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战惊长安
等待着…
一个风吹草动的的默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冷月幽光,
映巨剑阔刃成寒霜,凝视银枪。银枪似龙蛇吐信,戒备着巨象。巨象狰狞,绽红芒,照耀一隅夜色,以及那把拂尘藏剑。藏剑在等待着,那颗随时喋血的拳头。
“你确实很适合做一颗弃子。”
拳头逐渐伸起,对面的拂尘迎风后动。
雪白的银丝,带起这位道人的长眉与青丝,形成一道小小的丝浪,起起伏伏。参差在黑夜与红芒间,略显萧瑟凄凉。这感觉,就好比一直陷入泥泞沼泽中的羔羊,等待着死亡。
“但,你只是第一颗。”
呼…
狂风愈狂。
乌云逐渐收走了,冷月的最后一道幽光。
这一刻!
“死!”
“咚咚咚!!!”
乌云闭月,天地无光。
唯剩红芒与刃芒……
就在这一刻!
一声咆哮再起!人动了,拳动了,巨象也动了!
但见,夏渊大脚一蹋。蓄势多时的拳头,凶猛带着狂风万丈,轰出。
拳头出,红芒掠,他身后恐怖巨象,随着拳势所向,暴踏起数丈巨蹄,朝北奔踏!一脚落,大地崩裂与颤动。一脚起,九天回鸣与风行。风行、风破,石碎、石渐,似乎整片天地,都在为它的狂暴,而徒然颤抖!又如万军在戈壁冲杀,撕裂世间所有阻碍,无人能挡!
但它的目标,不是前方的拂尘藏剑!
而是,藏剑之后,那七位道人身后的那栋雄伟宫阙!
“疯了!”
“噌!”
“冲!”
“…”
紧接着,这座沉寂了一夜的纯阳道观,全都动了…
动的,是此间早已就绪的每一个人。动在一瞬之间!
地上,长眉道人两眼一沉,脸上死意顷刻酝酿到了极致。身后一把三丈剑影,随之显现。手中拂尘带藏剑携剑影,一剑刺出,直攻象腹!
身后,殿前,七位道人也是两眼一沉,脸上死意与前者不分上下,一样冷绝!七剑巨影随身起,七把拂尘成剑势,直刺象肘!
殿上,屋檐上。
“嗷!”
蓄势多时的龙胆银亮枪也动了!
银芒绽,龙出海,一头数丈粗的白龙随着银枪暴刺,由枪刃迸出。龙非龙,无爪有身,是蛟龙。而它那龙啸九天的一吼,却极具神龙的威武神韵,冷傲无比。一道狂龙出海,傲气化杀势汹涌,龙须成千丝流光穗,直奔象头两眼眉心处!
“哐啷啷~”
就在龙枪暴刺一刻,一旁等候多时的巨剑也动了。
它的动作很简单,却霸道狂猛至极!只是由上而下的一下劈斩。一道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十丈巨剑剑影,便由九天之上,凌空显现。随着巨剑怒斩,剑影即刻化作奔雷一道,由九天劈落!力拔山河气盖世,破狂风,撕虚空,直斩银枪龙头!
除此之外,在这一瞬之间。还有很多人都动了…
比如!
在那看不到的雄伟宫阙之内,就有人在动!
一股极其寒冷的的能量气息,由宫阙之外,疯狂地朝着宫阙上下,汹涌凝结!虽然看不到这一下出手的是何物,或何人。但只要站在此间方圆数里之内的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连空气都要冻结消尽的寒冷!
在这宫阙之内的出手者,必然是位道中高人!
另一边…
“靠!真疯了!”
“瞬!”
看不到的在殿里,看得到的,在纯阳道观正门外。
与夏渊同行而来的,那位圆脸大肚男子。就在道场声动,八方云涌迸绽一刻。他突然两眼一瞪,急色顷刻上涌。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要紧事情一般。咒骂一声,脚踏白玉石砖,就是化作一枝疾箭残影,徒然迸出!直掠纯阳道场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击拳出,神象暴踏。拂尘起,七剑出。白龙迸枪突,巨剑凌空斩。宫阙冰绽,门外箭掠。一招破一招,一环扣一环。此间所有动作,都似早已酝酿多时的默契。就在这一瞬之间,全都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爆发之突然,速度之迅疾。
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挡。
在这样突然的爆发之下,快与慢那都是丝毫之间。
快的是寒光凌冽,慢的…
唯有人…
是那位由纯阳门外,疾掠而入的男子。
但,他慢的不是速度,而是距离。
前六者的距离,最远不过百丈上下。而他由纯阳正门到太极广场的距离,则有五百丈之遥。这天地大能者之间的过招,即便差一丈,便都是阴阳相隔的鸿沟。那就更莫说,相差的是四五百丈了。在这样的差距面前,且又是千钧一发之际,估计也就只有超脱了法则束缚的圣人,能有回天之力了。
可是,这位男子还不是圣人。
所以,也就慢了。
当他一步跨出百丈之时,天地已然变色!
