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剑纯道生
“唰!”
马加速,越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加速,更快。
速快,越来越快…
快至极,如风一阵!
两者相隔六十丈,虽皆未盛起气芒但瞬间所爆发的急速,却迅猛至极。前者枪出如龙,后者跃身如箭,瞬息相交!
“唰唰唰…”
“御…”
“噌!”
针锋对麦芒。
一枪出,马声啸,钢枪化残影数十,枪花成雨滴迅疾突刺。银剑起,寒芒现,由下而上,由马头至人兽一现而消,干脆利索,剑再归鞘…
“哒哒哒…”
兵刃没有交击,所以没铁击声鸣。
战斗,只有一个交点,没有延续。
两人交错而过,这个交点也就随之消失了。
急奔的跑马奔出近数丈方才缓缓停下脚步,而小道人则在交错的下一步,稳稳地站住了身子。微风被迅疾带起,三尺银龙随之断落一戳剑穗,在微微的余风中飘散成无数细丝,如金丝缕缕,轻轻缓缓。而与小道人背对而立的马吏,似乎毫发无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平手?”
“……”
由于是背对的缘故,徽山下的四千将士皆不能看得马吏此时的容貌与神色,仅能凭刚刚那交错的瞬间,断估这两人交锋应该是战成平手。
只是,他为何不回头?
旬疑心始,遥眼相看。
凉风稍散,待过片刻,小道人缓缓转身,朝着宝蓝轻车再走了回去。当他路过马吏时,轻轻挽袖提手,随意朝着马吏的大腿轻轻一推…
“啪…”
一推之力很小很小,但一推之下马吏与他的战马即刻应声而倒!
灵玉崩碎,一束青芒冲天而起…
“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惊声四起,是谁也不信。
不信那道人会赢得如此干净,马吏会输得如此彻底。一个照面,兵未交锋,胜负即分,战将身损。随眼前望,但见倒在地上的战马马头和马吏的眉心,赫然皆有一缕三寸粗细的伤痕,正逐渐撕裂!
“真的死了。”
“好快好很的剑术…”
“剑走偏锋,这人的剑好诡异。”
细细碎碎的骇然声中,站于军阵前端的红袍女子亦有惊色稍起。但她并不惊讶马吏会败,因为那瞬间的交锋她能看在眼里。她惊讶的是小道人的剑术,为何会如此阴狠。先前一瞬,小道人银剑出鞘看似只用了一剑,实际上他是一剑化七,朝着马吏的枪刺连出了六剑,剑剑皆封死枪锋去路,固守不攻,直至最后一剑方才放弃防守,转攻袭夺命。
七剑极快,快至无形,恍如只出一剑。
所以别人也就只能看得一剑。
“八卦洞玄封内,三才五方定身,九转归一推势,万世不竭绝命…”
“如此用剑,他应该是位气纯。”
“应该如此…”
女子话道,儒雅书生沉眼三分,沉声接道:“应该就是位气纯无疑。而且纯阳剑术运用得如此阴毒,此人恐怕就是皇榜第二十四的道生了。”
“是他?”红袍女子霎时醒悟。
儒雅书生再道:“相传此人乃剑术奇才,十六岁便已冲天大成,可越战天启。马吏境至冲天巅峰,虽无防备,但能将他一剑致命的,纯阳弟子中除了执剑首席的墨言以外,恐怕便唯有此人可以。”
“原来如此…”
“纯阳天罡全在这里,难怪她敢只身前来。”
执枪男子眼眸掀起一抹阴狠。马吏是他的族亲,本想遣其一试锋芒,谁料却有去无回,被人当场击杀。此时他心中怨怒,是可想而知的。眼看敌人强悍,挑战不可退敌,他也懒得再循规蹈矩了。直接钢枪立挺,暴声便喝:“全军听令!”
“在!”
“枪骑冲锋,弓弩手掠阵,刀斧手布雁翼阵…”
“我劝你把军令收回。”
“……”
暴声刚喝,一阵寒风带冰语忽袭,瞬间覆盖去喝令。
声始于宝蓝轻车之内,随话声落,遮掩车门的淡蓝绸纱被人由内掀开。余悠然与墨言相继走出车厢,走落马车,静立于马前。
“莎…”
白衣盛雪惊现。
暖阳霎时冷,沙场忽显寒。
道生清冷,墨言俊冷,悠然冰冷。
三道人影挺立于千军阵前,就宛如三枝傲然独立于雪山之巅的寒梅,谁也无法忽视她们的存在。孤傲且冷艳,意绝更无惧。也难理解,余悠然与墨言的出现,居然会在一瞬之间,生生把眼前四千将士的战意,都冻结在了无形的空气之中。使人心神一震,暗暗皆慌。
“哼!”
感受到气氛的霎时聚变,执枪男子脸面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狠顿手中钢枪,喝道:“余悠然,你以为我马魁会惧你么?”
隔白纱,遥眼望百丈。
余悠然冰冷回道:“将死之人,无知故无惧。”
“将死之人?”
始终保持着警惕的粗旷男子,闻言霎寒。
他虽外表不修边幅,但行事却向来缜密。自皇榜公布以后,他便对榜上所有名人皆详细了解。正因如此,凭他对眼下这位无情女子的认知,她若说出如此一番话,就必然不会是虚张声势,更甚至她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厉害手段,足以倾覆千军。因为,凭她的谋略算术,根本不屑于说谎!
“不好,一定有诈!”
想至此,粗旷男子急忙侧身提醒道:“马魁,赶紧撤军。切莫犹豫,我敢肯定她已经谋成,否则她不会孤身犯险。我们此时若不撤军,唯恐万劫不复呀。”
“迟了。”
风吹纱拂,粗旷男子话落,余悠然冰冷嗓音再起:“除了投降,你们别无选择,退也无用。”
“妖女!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马魁应该也察觉到了某些细微的端倪,因为他的战意已然显露几分严峻。只是,而今千军当前,敌人只有三位,倘若他若勒令退军,就必然会使他的威望受损,让人以为他惧怕余悠然。日后若再有敌犯,他恐怕就喝不动身后的四千将士了。所以,如今阵势顾忌,已是赶鸭子上架,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半点退缩。
怀揣最后一丝谨慎,马魁谨慎地缓缓挺起钢枪,枪刃凝寒光,遥遥指着余悠然硬气喝道:“我有悍将四千,你只有孤军三人,纵使墨言、道生剑术超凡,位列皇榜天罡,但千军雷动便是江河倾覆,蝼蚁不存。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想伤我却如痴人说梦。你有何资本,在此与我大言不惭?若识趣,你便掉头退去,我看在纯阳祖脉的份上姑且留你性命,马吏之仇暂不追究。你若不走便休怪我马魁歹毒,不讲情面,将你五马分尸!”
马魁确有大将风范,一话激昂暴喝,聚有大气。把冰冷的气氛重新燃起些许热血。只是,面对马魁的威风,白纱斗笠之内却只是冰冷冷地飘出四个字。
“你说反了。”
“……”
马魁沉眼细眯,大声问道:“我哪里说反了?”
余悠然无色无绪地回道:“我要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你想伤我皮毛,是九天揽月。”
冷…
余悠然这话说得虽然没马魁前话有气势,但胜在冷意彻心,每一个字都宛如冰锥由天上掉落,把寒气蔓延方圆。
而闻得此话,粗旷男子的心中就更加肯定眼下这位女子绝对是有胜券在握。他不加思索地一把扯过马魁的臂膀,急怒道:“马魁,赶紧撤军!你若不撤军,此间所有弟兄必然会被你坑害!撤军所致一切弊事,皆由我来承担!不要再犹豫!”
赤焰红袍女子、儒雅书生皆皱眉。后方十数将领皆神色危危。或许他们心中也有撤军之意,故未多言。但马魁却不一样,他为四军统帅,如今却被一介女流蔑视为囊中之物,又怎忍得了这口恶气?
“筏!”
但见马魁大力挥臂,狠狠甩开粗旷男子抓来的手掌,忽然狂声笑道:“哈哈哈,口出狂言,不知羞耻。好呀,既然你取我性命如囊中探物,那我马魁今日便将項上人头安在这里,等你来取!你敢吗?”
马魁看来也是有城府之人。怒火中烧时,顺着话势居然随手就用上一道激将法,想借此来迫使余悠然等三人再往前来,好进入后方千数弓弩手的射程范围,进而绝杀取命。
然,如此简陋的谋法,余悠然又怎看不出来?
只见,余悠然透过白纱,徐徐扫眼东山下列阵的四千将士,尔后冰冷说道:“要取你項上人头,又何须我亲自动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身后将士便自会有人替我执刀。”
“啥?”
“替她执刀?”
话出口,四军震。
“有人被她策反了?”
“我们之中有卧底?”
四千将士皆谨慎防备,生怕自己身旁的友军突然叛变。大军躁动来不及理会,马魁猛地扫眼两侧,心如弦绷,紧握枪杆。而站他两侧的红袍女子、儒雅书生、粗旷男子亦是同样,狐疑瞪眼,谨慎地审视去其余三人。
疑虑重重,霎时蔓延。
戒备数息,儒雅书生首先表态道:“马魁,你放心。墨门乃名门正派,绝不出反复小人。”
红袍女子接着道:“七秀从不会自辱名声。”
马魁眼色渐凝凶光,转眼紧紧地盯向粗旷男子:“那就只剩下你了。”
“……”
粗旷男子沉眼三分,前两人皆出身名门,唯独他出自于旁门,所以此刻他便显得很尴尬了。但没等他作答,儒雅书生便先帮衬说道:“马魁,小心是离间计呀。我等皆乃天试考生,虽出身不同,但皆是门派中的佼佼者,名声却不见得比性命轻。谁会为了一场大考,而去葬送自己一世名誉呢?”
“……”
儒雅男子说得有道理。
国考虽重,但能入三甲者谁不是天骄之才?
谁会为了一场虚无的胜负甘愿背负一世反骨骂名?计可以奸诈,谋可以歹毒,战可以无情,但人决不能背信弃义。否则,天下之大,便再难有其容身之地了,更会牵累自己身后的门派势力。
粗旷男子很有气度,他没将马魁的怀疑放在心上,反而更加谨慎地劝说道:“马魁,你信我。别犹豫,赶紧撤军。余悠然算高不可估量,更甚夏寻一筹。夏寻行谋从不言虚,是因为其不屑于虚言狡诈。余悠然既然敢如此说话,她必然已经在我军中埋伏奇兵,若被她寻机施展开来,我们恐已万劫不复啊!”
粗旷男子说得苦口婆心,但句句都有褒奖余悠然之意,马魁却听得耳疼。毕竟无论是江湖门府,还是门派传承,他的出身都要比另外三人高不少。故眼下情形虽然古怪,他都根本不愿受旁人指指点点。
“哼!”
想片刻,马魁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转眼遥望前方三人,肃声喝道:“妖女!此等反间计粗略不堪,连三岁小儿亦能识破,能奈我何?你若无真本事,就赶紧打道回府,莫要在这丢人现眼!”
余悠然冷道:“是否反间计,你问问便知。”
马魁疑惑:“问谁?”
余悠然接着道:“问你军中将士。”
“问什么?”
“问谁敢取你項上人头,若没人敢取,我便掉头就走。”
“哈哈…”
马魁蔑声狂笑,眼显狠色:“狂妄。”
他显然没将余悠然的话放在心上。紧接着昂首挺胸,背对四阵战士。猛地一下高高举起手中钢枪,便暴声喝道:“西凉-马魁在此,有谁敢取我項上首级?”
“噌!”
第四百四十二章 探囊取首
“西凉-马魁在此,有谁敢取我項上人头?”
“噌!”
电光火石,唯有一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瞬间刹那,无法想象。
是震撼恐极的匪夷所思!
就在马魁大喝刚罢的瞬间,一声剑吟随寒光乍现。剑吟声起,起得极近,近得离马魁不足一丈距离!
寒光如流水一线而过。
轻飘飘,如风带雪飘零,冷冰冰。
出剑之人,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不是红袍女子,不是儒雅书生,也不是粗旷男子,他甚至于不属于这支四千人的阵营中的一分子。只是,他此时却离马魁之近,近得连一剑驶出,任何人都无法做出丝毫有效的防御手段制止一道生命的消逝。因为,出剑之人站在马魁身旁不足四步距离,而剑出鞘便已有三尺长度,所以才无人能挡。
出剑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前不久由密林中御马跑出,为马魁几人送来“定心”急讯的那位“探子”!
但见马魁喝问,这位探子,毫无征兆地突然拔出被麻布捆满剑鞘的腰间佩剑。二话不说,顺着快剑出鞘的去势,便朝着马魁后脖根便化作寒光划过…
由于剑始于身后,而且迅疾突然之快,马魁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没有,寒光便如快刀切豆腐般削过了他的脖子,并且抵在距离他最近的红袍女子的脑后!
“喳…”
“这…”
“这什么情况?”
寒光过,青丝落。
一缕长发随着剑风悠悠飘落。
剑出只有一瞬,寒意却瞬间倾覆方圆数百丈!
军阵四千将士都被这一瞬间的变故震惊得瞠目结舌,惊恐的眼神是全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真实。红袍女子因感受到来自脑后的死亡威胁,故心有震撼惊涛,却动也不敢动。儒雅书生被惊退一步,粗旷男子双手握拳无法言语。系在马魁手腕的玉珠,紧接着便在寒光消散的同时,宛如鸡蛋碎裂般丝丝龟裂,玉碎声如针落铁石,随着一缕幽绿色的光芒升起当空!
“啪…”
剑气带起寒风吹过末梢,马魁高大的身躯连同钢枪笔直地,轰然倒地!圆滚滚的头颅如皮球滚离尸首,鲜血贲张顷刻把黄土变作血泊…
马魁死了。
是真的死了…
就死在一瞬之间。
上一刻他还叫嚣着谁敢取他項上人头,结果话刚说完,他的首级便被人一剑斩落。死得憋屈至极,更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或许待会他见到阎罗王,还会再哭死一回吧。
“银龙剑…”
看着眼前八尺之外,抵在红袍女子脑后的三尺银龙道剑。粗旷男子仿佛看到了一把无形的剑,也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冰冷锋利,刁钻阴险。
剑,是纯阳银剑。
人,是军中探子。
两者相连,一个真相即刻在粗旷男子心中大白。就如他先前猜测那般,宝蓝轻车前的那位女子恐怕已然谋成…
纯阳的人,擒获了马魁派出的探子,并伪装成探子模样送回掩人耳目的讯息,趁机潜伏于侧。余悠然的马车出林已良久,但期间再无探子回报,这便足以说明,不是纯阳遁于山野,而是他们早已拿尽马魁布置于林中的暗哨,所以没人能再送回信报。既然纯阳能有不动声色那尽林中暗哨的本事,而他们又迟迟未现身于当下,这基本上就可以肯定,纯阳的千数人马,恐怕早已经不再余悠然身后那片林子里。至于现在哪里,粗旷男子即便不回头,也能知道。
粗旷男子是心中着急万分呀。
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会一声令下将身后的四千将士遁回于徽山之中。可是他不行。因为,一把随时可以再次夺命的银剑,就在眼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请问阁下是纯阳的哪一位?”男子问。
执剑的“探子”淡淡说道:“执剑脉青龙殿,墨道融。”
“道融…”
“他是排名地煞六十七的道融。”
“他居然伪装成为我们的探子!”
震惊随话急转骇然,军阵上下再次碎语细起。
而听得身后之人报出名号后,红袍女子则顿时身子一颤。心中原本还抱着一丝寻机逃生的念头,当即便也打消了。皇榜三甲绝无弱者,脑后剑锋已触青丝,如此近的距离纵使一位普通修者也足以瞬息夺人性命,更何况执剑之人的修为还在自己之上?而且纯阳的剑术,从来都是迅疾闻名…
“阁下好手段。”
粗旷男子隐隐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慌,马魁之死引不起他内心丝毫悲伤,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想法,是如何将眼下困局解除。面对余悠然,他是真的生不起多少战意,即便他身后有四千人马,而余悠然只有四人。
说道一句,粗旷男子正脸朝着百丈外的余悠然抱起拳头轻垫,客气道:“久闻余姑娘算术无双。今见得姑娘于千军之前取敌将首级,如囊中取物。此等算术,在下惊为天人,实在佩服,五体投地。只是不知姑娘此番前来,是有何打算?”
“入主徽山。”
余悠然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给人感觉,她似乎已有绝对把握。这股几近狂妄的自信,更让人难以怀疑这四个字的虚假。
粗旷男子明意点头,随即凝色决然。
声大三分喝道:“余姑娘算术无双,能率纯阳入主徽山,我等荣幸至极。在下童烈,仅代表东洲黑风门下,推举余姑娘为我盟盟主。”
“童烈,你在胡说什么!”
“临阵倒戈?!”
“……”
粗旷男子相比之已死的马魁,倒是识时务太多了。心中思定眼前女子必然已谋成,毫不犹豫地就选择阵前倒戈。这看似懦弱,实则是极有自知自明。只是,看不见隐藏在虚无要害的人,则不会这么想。童烈话罢,书生身子一颤,女子皱眉侧目,大军慌燥,身后数位挺枪骑将相继御马出列,挺枪瞪目怒斥!
“童烈,你我乃盟军,我两位兄长刚死在这妖女手里,你不顾联盟情义,不帮我两位兄长报仇雪恨也罢。竟然还临阵倒戈,你们黑风还要脸吗?!”
“邪魔歪道,何来仁义?”
“我们果真不该与你为伍!”
话难听,童烈当即被骂得脸色青红变幻。
但他仍忍着心中怒意,转眼看去骂话的几名骑将,凝重劝道:“马阀,你们听我一言劝。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形势我们极其不利,尊请余姑娘入山就是最好的选择。若不如此,你们恐怕…恐怕…”
“哼。”
“恐怕什么!?”
话说至半,似有难言之隐,童烈没再把话往明面上点去。被称为马阀的骑将心中怒意难消,哼喝一声:“恐怕我等会战死沙场么?哼!且不看我等身后有四千将士同舟共济,要杀一介妖女只需一轮冲锋碾压足以,这有何难度?你此等不战而降,无胆比女之辈,根本不配与我西凉儿郎为友。你若要降,便自个滚,莫要侮辱我等名节!”
“你…”
姓马的这家子人似乎都一个德性。
好心被当驴肝肺,童烈顿时被气得不行,脸色如猪肝,切齿咬牙。但他极有韧性,你字出口便当即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思量片刻,童烈知道此时情形多说也无畏,便无奈地高举起手臂喝道:“黑风门下出列!”
“哒哒哒…”
随喝起,军阵之中,数十名御马执刀兵士及三名将领相继走出军阵,迅速来到童烈身后。童烈神情凝重地朝着身侧儒雅书生及动也不敢动作的红袍女子看去一眼,劝道:“两位,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既然敢来,便会绝对胜算。她能杀一人,便能杀十人百人。交战已然无畏,只会徒生怨灵。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一步。”说完,童烈泄气般喝道一声:“兄弟们,我们走!”
“哎…”
遂领数十将士远远走至一旁。
儒雅书生似乎也想通了许多。马魁乃主帅,主帅被斩士气必然崩溃,虽然他看不到余悠然接下来的手段,但必然不会仁慈。
余悠然杀人,从来都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扫之一眼地上马魁的尸首,儒雅书生长长叹息道:“马魁兄弟,国考凶险,生死有命,请恕刘某无能为力了。”说完,儒雅书生同样高举手臂喝道:“墨门弟子出列。”
军阵后方,近百名挽弓兵士及两名将领应令走出军阵,至儒雅书生身后。跟着前者后脚,也远远地远远走至一旁。
局面迅速反转…
四军统帅,一死两走,此时就只剩下位被银剑抵在后脑,随时都可能毙命的红袍女子。四千将士皆不由变得躁动许多。虽没人敢喧哗,但不难看出他们的战意,早已荡然无存。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来自于不同门府流派,因国考路险才走到一起,让他们顺势杀人是不在话下,但根本不可能有多少同生共死的决心。
缓…
待人走后,银龙三尺缓缓后撤七寸。
感受到自己的身后剑锋远去,红袍女子顿时如释重负,殊不知红袍之下的亵衣早已被虚汗浸湿透。没多犹豫,和前两人一般,绣袍轻提,红袍女子也缓缓举起手臂,娇声喝道:“七秀弟子出列。”
军阵中,数十名执双剑的女修者及两名将领闻声出阵,紧接着也随红袍女子悄然走至一旁。
“唰…”
红袍女子离去,三尺银龙并未就此归鞘,而是破风右挑,将剑锋指向十数丈外,那位名作马阀的执枪骑将。
“哼!”
“一群鼠辈。”
咬牙切齿,怒目盛焰。
出列的十数骑将怒不可遏。
马阀狠狠地扫眼离去的百十号人马,不耻骂罢。接着便勒转马头,转身朝着身后军阵四千将士喝道:“兄弟们,随我…”
“……”
喝声很大,但刚出口却不知何故,赫然而止。
马阀山旁的将领首先感觉到奇怪,当即转过头去…
“不好!”
“我们中计了!”
“……”
声色惊竦,不知从何说起。
军阵里的四千将士皆顺着几位将领的目光,纷纷回头看去…
“起火了!”
“不好,营寨起火了!
“那…那纯阳的人?”
“他们什么时候跑到后山去的!?”
“他们不是应该埋伏在密林之中吗!?”
遥看之下,将士尽心凉,噪声顿哗然!
但见,大军后方,东山更后。徽山山腹营盘之中,数里连营近半起火,火势不大不小刚好就控制在东南半侧之内。滚滚浓烟虽还未形成,但这把火烧若下去,半数营寨绝对都会化为乌有。而在大火之外,人如蝼蚁,一道由近千位白衣银剑的纯阳道人所组成的银龙,正朝着东山这头疾飞奔踏而来!
