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夏寻成魔
“嗷!”
“啊!”
天坛,灵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滚滚血雾似血海翻腾,巍峨真龙似乎感受到血海之中的威胁而不止咆哮。方圆十数里,除了极少数人以外,绝大多数人都已跪倒到龙威的镇压之下。是机缘巧合,或也是天意弄人,此时此景就正应了夏寻曾在翰林院的题词: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
但,匍匐的永远只会是走兽。
傲立于穹苍之巅的神灵绝对不会因龙威而退却。
滚滚血雾,吞噬人间,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千百丈,八尊血色虚影围绕擎天之剑,依依相望。血雾的核心,一道百数丈高大的身影正在惨叫声中,由无尽血雾逐渐汇聚形成。
“那是一个人影!”
“好狠毒的鬼谋。”
遥看血雾凝聚的巨人,高台上的荀尚书忍不住显露出寒色。
今日之事,已经开始超出他的预估范畴,或许也已经超出皇宫秀山上那位天子的想象。毕竟夏寻身体里藏着的东西,已经无法用常理解释,更无法用常人的目光量度。
“为了复活亡魂,他居然把自己的亲孙炼制成炉鼎载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铁石心肠之人啊!?”
荀尚书颤声。
卷帘神将的神色亦不妨多让,蓝脸憋起涨红,似对北面那位大谋者的行径所深深不耻。
“不止鬼谋,除了无语问天是年前夏寻垂死时,被儒圣强行嵌入体内的以外,其余几道神兵战魂皆是连同那道亡魂被封印在他血肉之下的。换而言之,夏寻只不过是这五位圣人联手炼制的炉鼎,是为真正宿主所提供的躯壳。他们早就和鬼谋狼狈为奸了!”
荀尚书僵硬地点点头。
而就在这时…
“嗷!”
灵台上的巍峨神龙忽然再咆哮起一声!
而这一声与之前数回龙吼皆截然不同…
随声咆哮,九天之上忽然雷光乍现,轰然劈落一注滚滚惊雷!雷落之处,正是那滔天血雾的核心!
那道人影!
“轰!”
“啊…”
雷落,“轰”的一声炸响,血雾的核心赫然又传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声望去,越过万千血雾的重重障碍,三百兽影包裹之中,小和尚身后的魔神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
耀眼电流,丝丝缕缕激绽在他和墨闲身后的擎天剑影之上,即便被血雾笼罩亦异常醒目。先前雷落,小和尚的魔神战魂一拳轰散了惊雷。而夏寻身上的青衫也不知何时盛起了淡淡青芒,全身青筋突如钢丝死死紧绷,满身血气似大河缺堤喷涌直上,疯狂地吞噬着魔神、巨剑上的雷电能量再汇入到他身后巨大的人虚影里。
凄厉的惨叫声根本没有停歇过,痛苦让夏寻狰狞的面目显得更加可怕,如疯魔,如恶鬼!
“阿弥陀佛。”
小和尚慈悲心肠,不忍念出佛号。
三百余北人此时还能维持住饱满精神的只剩下数十人不到,大多数人的战魂都被龙威与血雾摧残至濒临崩溃,神色疲惫。夏侯、白绣、雷猛、胖和尚等人都震惊于夏寻的狂态,但由于穹苍之下的人形虚影已经形成大半,相信不用多久其阵容就会显露于人间,所以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劝阻夏寻放弃,只能狠心地看着,默默忍受着。
墨闲是最为平淡的人,因为夏寻就趴在他的背上,所以他非常清楚夏寻此时除了气血喷涌需承受的极度痛苦以外,根本没有一丝生命危险。
而且,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啊…”
凄厉呼喊愈发疯狂,夏寻的目光狠狠地盯着自己身后的虚影。八道战魂所带给他的无尽震撼,此时都被他深深埋藏在脑海深处,那已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看清楚这道最后显现的人形战魂,到底是谁!
“嗷!”
“轰!”
“缝!”
“……”
一击未成一击再起。
神龙咆哮声起,九天雷光再现。
一注蕴含无尽龙威的惊雷再次轰然劈落!
而当这一道惊雷最终落到血雾之中夏寻的身上时…
世界却忽然安静了。
随雷落,惨叫声赫然止住。
而安静其实只有短短片刻…
片刻之后…
“缝”
一道如火山爆发的巨响,彻响天地!
一道比惊雷更加耀眼万千倍的光芒,顷刻在血雾核心炸开!万丈血光,宛如一轮冉冉红日,瞬即照亮了方圆百里的黑暗,也把所有注视在血雾之中的目光映得刺疼!随着血光绽放人间,方圆数里正吞天噬地的滚滚血雾,突然猛然收拢!一瞬之间,它们似乎洞破了空间的法则,无声无息地全数归纳到核心的巨人虚影之中。
只有数息…
“莎…”
万丈血光,逐渐柔和不再那么耀眼。
方圆百里千里所有能目及此间的修者,都强忍着刺疼努力地把眼皮子撑开,重新看到原来的地方。
“这是谁?”
“怎么会这样?”
当万众目光再次能清晰视物,并且能真切看到那道由无尽血芒汇聚而成的人像虚影时,又是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念头伴随着无数疑问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随眼望,往西北临空。
数里血雾一洗而净,唯血光万道普照光华。
光华之源,猩红的血芒好似无尽柴薪燃烧起的熊熊烈焰,散发着让人望之生畏的杀伐气息,已及令人不由自主就想俯首膜拜的无上威严。千尺红焰,百数十丈的巍峨人影,屹立于天地之间!他右手握着墨闲身后的擎天巨剑,左手轻挽在后腰,脚踩乾坤,头顶苍穹!
宛如一尊君临天下的神祇!
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在于这尊神祇的容貌。
他清瘦的脸庞虽然坚韧却尚余有少年稚气,紧闭着的双目是无法隐藏的平静与深邃。长袖青衫伴着三千青丝随风飘扬,滚滚血腥戾气之中却不失温文儒雅的书生气息。他的容貌,和夏寻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额…”
“这…这寻少你爷爷怎么把你给封印在自己身体里头了?寻少?”
“阿寻,你没事吧?”
“寻少你咋滴呐?”
“……”
惊天之秘,在这一刻终于大白于天下。
但对于这样一个完全不属于考虑范围内的真相,却没人知道该如何给他定义。
混乱的思维纠缠着万般不可自信凝固成极度的抗拒,梗塞在喉咙里。灵台上的两位朝廷重臣无语,千百里外翰林院内的两位看客漠然,数千里外真武山上的六位老人凝眸,此间所有看到着一尊战魂阵容的人皆咂舌难言。夏寻体内确实是封印着一道人魂,但这个人却是他自己。这是一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逻辑。比他身藏八道惊世战魂的逻辑更不合逻辑。好比你不可能吃掉你自己,你也不可能举起你自己的道理一般。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被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不是规律而是纬度的定律,所以绝对不可能!
当人们的思想都在与现实极力抗争时候,胖和尚首先反醒把一个已然在每个人心中反复问去无数遍的问题问了出来。只是待他问完之后,事情便不对劲了…
“师兄…师兄,寻少好像撞…撞邪了。”
“阿寻。”
恐怖的杀伐气息在无形之中迅速沉淀,胖和尚一手抓着小和尚的肩膀,惊恐地看着夏寻,颤颤瑟瑟道。
“莎…”
而夏寻…
此时已经从墨闲身上下来。
他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烈焰般的血气缭绕着他全身,狰狞不再转而从容,但这股从容却并非他以往的淡定,而是一股由高位俯视而下,视万物苍生于虚无的漠视!熟悉夏寻的人都能清晰感受得到,来自这尊神祇显像所给他带来的巨大转变。夏侯、雷猛、墨闲这些人更可以非常肯定,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他们以往认识的那个夏寻。
因为…
夏寻的身上绝对不会拥有如此可怕的--杀伐气息!
“呜…”
“你好吵。”
清澈的眼眸闪烁着一丝妖异的血红,夏寻没有回答任何人的呼喊。他就静静地站在人群之中,昂首凝视着灵台之上的巍峨神龙。目光如炬,冷冷吐出三字。
更确切说,夏寻只是念动了三字的嘴形。
而字的发音则是由他身后滔天血影的嘴里沉沉彻响,响彻方圆百里内外。三个字很冷,音色韵味像极了墨闲、墨言说话时的冷漠,甚至比之他们更冷冽得没有一丝凡尘该有的气息。
“他是夏寻?”
“不是他应该不是夏寻。”
三字冷冽刮起一阵寒风吹向所有人的心头。
冷漠的气息,让即便不认识夏寻的人都能隐约察觉到他的变化。
西侧银海之中,余悠然缓缓拿下白纱斗笠,冰冷地说了四个字:“亡灵噬主。”墨言不置可否地冷漠回应两字:“转世?”余悠然不答。
东侧圣棺之下,古梵脚下的黑影发出一个沉寂的疑问:“炼尸还魂术?”古梵露出一抹嗜血般的沉沉微笑,答道:“是六道轮回术。”
正南灵台之前,龙公子的从容掀起一丝阴鸷:“他果然拥有真龙血脉。”侧旁的魁梧男子有一丝戾气,道:“那他就必须死。”
第四百一十二章 北茫悲歌
“你好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呜…”
灵台九天,威严至尊。
巍峨神龙同样凝视着夏寻,双目含怒,龙息腾腾。两条百丈龙须如天神的钢鞭不断鞭挞着虚空,不止发出着沉沉低吼。作为镇守大唐国运之神龙,它被赋予齐天尊位,而眼下这道滔天血影以及其充满藐视的声音却让它威严受到从未有过亵渎。
所以,它真的愤怒了!
百里天地,尽数沉寂,无尽天威迅速汇聚于九天之上形成一朵滚滚雷云。
雷光烁烁,电闪明灭,万千雷电如万千银蛇在云层中疯狂攒动,浓缩在雷云最中央。
九天之下,夏寻身后,百数丈滔天血影始终闭合着眼睛,右手沉沉握住倒插在虚空之中的擎天剑影。没人会怀疑他能拔得起这把几乎与他身躯同高的巨剑,因为这把剑的主人是墨闲。而墨闲始终就站在夏寻身前一步,不出一言,不说一话,就好象虚空中的人与剑,仅默默等待着夏寻。
他本身就是夏寻的剑…
这是经生死磨砺的默契,也是退尽铅华后的绝对信任。
他无所畏惧。
“知不知道,你真的好吵。”
“呜…”
血芒幽幽,杀气凌然。
夏寻又或许说是被封印在夏寻遮天下的那个人,冷冷地再说道一句蔑视。巍峨神龙盘身舞动着千丈身躯,发出连声低吼,像是训斥着这只出言不逊的蝼蚁。而此时,九天雷云中已酝酿出一片蕴含着无上天威的雷海。雷海翻滚,如有无数困笼之猛兽不止冲击着云层的壁障,隐隐有云破下的迹象,摇摇欲坠。
“呜…”
很显然,巍峨神龙已经对蔑视他的蝼蚁失去了耐心。
就在雷云形成之际,它突然昂首朝天,龙息喷张,暴吼一声!
“嗷!”
“轰!”
龙怒震天,九天雷动!
一道浩然天雷随神龙怒吼,首先由雷云之中轰然劈落!
雷霆乍现,人间煞白,天地气息顷刻寂灭!
仿佛万物都在瞬间渺小了千万倍,仅剩一道悍雷巍然独立。
而就在这时,夏寻身后的滔天血影也动了…
但见他左手依旧挽在腰后,双目闭合,右手执着擎天巨剑缓缓提离虚空。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几乎让人怀疑他能否拔得起那把擎天巨剑。但却又极快,快至眼看着雷霆就要劈落在他头上,而一点寒芒却后发先到!
“噌!”
“嘭!”
剑如龙吟破风。
苍劲有力的手腕在最后一瞬间徒然发力,举剑朝天挑!
巨剑剑刃正正轰击在雷霆之上!击绽轰鸣,引动十数里大地一阵颤震。而与此同时,饱含沧桑气息的八个字,也随之由夏寻与血影的嘴里沉沉传出:“巍巍凌霄,苍苍北茫。”
“巍巍凌霄,苍苍北茫…”
“嗷…”
雷霆消散,八字传来,守卫在夏寻周遭的三百余北人闻声皆同时神色一凛。
巍峨神龙龙怒不息,并没有给人以缓冲时间,昂首吐息便再吼一声咆哮,再唤来九天落雷!
“噌!”
“嘭。”
暴雷再落,巨剑横劈,一点寒芒再现至。
寒芒破空,一声巨响,大地颤抖,巨剑上挑再落下,只是轻轻举手拂袖一挥间,雷霆迸散,荡然无存。而沧桑八字再次由夏寻与血影的嘴里沉沉传出:“万里冰封,寒彻吾心。”
“万里冰封,寒彻吾心…”
四字一组,八字一句。
冷冽的声音甚至比暴雷更让人心颤。
每一个字都仿佛含有独自的韵律,苍凉的气息就宛如一场浩浩荡荡的绵绵大雪,随声倾覆去方圆百里,回荡长鸣。这一回不单止数百北人神色凛然,许多博识的人都已经从这前后两句十六字里,都听出了深意…
“是北茫悲歌!”
“他找死呀,竟然敢在京都吟唱此曲!”
惊骇,是众人的难以相信。
难以相信,此情此景此地这首苍凉的曲调,会在京都被人念诵。夏寻及一行北人的身份本来就异常敏感,虽然此夏寻已非夏寻,但这样一首诗曲若被全数吟唱出来,无论他是谁都足以让大唐朝廷倾举国之力灭杀,无人可保。因为,这首曲名<北茫悲歌>,乃前朝太傅遁入北茫所著,乃当世第一禁曲!
“嗷!”
而正当人们惊骇得无以加复时,神龙之怒同样无以加复。
区区蝼蚁竟敢连番藐视于他,众目睽睽之下天威何在?暴露难抑,恐怖的龙威由十面八方重新归聚于灵台,幻化为几乎实化的金芒。怒目俯视蝼蚁,龙尾腾焰烈烈,龙首朝天狂怒,咆哮不止!
霎时间…
“嗷!嗷!”
“轰!轰轰轰!”
神龙暴怒,雷震人间。
无尽怒吼,无尽雷霆蕴含着焚寂万物之威能,迅速聚拢。一道两道百道千道雷霆连成一片同时应龙吟倾覆!霎时,天地苍白,人间失色,无尽天雷倾覆恰似天河崩溃,倾泻天水!壮观至极的同时,更让人深深感受到天威无上而万物渺小。
以及那尊血影的可怕…
“噌!”
而雷瀑之下,毅然无惧。
三百猛兽尽凛然,三头紫凤翱翔于低空,龙象虚影伴魔神蹲守。
夏寻挽袖静立于人群之中,墨闲之后,神色尽显威严。他那清澈的眼眸是入目空一切的平静,陌生的气息却让人感到恐惧,同时也让极少数的两个人感到恍如隔世的亲切。
一人墨闲,一人墨言…
“轰!”
“百年功业,尽毁一旦。”
“噌噌…”
“轰!”
“轰!”
擎天巨剑,凌空飞舞。
夏寻身后的血影真象是一尊正天争锋的战神。
面对天怒雷瀑,飘逸的血衣伴青丝三千迎风飞扬,他的两脚不曾移动一寸。挽在后腰的左手也依旧静静放在那里,双目闭合仍藏不住俊冷。唯右手执剑,幻化出无穷血色光影朝天击斩。剑起剑落,雷霆迸绽,似剑斩雪原击绽起浩浩白雪四溢飞溅,飞溅的雷电迅速被他的血红气芒所吞噬,而始终不曾沾染他一发青丝。而随每一剑挥出,一句八字满怀沧桑的曲调便会由他的嘴唇沉沉念动,给方圆百里甚至于千里渲染上一层层悲壮色彩。
“百年功业,尽毁一旦。”
“东洲儿郎,一朝全休。”
“东洲儿郎,一朝全休…”
“嗷!”
“咚…”
“噌…”
诗曲从容,神龙咆哮愈加凶悍。
雷暴肆虐数十息不足,天坛西北的空间却已然被落雷轰炸得千疮百孔,漆黑的空间裂缝就宛如虚无世界的伤口,一道道布满了核心方圆数里,触目惊心,而且它的数量仍随着落雷不断增加。
处于雷瀑核心的这尊血影已然让人无语言表。
从他与天争锋仍游刃有余,剑起剑落便能轰碎雷霆的恐怖战力来看,几乎可以断定他绝对拥有着超越王境巅峰的威能,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踏入圣人的层次。所以,没人可以理解得了,仅凭那少年出窍境的肉身,怎可能封印得了一尊战力如此恐怖魔神。况且除了这尊魔神,他体内还拥有八道传承…
这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大唐沦丧,金銮遭窃。”
“大唐沦丧,金銮遭窃。”
“噌…”
“嗷!”
“轰隆隆!”
话沉寂,意愈发癫狂。
思绪被束缚在死水,眼下血影与神龙的争锋却愈加狂暴。九天落雷几乎化成了道真正的雷瀑,源源不断倾泻落下,恐怖的气息宛如雷神灭世。轰然雷声,震耳欲聋,让修为低微的文生几乎晕厥。
而悲壮的诗曲,则渐渐让数百北人由心而发地产生共鸣。因为,在那苍茫无际的北极冰原之上,这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信仰。他们不尊天地,不祈神灵,只信奉那位让北茫万万里众生得以开启灵智的老人。老人让他们知道世上有火可以驱赶寒冷,知道世上有土可以种植良田,知道世上有人可以与苍天竞雌雄!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位老人遁入北茫时的悲凉孤寂。
孤寂是已然失去所有,悲凉是不敢挫败的愤怒。
所以,他们也渐渐无所畏惧了…
“浩浩人间,皇天无道。”
“浩浩人间,皇天无道…”
“噌…”
“嗷!”
随夏寻逐字念动,共鸣由心而生,感受到字里行间之悲切,夏侯首先伴随着夏寻吐字与血影挥剑的节奏,大声吟唱起来!
“浩浩人间,皇天崩塌!”
“噌…”
“嗷!”
紧随夏侯之后,雷猛等北人也相继跟上了诗曲的节奏,沉沉开口:“浩浩人间,皇天崩塌。”
或许是身在其中感同身受的缘故,最后就连白绣、罗诀、胖和尚等不曾参读此曲的人,也不由得跟在众人后面,随着血影挥剑一句一句重复念去:“浩浩人间,皇天崩塌。”
“噌!”