该发生的一切,已然发生!
谁也阻止不了。
……
只见,寂夜长空之间!
“咚!!!”
“兒…”
一声撼动方圆千万里,响彻七千长安城的滔天巨响。
突然迸绽!那就宛如九天雷公的一声,怒吼暴雷!一声之下,方圆十里之内,泥石顷刻化波涛,大地尽成狂海起伏。碎石与坚石齐飞,荒草与枫树出土。你只要能看到的一切一切,在这一声之间,全部都被一道席卷而来的气浪,凌空轰起!
数丈、数十丈…
波澜惊涛,天地烟硝。
在这一轰响的同时,一道长宽数百丈的通天光柱,冲天而起!破入九霄云天,霎时照亮了,此间声响所至的每一寸角落,恍如白日火焰!
光芒刺眼。
那就是一颗升起在夜色中的,烈日太阳,让人根本无法直视,也无法看清光柱之内呈像几何。甚至看不清,此时纯阳道场里头的大概情形。此间除了光芒万丈以外,便只剩下流光四溢的余影。
以至于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陆陆续续地,都安静了下来。下到街巷胡同,上至楼宇门市,所有前一刻还在沉醉于声色犬马的人儿,在这一刻都顿下了身子。扬手遮眉,定眼北望。无论是知情的江湖儿郎,朝堂官人,还是不知情的小老百姓儿。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有一种心情与思绪…
就是惊恐与迷茫。
“这吃相真难看啊。”
“……”
南。
看着北面的万丈光芒。
长安城,南面的高楼顶层,那位坐在摇椅上看戏的老爷,显得有些无奈。
“准备开局了。”仆人说。
“是的。”老爷道。
“老爷,可要请刀?”仆人恭声问道。
“……”
可能是光芒耀眼,也可能是看久了实在不舒服。这位老爷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移向了另一个方位。看向了,那座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最高的建筑物。
那是东面的一座高塔…
高塔之高,高入云端,凡人肉眼望不及其背脊。古往今来,历经千年沧桑变换,这座天下第一塔,从来没有改变过它自身的高度。因为,在它的塔尖顶层,永远都会坐着一位,这片凡尘世间上,站得最高的人。
所以,它就是最高的楼了。
“诶~”
定眼片刻,亦深思片刻,一声轻叹。
“要。”
“……”
嘶…
烟硝稍散,光芒逐渐消弱。
天上乌云,暂时没有了扰月的胆子。
北望的百姓人儿,陆续放下了扬起的手掌,收回了眺望的目光,带着迷茫的思绪,窃窃私语。
一声之后的长安北郊,变得有些狼狈不堪。
一路远去千里。先前那一阵滔天气浪,掰弯了所有草木的腰杆,掀翻了一遍尘沙泥泞。离声源越近,情景便就越是糟糕透顶。百里枫林,由外而内,逐渐倒塌。外九十里,断木横草,凌乱地散落地上,似被一轮风灾糟蹋过似的,根本看不到多少成形的枝条。
而内十里…
呼…
烟硝逐渐消尽,绵绵的晚风吹起尘沙。
放眼望!
一眼望尽十里路,直至三座大山山脚处,一路平坦。
四处的枫林没了,数百丈的太极广场没了,就连那三座雄伟宫阙也都没了。
前无垠,后无迹,唯茫茫尘埃细细沉浮,在月光拂照下,映起光秃秃的一大片荒芜…
剩,七道人影。
“哐当当。”
巨大的铁索重剑,沉沉地架在龙胆亮银枪刃上,压入尘土三寸。枪头的红穗,顺着剑刃断去了几根。
绵绵的晚风,托着它轻飘的身体,夹着薄薄地尘沙,轻轻飘走…
“嘀嗒…”
鲜血在滴落,那是一颗人头。
剑枪外,三十丈。
巍峨的身躯,仍绽着淡淡的红芒。两眼淡然含着一道决绝的狠意。那一呼一吸间,稍有急促,显得不太自然。还有就是,他的手里,不知何时起,便多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滚烫的鲜血,还冒着淡淡的白烟。顺着他的五指间,不止流落地上,汇成一滩不大的血泥泞。
“渊,够了。”
“还差一点。”
“哪一点?”
“一条人命。”
“……”
迅疾赶来的圆脸男子,脸色有一些慌张,还有一些谨慎。
而痞气尽去的夏渊,此刻就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狠绝的眼睛绽着精光,死死地看着正前方。
“你没听见我说话?”
