的疑问折磨得苦恼万分,又不敢问她?还好,下半场开始的鼓声将他从走火入魔中拯救出来。

    玫瑰又换了一身玫瑰色连身短裙,露出两条修长的白腿,再次粉墨登场:“各位观众,今夜乌云当空,冷风呼号,但我们的赛场华彩流光,激情洋溢,帅哥美女汇聚一堂,英雄核尸生死交锋,你们看得过瘾吗?”

    玫瑰说着掐腰挺胸伸腿,摆出一个性感撩人的姿势,右手向四周团团一指,不知是问观众看比赛过瘾还是看她过瘾,观众席上随即爆发出一阵轻佻的口哨声。

    “不要脸!”她小声地给了玫瑰一个评语。

    “是、就是!”他连连点头附和,心中并不以为然,比起三楼的姐姐,玫瑰可差远了。

    “你也不要脸!”她并不领情,还把他也捎带上了。

    “是是!”他虽然依旧不懂她的心理,却有些琢磨出她的怪脾气了,以逆来顺受来应对。

    现在,还剩下两名选手和两个核尸,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大半个小时。

    玫瑰请出了四号选手,本场月赛唯一的女性周冠军,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嫂,她一出场,从一个角落率先传出了掌声,还打出了荧光板,上面写着“妈妈加油!”,敢情还有亲友团呢。

    当玫瑰现场采访大嫂为什么参赛时,她的回答质朴而感人:“我想为孩子赢下月冠军的通票,让他们不再饿肚子。”

    这张亲情牌打得不错,现场的观众大都选择了大嫂在周赛时使用的武器——尖头锤,接下来是挑选对手的环节,观众们这一次的选择是终极的,因为最后一名选手将对决剩下的唯一对手。

    屏幕上出现最后两个核尸的头像,首先介绍了在上次周赛中反败为胜的女核尸,他正看着“她”在比赛中上演大逆转的镜头回放,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边上的她牢牢抓住了,她抓得那么用力,仿佛受不了画面的刺激似的。

    他却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一幕有多么惨烈,比起刚才三名选手的比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当两个核尸介绍完毕,满场响起滴滴的按钮声,他犹豫着该为大嫂选择哪一个对手,忽听她在耳边急急道:“按4。”

    他的手指没经过大脑的同意就按下了“4”,然后才开始思索她这样做的原因。显然,她不愿“她”碰上比大嫂更强大的五号选手,他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她为什么对“她”如此上心,莫非她非要看这一场比赛的原因就是为了“她”?再联想到她奇怪的言行,一个非常可能的解释就是,她跟“她”有着某种关系。

    谁都知道,幸存者和核尸的关系是泾渭分明的,是不同的两个族群,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但是具体到某一个家庭,就出现了分歧。

    如果一个家庭中的成员变成了核尸,“他”或“她”的亲人该怎么做,这是个非常困扰幸存者的问题。或许,大部分人的选择都是和那些僵尸电影上一样,大义灭亲。但依旧有相当一部分人无法做到。

    毕竟核尸不同于僵尸,“他们”依旧具有人类的思维和意识,“他们”认得自己的亲人,更不会吃掉自己的亲人,除非受到了血的刺激,并且是在饿极了的情况下,才会攻击自己的亲人。

    由于核尸不具有传染性,同居一室也没有关系。他早就听说过住在黑市以外的个别幸存者,家里藏着变成核尸的亲人,并捕捉野兔供养“他们”。

    难道她和“她”……玫瑰的尖叫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原来大嫂的对手有了结果,观众们的选择跟他和她相左,把“她”留给了五号选手。

    或许观众们都认为“她”比较厉害吧,毕竟“她”是今晚的核尸中唯一从周赛杀上来的,让“她”和五号选手上演强强对决,又顺便照顾一下为了孩子而战的大嫂,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不为?