纯阳出剑了!
“不好!”
“我们被断后了!”
“他们早已埋伏在后山!”
“马阀,擒贼先擒王,拿了余悠然再说!”
眼看着后方起火,纯阳银剑贯穿山谷而来,军阵前列的数位枪骑将领大惊失色,再看大军军心已然不稳,急忙催促。
而马阀则没再犹豫,他亦心知擒贼擒王的道理。猛然转头果决挺枪,直指余悠然便大声喝道:“兄弟们不用担心,地盘没了可以再抢,营帐没了可以再建!纯阳不过千人,我们四千勇将,何惧之有?而今,余悠然这妖女就在我们眼前,兄弟们随我一同把她拿下,此战必胜!”
“冲!”
“御…哒哒哒!”
暴喝,马阀领六位骑将首当其冲放马跃出!
身后百余精骑紧随其后。可是大军阵中应令者却为数不多,就只有前阵数百枪骑敢于遂令冲锋,而其余人等皆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
“杀!”
“缝…”
银龙雷动,银芒暴绽。
杀伐在即,马已踏蹄,开弓再无回头箭。
纵人心不稳,马阀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领着数百号人马便化一击重锤破风落下。但余悠然又哪里是他这等小卒子可以擒拿的呀?但见座下战骑才暴踏出数步,距他数丈开外名墨道融的“探子”,后脚踩地,绽八尺气芒,携银剑先一步扑杀过去!
剑出如龙,携寒霜三尺!
“噹噹…”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剑取徽山
“噹噹…”
马蹄飞踏,枪如瀑雨,剑如银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马阀的身手也是好生了得,且有马吏、马魁两人的前车之鉴,他深知纯阳门下奇才辈出,没人是他可以轻视的。故道融携银剑化蛇而来,马阀当即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怠慢。双腿紧夹马肚,身绽八尺烈焰,一尊猛将战魂显现其后,并将全身力气汇聚于双臂,使钢枪横扫迎战。
“我来助你!”
“我也来…”
“噹噹噹!”
“呀!”
马阀首先与道融战成一块,随后的四位骑将亦不敢大意,顾不得所谓公平,盛起气芒显现战魂,挺着钢枪便果断杀入战圈。五人五马五杆枪,势如五虎围剿银蛇。道融虽修为皆胜于五人,但武试三甲里随便挑一人出来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也就只有手掌两件圣器三脉同修的古梵,才能凭着战术也堪堪能做到以一战数百的程度。道融手无圣器又无战骑,纵使修为略高,也仅仅只能凭着一手纯阳快剑勉强抵挡住敌人强攻,隐隐落于下风。趁着道融与五位骑将混战之机,由战阵冲锋而出的另外几名骑将,果断领着身后数百骑兵,越过六人战圈,迅速扑杀向远处的余悠然…
眼看着铁骑成刀要杀至宝蓝轻车。站在两者之间的童烈极其果断。既然已经打算叛变,他就没理由袖手旁观,否则待纯阳拿下徽山,他绝对会被秋后算账。所以无需多想,童烈心中便有决断。狠狠一绷双拳,即暴喝一声:“黑风听令!”
“在!”
“随我一同,保护余姑娘,杀马不杀人!”
“冲!”
“嘭!”
童烈也是个狠人,说动手就动手。
话喝罢,脚暴踏,盛黑芒,便化作一股迅猛飓风,迎面扑向冲锋在前的数匹铁骑,两手握拳,猛然挥出!但见“轰”的一声响,钢枪未出,钢拳已下,冲在最前方的两匹战马马头,就像西瓜一般,直接被童烈的拳头给一下轰暴!
血浆四溅,人仰马翻。
“童烈!你个白眼狼,竟然朝我们动手?!”
被击倒在地的两位骑将顷刻暴怒大骂,随后来的数百骑兵与童烈领来的百十刀斧手相继交手,亦混战一块。由于人数差距甚大,为了不让扑袭的骑兵突破防线,伤害到身后数十丈外的那位女子,童烈不得不拼尽全力,左右开弓,把扑来的战骑以最残暴的方式一一轰杀。
“咚咚…”
数百骑兵一时受挫,数百人团战缠绕难分。
铁拳挥舞如鼓,金戈铁马嘶鸣,战无十数息童烈便以被马血染红的身躯,在一拳挥出手后,童烈才有空隙大声喝回道一话:“莫说我白眼狼,我这是在救你们知不知道!如今大势已去,你们若强攻必然会让麾下弟兄死无葬身之地,趁现在余姑娘还未施令,还不赶紧速速退走,你还等…”
“杀。”
“噌!”
“噌!”
这头话未完,后头“杀”字忽起。
是余悠然的杀令…
随“杀”字起,两声剑吟齐鸣,携冰封万里之寒霜倾覆飞泄!童烈闻声,两眼惊惧顿时大瞪。余悠然施令,那都是要取人性命的呀!三日前真武山的惨烈画面,瞬间就浮现上他的脑海。童烈后话没再出口,直接呼喊一声:“马阀!你们快跑呀!”
“瞬!”
童烈确实很有见识。至少从事后看来,他此时的喝话无疑是极其正确的。只可惜他喝错了人,也喝错了时间。四字话落,数十丈外的两把出鞘银剑却已然前后破风越过童烈,直接刺入到混战之中。马阀等人也没加以理会…
又或者说,是来不及理会。
“喳喳喳…”
“啊!”
“啊啊…”
一剑墨言,快剑无形,唯银龙雷动。银龙所过,战马分尸,战将崩甲,残血于断肢挥洒。一剑道生,剑狠如蛇,刁钻阴歹毒。剑出剑收,人马皆毙,干脆利落,生机不存。
童烈的内心顷刻凉尽…
墨言、道生,这两把当世纯阳后辈中最强的道剑,到底有多强。数日前,世人已见识过一把。墨言两剑斩敌数十,与墨闲合击越战魏严,可谓剑惊长安。而今,名不经传的小道人也出手了,虽然远比不得墨言的超凡骇俗,但杀起人来道生的手段之毒辣和狠绝是半分不差。但见两人化剑刺入混战战团,宛如龙蛟入沧海当即交腾起一片血浪。道生血战中场,墨言手起剑落生撕开一道血路,一路延伸至被五骑将围攻的道融身旁…
“不好!”
“喳…”
“啊!”
“马阀!”
“小心…”
“快撤!”
“噌噌!”
墨言参战,瞬间便改变了道融与五位骑将的战局。银剑起舞,挑刺抽剃收,仅仅数个来回不过十剑,快至无形的银龙道剑便将其中两名骑将斩落于马下。战至第三十余回合,墨言、道融联手合击,上下分缴,马阀被斩下头颅。剩余两名骑将再难有招架之力,自知不可力敌,即刻掉转马头就想着遁逃。可纯阳的的剑已然出鞘,哪能容敌人有苟存性命的可能。终防无可防之下,两人皆相继被轻易绝杀。五将当即崩损,墨言、道融没有停留,直径转身疾步返回到混战沙场。朝着数百名被缠斗住的骑兵,无情地挥起三尺银龙…
“喳…”
“我投降!”
“喳…”
“为…为什么…投降都要…杀?”
血肉横飞,修罗之地,眨眼之间沙场倾覆。
墨言、道融与道生会战,短短百息不到的时间内,观望于后场的数千列阵将士,便都对死亡有了一个极其深刻的理解。
墨言化剑气游走,道生疾飞奔掠,道融堵在退路。任何人在他们的银剑之下,都恍如普通凡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一剑起即身首异处,一剑落必有血花开,剑起剑落,人命如蚁。剑气挑斩,血肉横飞。短短半刻,纯阳只出来了三个人,但这三个人却直接摧枯拉朽般将数百号人马,直接给杀得片甲不留,降者亦不留。将方圆百丈的沙场染成一片鲜红血色,马尸与人尸横列遍野,而这三人却始终丝毫无损。修为至高的墨言,更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依旧平稳。虽说参战前有童烈等人相助,拦下了奔袭战马的去势,但三人生斩数百战将骑兵的事实,却无人可以忽视。纯阳出三人,战力便恐怖如斯,反看身后远方正飞掠而来的近千数银剑,他们若参战,其战力会到达一个怎样的恐怖程度,就可想而知。
那必然是堪比万军之力呀!
“别杀了…”
“请余姑娘手下留情呀!”
眼看数百骑战陆续毙命,而墨言三人却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童烈顿时大急回头求饶。然而余悠然却压根不搭理他,四尺白纱遮掩着她的苍白容颜,双手拢于袖中,如寒梅生长在杀场之前,不言不语,冷眼旁观生灭旦夕,冷得让人心寒。
“唰唰唰…”
纯阳剑出,寸草不生。
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屠杀…
时过半刻,远处纯阳千剑贯穿徽山至东山口,兵分两翼左右数百人,执银剑,绽气芒,包围战阵后方。
战阵中的数千考生顿时就慌张了。此时军中统帅叛的叛,死的死,是进是退根本无人可以决断,犹豫之际皆只好齐齐往山外退出数丈,操起刀剑长弓谨慎戒备对持,更有甚者瞧眼四方打算随时遁逃。
而在纯阳千剑,阵成不久,另一头的战火也逐渐停息了。
随着几位领军头目相继毙命,剩余的骑兵皆已无心再战,溃不成军之下唯选择投降、逃跑。奈何墨闲、道生、道融哪里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余悠然已施杀令,杀令之下无人可生,降者死逃者亦死,是根本不给人家留丁点活路。三把银剑如风卷残云般将剩余的残兵迅速收割,百十道玉碎的光芒如烟火连连绽放于当空…
“噌!”
花儿开,血流成河。
直至最后一名骑兵命损杀场。
墨言三人的剑,方才逐一收归剑鞘…
此时战场之上,除了童烈所领的数十名黑风弟子以外,便只剩下一地尸首。寒气吹拂白纱轻轻扬扬,余悠然根本没有理会尸横片野的场景,扫眼惊愣当场的童烈、红袍女子、儒雅书生等人,接着又扫眼去四方军阵数千考生。
冷冰冰地说道…
“降者生,不降者死。”
“……”
冷风吹,寒意凌列。
话冰冷,携寒霜倾覆。
由于心惧使人不敢言语,故寂静的气氛轻易便将这八个字传散去许远。也由于布阵兵将本就由各地考生所仓促组成,根本不存在正规军旅的向心力。眼看数百战骑眨眼便被杀得片甲不留,纯阳千剑又包围退路,更把他们吓破了胆。
心知若战,非死即伤。
为了区区天试付出如此筹码去赌一局九死一生,显然不划算。这就是此时此刻,徽山之下所有考生的想法。人心溃散仅在于盘算之间,大家都想着是逃是降。故随余悠然招降之话传散军中时,四方军阵皆毫不犹豫地就躁动了起来…
“嗙…”
“我愿降。”
“噹!”
“我降…”
“降…”
“……”
不知道是哪位考生首先将手中兵器丢弃在地,并喊出投降。这一声就恰似小刀破纸,迅速撕碎了众人心中那薄如蝉翼的矜持。毕竟西凉马氏一族与这里考生本就无亲无戚,仅因为马魁等人实力强悍,方才拿得徽山首领之权。现如今余悠然要率纯阳入主,先前又展现出超凡战力。有这些人加盟,徽山的实力无疑如虎添翼,又有谁会不乐意呀?故根本不需要犹豫,兵刃落地声,呼喊认降声,宛如瘟疫般霎时间便蔓延去军阵四方,响成一片…
在大军将士丢弃兵刃的同时,墨言、道生、道融走回到宝蓝轻车前,守备在余悠然身后。
隔着白纱,余悠然冷眼静观远方千百丈溃降战阵。
看去良久,她再冰冷说道:“天启境出列,站西北。”
“……”
军阵沉默,无人应答。
童烈有些尴尬地回头去,抱拳说道:“余姑娘,徽山天启境修者只有我和马魁。”
余悠然没理会童烈,再说道:“冲天境巅峰者出列。”
话随声落,四方军阵中分别走出数十名考生,皆带有些许暗惜之情。
待人出尽,余悠然再道:“冲天境大成者出列。”
“我是冲天大成…”
“我也是。”
“……”
这回,随余悠然话出,四方军阵噪起一片。近千数人马急忙由阵中出走。原本尚不算齐整的战阵,瞬间被抽离三成,顿时便显得七零八落的,再无阵型可言。
“莎…”
待人走出,余悠然就没再喝令了,她转身缓步便与墨言走回宝蓝轻车上,小道人随后坐上车驾拿起缰绳。独留在原地的道融则把余悠然的施令权“接”过手来,朝着剩余在军阵中的两千余人,接着肃声喝道:“剩余人等,皆碎玉离场吧。”
“啊?”
“什么?!”
“碎玉离场?!”
“……”
谁也想不到,在调令出千余精锐以后,纯阳居然会行使出如此一道让人匪夷所思的指令。灵玉是天试考生的唯一资格凭证,玉碎人亡则淘汰出局。道融此时的喝令,无异于就是让剩下的两千余考生直接“自杀”,放弃天试的资格。这就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有没搞错!?”
“我们已经降了,为何还要我们碎玉?”
“行军有言,降兵不杀,你们为何出尔反尔?”
“纯阳宫难道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
“……”
战阵剩余考生顷刻哗然,想要讨回说法。
童烈此时亦甚是不解,他苦涩地抱起拳头问去道融:“敢问道长,余姑娘此为何意?既然他们都已经招降,为何还要人碎玉?更况且,天试路险,方寸西域群雄割据。皇族掌八千朝廷精锐,徽山有唐门聚四千豪杰,夏寻盘踞鱼木寨,这些人迟早都会与我等碰面交锋,如今我们留下这些弟兄,日后也好有个互相照应不是?”
“童兄,你不必多言。”
道融微微转眼,抱拳回道:“来时余师叔已有交代,行军用兵在精不再多,国试三甲只取两千余,如今我们人数已足,趟若再把多余的人留下,日后必然会成为我们取舍之累赘。既然明知如此,倒不如及早舍弃免生波折。况且,他们本就无缘天试三甲之列,待战事起他们除了战死,便唯有逃降一路,于我们与他们而言都无畏。”
“额…”
童烈愁眉深锁。
他深知,余悠然行令必然会有其深意。当下便是如此,道融所说无一不切合兵家战法要领。战略讲的是兵贵精不贵众,战贵神速可降十力。人多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情,而且天试三甲只有两千四,即便真把这些人都给留下来,也根本不可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得到同等的待遇,分歧也必然会因此而生。
先前他和马魁之所以聚集四千人马便是考虑到需要人手牺牲,打到天试最后估计也就只能剩下半数,所以才会收编四千人。而如今,余悠然直接将对于人马剔除。这无疑也说明了,她对自己的自信…
“啪啪…”
林中有骜鹰展翅,飞入长空…
第四百四十四章 布局鱼木
长空无云,湛蓝一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鹰衔信,翱翔千里。
西北有光芒成丝,道道连凌霄。
西南有蛮人成众,碌碌挖壕沟。
方寸西南一万七千里外…
鱼木寨。
山峦陡峭,悬崖如刀,清灰色的巨大岩石被人切割成块,正搬运至山巅之上。原本茂密的树木皆被斩尽,成光秃秃一大片。无数木桩早已堆积成山,排布于悬崖一侧。
山下,里余山谷,营帐数十。
在余悠然剑取徽山,转眼驱逐两千考生出局的同时,此处也已有硝烟正在酝酿…
魁梧的守兵严密巡逻于山野间,又或于山道外深掘壕沟、山道内布置陷阱,各施其职,忙忙碌碌。按那独少的推算,最迟明日午时,皇族大军便会全数抵达鱼木寨外千里。大敌当前,背水一战,坚壁清野便是守城的第一要数,故没人敢对自己手头上的功夫有半点马虎。锋利的栅栏,淋上火油,打上棉花。挖好的深坑洒满铁钉,再铺上伪装的和草。负重带来的器械,几乎全数都被使用上,而且仔仔细细皆一丝不苟。
因为,他们要撼山。
以数百人之力,撬动八千皇族大山!
撰写另一个国考传奇。
“兒…”
湛蓝长空,骜鹰展翅,俯冲而下…
山谷内,军帐前,一张简易的华木长桌,堆叠七八图纸,摆放笔墨纸砚。十数人儿或站或坐于桌前,神色皆轻松非常。是硝烟沉凝于心,暂未形成于色,故也无所畏惧。
雷猛提起粗壮的臂膀,骜鹰拍翅缓下落势,锋利的爪子轻巧他的钳住手腕,鹰目凝光,炯炯有神。
“哈哈哈…”
雷猛与骜鹰对视去片刻,忽然豪声笑起:“寻少、独少你两果然料事如神。余悠然那疯婆娘居然真没收编剩下的两千号人马,还逼着他们全给碎玉出局咯。哈哈,那群傻缺可真笑死我呐!哈哈。”
“真的假的?那疯婆子真这么疯?”
“哪还能假啊,难道我这鸟儿还能骗你不成?”
“……”
众人听得讯问,皆啧啧称奇。
唯端坐案前与盘坐案侧的夏寻、独行声色不。
数千里外的战况早在片刻前,便随雷猛的数头骜鹰陆续传至此地。所以,虽然夏侯等人嘴皮子是骂着余悠然那疯婆娘,可实际上,余悠然的手段却真是让他们心惊不以。别的不说,就她凭动动嘴巴,说道两三句话,转眼便收编千数冲天大成者倾覆两千考生,这便足以人们将她和夏寻放在一块相提并论。
更何况,夏寻可从来都没赢过她呢。
风轻云淡,谈笑于未然,夏寻接过话来解释道:“这也并非出奇,天试三甲只取两千四百人,是定数。若手掌兵力超出这个额度就会成为变数,变数变的是军心。军心不稳,战术难施。就像西凉马氏占据徽山领军四千,每个人心里都有给自己留以退路,但当到最后关头,根本没人会有与他同舟共济背水一战的决心。反之,他若只领军两千驻守徽山,人数虽大减近半,但人心齐稳,战力必然倍增。只要齐心协力,挟天险以拒敌,余悠然纵使再有手段,恐怕也免不得要吃苦头。”
白绣坐在夏侯身旁,双手托着小下巴,仍是不解地问道:“可是现在才开考一天,她若把人收编己用,待日后遇到强敌来犯,再使之出战迎敌,这不更好么?”
夏寻摇摇头:“没人是傻子,明知挨刀子的事情,谁会愿意为她去做呢?即便他们所向披靡能战到最后,那三甲筛选时,这些多出来的人马又该如何处理?余悠然虽疯,但她还不至于疯到敢把自己的背脊,留给随时可以成为敌人的队友,这便是她的顾虑。所以收千数强者,逐两千弱者,将人数控制在最佳状态,方才是她最好抉择。”
“按你这么说,李建成手掌八千兵马,岂不是迟早得军心大乱?”白绣反问。
夏寻再摇摇头:“皇族是例外。”
“他咋就是例外呐?”
“李建成贵为太子。其掌兵马皆出自于大唐各地军系、朝官宗亲、翰林院、临渊阁等,皇权至高无人敢对他有异心。所以他暂时无需担忧军心不稳的问题,这是他最大的优势。而他要担心的,仅只是日后收编来的考生该如何分配而已。”
“哦…”
白绣似懂非懂地歪下三分脑袋,没再问话。
众人亦细细斟酌去夏寻这番话里的要害。
而此时,有一道消瘦身影提着水桶由远处行来。尖嘴小眼,矮小身材,来者正是夏侯昨日强行收编的小弟,贾豪仁。
但见他满脸花开,笑意盈盈,提着白烟升腾的水桶走至众人间,和笑道:“各位爷嘿,昨日打的老山猪已经按照寻少给的方子料理好咯,这老猪骨配生熟地熬了整整六个时辰,味儿正鲜呢。来来来,你们都来尝尝吧…”
放下水桶,没待任由话。
贾豪仁便拿过挂在桶边的勺子和木碗,小心地盛起一碗碗肉味鲜美的老汤,并热情地逐一给旁人递去。
“来来来,别撩了,都来喝些…”
“谢谢。”
“不客气呐。”
众人相继接过贾豪仁递来的高汤。
夏寻也接过递来的木碗,拿至嘴边细品数口,接着便放下了。
他拿过一旁的毛笔,在羊皮地图上的徽山地段写下“纯阳”二字,尔后接着继续说道:“如今方寸西域考场可谓雄主割据呀。纯阳入主徽山,练兵布阵等事宜都需要时间磨合,短期内应该不会和我们有所交集。唐门入主瞿陇,也有四千人马,高手如云,更有一位让人不可掉以轻心的谋士,只是碍于粮草之需,他们近期也难有大动作。我们当务之急,仍旧是皇族…”
说着,夏寻转眼看去案侧的独少。
独少会意放下木碗,谨慎地瞟眼去正给众人盛汤的贾豪仁。
没等他有话,夏寻先一步摆摆手:“无碍,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隐瞒。”
“好吧。”
独少没再迟疑,他从袖子里拿出精致的小算盘放于案侧,右手五子迅速化残影,轻巧地盘算了起来,边阐述说道:“雷猛昨夜已带人坚壁清野,三山草木已尽斩出三里有余。若遇强攻,东西南三山滚石、滚木、火油、箭支等已可用四日有余,目前仍安排有百人日夜调运器械上山。由于时间紧迫,小径外三里的陷阱机关目前只布置出数十余丈,千百数不足,估计至明日午时最多也只能把数量翻倍,难以完成计划目标。同样,小径内的陷阱我们也只能粗糙布置,铁钉、铁椎等物虽带来不少但仍紧缺,便只好使用木刺来代替。而在拒马器械方面则简单许多,因栅栏、地桩我们可以就地取材,故数量已超额完成任务目标。今早,我已将人手皆调配到壕沟挖掘上,希望能以壕沟代替陷阱,制衡住皇族骑兵的冲锋间距。另外,北渡口已造木筏两百,若事不可为,我等随时都能乘筏西下。”
“恩。”
独少轻轻淡淡地说出一大段防务大小细节,夏寻听完,思想片刻后问道:“小径内布置陷阱的有多少人手?”