“……”
远处…
重剑与银枪更远处。
三道人影前后站立。
最前方的,是位道人。先前,后站的七位道人里,他站居中位。而此时,其他几位道人早被那巨象碾成了灰烬,剩他一人独活。
但,他活得并不好。
在夏渊的一拳象踏,瞬间碾碎了七位道人的防守后,他便首当其冲地,强行承受了,这恐怖一击的大部分攻势。虽然,他已境至王者。但在一位巅峰王者拼命一击面前,他那初入王境的实力,就显得孱弱不堪了。
只是一个照面,在他的全力抵挡,以及身后那位王者的出手协助下,他才勉强逃过了身陨道消的下场。而现在,他拂尘已断半截,上身道袍撕裂成条。右臂的肩夹骨上,白森森地露出了一截断裂的刺骨。
很显然,他的右臂已废。接下来,他再难有一战之力。
“听到了…”
说话者,站在道人身后一步的。是一位长发及腰的中年男子。淡蓝色的锦衣长袍,上绣有紫荆花纹。正一手执着把青绿色的竹简,一手挽在要背后。虽然,他的呼吸频率和夏渊一样,急促非常。但,却毫不妨碍,他此时所展现出来的平淡。
此人,正是余冠川!
曾经掀起岳阳城三院内战的,那位罪魁祸首!
“但,即便听到又如何?”翘起嘴角,余冠川缓缓说道。
“闭嘴吧,我没给你说话。”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继续杀人
“闭嘴吧,我没给你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我是在给你说话了。”
确实。
夏渊的话,确实不是给余冠川说的。
因为,他那狠绝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余冠川身后,那尊“冰雕少女”的身上。
“我知道。”
冰冰冷冷,悄然声作。
短短三字不带一丝生息,让听者,顷刻便冷起了一身,毛骨悚然。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者,只能是那位名作悠然的“无情少女”了。雪白的斗笠,系着及腰的白纱,遮掩着她的面容。一头顺直的长白发,自然垂落地上。随晚风吹起发丝一半,洒洒扬在身后。在飘逸的同时,也似一缕飘荡在夜间的幽魂…
“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今夜与我无关,何须多言?”少女道。
“呵,是么?”
“是的。”
风吹白纱微动,白丝与尘沙伴舞。
少女轻轻扬起一分雪白的斗笠:“可知道,你也是枚弃子?”
“爷爷不知道。”夏渊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少女道。
“那也得等你死了以后。”
“是么?”
“怎么啊,你不服啊?”
“……”
一话毕,一话起,痞气盛一丝。
“那你继续吧。”
刷…
随着三言两语说罢,场间气氛徒然一紧!
是,紧张…
自从夏渊一拳崩破了天地后,此间的对话,便变得极其含糊与深远了。深远到,每一个字与字间,都能蕴含着大量的信息和某些不可告人的隐喻。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此时还能站在此处的人儿。谁又没有些道行?不了解些来龙去脉?
先前的话里行间,所隐藏着的,是些什么东西…
或多或少,大家必然都能意会一些。也就正因为这一些。所以,此时此刻,大家所展露出来的情绪,并不止是惊讶与疑惑,更多的则是神经绷紧的紧张…
特别是这位少女,说完这四字以后。
此间的紧张,便徒然绷至了顶端…
夏渊今夜是来杀人的 。
而,这位少女却让他继续。这里的“继续”所意味的,那便就是让夏渊继续杀人了!
可是,场间此刻只剩下七人…
排除一枪一刀还有那位圆脸男子外。夏渊会杀和可能会杀的,便就只剩下三人…
就是那少女和她身前的两人!
“那就继续吧。”
莎…
夏渊拿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把右手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换到左手。右手随之徐徐握起,红芒渐盛,蓄势代发…
“渊,隐师非落一步不可?”站夏渊身后的男子,显得有些急了。
“非落不可。”
“哒…”
夏渊迈开脚步,他在说话的同时,用行动回答了这位男子的问题。
那就是只有一字,杀!
“昇~”
“站住!”
随着夏渊这一步的迈出,远处那柄被铁索巨剑压在地上的龙胆亮银枪,被它的主人沿着巨剑剑刃缓缓抽出。刺耳的铁销声,延绵碎响…
“我不管你身后那位,给你的是什么命令…”
声音铿锵有力,却不乏柔情。这是那位女军将,今夜对夏渊说的第一句话。在说话的同时,银枪已经完全抽出了,缓缓举起…
“但,今晚,你必须给我到此为止。”
“这是…”
“刷!”
突然!女将军猛地一下提起枪杆,银枪枪刃朝天上举,一声快喝,两字!
“皇令!”
“嗡!”
“隆隆…”
两字迸出,一阵枪鸣随之绽起!由远而近,自五里之外的那座大山来……
隐藏在大山间的无数内敛寒光顿时露出獠牙!紧接着,山就崩了…
马蹄声响,一时响彻夜空,数不尽的悍马骑兵,执银枪,绽寒光,顷刻间,恰似银河崩塌,茫茫一片莹莹寒光,由山顶倾斜涌下。
“哐啷啷…”
“刷!”
没有等,几乎在“山崩”的同一时刻。
女军将身侧,那位着黑衣的道人,单手一扯铁索,猛地一下,持巨剑朝天高举!另一边,夏渊身后的男子,大臂一甩衣袖,手掌握拳两指朝天!