“天不为天,何以为人?”
“人沦兽行,何以为国?”
“天不为天,何以为人?”
“人沦兽行,何以为国?”
“风雪起兮,潜伏苍茫。”
“风雪起兮,潜伏苍茫。”
“卧龙临渊,磨砺锋尖。”
“卧龙临渊,磨砺锋尖。”
“卧龙临渊…”
“傲!”
“唲…”
数百人高吟悲歌,场景霎时悲壮。
如果说,先前千数纯阳道人所念诵的太玄经诀,是道家气韵与天道无上的融合。
那此时数百北人所吟唱的<北茫悲歌>便是北人与天道的抗衡!
这不是经诀,也不是诗曲,而是义无反顾的愤怒。
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悠远且沉重的曲调却极具穿透力。
在漫天雷霆迸绽声中,苍凉的声音伴随着夏寻身后血影的前调蔓延方圆十数里,凄厉悲壮之情绪顷刻传染了每个人的心灵。而随着数百人的诗曲声起,血影四周数百到战魂似乎都重新焕发起了力量,即便是无上龙威亦再无法压迫他们的战意。数百猛兽齐齐昂首朝天长啸,三头紫凤翱翔啼鸣,两头魔神目视灵台,方圆六百丈各色战魂七彩斑斓,腾腾气芒如高堆柴薪烧起焰火,由外而内汇聚上血影红芒!
七彩华光逐渐形成了一道极其明艳的紫红光芒。伴随着巨剑挥舞,那就像是一堆燃烧在烟火上的紫烟,腾腾映照上苍白的雷云。
“壮观!好壮观呀…好酒。”
“……”
战天之战,有人亦逍遥。
西侧乾殿,醉醺醺的邋遢道人腋下夹着绣花剑,两手捧着缸荆门米酒,歪扭的身子倚靠着殿外门墙,痴痴地看着远处斩天血影,痴痴地笑着。
“李白?”
“他怎么会于在这里?”
稍近处,一名跪在地上的考生,闻声侧目见得醉道人,心中不由起疑。
他身旁同伴当即扯了扯他的衣角提醒道:“他是武试主官,理所当然在这里。”
先前说话的考生犹疑道:“我晓得他是武试主官,只是传言此人疯癫洒脱,酗酒成性,从来不管江湖朝堂事,怎么会来此呢?”
“嘘!他看过来了。”
“呵呵…”
考生私语虽轻微,却又怎能瞒得过一位王者耳目?
醉道人醉眼朦胧地瞟去两位对话考生一眼,尔后无力地伸起一手指,指着两人。痴痴笑道:“愚生,呵呵…愚不可及!世人皆笑我疯癫,我笑世人皆疯癫,呵呵…哈哈…”
醉道人痴痴癫癫地豪笑两声,接着捧起酒缸便当头淋下。
长长一口喝下半缸酒,他甩袖一抹满脸酒液,再痴笑道:“如此壮观之奇景,千载难逢。我若不来…我若不来,又则能看得清楚?若看不清楚,那,那就真疯癫了!哈哈!”
“此人名不虚传,果真是酒鬼…”
“虚…别说了,他能听到的。”
“……”
醉道人的话说得很深,似乎暗藏着别样玄机。
只是当这醉醺醺的的声语落到了附近考生的耳朵里,却就真被当成了烂酒鬼的疯言疯语,根本没人拿他当作一回事。而同样的,世人皆笑我疯癫,我笑世人皆疯癫,醉道人也没再把附近这些身处疯癫之境而不自知疯癫的考生当作一回事。他转眼看回远处的血影与雷瀑。那里激战之烈,围观考生已倒退出近五里。五里地内天威龙息与杀伐气息疯狂交错,满目疮痍的空间就只剩愈发狂猛的雷瀑,以及执剑斩雷的参天巨人,还有紫红色的气芒妖异显眼…
醉道人再次举缸豪气喝下一口烧酒,缓缓抬步,踉踉跄跄往人群走入。
边走着他边痴痴笑笑,高声吟唱: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呵呵…好诗…好诗。”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欲斩真龙
巍巍凌霄,苍苍北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万里冰封,寒彻吾心。
百年功业,尽毁一旦。东洲儿郎,一朝全休。
大唐沦丧,金銮遭窃。浩浩人间,皇天崩塌。
天不为天,何以为人?人沦兽行,何以为国?
风雪起兮,潜伏苍茫。卧龙临渊,磨砺锋尖。
天人交战,战惊天地。皇城八千里尽登高台,遥遥远望。望穿时空交错的痕迹,目极天怒之地。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已提笔浓墨,把眼下这一场千载难逢的天人交战嵌入画卷,附以诗词。
而天坛之内,百里龙威已尽数汇聚于灵台。没有了威压逼迫,匍匐于地的考生陆续起身,静驻于旁默默观战。悲壮的诗曲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深刻感受到当年那位太傅的心情,而战力惊天的血影则让人看不清接下来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因为,他真的很强…
“巍巍凌霄,苍苍北茫”
“万里冰封,寒彻吾心”
“噌!”
“轰!”
“嗷…”
悲歌沧桑,剑影血光。
虽天玺无人掌控,威力不能完全体现,但血影仅凭单手执剑对抗大唐镇国龙魂而游刃有余。无论天威如何加持,在滚滚天雷瀑下,他随意一剑便足以让雷瀑断流片刻,击斩天雷迸散。其战力之强悍,不说堪比圣人至少也绝非一般王境巅峰能有。因此,没人怀疑,战至最终,待九天雷云全数消耗殆尽之后,他能战胜神龙。但所有人都怀疑,他能否在这一战之后他能否还活得下去。
一袭青衫,身怀龙脉,藏惊天密辛,封印神兵战魂,孕葬骇世魔神。这任何一点都足以让金銮殿上那位君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斩杀。而是他却出现在了京都,还吟唱出了那首触动大唐国威的底线的诗曲。辱国威者必举国灭杀之,皇城之内上有通天,八方有御林、虎奔八百万铁甲悍马,任他再强,他还能有什么理由不死?
“他是在找死哦。”
灵台之巅,默默遥看着雷瀑之下的血影,巨剑挥舞击绽出一道道雷花撕裂虚空。荀尚书的眉心隐隐凝结出丝丝缕缕的犹豫,有一丝杀气,亦有一丝徘徊。侧旁的卷帘神将则比之沉着许多,犹豫之色虽重但并未有杀机流露,而更多一分思虑。
“我觉得可以动用御林军了。”荀尚书沉声道。
“这可不是陛下的意思。”卷帘神将否决道。
手扶胡须,荀尚书用余光瞄像旁人,声色沉肃含着几分威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有北茫悲歌为由,可封天下唇舌。此时不拿人,你想更待何时?”
“不待何时,只待陛下口谕。”
卷帘神将的声语果决非常,不留些许余地:“你可别忘了,陛下有言在先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在此拿他。难道你敢违抗圣旨吗?”
荀尚书的眼眸沉下许多,肃声渐冷,逐字道:“陛下恐怕也没料到他身怀…”
“傲!”
“噌!”
“轰隆!轰隆!”
“风雪起兮,潜伏苍茫。卧龙临渊,磨砺锋尖。”
荀尚书的话只说下一半,天坛西北的战况随着苍凉悲歌吟唱至尾声,忽然激变。也打算了他们的谈话。
遥眼望…
但见那道战力惊人的滔天血影似乎已失去了戏耍的耐性。
突然挥舞巨剑朝着九天雷瀑猛斩出七剑!
七剑化千影,千影皆击斩,幻化为一道参天剑芒由下而上,冲天而起!剑速不快,但也丝毫不慢。剑芒击绽雷电肆渐,“轰隆隆”的巨响颤动人间,千剑所过势如破竹,更如血龙出海,龙首朝上血口大张吞噬无尽雷瀑,直接就斩入天际雷云之中!
“嘭!!”
一声颤天巨响,由九天而来。
千道蕴藏苍凉杀意的剑影,瞬间斩破雷瀑,在天际雷云之中轰然炸开!
数十里雷云就宛如一颗巨大无比的西瓜被人突然狠狠打爆,苍白的雷电混着血红的气芒如水花绽放,伴随着无边涟漪刮起一道狂风飓风扩散四方,瞬息之间便焚毁去千百里长空一切残云于飞鸟。
一剑出,一剑灭。长空昏暗,万里无云。天地寂灭,皇城瑟瑟。
“天谴之行,只待朝夕。”
“天谴之行,只待朝夕…”
悲歌依旧吟唱着…
滔天血影,缓缓沉落巨剑,杀伐之心尽显露于形。
沉重八字饱含着无尽杀机被逐字吐出,回响于天地之间。听得这八字,所有明晓这首诗曲的人,都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因为,悲歌已经几近末尾,而悲歌的末尾则是一个让大唐朝廷惊悚了二十载的血誓!
“嗡!”
天雷破尽,巨剑颤鸣,缓缓静止于虚空。
血影执剑微微抬起头颅,眼看真龙,剑指龙首…
“他想干嘛,难道他真要斩龙?!”
“他一定是疯了!”
“嗷!”
血影的眼眸虽然始终紧闭,但剑指真龙所流露出来的杀机,已然让人确认一个徘徊许久的事实,他真的要斩龙啊!
杀机凛冽,雷云崩溃,灵台上的神龙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威胁的同时,也因折辱而愤怒无以复加。而愤怒更让它近乎于疯狂。龙怒不可泄,折辱唯有命偿。金色的火焰充斥天怒的威能由它身上每一片龙鳞喷泄,覆盖千丈。
龙须鞭挞,龙发喷张,龙吟咆哮,龙目凝视着血影…
杀机毕露。
“阿寻,你不会真想斩龙吧?”
“阿弥陀佛了喂,寻…寻爷你可不能玩这么大哟。”
凛冽的杀机让夏侯从悲壮的情绪中生起许多理智,眼看着对持于生死一线的滔天血影与千丈神龙,他不由得心虚地拦在了夏寻身前。胖和尚瑟瑟发抖,不知是进是退。
“莎…”
“天谴之行,只待朝夕…”
青衫提袖,决然拨开挡在身前的夏侯。
夏寻没有回答夏侯的话,微微张合的嘴唇只是重复了饱含杀机的八字。两眼凝聚着一丝血芒,遥遥相望于灵台上空。接着他用行动回答了夏侯的话。夏寻沉沉迈出一步越过了夏侯,直径朝着灵台方向一步步走去…
“……”
一步踏出,周遭声息寒蝉若禁,三百北人同吟的悲歌亦赫然而止。
北人无话,看客无语,高台两位官员无声,九天神龙亦不再咆哮而凝聚起烈烈龙威。万众瞩目于一袭青衫沉沉迈步,是不敢相信此景此景的真实。而冥冥之中,人们似乎已经从最原始的惊骇里找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顺着气息回首过往…
许多人都开始联想去有关于那袭青衫的点点滴滴。
谣言,传说,抽丝剥茧至眼下一刻,他们蓦然发现…
这,好像是一个早已安排的局。
而局的图谋,如今已经非常明显。
神龙,乃天玺之魂。天玺,乃仙人赐予大唐定国之神物。它镇压天下圣人二十载,庇佑大唐万年昌盛。只要有它在,天下圣者便无人敢轻举妄动。而圣人不动,大局再乱也不过是苍生厮杀。烽火狼烟再凶猛,亦不会再现二十年前的灭世景象。反而言之,今日夏寻若斩神龙,龙神陨落天玺残破,圣人契约便会沦为废纸,天下圣者便再无禁锢可言!
若按由此看来…
那道血影根本就不是在找死,而是谋图甚大呀!
太可怕。
太可怕了!
细思恐极,万分惊惧。
如果这个设想真的成立,那眼下的事情就实在太可怕了。
它就宛如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在天地乾坤、大唐南北,滴水不漏地编织起了一张捕天大网。
而织网的手,正就是那位让世人闻风丧胆的大谋者。
那袭青衫的真正主人。
如果这个设想成立,那将意味着那位大谋者早已算尽了天机,谋尽了人事。更甚至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看到了今日当下之变故!所以,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以自己亲孙为鱼,联合诸位圣人藏以瞒天伏笔,卧龙临渊,磨砺锋尖。二十年后他遣夏寻南下掀起腥风血雨,受世人瞩目。瀛水夜宴他令夏渊道破真龙天机,让夏寻受世人猜忌,从而一步步潜移默化地引诱大唐帝君,于国试之上祭天玺看谋局!而天玺一出,遮天觉醒,谋局即水到渠成。因为,这本来就是那位大谋者的最终目的!
祭天玺,遮天破,血影现,斩神龙,毁天誓!
他早已谋尽万千世界所有一切,微末锱铢!
他根本就是想要撕毁那张圣人契约呀!
“鬼谋的局!”
“他要斩龙毁约!”
“好可怕的谋略,二十年前他就算到了今日!”
凌乱的思绪沿着自以为真相的思路,逐渐抽离。
晃神顿悟之后,一阵冰冷的寒意冷彻去所有看得见真相的人心。天坛之内逐渐有人被恐怖的念想惊吓而呐喊,即便深有城府者亦难以把持住面容的扭曲而蠢蠢动唇。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还能在这个恐怖真相面前,保持住原有的从容…
如灵台上的两位官员,台下的余悠然、古梵、柏凌云等暗晓世间大谋之人便在其中。他们皆在惶恐的海洋中怡然静候。唯独一人,因看清楚真相原来面目而洋洋得意…
“白痴。”
“鬼谋才没有那么傻了。”
乾殿外,柳岩搀扶着柳老跪在地上,遥遥观战。嘴里还不忘唾弃着被所谓真相蒙在鼓里的傻人儿。柳老未加训斥,反问道:“难道这不是那位所谋?”
柳岩高傲一笑:“呵,谋肯定是他的谋,但他绝非图谋那尊天玺。”
“为何?”柳老疑问。
柳岩骄傲道:“皇都内外有御林、虎奔千万,通天在上持护国大阵,可灭天罚挡化道剑神。莫说夏寻这蝼蚁般能耐,即便鬼谋亲临亦休想摸得着那尊天玺的边角。你说,鬼谋怎可能如此糊涂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额…”
柳岩虽然得瑟,但他确实是聪明。
玲珑剔透的心随儿眼便看穿了遮蔽世人耳目的迷雾,并抓住眼下最大的矛盾,直接推翻几乎确切的真相。
而另一头……
第四百一十四章 李白出剑
另一头…
北人自觉分道让出一路,夏寻面朝灵台沉沉迈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千青丝伴随着青衫在风中猎猎飞扬,微微尘埃在坚定的脚印上起起伏伏。墨闲始终默默紧跟在夏寻身后,就真像是一把藏剑,始终无声无语。当夏寻沉沉走出数百北人的列阵时,他那默然许久的嘴唇终于吐出了一曲悲歌剩下的词句:“天谴之行,只待朝夕。朝夕若至,吾以血誓。”
“朝夕若至,吾以血誓。”
“朝夕若至,吾以…”
“血誓…”
语从口出,由血影念诵天地,回鸣不止。
短短十六字低沉而决绝,每一个字都蕴藏着利剑出鞘时的无尽杀意,也让人们的脑海里闻声浮现出一幕血光冲天,横尸遍野的壮烈景象。而当着十六个字念诵出口,夏寻冷峻的眼眸中血芒如墨扩散,布满两眼眼球。除了瞳孔以外尽是无边血海,就像一尊杀红眼的狂魔!
“缝…”
“噌。”
“誓”字的音符消散于虚无,夏寻的气息徒然一凛!全身血芒随之如烈火添油,突然升腾数丈!站他身后的墨闲紧随其后,银芒迸绽。三尺青锋携寒光出鞘,剑指灵台!
“嗷!”
神龙怒吼,人间剧震。
它已经失去了等待敌人攻伐的耐心。
神龙摆尾,龙首向下,千丈巍峨的身躯首先化作一道迅疾奔雷,引动金光万丈朝着夏寻身后血影便轰然扑杀而去!
“朝夕若至,吾以血誓…”
“冲!”
面对神龙扑杀,夏寻半分不慢。
嘴里沉沉重复前一句诗曲,右手握拳左手挽腰,后脚突然暴踏踮地!
朝着灵台之巅龙座之上的天玺,便化作一道血光,纵身跃起!
在虚空中,放声暴喝:“必以汝血,尽染乾坤!”
“必以汝血,尽染乾坤!”
“必以汝血,尽染…”
“噌!”
一声暴喝随血光闪现响彻九霄,回荡寰宇!
三尺青锋紧随其后,带起一道冷冽银光冲天而去。而与此同时,夏寻身后的滔天血影也迈出了今日的第一步,他手持擎天巨剑携无尽杀伐血气同样一步暴踏掠出。如天神降世,如魔神灭世,杀伐人间!
剑锋所向,九天神龙!
“嗷!”
“冲!”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即敌众我寡,亦能破万军取敌将首级!
神龙距血影数里,夏寻、墨闲距灵台亦有数里面。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但按道理讲,墨闲天启境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令他一跃冲天直达龙座所在。但是此时他所展现出来的身法,却完全超出了天启境的层次。竟何夏寻一般,一跃出起成疾箭,紧随夏寻身后六尺,瞬息直去数百丈而冲势不减。只是此时巍峨真龙在上,滔天血影持剑在后,夏寻携无尽杀机在前,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又或者说…
所有人都已经把他当作了夏寻的剑,而完全没留意他的异常。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
“哎…”
一声长叹。
血影战神龙,夏寻、墨闲冲灵台,眼看着今日的惊天之战就要在这一瞬之谱写出终章。
天坛西侧,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叹息声音很小,但是天坛数十里内所有人却都能听得清晰这一声长叹的无奈。在叹息之后,“噌”的一声,一道利剑出鞘声鸣携带一道淡蓝的流光,由西向东,由下而上,瞬间划破了数里昏暗长空!随流光飞,虚无之中赫然响起一道略显醉意的无奈嗓音:“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势难收…难收…”
“瞬!”
语音回鸣兮兮…
声音无奈,却速度极快!
是声速快,而流光之速更快!短短两息之间,十四字吟罢。灵台与人,神龙与血影都尚有一段距离,而划破昏暗的淡蓝色流光却已从数里之外延伸至两者之间,并显现出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
“是李白!”
“好快的速度!”