独少回道:“虎熬领六十五人。”
“哦。”
“外头呢?”
“四十。”
夏寻点点头:“那从小径再抽离三十人,外加上半数挖掘壕沟的人手,全力斩伐周边所有丛林。只需斩,无需清,能斩多少就斩多少,日夜不停。”
独少眉头稍皱深思几许,紧接着两眼便盛起一缕释然的精光:“寻少好谋略。伐木清野,断木挡路,皇族若遣军前来必然需要先行清理残木,否则大军过境,我们再点一把火,足以烧他们个惨痛!”
夏寻笑一笑,自嘲般说道:“你就别奉承我了,你我皆知此乃小道尔,断木挡路是真,引火退敌是假。李建成生性谨慎多疑,必然不会贸然攻来。但能以一日之力换他们三分小心与七分踌躇,这也是划算的。”说着,夏寻转眼看去喝着高汤的雷猛,再问道:“猛哥儿,战阵训练可有成效?”
雷猛闻言放下木碗,回道:“只能算勉强凑合吧,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肯定没问题。只是时间太仓促,新人和旧人还缺少默契,敌军来犯只要吃上几次舞藤舞兰的亏,恐怕就起不了多少成效了。”
“人手如何安排?”夏寻再问。
雷猛道:“我在你的原基础上稍作了些许调整。西山墨闲为主将,武藤、虎熬为副将,各领四十弓弩手,二十大刀手日夜轮守。东山我为主将,舞兰、虎熬为副将,同样各领六十人日夜轮守。中军山腹留六十后备军,再加九十外编军,由夏侯带领,随时候命补缺。剩余人等皆跟随你听候差遣。”
夏寻听完,摇了摇头:“如此排兵布阵就略显豪放了。”
“这还豪放?”
“嗯。”
夏寻拿开案台上的羊皮地图,再拿过一张新绘制的鱼木寨地图,并用毛笔在寨子三座山的顶部画上三道横线,说道:“南山虽依江流集,但也不得不防敌人渡江偷袭之危。依我看,你还是从中军调配三十人日夜在此轮守吧。”
“三十人会不会太多?”
“不多不少,刚刚好。”
“哦?”
雷猛想了想,似有名意。
尔后侧脸看去方青丘,问道:“此事交由你办去如何?你们刚好有三十数,分两批轮守且随时准备调缓东西南山,如此也可方便配合。”
纸扇稍缓,方青丘应该也听出了些东西,清淡应道:“没问题,此事待会我便着手安排。”
夏寻似仍饶有担心,慎重提醒道:“此地为我军之后背,方公子只要备足箭支与滚石,敌军纵有千人人渡江亦可轻易击退。但若失守,我们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绝境,方公子还请谨慎行事。”
方青丘不以为然,敷衍应道:“知了,此地交由我驻防,你好心应对别处便是。”
“……”
夏寻见他不耐也不好继续哆嗦。
遂扫场间众人,慎重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说了。明日午后,皇族便会抵达鱼木千里。最迟后日午时,他们便会擂鼓攻伐。此战胜负,尤为关键,我们不求胜只求不损不败。我将坐镇中军发号施令,任何人等必须依令行事,谁若违令皆论军法处置。只要我们能固守半月,敌军无功,定退。”
“是。”
“喝完汤,便都忙去吧。”
夏寻话罢,众人抱拳应令,遂大口把汤喝完,相继放下木碗陆续离去…
看着那道认真收拾着碗筷的消瘦身影,独少颇有深意地瞟去夏寻一眼,夏寻知道独少眼神里的意思,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寻少爷,这高汤小的熬得可还好吧?”
将收拾好的碗筷放置于木桶内,贾豪仁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迹,哈笑问道。
夏寻和笑道:“是挺好的,就缺了些姜花去腥臊,若能伴老姜慢熬,这味道会更香。”
贾豪仁面露苦涩,为难道:“这老姜可不好找呀,要不待会我到外头的林子再找找?”
夏寻摆摆手:“我只说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较真。这荒山野岭的,你能找来黄葱作辅料已经很好了。”
“哈哈…”
贾豪仁拧起木桶,傻傻笑起:“不碍事,反正小贾我就一闲人,打架没我事,挖坑伐木雷哥又嫌我底子弱,出工不出力。难得寻少好这口,我跑跑腿也算不上啥事情嘛。”
说罢,贾豪仁拧着木桶便也转身离开。
夏寻无奈苦笑起,这贾豪仁虽是百无一用的小书生,但却和夏寻却有几分相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故,当夏侯领着他来找夏寻时,夏寻还真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也就给贾豪仁安排去一个后勤火头的闲职了。当然,这也算是“物有所用”了。
待人贾豪仁走后,独少方才提手微微遮掩着嘴巴,小声说道:“寻少,此人虽修为孱弱,但终究不知根底。我以为,该防的还是防着些好吧。有些话,可不是他能听的。”
夏寻定眼看去独少,深意地笑说道:“我知道在你顾虑什么。”
“但百密总有一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行谋讲究顺势而为,唯自然而然才能使之自以为然。他若有问题,那便让他有问题好呢。”
“额…”
独少细细斟酌去夏寻此番话语…
“寻少此为何谋?”
“鬼谋-第三十七策,自然其然。”
第四百四十五章 凌云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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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渲云霄。
鱼木寨,东七千里外…
金戈铁马漫山来,兵分八路倾覆行。
京都皇族的八千人马应该算是开考以来,行军速度最为缓慢的阵营了。其他势力,诸如唐门、马魁、夏寻等人早在日前便相继领着各自势力盘踞于险地,即便出发最慢的纯阳,也在今日早时斩杀西凉马氏一族入主徽山。唯独京都皇族这支本届最庞大的队伍,至今仍在朝西蹒跚而行。
“驾…”
密林之中,一匹烈焰快马踏蹄急奔,越过行军的前阵,直驱军队中腹。两头玉狮兽并行小跑,沉重的铁蹄将凌乱的小径印下一个个深陷的坑洼,但他们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在快马飞奔的队伍中,稳稳的保持着同等距离。
“御…”
“公子请看。”
烈焰快马驶至玉狮兽旁,御马的黑甲军士递给龙公子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纸条上写满着细如米粒的小字,乍眼看去是黑糊糊的一片,显然信息量不少。
龙公子接过纸条,细细看去良久,然后默不作声地将纸条递给御马跟在玉狮兽侧旁的柏凌云。柏凌云接过纸条,也细细看去良久。
相互无话间,龙二公子虎眼微眯,隐隐察觉得异样,便问道:“皇兄,出什么事了吗?”
柏凌云看过纸条,递回给龙公子,龙公子再顺手将纸条递给龙二公子:“你自己看吧。”
龙二公子接过纸条看去,面色随之逐渐肃然。
信上内容详细垒述,皆是鱼木寨此时内情…
看过一遍纸条内容后,龙二公子脸色稍显惊奇,沉声说道:“古梵、无痕居然不在鱼木寨?这可大出我预料之外。”
“他们本就不同道。”龙公子淡淡道。
“再不同道也是出手了呀…”
说着,龙二公子看着纸条,话风稍转:“而且,这夏寻行军布阵之法亦有如此造诣,坚壁清野,火油焦山,伐木围栏,可谓物尽其用。先前我是真小瞧他了。”
“确实…”
柏凌云颇有深意地接过话来:“二公子此言,在下颇为认同。世人只知,仙人门下唯国师可独领三十六脉传承,殊不知人间十八圣里学识最为繁杂的却是鬼谋。天象地理,人文生死,兵略军法,甚至连花鸟鱼虫都无一不精。夏寻既然承的是鬼谋一脉,深通兵法战略之道便是理所当然。”
龙公子稍稍侧脸:“你以为,他和余悠然相比如何?”
这个问题柏凌云应该早有答案,因为他不多想便答道了:“应该是余悠然更胜一筹。”
“夏寻行谋虽诡,却始终留有一线生机,也缺少一分狠绝。君子谋心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实在让人觉得可惜。譬如昨日他伏谋二公子,倘若能在谋动之前伏以重兵,随火起倾力杀出,二公子恐怕性命危矣…”
“哼!昨日他只是侥幸得逞而已!”
话未完,丑事被揭,龙二公子顿为不悦。
龙公子随即提手止话:“二弟莫插话,凌云你继续往下说。”
“是。”
柏凌云接着前话再道:“相比起夏寻的瑕疵,余悠然则相当完美。她出仙行以来,随行谋次数不多,但每回皆杀伐果断,干脆利索,不曾有漏。譬如今早她在徽山一役中所展现的谋略,虽然不知道她是以何种手段剔除马阀布置于林中的暗哨,但她使道融伪装成探子算回假情报,再顺手施以绝杀,一锤定音将徽山军心瞬息击溃。如此算计,着实让人防不胜防,无可布防。日后由她坐镇的徽山,恐怕便真是铁板一块了。”
“哦?”
龙公子似乎听出柏凌云的言外之意。
“这么说,你是认为夏寻的鱼木寨还所缺漏的了?”
柏凌云自嘲般一笑:“缺漏算不上,只是说相比起余悠然的完美,夏寻稍显瑕疵而已,但即便稍有瑕疵在下也远远不可与其相提并论的。”
“凌云过谦了,你乃翰林院首席,论战略你恐怕并不见得比他差。”说着,龙公子顿了顿,转回话题,再道:“攻城拔寨需两倍于敌的兵力,攻克险地兵力还需翻倍。夏寻如今将鱼木寨布置成铁桶,使险地更险,我军若贸然强攻,恐怕会伤亡惨重。你心中可有攻城上策?”
柏凌云想了想,随后双手抱拳,惭愧道:“夏寻非寻常谋士,谋动必有妖祟。不至阵前观望一番,在下纵有策略在心亦不敢此时献与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龙公子轻轻一笑:“那便是敌不动我不动了?”
“是也不是…”
柏凌云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体策略需从长计议,但小谋计还是可以先行一步的。夏寻此时既然令人坚壁清野,斩除山外荒林以挡我军步伐,那公子不妨先遣一支五百人精骑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驱鱼木寨,将外围清野之人全数击退。鱼木寨若反击,则奇兵退。夜色昏沉,夏寻必不敢派兵追击。若鱼木寨不反击则连夜将道路清出,这也好方便我军明日行动。”
“此策胜率如何?”龙公子问道
“小策尔,十拿九稳。”柏凌云自信道。
龙公子笑意渐沉,转眼看去送来纸条的黑甲军士:“你都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黑甲军士答。
龙公子再道:“传令尹天赐领五百天策精骑行事。”
“是。”
“驾!”
黑甲军士应声,策马离去。
随后不久,皇族大军侧路,五百铁骑由两名将军带领,徒然加速化疾箭掠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得不说,柏凌云这名翰林院首席,确乃兵略行家,不愧侮辱之名。大军未至,小谋先行,既有战略上的沉稳冷静,亦有战术上的大胆果决,恰到好处地把握住夺取先机的度量。或许,连夏寻也不曾料到,自己随意摆弄的小心思,却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化于虚无,还得暗吃小亏吧。
毕竟,人无完人,百密总有一疏。
夏寻谋再高,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算得一清二楚。反之,龙公子虽然谋不及夏寻,但用人的眼光却颇有独到之处。柏凌云出身翰林,翰林乃当世兵策之首,由他定策无疑最为适合。故毫不犹豫就依策而行。此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体现了统帅的气度,也笼络得人心,隐隐之中已酝有君王之度量。
晚间,卯时三刻。
五百铁骑火速奔袭七千里,长驱直赴鱼木寨。
宁静的夜晚,随即被厮杀声鸣所撕破。由于毫无防备,而夜色昏暗,来者趁夜突袭极其隐蔽,猝不及防之下,分散于林中伐木清野的北人当即便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咚咚咚!!”
“嘟…”
“敌袭!”
“敌袭!”
“兄弟们操家伙!”
擂鼓声鸣,号角声响。
鱼木连营,灯火通明,噪声失措。
遥眼看,鱼木寨东山外三里余外,密林边缘有星火燃烧。数百铁骑正与数十北人混战一块,附近伐木的人儿闻声飞窜,朝着交战区域疾速汇聚。鱼木寨山口,栅栏被人迅速撤出,数百北人执大刀巨斧遂御烈马奔出…
“不可恋战,撤!”
“驾!”
“狗崽子,有种别跑!”
“……”
交战区域,偷袭者见山口已有援军驶出,为首一名长枪军将毫不犹豫地就喝令撤退。数百铁骑极其默契,施令喝出,即刻紧绷缰绳,掉转马头,狠拍马臀,驱马急退。随之交战的数十北人勇猛非常,纵使不敌亦不畏惧,紧随其后就暴起直追。
鱼木寨东山巅上。
夏寻、白绣、独行等人皆被预警的擂鼓声惊醒,顾不得容装体统,身披睡袍就急急忙忙跑上山顶,遥看战况。只是待他们跑至山顶时,数里外的战事早已结束,哪里还有敌人的影子嘛?唯见驶马急奔的北人援军刚到目的地,随之便遁入密林追敌而去…
夏寻见状,急忙施令:“鸣金收兵,赶紧!”
“噹噹噹!”
刺耳且急促的金钟声鸣,随令连连敲响,响彻寂夜天野。军令如山,莫敢不从,遁入密林的援军,及其余追击敌军而去的北人、考生皆闻钟声回头。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由原路折返,走出密林。
“哒哒哒…”
不多久…
御马出山救援的数百北人,带着数十伤员归回到鱼木寨中。回来的队伍里,好些负责伐木清野的北人和考生的身上都有负伤,其中几人甚至还需要人搀扶着才能从马背上落下,血染满身。
“杂种,竟然玩偷袭!”
“他奶奶滴,别让老子逮到他们,否者我定将他们全部剥皮点天灯!”
冷不丁地被偷袭一刀,那淡然是火气难消了。
雷猛怒气冲冲地领着四位将领由山下行来。今夜一战虽未曾有太大损失,但战事势利却让他恼火至极。若非夏寻施令鸣金,恐怕他即使策马千里也要和那帮偷袭贼人战一个不死不休。
夏寻不多说,两手拢着睡袍袖子,问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雷猛压下心中火气,回道:“都骑马拿枪的,大概四五百号人吧。林子太黑看不清相貌,但这帮人马术功夫有把刷子,我御马狂奔出近数十里路,居然连距离都没拉近。”
“是不是枪头皆系有红缨枪穗?”独少问道。
“对,他们枪头都有红毛儿。”雷猛肯定道。
“马术精湛,红缨钢枪,应该是天策府无疑。”
独少给出定论,夏寻没继续深究来者,再问道:“战损如何?”
雷猛顿时脸呈苦涩,无奈道:“那帮狗崽子偷袭的位置很好,专门选了个人少树密的地儿动手。一个照面我们便伤七人,其中两人还被开了大口子,身受重伤。”
“可还能有一战之力?”夏寻严峻问道。
雷猛无奈摇头:“伤很重,虽能保命,但没半个月休养不可能再拿刀子。”
夏寻眉头轻皱,不多思虑便有决断:“碎玉吧。”
“啊?”
雷猛不解:“碎玉,还不至于吧?这两人底子扎实得很,只要休养个半月来,站起身来就能冲锋陷阵。寻少,我们现在人手严重短缺,能留一个是一个呀。”
夏寻再坚决摇摇头:“我们恐怕给不了他们半月的修养时间。”
“为何?”雷猛更加不解。
夏寻解释道:“从今夜伏谋看来,皇族军中必有高人相助。原本八千战五百,我们能坚持月余时间就已经是极限。现在多了位手里行家出谋划策,这时间便得缩短一半才保险。所以都让他们碎玉出局吧,留着只会是累赘。考场外有黄崎接应,我们可以更安心。”
“这…”
“别婆妈了,这没啥好犹豫的。”
“哎…好吧。”
雷猛苦巴着脸庞掂量去许久,虽然他是真不想白白舍弃两人,但夏寻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最终他还是从了夏寻的意思,朝着身后的一名北人将领使去眼色,将领明意直接转身掉头就往山下跑去。
“阿寻…”
“干嘛?”
待将领离开后,站着夏寻身侧的夏侯阴狠狠地切齿说道:“我觉得我们这里有皇族的奸细。否则,天策军怎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待我们命人清野入林才来?若说巧合,我打死不信。”说着,夏侯狠狠瞪眼去不远处的方青丘,其意思非常明显,便是认为方青丘就是那奸细。
“呵…”
方青丘不以为然鄙夷一笑。
猛地扇开纸扇,蔑声说道:“抓贼拿脏,抓奸拿双,你可别含血喷人。”
“呵,抓贼还需要拿什么脏?你在岳阳时候便放话要搞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夏侯同样蔑声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给我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看你就是奸细。”
“都别吵了。”
眼看着火气就要冒起,夏寻急忙提手拍拍夏侯肩膀,示意他不要胡说。尔后和声告诫道:“候哥,你今夜的话以后都别说了。同船渡河,船翻人亡的道理谁都懂,我们这不存在奸细。况且,雷哥可以掌骜鹰,暗中窥视数千里外的徽山,皇族必然也会有手眼通天之辈,即便知道我们的算盘,这也不出奇。要怪就怪我太低估敌人,也料想不到他们居然趁夜偷袭。”
在夏寻说话的同时,山腹之中处理伤员的帐篷盛起两缕碎玉的幽芒,划破夜色,直入天际。夏侯、方青丘接没再有话。众人的心情也随着两缕幽芒盛起,而变得沉重了起来。
没过多久,东面的夜空之中飞来两只威武的鹏鸟,缓缓降落在鱼木寨里。两名身着戎装的监考官由鹏背走下,行入帐篷,熟练地就背出两人,再回到鹏背之上,御鸟高飞去。
雷猛问道:“寻少,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看着逐渐消失于夜色之中的两头鸟儿,夏寻思想良久,而后说道:“传命全军休整,只留十人守夜,其余人等全部入帐安歇至明日晨后。再命后勤的兄弟由明日开始全力腌晒腊肉、鱼干、菜干等。”
雷猛眉头皱得更深一丝:“这样会不会太危险?毕竟敌人刚刚才偷袭过,保不准还会再来,我觉得还是留多些人守夜吧?而且为何腌制腊肉?”
“不必。”
夏寻摆摆手:“他们没有后军,目的也只是想阻止我们清野罢了。只要我们不出军,便会安宁一夜,趁着这个空档就让兄弟们都养足精神吧。如无意外,接下来的战事,恐怕会相当吃紧,免不得就会有更多损伤。准备干食只是以防万一,你不用顾虑,照做便是。”
“……”
雷猛本想再劝,但见夏寻摆手止话,他只好把刚到嘴边话吞回到肚子里去。
众人无语片刻,独少盘算着精致的小算盘,轻声提醒道:“进退果敢,雷厉风行,弄谋如烹小鲜,有几分武儒韬略的味道。寻少,你说的那位高人,应该是翰林院的柏凌云。”
“必然是他。”
“……”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弃之人
“兒…”
翌日,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苍茫茫,森雾徊徊。
九天之上,骜鹰自由翱翔于云卷。乌黑的羽翼被朝阳洒上一层金沙,使它的身姿更显雄峻,宛如穹苍之霸主。
一夜无恙,是不出夏寻预料。
奔赴数千里偷袭而来的五百铁骑一击之后就没再有异动,仅仅只是连夜将被砍伐的林木清理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五更天时便已全数退走。
“撒…”
“都别偷懒,利索些。”
“待会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忙活了…”
江河之侧,鱼木寨后方渡口,百数十只简易木筏被麻绳捆绑成排,随流水起起伏伏于江面。十数位考生,正站在木筏上抛洒着渔网,来来回回,不时也能收获到几尾肥美的江豚。
干瘦的贾豪仁站在岸边,指挥着人儿将捕来的鱼获开膛剖腹,清洗干净,再撒上盐巴铺在和草堆上。这是夏寻刻意吩咐的,至于到底有何深意,夏寻就净只说了一句“我要做菜。”
山腹。
“兄弟们,今日咱家必有一战!”
“敌军八千,我们只有四百,你们怕吗?”
“不怕!”
“大声点!”
“不怕!!”
“很好,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是北茫儿郎!与天斗与地斗,我们都不曾未败过。在北茫,万里风雪吹不垮我们的意志,冰雨刺骨淋不湿我们的薪火。如今区区八千娇生惯养的兵卒,我们更无所畏惧!但无所畏惧并非无所惧,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弑亲之仇,绝不容罢,当以仇者鲜血祭奠亡魂,以安天灵。今日之战,我们画地为牢,只守不攻!他们来一百我们杀一百,来一千我们杀一千,宁可血染山川亦不可让敌人越界半寸!我不愿意看到你们有任何损伤,但更不允许任何人违抗军令!违令者,碎玉滚蛋!都听到没有!?”
“听到了!”