    这样的结果,让她的手一直抓着他的手紧紧不放,似乎把他当作了一根救命稻草,又或者,这是她消除内心紧张的下意识举动。

    他触着她柔软冰凉的小手,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牵手,当然,那不算真正的牵手,他被她狠狠地钳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是她主动跟他牵手,当然,这也不算真正的牵手,但令他很开心。

    他不敢乱动,生怕她缩回去,双眼虽然看着台上,大嫂的拼死搏杀却压根没进到他的眼里,一腔的心思,全落在她和他的牵手上,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密感觉逐渐涌遍全身,那种美妙的滋味,简直前所未有……

第十四章 过夜

    “五分五十七秒!四号选手虽然站胜了对手,但很可惜她赢不到一个月的通票,就目前的成绩来看,仅名列第三名,我们很遗憾地跟她说再见了……”玫瑰的旁白伴随着伤感的音乐,屏幕上回放着大嫂拼尽全力杀死对手的镜头,还有她的亲友团泪水浸湿口罩的画面,能在这种血腥的比赛中看到这样煽情的场面,倒是罕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下面,有请五号选手,来自南小区的……”在玫瑰添油加醋的渲染下,现场观众的情绪随着最后一名选手的出场再度高涨,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小伙子,穿着黑色吊带裤,白衬衫,倒像来参加什么舞会的,很是潇洒,只是眼泡浮肿,像没睡醒一般。

    屏幕上播出五号在周赛中的绝杀表演,他使用的是斧头,一斧砍掉了对手的脑袋,被斩首的核尸从脖腔中喷血如泉……观众们以最高的选票为五号选手挑选了武器,他居然握着斧头,跳了一段有模有样的爵士舞,一时间,场面火爆之极,仿佛今晚的冠军已经诞生似的。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四号女核尸登场了,他明显感觉她攥着他的手紧了一下,心意相通,他的心也跟着她一道紧张起来。

    女核尸依旧是上次的装扮,黑色紧身背心配着白色运动裤,和五号选手像一对黑白配。观众们彻底沸腾起来,鼓掌声、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伏。

    很怪的,他现在看“她”脸上身上的水疱,竟然没那么恶心了,脑海里还迸出一个词来——爱屋及乌。

    枪声一响,屏幕上的秒表开始计时,上面同时打出“00:03:05”和“00:01:47”的字样,就看五号选手能不能打破前面两位选手的记录,杀进季赛了。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全神贯注,也感觉到她的手逐渐加力,老虎钳的滋味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却强忍着,任她攥紧,不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台上的对决瞬间进入了白热化,五号选手迈着跳舞般的步伐,将斧头旋得像花一样,直往对手的头上招呼。女核尸拧身侧头,左蹿又跳,被削断的头发散开空中,险死还生。

    他看到五号选手已经占了上风,同时感觉到她的手抖得厉害,心中不忍,如果“她”真是她的什么人,换了自己,一定不会来看!本来这种比赛就是一边倒的,侥幸赢得比赛的核尸只是少数,“她”上次逃了一劫,还能逃过第二次?

    他这样想着,台上的形势已到了生死立判的关头。在五号选手的一轮急攻之下,女核尸脚下一个踉跄,头部朝下地跪倒在地。五号选手看准机会,一声大喝,双手举斧,向“她”的脖子砍去……

    他看得几欲窒息,更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她攥碎了,蓦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轻叫,又尖又细,夹在现场观众的喧嚣声,并不突出,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她的叫声。

    几乎同时,台上的形势陡转,本已引颈待宰的女核尸像是头上长眼一般,向后一缩,那把斧头几乎擦着“她”的头皮砍在了台上,“喀”地一声,火花四溅,那雪白的台面竟似用钢板做的。

    五号选手本是志在必得,这一击倾尽全力,竟然扑空,后劲不继。女核尸嗥叫一声,瞪着血红的眼睛,闪电掠起,向前一掏。

    五号选手发出比“她”更糁人的惨叫,仰天倒下,脸上冒出了两个血窟窿,原来他的双眼被“她”掏去了,见血的“她”更加疯狂,扑在他的身上撕咬起来,满场惊呼……

    他再次看不下去地侧过脸,正看到她眼睛放光地盯着场内,而她攥着他的手明显地松弛下来,整个身子也如释重负地放松了。

    他几乎立刻将她的轻叫和“她”的反败而胜联系在一起,可是又觉得荒谬,怎么可能,她怎么能拿捏的那么准?刚才有个毫厘之差,“她”就可能掉了脑袋。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信,她和“她”一定有着某种关系,朋友、姐妹?一切皆有可能。