惊声忽起,随眼望去。
惊声未落,但见邋邋遢遢的醉道人,左手把剑鞘两指钳酒缸,右手执三尺绣花剑,已掠势凌空显现在夏寻、墨闲百数丈之前。而在他身后,一道数百丈巨大的人影也执剑挡在了血影与神龙之间。巨影气息与醉道人截然不同,白衣飘飘,静若处子,五官模糊虽看不清楚,但平举百数丈重剑的战气却稳如泰山。
人影显现,醉道人没有废话,醉醺醺地看了疾速掠来的夏寻一眼。
尔后逆转去势,后脚凌空虚踩,右手执剑下挑上刺,连同身后虚影朝着夏寻身后血影,同时挥出一剑!
醉道人只出了一剑…
“瞬!”
“噌…”
一剑之下他却挥出了一道近若百丈的浩瀚剑气!
剑气势猛如虎,势瀚宛如一道蓝色星河,无尽星点蕴含着天穹星辰的气息点缀在剑气之内,并以迅雷疾速直接斩向滔天血影!剑气所过,浩瀚永恒,夏寻冲势不减蓄势的拳头首先轰出!墨闲随后,青锋疾刺也是一剑!
“洒。”
“……”
然而,一件可怕的事情随之发生了。
夏寻的一拳轰出,轰上剑气,如石沉沧海。竟然连回声都没有响起,反倒是拳势顷刻被泄尽,强猛的剑气直接将他整个人凌空震飞了出去。而墨闲更甚,一剑出,三尺青锋刚与星河碰触,即如草纸扔入火坑瞬间化为灰烬,随风消散成烟尘!强猛的剑气并没伤他丝毫,和夏寻一样在焚烬青锋之后也是直接将他震飞了出去!
而剑气之恐怖威能还远不止于此。
在冲破夏寻与墨闲的阻碍之后,星河剑气直径横扫上了两人身后的滔天血影。
血影反应也是极快,左手挽腰,右手撩剑花,从容不怕地朝着横扫而至的星河当空就斩下一剑!
然而…
剑斩星河,亦如石沉沧海没击绽出丝毫声响,且结果却更让人难以自信。但见血影一剑斩出,袭来的星河剑气像有灵性一般,在一瞬之间迅速汇聚成一缕细如发丝的流线!紧接着由下而上,极其微妙地躲过了斩剑的落势,再顺着剑势的空隙,从血影的腰腹拦腰扫过!
“洒…”
“噌。”
月华如水,清汉如灯。
弹刀清啸,饮血归鞘。
醉道人只出了一剑…
一剑之后他便挽手把三尺绣花收回到左手剑鞘,同时脚踩虚空缓缓落到地面。
剑气消尽,滔天血影静立于虚空,再无动作。远处的神龙也停下了俯冲的去势。夏寻、墨闲相继重重跌落地上。天坛上下万众移目,满怀惊骇地看着这位横空出手的醉道人。醉道人则置若惘然,他把精致的绣花剑重新夹在右手腋下,高举酒缸当头照脸淋下一瓢烧酒,尔后醉醺醺地扫眼八方,痴痴一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洒…”
“呼呼…”
随吟声起,寒风吹呼。
沙土扬扬,黄云漫漫。
静立于虚空的滔天血影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枯暗淡。
猎猎升腾的血芒宛亦如急速受冷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紧接着,一缕淡蓝色的火焰由他腰腹切口开始冉冉燃烧。虽细细一缕却越烧越旺,迅速蔓延至血影全身,烧成熊熊烈火!霎时之间,巨大血影就好像一尊巨大的草人,无数血红色的微粒在蓝色火焰的灼烧下焚毁成尘埃崩溃,随风缓缓飘散四方天地,最终化作虚无。短短数息之内,一尊滔天魔神便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生生被焚烧殆烬,无声无息,再无踪迹…
“一剑霜寒十四州…”
“好恐怕的剑气,他…他难道是圣人?”
第四百一十五章 酒缸爆头
“一剑霜寒十四州…”
“好恐怕的剑气,他难道是圣人?”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踏入圣境…”
惊骇之色,难以言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无尽骇然宣泄着今日层出不穷的奇迹。
出窍少年身藏滔天血魔,以超越王境巅峰的人间至高战力,战惊天地。但醉道人横空出手,却仅仅只用了一剑。一剑霜寒十四州,摧枯拉朽般斩溃血魔。由此可以推算,醉道人的修为绝对已经凌驾于超出那尊血影之上,更完全超越了王境的范畴。王境之上,毋庸置疑便是圣人层次。可是天道不全逾二十年,二十年来这世间可不曾诞生过圣人呀…
那他的圣阶又是哪里来的?
“朝夕若至,吾以血誓…”
“咚咚咚!”
正在人们思想之际,重重跌落在地的夏寻又沉沉站起了身来。
他那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剑将他击溃的醉道人,疯狂的神色已然不再从容。唯嘴里依旧念念有词,抑郁无神如猛虎之悲鸣,沧桑之中饱含不死不休的杀伐战意。虚空之下,八道战魂隐隐颤动。悠悠扬扬地,忽然传出擂鼓号角之声,徐徐传散天地。擂鼓声,杀伐意,顷刻再把数十里天坛渲染成了杀无止境的战场,使得空气都瞬间变得萧瑟。
众人皆无话…
“莎…”
夏寻似乎已不存在任何理智,他缓缓握起拳头,周身血红的气芒随之燃烧去方圆数丈。他沉沉抬起后脚…
突然!
一脚暴踏,崩裂数丈地砖,一声再暴喝!“必以汝血,尽染穹苍!”毫无征兆地就再次化作一道杀伐血影飞掠疾出!
“冲!”
这一次,夏寻的目标不再就是九天神龙,而是醉道人。
而随着夏寻暴动,显现在虚空的八道血影战魂亦随之光芒大盛!
雷鸣鼓声,号角大响,六道神棺爆发出一道鲜红血柱,黄家屠龙轰然斩落,七星圣剑一剑化七疾射,无语问天变换经楼镇压而下,混沌融合风水罗盘幻化为黑白双鱼携八爪金龙凶猛扑杀而下!掠势如猛虎,去势如奔雷,一时之间天地再次被血光吞噬!
夏寻携八道无上战魂如猛将领万军冲杀!
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地裂风起,一路轰向醉道人和他身后的战魂虚影!
“哗…”
所谓艺高人胆大。
烈酒高灌,面对反扑而来的夏寻,醉道人净顾着喝酒连看都没看一眼。
酒水粘连着他的头发与脸颊,唯有一道始终不变的痴痴笑色在告诉着旁人,他根本无惧。
战鼓号角伴寒风吹呼,崩裂的地面由远而近飞速延伸。直到夏寻携战魂掠近百丈范围,醉道人方才有所动作…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噌”
一声剑鸣起,三尺绣花再度出鞘!
醉道人沉沉吟喝一句,同时踉踉跄跄地迈出一步。一步之遥他便化作残影万千已然横跨百丈,直接就出现在夏寻的面前!
没有废话,绣花剑轻轻挥起,醉道人仍旧只挥出一剑…
“喳…”
一剑上挑,星河八道。
八道蕴含穹苍气息的剑影,由下而上冲破层层血芒直径斩向夏寻身后的八尊战魂。而与此同时,夏寻反应也是极快,紧绷崩的右拳猛然轰出,携血气如流星狠狠砸向醉道人的头颅。只是他的拳头刚打去,还未击中目标。
一个漆黑的圆球却已然出现在他的头顶上…
“乓当!”
“洒…”
那是一个酒缸。
夏寻挥拳,醉道人拧起酒缸就先一步狠狠砸在夏寻头上!
“乓当”一声酒缸碎裂,酒浆飞溅。天上八道剑影斩向八道战魂,也一斩而消,淡蓝色的火焰随之升腾。
“……”
出乎预料的招式,造成出乎预料的效果。
这醉道人真的很强很强,夏寻的拳头生生定格在了醉道人面前尺余之外而不再寸进。血红的眼珠在狠狠一酒缸子下逐渐失去神采。他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便万般不甘地沉沉合上了眼皮…
晕了。
“哒…”
依旧只是一个回合。
短短三个呼吸,天上八道战魂皆成灰烬。
夏寻的身躯也完全失去了意识,惯性软软倒在地上。
“阿寻。”
“哎,可惜了这好酒呀…”
“噌。”
夏寻被醉道人拍翻在地。
夏侯、雷猛见状顿时急切飞奔而出。
醉道人并无杀意,他惋惜地长叹一声将三尺绣花重新归于剑鞘。无视了所有惊诧而来的目光,醉醺醺转身面朝灵台,看向灵台之巅的两位官员,然后略微不屑高声吟喝道:“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该看的你们都看到了,就赶紧念圣旨吧。”
“呵。”
灵台之巅,神龙之下。
心思被道破,毫不显尴尬。
荀尚书遥望着数里外的醉道人,微微掀起一道笑色:“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好一个逍遥自由人。”
荀尚书的声音很小,也就只有身旁的卷帘神将可以听到。
卷帘神将闻言,同样低声道:“他人在江湖心在世外,当然就可以说得轻松,心无旁骛。他可真是让人头疼呀。”
“呵。”
荀尚书不置可否又是深沉一笑,没再把话往下说去。
因为夏寻倒了,这便意味着很多事情已经结束,而他们的目的也到。醉道人已经出剑,荀尚书身后的人最想看到的便是如今这一幕。至于其他事情,其实再说再作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莎…”
荀尚书缓缓迈出一步站至龙座侧旁。
迎着万千目光他郑重摊开手中圣旨,遂肃声念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天人庇佑,大唐安泰昌隆。天下纷纭,乃乘群雄大乱之秋,集众用武。朕承蒙皇天后土眷,遂平暴乱,以安天下,主宰庶民,今已二十年矣。君生上古,继天立极。神功圣德,垂法至今。朕兴百神之祀,天人之恩德不敢有忘。故,今天试之地,仙始方寸山!欽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圣旨诵罢,皇威浩荡,天坛百官军兵、半数赴试考生尽跪拜叩首。九天之上,巍峨神龙凝神俯视,朝西北数百北人包围着的青衫沉沉看去。龙须鞭挞有杀意微微凛露,似想趁机伤人,只是当它看得醉道人投来的警视目光后,便不由变得踌躇了许多。
这只蝼蚁,已然能威胁到它生死。
“呜…”
犹豫片刻,神龙发出一声类似于威胁的低吼,尔后龙尾一甩,千丈龙身幻化金光万道,无数金沙四散,如烈日冉冉普照人间。数十里昏暗天地在烈日普照下迅速化晴,龙威随之渐渐散尽。
一轮红日依傍西山重新散发华光,晚霞落雾八千里皇城云烟缭绕,天坛众生战魂徐徐消散。遂神龙携金光徐徐归聚回天玺之内,人间万物终归于常态。
“莎…”
卷帘神将紧接着把手中红绸郑重扬起,覆盖在天玺之上,再将天玺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随同荀尚书并肩走落灵台。
并肩而行,卷帘神将微微颤动两唇,道:“你无需多虑,陛下圣明,早已将微妙了然于心。夏寻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荀尚书的神色略显沉重:“我只是担心有变故而已。”
“不存在的。”
卷帘神将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近乎于事实的真相,深意说道:“太子尚且年幼,处优养尊于皇都,无人能为其磨砺。陛下正是趁此机会把夏寻当成太子的磨刀石,即可锻炼太子心性,亦可名正言顺取其性命。天试凶险,九死一生,他若还能活下来便必将登塔,他若登塔则必死无疑,这才是陛下圣意所在。”
“……”
荀尚书并不惊讶卷帘神将的这番言语,他稍稍用余光瞟向东北,声更低三分道:“可是,他身后的人难道就算不到这一点么?”
“……”
第四百一十六章 惊涛隐退
祭天玺,看众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遮天露显骇世容,魔神欲斩真神龙。
李白挥剑平苍澜,一剑化尽满堂惊。
想得到却也想不到,尽是迷茫。想得到的,是封印在夏寻遮天之下的东西必然恐怖。毕竟那是鬼谋的伏笔,而且它也曾显现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让世人所惊骇。而想不到的,则是遮天下的东西会恐怖如斯…
恐怖得几乎无人可以解释。
解释这夏寻为何如此变态…
区区一具孱弱肉身,竟藏了轮回血棺,鬼谋盾甲,风水罗盘,无语问天,五爪真龙,屠龙刀,七星剑,混沌气,八道惊世战魂,而且还把他自己都给藏在里头。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事实。
因为人体就好比容器,水满则溢,出窍的肉身纵使在逆天能藏八道战魂已然不可思议。而容器又怎可能装得了它本身呢?
更何况,他还是那么的强大…
天玺镇世虽无人掌控,镇国神龙的实力被大大削弱。李白虽只出了一剑便将血影灰飞烟灭,一酒缸子便将夏寻打晕过去。但夏寻体内的封印却也不曾被解除。遮天未破,他仅凭血肉气息所凝聚的一道战魂,就足以与王境巅峰级别的镇国神龙抗衡。恐怖威能,就可见一斑。倘若夏寻体内的遮天被解除,那东西得以完全出世,其威能可以到达何等惊世骇俗的程度,亦可以计算。
那绝对是一尊灭世魔神的存在!
那绝对是超越普通圣人的存在!
绝对可以覆灭苍生!
冥冥中是看不到的惆怅在徘徊。
二十年前,一代剑神道心破碎隐遁凡尘。
至此鬼谋手此再无利剑。而今日,自剑神吕奉仙之后,世人仿佛又看到了鬼谋手里的另一把剑…
他是如此的锋利无比。
望西北。
看大唐官府仍旧没有要拿夏寻问罪的意思。
考生们陆续带着无尽惊容散去。
数百北人团团围住晕倒在地上的夏寻以及醉意醺醺的道人。
在探过夏寻的鼻息之后夏侯便安下许多忐忑,只是随着先前灵台上荀尚书宣读圣旨时的最后几个字传来,他的神情顿时又黑了下去。而闻旨变色的人并不单止夏侯,此时胖和尚与墨闲的表情都甚不好看。木纳的小和尚也显露出极少有的迷茫。
因为,他们在圣旨之中听到了如晴天惊雷般的三个字…
“方寸山”
这三个字,对夏侯而言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当灵台念诵出来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面浮现出了一位猥琐道人的嘴脸,还有一句话…
“如来之恶,极善难降。方寸有灵,不可强行。”
这句话是月前夏侯、夏寻、墨闲随三和尚北上路经断崖沟的那个夜晚,那位自称是天机的猥琐道人所赠予小和尚的。话意当时夏侯根本不懂,可是如今蓦然回首,他却完全懂了。方寸指的就是方寸山,有灵是何灵他不清楚,但此灵绝对非同小可,因为那猥琐道人再三告诫不可强行。换而言之,那位看似懵神骗鬼的猥琐道人,其实早在月前就已经算到了夏侯一行人必经方寸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阿呐个弥陀发了喂,那…那神棍瓢子真神算喔。”
后知后觉,有那么瞬间压过了夏寻所带来的震撼。
小和尚似有所感触,深深念道佛号。胖和尚管不住性子惊呼嚷嚷。
醉道人见得夏侯、墨闲及两和尚的异样,便不由心生疑惑问道:“你们有什么事么?”
“阿弥陀佛。”
小和尚双手合十朝着醉道人行下一礼。
尔后转头朝着胖和尚平淡地训斥道:“八戒,身为出家之人休得胡言乱语。”
“哦哦…”胖和尚木楞点头。
这时夏侯也暂且把惊色收回到了心中,他伸出手去再次探了探夏寻的鼻息,随后黑着脸问向醉道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醉道人不以为然翻起白眼,踉踉跄跄走过几步蹲在夏寻身旁,随手从腰带缝口子里取出一精致小瓶,倒腾出一枚黑不溜秋的药丸子,直接塞到了夏寻嘴里。然后他一手扶起夏寻的腰杆,一手凝两指盛着淡淡蓝芒,迅速在夏寻胸腔连点十余下。每点一指夏寻的身体便荡漾起一道小小的蓝色涟漪,非常神奇。
诸事作罢,这时醉道人才醉醺醺地瞟眼夏侯,回答道:“他体内遮天封了诸多圣人的传承,强行引动虽不至于封印阵裂,但那道人魂已经被惊醒。结果怎么样你都也看到了。若放任其自然,夏寻的意识便会被全数吞没,所以我只能将其击溃,重新压制在遮天封印之下。意识轮转需要些许时间,约莫个把时辰他便能醒来,你们无需担心。只是…”话说着,醉道人端起些许肃色看去夏侯身后的墨闲,道:“想看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如果你们想他能活久一些的话,便千万不能再让他的遮天受损。那道人魂经龙威镇压,基本已经破除迷惘。加以时日,便能重新拥有自主意识。他何时能破封出世,还需看夏寻自身造化。倘若遮天再损,凭夏寻如今的意识强度必然无法与之抗衡。夺舍重生,六道轮回,夏寻便将会被那道人魂镇压在遮天之下,永无生机。”
“……”
深沉的一段话,让此间数百人都看到了要害。
墨闲微微点了点头,夏侯则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不是一剑斩了那道九道战魂了么?他若再出事,你帮帮忙再斩一回不就好了?”
“哈哈…”
夏侯疑问罢,醉道人痴痴大笑起:“夏侯啊夏侯,你爹就一根筋了,你怎么比你爹还一根筋呀?他遮天未破,仅是战魂初显所流露的丝缕气息便拥有如此威能。若他遮天镇破,人魂噬主出世完全掌控了夏寻的肉身,你觉得我还能有一战之力么?”