都是战令!
三道战令,前后起。即刻点燃了,今夜大戏的**!
是的,**。
“噌噌…”
“莎莎莎…”
“哒哒哒哒…”
战令出,万马奔腾,万万人涌。
剑出鞘,刀离身,十方光盛。东山两万铁骑银芒,西山两万道人蓝光,南道还有黄袍一大片。就在战令立起的一刻,他们都毫不犹豫地,亮出内敛多时的兵刃!绽起流光四溢,溢上长空与皓月争光,铺洒人间十里。
铁蹄踏地,粉石碎泥泞开道,马长声啸,尽断山中栏木,一路直撞冲塌,下山行!身影飞掠,数不尽的道人与黄袍者,破荒草,出枫林,蓝芒映黄光成熊熊烈火,疾掠奔赴。
一时间,山上山下,丛林间。无数的星点芒光,宛如一片澎湃的三色海潮,由四面八方,朝着三道战令所指处,疯狂倾泻…
“哒哒哒哒…”
晚风乱,乱风起,乱起四面风云。
不止颤抖的大地,被暴起的脚步与铁蹄,踏起厚厚的尘沙。沙尘起伏,似云似雾,又似潮浪。回荡在此间人儿的腰间之下。给人感觉,就好像行走在云层上一般,看不清地上的痕迹。
“御~”
“哒哒哒哒…”
不多时,
由山间涌下的两万御林骑军,率先奔至场间百丈内。
前阵一红甲将领,随之横枪立马,挥出一道战令,止住了万马奔踏的脚步。
在这同时,后来的骑兵侧拽缰绳,有序地驱使战马分去两边。上百丈,下百丈,前后成三列横队,排列出两道雁翼攻阵!
没过多久,铺天盖地的执剑道人与执刀黄袍者,分别由西南两面,接踵掠至。没列战阵,没起战令,两方人马只是团团围住了上下百丈,两面去路。刀剑平身举,也都为最普通的蓄势起手架势。但,若从他们此刻身上所渗出的战意来看…只要战起,这些江湖儿郎的杀伐攻势,恐怕不见得,会比对面的列阵骑兵差去几分。
杀伐气盛,万人对持。
厮杀的沙场就在此处!
莎…
乱风渐缓…
事至此,今夜该再出场的主角、配角、路人甲乙,都已经到齐了。在冷月与天云的见证下,战与不战,生与死战,都在那道巍峨身影的一念之间。
就看他的脚步了…
“嘀嗒~”
血淋淋的人头,仍在滴落着鲜血。飘扬的尘沙,掩埋了落地的血迹。
夏渊,没有停步,仍走着。不快不慢,似在等待着什么,又似考虑着什么…
对于夏渊此时的作态,此间已经没有人惊讶了。
如那位女军将先前说言那般。既然,夏渊不远万万里而来。那,今夜,他断然不会,仅仅只为了帮那少年报那一剑之仇,取走一颗人头。站在夏渊身后的那位大谋者,必然还会有所图谋。
因为,这叫诡谋。
“你的皇令与我何干?”
待夏渊走经那位女军将的身侧,他方才回答,她刚说过的话。
“我说了,让你站住。”
“你觉得我会停下么?”
“哗~”
上举的银枪,缓缓落下。
单手平举,枪刃直指夏渊的背影。刃芒稍盛起,淡淡一层光晕,似一层冰冷的水雾,在升腾。
“哐啷啷~”
随枪起的,还有那把铁索巨剑。和之前一样,银枪指夏渊,这把巨剑指银枪,形成两道一触即发的,杀招与解招架式。
没理会举来的巨剑,女军将看着逐步前行的背影,略显狠绝。
“那你是想造反了?”
“你的圣旨何在?”
一问罢,一问反起。
反问的不是夏渊,是与夏渊随行而来的那位圆脸男子。可能是见事已至此,事已无法挽回。比起之前的紧张,此时他的脸色则淡定了很多。
“你是在怀疑我的话?”女军将微微侧眼看向身后。
“我也怀疑。”这次说话的,数女军将对面的,那位黑衣道人。
“站住!”
“嗡…”
女军将并没有回答两人的话。猛地一下转头,盯着已经远去的夏渊,一声大喝,银枪一抖!
“你若再往前一步,休怪我无情!”
“哒…”
奇怪,
夏渊闻言之后,居然真的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而此时,夏渊离前方前三人,以及身后那把银枪的距离,不多不少,都是十五丈。这个距离,很巧妙和精准。无论此间三方,哪一方稍有异动,另外一方都能有一个反应的出手空隙。
莎…
尘沙蒙蒙沉浮。
自夏渊的脚步停下后,此间便一时没有了人声。
静静地,冷冷地,唯马蹄碎踏,缰绳与刃芒紧绷。
静的是空气,冷得是气氛与目光。上下三十丈,三方六人,六道目光皆为冰冷的寒意,互相凝视着。
“可知道你为什么没圣旨么?”