    “太绝了!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这已是我们的四号核尸再一次上演了惊天大逆转,战胜了不可能战胜的选手!”玫瑰一连用三个“太”表示自己的惊叹,表现出比五号选手上台时更大的热情,仿佛四号女核尸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她做出擦拭眼角的动作,却忘了自己戴着透明面罩,便挤眼泪似地眨眨眼睛,“主持了这么多场比赛,四号核尸给了我好久没有过的感动,让我看到了一种挑战命运的不屈精神,更谱写了一个异类的灰姑娘传奇。各位观众,核尸尚且如此,何况人乎?恭喜四号核尸杀进了季赛,距离‘她’的自由越来越近!让我们把热烈的掌声献给他‘她’,献给今晚的灰姑娘……”

    听到全场观众没心没肺的热烈掌声,他却一点也无法融入其中,只感到人性的悲哀,在世上,可以欣赏自己的同类被异类杀死并且鼓掌欢呼的,大概只有人类这种动物了。

    结尾的音乐响起,伴随着玫瑰深情的告白:“难忘今宵,今宵难忘!各位观众,第五季核尸挑战大赛之夏的本次月赛到这里就结束了,第五季核尸挑战大赛之秋的周赛即将展开,欢迎大家踊跃报名,下一个总冠军,或许就是你哦……”

    他和她跟着散场的人流走出地下室,从那炽热的氛围一出来,头脑随之一清,有种重回人间之感,心想老爸真是多虑了,自己压根就不喜欢这种比赛,今后就是打死他也不会再看这种泯灭人性的杀戮游戏了。

    他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多了,好多观众是住在黑市里小区,直接回了家,在此逗留的幸存者,大都是打算在堡垒里过夜的,过道里的椅子上早已挤满了过夜的人。

    她停下脚步,看看他,语气柔和:“小明,今晚怎么睡?”

    他脱口而出:“今晚我和你睡。”

    她气得扬起眉毛:“什么?”

    他发觉说错话了,情急地解释:“姑奶奶,我是说,今晚我没地可去。如果你有地方的话,我就跟你睡。没有地方的话,你就跟我睡。反正我们都睡过了……”

    “臭小子你……”她羞得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谁和你睡过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结结巴巴起来:“我……你……”

    她忽然扑哧一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地可去,你找地方吧,能挤下两个人就行。”

    “臭丫头……”他才发现自己被她戏弄了,有些恼火,又有些开心,“放心好了,我们去四楼开个房间,好好睡一觉。”

    他说着摸一下裤兜,那里还装着六张通票呢,今晚不用完的话,就过期作废了。堡垒的四楼以上是旅馆,他从未去过,这次因为她的缘故,可以奢侈一回了。

    他的脸色一变,裤兜居然空了,他忽然记起散场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难道遇到小偷了?

    她见他的神色不对,已然猜了出来:“通票被人偷了吗?都怪我忘了提醒你,看比赛的时候要提防小偷。”

    他抱着一线希望,将几个口袋掏了一遍,又翻翻背包,才死了心,真倒霉,屋漏偏缝夜雨,今晚可怎么过啊?

    她体贴地安慰他:“没事的,我们找个墙角靠一下,也能将就一夜的。”

    他不是没有这样将就过,以前掘荒时,有时到黑市晚了,他又舍不得花通票住旅馆,就在一楼打地铺。虽说堡垒里挡风遮雨,但夜里还是寒气袭人,根本睡不好,他一个大男人还扛得住,但她一个小丫头,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苦?

    其实他也清楚,她可以受得了这样的苦,能活到现在的幸存者,什么苦没受过?但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依赖,无论如何也要给她找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哪怕是再找胖老板借贷。

    他注意到地下室门口的保安还在,心里一动:“姑奶奶,你的门票还在吗?”

    “在啊。”她有些不明所以,将比赛门票掏了出来。

    “把票给我!”他把自己的票也掏出来,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就往地下室的门口跑去。

    “你们干什么?”保安警觉地拦住了他们,还好,不是那个和她吵过架的保安。

    “大哥,我们刚才看比赛,掉了东西在座位上了,让我们进去找一下吧。”他扬了扬手中的两张门票,恳求道。

    “不行!里面已经清场了,正在打扫卫生。”保安铁面无私。

    “大哥,通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那个东西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还有,大块头是我的表哥……”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有编瞎话的天分。

    她盯了他一眼,没有吱声,手也依旧让他抓着。

    “哦,是吗?”保安的口气缓和下来,看了看两边,挥挥手,“快点进去,找到就出来,很快就要锁门了。”

    一钻过厚厚的门帘、进了地下室的大门,她就甩开他的手,恨恨地拧住他的耳朵:“刚才瞎说什么,谁是你的女朋友?