“这…这…他…”
“嘘。”
夏侯闻言,眼睛顿时大瞪如牛眼,宛如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般,充满了惊骇。吐字不清,语无伦次,醉道人伸起一指立于唇前,示意他不要作声。
夏侯惊恐,久久无语。
醉道人重新站起身来,拍拍衣摆。两步越过夏侯,尔后拿过夹在腋下的三尺绣花剑递向墨闲,显露郑重之色,说道:“我毁你一剑青锋,现赠你三尺绣花,此债一笔勾销。”
墨闲看了看醉道人,再看了看他递来的三尺绣花剑,思想片刻尔后冷冷说道:“夏寻说过,真武的剑太重,不适合我。”
“……”
墨闲这句回绝非常有深度。
三尺绣花精致细长,看起来甚至比墨闲常用的青锋剑还要轻许多,何来太重一说?但墨闲却说太重。其话中之重显然别有所指,指的很可能不是剑,而是剑后的山。
醉道人多聪明,一听就知道墨闲的顾虑。
他右手一伸,将绣花剑直接压到墨闲的胸前,说道:“此剑确实很重呀,但它并非真武的剑,而且最适合你。此剑名玉清玄明,长三尺一寸,重二十四斤八两,乃我父亲年少时于空雾峰修剑炼心所用。”
墨闲暗暗吃惊,他不曾想到这把精致得像女子所用的绣花剑居然会隐藏着此等来历。纯阳之剑浸纯阳玉清白雪,又在那位剑神手里承道多年,必然已经极其切合纯阳剑术。于墨闲而言,确实再适合不过。
墨闲想了想,道:“此剑赠我,你便无剑。”
“喳…”
醉道人痴痴笑之再无多话,他直接把剑强行挂在墨闲的手上,尔后转身迈步踉踉跄跄地便走离了人群。待他走出许远之后,才远远传回豪放笑声:“哈哈…吾心有剑,万物皆为吾剑。吾心无剑,赤霄亦为锈铁。这把剑,已经不再适合我了。哈哈…”
“……”
笑声豪迈,大气洒脱,如穹苍星河浩瀚无际。
看着这道并不算魁梧的身影,墨闲的意识中隐隐有了一丝眀悟。
他确实已经不需要这把剑了…
李白徐徐远去,终消失于人潮。
晴空万里无云,风清水冷无意。
天坛上下细语沉浮,是看不懂波涛汹涌的江河为何恰静,而且静得如此之快。圣旨宣罢,负责天试的两位主官便各自乘车领着扈从离去了。数万御林军甲分四路撤离天坛,所有与大唐官府有关的人员似乎都无意追究那袭青衫犯下的滔天罪责。就连那首<北茫悲歌>也不追究。朝廷的态度如此诡异,处理的手法亦与前不久的瀛水夜宴如出一辙,这就让人完全看不明白了。
是对掌间蝼蚁的放纵,还是对隐晦至深的忌惮,又或是有着更长远的图谋,此时谁都说不清楚。只是冥冥之中,许多人都已经能闻得到那一股始于皇廷的杀意。就像翱翔于云海的猎鹰,凝视着隐于草丛的幼兔,正等待着它独自走到最为理想的死境。
再将它一举猎杀。
“走吧。”
正南侧,龙扇轻摇,黄袍微拂。
清淡的笑色似已将谋略潜伏于城府稳握胜券,龙公子领着他的爪牙首先离开天坛。魁梧的龙二公子本来还有话要说,只是待他看得自己兄长的笑色时候,含在嘴里的话也便也没有说出来了。逐百数官家子弟御骏马东驰,千数钢枪铁马分两列护道尾随,扬黄尘滚滚如江河滔滔,渐隐出众生眼帘。
“御…”
龙公子离去没过多久,两匹烈马牵宝蓝轻车由西门驶入天坛西侧,来到余悠然的面前。惨白的小手缓缓把斗笠重新覆盖上苍白的长发,白纱遮掩脸庞,冰冷地传出二字。
“走吧。”
墨言稍微迟疑片刻。
“我可能知道他是谁。”
“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为何?”
“自然非自然。”
“哦。”
第四百一十七章 许多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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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
白袍挽手扬起白发三千,余悠然不咸不淡地说一声便缓步登上停泊的马车。墨言稍稍犹疑,似不明白余悠然这一声单调的回应有何种深意,但没多话随后也相继登上马车。千数纯阳道人遂从马棚陆续牵出各自坐骑,跟随马车的辙痕徐徐驶出天坛,行入东官道。
再后来,柏凌云领着千百翰林院儒生走了,古梵在沉沉看去西北许久以后也走了,天坛百十万考生陆陆续续离去近半。而这时,黄崎则领着数百快马及数十黄衣刀卫则由北门来了…
先前激战,他在道外楼宇观礼,可谓看得揪心至极呀。
短短个把时辰,他以黄氏少掌柜的身份一连下发十六道黄门急谕,几乎将黄家在京都经营百十年的全数能量都暗中调遣至城北各处关键要地潜伏下来,若见势不对便随时都要玉石俱焚了。他是担心夏寻及数百北人的性命安危,亦是惶恐朝廷会不顾大局牵涉,当下便施以雷霆手段把杀局提起开启。倘若真如此,那黄家刚刚着手的布局就可得胎死腹中了。而幸好,最后关头醉道人力挽狂澜,一剑斩断了局面朝极端恶化的势头,也容得黄崎有了回旋的余地,从而撤去强攻天坛的急谕。
这才有了他如今的匆匆忙忙。
“御…”
黄崎领百数黄衣刀卫一路急奔至天坛西北,遂翻身下马越过北人的围堵至场中。
“他怎么样?”
黄崎急切问来,夏侯一手扛着夏寻半边身子,回道:“没事,只是被拍晕了而已,个把时辰便能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
黄崎闻言松下一口大气,只是脸上愁容并未退去多少。
他似乎并不打算过问夏寻的事情,紧接着就端起些许肃色小声再道:“兵部暗子传来信报,百万虎奔昨日已受皇令封锁方寸山各处要道关口,驱逐游客。如今已无人可以出入其中,我看你们此番天试之行,恐怕凶险万千呀。”
“哼!”
“一群狗贼鼠辈!”
雷猛冷哼一声,横扫一臂,咧嘴道:“我早料到他们会使脏手,但咱不怕。寻少说了天试之上他们不敢以皇权施压,我等有三百猛士同舟共济,同辈之中他们不能奈我们如何。小旗子你就安心吧。”
黄崎侧眼看向雷猛摇摇头:“猛哥儿,这话不好说呀。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而今夏寻遮天之秘已大白于天下,无论那道人魂到底是谁,皇帝都必然会要置于他死地的。天试规则明日辰时才会公布,期间尚有回旋余地。我意思是,若势不对你们可以避其锋芒,先行退走,切莫强为。”
“退,必死。”
黄崎刚说完,冷漠三字便由墨闲的嘴里淡淡吐出,他没解释这三字的深意,因为他知道黄崎肯定知道其深意。
黄崎闻声皱眉,同时转脸看去墨闲。
他确实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京都就如一座猎场,猎场方圆有恶人无数磨刀霍霍,还有一头踌躇麋鹿。麋鹿若前则步入设伏陷阱,若退则受刀枪加身,必死无疑。这便是夏寻、夏侯等人此时处境,朝廷并非不想拿下他们,而是想让他们走进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从而顺势猎杀…
黄崎没多想,低声速道:“你看这样可好,东城禁卫军内有我们栽培的暗哨,我已命人打点退走事宜。明日若事不可为,或风吹草动,我便会择三百死士伪装成你们的模样出现在考场附近混淆视线,你们在穿上黄家侍衣跟随我由城东撤出京都。若遇阻拦或事情败露,我将会以黄家名义为你们断后,待出京都你们至扶风镇便可乘飞禽一路南下至岳阳,路途我皆会安排人手为你们护航,如此可为一道万全退路。”
“那你必死。”
墨闲的回答依旧极其简单,只是多了一个字。
黄崎不置可否微微笑一笑,摆摆手道:“你无需顾虑我,黄家立足长安数百年而不衰,我们自有你看不到的倚仗。况且家祖在上,有宝刀屠龙,皇帝也得忌惮三分,断然不敢拿我如何。你就放心吧。”
墨闲似仍有顾虑,他慎重看去搁在夏侯身上的夏寻,却不再有话。
夏侯、雷猛、白绣几人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尔后雷猛抱拳说道:“小旗子你想得周全,猛哥儿就先替诸位兄弟姐妹多谢了。只是现在寻少未醒,我等粗人也不好擅作主张去留,我看一切等寻少醒来再作商议如何?”
黄崎知道夏寻是北人的核心,他若不点头这伙北人定然打死都不会走。
故此,黄崎不再勉强,他拉起夏侯的手肘,略有深意说道:“那好吧。我已命人在方寸东镇安排好落脚的地方。那离方寸主脉山口不过百里,咱们就先到那安顿歇脚,一切等夏寻醒来再从长计议吧。”
“如此甚好。”
“……”
黄崎行谋虽不算太过于高明,但却胜在有条不紊,每一桩事情都能安排得恰到好处并先人一步。就比如他来之前便探了好刑部的口风,仔仔细细掂量了方寸山之行的风险,也备好了出行的车马落脚的客栈,想好了明日退走的道路。这份策划心思也算得上细腻。
众人没有矫情,陆续骑上黄崎领来的数百骏马。
唯小和尚与胖和尚两人去了马棚。
去马棚只能是领马,但并非他们不领黄崎的情,而是马棚里的那两匹白马可不能丢哟。
小和尚与胖和尚并肩而行。
迎着人潮,背朝着一行北人走出好一段距离。
“八戒。”
“啊?”
“师傅还有几天便要出关。”
胖和尚有些不摸不着脑袋:“那咋滴呐?”
木纳的小和尚木愣愣地说道:“出关以后,他一个人在相国寺会很孤独,要不你就留下来陪他吧。”
“额…”
胖和尚一愣,他算是听出来小和尚的意思了:“大师兄,你不厚道呀。”
“怎不厚道了?”
“咱出家人不打黄鱼。你是担心老猪会拖你后腿,所以才故意支开我的对吧?”
“是谎语非黄鱼。”
“都是一样咯。”
“阿弥陀佛。”
小和尚念一声佛号,续道:“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方寸之行乃我五百年恶因偿五百年恶果,与你无关,我独自应对即可,你无需随我沾染这份轮回大因果。而且,师傅出关以后,起居饮食确实也需要有人照料,你留下甚为妥当。”
“呵呵。”
胖和尚不以为然地摆了摆胖手腕,憨笑起:“大师兄,你担心的啥老猪都晓得。不就怕被那老神棍的鬼话说中么?什么如来之恶,极善难降。方寸有灵,不可强行。依老猪看呀,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屁话,我可不相信他这套讹神骗鬼哟。”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言语间,小和尚与胖和尚相继走入马棚。
棚内两匹白马极通人,性见来者即不止轻踩蹄子,吐息低鸣。
两人走至白马面前,小和尚着手细细安抚,接着解开缰绳,边正正经经地说道:“方寸乃灵山祖源,佛主悟道之始源,恶极善始之根源。那位道长早已将天机因果算尽于股掌,他是一番好心告诫,你不应恶言诋毁。而且此行确实凶险万分,师傅本想让我经天试登塔取一份机缘再赴方寸,好能争取多几分把握,可而今看来,方寸之行就只得提前了。此行我尚不可自保,你佛心未稳若随我涉险恐有性命之忧,所以师兄还是希望你能留在相国寺代为照料师傅。”
“哈哈…大师兄你也甭小看老猪好么?”
胖和尚一改往日胆怯作态,顺手接过小和尚递来的缰绳,豪气一拍胸膛,憨笑道:“你别看老猪我平日胆小怕事,要真玩起了狠来呀,老猪我自己都怕!大师兄你就放心吧,师傅在大相国寺会有人照料的,他每日念经发呆也饿不死。倒是你跟着那帮子大老粗混厮,老猪我可放心不得哟,没我在你旁边指不定你就被人家给卖咯。所以呀,这回老猪无论如何都得陪你走一趟喔,你就别唠唠叨叨拉。”
“阿弥陀佛。”
小和尚老成地无奈摇摇头,念一声佛号不再有话。
一小一胖两和尚相继骑上白马驶出马棚,回到北人的队伍里。
遂三百彪汉豪情挥鞭,骏马奔腾,破黄尘百丈向东而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你才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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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树随风落叶,夏夜逐渐降临。
蟋蟀虫鸣,夏蛙鼓腮帮吐舌,锦鲤受不得荷塘的沉闷,不时跃出水面呼吸另一个世界的空气。山道间,两道萧瑟身影伴随晚霞徐徐而行,步行脚落间蓝云纹靴轻轻踩折落叶响起碎碎的声响,如老猫行走在荒原,沉稳且富有节奏。
期间,有细语绵绵。
深远而意长…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豪情万丈,势吞山河。”
“这李白的文采,可真叫人折服不以呀。我想纵使相比于老院长的文章,李白恐怕也得略胜一筹吧?”红袍挽袖恰静行走在小道间,感叹问道。
余冠川一手挽着把青绿竹简,一手把玩着片顺手摘来的枯叶,与红衣祭祀并肩而行。
思想数息,他淡淡回道:“老院长的文章暗通世道,李白的诗词游离世外,两者可算不分伯仲。只是老院长也曾誉其为当世诗仙,可见其诗才确实应略胜一筹。”
“当世诗仙,好高的赞誉。”
红衣祭祀不置可否点点头,感叹道:“这也让我想起师尊曾经对他的评价。”
余冠川显得颇为好奇:“不知道圣祖对李白是何等评价?”
红衣祭祀稍稍掀起笑色,言深道:“师尊曾言,自天道崩损,后世再难有圣人出。当世唯六位天骄虽非圣贤堪比圣贤,有望自成大道,首先破而后立。”
“是哪六位天骄?”余冠川问。
“你应该都能猜到。”
没等余冠川答话,红衣祭祀缓了缓,自己续道:“追魂楼帝江,妙法时空。象王夏渊,肉身问圣。通天塔李靖,万法归真。佛门唐三藏,三转轮回。真龙天子,手掌乾坤。最后便是真武李白,万剑归宗,后世第一。”
余冠川闻言并没有感到意外。
很显然这六人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这是情理之中。这六人都是我们同辈中的巅峰翘楚,圣祖有此评价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我以为,如今李白的剑道恐怕已远远凌驾于其他五人之上了。应该已经达道自成大道,破而后立,这个高度了。”
“嗯。”
红衣祭祀赞同点头:“你说的不错。”
“夏寻体内的人魂虽只显现些许气息,却已然是王境巅峰的存在。李白能使一剑便将其击溃,证明他的剑道必然已经远超越王境,甚至迈入圣境多年,真正的非圣人而胜于圣人。”说着,话者话锋稍转:“不过这也难怪,他父母皆屹立于当世剑道最巅峰,血脉传承本就远胜于其他五人,而纯阳真武双剑同修更是天资独厚,当然就能一日千里,事丝毫而功百倍了。”
“莎…”
余冠川稍稍握拳把手中枯叶捏成粉碎,而后柔柔摊开。
微风拂过手心,带起粉末扬起一条细细的丝线徐徐飘向远方。
“如此资本,可真叫人羡慕。”
“是啊。”
红衣祭祀似深有同感:“有如此资本,足矣让他放荡一生,终日酗酒吟诗,弃剑于荒野.而同辈却穷极一生亦望尘莫及。羡慕,羡慕不已。”
余冠川轻轻揉去粘上手掌心的粉末,沉沉走步在道间,迎着微风吹拂,忽然感触吟唱起。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高亢激昂,婉转沉浮,诗成曲调悠悠飘散于小道,随微风挥舞起树梢青草,落叶尘埃。应良辰美景,亦述说了一段尘封于历史的往事。高亢之中隐隐透着一股与世无争,却敢与天下竞雌雄的豪情。配上抑扬顿挫的情绪,如浪潮拍岸,起起伏伏,听得人心中隐有热血翻腾…
红衣祭祀闻诗沉思,问道:“这一剑寒霜十四州,指的是哪十四州呀?”
诗念罢,余冠川收回手掌两手握竹简挽在后腰,回道:“应该是指着东洲南起银川,北至泾河的江谷十三洲,外加南域岳阳都会一洲,共十四洲。这也才有了他后头说的,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此候便是七世六公的夏氏,他在讽刺当今天子。”
“呵呵,原来如此…”
“呵呵。”
城西,真武山。
巍巍雄山重峦叠嶂如青龙盘沿,擎天石剑浩然参天。剑穗之巅,古枫烁金,六道身影略显萧瑟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小楼附近。两老头于屋檐下倚着树桩酣睡不醒,呼噜噜的鼻鼾声如圈中的猪在死沉沉地酣睡。两老头对坐于石阶,不知哪里找来的棋盘和棋子,一人一步正下得不亦乐乎。
还有两位老妪,并肩站在山巅北崖,遥望着千里之外的四散人潮…
“现在看到了么?”
“看到了。”
“可好看?”
“非常好看。”
两位老妪看上去都并不显老,虽脸上皱褶藏不住她们的年纪,但老纹间的白皙也藏不住她们曾经的容颜。只是两人放置一块比较,纯阳门下的那位老婆婆则显得缺失了一份经岁月沉淀的稳重气韵,更多一份凡尘世间的淳朴。而真武山的那位老婆婆则宛如一颗历经无尽沧桑终铅华褪尽的星辰。微风吹拂起她的青丝白发,伴随着洁白的金丝凤缕长衣如湖水荡漾起的微微波澜。她就恰静地站在那里,无需一言一语,便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倾注去崇敬的目光,如仰望星辰。她叫李璇玑,纯阳的老婆婆叫厉小花。
一人站在这个世界剑道的巅峰。
一人站在这个世界阵术的巅峰。
“可能出剑?”
“必然。”
厉小花遥望着远方,点点头:“还算你识趣。”
李璇玑摇了摇头:“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我说的话。”
李璇玑轻轻缓缓地说道:“若真有那一天,我必然会出剑。但我不会救他,我会亲手杀了他。”
“……”
老眼惊瞪,厉小花不可思议地侧眼向李璇玑。
她完全不怀疑李璇玑这番话的真实性,因为她能真切感受到这字语行间所流露出的杀意。而与此同时,屋檐下酣睡的两老头颤颤撑开了一丝眼皮,石阶对坐的两老头停止了落子,四老头都把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了这位不可思议的老女人。
“你有病吧?”
除了这四个字,厉小花已经想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此时李璇玑在她心里的形象。她无法理解李璇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等了二十年才等到的一线契机,你居然要杀他?!你是猪吗?!”