背对着女军将的夏渊,忽然毫无征兆地问道。
“……”
女军将一愣。
很显然,对于这个突兀的问题,她毫无准备。
稍稍皱眉,便随即脱口问道。
“不…”
就在这时!
就在她一愣恍神那刻,前意识,张开双唇,吐出一缕兰气的瞬间!
突然!
“唰!”
一道残影出…
夏渊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之突然,比他刚问的那个问题更无征兆!
但见他脚跟一踩,根本没有借力。整座巍峨的身躯,便宛如一支拉满劲弓的离弦疾箭,化作一道流光残影,直径掠出!
但,夏渊的目标不是那位无情的少女,也不是那位挑动岳阳三院血战的余冠川。而是,那位和他素未谋面,且已经被他废去一臂的纯阳道人!
晚了…
当女军将瞬间反应的过来,把张开的嘴唇合并,把手中银枪刺出时…
一切都已经晚了。
上下十五丈,说道不多,说少不少。但对于失去一个瞬间先机的女军将而言,它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嚓!”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死天怒
“咔…”
“嚓!”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最重要的是,拳头之前,那位即将迎接夏渊暴起攻袭的纯阳道人!
在这一刻,他居然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的反应动作,甚至连下意识的回避都没有!而,站在这位道人身后一步之遥的余冠川,也根本没有一丝出手相救的意思!两位人儿,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任由着,这道巍峨的残影,在自己两眼瞳孔里,迅速放大,放大!
十丈…
五丈…
一丈…
“喳!”
没有天崩,没有激战。
平平静静的。只是一颗硕大的拳头,化成了刀掌,刺破了本就破烂的道袍,轻而易举地插入了血肉的深处,发出一声骨裂的脆响,就此而。
“呵…”
“……”
鲜血渗出道袍,越来越多。
粘稠的血液,把原本鲜红的血手,染得更加鲜血淋漓。
“嗙当~”
断半了的拂尘,脱手落地。
那位生生吃下一记刀掌的纯阳道人,随之微微咧起了嘴角,露出一道平静的笑容,笑的是生死。而那位不远处的女军将,则露出了深深的惊诧。惊诧的是,这时,她才渐渐地发现,似乎有一些事情,并非想象的那般,简单…
呼…
袭袭晚风,忽然大了许多,也乱了许多。地上被刮起的尘沙,迅速朝四周飘散。九天之上的云层,正在朝着冷月迅急聚拢。
天,在变色。
“其实,我很早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弃子…”
纯阳道人,看着离他咫尺之间的夏渊。微微张合着嘴唇。他的声音不大,而且显得十分虚弱,无气亦无力。但,话语中的平静,却是让人倍感沉重的压抑。就好像是一头,被圈养多年的畜口,在被屠宰前的出尘世外。
“身在局中,苍生为子,你也只是先走一步而已。”夏渊道。
“不…过啊…我这一步走得太早了,其实我真的很想…再看…看看,当年的盛事…”道人答。
“那你为何不躲?”夏渊问。
道人翘起的嘴角更翘几分,平静的笑容里,也更多了几分坦荡的欣然。
“明…知躲…不开,又何…必挣扎?”
“你没试过。”
“不…用…试了…”
道人的话,逐渐开始断续不清。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去。在这同时,一缕鲜红的血液,正由他张合着的嘴角,不止渗出,汇聚在下巴…
“因为…这…是命!”
嘚…
最后一个“命”字,是这位道人用尽了他全身力气,方才重重吐出的。有些不甘,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解脱的味道。而,随着这命字出口,他也终于泄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与生机。
头颅,沉沉垂落…
“嘀嗒。”
凝聚在道人嘴角的鲜血,在这一刻,也终于止不住徐徐滴落了。如水帘,如一根妖异的红线,溅落在那根狠狠插入到他心脏深处的手臂上。
“嘀嗒…”
“嘀嗒…嘀嗒…”
在血落一刻,也有水在滴落…
是的,是水。时间上最普通的水,雨水。
一滴、两滴…
无缘无故地,越来越多的水滴,由九天落下,溅起一注注的尘埃泥洼。灰蒙蒙的尘沙,逐渐被洒湿了身体,成为了水浆,最后沦为地上一滩渐开的水迹。
是下雨了…
黑压压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遮蔽了皓月。方圆千百里内,再无月光映照,剩一团沉沉压下的云卷,在不止地翻滚着,凝聚着…
这,不像是一般的暴雨云层。
隐隐约约之间,此间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它的不同。似乎正有一个灵魂,在乌云的深处,逐渐形成。无色无形,非人非兽,似万物生长的生息与死寂。
“安息吧。”
“唰…”
“哒!”