高声呼,势激昂。
山腹空地,百数北人喂马磨枪,整理装甲。沉默的神色之间皆呈现少有的严峻,不再像往日那般豪声嘻哈。
三面山峰峰顶,以无数钢盾搭建起三排“雨棚”,“雨棚”之下各有数十悍将张弓戒备。十八面漆黑的“茫”字旗蟠分插三山,迎风招展,无不渗透着风雨欲来的肃杀生息。雷猛昂首挺胸屹立于东山之巅,如巍峨磐石傲视着山谷之下,豪声暴喝伐兵誓词。
营房帅帐前,青烟淼淼,徐徐升天。夏寻领墨闲、夏侯等数十人布起简易的祭坛,以案台为祭台摆七面黑木灵牌,供奉烧猪、青果、羔羊鱼肉等,朝天焚香,祭奠亡灵,念念祷告。
庄重且严肃的气氛之中,略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逝人以逝,如黄尘一粟溟灭于长河。天灵在上,俯首遥望凡尘世间万事。弑亲之仇,无人敢忘,但大敌当前一腔热血唯化悲壮深藏于心,待他虎落平阳,举屠刀斩落,焚其血,煮其肉,啃其骨!
“寻少…”
雷猛由东山走下,步里行间略显仓促。
昨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每隔个把时辰他都起来放飞骜鹰探去密林良久,今一大早更是连续放飞六头骜鹰,仔仔细细地把仍在数千里外的那支军队动向摸索得清楚,方才肯把早饭勉强吃到肚子里。不难看出,面对势如倾海而来的皇族大军,雷猛的内心并不像他先前话语那般无所畏惧。
至少,他是谨慎至极。
行至帅帐案台前,雷猛随手拿过旁人递来的高香,朝着案上灵位行去三鞠躬,再将高香插入香炉。然后移去几步,走至夏寻身旁,低声说道:“寻少,他们快到了。”
这是今早自夏寻起床始,雷猛第五次说出类似的话了。
夏寻依旧耐心问道:“现在哪里?”
雷猛道:“已到三千里外,八路合并三路,走东西南,正朝着我们包围过来。按这行军速度计算,两个时辰之内,他们便能到达鱼木寨。”
“李建成和李元霸在哪一路?”夏寻再问。
“都在西路中军。”
“哦。”
夏寻点点头:“还有好些时间,不着急。寨子各处布防,都进行得如何?”
雷猛谨慎地瞟眼四周,然而附在夏寻耳边低声道:“挡箭棚已经搭建好,只是昨夜都让人歇息去了,故东西山的滚石还有好些没来得及搬去。外头的壕沟也都只是挖掘近半,不能拦马所用。”
“将滚石全数搬运上山还需多长时间?”
雷猛保守回道:“至少得到午后。”
“哦。”
夏寻再次点点头,细嫩的食指轻轻刮上鼻梁骨,稍稍沉思去片刻:“那我来帮你争取些时间吧。”
“额…”雷猛不明所以:“你要如何争取呀?”
夏寻微微一笑,转头问去身后的墨闲:“师兄,咱们待会早点吃午饭。吃过午饭后,你便随我出趟山摆茶迎客如何?”
墨闲想都没想,一字冷道:“好。”
“摆茶迎客?”
雷猛没搞懂夏寻的想法。
“皇族距此已经不远,寻少你这时候出山恐怕不妥吧?”
夏寻回过头来,摆摆手:“无碍,摆茶迎客,我迎的便是他们。两军交战在即,先礼后兵,他必然有话要与我说,正好我这儿也有些话想要与他聊聊。坐下来絮叨几句,无伤大雅。”
摆起的手没有放下,也不等雷猛说个乐意不乐意,夏寻侧脸看去不远处正在擦洗着战甲的独少,就喊道:“独少。”
独少闻声抬头,用衣袖抹去脸颊油腻,问道:“寻少怎了?”
夏寻道:“待会我要和师兄出山摆茶,会会那位皇太子。你就代我坐镇中军,看我举止行事,可好?”
“额…”
独少稍稍一愣。
对于夏寻出山摆茶,独少并未有雷猛那般担忧,只是夏寻出山转手就将中军施令之权交给自己,这多少都让独少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思索片刻,独少放下手上的抹布于战甲,两手抱拳,沉声道:“好。”
“呵…”
夏寻微微笑起,放下手掌挽在后腰,这才再与雷猛道:“放心吧,墨闲师兄武艺高强,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你在山顶帮我望风,若他们有个风吹草动,喊我一声跑便是了。”
看夏寻心意已绝,雷猛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畏。长叹一声道:“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呀,若不对劲,我会引兵出寨。”
“恩,我知。”
“……”
夏寻拍拍雷猛肩膀,尔后与墨闲转身走入帅帐。
附近夏侯、白绣几人把此间对话听在耳里,却始终没有出言劝止。因为夏侯知道,当夏寻把食指摆在鼻梁上时,所做出的所有决定,你即便找来十头蛮牛也别想把它拉得回来。
不过话说回来,白绣和夏侯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似乎变得有些不清不楚,日日粘在一块,显得有那么些暧昧。但细微变化很小,即便有人察觉,也没人会在意。
雷猛遂离去,夏侯、白绣、罗诀等人无所事事于野。北江打渔,东西山敲桩,小径上下忙碌。风雨欲来,空气沉闷,硝烟沉于泥泞。
帅帐内。
与其说是帅帐,倒不如说是大些儿的营帐,而且还简陋非常。结实的木杆作梁,厚实的麻布做帐,干燥的和草铺地,垫上张厚实的木板和毛毯便是床,这样的床在帐篷内足有十数张之多,整齐排成两列。
胖和尚雷打不动地呼呼大睡于其中,胖嘟嘟的肚腩像肉球般缓起缓落,让人看着便恨不得上去狠狠打上一巴掌子。小和尚,打坐在侧边的简易床榻,神色淡然,很是平静。
考虑到佛门戒律的缘故,对于这两和尚,夏寻压根就没给他们安排过任何活儿,供吃供喝供床位,净当菩萨供奉在营帐里。以至于胖和尚是吃饱就睡,睡饱再吃,活得比在化生寺还要安乐,和家养的胖猪没啥两样。如果条件允许,恐怕让他在这里待一辈子,他都愿意喔。
“莎…”
夏寻、墨闲入帐,各自走回到自己的床榻。夏寻收拾起床上被铺,墨闲盘腿静心打坐了起来。小和尚与夏寻的床位离得很近,左右相邻,就一缝之隔。
待夏寻走至,小和尚忽然缓缓睁开眼皮,稚嫩的嗓音,老成地问道:“夏施主,待会可要出山?”
“恩,是的。”
夏寻微微抬头:“在接下来几日,我们恐怕会有几场大战要打。在这之前,我有些话想跟那位太子爷聊聊,看看能不能将他劝退。当然呢,我这想法确实是有些太天真了。”
“阿弥陀佛。”
小和尚吟一声佛号,略显歉意:“小僧受佛门规矩,帮不得夏施主太多忙。但护人性命之事,小僧还是可以代劳的,如果夏施主有需要,小僧愿与你一同前往。”
夏寻没多想,边整理着棉被,边摇头:“小师傅莫多虑。你们在瀛水出手相助,我等还没机会报答。这国考之事就包在我身上吧,你们安心在此歇息便好。”
“……”
小和尚不再有话。
安静的帐篷里就只剩下棉被摩擦的碎碎声响。
微风沿着窗台吹入,拨弄着眼光下的尘埃
风雨的气息由帐外弥漫,如温火灼烧棉麻。
待夏寻把棉被整齐折叠好放置于床尾后,此间就彻底地安静了下去。夏寻坐在床榻上,随手拿过水囊细细喝去两口。然后看着小和尚,清清淡淡地再次将话题说开:“小师傅,我心里始终有件事情没想明白。只是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小和尚稍稍侧目,认真地看着夏寻:“夏施主但问无妨。”
夏寻也不绕弯,直接问道:“你给我透个底吧,我们在断崖沟遇到的那位道长,到底是不是蓬莱那位仙人呀?”
“……”
夏寻的问题似乎有些棘手。
小和尚呆呆地思考好久,之后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仙人却也不是仙人。”
顿了顿,小和尚再道:“小僧虽然修为低微,但也看得那位道长并无气海。无气即无力、无神、无魂、无魄,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可是他却有着天人之算力,可勘大道天机。所以,小僧也不能确认他到底是不是仙人。”
“额…天人之算?”
小和尚给出的答案很模糊,但并不妨碍夏寻的发散联想。因为这和他掂量多日的想法差不了多少。只是话从小和尚嘴里说出,倒让他确认了不少猜测罢:“那道长曾说过,方寸有灵,切莫强行。莫非小师傅真是为了方寸之灵而来的?”
随夏寻再问,小和尚的眼睫毛稍稍轻挑。
出家人不打诳语,被夏寻说对了点子,他自然也唯有点头愣愣默认了。
“是的,小僧确实为了方寸之灵而来。”
“方寸真有灵?”
“有。”
“是神灵还是魔灵,又或生灵?”
“都不是。”
“哦?”
夏寻可以从小和尚此时的呆愣神色中看出一丝顾虑,心中便不由得生起许多好奇,他再问道:“敢问小师傅,这方寸之灵是何物?”
犹豫半响,小和尚不答反问:“夏施主可知道天魔?”
“天魔…”
夏寻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去有关这两字的信息:“天魔自古有多种说法。小师傅指的可是佛门密宗里所提到过的阿修罗异世天魔?”
小和尚点头:“正是。”
夏寻的眉头隐隐皱起,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无意之间又发现了一个佛门秘密。
他接着道:“根据密宗记载,天魔本不属于世间,乃来自于阿修罗异世的魔物。铜皮铁骨,钢筋金牙,拥有无穷智慧,而且其身躯堪比世间最强硬的玄铁,小可至三丈高大,大可至百十里有余。吹灰之间,便能施展灭世火球摧毁千百里城镇。曾试图侵略我世,终被上古诸神合力击溃。只是有关天魔的记载,多存在于民间神话野史当中,正史皆未有记录,想必只是子虚乌有罢?”
“这是真的。”
“真的?”
“恩。”
“额…”
小和尚肯定地摇摇头,夏寻很是诧异,但没等他有话,小和尚再问道:“那夏施主可知小僧体内的战魂又是何物?”
夏寻诧异之色更深三分:“我听黄崎说,应该是五百年前某尊被佛祖所封印的无双魔神。莫非这也与天魔有关?”
“是也不是。”
小和尚不置可否地把两手掌轻轻放在膝盖上,平静说道:“魔神与方寸之灵有关,与异世天魔无关,只是方寸之灵却与异世天魔相关。”缓了缓,小和尚稍稍转去话风,再深说道:“或许也与夏施主体内所封印的人魂相关。”
“额…”
小和尚今日给夏寻带来的惊讶可真不少,先是天魔又是方寸之灵,现在居然还扯到夏寻体内封印上。这免不得就让夏寻有些为难了,毕竟自己身体的里的秘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小师傅知道那人魂来历?”
“应该知道…”
“真知道?”
“恩。”
小和尚不打埋伏,直接解释道:“前些日子,夏施主体内人魂被迫解封出世,隐藏在遮天之下的气息不免有所泄露,因为气息同源的缘故,其道韵与小僧体内之物极其相似,所以小僧正好能有所感应。故此,也就知道夏施主体内的所封人魂是谁了。”
“额,气息同源?”
话,越扯越深远,越玄乎其玄。
夏寻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觉,就好比无形之中有一张凌乱复杂的大网,牢牢地将他束缚在其中,他越是挣扎网绳便缚得越紧。皇族的大军不久就会兵临城下,可却他难以把注意力放在那头。
小和尚说他体内所封印的魔神和夏寻体内封印的那个前世同源,这里的意思可有着极深的隐晦呀。隐晦至深,甚至让夏寻都对小和尚的话,开始产生怀疑。
“同源何来?”
“天弃之人。”
“额…”
夏寻问得含糊,小和尚回答得也含糊。但夏寻基本上可以确定,小和尚应该是知道他体内封印着的前世是谁了。因为那确实就是一位天弃之人…
如此一来,整件事情都非常恐怖了。
因为,小和尚说,他的战魂与夏寻的前世同源,那便是同为天弃之人。而佛门立教五百年,五百年来佛门之中的天弃之人就只有一位。
“你不会是如来吧?”
“……”
似问非问,惊骇如斯。
夏寻沉声问出,酣睡的胖和尚颤抖了一下身子,猛然睁开眼睛。紧接着,墨闲也打开了眼皮。此间空气,霎时寂然。
由此可见,这个问题有多让人惊骇…
如来何人?
佛门之祖,如来佛祖是也。
非仙人而更胜仙人。五百年前,他与菩提于方寸之巅争夺登天道果,终以道身被斩而落败,再无缘仙位。后凭自身无上大智慧,彻悟人间三千大道,斩红尘断凡根,开创佛门极乐大世界,普渡众生。从而谱写一段天弃之人,齐天同寿的倾世神话。
“阿弥陀佛…”
小和尚听得问话,木纳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否定了夏寻的说法:“此事一言难尽,因果之树还未开花,小僧不便多说,还请夏施主见谅。但夏施主也莫多虑,小僧并非佛祖,只是挣扎在轮回苦海中的沙弥,我与你有着许多共同之处。故你心中困惑亦是小僧不解,但待花开时候,想必我们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一切随缘方可。”
夏寻依旧不解:“那道长说的如来之恶,善极难降又是什么意思?”
“……”
小和尚轻轻合上眼皮,不再有话。
很显然,他对当下话题有所忌讳,是不愿再多说了。
夏寻略知其难处,思想去片刻也没再继续下问。因为,对于许多事情他不再是以前那般懵懂。更甚至在知道自己身体里封印的人是谁以后,他基本可以明白到那一环套一环的因果里的要害。他目前还不知道的,也就只是这些要害背后所牵引着的图谋罢。
若待哪天知道,或许那就是结束的时候。
又或者连结束都不知道…
夏寻抱拳朝着打坐入定的小和尚垫了垫,然后就着简易的床板沉沉躺下,大瞪着眼睛看着帐顶。懒惰的胖和尚稍稍侧转肥胖的身子,不知真假地再次睡去。墨闲定眼看着躺在床板上,两眼呆愣无神的夏寻,不知道想着什么。
平静的清晨,无意的清谈。
无形之中却揭晓了一缕隐藏在混沌中的秘密。阿修罗异世天魔、如来与菩提之争、小和尚的战魂、夏寻的封印、方寸之灵,这一个个原本看似并无多少联系的字眼,第一次同时形成于夏寻的脑海,被无数的丝线将他们一一窜连,化作细细碎碎的片段,沉浮于信息碎片的海洋里。夏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飘过的碎屑,以此稍稍安抚内心的焦虑或彷徨。然而,求知幻觉好像梦幻之泡影,可以缓解他心中的紧张、焦虑、彷徨,却不能根除他最深成的困惑。因为真相始终被禁封于世外,假想与推测终归只是对自我的一种催眠或迷惑,他始终找不到那真相的本源。
这是原罪…
第四百四十七章 评茶论道
“啪…”
“哒哒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铁蹄渐草碎,马儿奔腾急。
午时,鱼木寨,东四十里外。
甲士三千列阵,皇旗四百招扬。
一匹快马由密林窜出,急奔军阵首部而去。
两头威武的玉狮兽俯卧阵前,沉眸遥望密林深处。烈日轻洒,鳞发如金刚,青金灿烂。
龙扇拂清风,清风拂红缨,从容且平静。铁锤神武,如神将天降,威势逼人。皇族二位公子一文一武,恰静地站在玉狮兽前,分明的风格使得他们在万军之前,格外醒目。
他们刚到此地不久…
“哒哒哒…”
来人勒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即肃声禀报:“夏寻已出山,端坐案前,正在烧水沏茶。”
“谁与他同行?”
“只有墨闲一人随行。”
“其他人呢?”
“雷猛领军据守鱼木寨东西两山,夏侯于小径后,尽为步兵,没有马匹。”
“呵…”
龙公子脸上的笑色化出淡淡玩味,挥挥手示意军士退下,然后他侧脸朝着龙二公子平声说道:“这夏寻还真有胆识。”
“哼…”龙二公子不屑地闷哼一声,双锤架于两手腕:“我看他是吃熊心豹子胆了,我军压境大战在即,竟然还敢出山烧茶?皇兄,你且待我领五百精锐,先前去取他首级回来,我倒看看他还如何嚣张!”
龙扇收拢,扇柄抵在龙二公子的金花胸甲上,淡淡说道:“二弟莫着急,我军已经将鱼木寨团团包围,夏寻是插翅难逃,你要出战并不急于一时。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他既然有摆茶迎客的心思,你我便去试试他的手艺又何妨?”
龙二公子乃性情火爆之人,只要双锤在手就没怕过谁,冲杀沙场更是神勇无匹,但摆弄起文绉绉的情怀来,他就显得很是没有情调了。
铁锤一挥,便大声道:“诶!他摆的茶,难道还能有宫里的大红袍好喝?按我说,别跟他玩这些虚的,咱们直接杀过去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拿下鱼木寨,到时候皇兄你要和啥茶,我就让他跪在地上给你倒啥茶!咱们就利索些吧。”
“呵呵…”
龙公子无奈一笑,对于自己这位同胞弟弟,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是好。
没理会,遂转身回头,龙公子朝着身后军阵清淡道:“费褚,尹天赐。”
“在!”
大军后列,一位手执战马长刀的黑甲军将,还有那位曾与夏寻有过交集的问天阁弟子,应声出列。
“你两一人领三百苍云盾甲,一人领两百弓骑手,随我入林。”
“令!”
龙公子稍稍侧眼:“柏凌云。”
“在!”
“在我离开期间,你代我统领三军,务必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将营房搭建起来,以免夜间敌军来袭。另外,命翰林院绘制方圆三百里详细地图,山峰、溪流、丛林、平原,皆不可有丝毫差错。还有暗探昨夜回报,说夏寻将军马掩藏,你好好给我想想这是何意。”
“令!”
连续下发两道军令,龙公子这才朝着龙二公子使去眼色。龙二公子无可奈何地撅起一边嘴角,无话可说。接着两人走出几步便坐上玉狮兽。遂,三百盾甲、两百弓手,皆御上快马,紧跟着两头威武的玉狮兽身后,缓缓行入密林之中…
“啪啪。”
云霄映阳铺洒金沙,长空万里风起云涌。
数只凶猛的骜鹰在翱翔于云卷之中,警惕着方圆百十里的一草一木。高空下眺,江山如画,林木似毫,万物尽收眼底。数百里密林之中,鱼木寨就宛如一处被人剃光秃的肉疙瘩。三山环抱,连营数十,山外近三里路林木伐尽,剩枯枝碎叶铺满一地。数十里外,东南西三面皆有数千人的部队驻扎于开阔的原野上,恰似三头潜伏于草丛的雄狮,互为犄角之势,包围着小小一隅鱼木寨。
鱼木寨前,东山小径外。
被砍伐清出的缓冲地带中段,一张长桌两把交椅,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青山飘逸,黑衣冷峻。长桌上,紫红色的炉子被炭火烤成微微橙红色,烈火中烧水的茶壶冒着腾腾白烟。四只木杯安放,一只茶碗居中,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老茶叶…
荒寂的森林里,藏着让人无法言语的危险。无需眼见,仅凭着林中老树刮出的风,便能感受到一股宛如被毒蛇盯着的寒意。四百对八千,小溪对江河,差距之大,纵有雷猛的豪言壮语在前,但也不能让那些新收编的考生得以心慰。渗入到骨子里的惧意,更让他们感觉得压抑。
强与弱,孱与勇,一支军队的素质如何,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最能体现得明显。收编而来的考生,显然没怎么见过世面,敌军未至便已被紧迫的氛围,压抑得脸色发白,手脚不稳。而彪悍的北人们却截然相反,他们个个精神抖擞,严峻的神色中甚至还流露着丝丝兴奋与疯狂。前者像被吓坏了的狗,后者是战意凛冽的狼。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逐流。
这便是此时鱼木寨最真实的写照…
“哒哒哒…”
约莫过了有小半柱香,密林中隐隐约约传来凌乱的马蹄声,愈发渐近,声愈响亮。但当马蹄声几乎就要跑出密林时候,却赫然而止。
遥眼看去,但见密林之中,数百越林而至的军士皆在林中树木的阴暗处停下脚步。唯独只有两头威武逼人的玉狮兽,仍载着两件昏暗亦难遮掩其光辉的黄金甲,还在稳步缓行。
他们来了。
“喳…”
沉重的蹄子,宛如承载有千斤之力,每步落下都把垒落在地的枯枝树叶踩得粉碎。沉着厚重之间,皆隐隐藏有暴戾之气,就好象雄师在密林中遇到久违的宿敌,正一步步靠近,随时准备着扑杀。
“地截阵?”