    “姑奶奶,声音小点,我这不是为了给我们找睡觉的地方吗?”他歪着脑袋,连连告饶。

    “哼,你以为别人是傻子,一会儿还不进来找我们。”她有点心虚地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场馆,昏暗的灯光中,有两个人影在应急通道处忙碌着,应该是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所以啊,我们赶紧找地方躲起来。”他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扳下来,顺势又抓着不放,“跟我来。”

    她从未做过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无所适从地被他牵着,避开清洁工的视线,像一对玩捉迷藏的小孩子,躲在了离正门很远的一处座位后面。

    不一会儿,听到清洁工从应急通道离开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正门口有人进来,那个保安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回应,嘀咕了几句,大概以为两人从应急通道走了,须臾,灯光全灭,一片漆黑。

    这时,他和她才从座位后直起腰来,没敢使用照明,摸索着将一排座位上的扶手全拉起来,变成一张长长的躺椅,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观众们的各种气味,但暖烘烘的,确实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两人把各自的背包放下当枕头,头顶着头躺下,蜷了半天的身子得以舒展,同时舒了口气。

    “姑奶奶,我找的地方不错吧。”他小声而兴奋地问,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冒险,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她。

    “什么啊?做贼似的,你这个小贼!”她轻轻嗔了一句,忽然想到自己和这个小贼挨得如此之近,几近耳鬓厮磨,脸不由一红,还好是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哎,今天的那个女核尸,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就是为了‘她’才看比赛的吧……”他见她态度亲近,大着胆子问。

    “臭小子,关你什么事?蹬鼻子上脸了!不准说话,睡觉……”她忽然声音严厉,呵斥一声,把背包搬到另一边,变成脚对着他的头,不再理他。

    他碰了一鼻子灰,心道臭丫头怎么翻脸跟翻电子书似的,说变就变,还是老话说得好,远离女人!心里生气,当下也把背包搬到另一边,免得闻她的臭脚丫儿。

    谁知还没睡安稳,被她突然踢了一脚,他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干嘛?”

    “小明,陪我上厕所,人家怕黑……”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娇羞柔细,楚楚可怜。

    “小姑奶奶,我上辈子欠你的……”他叹口气,将手伸进背包里找小手电。

第十五章 初吻

    他做了一个非常刺激的梦,自己置身一个空前的战场上,从空中俯瞰,两支庞大的军队正在厮杀,其中一部分军队被另一部分军队包围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他属于被包围的军队,周围是一圈大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院子的大门被对方攻破,敌军的士兵如蚂蚁炸窝般地涌进来。他看到身边的大炮一炮轰了出去,将几个冲在最前的敌军士兵炸得粉碎。

    他不忍目睹地扭过头,但视线却又被吸引似地转回去,落在那一地支离破碎的血肉上,蓦地,他看到一颗巨大的炮弹向自己飞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啊”地惨叫一声,睁开了双眼,随即被一双小手捂在嘴上,一个做贼似的好听声音在耳边提醒他:“嘘,别让人听到!快起来,天早亮了。”

    他眯着惺忪的双眼,在黑暗中伸个大大的懒腰,才记起自己是睡在地下室中,一看手表的夜光显示,可不是,都早上十点了。

    地下室的正门被锁上,两人偷偷地从应急通道溜出来,应急出口很隐秘,位于一个从未见过的侧门,外面就是高高的围墙。

    他和她一出来就呆住了,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漫天飘着灰色的鹅毛大雪,地上仅积了薄薄的一层,显然才下一会儿。

    两人同时打了个寒战,对视一眼,都知道接踵而至的第二场雪意味着什么。他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核辐射测量计,勃然变色,已经超出了安全值,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防毒面具,就往她的脸上戴。

    她的双手抬了一下,似乎想阻止,却又垂下来,任他为她戴好面具,然后也解下背包,从中掏出一个白色的防毒面具来,递给他。

    他自知表错情了,她也带了防毒面具,而且是全套头的那种,比他只能包住脸的黑色防毒面具高级多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奶奶,把我的‘猪鼻子’还我吧。”

    “猪鼻子”是幸存者对防毒面具的爱称,她不客气地将自己的“猪鼻子”伸到他的面前:“别磨叽了,像个男人好不好?”