沾血的大手,由道人的躯体狠狠抽出。没有了支撑力,生机尽去的道人重重跌倒落地,溅起一滩夹带着泥污的水迹…
接着,夏渊把目光,移向他两步之遥的余冠川。
“你的命,暂且留多几天。”
说着,他又看向余冠川身后的那位少女,接着冷道:“你也一样。”
“别让我等太久。”少女冰冷回道。
沾满鲜血的右手,摸了摸邋遢的袍子,夏渊道:“不会太久,再过些日子,自然就有人来取了。”
“他太弱。”
“比你强些…”
“……”
嘀嗒、嘀嗒…
落地的雨滴,逐渐密集。
少女那梳飘扬的白发,早已被沉沉拍打在了地上。星星点点的泥迹,让这一梳煞白发,凭空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瑕疵,还有人气。
“我会先取了,他的命。”少女道。
“你已经取过一次了。”夏渊道。
“再取一次,又何妨?”
“无妨?”
“必然。”
嘴角翘,夏渊不屑一笑。
“呵…”
他非常难得地,没有盛起痞气回话。只是,看去少女的头纱一眼,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布带,转身迈步。
“吱吱…吱吱…”
雨,越下越大。
扬起的尘沙,被同化了成了雨水,淋湿了此间每一寸土地,以及所有人的衣衫与铁骑的刃甲。但,此间此刻,已经没人在意这些了。他们在意的事情…
在天上!
九天之上,急速汇聚的卷云,正在疯狂翻腾。卷云之中,无数的电光闪雷,正在纠缠交错。而,雷电之中所蕴含着的气息,则让人不由地开始心慌了起来。
那,不仅仅只是恐怖那么简单。
在这恐怖当中,它似乎还孕育着,一丝丝天地洪荒的原始气息。就好比,混沌初生一刻,万物虚无的道韵,让人心感畏惧。
“这是你们的局。”看着九天上,正疯狂交织着的雷电,以及正逐步走近的夏渊。那位仍挺着银枪的女军将,有些不甘地问道。
“不是你们,是我们。”
“与我何干?”
“所以,你才有皇令,没有圣旨呀…傻妞。”
“……”
笑意未尽,轻蔑去,剩玩味。
夏渊又重新盛起了几分痞子气。他举起手掌,轻轻拨开迎面指来的枪刃。在说话的同时,他越过了这朵铿锵玫瑰,跨起八字步,朝着那位圆脸男子大大咧咧地迎面走去…
“山子,今夜渊爷我的角儿,演得可好呀?”
“呵…好,很好…”
圆脸男子同样无奈地看了看,天上那集聚成的无尽山峦的云海雷电。
再说道:“我说,你们可真是能玩啊。”
“切…爷爷我是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玩意算个鸟蛋蛋啊?”
话至此,夏渊已走至男子身边。脸上的肃色换回来往日的痞子气概。他稍稍侧身,一手搭在男子的肩膀上,一脚撇开半步,便抬头看向夜空:“你瞧瞧这玩意,憋半天都憋不出泡尿来,算个蛋蛋玩意啊?”
“你大爷的,这可是玩命的家伙啊。”男子道。
“怕啥?你不说了,你家那位在楼上看着么?”
“但…但…”
无尽雷云逐渐下沉。
“但…这家伙,我爹也不见得是对手呀。”
“呐~”
夏渊偷偷地,瞥眼那位执巨剑的黑衣道人,嘟了嘟嘴巴。
“不还有真武那位师叔么?”
“这难度也颇大…”
“如果,再加上塔里那位呢?”
“他会出手?”
“必然,不然四圣军去哪了?”
“……”
“兒…哒哒…”
就在两人随意对话的同时,外围的两万悍马,开始陆续慌噪。马蹄不止原地乱踏,鼻息急促喷白雾,即便它们的主人紧绷缰绳,也难以拂平它们此时的畏惧。
而天上。
千里盖顶乌云,已经集聚成了十里暴雷云卷,厚厚重叠数百层不止,沉沉压在半空。雷电不断交错,雷光相映,几乎把乌云映成了白云。
而,雷云中所孕育着的洪荒气息,已经非常明显了。莫说场间几位人间大能和那位智略滔天的少女,即便是周遭的兵将、道人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由虚无凝结而成的无尽威压。在这股威压面前,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的渺小,渺小到似乎只是天地一尘埃飘渺。只要意念与之稍稍感触,所有人在顿生畏惧的同时,都会产生几欲俯首膜拜的冲动…
这叫天威!
而这施展威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地之祖,万物之母。人间六道,上至王侯将相,下至一叶尘埃,皆有它生的虚无!没人见过它的真身,但谁都知道他的存在,因为,它就是天地间的唯一至尊!
天道!