笑…
话骂来,李璇玑也不生气,面如春风掀起一缕淡淡笑色,挽起长袖缓缓转身他便逐步走回到小楼里。待倩影消失在大堂屏风的拐角,小楼深处才幽幽传回四个饱含凡尘气息的字儿…
“你才是猪。”
“……”
城东,皇宫。
紫气东来,缭绕金凌霄。红壁绿瓦,宫墙高耸,千百宫阙殿宇由内而外*而列,鳞次栉比。黄明色的琉璃瓦雕刻龙凤百兽,重檐殿顶在月光下闪耀着淡淡银亮。
东宫太和,淡黄色的窗纱透着明亮的灯光,幽幽兰花的清香沿着门窗缝隙溢出,使人平静且安详。寝殿之内檀木为梁,水晶玉璧泛着两道光影,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此时,奢华精致的床榻上正恰静坐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略施粉黛的容颜媚而不妖,红唇饱满蕴有几分感性,岁月似乎对她格外恩宠,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肆虐的痕迹。
她叫,舞媚。
一位能让大唐江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
“看到了么?”
“……”
轻抚着铺垫在下身的软纨蚕冰簟,她淡淡看着正独坐于殿侧伏案阅卷的男子。思绪中有些许空洞,同床异梦的十二载时光仿佛仅是过眼云烟的梦幻,不存在多少可以赘述的回忆,唯有被时间磨洗剩下的伤感与怨恨。所以,她的问话连一丝柔情都不存在,就好像是对空气说去的一般,单调且没有色彩。
“看到了。”男子平平道。
“是谁?”
“不清楚。”
金龙毛笔沾墨在宗卷的右下角潦草地写下一个“阅”字,尔后男子收起宗卷再拿过一份摊开在案台,方才续道:“太傅行谋之道向来阴诡,布局落子滴水不漏,常使人顺其自然而然而自以为然。所以,朕今日所能看到的恐怕也只是他想让朕看到的,谋局的真相往往隐藏在虚无缥缈之中。但真相如何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朕只需知道太傅葬在夏寻身体里的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拥有李常康的血脉便足矣。如果他有足够的运气从天试出来,我想你们或许有机会见上一面。”
明媚的眼眸不着痕迹眯下一线,女子似乎是斟酌着男子的这番话语。
片刻后,她说道:“今日卷帘从御书房取了伏羲,恐怕我没机会见他了。”
“应该会有的。”
女子闻言略显疑惑:“难道你没再天试设伏?”
男子淡淡一笑,在宗卷右上空白处提一“准”字,说道:“皇天后土,朕掌乾坤以正道,朕若在国试公然取其性命,必然受世人所不齿,此非朕所欲。”说着,男子轻轻放下金龙毛笔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床榻坐下。看着眼前这位历经十二载岁月容颜依旧如妩媚的女子,沉声再说道:“况且,朕希望让他替朕走一遭通天塔。”
女子的眼眸闪过一道灵光:“你想让他死在通天塔里。”
男子的笑逐渐显露几分阴鸷:“知我者,媚娘也。”
“斯拉…”
话说罢,龙袍轻解罗衣,悬挂在床边鲛绡宝罗帐被顺手撩下,水晶玉璧泛着的两道光影融合成一道,最后麻木地倒下床榻。除了檀木与棉纱摩擦出鼓噪的声响,此间再无一息本该有的轻吟。就好象痛苦因时间而沉淀为麻木,麻木又被日复一日的耻辱,扭曲成为一种可悲的习惯,而习惯则让人逐渐淡忘了许多痛苦…
第四百一十九章 混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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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山,大唐北疆第二高峰。
方圆两万里山脉成雁翼相连,主峰拔地而起参天入云,比之长安真武亦不知高出几何倍数。山岭之巅数千丈白雪皑皑,山岭之顶有仙湖十里。山岭之下万里森林茂密,天地之神妙将生机与死寂两道截然不同的景观奇迹般融合为一体,让人身在其中即分不清四季几时。
方寸山离长安城不足六万里,从地势山脉上看它就像一条大唐国运龙脉嘴里含着的金丹,故世人常称其为祖源。而据史册记载,当世唯一的仙人便是在五百年前与西方极乐的佛祖于方寸主峰竞争仙果,最终胜出而闻道登天。
故,方寸山亦被人称为仙始之地。
由于方寸乃当世名山的缘故,历年慕名前来的瞻仰者并不在少数。所以山外千百里内便有依山而建的小镇数十之多,且从来不缺客源。今日正当国考天试择址公布,汇聚在各个小镇里的人就更多了…
“来,喝个痛快。”
“他奶奶滴,这趟中原也算来得精彩。在北茫咱哪有这么多事情可以整呀?你说对啵?”
“对!以前咱没事找事还找不到事,现在不着事它自个来事,省得咱瞎操心。可惜呀,嘎子命不好呀…”
“来,这坛我们敬嘎子!”
“敬嘎子!”
“……”
方寸正山口数十里外有一小镇名东镇。
黄崎引数百北人御快马奔袭个把时辰至此,落脚于一处黄氏产业的客栈。
北人性情豪放,喜酒肉歌舞。只要自家人没事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能当被盖,而如今有烤肉在手有烈酒下喉,正是兴意浓醇时,今日所发生的连番事端他们又哪还能放在心上呀?就连白绣这姑娘家也在烈酒豪情的熏染下喝得开怀,小杯换成大碗,轻吟变作豪喝。倒是舞家兄妹酒量了得,来者不拒连缸捧起当头就能灌,而且酒过三巡也不见红脸赤耳之醉色,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相比起前堂的热,客栈的后院则显得颇为冷清。
或许是夏天闷热的原因,小和尚捧着佛经恰静地坐在磐石上,伴清风几缕细细念叨着。胖和尚大大咧咧地挨着磐石坐在地上,拿起罗诀给他两送来的大白馒头和鸡蛋便吃得津津有味。
此时后院侧旁的东厢房,门敞开着。红纸剪裁的福字缺了半边贴在木窗上,一只青鸟儿稳稳地踩着掉落在窗沿木槽的半边福字,小爪子绑着一小根信笺,正木愣愣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青衣少年郎,没有神光却呆滞的可爱。
厢房内,悠悠烛光晃荡着三道人影,夏寻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像是刚刚睡着一般。黄崎轻摇着纸扇坐在床榻边沿,夏侯大碗喝酒,墨闲细细地抚摸着三尺绣花剑鞘,如全神贯注地欣赏着一副瑰丽的画卷。
绣花剑鞘铸银蛟九道,腾云翻海,俯卧山丘,神态各异皆栩栩如生。银蛟身上的每一片蛟鳞,每一缕发须都刻画得细致逼真,仿佛待风雨来临便能化真龙出世。虽剑未出鞘,但蕴藏在剑鞘之下的振振凶气,却已然能使人心灵以畏惧。而经数百年岁月流光,更让这把女子佩剑拥有一份寻常宝剑难以具备的沧桑。如永恒万代的穹苍,亦如万古不化的冰川,深邃而坚韧,隐隐含有天地法则的大道韵律。就像那位醉道人所言,相比起曾经使用过的七星圣剑,这把精致的玉清玄明无疑更适合现在的墨闲。如果说七星乃堪比神器的圣兵,一剑化七无坚不摧,横扫千军是杀伐无双的霸道。那墨闲此时手中这把精致绣花剑便是潜游在云海之中的蛟龙,虽无唯我独尊的神威,却胜在逍遥物外的自由。大则能兴去吐雾,小则能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修剑之人先修心,墨闲的剑意缺的便是这份随性。
“此间确实是当世少有的好剑呀。”
“确实如此。”
“你可知此剑来历?”
“愿闻其详。”
黄崎摇着纸扇,清清淡淡地说道:“此剑,名玉清玄明。乃吕忘生年轻时候在南溟游历得的一块飞仙玄晶,请藏剑山庄六大长老联手打造而成。此剑伴随吕忘生百数年,至他得道登天后便传给了奉仙祖师伯。奉仙祖师伯执此剑四十余载,曾以王境连斩真武四圣,由出窍至圣位,最后传给了李白。而今日看来,李白也已经破入圣境,缺的仅是虚名。他这时候把玉清玄明传给你,可是用心良苦啊。”
轻抚剑鞘,墨闲冷漠问道:“他是何意?”
纸扇轻摇,黄崎缓缓站起身子走到圆桌边上,在墨闲的身侧坐下,清淡反问道:“你可知墨言背的那把银龙叫什么?”
墨闲微微转眼看去黄崎,没有回话。
黄崎微微一笑,接着轻声自答道:“叫鸿灵镇仙,此剑乃谢云流化道前的随身佩剑。吕忘生当年先一步登天将玉清玄明传给了吕奉仙,谢云流翌年登天便将鸿灵镇仙传给了袁天罡。玉清玄明、鸿灵镇仙这两把剑虽非圣兵神器,却是纯阳宫阴阳两脉的四代传承。如今你得玉清,墨言执鸿灵,他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告诉你,剑出七星,道归纯阳。你既然承的是纯阳道统,那你便是纯阳弟子。”
墨闲转眼看回手中长剑,思虑片刻后说道:“挑拨离间?”
黄崎收拢起纸扇,轻轻敲了敲红木圆桌。
“是落叶归根。”
“……”
思绪如麻,一圈圈缠绕上听者的脑海。
此间两人的对话说得清淡,话中深意固然有让人情绪起伏的因素,但并不足以激荡起此间静如止水的氛围的丝毫涟漪。只是,在两人的对话期间,安睡在床榻上的夏寻却微微颤动起了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痕迹。
轻轻的,微微的,只有那么丝毫。
夏寻,其实已经醒了。
而且已经醒来很久很久。
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是何时醒来,醒来至今又过了多久时间。
因为…
他并非醒在真实。
而是醒在一个谁也看不到察觉不到的虚无世界之中。
虚无混沌。
在真龙咆哮,血影降世的一瞬间,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瞬间吞噬。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便来到了这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此间万物皆无,甚至连光都没有,恍如混沌初开的宇宙,除了黑暗便只剩下灰蒙蒙混沌雾瘴。放眼四眺上下左右,空虚寂灭。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世界里夏寻看不见自己的身躯,也感受不到自己呼吸的频率,他就像一片完全没有重量的羽毛漂浮在虚空,任他如何使劲地奔跑他都体会不到一丝力气的流逝,也感受不到速度。
这好象是梦,但夏寻确定这不是梦。
因为他可以真切感受到这里的真实。
这也好像是一个牢笼。
一个黑暗无边的牢笼。
他在这里,待了许久许久…
不知何时开始,夏寻感觉到慌了。
为了减少自己心里的惶恐,他选择了疯狂地奔跑,想借此寻找离开的出路。可是他跑了很久很久。冥冥中的意识告诉他,他似乎已经在这黑暗的世界度过了千百个年头。时间过得太久,纵使夏寻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但储存在他脑海里的每一个刻骨铭心的画面与重要的人物都无不在随着时间流逝而开始一点点地崩分析离。夏寻的惶恐,逐渐演变成恐惧。而这样的恐惧则和他在寿山山岭时所曾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和他打开那副棺材,看到那缕鲜血时的感觉,似曾相识。那不是面对死亡的害怕,而是自己的意识被另一道更强大的记忆所同化而无法反抗所产生的惊惧。
就好像一块冰,掉到了水里。
冰逐渐化为了水…
水便成了水。
意识里,又度过了许久许久。
随着意识里的记忆逐渐被消磨殆尽,夏寻的耐心濒临崩溃,奔跑的脚步也变得缓慢。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反抗,他都不可能将这个世界改变丝毫。而正待他就要放弃挣扎的时候…
眼前的混沌世界却忽然出现了一缕洁白的光芒…
那好象是一道人影。
第四百二十章 前世今生
那好像是一道人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且是一道非常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人影。
人影,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清瘦的脸庞坚韧而青涩,紧闭着的双目隐藏着平静与深邃,长袖白衣伴着三千青丝在身后无风自动,飘飘拂拂。他一手挽在腰后,一手虚握挽在腹前,静静地站在无边黑暗之中,宛如寂夜长空里的皓月,温文儒雅的气息透着一丝丝至尊无上的威严。他的容貌和夏寻一模一样,更确切说和那尊血影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一身白衣,只是比之夏寻更多一分历经岁月沧桑后的沉着。
当看到这道人影,夏寻终于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你是谁?”
“你是谁?”
夏寻问去,青丝飘拂,白衣夏寻一动不动,而混沌之中则传来了一道和夏寻一模一样的嗓音,同样的三个字宛如空谷回鸣,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夏寻的耳边。但他清楚这并非回音,而是来自于眼前这袭白衣的声音。
“我是夏寻。”夏寻道。
“那我便是夏寻。”混沌再起回鸣。
“你不是。”
“我就是。”
夏寻说得肯定,混沌的回鸣同样肯定。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交织在黑暗之中,几乎让人分不清楚到底谁在说话,又或是自始至终都是夏寻在自言自语。
幻觉?不像。
真实?也不像。
但夏寻确切知道,这便是他身体里的那道人魂。
他寻找了十数年的秘密…
“你是前朝太子李常康,对吧?”
“错。”
“…”
夏寻闻言没多深思,语色狠三分再喝问道:“那你到底是你谁!”
“呵。”
混沌之中响起一道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笑声,有一丝丝戏虐玩味亦有一缕缕无奈,更多的则是呈现出无边黑暗里的落寞。
“你笑什么?”夏寻。
混沌之声回道:“我笑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问我是谁。”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我是人,你不是。”
“你是人我便是人。”
夏寻顿了顿,像是品味这句话的意思,遂声色决然再肯定反驳道:“我肯定知道我是谁,所以我才肯定你不是我。”
“你肯定么?”
“莎…”
混沌回鸣,白衣夏寻的身体忽然一下恍惚。如水滴湖面,在黑暗混沌荡漾起一圈涟漪。紧接着二道和白衣夏寻一模一样的身影从他的身体里幻化而出。三道白衣人影同时微微张合嘴唇平淡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莎…”
三字音落,整片空间如倾盆大雨忽袭,无数涟漪接连凭空荡漾。三道白衣人影的身体再次恍惚,紧接着六道人影从中幻化而出,而六道人影又再次恍惚…如此循环,数息间,万千道和夏寻一模一样的白衣人影重重叠叠形成一片雪色海洋,并将他包围在虚无之中。万千道人影皆闭合着眼睛,同时微微张合着嘴唇平淡再说道:“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你怎么肯定,我不是你,你不是我?”
“……”
眼看着万千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将自己包围,夏寻不知为何却生不出一丝惊慌之意,有的只是迷茫。
或许他真的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当中了。眼前一切是那么真实,却又是那么的虚无缥缈,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夏寻没再有话,他脑海里凌乱思绪被无尽残破的记忆所纠缠,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而万千道人影也没再有话,皆微微闭合着眼睛,如万千尊从模子里套出来的泥像,静静地立在那里。
时间恍如流水随思绪不止飞逝…
在无边黑暗之中夏寻找不到记录时间的支点,只能任凭着最原始的感官去感受那漫长的空寂。没有声息,没有四季,没有花开花谢日起日落的轮回,只有极其漫长的等待。时间仿佛过去数年之久。夏寻才微微张嘴,再次问出一个极其绕口的问题:“既然你是我,为何我不知道你是我?”
“莎…”
长袖轻抚挽在后腰,千万尊人影同时微张嘴唇,淡淡说道:“我是你的前生,你是我的今世,我在里头,你在外头,我在后头,你在前头。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
混沌回鸣,话同样绕口,但夏寻非常清楚这话的意思。前世今生说的是人,里头外头说的是遮天,前头后头说的是行为。换而言之,他就在夏寻的身体里,当然便能知道夏寻而夏寻却不知道他。衍生至此,夏寻可以确定,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夏寻沉声再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出来走在前头?我想爷爷更需要你。”
“莎…”
白衣沉袖,两手挽上后腰。
万千人影同时微微张嘴,沉沉念说道:“潜龙勿用,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亢龙有悔。我为前世,你为今生,前世已逝,今生的路便该由你来走,我无法代替。”
“潜龙勿用,亢龙有悔?”
夏寻闻言生诧,思绪顿时一愣,如空山古寺忽然响起一道空灵的钟声。这段话他并不陌生,而且非常熟悉,甚至能顺着话意就背诵出全文。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或跃于渊,无咎.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亢龙,有悔。
这是一支卦象的爻辞,就出自去那本无上道经的第一卷第一章第一节。而眼前这个自己也正是以此来告诫夏寻,他今生的路难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勤勉不懈。而同时也是在无形之中传递给夏寻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空山古寺响起钟声的瞬间,夏寻仿佛看到了一束真正的光,而那束光的源头便是他苦苦寻觅多年却不得其解的真相。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会藏着着自己。明白他爷爷要为什么要把一道遮天死死封印在他血肉之下十数年。问天山那位老人家为何要告诉他归藏的玄机。岳阳楼上古梵为何会说他不姓夏。吕随风为何一直都对他恭敬有加…
他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人!
夏寻明白得很坦然,并没多少欢喜忧伤。
平平淡淡的,似乎明白也就明白了…
“太玄道藏。”
沉沉四字,仿佛拥有万斤重量,一字一字地从夏寻嘴里吐出,砸在虚无混沌里。
化身万千的人影似乎能看透夏寻的内心,轻轻掀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你很聪明。”
“但我始终都在你们的股掌之中。”
“是我们而不是你们。”万千人影道。
“不。”
“不。”
“你就是你。”
“我就是你。”
“你错了。”
一瞬之间眀悟,夏寻的内心好像得以解脱去一副沉重的枷锁,变得空灵许多。他知道对方的意思,就像对方知道他的意思一般,不矛盾却也矛盾。
夏寻沉沉摇头,说道:“你是你,即便你说你是我的前世,但你还是你,拥有属于你自己的记忆。而我则是我,我虽是你的今生,但我脚下的路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印迹。所以,你不是我。我才是我。”
“真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
“……”
夏寻这回回答得肯定,万千白衣人影轻轻地笑着,没再往下说。
夏寻接着再问道:“你是要借尸还魂?”
万千人影思片刻,尔后淡淡回道:“我无需借也无需还,更不存在你想的那般。当你走到了那一步,万物归源,我就是你,你便是我。”
“不,那不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那只是你。”
“那也是你。”
对话似乎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极其无聊的争论。
夏寻再次摇头,他知道人影所说的那一步是哪一步,但他没就此深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万千人影的面前赫然是一丝不挂,内心所有思绪都能被完全看透。所以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我没理解错,寿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应该是。”
“那就没错了。我就奇怪,我的脑袋里为什么出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记忆就已经开始在我的意识里蛮横地生根发芽。所谓万物若归源,我想我也只会成为你的土壤。即便你为土壤我为茎叶,开出来的花朵依旧有你的脉纹,这两个结果我都无法接受。”
“你似乎很担心这个问题。”
“不是担心而是恐惧。”
“你恐惧我与你同在?”