    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戴上她的防毒面具,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到底是女孩子的东西,他又想,这是交换吗?好像自己又占了便宜了。

    他和她从侧门回到堡垒,但见一楼跟炸了锅一般,赶早市的人为躲避外面骤然上升的核辐射,拼命地往里涌,而里面过夜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吓得四处躲避,两人夹在如潮水般的人群中,不约而同地抓紧了对方的手。

    他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越发拉住她不放,就像当年他拉着父亲不放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是父亲的角色,而她就是当年的他。

    黑市里的广播适时响了起来,提醒大家不要慌乱,维持秩序的保安也增加不少,人群才逐渐安定下来,但个个眼里写满了恐惧,仿佛末日降临,毕竟,在一个夏天下了两场雪,是从未有过的。

    两人靠在一个墙角,取下防毒面具,又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口罩,惊魂稍定。他本想把各自的防毒面具换回来,她却不理会,似乎达成了交换就不反悔了。

    “至少半个月出不了门了,你怎么办?”她的口气,好像并不担心自己似的。

    “姑奶奶,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好了,我们一定能扛过去的。”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住的气概。

    “呵呵,你还真够乐观的。”她扑哧一笑。

    “那是,幸亏我们在堡垒里,省去了路上的危险,就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吧。”他倒不是盲目乐观,指了指头顶电子屏打出的广告——“杂货区物品充足,欢迎赊欠。”

    这是黑市的惯例,每逢灾情或冬季,三铺都向幸存者提供物品赊欠,只要在一定期限内折成通票还上,就不计利息。倒不是三大巨头富有同情心,而是为了避免幸存者发生骚乱,更何况,如果幸存者都死绝了,黑市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三大巨头也不担心赊欠的人赖帐,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可以离开黑市独自生存。

    “你等在这里,我去赊点吃的来。”他穿过人群,向杂货区走去。

    他抱着一堆食品,走到交易柜台前,那里已经排起了几条长队,轮到他时,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谁知管理员说:“你叫小明吧,不好意思,你的信用额度已经用完了。”

    “啊?”他张口结舌,才想起自己借贷的事,想不到黑市也有信用额度,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毕竟以前从未借贷过。

    他空着双手,灰溜溜地回到刚才的地方,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心里嘀咕,难道她看到自己没搞来吃的,就不告而别了,或许是担心他使用她的信用额度吧。

    他这般想着,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本来幸存者们就是各顾各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何况他和她才见了两次面而已。

    他只是有些后悔,自己借贷的二十张通票,给了她四张后,剩下的要是置换成生存必需品,都够用一个月了,却被自己花在了吃不着也喝不着的比赛上,真是活该。

    其实他也知道不怪自己,都怪这老天爷,大夏天的,连着下两场灰雪,这不是成心要人命!莫非天要收我不成?

    他一屁股坐在墙角,正自怨自艾之际,就看到两只小巧的灰色登山靴停在眼前,顿时惊喜地抬起头来,不是他以为溜之大吉的她又是谁?

    “臭小子,快帮我接着,我都抱不动了。”她抱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脸都被遮住了。

    “哎……”他心花怒放地跳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她没有丢下他。

    “这是我赊来的东西,够你吃喝半个月了,省着点。”她将一整袋东西都塞给了他。

    “姑奶奶,我没搞来吃的,哪好意思吃你的啊。”他难为情地解释道。

    “刚才我去杂货区找你,都看到了。谁都有为难的时候,昨天你不是帮了我吗?”她善解人意地一笔带过。

    “好,算我借你的。”他掂量着袋子里的东西,价值怎么也超过那四张通票了,好像认识她以来,都是他占她的便宜。

    “行,下次见面的话,记得还给我哦。”她淡淡地说。

    “这半个月我们可是天天见面哦,要还你也是以后了。”他想到接下来的这些天将和她朝夕相处,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开心。

    “小明,我现在就要和你告别了,但愿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她的话不啻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为……为什么啊?这……这大雪天的,你能……去哪儿……”他急得口吃起来。