现在,它怒了。
哗哗…
啪啪啪…
雨愈来愈大…
小雨急转倾盆,洗刷着这片触犯天怒的人间。
绵绵雨水,连成一道道指大的粗线,几欲遮蔽了此间人儿的视野。而,那一面遮掩少女容颜的白纱,则早已湿透。再也掩饰不住,她那渗人的脸庞了。苍白、冰冷、没有一丝情感,让周遭尝试投来的目光,顷刻避之若浼。
抖…
可能是雨太大,也可能是天气转变太快,少女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身子。
“我们走吧。”
“恩。”
站在少女身前一步的余冠川,轻声应道。
侧过身去,伸出一手,小心地把在少女的香肩上。紧接着,他脚跟一踏…
“瞬!”
一话未说。
两道残影化青芒,就是朝南疾掠而去。
莎莎…
啪啪…
夜雨飞溅,倾盆雨帘迸散一路长道,由北而南。
青芒去,穿过了银枪与巨剑之间,越过了夏渊的身侧,直径消失在了百里枫林的尽头。而自始至终,除了那位女军将,鄙夷地曾看去一眼以外,场间几人都没有阻拦或喝止的意思。就这么任由着两人,火急火燎地走了…
女军将收瞟去的目光,重新看着天上的雷云。但,她依旧没压制住心中的那份鄙夷,不屑地唾弃两字:“怪物!”
这大戏才上演一半,这两人没有打一声招呼,说走就走。是无礼,更是无情,就好像今夜死去的那几位道人,与他们素不相识一般,连尸首都没为其收拾一二。这番行事手段,确实是太过绝情了。
也难怪会让一位在军中长大的将领,如此不屑。
“她们那一脉向来如此,都见不怪的咯。”
“哼,你们不也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啊,至少我们更虚伪些,对吧?”
夏渊身旁的圆脸男子,看着逐渐被雷电幕布的恐怖雷云,轻轻一笑,道:“只是,这冷小妞呀。咱客套归客套,现在大戏是真要开唱咯,你若要看戏呀,还得赶紧拉架势了。要不然,等会那些大人物出了啥漏子,咱们成了烤鸭子不说。这雨也能把咱们变成落汤鸡哦。”
刷!
女军将闻言,猛地一下回头:“我警告你,别叫我冷小妞!”
“哎呦~哎呦~生气了,哈哈。”男子笑道。
夏渊仰头低眉,也附和着调笑道:“哎呦,很难得呀,咱们这冷小皮娘害臊了。”
“闭嘴,滚开!”
女军将一声骂喝,瞪去两人。
不过,她似乎也知道现在的情势不容乐观,并未再跟这两无赖多纠缠。
“莎…”
龙胆银枪迎着倾盆夜雨,横空上挑,划破水帘耍一道枪花迸溅。女军将扫眼北面两位铁骑,猛地一喝声暴:“御林听令!”
“到!”
“嘭~”
情景霎便!
一喝令出,两万铁骑同时银枪一震,暴喝应一字“到”!气势澎湃,直把四周大雨,喝得渐飞八方一瞬。紧接着,女军将没有停顿,上挑的银枪就地一沉,打起一滩水花。
再喝:“守阵地截!”
“吼!”
“哒哒哒…”
“唲唲~”
阵令起,银枪动,战马奔。
马长嘶啸,铁蹄疯踏,泥泞混合雨水飞迸。
两万铁骑上下分东南,迎着银枪所指,奔踏直掠出六十余丈距离。
“嗡嗡!”
“哒哒哒…”
两万银枪皆上挑,刃朝天,柄立地。两臂雁翼阵,急转圆周,以那女军将为圆心,团团围出一道内外九列的战马刃墙!把场间四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守阵渐成,女军将看向正前方的那位黑衣道人,冷声道:“该到你了。”
道人应道得非常干脆,直接大手上举:“真武守势,八卦。”
“轰隆!”
两万道人,周身蓝芒皆徒然爆盛!
执重剑,破雨帘飞溅,就朝着成圆阵的铁骑外围,飞掠!
在这同时,在夏渊身旁的圆脸男子,也会意地举起了手掌。
随意地说道:“那咱们也随便摆个架势,瞅瞅热闹吧…”
“咚咚!!”
黄袍势,朝天起!金光大盛!