“是的。”
夏寻毫不回避应道。
万千白衣人影似有不解:“你是否没理解清楚。融合只是量变,而非质变。万物归源,你依旧会记得你是谁,你曾经的记忆不会因我的存在而湮灭,而你却会因我而得到你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的。”
“不。”
夏寻话未起依旧先吐一个不字。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想法,但他还是稍稍理清思绪方才再说道:“量变就是质变,我虽然会记得我所曾经历过的一切,但我也会感受到你的刻骨铭心,惊天伟绩。一缸墨添一杯水,墨依旧是墨,水也会成为墨。你的岁月比我悠远更精彩万千,我所经历的一切在你面前都如尘埃草芥,干枯而单调。若与你同在,即便我是今生,都会变得微不足道甚至于可笑。虽然你确实能给到我所梦寐以求的,但我梦寐以求的却永远比不上我现在所要珍惜的。我这个人非常怕死,在你出现之前,我在这永无光明的世界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我害怕自己会永远留在这里,也害怕极了这里的孤单与虚无。所以我不想成为你。”
话到最后,声越激昂,铿锵决绝。
就如某些人所认为的那样,夏寻真不像一位谋者。
他能以玲珑之心一眼看穿隐藏在迷雾中的真谛,分清楚事情的轻重,但他却往往给人以预料之外的抉择,死死坚守着自己所认为重要的所谓底线。现在便是如此,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自己是谁,拥有何等惊天伟力。也清楚许多自己曾经不清楚的事情,比如他爷爷真正想做的那件事情。那就好像一条路,当他顺着路走到他爷爷所铺垫数十载的那一步时,所谓万物归源,便是杀局重启,他就能得到他十数梦寐以求且足以傲视人间的力量,但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拒绝。只因,他的记忆不容得被稀释,即便稀释他的是自己前世记忆,那也不行。
夏寻的抗拒似乎超出了白衣夏寻的预料,纵使他能看透夏寻内心所有思虑,但他却依旧不能理解夏寻抗拒的初衷与理由。就好象一位孤苦伶仃的乞丐路过堆满珍宝金银的大山,他却嗤之以鼻地吐了一口痰,咬一口冷飕飕的臭馒头,想也没想掉头就走。不可思议是矛盾的极致的源头,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出夏寻这般选择,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很可笑的笑话…
黑暗无边,混沌无序。
时间在寂静中潺潺流淌。
万千尊幻化的人影以及夏寻都宛如沉于河底的磐石,任凭河水冲刷着自己的躯体,沉沉无话,变得生硬。时间无法量化,冥冥中是千年一瞬,又好似一瞬已逝千年。千年之间,两人再无话。唯混沌时空永恒地定格在黑暗之中。
千年时间让夏寻默默地想了许多事情,也掂量了许多事情。
虽然他始终抗拒着眼前这个自己,但他却不得不接受某个事实…
过了许久以后,夏寻才缓缓重新说道:“我想,我会走到你们所安排的那一步。”
“为何?”
万千人影没再说话,说话的是最原始的那袭白衣:“既然明知这并非你的初衷,为何还要走到那一步?”
夏寻道:“因为,这是你未走完的路,也是我爷爷穷极半生的心血。于孝道于仁义都不该因我一己之私而付之于东流。这也是我为人子孙该做的事情。”
白衣夏寻想了想,沉声道:“若如此,你便可拥有我的一切。”
“不。”
夏寻想都没想果断否决:“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你前世的路我在今生替你走完。但走完之后,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们再也互不相欠。即便爷爷不同意,我也会竭尽所能把你从我的身体里分离,甚至于毁灭。”
“没有我,你将沦为草芥。”
“草芥同样也能倾覆荒野。”
“你这样做值得么?”白衣夏寻问道。
“没有所谓的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你我若融合归源,我便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这于我于你都是一种折磨与亵渎。我另可死去,也不愿意让我的思想爱上你所爱的人,受你所受的殇。更不愿意让你去侵犯我的情感,去爱我所我爱人,让我所爱之人受到伤害。这才是我的初衷。”
“……”
在这片混沌空间里,夏寻的思维似乎变得清晰无比。
话语之间始终都是那么的肯定与强势,不存在丝毫停顿。
白衣夏寻闻言一诧,虽然闭着眼睛但不难感受夏寻这番话给他带去的震撼。无形之中,夏寻能隐隐感觉得到,一缕因惭愧而难以自容的情愫随之缓缓在白衣夏寻的内心蔓延开来,如一棵小草迅速生根发芽而后散播种子,逐渐长满虚无的黑暗。这是情,人间的真情。这是夏寻让他看到最真实的东西。他始终以为前世今生不过轮回,自己始终是自己,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前世有前世无法割舍的情感,今生亦有今生临死不屈的情缘,两者虽同根但却完全不同道。夏寻不容他沾染的,他又如何曾容得夏寻侵犯?
君子之情,重于生死。
这前世今生才是矛盾的核心。
也是夏寻毫不犹豫拒绝的重点…
白衣夏寻寻思着回神来,忽然意味深远地缓缓念道:“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履霜,坚冰至。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括囊,无咎无誉,黄裳元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利永贞。”
拗口难明,这段话也是一则出自那本无上道藏的卦象,而且其中深意对照此间,更玄奥莫测,他似乎是在告诉夏寻一道解局的思路。夏寻听之隐约能明白其意思,黑暗混沌之中,他看不见自己的四肢,却也拱手抱拳躬身作一礼道:“谢谢。”
“不必谢,帮你便是帮我。”
“但也要谢。”
白衣夏寻沉沉摇头:“随你吧,但记住,这是你唯一可以阻止我归来的方法。你的身体与众不同,拥有着一些我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它已远超出圣人手段,甚至仙人也难为,你必须自信探索。当你走你爷爷安排的到那一步,前世所欠的情缘孽债我都会帮你一一了断,而你还能否继续再往下走,便看你今生的造化。如今前世已经觉醒,恶念深重,善念微末,我也无法控制。先前占据你身体的便是前世之恶。遮天若再有损,他便能吞噬善念完成自我。届时他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你不融合也得融合…”
“莎…”
话道后尾声愈小,在白衣夏寻说话的同时,幻化在无边黑暗之中的万千道人影如尘沙一般徐徐崩散。当话说完,万千道洁白的华光突然绽放,如万千颗太阳顷刻照亮了无边暗黑,茫茫一片雪白。
眨。
沉睡在床榻上的夏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
(这一章写得玄乎,因为内容实在太重要不能直白说出,不然后文会黯然失色,还请见谅。)
(夏寻遮天之下的人魂,不知道你猜到是谁了么?欢迎到17 k评论区说出你的答案。)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任重道远
眨…
窗沿边,呆滞得可爱的小青鸟儿晃了晃脑袋上的两根小绒毛,蹭了蹭爪子,轻拍翅膀便缓缓飞落至床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月光倾洒,由敞开的木门细细漏入厢房,伴着烛光映照着四道细长的人影。
蟋蟀声鸣。
一梦醒来,忽如千年已逝。
故人不知道生死几时…
梦中虚幻似泡影飘渺,但夏寻知道那不是梦,梦里的他确实也已经度过了千年之久的岁月。而漫长的时光没能使他迷失方向,反而让他更清楚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继续往下走。棋盘规矩方圆,伏局纵横交错,每一枚棋子都拥有自己的使命,夏寻也不例外。他会顺着设定好的轨迹,走到他爷爷伏局数十载至关重要的那一步,因为这是他为人子孙的义务,不存在所谓对错。而在那一步之后他便不会再甘愿做一枚棋子…
因为他的义务已经尽了。
“所以,我劝你还是暂避锋芒为上。”
“……”
夏寻醒来,守候在厢房内的几人皆暗暗松了一口气。夏寻没把梦里的事情相告,只是让人打来盆水洗一把脸,平去心中思绪。随后黄崎把天坛之事前前后后都给夏寻讲述了一遍。夏寻仔细听来却始终生不起多少惊诧,安安静静地也不插话,唯听得天试择址方寸时候稍有嘀咕两句。出于对夏寻等人的性命担忧,话到最后黄崎还是把自己的担忧与退路全盘道出,本想以此劝告夏寻莫要逞能,规避凶险,怎料夏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
“崎哥,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皇帝既择址方寸行天试,其意在告诫天下诸侯群雄莫忘仙人誓约,誓约之中也涵括了大唐皇帝。此行凶险必然会万分,但我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纵刀山火海我也是得走一遭的。”夏寻淡淡地拒绝道。
黄崎久劝多时仍没能动摇夏寻的决心,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他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究竟是何等理由值得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呀?”
夏寻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有些话不能说,至少不能现在说。他隐晦道:“不是我有意隐瞒,待时机成熟你们自然会知道,但现在我真不能告诉你们。”
“……”
黄崎稍稍皱起眉头,夏寻说得玄乎其玄,但他也没继续逼迫夏寻继续深说。纸扇轻轻拂微风,明月洒洒照清堂,拿起圆桌上的红茶泯去小口再酝酿许久,黄崎扫眼墨闲、夏侯最后又看回到夏寻的脸上,担忧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黄崎这个问题,忽然让夏寻想起先前梦里那个自己说的一句话。
夏寻轻轻玩味笑起:“潜龙勿用,亢龙有悔,飞龙在天,群龙无首,吉。”
“额…”
夏寻忽然冒出这么句话,黄崎、夏侯顿时就听懵了,唯有墨闲听来剑冷眉轻挑,似找到了一丝深意。夏侯伸出一手探去夏寻额头:“阿寻,你该不会被李白敲傻了吧?说话怎么连味儿都变呐。神神叨叨的。”
“呵呵。”
玩笑转无奈,夏寻拨开夏侯的手掌,没再卖关子,解释道:“上兵伐谋,谋尔后动,不动则以,动则雷霆。这你该懂了吧?”
夏侯没好气地撅起半边嘴角,不耐嘀咕道:“不就是耍谋子么,干嘛说得那么玄乎。”
夏寻笑着摆摆手,道:“得了,不跟你玄乎。你帮我把兄弟们叫到院子来吧。既然大唐皇帝摆局,我们怎也得准备一番。好好耍耍谋子,免得临时抱佛脚出现差漏,到时候你又得埋怨我不事先打招呼了。”
“哦。”
夏侯没多话,应一声高举酒缸大喝几口便转身走出厢房。
待夏侯走后,夏寻转转眼再看去黄崎,饶有深意道:“我想你应该已经备好方寸山的战略地图了吧?”
黄崎会心掀起一抹笑色:“虽想将你劝退,但也料到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走这一趟不可。得吧,我给你去哪来。”
说罢,黄崎跟着夏侯的后脚也走出了厢房。
待夏侯、黄崎都远去以后,夏寻的笑色才渐渐收起转而严肃。看眼墨闲手里三尺绣花剑,夏寻缓缓翻开覆在下身的锦缎蚕丝毯,同时淡淡问道:“你看到了么?”
问题很含糊,完全不存在铺垫,只是墨闲似乎知道夏寻问得是什么。冷冷地答道:“看到了。”
“看得清楚么?”
“可以肯定。”
“墨言能看到吗?”
“应该也能,但必然没我真切。”墨闲道。
“恩。”
夏寻确认地点点头,接着他一手把床头的小青鸟儿拿到肩膀上,一手拿过床榻下的青布长靴套上两脚,边说道:“刚刚我做了个梦,梦见他了。”
“哦。”墨闲一点都不惊讶。
夏寻再道:“他说他是我的前世,我是他的今生,这玄玄乎乎的事情把我都给整迷糊了,真挺难接受的。但我最终还是被迫接受了。而且他前世未走完的路,我觉得还是得帮他继续走完,这路很艰难呀。”
夏寻的话,旁人听得必然会觉得奇怪非常。
但墨闲始终都不曾流露一丝异色,仿佛他真知道夏寻曾经历过什么一般。
“我也是我前世的今生,我也在走着他没走完的路。”墨闲冷道。
夏寻一手拿过丝带逐个串上靴环,忽然转而问道:“如果你前世说要把记忆全部加载在你的意识里,你会怎办?”
“挺好。”
“额…”
墨闲答得毫不犹豫,夏寻僵硬地掀起一抹尴尬之色,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情况和墨闲好像不太一样。他有割舍不下的万水千山,但墨闲却没有这么多羁绊,若能得到前世的记忆他貌似还真就是挺好的。
“好吧,你赢了。”
“……”
夏寻缓过神,继续俯着身子认认真真地把长靴丝带系至脚踝:“但不管怎样,以后我们的路真不好走哟。年前我初至岳阳,见得余悠然谋动时,便以为爷爷落子七星布局二十载,你就是重中之重。我这百无一用的小书生跟在你身旁小心帮衬着,多多少少都能应付些坑洼,也许哪天还能机缘巧合练就一身盖世神功纵横天地呢。怎料想,老天爷今日却给我开这般玩笑,我真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好。”
“你本来就是重点,谁都知道。”墨闲冷漠道。
“所以,我上当了呀。”
“上什么当。”
“上我爷爷的当。”
丝带系好,夏寻苦苦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整理去褶皱的衣摆,续说道:“我爷爷行谋,向来讲究莫测二字。使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顺其自然而然而自以为然。他教了我那么多年诡计人心,我又怎么会料到他在我身上却是只布了一手自然而然呢?好叫我寻寻觅觅多年,博览古今群书,登问天经楼。最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我就是那重子。额…”
话道中途,夏寻突然一愣神,像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好像又有些不对呀…”
墨闲疑问:“哪不对?”
思想片刻,夏寻缓缓提眸,颇为惊愕地定眼看着墨闲,沉声正色道:“局中重子至少得有两枚,才能将整个大局支撑起来呀。一枚先发开局一枚后置定局。我和你都属于重启杀局的重子,但不能定局所用。不能为定局所用,那整个局面最终都会崩溃。也就是说,我爷爷至少还有一枚定局的重子隐藏在暗处才成。还有一枚重只隐藏着…”
“……”
“阿寻,人齐呐。”
话未全数说完,敞开的木门外传来了夏侯的呼唤声,紧接着厢房外的庭院也因数百北人的到来而逐渐闹腾了起来。
思绪被打断,愕然惊醒。
夏寻并不打算继续深思,他朝着门外呼道:“诶!来了。”
话罢,夏寻把肩膀上的小青鸟儿轻握在股掌中,与墨闲相继走出厢房…
“……”
月光柔和,微风拂过,烛火微微晃动。
映照于门墙的四道人影逐一离去,也将一隅小小的厢房变得安静。唯圆桌上印着红花纸的小酒缸,仍挥发着浓烈的酒香。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夏寻已经非常接近他所寻思的答案了,虽然仍有所遗漏,但这并不妨碍一个真相的大致呈现。可惜,夏寻却与它无意识地擦肩而过,以至于这个本该揭晓的答案被生生延迟到了最后…
最后的最后,才能蓦然回首。
不知是可悲还是别样的可笑。
夏寻与墨闲走出厢房至庭院,黄崎也拿来了一卷比他人还高的羊皮地图,挂着院墙壁上。三百北人皆逐渐围拢,夏寻絮絮言道起。
而与此同时,小镇八里外的官道上…
“驾!”
“哒哒哒…”
(这一章也是重点,隐藏着许多许多的秘密。)
第四百二十二章 来者是客
“哒哒哒!”
“莎莎莎…”
东镇,数十里外,御官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如墨染,暗色欺人,风势颇急,道两旁高大的老柳被风刮得高高扬起枝条,沙沙作响。昏鸦惊飞,铁蹄渐草,数十匹黄标骏马奔跑疾驰于道间。为首两人,神色虽匆忙却并不见有多少慌张,皮鞭夹于鞍下,两腿轻踢马肚,如御迅风飞快。
小巧精致的算盘把在其中一人掌心,细长的五指宛如各自都拥有着灵魂,迅拨算子似珍珠落玉盘,在疾风呼啸中连声细响。
“算到了么?”
“快了。”
“那是有还是没有?”
另一人执纸扇握缰绳,两腿紧夹马肚。长发纶巾飘荡成浪纹,潇洒之中有丝丝傲气。
“**不离十,基本不会错。”
盘算的手指不停,算者稍稍提眉,看着远处城镇冉冉映照上夜空的灯火,迎风叙说道:“盘算至今,能得到的答案只有三个。北面那位大谋者行谋阴诡,但这一手他还是得露出破绽,只是这破绽却不像一道真的破绽。无论我怎么验算,最终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我总得那只是他故意想让世人看见的所谓真相,太诡异了。”
“哒哒哒!”
快马急奔,话随风过。
话很深,虽有几分矛盾,但却与某些智谋超凡者之推论有许多相似之处。毕竟天坛之事实在太过诡异,遮天显像无功而折,大唐官府沉默以对,这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天下谋者,鬼谋至尊,鬼谋之谋必然深藏锋芒。既然已出手,于情于理,金銮殿上的君王都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看不清真相的智谋超凡者们,便只能把矛头指向北面那位大谋者的行谋格局与布局核心。只是,那位谋者的谋局从来不会出现疏漏,更不会让旁人看清楚他的手段,否则他便不叫鬼谋。
也所以,眼下这位算者其实根本不能确定自己的答案。
随眼遥望远方夜空,方公子问道:“哪三个?”
独少想了想,犹豫回道:“夏渊在瀛水道出玄机,那位大谋者倘若挥师南伐,必然要有出师之名。君临天下,重在一字君。能使诸位圣人联手封印血肉行借尸还魂大术的,首当其冲就是前朝太子李常康,毕竟夏寻体内有真龙血脉,龙生八爪缺一鼎即可位列九尊,这个可能性占六成。其次是皇族后人,当年李常康或许真的已经死了,否则当年通天塔那位圣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当今天子也不会安坐金銮二十载。若李常康已死,那夏寻体内封印的人魂便极有可能就是李常康的后人。也唯有如此,方能满足北茫出师之名,故这个可能性占三成九。”
话到此处,独少忽然没往下说去。
见独少只道出二个答案,方公子不禁问道:“还有一个答案呢?”