“有点意思…”
来者的目光,越过缓冲区域中央两人,沉沉看向鱼木寨山巅上那些用钢盾所布置而成的“挡箭棚”。
龙公子微笑少言。
龙二公子暗暗调侃:“盾为天,刀为地,固守方圆,是有点意思。地截守阵始创于军镇,发扬于北邙关的黑蟒神军。这夏寻居然真的根据地形将地截阵搭成雨棚。若洪武得知此事,不知会不会被气得从床榻跳起来。呵呵。”
两人轻语,御兽出林,行至案前,下马…
瞟眼对案两人,龙公子默默含笑高扬起金丝披风,随意坐下椅子。
龙二公子站于其后,不多不少刚好三尺。三尺之距离足以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挥动手中战锤,为前者挡下任何偷袭。威武如门神,虎目圆瞪,逼视着七尺之外的墨闲。
淡然的气氛随风回转于青萍。
青衫深邃,皇衫凌然,墨闲冷,龙二公子威。
四目相对,两两相持,一场无声的对弈随之开展于案台,也逐渐为夏寻与李建成接下来的惨烈厮杀奠定基础。
“莎…”
挽袖提壶,取小戳茶叶放入茶碗,沸水浇灌,白烟化青雾,散发出一股颇为独特的花香。
茶叶在斟满沸水的木碗中沉浮,迅速将清水染成了橘红色…
给木碗盖上盖子,夏寻自言自语般淡淡絮叨:“此茶非茶乃茶花,名凤凰红。取自北茫极地的冰川裂缝深处,一种名为血凝的莲花花蕾。此花性情颇为坚韧,更有傲骨,非极寒之地不生,非千年冰岩不长,二十年发芽,三十年展叶,十年叶褪开花。开花只有一日,迎朝阳第一缕绽瓣,芬芳传十里。随夕阳最后一缕花谢,化作尘与土。若采摘不及时,便得再待六十年花开日,故极其珍贵。我爷爷隐居北茫这些年,满打满算也就采摘不过数十两,而眼下的一两二钱还是我南下时偷偷顺出来的。”
说话着,夏寻把木碗盖轻轻拿起放置一旁,两手小心捧起木碗为面前四只空杯逐一倒满茶水,然后朝着对桌的两位龙家公子,做一请的手势。
“此茶入口极苦,常人很难忍受,但苦尽甘来,回味时却清甜如蜜,能让人领略许多滋味,这是它的独特之处。还望两位公子能喜欢。”
龙公子似乎并不担心这茶里会有猫腻,随手便将茶杯拿起。龙二公子犹豫片刻,见龙公子拿过了茶杯,他也只好把拿起另一只茶杯。随后,夏寻、墨闲相继把案上剩余的两只茶杯拿到手里。四人相互行一礼,遂一口喝尽杯中茶水…
“……”
喝得爽快,但后事却不见得爽快。
就如夏寻所言,这杯二两不到的红茶,可真苦啊。
但见包括夏寻在内的四人,一口把红茶喝下,脸色顿时飙青,眉头紧皱,双唇紧抿。虽无人出声,但这杯茶有多苦,亦可见一斑。
足足过了有数息时长,四人的苦巴脸色才徐徐缓下,表情里也随之多出一缕释然之感。显然就是夏寻说的苦尽甘来了。
“好茶。”
“……”
龙公子轻轻放下茶杯,不置可否,展开龙扇,看着夏寻平淡说道:“茶是好茶,六十年寒冰沉淀苦涩,一朝开花苦尽甘来,想必这雪莲花开时也是极美的。”
“确实极美。”
夏寻答,龙公子接着便转去话风:“只可惜,如此美丽的花,受尽冰霜寒风之苦,最终却只能在无人欣赏的冰原上独自盛开一日。孤芳自赏之余,着实让人觉得惋惜,也觉得好生无趣。你觉得呢?”
墨闲、龙二公子前后放下茶杯。
夏寻没有放下,他把玩着茶杯摇摇头:“我觉得并非如此。孤芳自赏,赏的是不染尘俗的傲骨。纵使冰原荒凉,万里无人,生灵绝迹,但花香自有风雪寒霜同行,花开亦有天地日月作伴。纵使毕生受尽孤寂寒冷之苦,若能有朝一日与天争锋,再夺六十载岁月,任它花开花谢,亦能独自笑看生死。如此甘甜,便足以胜过世间万千妖娆,又有何可惋惜与无趣?”
话开始没几句,双方言语已蕴有许多深意。
龙扇轻抚红缨几缕,龙公子空出一手拿过茶碗,独自为自己身前的空杯斟满茶水,然后细细喝尽。苦涩的茶味使他忍不住皱起一丝没有,但嘴角的笑意依旧从容。
缓过苦涩,他轻说道:“再有傲骨又如何?茶终究是茶,还不是得落入品茶人的嘴里?长生六十载,一朝花开即花败,也仅仅给人以三分回味,我觉得此为可惜。倒不如四月长安的满城牡丹,一花开百花煞,媚压群芳,独领风骚,此为至尊。”
夏寻也放下茶杯,再拿过茶碗分别为案上的四只空杯斟满茶水。
这回墨闲和龙二公子都没有上前去拿茶,唯独夏寻与龙公子二人执杯对饮尽。
放下茶杯,夏寻再淡淡道:“茶能使人以静思。血凝花虽谢,但能使品茶之人感受它的内蕴,这又何曾不是一种重生?天道轮回,花开必有花谢时,牡丹至尊纵能艳压群芳,但也不过三月花开五月花败,独领月余风骚。六月开始便又是一个百花争艳季节,谁家还能赏牡丹?待严冬至,百花皆谢尽,满城尽带黄金甲,祭灵之菊花便足以让世人遗忘曾经所有花开的容貌,届时谁还认那牡丹至尊?”
夏寻的话,无形之中流露出了罕见的锋芒。
这让龙公子感觉得有一丝奇怪,夏寻向来给人温文儒雅的谈吐,不争无锋。而眼前的夏寻似乎和龙公子所了解夏寻有些不一样。是比之醉仙楼对弈时,更多三分凶狠霸气。
“你好像变了。”
“哪变了?”
“心态。”
“哦。”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夏寻之狂
“你好像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变了?”
“心态。”
“哦。”
夏寻不置可否轻轻应声,没再深说。
因为不用旁人说,夏寻也知道自己的心态早已发生改变。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有许多他本不想做的事情,都需要他硬着头皮去完成。这是他的使命…
龙公子继续清淡说道:“不过也难怪,之前你不过是一介书生,纵是鬼谋之孙,在天下杀伐面前也不过一枚棋子罢。而如今却发现自己身怀龙血,可问鼎九五尊位,谁还能保持住那颗赤子之心呢?我想,我该称你为皇兄,对吧?”
“呵…”
夏寻淡淡笑起,仍是不置可否。
他没有正面回答龙公子的问题,而把手上的茶杯放置案台,再把其余三只空杯成“田”字摆在一块,拿起盛水的茶碗,绕着圈儿将茶水浇上…
“一碗茶,两两凤凰红,可斟四人品。你品到我的心态在变化,我又何曾没品到你在害怕?就像我曾经的害怕一般,害怕至极。我在北茫生活十数年,却从未见过可以噬人的风雪,因为我只能在方圆不过数十里的山谷里走动。当上年我第一回出谷,在茫茫天穹之上看见苍茫暴雪将地上百里山峦倾覆,我害怕了,因为天地伟力使人变得渺小且无法反抗。再当我去到岳阳,在七星院的师兄陪同下看得世间的繁华,我就更害怕了。因为人心险恶算计伏谋无处不在,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如履薄冰的日子,让我一路走到了这里。当前日我在天坛看得自己身体里的封印时,我却丝毫没再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们比我更怕。”
“哗…”
话说完,茶倒尽。
四只茶杯盛不住一碗茶水,溢出的茶水顺着案台的边槽徐徐流落在地…
“那你就是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用吗?”
“你或许可以苟延残喘。”
“可我从未想过要苟且偷生。”
“那就很可惜了…”
龙扇轻摇,龙公子拿过一杯茶,细细喝尽,声色随之显露几分阴鸷,更含有几分霸气:“可惜呀可惜,可惜你这满腹经纶,却生不逢时。这里是大唐,我父皇的天下,北茫的花即便再有傲骨,也没资格在我李氏江山的疆域中盛开。你既然不想苟且偷生,那我便只好送你一程,让你在黄泉彼岸伴曼珠沙华开满八百里。”
夏寻也拿过茶杯,细细喝尽。
待苦涩去尽,回甘润喉时,他方才颇为嚣张地反问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
“问我?”
龙公子收敛起阴色,重复平静道:“鱼木寨不过两里余,守军不过五百。我掌八千精锐已将此方圆三十里包围,只待我一声令下,便能将你手中筹码化为乌有。你觉得,你有活的可能吗?”
“呵…”
放下茶杯,夏寻再次平淡一笑:“不是可能,而是肯定。而且不只是我肯定我能活着,你父皇也肯定我能活着。正因如此,他害怕你会死去。”
“哼!黄口小儿,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
“……”
夏寻说得平淡,却极其自信。
龙二公子终忍不住喝骂过来,而龙公子则斟酌出夏寻这番话意的根据。但夏寻没有给他太多的考虑时间,接着话尾,无视龙二公子的叫嚣便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天试开考那日,卷帘将军身上背着的,应该就是太祖武皇的九龙神机盒吧?”
“……”
龙公子思而不答。
夏寻再道:“此盒乃太祖皇帝命御器司收罗天下极品玄晶精工锻造四年所制,用来存放一把随他征战多年的万古凶器。太祖皇仙逝以后,九龙神机盒被历代帝君供奉于皇宫御书房,非国战危难之际再少有出世。此器名伏羲。乃当世神兵之首,万里之外取人首级如囊中取物,非圣人不可挡其锋芒。上古时期,便有传说,太上人皇以此器弑九日,魔神刑天以此器戮天外魔军,血性之凶堪比仙人之器。”夏寻顿了顿:“我说这些,想必你已经明白我想说什么。正是因为担心你会命丧我手,你父皇才会在区区国试请出这把镇国神兵替你压阵。你说,我若不能活,你还能活几分?”
很狂…
是猖狂。
八千皇族大军就包围在数十里密林之外,杀机四伏,夏寻身在旦夕祸福之间,却依旧从容得傲气凌人。仿佛,即将的兵临城下不过烟尘耳,根本不把眼前的二位皇族公子爷放在眼里。
“喳…”
龙二公子愤愤有话,但华贵的镶金龙扇却先一步抵在他的面前,止下了他的话。
龙公子平平淡淡地看着夏寻,微微掀起一抹饱含深意的笑色:“既然你能由此把握,那再好不过,否则今届国考便很无趣了。”说着,龙公子话风稍转:“醉仙楼的赌局,还未分出胜负,想来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再赌一局。”
“醉仙楼之局早已分出胜负。你欠我的人命债,我已在前日百倍收回。现在我两是不拖不欠。”夏寻道。
龙公子摇摇头:“赌不赌可不是你说了算。”
“是么?”
“是的。”
“这么说,你是决意举兵了。”
“必然如此。”
夏寻回以微笑:“那你想如何赌?”
“就赌眼下方寸之行。”龙公子淡淡道。
夏寻思量片刻,道:“今日不同往日,往日你贵为九天皓月,高不可攀。今日我已与你同高,你可拿得出赌注?”
龙扇缓缓停下摆动,龙公子平静地看着夏寻的眼睛:“醉仙楼最后一注是赌你的命,而今我便压上我的命与你作赌,这赌注可够?”
“你知道我是不敢杀你的。”夏寻非常直白地说道。
“命非生死,是进退。”
“如何进退?”
龙公子把案上的四只茶杯逐一移开,道:“方寸之行,我若胜你,我不杀你,但你要即刻离开京都回归北茫,永生不得再入大唐疆域半步。反之,你若胜我,我走。”
夏寻的笑色深去三分,他似乎从龙公子这一段话中品味到了别样的滋味:“看来你真的很怕我呀。”
龙公子含笑不答,夏寻再道:“这应该不是你父皇想要看到的结果。”
龙公子:“但这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夏寻:“他需要一个圣人的位置。”
龙公子道:“洪武很快就要死了。”
夏寻沉默片刻,他似乎不太清楚龙公子此时的想法:“但李白的修为不见得比你父皇低。”
龙公子道:“李白也姓李。”
“哦…”
夏寻一愣,顿时就眀悟了龙公子的想法。
人世间已二十载没有圣人出,是因为天道不全。当年吕奉仙的化道一剑,将天道斩得残缺,若此世间无圣人陨落,便不可能再有新的圣人诞生。而若圣人陨落,圣位空缺,那此世间有五人无疑最有资格问鼎苍穹。
而当今天子,便是其中一人。
想至此,夏寻心底里便不由得为眼下这位太子的想法,寒心去几分。他不着痕迹地扫去一眼龙二公子,见龙二公子并无异色,便定眼看着龙公子,逐字慢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你的胆子可真大。”
“有所为,有所不为,无所谓胆大。”
“难道你不怕隔墙有耳?”
龙公子道:“你只需告诉我,赌与不赌便成。”
夏寻又沉思去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敢赌。”
“为何?”龙公子不解。
“虽然我有七成胜你的把握,但卷帘带来伏羲,还是让你得了两成胜算。而且我自知,我有我的使命。即使应下赌局,即使最后输的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就此离开长安,更不会回归北茫。所以我不会赌这无意义的一局。”
龙公子颇为不解夏寻的抉择。
在来时他早已有盘算,以夏寻的心性面对如此一个进退有余的赌局必然不会拒绝才是,可如今得到的答复却截然相反。夏寻是铁了心要留在长安城,可他留在长安到底想做什么呢?
“如果你不答应,鱼木寨里的人必然会因你埋骨他乡。”龙公子话意显冷。
夏寻稍稍皱起一丝眉头,很显然龙公子这句话让他有些踌躇了。只是,思想去片刻他依旧肯定道:“若如此,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拍落凡尘。”
“除了你身体里的东西,你还有与我争锋的倚仗么?”
“我的谋略,足以蹂躏你的智商。”
“唰…”
龙扇折拢,收于袖中。
夏寻狂妄至极,直接将谈话说死。
龙公子没再废话,直接就站起身来,转身领着龙二公子分别骑上玉狮兽。玉狮兽站起威武的身躯,龙公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夏寻,冷冷道:“那我只好先一步把你送上黄泉路。”
“这般狠话,我早已听腻。”
“这是你最后一次听。”
“驾!”
话说完,龙公子没给夏寻回话的机会,两手紧扯缰绳掉转狮头,与龙二公子并肩御狮沿着来路走回到密林之中…
厮杀的开端,在平淡中被激活。
夏寻不会走,李建成也不会让夏寻再走。
硝烟之生息,在玉狮兽转身离去的刹那凝聚,那是不死不休。
“为何不答应他?”
“因为,我不想骗他。”
阳光灿烂,更显残影深幽。
看着在逐渐消失在密林阴影深处的两人,墨闲冷道:“你说他胆大,但我觉得你比他更大胆。”
“不,他远比我大胆。”
“为何?”
夏寻似有感触道:“当今天子曾经金銮弑父,夺得皇位。如今这位太子,也已经酝酿有几分他爹当年的味道。”
“他想弑君?”
“不,但也差不远。”
离人御兽消失在密林的尽头,夏寻收回目光,着手将案桌上的茶具整理收拾,同时念叨着:“富贵帝王家,谁能不贪生?当今天子乃千百年不遇的奇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只可惜时代造英雄,他生不逢时。恰逢生在天道有缺,无人可以成圣的时代,以至于千载难逢的天才却被迫止步于王境二十载。他和渊叔一般,一直在等待着人间十八圣的陨落…”
说着夏寻转眼看向墨闲,再道:“他若成圣,寿命便会延长数十载…”
“这是李建成不想看到的。”
“……”
第四百四十九章 炊烟淼淼
傍晚…
密林幽,残阳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排兵千百,白刃凝寒。
隔空数十里遥望,雄鹰追风展翅,盾甲布阵围猎。军中将领御马在前,无数兵卒列盾在后,弓满月,枪擎天,刀含芒。十数里密林鸟兽尽逃,漫天杀机如雨雾,倾覆去方圆十数的草木。两头威武煞人的玉狮兽傲立阵前,鬓发绽刺,目含凶光,锋利的爪子陷入泥土里,在残阳之下金甲伴青鳞闪耀着丝丝缕缕橙红色的流光,让人不禁悚然。
而处于漫天杀机核心的鱼木寨,此时则诡异地飘起了淼淼炊烟…
“这江豚骨少肉多,油炸三成熟后迅速将其内骨抽离,再配以生姜葱蒜放入汤锅慢炖半刻即可。切记,油炸只能三成熟,若再久鱼肉的鲜嫩就全没咯。”
“这做法在江南建州一带非常盛行,那里的人喜欢鲜鱼焖煮,蘸红辣椒酱配酒,再约上几位好友游江,别是一番滋味。”
“……”
十数篝火烧油锅,数十火灶慢熬汤。
满地肥鱼瞎迸乍,全部人儿呆愣眼。
鱼木寨北江边,数十人围在一块,颇显热闹。
七八位负责后勤的考生,利索地把捕捞上来的鱼儿剖腹去鳞,清洗干净,放置砧板。一条条肥美的江豚在滚烫的油锅中翻滚着金黄色的身姿,阵阵酥香扑鼻,混合着慢熬的肉汤弥漫在鱼木寨上下。
自午后摆茶归来后,墨闲上了东山头领兵戒备,夏寻则跑到这里掌起了勺子。普普通通的江流鱼虾,经过他的手都变成了一道道让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芬香四溢。只是大敌当前,杀机弥漫,压抑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提不起多少食欲。
“喳…”
勺过油锅,熟练地捞起金灿灿的肥鱼,放入盛满老汤的铁锅,再走向下一锅。
贾豪仁手捧装有调料的小盘,苦着脸儿跟在夏寻后头…
“寻少,这…这生姜我找了大半日还是没找着呀。”
“没生姜啊?”
“对哇,你看能不能用别的配料代替哇?”
夏寻头也没回地抓过一把葱花洒入油锅,继续往下走去。
“那你让人拿点生熟地和虫草花来吧。河鲜不同海鲜,海鲜肉精,河鲜肥美却油腻,吃起来更香但更容易吃腻,这点功夫还是马虎不得的。药材可以提味,也能入味,勉强代替生姜也成。”
贾豪仁苦色不改,转头使唤去位考生:“憨子,去后帐把生熟地和虫草花找来。”
“哦…”
一位长相颇为憨厚老实的高大考生傻愣愣地应声离去。
贾豪仁转回头再苦笑着细声说道:“寻…寻少这里我来就成了,我看你来是赶紧到山上去盯着点吧?”
“就是啊…”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做菜。”
夏侯叼着跟狗尾草儿,白绣抱着小白猪儿,两人皆一脸无奈地坐在慢熬着肉汤的火灶旁。罗诀更直接,干脆这抱着铁剑闭上眼睛,那是不看不窝火。夏寻谋高,人尽皆知,可哪里有人在这大敌当前时候,还净顾着煮菜做饭的?
见夏寻不加理会,夏侯忍不住再抱怨道:“我说阿寻,你别老这样好不好哇。外头万把人马将我们围着,你要有啥对策别自个憋着呀,说出来好让哥心安些成不?我看你这悠哉悠哉的模样,怪心慌的呀。”
“呵呵。”
轻轻搅拌着油锅,夏寻侧脸看去夏侯几人,苦苦一笑,为难道:“候哥,你这可就让我很为难了。敌人兵强马壮,刀片儿是我们十数倍之多,即便我脑袋瓜再好使也不可能洒豆成兵呀。两军对垒勇者胜,食不饱力不住,我除了在这里给你们坐吃的,还能有啥对策嘛?”
“我靠!”
白绣顿时翻起白眼,夏侯一拍脑袋即刻脸成苦瓜,没好气道:“那你还在这里作甚?吃饭能当命使呀?前头都要打仗咯,你不去指挥施令,却呆在这里炸鱼,你耍我玩嘛?”
“呵呵…”
夏寻苦笑转回头去把油锅里的江豚捞出,再把处理好的鲜鱼放入,不急不缓地回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们在打守势,不是打攻势,我上山头除了吹风还能干啥哟?难道,你要我指挥冲锋不成?况且,猛哥儿是排兵布阵的行家,他在守城方面的经验可比我老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如做我拿手的事情,这十里飘香众不能伤人毫发,想必也能让为头的人唇干舌燥的嘛。你就别那么猴急好不啦?”
“靠…”
这回,不单止是白绣,就连夏侯也无奈翻起了白眼。
感情,夏寻一大早就命人在江流集上打渔,就是为了制造这飘香数里,去眼馋别人的嘴皮子?
这想想都觉得可笑呐。
然而,觉得可笑的哪只是夏侯?
此时此刻,在鱼木寨中无论听到没听到夏寻这番言论的绝大多数考生,都觉得眼下这炊烟淼淼,酥香弥漫的情景,可笑之极。
东山头。
“来喝一杯。”
“哐…”
“别管其他的,他们敢来咱就敢杀!”
“干。”
东山头,西风烈,余阳斜映。
三桌菜肴配烈酒豪饮,数十悍士挺盾守一旁。
肃杀挡不住豪情,严峻也威胁不了北人的奔放情操。雷猛、舞藤、舞兰及另外几位北人头领围坐在由无数钢盾所搭建的“雨棚”底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心情虽都免不得受山外兵锋所压抑,但也吃得一个叫做爽快。墨闲背着三尺绣花剑,独自站在山崖边遥望着山外人马,冷漠的剑眉是一贯平稳,如藏锋之利剑,毫无波澜。
舞藤、舞兰兄妹是着实看不懂状况。
放往日,眼下这群北人好爽些也罢,可皇族大军已将鱼木寨包围得严严实实,随时都有可能施以雷霆攻伐。可是夏寻说道一句“大伙吃饭”,结果这群北人还真就一根筋地分批海吃豪饮起来。这打仗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可哪里有这样整的呀?
至少舞藤、舞兰是闻所未闻…
他们不会小看夏寻的谋略,可以不能如此盲目信任呀。
心有疑虑,舞兰忍不住道:“你们对他的想法,似乎从来不存在怀疑。”
“哈哈…”
雷猛一手抱过酒缸,笑道:“该吃吃,该喝喝,该打仗打仗,这有啥好怀疑的?”
“可如今兵临城下呀。”
“哎,你们就别淡操心啦,吃吧。”
“这样不太好吧…”
武藤接过话来,小心谨慎地说道:“张弛需有度,从容应对这固然没错。但五百守万军我们本就处于弱势,负隅顽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敌人那时破城而入我等便万劫不复。难道,你们一点都不担心?”
“怎可能不担心?”
雷猛豪饮一口烈酒,笑色稍沉:“你们不见早时我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呀?那时我比虽都担心。”
“那现在就不担心了?”舞兰问。
“不担心是假,稍微没那么担心罢。”雷猛摇手。
“为何?”