    “放心好了,我自有去处,很安全的,比这里还安全……”她感觉到他的关心,忙宽慰他。

    “是吗?那就好……”他心里仍有着疑问,却又不好追问下去。

    “小明,我们也算有缘,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舍。

    “我给你看。”他毫不迟疑地就去掀脸上的口罩。

    “停、停!我只看你一半脸儿就够了。”她却制止了他。

    他的手停在鼻子尖上,心想小丫头真是古怪,哪有看人只看一半脸的,而且还是下一半。

    “小明,记住我,忘了我……”她也将自己的口罩掀到了鼻子尖上,明亮的双眼盯着他露出来的鹰勾鼻、薄嘴唇,流露出一抹动人的羞涩。

    记住你、忘记你……这是什么话?他被她自相矛盾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就看她的脸倏而接近,那红润饱满的双唇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印了一下。

    他的大脑轰地一下,触电一般的感觉涌向全身,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女孩子的嘴唇,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掉过头去,消失在人群之中,一时竟痴了。

    良久,他才清醒过来,抱着袋子追了出去,但见人头攒动,口罩密麻,上哪去找她去?突然想起她昨晚说过的话——“我也没地可去”,怎么才隔了一天,就“我自有去处”呢?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又为什么说“记住我,忘了我”,最后还给了他临别一吻?

    他心乱如麻,魂不守舍,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希望能撞到她,按说,她应该还在堡垒里,没有谁敢于在核辐射最厉害的天气里跑到外面去,除非穿着在爆炸区工作的那种高级防护服。

    他几乎找遍了一楼、二楼和三楼,甚至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从侧门的应急通道溜回了地下室查看,但一无所获。

    他试图在二楼的采矿者交换区中打听她的消息,却连她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她是谁?他突然想到,她不是在杂货区赊欠了东西吗?一定留下了名字和指纹的,可是再一想,那些成百上千的名字,他又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她?

    她仿佛从人间蒸发似的,没留下一点痕迹,只剩下满目惆怅的他,满怀失落地在堡垒里四处游荡。

    “小明,过来。”水铺的胖老板笑眯眯地向他招了招手。

    “胖子,啥事?”他心里一动,准备跟胖老板打听她的消息,颇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怎么样?要不要再借点通票啊?”胖老板拍拍他的肩膀。

    “我的信用额度不是用完了吗?”他倒有点奇怪了。

    “嘿嘿,别的地方是不会再对你赊欠了,但我这里,你可以继续借。”胖老板挤了挤眼睛。

    “不借了,我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他拍了拍身后鼓鼓的背包,直觉胖老板不会这么慷慨,一定别有目的。

    “小明,这一下雪,你至少半个月无法掘荒了,你借的二十张通票打算什么时候还啊?”胖子的双眼竟有点笑里藏刀的意思。

    “不就是百分之二十的日息吗?算一下,半个月后,一共还多少?”他满不在乎地问,自己心算了一下,一天增加四张,半个月合计六十张,加上本金二十张,一共八十张,确实不少,但只要自己努力多干几天,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如果半个月后还,大概要二百张通票吧。小明啊,你要早做打算。”胖老板故作关心。

    “什么!你是怎么算的?”他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

    “放心,对谁都是这么算的,利滚利嘛,我算给你看……”胖老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拿起计数器对着他按了一通,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

    “啊?这么多,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上啊!只怪这场雪,胖子,我们也认识几年了,帮我通融一下吧。”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怎么也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借贷,就借出这样一个后果,黑市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否则就是自掘坟墓。

    “这是水头定下的规矩,谁敢更改,我想帮你也帮不了啊。”胖老板圆滑地说。

    “万一有人还不了,你们怎么办?”他试探道。

    “那只好把他送到爆炸区清理核废墟了,用救助站提供的报酬抵债。”胖老板的眼神逐渐变冷。

    “这不是变相杀人吗?”他的头皮一阵发麻,顿时想起了父亲,但父亲是为了他,心甘情愿去那个人间地狱的,他又是为了谁?为了她吗……

    “谁也不想这样啊,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规矩不成方圆嘛。”胖老板假惺惺道。

    “去就去,早死晚死,也没多大区别。”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心想说不定父子俩会在爆炸区团聚呢。

    “小明,别这么悲观嘛,也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择,还有另一个出路,想不想听啊?”胖老板的眼角又挤出一丝笑纹,卖起了关子。

    他并不笨,几乎立刻听出了胖老板下面要说的话才是其真正目的所在,心里冒出了一线希望:“快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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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尸启示录介绍:
【超300万字末世科幻精品】“这个世界,即便已经远离了光明,但我依然爱这个世界!我要为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战斗到底、战斗至死!”——小明核尸启示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核尸启示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核尸启示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