独少摇摇头:“剩下那个答案,只是我的凭空猜想。无根无据,无推演的基础,可能性不足前两者千万之一毫,说了也是贻笑大方,不说也罢。”
“驾…”
有话如此,方公子也不好勉强。
小腿稍稍增加些许踢马的力度。
马蹄渐泥草,迎狂风飞疾,远远的已经能模糊看到数里外的东镇景色。由于天试的原因,小小一个镇子今夜格外热闹。灯火通明,数里小镇上下皆镀去橘红色的华光。炊烟徐徐,人声鼎沸,昏暗山野亦遮挡不了喧嚣俗尘。
方公子沉默许久后,转去话风说道:“我真无法理解你的意图。夏寻身怀皇族血脉,处境本就极其敏感,更何况他还在天玺之前吟北茫悲歌,欲斩逆天真龙,遮天之威足以让君王忌惮。有这些把柄在,刑部拿他入狱即可问斩。金銮殿上的天子把他看在眼里却放任其自由,其中请君入瓮之意已然显而易见。难道你就没考虑过,我等若与其为伍,必遭受其池鱼之殃吗?”
“啪啪啪…”
眼看着就要跑马驶入镇子,独少停下了手里的盘算,并把精致的算盘收归到袖子的暗格中。同时也缓下了许多跑马的速度。
“你说的固然没错,但局势所限我们不与他为伍,又能去哪里?”
顿了顿,独少稍微整理去思绪,续道:“皇帝择方寸行天试,其意在于彰显天人意志。天人始于方寸,当今圣人皆师出于蓬莱。若无意外,今届国考必然就会以八十年前的那届为依据制定天试规则,再现当年群雄逐鹿之盛况。而今,赴天试的考生有十三万数,大浪淘沙只取一瓢入三甲,仅不足两千数。我等几十人纵使身怀绝技,又怎敌千军万马?京都皇族一系势大,手掌翰林、虎贲、天策、苍云、御林等朝廷后起之秀。南域危局迫在眉睫,天试之行他们必将以雷霆之势倾覆南域考生势力,以证天威。倾巢之下绝无完卵,我本想聚合南域各方势力抱团取暖,怎料这届南域赴考子弟全是鼠目寸光之辈,不屑于与我等为伍,稍有远见能形成合力的纯阳分支又被仙行那女人收归于掌间。天试之行,我们根本无容身之所。仅凭我们这几十号人马,投靠去任何一方势力都只会成为垫脚石,若不与其为伍我们还能找谁?”
长长一段分析,独少说得不缓不急。
话说期间数十奔马便已驶入小镇,陆续缓下了奔踏的步伐。绷紧着缰绳,御马行走于小镇子的大街上。来往的人流多为赴试考生,故也引不起多少的侧目注视。
方公子压低嗓音问道:“这话你说得太满了。他满打满算不过三余百人,纵有墨闲、雷猛、武藤这般高手相助也难以撑起一片天地。况且,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不会把我们当成垫脚石呢?”
独少侧脸看去方公子,淡淡笑道:“你说的也没错。但你可别忘记,他那三百人可都是北茫悍士。不畏生死极善恶战,纵不能远攻但固守方圆绰绰有余。而且,白绣与他初见,他便能领人上问天。七星受伏,他敢与墨闲独闯纯阳血战三千。夏侯遭算计,他舍身取义入虎穴终扭转败局。你又何曾见他卖过自己人?”
“但我真不愿意与他为伍,我讨厌他那张嘴脸。”方公子沉声道。
“当你和他成为朋友,或许就不讨厌了。”
“御…”
“哒哒哒。”
勒缰绳,马蹄止。
话说着,独少领数十人马止步于小镇主道中段,一座稍显气派的客栈门前。
红漆涂柱,精雕芙蓉图纹,月光银晖淡淡铺洒在红砖绿瓦间,两旁店肆林立来往客人不绝,唯独此处颇显恰静。客栈大堂内的桌椅皆无人落座。而悬挂在门前的牌子则更为突兀,上书“客满”二字。
“唰唰…”
数十年轻男女相继下马,方公子牵马走过两步来到独少身侧。
眼看着客栈大堂内正警惕瞄来目光的几位伙计,方公子轻声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他会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
独少深意笑道:“在他的思维里,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说罢,独少没等方公子再有话,把手中缰绳交给身后男子便先一步走入客栈。
“……”
客栈大堂内的伙计见来者,神色皆显得谨慎小心非常。
他们先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下这位斯斯文文的小书生,而后其中一人板着黑脸喝道:“嘿,你没看到外头的牌子么?本店客已满,要落脚你便自寻别处吧。”
独少迈过门槛,和笑看着话者抱起拳头垫一垫,谦逊道:“小生岳阳城君子门独行,领同辈三十二人冒昧夜访,多有打搅,还请小哥代为通报。”
伙计眯眼三分:“你找谁?”
独少缓缓道:“黄家公子黄崎,夏氏公子夏寻,七星院墨闲、夏侯。”
“……”
大堂内几位伙计相互交换去眼色,其中两人交头接耳片刻,最后皆默默点了点头朝着最先说话的伙计再使去眼色。那伙计当即明意,缓下几分黑脸说道:“那你们先等着吧。”
说罢,伙计转身急步走入内堂。
这间客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前后约莫有个数百丈长宽,离开的伙计越过内堂的走廊,行出好一段距离方才去到后院。
后院,声杂…
“寻少你就别叨叨了!”
“要杀要砍一刀子的事情,管他是天王老子呀!”
“我就不信,同辈之中还有谁能蛮得过我们!”
“哈哈…”
此时,尚且不算宽敞的庭院挤满了百数彪悍的北人。地儿就这么点大,有些人实在找不着站的地方,只好爬到屋顶随便找地方猫着听那青衫絮叨。但纵使如此不方便,在座的数百北人也是个个听得聚精会神。随着那青衫深说,不时还大大咧咧闹哄去一会,乍眼看还真有点土匪寨子准备下山去打家劫舍的味道。
“少爷…”
来行通报的伙计好不容易才从一尊尊彪悍身躯的缝隙里找到了黄崎的纤细身影。他急步走去,附在黄崎的耳边便迅速叨叨片刻。黄崎闻言点点头,没有多想,直径挤过周遭人墙,行至前端的夏寻身旁。
低声说道:“独算的孙子领着几十号人前来拜访,现在前堂候着,请还是不请?”
“哦。”
夏寻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在这个节骨眼,会有几十号南域岳阳的弟子找上门来。
他应一声,想都没想便笑说道:“来者是客,怎能不请?肯定得请呀。”
黄崎颇为谨慎,提醒道:“这几人的长辈都和渊叔有些过节的,你可小心有诈。”
夏寻相当自信地摇摇头:“放心,没诈的。”
“……”
黄崎深深打量去夏寻,但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便也没再多问。转眼朝着通报的伙计使去眼色。伙计会意,再转身挤出人群,顺着来路急步往回走去…
趁着这个时间空隙夏寻放下教尺,拿过放在石墩上的茶水细细喝尽。
接着才侧身和黄崎解释道:“渊叔和方信的过节我早有耳闻。那都是他们年少轻狂的事情,相比起如今生死,皆太轻。而且渊叔现在岳阳已成势侯,独行、方青丘这些后辈不敢倒行逆施,我们无需多虑。”
“恩,你有分寸便好。”
“恩。”
黄崎随意点点头,缓步走回到人群当中。
夏寻拂青衫长袖将两手挽在后腰,静静候着。
微风吹拂,狗尾巴草抖抖翘翘,夏侯显得颇有些得意的味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没过多久,离去的活计便领着独少一行数十人从内堂走回。当踏入庭院见得满满一片彪悍北人时,独少、方公子等人皆硬是楞了一下。当再看得挂在墙壁上的羊皮地图和夏寻时,独少转眼就晓得这些北人围在这里是干啥子了。心中也不由得对夏寻未雨绸缪的远见,再看深一层。
数十来者顺着北人群让开的小道走至庭院前端,来到夏寻面前…
“在下岳阳君子门弟子,独行。”
“铁扇方青丘。”
“九宫斋…”
来者皆抱拳拱手微微行一礼,分别报上自家名号。唯有方青丘仅报名号,没有成礼。
夏寻也不介意,同样抱拳拱手朝着所有人垫了垫,还之以礼:“久仰诸位少侠大名,今日得见,夏寻犹心荣幸。”
独少尴尬笑着:“寻少过奖,相比起寻少的英雄事迹,我等草莽实在难当少侠二字。”
“你谦虚了。”
夏寻不置可否摆摆手,没再继续往下客套,直接便了当说道:“来者是客,我本应以礼招待。只是天试之行在即,眼下要事更迫在眉睫,奉承的话,咱们就留着后头再说吧。这里地方窄小,就只能委屈诸位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了。夏某还有些事情需要详细安排,诸位不妨在旁将就听着,待会若有纰漏之处,便请诸位多多指教了。”
“额…”
没有客套,话语便略显得生硬了。
或许是夏寻太过于直接。不问缘由,不问来意,直接就把许多问题都尽数省略,独少等人皆听得一愣。只是看夏寻模样,似乎真没有别的意思,独少只好自行问道:“难道寻少不打算问我等不请自来的缘由?”
“呵呵…”
夏寻饶有深意笑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须曾相识?你能来找我们便已经是缘由。,既然如此,你我又何须再多言?”
“这…”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试形势
“这…”
夏寻实在是太直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独少再是一愣,他本想着今夜前来相投必然少不了波折。远的不说,就说自己身后好些人的长辈都与夏渊有过恩怨,而大年夜夏寻又在荒村与他们势力有所结仇。在这些恩恩怨怨面前,夏寻再大度怎也得谨慎对待询问一番不是?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夏寻压根就不提这些事儿,更没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就让来者找地方坐了。而侧旁向来喜欢没事找事,有事死劲整事的夏侯,居然也同样少有的沉默。净是高高叼着狗尾巴草一脸得瑟玩味。这等匪夷所思的状况,是独少根本没算到的。以至于在来时所准备的措辞,此时他竟然连一句都没能拿得出口。
“诸位请随意。”
见独少等人愣着傻眼,夏寻和笑着再垫垫抱拳,没再理会。
接着他便转身走回到墙边地图旁,重新拿来石墩上的教鞭,笑道:“诸位皆乃名门之后,学识不凡,今届国考要害想必都已清楚,我便不再垒述了。朝廷考卷虽明日方才公布,但天试择址于仙始方寸,其考题无疑就会效仿八十年前的万里山河,群雄逐鹿。数十万考生博弈于荒野,优胜劣汰择数千进三甲,数十登天塔。而我们在座不过四百数,入三甲绰绰有余。且除我以外在座皆乃能征善战者,相比起当年的十八圣血战群雄,可谓底蕴丰厚百十倍不止。所以说,天试之行看似凶险万分,但我等仍可稳操胜劵。”
“呵…”
“四百人敌数十万还稳操胜劵,夏寻你这话未免说大了吧?”
夏寻的话刚停顿,一声颇为轻蔑的笑声随话刺耳响起。话者,正是随独少一同前来相投的方公子。而方公子的蔑话声则顿时引来了数百北人的凶狠侧目,夏侯嘴里的狗尾巴草也跟着停止了晃动,凝视着方青丘。
独少顷刻皱眉,小声告诫道:“青丘言多有失。”
“哗…”
甩手展开纸扇轻摇,方公子没理会独少的劝告,他似乎打心底里就不同意独少今夜相投的做法。否则,又怎会才落脚就出言讽刺呢?
这摆明就是找茬呀…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我等今夜来投,并非持着非三甲不可的心态来的。大敌当前能同舟共济抱团取暖是再好不过,若以卵击石想以百十数拼杀十万数,那只是找死。恕我方青丘不能奉陪。”
方公子的话说得极其难听,独少听着都替他着急了:“别乱说话,此地可不是岳阳…”
“不不不…他说得很好。”
独少告诫未完,夏寻摆起手来断去其后话。
纵使方公子说得难听,但夏寻也不曾有所火气,他笑道:“我刚说了,若我说得不好诸位皆可指点,战场上军令为天,战帐中各抒己见,咱这并非一言堂。方公子初来,不知道详细情有可原。而且方公子说得确实在理,数百人拼杀数十万人无疑以卵击石,我等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的策略是以守为攻。”
“以守为攻?”
“恩。”
夏寻三言两语便巧妙地消去了话题中的火气,再不着痕迹地带入正题。
方公子狐疑,夏寻点点头,接着执教鞭在身后的羊皮地图虚划一个大大的圆圈,道:“据我们的消息回报,方寸山方圆两万余里内各处要道关口皆已被大唐官府囤以重兵封锁。所以我们可以把天试考场暂时设定为两万里,两万里方圆容纳十数万考生其面积可谓广阔无边,而我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此。”
话说着,夏寻朝墨闲使去眼色。
墨言会意,走前两步将早准备好的画卷摊开,并张贴在羊皮地图旁。但见,画卷里头并未画着画,而是龙飞凤舞地写着许多诸如“天策府”“长安城”等词组,且归纳分为数十大块。
待画卷张贴好,夏寻把教鞭转去方向,指着画卷道:“天试不同于殿试更侧重于战略与战法,单兵力量已很难有所作为。故此,当考题细则公布后,大部分考生都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楚局势,从而归附或聚拢成合力。两万里方圆容纳十数万考生面积尚且已经广阔,十数万考生聚众抱团扭成百十股势力,其间距便至少均有百里之多,跑马驰骋亦需大半刻时长。而我们所要做的,首先便是要从这百里的夹缝存活下来。”
“咄咄…”
教鞭敲了敲画卷上的几个词组,续道:“皇太子李建成,二皇子李元霸,文武相辅手掌皇道可御天策、虎奔、苍云、翰林等所有朝廷势力,初步估算即便排除开考以后归顺附庸者,他们至少也能坐拥八千精锐,尽占先机,是我等眼下最大的拦路老虎。”话至此,夏寻话风忽转,转眼看去独少,接着淡淡笑道:“但老虎再凶猛也有打盹的时候,京都皇族一系虽看似无可匹敌,却暗藏着三个无法规避的致命缺陷,我们只要抓住任何一点都足以制其于万劫不复。上兵伐谋,独少算力超凡又乃名门之后,想必已经算到是哪三个致命缺陷了吧?”
“哦?”
独少本听得入神,不曾想夏寻忽转话风就把问题抛到了自己身上来。
差异少许,但独少立马明白过来夏寻的意图。
夏寻如此发问,其实是在探他的底,同时也是在无形中赠予他一个话语权。他初来驾到,人马也就数十,日后免不得受被人排挤。此时,他若答不上或答错,自然而然便会被人看低一等。反之他若能答上或答得好,那无疑便会被人看重一分。所谓上兵伐谋,行谋于未然,能掌话语之权,那跟他前来投奔的数十弟兄便不至于沦为他人刀枪。由此可见,夏寻这一话可谓用心良苦。
思至此,独少也不推脱,抱拳垫了垫感激道:“在下确曾有所思虑,若言之不足还望寻少多多指教。”
夏寻伸出一手:“请。”
独少随手将藏于袖中的精致算盘把在掌心,循序说道:“我以为京都皇族的缺陷和他们的优势同样明显。其一缺人和,如今大唐烽火正隐于青萍之末,南北局势皆摇摇欲坠。李建成身为皇室太子,近日又出师未捷先折辱于醉仙楼,其天试之行必将会以倾覆之手腕横扫八方,以证皇室威名。而不过万数之军力,竖立十倍于己的敌人,其人和便首先败尽。”
“其二缺天时,天试考生十三万数,大浪淘沙终只取一瓢入三甲,仅不足两千数。而李建成手中仅是朝廷后起之秀便足有近万,其中还未算入开考以后投奔者。若全数相加其麾下考生恐有万余,万余人争两千席位,他们不战即自损八千,其天时已然败尽。”
独少缓了缓嗓子,同时走前两步来到夏寻身侧的羊皮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山脉丛林继续说道:“其三缺地利,方寸山脉方圆数万里尽为高山密林少有草野平原,多为兵家首选的藏刀之地。而京都皇族一系军力之甚,宛如匍匐于荆棘的蛮牛,他们安营扎寨尚且麻烦,藏匿潜伏更需大费周章,若遇战情紧急需全军挥兵时,纵有绝顶良骑相助也是举步维艰。除了围剿、分兵、固守,他们再难施展更多战术,其地理已然败尽。”话说罢,独少稍稍侧身面向众人,扬起长袖豪气道:“上兵伐谋,纵观全局。战事未起,京都皇族人和败,天时败,地利败,一败再败,安能还有不败之理?反观我等,四百精锐不多不少,前可迅疾雷霆,攻伐四方。后可遁于山野,隐形丛林。天时地利人和皆备,安能不胜?”
“好。”
“啪啪啪…”
语乘风,绵绵悠远。
战事未起,独少一席话却几乎尽数圈点了一尊看似无可匹敌的庞然巨兽的所有死穴,让一场还未开始的战场直接归入去胜败之中。场间众人暗暗斟酌寻思,夏寻首先拍手叫好,称赞道:“独少算力果然非同凡响,三言两语便能将胜败定局,夏某佩服。”
独少颇为不好意思,谦逊道:“寻少谬赞,我说的这些想来寻少早有谋定,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又或代劳复述罢了。”
“不不不,我肯定没你讲得好。”
夏寻摆摆手奉承着,同时扫眼场间众人,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方公子脸上,颇有深意地笑问道:“独少此话字字珠玑,不知能否让方公子信服?是否还以为数百敌十万只是以卵击石?”
“……”
夏寻这一手含沙射影用得极其巧妙。
无形中他是送了独少一个人情,同样的也借着独少的嘴巴,封了方公子的后路。方公子略显得有些尴尬,虽有不服气也不敢再多言。合拢起纸扇两手抱拳,没脾气地说道:“方某不曾想得这一层,让诸位见笑了。”
夏寻深谙人心,稍加打压便一笑而过。
他转眼重新看去独少,继续淡淡道:“独少既然已经算得皇族三缺,想必心中已有御敌之策吧?”