“因为,此时寻少肯定比我们更担心。”
“……”
舞藤、舞兰相当不理解雷猛这话的意思。
不等两人疑问,雷猛接着便解释道:“早时我所担心的,是敌动我不动,寻少举棋不动,担心他会错失先机。而如今,寻少谋动了,那我还有何可担心的?”
“他谋动了啥?”舞兰追问道。
“呐…”
雷猛大瞪眼睛扫过满桌菜肴:“吃饭不就是他的谋动么?”
“额…”
凉风吹,乌鸦飞,霎时汗颜。
两缕虚汗不由自主地分别由舞藤、舞兰两人的额头分泌。
这雷猛也太扯淡了,叫人吃饭居然能和谋动扯一块去,真不知道他是被夏寻洗脑了呢,还是脑子一根筋好。
武藤用袖子抹去额头虚汗,再问:“如果谋失呢?”
“不会的。”雷猛再次肯定摇头。
“为何如此肯定?”
“你可见过寻少有谋失的时候?”
“额…”
武藤、舞兰一下子就被雷猛问楞了。
这貌似不是个玩笑…
也不是狂言…
夏寻横空出世虽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但其间所经历的曲折波澜却比同龄人都要多得多。除了在纯阳宫被余悠然偷袭的一剑以外,他踏雪寻梅,破七星困局,战三千白衣,喋血岳阳楼,豪赌醉仙楼等等战役,皆无一败绩。而在如此辉煌的战绩下,却是一颗颗永远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脑袋瓜子。
他只要谋动,就从未谋失…
可,这也太扯淡了。
第四百五十章 试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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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顶,人几许。
相比起东西两山的严密布防,北山靠江,而且把守的都是些新收编的考生,所以纪律与阵容都显得有那么些松散。
光秃秃的山头,守兵数十警惕着静恰的江河流水。
黄泥巴堆砌土灶四五,烧起炊烟淼淼。每座土灶上都架有一只炖着鲜鱼的铁锅。独行、方青丘及十数岳阳子弟围灶而坐,轻轻碎语,吃得斯斯文文甚至还有些忐忑。
北山虽是鱼木寨后方,有江河为险,发生战事的可能性极低。但同在一船上,大风起兮云飞扬,前方战线所承受的无穷压力,此处也能真切体会得到。东西山头守军不过三百人,纵使北人战力勇猛且占据地利优势,但面对八千皇族强势围剿,他们能不能支撑得下来,又能支撑多久,如今谁都没有底数…
“这菜肴料理得确实很有滋味,可是大家都食之无味呀。”
“你觉得我们能守得下来么?”
彷徨不安,纠结难定,宛如暴雨前浮出水面的鲤鱼,心儿慌慌。
一位身着深色花白衣裳的女子,手捧着食之无味的饭菜,忧心忡忡地问道。
独少不置可否地无声笑一笑。
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其实也琢磨了许久,而且至今仍未曾得出结论。只是皇族大军兵临城下,大战在即军心不可动摇,他唯有安慰道:“放心吧,鱼木寨地势险要,三面悬崖背靠水,机关陷阱,暗弩滚石,都已经就位。只要谨慎提防着,他们攻不进来的。”
“哦。”
女子似找到一丝安慰,稍稍松下紧绷的心情。
吃下半口鱼肉,嘀咕着说道:“如此便好,我长这么大可都从来没见过这等阵仗。成千上万的人马可都拿着刀子等着舔血的。出门前爹爹还千叮万嘱让我离他远些,否则定会摊上大事。结果还真被爹爹说准了,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莎…”
方青丘随意地把碗中剩余的饭菜吃下,没理会絮絮叨叨的女子,一手拿起纸扇轻抚,遥眼看去山下那袭正卖弄着厨艺的青衫,心生许多纠结:“独少。”
“嗯?”
“说实话吧,这回我真对他没多少信心。”
“呵呵。”独少尴尬笑一笑。
“阴谋诡计他是行家,可行军打仗他不见真有几分能耐呀。皇族大军兵临城下,纵我们负隅顽抗可坚守一段时日,但人数的巨大差距是无法弥补的。倘若那位太子玩起狠来,拼死强攻也要破寨杀敌,我们的处境可就万分危险了。这一仗我真不看好。”
方公子的话,是说到众人心坎里了。
絮叨的女子刚缓下的愁容紧接着又紧绷了起来,好些人也跟着方青丘的目光看落到山下北江边,苦涩重重。
独少同样笑色渐苦,但他隐藏的很好,只是一现即消。
他清淡说道:“排兵布阵讲的是战略,行军打仗讲的战术,两者都属于谋略算术一道。想当年鬼谋蓬莱受业归来,受皇命南征。初领兵马不过十万,便能在南坪山指点江山,镇压南域六十四州藩王,十数年间所经战役千场有余,却从未一败。他既然承鬼谋衣钵,其军略造诣必然超凡,你莫多虑了。”
“呵…”
方青丘不以为然蔑笑起:“可是,我真看不出他哪里有鬼谋当年那指点江山的气势,若拿个勺子做菜烧饭都能算军略造诣超凡。呵,我想,我也能。”
“……”
方青丘对夏寻还心存芥蒂,独少看得出来。他
叹息一声,苦笑摇头:“你不了解他。”
方青丘瞟眼独少:“怎不了解?”
独少道:“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是他最擅长的先手布局。莫小看煮鱼这么简单,里头必然是暗藏玄机的。”
方青丘蔑色更甚,不屑道:“你就别在这里帮他吹气了。烧几条鱼,弄个十里飘香去吊人胃口,这算哪门子的攻心?难道,他是将京都皇族的人都当恶鬼投胎又或三岁小儿,闻着这香味就能缴械投降了?这可真是搞笑呀。”
“……”
方青丘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独少一时间也找不着借口去反驳。遥看山下那袭淡然飘逸的青衫,他苦笑着寻思许久,方才含糊地猜测说道:“谋者当隐,隐者虽忍,他或许是在等一个契机。”
“契机?”
“恩。”
“什么契机。”
“我也不知道。”
“……”
鱼木寨外…
残阳如血,更添杀机。
三面军阵,威武煞人,八千盾甲成鹤翼排列。
东西两面为侧翼,钢盾在前立盾墙,铁骑随后,弓手压尾。南端为阵首,两头玉狮兽傲立阵前,数十悍将勒马守护,千百盾甲悍士布列方阵紧随其后。皇旗猎猎,迎风映残阳泛血色,战事未起杀机先至…
“哒哒哒。”
“驾!”
东面的军阵之中,几位儒生御马使出。
为首者,柏凌云。
皇族大军布阵鱼木寨前,随时攻坚,他是应令而来的。
但柏凌云出阵以后并没有情理中的那般直径领人驶向阵首,而是奋力挥鞭,驱马沿着鹤翼阵在鱼木寨外围,跑上了一遭来回。边跑着马,他边与同行的几位儒生嘀咕着什么,不时停步遥望,不时记录书册…
鱼木寨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见得真小。
内寨里余,外山里余,再加上被连日坚壁清野所夷为平地密林,若按弓弩的射程来计算,那此间的鱼木寨便已足有六里余地。以至于柏凌云从鱼木寨东边绕到西边再回到阵首时候,天边的残阳已然几近落山。
“御…”
领着几名儒生,柏凌云来到阵首两位龙家公子的身侧,抱拳行下小礼:“公子。”
“恩。”
龙公子点点头,挥手示意免礼。
“来时你与我说,不至阵前你即心有方略亦不敢献于我。如今,你已到阵前也观得鱼木寨状况,可能有结果?”
柏凌云掂量片刻,捧拳说道:“还不能有结果。”
“即至阵前,为何还不能有结果?”
柏凌云不卑不亢地回道:“先前我粗略观察过地形。夏寻比我军早至两日,鱼木寨内外皆已完成坚壁清野,方圆十数里内我军再难有掩身之地。而鱼木寨三山环抱势,悬崖陡峭高百丈有余,暗藏陷阱机关箭弩无数,非天启境无法一跃而上。若遣军贸然攀山强攻,山顶只要浇下火油,我军必遭无畏损失。若取小径而入,我军需兵分多路,兵力一旦稀释便给敌人逐个击破的机会…”
“说这么多,就是不能打憋。”
柏凌云话未完,龙二公子便不耐烦地鄙夷断话来。
柏凌云转眼看着龙二公子,沉色道:“不是不能打,而是需要探明虚实,知己知彼,避其锋芒,击其软肋,方为上策。”
龙扇轻摇,龙公子清淡问道:“你还需要探何处虚实?”
柏凌云闻言昂首,遥遥望去数里外的鱼木寨山口,正色说道:“需先探东西山头城防之坚,再先探小径埋伏之险,取这两处结果综合推演,在下方能决断如何进取。”
“呵,废话真多,倒头来还不是得打了才知道呀?”
“……”
或许是夏寻的狂妄,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龙二公子表现得相当不屑,但龙公子的态度则截然相反,看得出是有许多忌惮。他请教般虚心问道:“凌云以为,还当如何试探?”
柏凌云回过头来,两手捧拳正色说道:“公子只需命两千弓箭手,分别朝东西山巅疾射半刻。再命人找来快马数十,同时驱赶入小径方可。”
“就这么简单?”龙二公子狐疑。
柏凌云回道:“就是这么简单。”
“来人。”
“在。”
龙公子很果决,根本没多细思,提起一手唤来传令军士便肃声说道:“传令御林军、虎贲师各选千数弓手,备足箭支,列阵鱼木寨东西山下。再让后勤军挑选三十匹健壮军马,卸鞍去甲,领至阵前。”
“令。”
“唰唰唰…”
传令军士,应令转身,利索地从腰间拿出四面令旗,高高扬起,打出旗号。
“弓弩手出列!”
“长弓手出列!”
“哒哒哒…”
见旗令,皇族军阵左右两翼,数名军将挺刀高举大喝。遂,军阵后方千数挽弓军士应令分作数列,迅速小跑出阵,跟着军阵前方的两名将军领,快速集结于鱼木寨山口左右两侧,并逐步向前推进。
距山口六百余丈,领队的两位将军不约而同紧勒缰绳,振臂高举喝一声:“停!”
“唰!”两千弓手整齐划一,闻声止步。
两位将军齐声再喝:“聚气满弦!”
“喝!”
两千弓手随声暴喝,七尺气芒随喝升腾,红霞火焰。弓弦紧绷成满月,箭刃凝聚寒芒,箭指九天。
阵势成,两位将军皆默契地回过头去,遥遥看着后方阵首的龙公子。龙公子默默点了点头,两位将军随即再回头,挺长刀高指鱼木寨东西山头,同声暴喝:“雨集连射!”
“喳喳喳!”
红霞流光,千箭齐发,暴雨梨花。
随一声令下,两千疾箭同时离弦,带着细长的气芒宛如刺绣的针线,刺破虚空,射入九天!一箭射罢,箭势未尽,两千弓手迅速从腰间箭囊再取一箭,挽弓上弦成满月,朝着前箭轨迹再射一箭!
前箭去,后箭起。
后箭去,箭箭起。
如此重复,箭箭相连,几乎无缝。
放眼望去,鱼木寨外两千皇族弓手拉弓疾射,无数疾箭由下而上化作两道数百丈天虹,由地升起再于九天之上形成弧度坠落,轰击向鱼木寨东西山巅…
“莎莎…”
疾箭带风啸。
箭未未至,风已惊。
坐在东山“雨棚”内的几位北人头目谨慎地放下碗筷,舞藤、舞兰藏在袖子里的手掌不着痕迹地盛起了幽幽紫芒,站在悬崖边的墨闲稍稍后退数步,走到雨棚下。
“噹噹噹…”
箭,很快就来了。
叮叮当当地击打在东西两山巅,由无数钢盾所搭建而成的“雨棚”上。清脆的铁击声鸣,宛如一场暴雨忽然侵袭,声势浩大,却丝毫没有造成和那万箭齐发所相匹配的效果。
是距离…
箭要射得高,才能射得远。
但见无数箭支由九天射落,经过千百丈距离的缓冲,依附在疾箭箭刃上的气芒早已暗淡无光。而离弦的冲力也已经在俯冲的过程中,几乎消耗殆尽。当箭支击落到挡箭的钢盾时候,它所能造成的伤害,也就比普通兵士短距离射击的力度强上那么一丝,想凭此摧毁东西山巅上的钢盾防御,就真是痴人梦话了。
“……”
山下阵前,两位领军将领见得如此状况,默契地交换去一个眼色,互相点了点头。尔后其中一名将领提起手中青龙长刀,大声喝令道:“全军听令,一箭七步,循序渐进!”
“喝!”
第四百五十一章 暂且撤军
遂令起,两千弓手暴喝一声,疾射一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箭同时往前跃出七步,不多不少七步刚好七丈。后手再探囊取箭,箭再上弦,弓成满月,随手再一箭射出,跃出七步。如此循环,两千弓手在保持密集射击的同时,并快速缩短着与鱼木寨的射程距离。
“噹噹噹!”
穷则思变,变则通。
这一路“循序渐进”也确实管用。
随着两千皇族弓手逐渐靠近鱼木寨,由漫天箭雨皆变得极其有力,好些箭支甚至还凝聚着强悍气芒,陆续炸开于“雨棚”。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随之变得沉闷且响亮。支撑“雨棚”的石桩,也隐隐有一丝丝被松动的迹象。很显然,这些皇族弓手都是临时组建的,绝大多数人原本并不擅长射箭,但百数丈距离,却足以让他们的修为弥补去箭技挫劣。
“噹噹噹!”
“哼!”
“三分颜色上大红,给你阳光就灿烂!”
两千弓手距鱼木寨两百余丈,强猛的疾箭已然发挥出最大效果,短短数轮急攻便轰击得挡箭雨棚漏出了数小个窟窿。坐在雨棚下的一名北人头目见状,怒哼一声站起身来,虎目扫眼东西两山百十北人,尔后振臂大声喝道:“兄弟们,咱教这群骚包娘们做人的时候到了,都给我往死里整!”
“干死他们!”
“呀…”
喝罢,话者首先走过数步,由垒叠滚石的碎石堆上,双手捧起一块半人巨大的石头,沉步扭腰,朝着山下的弓手战阵,便奋力砸落!其余北人也不落后多少,前者投石,后者数十北人或将盛满火油的瓦罐点燃,或顺手找来适合的巨石,跟着奋力掷落山下!
“咚!”
“咚咚咚…”
“规避伤害!”
两军交锋,天时地势至关重要,其次才是人和。
鱼木寨的优势,也就在与皇族势力这一个交锋中,体现得以淋漓尽致。
皇族两千弓手以疾箭攻城,人多势猛,但却难以忽视下往上攻的重重阻力与重力。由于悬崖陡峭的缘故,由山下射击山顶目标,疾箭轨迹不存在直线,唯有曲线可以,比之百数丈内疾箭平射威力大大削弱不止,还难以取得目标的准确性,实乃事半功倍。
反观占据高点的北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由山上攻山下,奋力掷出的巨石无论速度与力度都有坠势的加成,威力大增,可谓事半功倍。
但见数十滚石、滚木、火罐由山顶掷落,轻而易举地就正中砸在弓阵当中。弓兵属于攻坚兵种,身上战甲轻便,且无盾作防,数百丈战阵顿时就被砸开了花儿。火罐炸碎,火油化火龙四溅,周遭兵卒沾之即惹火烧身。滚石、滚木轰落,如重锤击生米,米粒迸绽。幸好大部分兵卒身手敏捷提前躲避,少数修为不济的兵卒躲避不及,一下子就被砸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十数滚石砸落随冲势一路碾压横冲,原本整齐的两翼弓阵,瞬间就被碾压得七零八落。
但这只是前戏…
山顶上的北人压根没留手的打算。
第一轮石木火油刚砸落,他们随手再抱起附近巨石继续往山下死命砸去。北人人数虽不多,但胜在势猛且速度够快,默契非常。霎时强攻猛袭,巨石、木桩、火罐,如天降陨石星辰,一浪连着一浪,层层叠叠,连续不断,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轰隆隆…”
眼看这威力巨大的石块,铺天盖地而落,两翼战阵的弓手都不由得慌张起来,连连后退,左右躲闪,哪里还顾得射箭呀?本就七零八落的战阵,没两下子就被数轮流星掷地,轰没形了。数十名乱阵中没来得及逃窜的兵卒,更甚至被砸得当场吐血,好几人当即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撤退!”
眨眼之间,军阵大乱,伤亡数十。
阵前两名将军见状,心中虽有怒火与不甘,但也深知其要害,不敢再迎锋逞能。遂相继挥手喝声,命人拖走受伤倒地的军士,同时领着各自人马急速后撤。
“再退…”
“停!”
两千弓手一退再退,一路连退近四百余丈。鱼木寨东西两山上的北人再无法形成有效攻势,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了投石。
“诶!窝囊废,怎么不敢过来呀?”
“我这有漫山刀枪陪你喂招…”
“区区两千人马便想攻我山头?呵,老子撒泡尿便能将你等鼠蚁淹死!”
“哈哈哈…”
东西山上,北人纷纷嘲笑。
领头的将领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退去的皇族弓阵,放声嘲讽去:“爷爷我身子都没热乎,你们这就跑咯?他娘的都是老鼠生的吗?胆子这般小,还学人玩什么刀子呀?依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回家喝奶去吧!”
“哈哈…”
前者喝,东西两山上的北人再次哄堂大笑。
笑声放肆,极其辱人,山下大军阵前的两位皇族将领霎时就给气得脸色朱红。但四百丈距离,弓箭的威力已然无法对鱼木寨的防御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若是下令疾射,这无非也就给敌人白白送去箭支而已。
是进是退,关键要害,将者无法拿捏。
无奈之下,弓阵前的两位将领只好回过头去,征求后方龙公子的意见。但见龙公子不咸不淡地轻摇着龙扇,朝着身侧的传令兵士说去几句话。传令兵士当即就将两手里的两面令旗高高举起,指向后方。
“归队!”
两名军将得令,迅速喝话。
领着两千弓手回归到后方军阵之中…
“哈哈哈,这就跑呐?”
“果然是鼠辈,被打疼两下便要跑回家喝奶咯。”
“哈哈!”
“……”
山上北人不依不饶,嘲讽不止。
山下阵首,看着无功而返还损兵数十的两千弓手小跑入阵,龙公子没理会那不堪入耳的辱骂,侧脸问道:“看到了吗?”
柏凌云微微躬身答道:“看到了。”
“如何?”
柏凌云沉色片刻,显露出些许严峻之色,道:“两山防御皆坚如磐石,我军弓阵恐怕难以取得成效。若要由两山入寨,唯有步兵可取,但我军步兵唯苍云军,苍云善使盾甲斩刀冲锋,不善攀爬攻城。甲兵唯天策铁牢,铁牢善守不善攻,需要后军配合。若强攻,损失必然惨重,需从长计议。”
柏凌云说完,龙公子不加理会。
转头看向传令士兵道:“放马过去。”
“是。”
传令兵士应令,转身朝着不远处数十名御马的翰林院儒生挥起一面黑黄色的旗令。
“驾!”
“哒哒哒…”
不远处,数十名御马的翰林院儒生见令同时抽鞭,奋力拍打马臀。数十骏马顿时吃痛长啸,踏蹄飞奔而出…
骏马壮硕,四肢极其有力,且速度极快。
如数十道闪电疾驰于沙场,眨眼之间便载人掠出百丈,不多时数十骏马就直径掠至鱼木寨山口前…
“噌…”
待至山口小径还有两百余丈距离,马上的儒生皆同时抽出腰间铁剑,两脚一蹬纵身跃起,借着倒飞的去势,朝着各自座下急奔中的骏马马臀,狠狠刺下一剑!
“兒!!”
“哒哒哒…”
跑马再次吃痛,惊慌当即化作疯狂,马蹄狂奔,速度再快数分。朝着鱼木寨无人把守的小径,继续直奔而去…
“喳喳喳…”
“兒!”
马蹄声啸,不出意料。
数十骏马急奔,还未跑入小径便首先遭遇到埋伏。
但见跑在最前头的数匹骏马,首先踩踏到隐藏在黄土地的兽夹,兽夹闭合,锋利的刃口当即就把中伏的马蹄切成两半,遂惨啸倒地。紧接着,后头数十匹骏马幸运跑过布置兽夹的区域,但刚跑出没几步,铺在地上由和草伪装的壕沟承受不了重力,突然坍塌。十数骏马堕落其中,直接就被安置壕沟里的木刺贯穿身躯,眼看就得断气。最后头的十数骏马,随飞身越过壕沟,但依旧没走出几步,暗藏在附近泥坑缝隙间的暗箭,突然疾射!
无一例外,剩余十数骏马皆中箭身亡…
“兒…”
惨叫嘶鸣,凄厉渗人。
短短数息时间,数十匹骏马连鱼木寨的小径都不曾闯入半步,就全数倒在了小径前方六十余丈开外。山外的埋伏就如斯可怕,那山内必经的小径里头,还会有多少惨绝人寰的手段,即可想而知。
“现在如何?”
漫不经心地看着倒在鱼木寨山口外血肉模糊的数十骏马,龙公子平静发问。
柏凌云思量良久一阵,然后双手捧拳,轻声答道:“在下以为,小径机关重重,比之攻山之险更危险三分。若强攻,我军损失恐怕会更为惨重。”
“那你的意思,就是攻不了咯?”
龙公子的话说得很轻,但柏凌云却从中听到了一丝丝怒意。柏凌云稍稍抬头看眼天色,只见此时太阳已然下山,就剩最后的红霞一抹。待红霞褪尽,夜幕便会降临…
寻思片刻,即知要害取舍。
柏凌云捧手,不卑不亢道:“攻有可攻,但攻有攻法。夏寻向来谋深诡诈,在下担心草草布兵会有所疏忽,连累大军。且现已入夜,天时并不利于攻袭。故在下恳请公子暂时收兵归营歇息,给在下些许时间,仔细演算一番,再行定论。”
“无能之辈。”
龙二公子性急,自山口损兵折将怀恨在心,无时不想着要报仇雪耻。此时闻言,就更顿为不悦:“我就说你一介书生哪懂得领兵打仗的道理?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如今我军已兵临城下,八千战数百占据绝对优势,虽兵锋稍有受挫,但趁其不备一举拿下又何妨?你此时言退,是至我军威于何处?”
“二公子此言差矣。”
柏凌云转眼看向龙二公子,依旧不卑不亢道:“兵贵神速乃战法,谋尔后动是策略。上兵伐谋,策略先行才有战法随后。此时天时地利都不在我军,仅凭人和强攻实属鲁莽。夏寻承鬼谋衣钵,必然早料到我军会仗人和强攻,他又怎能不备?”
龙二公子不屑咧嘴,鄙夷之色更甚三分:“有备又如何?我军有八千悍将,个个勇猛。我有震天双锤,可破金石。待我领人直接冲山而上,破去他东西两翼防御,大军即可随后长驱直入,杀他个片甲不留!现在不攻,更待何时?”
柏凌云声色不变,摇摇头:“二公子武艺高强,在下深信你可冲山入阵。但其余人等又如何?鱼木寨东西山皆有百数丈高,唯天启境可一跃而上,纵使二公子能领百人登顶,但山上还有墨闲、雷猛、武藤三位天罡好手据势顽守。只要此三人围攻,二公子即会陷入困境。你是退是留?”
“我…”
“二弟无须多说。”
龙二公子脾性火爆,心中有话是藏不住。
而龙公子则恰恰与其相反,谨慎多思,凡事掂量。他似乎觉得柏凌云的话,言之有理,而且如今天色已晚若贸然举兵,多半会遭受无畏折损。
没多想,他提起手来,压下龙二公子的后话。
定眼看着柏凌云,肃脸沉重道:“我姑且再信你一回,暂时撤军回营修整。你需在三个时辰内,拟定出可实施的调兵策略。凌云,我丑话说在前头。凡事不过三,你若再有推脱之言,可就真让本宫失望了。”
龙公子的言辞,已然发生微妙变化。
柏凌云心知此话之重,遂两手抱拳,谦卑躬身,正色道:“多谢公子信任,凌云定当全力以赴。”
“……”
龙公子没再柏凌云,朝着侧旁的传令兵士摆了摆手:“传令三军回营修整,巡逻人手加倍,以防贼人趁夜偷袭。再令各部将领晚饭后前来帅营,商议明日兵锋。”
“是。”
传令兵士得令,即刻转身叉腰,放声大喝:“公子有令,全军回营修整,巡逻人手加倍。各部将领于晚饭后,前往帅营议事!”
“撤。”
三军得令,或疑或诧,神色千百。
但军令重于泰山,各部将领无人敢质疑,振臂提手,高喝一字“退”。遂八千皇族大军,后军转前军,化做百数道人流,迅速撤退林中离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淡然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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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淼淼依旧飘香。
遥遥看着才打来两回便虎头蛇尾草草撤退的皇族大军,寨中所有人深思不解之余,都显露出了一丝精神上的放松。毕竟,八千战数百,纵有天险相依也是胜率渺茫,这硬仗可不好打呀。
松下一口大气的,是绝大多数人。
唯两人恰恰相反…
一人算者独行,一人谋者夏寻。
见得皇族大军撤退,北山上的独行放下手中的鱼汤,思想片刻,便急忙起身走下山去。而与此同时,北渡口的夏寻把手中长勺交给了身后的贾豪仁,独自走到一旁的木桩坐下。
食指刮着鼻梁骨,默默地沉思了过去。
熟悉夏寻的人都知道,但他摆出这副沉重神情时,肯定就是遇到棘手的麻烦事了。
“他咋了?”
“想东西。”
“想啥呀?”
“你问我,我问谁?”
看着不远处傻愣发呆的夏寻,白绣显得有些疑惑。夏侯也相差无几,虽然他知道夏寻必然心里纠结着事儿,可却不知道其缘故,但也没打算上前打搅。
“他在掂量着坑人的事儿。”
无聊之际,站在夏侯、白绣身后的罗诀忽然冷不丁地给来一话。
白绣回头问道:“你咋晓得是坑人的事呀?”
看着夏寻,罗诀肯定回答:“上回在岳阳问天踏雪寻梅,他与我商量如何挖坑算计尹天赐时,就是现在这神情。”
“哦…”白绣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
没多久,雷猛、墨闲、舞藤、舞兰等人,陆续从东西山走下。从几位北人将领的得意神色,不难看出先前一战他们是打得乐呵。只是待他们走至近前,见得愁眉不展的夏寻,脸色便都不由得严峻起三分。
“他怎了?”
“貌似有麻烦。”
“有啥麻烦的,杀便是!难道我们还打不过一群娘娘腔不成?哈哈…”
“哈哈…”
众将领不以为然哄笑一堂。
雷猛走过熬汤的火灶,随手从汤锅里捞起一条炸得干脆的江豚,吃在嘴里,再独自走到夏寻身旁,咧嘴奉承笑道:“寻少,你这菜烧得可真好啊。万军压境如沐春风,那是弹指间退敌于千里之外,哈哈哈。”
“呵…”
雷猛的学识显然是和夏侯差不了多少,这赞起人来说得是虎头蛇尾,这用词之乱七八糟,直叫人无言以对。
夏寻苦苦一笑问道:“有人受伤吗?”
雷猛一行人随来夏寻附近,随意找着地方就坐了下来。雷猛大张嘴巴,一口咬掉半截鱼身,豪声道:“哪能有人受伤呀?那啥虎奔、御林的,都是绣花枕头经看不经揍的货色,猛哥我还没出手,光凭虎熬几人两三下子就把他们两千弓手打得落荒而逃咯。呵,若他们再跑迟些,我们定能再收来百来条人命。”
“哦…”夏寻点点头,没再有话,继续默默寻思去。
雷猛见状,知道夏寻心中必然有事,遂笑色逐渐褪去,轻声问道:“寻少,可是在寻思御敌之策?”
“恩。”夏寻再点点头。
雷猛勉强再提起一丝笑意:“张弛有度,你也莫太过伤神。皇族兵马虽多,但只要我们守住山寨各处要害,他们短时间内还放肆不起来,你就安心吧。”
夏寻稍稍抬头,纠结地定眼看着雷猛,叹声道:“我不担心他们放肆,我是担心他们不放肆呀。”
“……”
雷猛学识是不咋地,但兵略一道却很有见地。
夏寻的话说得颇深,但雷猛当下就明白夏寻说的是什么。瞟眼四周,他谨慎地附过脸去,压低着嗓子问道:“可是担心他们会分兵循攻,与我们纠缠作战?”
“对,正是如此…”
夏寻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并未学着雷猛的作态把说话的声音压低,他平淡说道:“李建成手掌八千精锐,虽无地利但却兵势无匹,宛如削钢断铁之利剑。我们虽占据地利,但兵力的差距无法弥补,恰似负隅顽抗的坚盾。李建成若一鼓作气遣兵强攻,我们连日布置的手段便能物尽其用,他即便倾全军之力攻山,我亦有持无恐,可使他元气大伤。反之,他若能静下心来把鱼木寨各处要害分析清楚,再与我纠缠不清,以车轮战日夜连攻,耗我军力。我们就实在和他耗不起了啊。”
“……”
夏寻说罢,背对众人埋头料理饭菜的贾豪仁不着痕迹地眯下一丝眼皮,似有城府酝酿,撩勺的手不由随之顿一丝。只是他的动作幅度继续细微,无人可以察觉…
雷猛的笑色显出几缕强颜欢笑的味道,乐观道:“我看他们应该会沉不住气的。毕竟皇族势大,人海战术最能体现帝王军威。缩头缩尾的打法太小气,不是皇家风格。即便赢下来也不好看。你之前不说过吗,李建成要的倾覆之威,必然心急。我看用不了几天,他们肯定得就倾军强攻了。”
夏寻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呀。”
“李建成虽有急功近利之心态,但他颇有用人之明。如果只是李建成和李元霸领军,即便他们不倾兵攻寨,我也自有把握引诱他们入套。可如今,皇族退而不攻,其中必有才思敏捷且心思细腻者从中参谋。此人既然能洞察玄机于微末,不用多时他就能揣测到我们的意图。反省过来的李建成更不会贸然举兵强攻,而我们则会更加被动,形势就不容乐观了。”
在夏寻与雷猛对话期间,独行已经从北山走下。
他来到渡口边便止住了脚步,静静地听着夏寻说话。夏寻话道中途,不知为何,定定地看向了独少,明亮的眼珠子似乎隐隐含有一丝深意。
独少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在打招呼。
看着独少,夏寻继续淡淡说道:“鱼木寨方圆不过数里,尴尬之处在于固守有余而进取不足,守而不攻绝非长久之计,这是我们的致命缺陷。李建成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必然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分兵详攻,抛弃所有所谓的帝王军威,与我们纠缠到底。我们最好别存任何侥幸心态,这是一场苦战。”
话,说得相当平淡。
平淡得字里行间的严峻,都显得普通。
或许同为谋算中人,独少似乎从夏寻的眼神里看懂了他所想表达的深层含义。待夏寻把话说完,独少手把这精致算盘,缓步走到夏寻与雷猛的身旁。
故作忧色道:“寻少言之有理,李建成若选择分兵详攻,他手中的八千精锐便可分为四军。天策、虎奔为骑兵军,适合白日攻小径。苍云、御林为步兵军,适合午后攻山。锦衣及各军弓手为远程军,协助掩护。翰林院、临渊阁及各地文系子弟为后勤,随时补充兵力。四军相互策应,轮流攻坚,完全可以做到日夜循攻,而不疲不怠。”
夏寻不知为何微微掀起一抹笑意。
“是的,正是如此。我军人手短缺,倘若李建成分兵日夜详攻,无论攻伐力度如何,我军都必须出动全员守山,否则任何一丝差迟都足以使我军败入绝境。但全员日夜守山,人力消耗之巨大,根本就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李建成只需耗我们数日时间,数日不眠不歇,我们即会精疲力尽,战力大损。届时他们再一举攻杀,我们即兵败如山倒,绝无反胜之机。”
夏寻的言辞却愈发严峻。
雷猛稍稍皱眉,似乎也闻到了一丝别的味道,故没接话。但白绣、夏侯及周遭听者较为单纯,听不出其中深意,更听得心慌凉。
“那啥…”
夏侯一手拿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慌问道:“阿寻呀,你说这么多,这最终结论到底是啥呀?”
夏寻转眼看着夏侯,深意笑道:“养精蓄锐。”
夏侯没听明白,追问道:“啥意思啊?”
夏寻的笑色更深三分,逐字说道:“就是吃饭睡觉。”
“额…”
吃饭睡觉?
周遭听众,顿时傻眼。
夏寻刚才把形势之严峻娓娓道来,转眼他就把事儿扯淡去咯。这一下子,莫说是夏侯、白绣、罗诀等人没搞明白夏寻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雷猛、墨闲同样也不清楚夏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唯独少忍不住闷闷一笑。
但没等旁人有话,夏寻便对雷猛唤道:“猛哥儿。”
“啊?”雷猛仍未从寻思中回过神来。
夏寻说道:“今晚照旧,让兄弟们都吃饱喝足,早些歇息。守夜的人也不需多,数十即刻可。另外,立马安排人手将前日收割来的全数荒草,用树皮捆制稻草人,有多少做多少。披上兽皮,系上棍棒,分别置于东西山的雨棚下。活人在前巡视,草人在后驻守,夜间在山口外点燃百丈篝火,需整夜保持火光旺盛,同时山顶不允许有任何火光。”
“掩耳盗铃?”
眉头紧皱,雷猛颇为纳闷。
夏寻想干什么,他大概能猜得出来。
只是打仗非儿戏,两军已经交锋,紧迫危急时刻,夏寻竟然想用稻草人做幌子掩人耳目,来换取大伙歇息的时间。如此伎俩,雷猛不敢担保说是全然无用,但绝对是危险至极。万一被敌人识破虚幌,临夜举大军偷寨,那可就全完蛋呐。
“寻少,如此安排恐怕不妥吧?”雷猛婉约质疑。
夏寻伸出一手,轻轻拍了拍雷猛的肩膀:“非常时刻,非常手段,如果能用漫山草人换李建成一丝嚣张,我们也是赚了。”
话依旧平淡,却更多三分深度。
瞟眼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雷猛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
夏寻这一个动作略显不礼貌,但以夏寻的脾性,平日里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他做了,那便意味着他心中已有决断,任何人任何话,都无需再说…
雷猛默默点头,应道:“好,我明白了。”
“那便赶紧吧。”
“……”
(今日两章皆为铺垫,明日开始,便是一路高歌,进入寻道谋略大章。)
第四百五十三章 欲擒故纵
吃饭睡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个人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但看似普普通通的四个字里,却隐藏着无比深邃的玄机。它就好比始于青萍之末的第一缕微风,在它形成足以让沧海翻腾的飓风以前,连路边的野花都会笑它微不足道。而当它拂动起十方风云,将所有能量汇聚于一身时,天地都要为它颤抖…
鬼谋-第四十三策,藏锋。
夜。
一日最清冷的时候。
万里无云,繁星漫天。
明月拂树荫婆娑,山前篝火添新柴,烧起烘烘烈焰,照亮方圆近里,明黄一片。轻盈的飞蛾被明光所引诱,扇动着小翅膀不止由密林里飞出,围绕在篝火旁翩翩起舞。无情的火舌不时随风而动,瞬间把沉醉于欢乐中的飞蛾吞噬,再化为焦炭掉落地上。
生命离散于无知与自以为是。
黄昏时候被皇族铁骑所践踏的泥土,还遗留着犹新印迹,泥里的蚯蚓松动去土堆,冒出光滑的脑袋遥望着明月,呼吸空气。山沟沟里的蚁巢如哭泣的眼睛,细长的蚁队就是那泪水,延连着山下的血泊。
马尸早被人拖走,当作来日的干粮。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方圆里余的空旷,却让密林与山顶的黑暗更加黑暗。前望密林深幽,似有人影在不时走动。回望鱼木寨东西两山山巅,由钢盾所组成的雨棚之下,密密麻麻排布着无数漆黑的身影,宛如冥界的阴兵正准备出巡,其中也有人影不时走动。明暗相映,明者更明,暗者更暗,山巅的人看不清密林的动静,密林里的人同样也无法了解山那头的状况。净只有小心又小心地遥遥相望,远远提防。
夜,尚未深去。
亦有凉意拂袖山野。
鱼木寨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睡下,静悄悄的连营,漆黑一片,恍如空无一人的鬼城。唯有靠近北江边上的茅房,还亮着一盏柔弱的灯。光盏明灭,黝黑的人影紧贴着泥泞,臭熏熏的污秽味儿连蚊子都不敢靠得太近,更使某些有心人望而却步,闻而退避三舍。唯嘀嗒嗒的落水声,不时提醒着寂夜,茅房里正有人在如厕…
“啊…”
“诶咔…”
顺畅的*,似极欲最后的高_潮,瞬间释放去忍耐至极限的快感。
没过多久,茅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了…
一道消瘦的身影从茅房里走出,是贾豪仁。
他提起盛着夜香的木桶缓步走到江河边。四处张望一眼,随手就倒去污秽,再拿起刷子将马桶的脏物洗刷去。这本是一件微小且普通的事情,但他此时却做得异常的认真且谨慎。在洗刷马桶的同时,那两颗细小的眼珠子时刻都在提防着四周的环境,像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颇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
一只普通的马桶被他用毛刷里里外外都洗刷去数轮,用江水冲洗数回以后,他方才停下手来,把马桶从水里打捞起。
一切事情都在悄然中完成。
贾豪仁缓缓伸起懒腰,舒展去疲劳,同时再次鬼祟地瞄眼四周。在发现皆无异常以后,他突然右手轻微一抖!
“唰。”
动作突然,诡异非常。
一道三指粗细的黑影,随之就由贾豪仁的衣袖里一下窜出!黑影极其敏捷,从袖中落地,眨眼之间便隐入到了昏暗夜幕中,再没了踪影。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呼…”
待黑影消失在视野范围,贾豪仁如释重负地大大松下一口气。弯腰提起马桶,再把马桶放回到茅房里,关好木门,接着转身走回到营房。
上茅房洗马桶,铺垫提防多时,而诡异只有一瞬。这一瞬的细微几乎不可能被人有所察觉。
但,那也只是几乎…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该知道的人,必然会知道。
“贾豪仁。”
“……”
鱼木寨,东山顶。
漆黑如墨,唯月光映影。草人扎堆,似人却非人。发生在江河边上的诡异一幕,毫无保留地都落在了此间人儿的眼里。
人非草人,而是混在稻草人堆里的十余道人影。难眠的夜是寂夜难眠,他们已经在这里遥望北江许久,但也不算太久。按夏寻的推断,他们本以为需要在这吹凉风钓上几天鱼,鱼儿才会上钩。不曾想,今夜这下水的钩子连鱼诱饵都没来得及放,潜伏在深水里的鱼儿自己就把钩子咬上了。
“扑街仔,奸细原来是他!”
“我就说李建成那货色怎会隐忍不发,原来是这斯在通风报信。”
直到山下那道消瘦人影走入营房以后,混在东山顶稻草人里的十数活人方才相继走出。夏侯、雷猛首先忍不住含低声怒斥骂起,若非夏寻有言在先,今夜仅是抛砖引玉,决不能打草惊蛇,夏侯恐怕此时已经冲到山下去杀人咯。
毕竟,这根刺儿就是他收编回来的。
出啥问题,那都是他锅…
“阿寻,接下来怎办?”
“不急。”
一伙十余人相继来到稻草人堆中央的长桌坐下。夏寻摆摆手示意夏侯不要着急,转眼再看着白绣:问道:“你的小猪啥时候能回来呀?”
白绣轻轻闭合起眼睛,像在感受着什么。
待过片刻,她回道:“已经在回来路上,快到了。”
“得手了?”
“恩。”
“哦…”
夏寻点点头,不再对话。
没过多久,鱼木寨山口外,百十座篝火映照得通明的区域边缘。忽有一道黑影瞬息闪过,速度之快比现之前不久从贾豪仁袖子里掠出的黑影更快七分,连个身影都看不大清楚,常人就更难察觉。
“唰…”
黑影闪动,沿着光秃的山石极速蹦跳而上。至山巅,方才放缓了速度,显现出实体…
是一头猪。
就是那头时长被白绣抱在怀里,名作白玉的小猪。只是此时它那圆滚滚的身子却不知被何人用墨水然成黑糊糊,成了一头名副其实的小黑猪。
小猪屁颠屁颠地越过稻草人堆,来到中央区域,蹄子蹬地一下跃上长桌,再屁颠屁颠地来到白绣面前,邀功般娇声娇气嗷起两声。
“嘓嘓…”
“真脏。”
白绣从袖子里拿出丝帕,嫌弃地擦去小猪脸蛋上的黑墨,问道:“东西呢?”
“嘓嘓…”
小猪极有灵性,回应似地嗷两声,尔后憋起一气摇摇圆滚滚的身子,微微张开嘴巴强行打出个饱嗝来…
呕…
“唰…”
沉甸甸的肚皮翻腾几许,一道三指粗细的黑影突然由小胖猪的嘴巴,飞窜而出!
速度极快!
可是这玩意再快,又怎能快得过墨闲的速度呢?
黑影飞窜,想要跳落长桌,遁逃而去。墨闲突然横空伸手,手化无形,瞬间出现在黑影去路之间,顺手一巴掌就把黑影稳稳握在了手里。
“吱吱…”
那是一只老鼠。
满身黑毛湿漉漉的沾满涎液,两只惶恐的小眼睛绝望挣扎着,吱叫着。露在墨闲手掌之外的尾巴与后爪,不断惊慌胡蹬与飞甩,想要挣脱。
“给。”
“恩…”
墨闲用两指牢牢牵制住小老鼠的脖根,然后松开三指摊开巴掌。但见小老鼠的背上,被人用麻绳着一根中指粗细的小竹管子。墨闲再取下竹管,看也没看直接就递给夏寻。夏寻接过竹管,顺手将封泥拿下,取出里头的信笺摊开于桌上。
坐在周遭的数人相继围拢过去…
信笺看似不大,但全数摊开却有三只巴掌大小。字迹如蚁,密密麻麻,其中内容更让人看之即触目惊心。
不出意料,也无一例外。
信上所述皆是鱼木寨的内情。大至山头布防、轮值人员、草人伪装、粮草军械等,小至夏寻今日言论、雷猛、夏侯等人习性、小径山道机关几许、山上滚石数量,无一不在记录之中。如此详细至微末的机密要讯,无疑是两军交战的致命所在。也难怪写这封信的人需要在茅坑里蹲上大半日了。如若此信落到那位皇太子的手里,鱼木寨将会迎来何等摧残,从众人此时眼中惊骇与抑怒,便可看得七分。
“扑街!”
“啪…”
夏侯忍不住大力一拍木桌,怒骂道:“阿寻,这厮留给我来处理。他娘的,老子待会就把他绑起来,明日拖到山外当着那狗屁太子的面前,把他给剥皮剃骨,点天灯!”
夏寻微微皱眉,稍有不悦道:“你小声点。”
“额…哦。”夏侯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再压低声道:“怎样?依我看,就直接杀鸡儆猴,给他们各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啧…”
夏寻没脾气道:“说了今夜是投石问路,不可打草惊蛇,你咋就老沉不住气呢?”说着,夏寻把信笺重新折叠起来,放回竹管里打上封泥。
夏侯问道:“那你想咋整?”