独少很有分寸,知道夏寻先前是送自己一个人情,现在若再多言便有蹬鼻子上脸的嫌疑了。他摆摆手,谦虚道:“独某习算脉,算者少谋善守不善攻,天试凶地不容有错,独某实在不敢再夸夸其谈了。”
夏寻直接提手把手中教鞭递给独少:“但说无妨。”
“额…”
此话有些意外。
独少深深审视去夏寻投来的清澈目光,但见别无深意。
深思片刻,独少知道自己多心了。便两手接过夏寻递来的教鞭,再拱手抱拳朝着众人垫了垫:“独某才识浅薄,若说得不好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说罢,独少侧身执鞭点上地图,续道:“皇族一系势大,虽天时地利人和尽失,但仍有翻云覆雨力压群雄之能。我等势弱且与其结怨深重,天试开启必首当其冲成为他们的目标。我等若与其博弈,需避其锋芒,厚积薄发,击其惰归,方能不败。”说着,独少将教鞭下移,点向地图西南尽头一处画有丘陵的位置,再道:“鱼木寨,方圆不过两里余,三面悬崖陡峭唯一道小径可通行,北临江流集可解水源粮食之忧,东西紧靠古塔山岭,登顶可望方圆数十里动静,可谓兵家天险之地。我等据守于此,皇族一系若敢来犯,非启天境不能跃身登山,便只能分兵由小径徐徐而过。我们只要事先在小径沿途布置好机关陷阱,悬崖高处备以滚石弓弩,待敌袭时候便能取得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以强兵攻克天险,皇族一系至少要付出十倍于我们的兵力方有可能突破。我们只需固守十数日,皇太子建功心切多半会选择无功退走,而我们的目的便就达到了。倘若,皇太子利欲熏心,真敢不计生死以强攻,我等若败则可由江流集遁逃,水流湍急日行千里,他们也再难有乘胜追击之力。如此一来,皇族损兵折将近半,我等却能完好无损,来日再战便也无惧。”
声如流水,淋漓尽致。
第四百二十四章 排兵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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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里余的据点,却能有万夫莫敌之威能,独少的见解让许多北人都不由得暗暗惊诧一番。独少说完,再次抱拳朝着夏寻垫了垫,谦虚笑道:“微末之见着实是班门弄斧,让寻少见笑了。”
夏寻不知可否地点点头,从他的神色中看不出太多波澜。
夏寻思量片刻后,淡淡说道:“鱼木寨三面悬崖通小径,临水靠山,确实不失为天险之地。”
“哦?”
夏寻的话说得平淡,似平述一个事实。
但独少却很敏感地味道了一丝别的味道,他犹疑着问道:“不知寻少心中最理想的伏兵之地,是何处?”
夏寻摇摇头:“不,你选的鱼木寨便挺好。只是我觉得,若仅布局一处恐怕还需慎重。”
有此一话,独少顿时便明白夏寻必然有自己的想法,遂两手捧过教鞭递给夏寻,道:“还请寻少赐教。”
“呵呵。”
夏寻笑一笑,双手轻轻推开递来的教鞭:“赐教不敢,各抒己见罢了。”
说着,夏寻从石墩上的笔架拿过一根粗大的毛笔,轻轻染墨,而后走出几步来到羊皮地图前抬手就在地图各处随意画上七个圆圈。看着一个个地名被圈点起来,独少首先就是惊诧了一下,而惊诧过后紧接着又紧锁起了眉头。被夏寻圈起来的这些地名,独少都不陌生,因为这些地方都是他脑海中备选的屯兵要地。只是,七方要地皆相隔甚远,最远的数千里,近的也有数百里,区区四百人马能固守一处已属不易,根本不可能全数顾及得来。
夏寻见独少疑状,大概也猜到他心疑何事。
放下毛笔,淡淡说道:“考场两万里,置考生十三万,取一瓢入三甲仅两千不足。要在两万里地筛选十三万人,这里所需要消耗的时间恐怕是一个无底洞。”
“额…”
独少似有些许明悟。
夏寻摆摆手示意莫急,继续说道:“八十年前的群雄逐鹿是在神器中进行,万里山河尽在掌中,不存在空间的距离。故此,我以为今届天试规则必然不会允许考生永无止境地自行淘汰,到了一定时候大唐官府应该会收缩战场。两万里变一万里,一万里化五千里,逼着考场内的考生自相博弈,直至考场剩余考生两千数,晋入最后角逐。而鱼木寨位于考场边缘,倘若届时战场收缩至万六里,我们失去天险屏障便会完全暴露于刀锋之下,陷入困局。未雨绸缪,应防范于未然。因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再择七处要地作为据点,一则可规避风险,二则可从容进退。”
说着夏寻用笔杆点了点羊皮地图几处地方。
“蝾螈泽,处江流集下游三百里。东西为悬崖峭壁属于拒敌险地,但山路崎岖难以安营扎寨,断不会有势力占据。我们可事先将坐骑干粮储存于此并派人看守,若到紧要关头我们便可直接由鱼木寨顺流而下退守至此,负隅顽抗些许日子。瞿陇、徽山离蝾螈泽近五千里,急行军需一日余,皆乃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敌军若紧追不舍,我们大可以再从蝾螈西南撤退将敌人引诱至此二处,虎狼相争,我等便能真正做到规避锋芒,厚积薄发。剩余四处要地,我们便皆可去得。”
长长一段话夏寻淡淡说完,独少苦苦一笑。
他心知自己和夏寻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夏寻的话,虽然简约婉转,可是其中要害却远远没有他的言辞那么简单。倘若真如其所言,天试规则会有收缩战场一条,那鱼木寨除了是天险之地以外还是必死之地。因为,鱼木寨的退路只有两条,小径与江流,只要敌人把这两个口子死死守住,他们便再无退路可言。待战场收缩,他们根本没有突围的可能,战则即必败无疑。而夏寻除了想到鱼木寨的危机以外,连其退路都已经想好了,而且一想便是三道。未雨绸缪布局蝾螈,战至胶着再退南北,引虎狼相争再横行四方,一战一退一诱一遁可谓天衣无缝。
思想着,独少心儿愈发寒冷,当即抱拳惭愧道:“寻少谋高,踯躅算尽,独某实在惭愧。这御敌之策还得全凭寻少安排,我等必依令行事。”
“嗯…”
夏寻点点头,没有丝毫推托的意思。
他扫眼场间众人淡淡说道:“非常时期,同舟共济,我们便不虚礼了。”
独少再次两手递出教鞭:“请。”
夏寻这回没再推让,伸手拿过教鞭便执于掌间,尔后转眼看去人群中的雷猛,道:“猛哥儿,吹哨子吧。”
“好。”
雷猛豪爽应声,并从人群中挤出,走到夏寻面前,接着面朝众人喝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在!”
“哒哒…”
雷猛暴喝,庭院上下数人当即应声,同时屋檐之上、人群之中、石墩侧旁陆续走出九人至场间。九人里六男三女皆精神抖擞,身段魁梧彪悍,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待九人出列,雷猛方才再大声喝道:“废话我也不多讲,该讲的在北茫的雪地里我已经讲过,在这里就只讲两句。进了方寸便是上了战场,战场之上便军令如山!寻少为主将,我与虎傲等十人为副将,所有弟兄跟好自己的队长,所有队长跟好自己的将军,依令行事!若谁敢不听哨子擅自行动,就莫怪我雷猛不讲情义!”话说着,雷猛虎目一瞪,突然暴喝:“听到了吗?!”
“听到了!”
雷猛喝问,场间数百北人齐应声。
但雷猛却不满意,虎目暴凳,声更大再暴喝:“都没吃饭吗?大声点!”
“听到了!”
“嗡…”
惊雷贯耳,地动山摇。
数百北人同时暴喝,如晴天憾雷突然炸响,生生把整座庭院震得一颤。远在客栈之外十数里的人儿都能听到,临近数里内的考生更是顿时被吓了一跳,而场间新来投奔的数十位岳阳城考生则被冷不丁地震得一阵头晕目眩。
有声势如此,雷猛方才满意。
他转眼看去夏寻豪声道:“寻少,人齐了!”
“好。”
夏寻微微点头,接过便朝着独少道:“事先没料到你们会来,故只以奇门九字列阵,如今你们来了便外加一字岳吧。”
独少抱拳道:“全凭寻少差遣。”
“恩。”
夏寻再次点点头,遂执教鞭指向地图,由鱼木寨位置缓缓划下一道虚线,再面朝众人淡淡说道:“独少说得不错,鱼木寨乃天险,我们天试第一战必将由此开始,故绝不容有任何闪失。明日开考,无论发生何等状况,所有人都必须以最快速度随我奔袭至此地。可有疑议?”
“……”
见众人无异,夏寻转眼看去出列的九位北人,道;“临兵斗者。”
“在。”
九位北人其四,三男一女应声走前一步。
夏寻道:“你们四阵百六十人为后军,每人负刀刃兵甲两百斤,明日负责断后事宜。若无敌人追击则紧跟中军,若有敌人追击则且战且退,切忌恋战。”
“令。”
四人应声领令后退一步,夏寻再道:“皆阵列在。”
“在。”
另外两男两女应声走前一步。
夏寻道:“你们四阵百四十人为中军,每人牵马两匹,负粮草箭支各四百斤,明日仅负责押运事宜,遇敌急遁,无需参战。”
“令。”
四人应声领令后退一步,夏寻再道:“前岳。”
“在。”
雷猛走前一步,独少双手抱拳,皆应声。
夏寻道:“前阵四十为先锋,雷猛、墨闲、鳌穹、鎏破各领十人分四队,携机关器械若干,两两轮番开道直奔鱼木寨。至小径山口卸装甲,就地挖战壕布荆棘阵,事后占据山岭高位随时候命反扑。”
“令。”雷猛应声退一步。
夏寻转眼面向独少再道:“岳阵三十五为后勤,负火油膏药、棉麻衣物各百斤,紧随前锋直奔鱼木寨协同布置防御事宜,事后入寨搭建营帐、伐木造船。一切需快,不得有误。”
“令。”独少抱拳应声。
“诶诶诶…还有我们呢?”
“阿寻你该不会想让我们看戏吧?”
眼看着夏寻吧所有人都安排好了事宜,唯独白绣、夏侯、胖和尚等七人被晾在一旁无所事事。白绣、夏侯顿时就急眼了。
夏寻玩味一笑:“别急,你们责任重大。”
白绣没好气地翻起白眼:“那我们干啥子啊?”
玩味稍转深色,夏寻道:“你们七人明日负责收编事宜。”
“收编?”
“……”
第四百二十五章 方寸清晨
算者少谋,善守难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谋者多诡,善攻难守。
独行师出名门,是岳阳君子门那位闻名算师之后,最擅长勘局之术,守备有余却进攻不足。夏寻横空出世,承鬼谋衣钵,行谋之神妙莫测纵是老一辈人都自叹不如,却缺少凡尘世事的沉湎,常常被人以先手。而如今算谋两者走到一起,相辅相成,能形成多大的能量便可拭目以待。
一番布阵,南人安排入伍,遂安然过夜。
再无多事…
翌日
日光依稀,高山冰封,浮云万里。
方寸。
旭日东升,阳光依稀。
晨雾朦胧,微风里吹拂浮云万里,翻滚波澜如沧海。阳光透出橘黄的光晕,随朝雾逐渐消逝染红云霞,给远方黛色的山峦镶上金边。
森林茂密,青翠如春,绽放起枝叶静静站在穹苍之下。阳光如缕缕金色细沙,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洒落在青草泥泞间。晶莹的露珠闪烁着金辉,散发着青草野花和湿润泥土的芳香。鸟儿展翅翱翔于荒野,蝼蚁踌躇在树梢,晨起的麋鹿带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幼崽徘徊于小溪间,不时警惕地看着荒野丛林的外头…
“御…”
“他们来了。”
越过荒野,喧嚣意浓。
烈马驰骋,金刀铁甲,惊荒林鸟雀疾飞。
熙熙攘攘,人潮涌流,惹山中百兽惶恐。
辰时未到,方寸东山口便已聚集起了数以万计的考生。红襟白袍黑马褂,青衫灰衣藏蓝装,皆携刀枪牵骏马载包裹物资,三五成群百十成阵将道口方圆数里划分为百十个鲜明的区域。
东南官道入口最为显眼,茫茫一片人海皆身披铉铁铠甲,骑赤红健壮烈马。他们携带的武器兵刃虽各有不同,但人与人间相隔七尺而立的战阵却让人怎么看都像是一支由军中抽调的精英劲旅而不像赴试考生。数十面鲜红的镶龙旗帜绣金边,矗立在战阵各处,迎风猎猎。千数丈战阵,悍士近万人,两位青年男子身披黄金龙鳞铠甲,头戴紫金五龙盘珠冠,御闪电黄龙驹于战阵中央。右者执龙扇轻摇,两眼有神含精光,嘴上微笑从容而自信。左者身材魁梧,两手各执一把三尺雷震锤,极其威武。
在周遭列阵的军旅考生及数百位身着锦衣的官家子弟的簇拥下,两名身着黄金甲的青年就宛如同辉之日月,让人看之即难以再盛起争锋的胆量。
“我以为他不会来。”执双锤的龙二公子道。
“他不来就得死。”龙公子道。
“他来了也得死。”
“呵…”
就如许多人先前猜测的那般,京都皇族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毋庸置疑必然是本届国考最强大的势力。即便此时西南山涧边上也有数千人马正在聚集,但两相比较之下无论是装备战马还是列阵人数却都逊色太多。
“他还真敢来。”
“是有备而来的。”
“好像多了些南人,但也不过四百数。”
西南山涧边,骏马踩蹄呼着沉重的鼻息,默默啃嚼野草。炊烟淼淼,有人趁着时间尚早就地盛起炉灶,熬上几碗清汤白粥。数千人马闲来无事歇坐于山边岩石又打着地铺睡去,懒懒散散的模样与东南官道的森严形成强烈对比。百十面各色旗帜安插在山涧各处,随中荡起纹浪,稍显凌乱。而凌乱之中,排头两面深绿色的大孔雀王旗则尤为显眼,左旗书“天罗”右旗书“惊羽”,两旗边角皆绣“西川唐门”四字。
“四百数,他们恐怕撑不过十日。”
“正面交锋他们谁都赢不了…”
“他们备足了粮草,若能盘踞天险估计能撑一段时间。”
两面大孔雀王旗下,数十名江湖考生或站或坐,正遥看着远方行过官道的四百人马。他们手缠织云腕,头戴鎏金锦冠,身着墨锦长衫,身后皆背着一把暗金精铁打造的连弩和捆着三联飞刀银针等暗器,乍眼看很像是刺客装束,但定眼再细看却与刺客大有不同。其中一名妙龄女子,面容尤为精灵可爱。
西南前去,七百余丈。
靠近方寸山口,两匹赤红烈马牵宝蓝轻车,那名叫道生的小道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车厢前把玩着缰绳。马车之后,白袍黑带云龙冠,三尺银龙身上背,近千道人换上统一装束安安静静地盘膝打坐于一隅。在大大小小百数方势力所划分的区域中,这一隅纯阳道人并不显眼,唯一让人注意的是,他们行装之简便每人身上除了一把银龙道剑以外便就只有一个两尺包裹,连代步的马匹都没有准备,让人搞不懂那马车里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和你的战略很不一样。”
“这是必然的。”
“他们想去哪里?”
淡蓝色的窗纱被人缓缓掀开,晨光倾泻却仍不能把马车里的冰冷驱赶多少。苍白的纤手顺着晨光轻轻安拂在柔软的白袍子上,有几分冷意亦有几分恰静。白纱随微风微微拂动,出现在窗外的人马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情绪上的变化。
“唯鱼木寨。”
“为何如此肯定?”
白纱之后冰冷吐出二字:“火油。”
“火油?”墨闲仍不得解,稍稍转眼看去远处那支四百人的队伍中段,即便相隔千百丈远,但也能闻得到那些驮在红枣骏马背上的水囊所散发的油腥味:“火油和鱼木寨有何联系?”
白纱悠悠侧移三分,避开映入车厢的阳光看出窗外,清冷道:“鱼木寨三面环山唯一路小径通行,小径丈余两旁为悬崖峭壁,据高处泼滚油点火,便可将入道者坑杀于道间,是他们唯一能用火攻术的险关。”
“……”
剑眉渐松,墨言随之释然。
遥眼远望数百丈,官道东来的四百人。
这群人似乎到哪里都能出尽风头。四百虽不多却胜在阵仗夸张,夸张得让人汗颜咂舌,想不倾注于目光都难。
随眼细看,但见东来四百号人马几乎尽是虎背熊腰之彪形猛人。男男女女皆披兽皮戴兽首,精神抖擞。皆手执狼牙棒、流星锤、开山巨斧等大开大合的凶悍兵器。四百人马分三段各百余,前段百数人轻装快马皆粗麻包裹一个载牛肚水囊若干,中段百数人皆御马一匹牵马两匹载七八大捆辎重粮草,后段百数人手执各色杀器,身背刀枪斧戟马驮战甲铁锤,乍眼一看活像一块移动着的铁疙瘩。
“带着这么多粮草兵甲,他们想干嘛?”
“难不成他以为杀人还能杀到刀钝不成?”
“辎重过多,恐怕不见得是好事啊…”
见怪不怪,大惊小怪。
昨日遮天魔魂显世震骇了所有人,今日那袭青衫又来作妖…
四百人猛人入场,顿时引来诸方势力一阵碎语嘀咕。毕竟这架势确实太夸张些了,虽说天试之行凶险万分,但也远不至于如此周章啊。不说那些驮满人马的刀剑粮草能否派得上用场,至少交战时候必然会带来诸多麻烦,致使战力受损,更甚至战败时候是想跑都难。
古往今来,善用兵者绝不会让辎重成为行军负担,更不会使全军负重前行。故,四百北人如此夸张之阵仗,落在许多懂兵法的谋士眼里,那无疑就是件荒谬至极的事情。可他们却不得不认为这荒唐必然有所深意,因为这是那青衫的队伍。
“扑街仔…”
“都把咱们当猴看了。”
铁蹄轻踏,马鞍摩擦着铁甲发出“嗤嗤”声响。狗尾巴草抖抖翘翘,迎着各方怪异的目光,领军缓行在战阵前段的夏侯满脸尽是不屑:“等着吧,等开搞以后看爷爷我不弄死你们。”
“额…”
食指无奈刮上鼻梁,御马行中的夏寻低声提醒道:“侯哥,今天可没你的事,你别胡来哦。要打架迟早有得你打,但今天肯定不行。”
“嘿…”
夏侯没脾气地摆摆手,敷衍道:“知了知了,上兵伐谋,厚积薄发嘛,哆嗦。”
夏寻见夏侯不耐烦,也没再往下叨叨。
握麻缰御马进行…
由于方圆数里内早已被各方势力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区域,后来者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夏寻一行人只好直径越过诸方区域,去到山道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