“欲擒故纵。”
夏寻把竹管递归给墨闲,扫眼众人,淡淡说道:“今夜之事,大家都要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能给贾豪仁看出任何一丝端倪来。更不能派人去监视,若有必要,即便是军机要事也都不需去刻意回避,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众人皆显露不解的疑色。
坐在白绣右侧的舞兰低声问道:“两军对垒,最忌军机外泄。若让皇族时刻知道鱼木寨内情,我们便毫无伏击手段可言,战力必然大减。如此生死攸关之际,你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
夏寻淡淡笑着,没有正面回话,而是看着独少伸出一手,做一请的手势,笑道:“你来说吧。”
独少并没有推脱,非常干脆地看着舞兰,说道:“你这话之说对了一半。”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建成在我们军中埋伏有多少暗哨,至今我们都无法查实。而贾豪仁的身份暴露,于我们而言,他无疑就是那一把明枪。纵使能泄露我军机密,我们同样也能随时将他掌控在手里,让他泄露我们想让他泄露的机密。如若我们把他拿下或斩杀,势必就会惊动潜伏在更深层的暗哨,他们便会隐藏得更加让人难以察觉。届时,暗箭无形,我们即防无可防。”
独少虽在分析事情要害关键,但话语间却少了那么一丝说服力,让人觉得总有那么些错漏之处。众人疑色不改,甚至更加难以揣测。
武藤问道:“以暴露我军举兵动向为代价,换取一枚明面上的暗哨,这笔帐怎么算都划不来吧?”
独少深意笑着看向夏寻,道:“划不划得来,还得看寻少心目中的分量。”
夏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过话来,清淡道:“必然划得来。”
“早时我就说过,鱼木寨方圆两里余,尴尬之处在于固守有余而进取不足,此话不假。而我们所守的不过小径一道及东西两山,除了隐秘的机关位置以外,只要敌人详攻探查数日便能清楚知晓大体情况,故此我们根本不存在过多的机密可言。反倒是贾豪仁,他虽是敌人的暗哨,却不知自己已经暴露,这便是一个很好的属性。蒙在鼓里的人最好忽悠,欲盖弥彰,混水摸鱼,扰人耳目,无一可不行。我们大可以通过他去麻痹李建成的谨慎心理,从而在适当的时候施以雷霆绝杀。”说道这里,夏寻深沉地看着武藤,笑问道:“藤兄觉得,一块可有可无的鸡肋骨,换取一次能重伤于皇族大军的机会,孰轻孰重?”
舞藤、舞兰、雷猛几人皆似有眀悟。
唯独夏侯、白绣仍旧糊里糊涂,夏侯愕然道:“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这只老鼠放回去呀。”
夏寻笑一笑:“那当然,不单止要放回去,而且还要安然无恙地放回去。”
夏侯很蒙圈:“要是李建成得知鱼木寨全然无防,即可兴兵来伐,我们岂不是死翘翘咯?”
“放心吧,他不敢。”
“……”
第四百五十四章 皇族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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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对雾,雾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向北据山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扬风沙,数里连营篝火红。一夜寂缪,来日厮杀之烟硝。
“吱吱…”
夏寻确实是把抓来的老鼠给放了。
慌张的小老鼠儿,刚从一群死神的手里逃出,劫后余生的快感让它兴奋雀跃的心情,近乎亢奋,逃窜于茂密的丛林里。幸好信鼠不会说人话,否则此时密林中的安静,必然会被它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所打破…
它似乎能嗅得到漂浮在空气中的某种特殊味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它的方向感极其敏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笔直的路线,化作黑影急速穿越。
约莫花费有半个时辰,窜逃的信鼠终于越过了数十里密林…
“吱吱…
而此时,密林之外的荒草坪上正有一位黑甲兵士在等候着。见得信鼠出林,士兵急忙弯下腰杆伸出一手贴在地面,信鼠熟练地顺着士兵的手掌爬到手腕。惊恐地呱叫着,不断摇摆着细长的尾巴,像是要提醒什么。可是接应的士兵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信鼠的异状,净以为只是被身后数里连营的火光给惊吓到了。
接着黑甲士兵从信鼠身上取下竹筒,随手喂去一片油腻腻的五花肉,尔后拿着竹筒便转身走入营寨…
连营延连,灯火通明。
巡防兵卒,严密森罗。
相比起鱼木寨以草人执守,方圆数里鸦雀无声,营房无光,四处昏暗乌黑的寂寥相比。数十里外的这片皇族营寨,则显得格外的有人气。
数十座箭塔分布营寨十方,营寨之内,巡防兵士如水中鱼群,连连紧扣。百步一哨,百步一旗,营帐与营帐之间相隔三丈有余,排布近三里山林。蹬至山顶,远远望去,那就像似一片燃烧在森林里的大火,极有存在感。
“哒哒哒…”
从营寨外走回的兵士,手执竹筒迅速绕过数列营帐,直径跑入营寨最中央的帅帐。当兵士入帅帐后不久,帅帐里便传出来许多轻蔑的呱噪声。
而与此同时,营寨后方的连营中,两位儒生手捧着数张卷轴从营帐里前后走出,也朝着中央的帅帐走去…
“凌云师兄。”
“有何事?”
“我觉得另外两策你还是不献为妙。”
缓行于道间的两位儒生,神色都不太好。皆显有三分苦味,两分纠结和五分忐忑。前者是受命思策定论一夜的柏凌云,后者是一位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儒生。在过去数个时辰里,柏凌云将翰林院内所有善兵儒生都聚集在翰林院的主帐内,期间没做别的事,净只做了一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儿…
算。
算天象,算地相,算夏寻。
算皇族大军攻坚之军力,算鱼木寨布防之防御力。算方圆数千里所有一切势力实力,算未来数日间的天晴阴雨,风向雾时,算敌我之间粮草温饱,战甲骏马。数个时辰内,他们几乎将所有可能对皇族大军攻伐鱼木寨造成影响的事与物,都仔仔细细推算、演算、复算、合算去一遍。
最终,算得三策,尽书写于三份长卷之中。
柏凌云将其命名为“上中下”。
“不妙也没辙。”
柏凌云走在前头,苦涩摇摇头低声道:“你且记住,我等乃翰林士子,并非朝臣后裔。出身寒门贵在气节,喜迎献媚,恶避虚言之事万万不可为。而且我乃行军参谋,出谋划策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为帅者统兵,取舍进退皆有其决断的深意,我们若因其喜好而对战局关键要害有所隐瞒,误了军机事小,被敌人掌了局面事大。切不可以肆意妄为。”
跟在柏凌云身后的小儒生,仍不赞同其说法:“可是,师兄你该清楚,即便你献出上中策,两位公子也不会采纳。而且二公子肯定又要数落你一番畏缩胆小了。”
两儒生走过连营,逐步接近帅帐。
柏凌云苦苦一笑,无奈低声道:“数落便数落吧,反正挨他顿臭骂也不会掉根头发。尽人事听天命,他若不遂,我们也只能随他。而且夏寻诡计多端,我们即便能安然施行上策,他必然也会有破解之法。届时上策也不见得就是万全之策,若有差错二公子还得骂来一顿。反之下策攻之,或许还能让他首尾难顾出现疏漏,这都说不定的。”
“……”
话轻,步稳。
幽语,言深。
两儒生捧着卷轴来到中军帅帐前,还未走入军帐便已听得里头狂喜雀跃之声,似有好事发生。细听之,柏凌云眉头不自主地皱起一丝,遂领着小儒生走入帅帐…
“好呀,真是天赐良机呀。”
“本想取鱼木寨还需费一番周折,怎想这夏寻原是这般无能之辈,狂妄之徒。夜不设防,摆三百草人就想掩人耳目,感情真把我们当傻子好忽悠呀?”
“公子你就下令吧,我孟广愿为先锋,只领一千苍云盾甲由东西山突袭,不需三时辰我就能将鱼木寨收入囊中,生擒夏寻。”
“公子,我愿为先锋,只需八百盾甲。”
“哼!我只需五百!”
帅帐内,数十将领或站或坐,皆战意赫赫。攻取鱼木寨的大功劳就在眼前,没人不想趁机表现一番好扬威国试。龙家二位公子坐上首,龙公子神色平淡看不出太多喜色。龙二公子则相反,和堂下众将领一般,瞪目点头,亦是战意凌然。大有执锤出营,大杀四方的苗头。
“莎…”
柏凌云领人走入帅帐。
帅将中的请战声方才稍稍平下。
至堂中,柏凌云将手中卷轴交给身后儒生,然后抱拳朝着众人轻轻掂起行去小礼,淡淡笑道:“此处热闹,凌云远远便能听得,入账前就暗想定是有喜事发生。如今见得诸位将军请战,想必是鱼木寨出状况了吧?”
“哈…”
名作孟广的黑甲武将大手挥起,豪笑一声:“是出大状况了。暗哨来报,那夏寻料定我军会使车轮战详攻,为了养精蓄锐备战,居然命全军入夜即歇,放数百草人在山顶掩耳盗铃。如今鱼木寨可谓毫无设防,此等天赐良机,只要我军一轮突袭定能把鱼木寨杀个措手不及!”
“哦?”
柏凌云闻言,不置可否,似暗暗生疑。
夏寻是个怎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断然不敢相信,如此生死关头,夏寻会犯下此等低级疏漏。看着龙公子案上的信笺,柏凌云抱拳问道:“公子能否将暗信予我一观?”
龙公子没作答,随手把案上的信笺拿起。柏凌云走前几步,伸出两手恭敬接过信笺,便定眼细看去…
不多久,将信笺内容仔细阅过一遍,柏凌云脸上疑色更甚数分。信上内容虽字字确凿,不像有假,但他仍万般不敢相信这信上所述之真实。
浓郁的阴谋味儿,宛如死鱼被烈日烤焦之腥臭,深深拂过他的心头。深思片刻,暗暗审视去龙公子此时的神色,柏凌云小心问道:“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缓缓打开龙扇,轻轻拂去微风,龙公子不答反问:“凌云以为我该如何打算?”
柏凌云在小心看眼周遭将领,再深深吐字道:“按兵不动。”
“哦?”
话出口,帐中将领皆有异色。
但未等他们有话,龙公子便玩味笑起:“鱼木寨现在空虚,此乃攻伐良机,凌云此言是从何说起呀?”
龙公子这话说得颇有意思。
他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而是将话题延续。柏凌云身位翰林院首席,才智果然,心思缜密,又哪看不出龙公子的意图呀?
龙公子生性谨慎且多疑,虽对夏寻有必杀之心,但连番挫败也使得他对夏寻的手段更加猜忌。如今,夏寻摆出这么一番空城计来,其中阴谋气息之浓烈,他必然已经嗅到。所以他打心底里根本就没有要偷寨的意思。只是眼下帐中将士皆战意如虹,他身为大军主帅,顾及脸面之余还需维护皇族尊严,不好把话说得直接。而柏凌云身为随军参谋,他的嘴巴,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说话渠道。
柏凌云明白其深意,故脸上并未有异色显现。
他解释说道:“夏寻谋高,在谋略一道的造诣堪称当世后辈第一人。其出道半年经大小困境数十,皆不曾有过败绩,仅是在岳阳纯阳观与余悠然对弈略输一筹,江湖人赞誉其为小鬼谋。如此一位谋道高人,纵使有成竹于心,敢与我军竞较雌雄,但也绝不会有轻敌之心态,更不可能有夜不设防此等粗浅疏忽。如果有,那必然就是一个圈套。而现今形势,我军势大,鱼木寨势弱,他们若想赢得战果,唯有使用层出不穷之诡计,一步步蚕食我军兵力,陷我军于困境。今夜便是如此,公子若遣军偷营,为免打草惊蛇必然不会全军出动,只能派出千余兵力攻袭东西北三山而入,只要他们提前在鱼木寨设好埋伏,前去偷营的将士必然就是有去无回!”
最后几句,柏凌云说得字句如鼓。
鼓声震响,顷刻驱散了帐中军将们先前得意忘形的心态。细细深思,确实就察觉到了隐藏在重重雾霾之后的诡异气息。那就宛如一条毒蛇的凝视,正等着人走入他毒牙的攻击范围…
众人无话,龙公子玩味渐显满意。
第四百五十五章 攻伐谋略
龙扇轻摇,他笑说道:“凌云似乎很忌惮夏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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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凌云毫不犹豫应下:“在下学识浅薄,确实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龙公子把水杯轻移过案台边:“你这话说得可不太好。翰林院首席若是学识浅薄之人,那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只是稀泥巴的顽童。”
“……”
柏凌云微微躬身,不敢回答此话。
龙公子不再继续笑话,话风稍稍转去,直接忽略去偷袭是否的问题:“今日撤军前,我命你思量调兵之策,现今可有结果?”
柏凌云拱手:“已有结果。”
“那便说来听听吧。”
“是。”
柏凌云不卑不亢应声,然后转过头去朝着同行而来的小儒生使去眼色。小儒生会意,急忙将手里捧着的三卷卷轴放下两卷在地上,接着把手里的卷轴解开封绳,面朝众人缓缓摊开。
但见,卷轴上绘画着一副极其繁琐的地形图,细线勾勒许多道路关口及丛林山岭,亦有许多小字标记。
柏凌云向后退去数步,来到卷轴前,拱手朝着众人稍稍在施一礼:“在下不才,寻思一夜也只能思得三策,若有遗漏疏忽或错漏言失之处,还望诸位多多指教。”说着,柏凌云正眼看回上首的龙公子,开始述说道:“鱼木寨内兵家险地,据今日探查及暗哨回禀,其内防已经布置的相当完善,加之坚壁清野数里,我军若要攻伐便唯有明攻一路。但强攻险地,我军必然要付出损兵代价。而考虑到日后我军还需对抗诸方势力的隐患,故在下首策如旧--守株待兔。”
说着柏凌云一手指上地图:“方寸天试有规矩所限,金钟声鸣则缩地两千。鱼木寨地处方寸边缘地带,我军即便不战,只需要等两声钟鸣,它便会归纳于界外。只要我军牢牢围堵鱼木寨,及封锁江流集两端,静候两声钟鸣便能轻而易举的将其一举消灭。此策损兵最少,可胜人于无形,故为首策。”
“你又在放屁。”
龙二公子本就是战将,听得柏凌云再次提出不战死守的策略,顿时大为不悦。
“我说你没那本事就别瞎嚷嚷行不?来时路上你说不能打,要打到了阵前看过再打。到了阵前你说不能打,要打得等想过再打。而如今,你还给我说不能打。哼,我看你是被那夏寻给吓傻了吧?若非看在你是翰林院老人的份上,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夏寻给收买来乱我军心的细作了!”
柏凌云朝着龙二公子躬身抱拳,据理力争,反问道:“两军交战,胜败不在朝夕,若能不损兵卒而赢取战果,岂不是两全其美?”
“哗…”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论起来,龙公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摆摆扇子,断去两人争执的后话:“此策虽好,但需耗时日良多,非我所欲。”
柏凌云明意,似早有所料。没再废话,直接回头给小儒生使去眼色,小儒生利索收起手上卷轴,再从地上拿起一副卷轴小心摊开于身前…
这幅卷轴所绘画的是一种器械,重大体外形上看像是攻城所用的投石车,却又有所出入之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器械比之攻城所用的投石车更为繁琐许多。
柏凌云扫眼卷轴,然后说道:“公子若觉得首策费时,不妨考虑中策,中策为以弩代攻。鱼木寨虽为天险,但方圆不过数里之地。夏寻虽囤备充足粮草,但固守有余而进取不足,其缺陷同样明显。”说着,柏凌云提手指着画卷上的器械绘图,再说道:“诸位请看,此为在下命翰林院军械司弟子所绘制的工程器械图,名霹雳火。由于方寸山脉地势高寒,资源有限,缺少足够的牛筋驴皮,无法制造出攻城所用的投石车。但方寸山脉林木繁多,距此四千里外便有一片橡树林,其树汭经高温火烧可化为胶状,极有弹性。若附之于树皮拧成麻绳,便勉强可充当牛筋使用。再配以基座改良及机械构架加固,亦可发挥出威猛的攻城之力。
公子可以考虑以首策为基,堵其交通,阻其水路,将鱼木寨围困于方圆之内。再命人砍伐橡林树木,按照绘图制造出攻城器械。其数量不需多,只需三百座便足以。待万事俱备,公子将霹雳火置于鱼木寨外一字排开,并备以万千巨石浇上炭火为箭,同时发动攻势。届时落石携天火如雨,皆为万斤之力,鱼木寨内纵有强人数百亦无济于事。无需多日,寨内一切即会荡然无存,他们非弃寨溃败遁逃不可。公子届时便可随手伐之。”
“……”
话止,风清。
声息平稳,似有思绪酝酿其中。
或许是柏凌云的此策确实高明,无需兵卒,只需造百十座攻城军械便能轻而易举地覆灭一处天险之地,如此妙计让人颇有些刮目相看。所以,当都柏凌云将此策献出,场间许多原本对他抱有轻蔑心态的军将,都不由得高看几分。
唯独龙公子有些许例外。
他寻思良久之后,似仍有不满意:“这攻城器械做工如此繁琐,而且你说的橡林距此足有四千余里,若即日起开工,需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完工?”
柏凌云仔细回道:“若以千人之力计算,三百座霹雳火需耗时三十日。若有四千人合力开工,时间则可缩短至十八日左右。”
龙公子不解:“四千人才缩减至十八日?”
“是的。”
柏凌云点点头解释道:“此器械重在构架精工,但必须由翰林院弟子协助方可完成。其他人力只能安排去伐木、打磨等工作,故此人数虽增加三倍,但效率也只能提升四成,难以短时间内完工。”
龙公子颇为失望,摇摇龙扇:“十八日还是太长,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况且如此长的时间里,鱼木寨必然会发现端倪,到时候他们从中作梗,所需时长还会增加。一来二往,变故太大,亦非我所欲。凌云,你还是说你的下策吧。”
“额…”
龙公子有此说辞,柏凌云并不意外。
无奈掀起一丝苦涩,顺着话意,柏凌云干脆应道:“好吧,公子且看第三策。”
说着,身后小儒生将画卷放下,再从地上拿起最后一副卷轴,缓缓摊开于身前。这副卷轴所绘画图和第一副有许多相似之处,亦是一幅鱼木寨方圆百里内的详尽地势图卷,只是比之前者更为繁琐许多,红墨描字赫然醒目。
“第三策为攻略。”
指着画卷上“鱼木寨”的位置,柏凌云继续说道:“鱼木寨地势险要,且机关重重。我们若要破寨先就要破防,其防御关键在于东西山及小径三处。由今日试探所见,小径应为三道险关最薄弱之处。小径,上下百丈宽三丈,被伏以无数陷阱壕沟暗箭。若强行冲锋必遭损兵折将,所以公子若想取小径而入,首先需备骏马数千,精骑数百。命人以长蛇之势,一口气将马匹全数赶入小径之内,以马代人冲锋陷阵,尽数触发道内机关陷阱。如此一来,小径之险便可以破除,我军方可由小径而入进行强攻。
但,这并非万全。
小径狭小,夹杂在东西两山的缝隙之间。机关陷阱虽破,但两山山顶仍有火油、滚木、落石等威胁,若冒然强攻必有损伤。所以,公子还需遣两路精兵对东西山进行攻伐压制。考虑到山势险要,非天启不能飞跃,非百丈之内劲射不能成效等因素。在下以为,公子可以将天策傲血化铁牢,苍云盾甲与锦衣、御林、虎奔三军弓手编排成阵。天策铁牢善防守,可为前锋,弃马攻山。若鱼木寨以火势反攻,只要火势不大,也能抵挡许久。苍云盾甲善抵抗,可谓护卫,保卫在弓阵之中。东西两山若掷落滚木投石,苍云可以挺盾列盾壁守卫,待攻势过,盾壁打开,三军弓兵疾箭齐射,如此来回,方可将我军损伤降至最低,同时也能将弓阵射程缩短至百丈之内,对东西山进行有效压制。
届时,四军管齐,鱼木寨兵马不过五百,必然应接不暇。我军只需循序强攻数日,鱼木寨必然损兵折将,我军便有可乘之机。”
话至此,柏凌云端起谨慎神色,深深看去龙公子一眼,尔后转去话风小心说道:“只是强攻天险,乃兵家禁忌。况且夏寻之谋绝非常人可以揣测,他必然会料到我军会有此一计。有心算无心,他已占据上风,既便凌云将交战损失降至最低,但开战以后,恐怕也免不得会有人员伤亡。故此,这第三策,凌云以为实属下策。”
“……”
龙公子轻轻闭合起眼皮,眉宇间沉去一丝谨慎,久久无话。
微风由帐帘吹入,微微拂动着明亮的黄烛。
帐内数十军将大眼瞪小眼,或多或少都对柏凌云的三策谋划有许多拿捏不准的意思。上首,龙二公子少有的沉默。而同样沉默的龙公子则透着一股深沉的气息,给人感觉就像是独钓于溪涧边上的老翁,稳重深邃。
他与同为皇子的李元霸不同,李元霸生来即武痴,练武近若痴狂,从未将心思放在宫廷里的勾心斗角上,更无心去争那至尊皇位。但他却必须要去争,因为他是皇家长子,他若不争便就死路一条。所以,他的决断往往都要比其他人更需谨慎,不能有丝毫差错。就好比如今,天试之行他必须要将夏寻踩在脚下,必须要将鱼木寨赢到手里,而且还要漂亮地赢。唯有如此,他才能以事实封住李氏宗亲里,某些想看他笑话的人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