……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九天雷罚
“哒哒…”
长安南,最高楼,楼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摇椅轻摆,月无光,人有影。
离去的仆人,捧着一口宽大的黄铜锦盒,由漆黑的楼梯口快步走回。
“老爷,刀请来了。”
“恩。”
原本坐在摇椅上的老爷,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由天上不时闪烁的雷光,隐隐可以看出,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有几分臃肿。一件黄袍披身,乘着北来的狂风与双鬓长发飘扬在身后…
仆人行近,把锦盒递至老爷身侧。
“刚刚有密探送来情报,四十万圣军已经全数驶入通天,应该是那位准备出手了。”
“……”
老爷无声点头,随之伸起一手,打开递至的锦盒。
锦盒里,只有一柄刀。
非常普通的开山大刀。刀身长四尺,厚半寸余。刀刃有一道指甲大小的缺口,似被烈火熔炼过,边缘还留有黑焦。整片刀身皆锈迹斑斑,但并不像保养不善所致的陈旧。除此以外,这柄大刀便再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不止那老不死的会出手,七师姐也必然会出手,这才是今晚的大戏。”
笙…
粗大的老手缓缓握在刀柄上,接着把大刀从锦盒取出。
“有那两位出手,这事就没有悬念了。您就不必请刀了吧?”盖起锦盒,仆人弓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手把刀,一手怜惜地拂过着布满铜锈的刀身。稍有佝偻的背影,极显萧瑟。此时此景,给人感觉,那就好比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在抚摸着自己爱人的长发,充满了岁月的柔情。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老爷抬起眼眉,眺看着北方天际的万丈雷云,以及地上那早已盛起三道守阵气芒:“老鬼运筹藏锋二十年,如今落下开局首子。在当年那份交情面前,无论夏渊生死如何,我今夜都必须要表态了。虽然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但这里头的道理,你是不会懂的…”
“可是蓬莱出变故了?”仆人小心问道。
“应该都出变故了…”
“……”
仆人不语。
此间剩天吟。
吱吱…
天吟,北郊。
九天雷动,十里云涌。
重重叠叠的云浪,已集聚千丈上下。蕴藏在雷云当中的无尽雷龙,正不止低鸣沉吟。一道道稍显即逝的电光,横穿两头,交错在十里云层内外。
由下往上看,这片恐怖的天象,就宛如一座层层垒压在天空的瀚海波涛,不知何时会崩塌倾泻。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那几位挡不住这家伙,咱们这几层气罩子能顶用么?”
雷云之下,正中央。
方圆百余仗,内外百十层,肩与肩并,刃与刃平,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数万列阵的人儿。
最外围的执刀黄袍者,中间的持重剑精壮道人,最里层的挺枪御林军。三方势力,先前还剑拔弩张,此时却站在了一起,共同祭出了三道守阵罡气,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数丈之上,形成一道挡雨遮风的罡气壁垒。
这说来还有些好笑。
这世事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难料。敌与友的区别,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前后的恍惚罢了。都是利益驱使…
“顶用。”
寒光映雷光闪耀。守阵最中央,黑衣道人扛着巨剑说道:“应该能支撑半息时长,才会破阵。”
“……”
“半息顶屁用啊?”圆脸男子,眯起一丝眼皮,鄙夷地瞟去说话的道人。
“顶用。”
“至少能让我,跑得远一些…”
没有回头,道人定眼看着摇摇欲坠的雷云,认真回道。这话一出,圆脸男子顿时就没脾气了。他用肘子戳了戳夏渊的胸膛。
“诶,看来你们家,得罪的人,还真不少哦。”
“那是奉仙师叔的冤孽…”夏渊道。
“那不一样么?”
“虚…”
夏渊执起一根手指,放置嘴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别话说了,那家伙要出来了。”
“哦?”
男子顺着夏渊的目光,缓缓抬头…
“这么大呀…”
“没当年的大。”
“那是你太弱了。”男子道。
“废话!在那位面前,谁不弱?”夏渊道。
“也对哦……”
“……”
轰隆隆…
话语间,雷声沉沉大作,顺声上眺。
十里雷云电光间,正以疾速朝着中央聚拢。而聚拢的终点,则是一颗不知何时凝聚起来,渗透着无尽洪荒气息的银光亮点。
它正疯狂地吞噬着,这片恐怖雷云的一切能量,迅速扩张着自身的体积。而疾速聚拢过来的雷云,则一层叠一层地,缠绕在银光的周遭,从而衍生出五根当空狂舞的乌云雷径。雷径以外,云浪汹涌。后来的银电,刺破云层,又依次融合在雷径之上,正急速膨胀着!
“话说,吕奉仙可还活着?”
“……”
正在天象聚变至最紧要的关头,看天的黑衣道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非常突兀地问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痛痒的问题。而他发问的人,就只能是夏渊了。因为,在这世上,还能知道那位杀神踪迹的人,只能是从那条恐怖村子里,出来的人。
夏渊从怀中,掏出那根在大戏开场前被他收起的小草。
吊在嘴角…
“你死了,他也死不了…”
“恩,那就最好了。”
“呵…”
“……”
地上轻言。
九天变色!
短短两句话的时间,乌云之间的银光亮点已经没有了踪影。亮点原处也早已聚拢成了一片厚实如铁的,数里银白云层!
云层之内,电光闪烁,轻雷闷响。而那五根由云层延伸出来的雷径,则被无尽的雷电,充斥成了五根百丈粗细的狂舞雷鞭!
有些恐怖…
这银白的雷云连合着五根雷鞭,就活像是一只长宽数里的,雷电手掌!
只不过,此时此刻,任谁都看得出,这奇迹般的景象,绝不可能是简单意义上的天地自然。而从二十年前那场惊世大战,活下来的人儿,则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有多么的恐怖和无法战胜。
因为,它来自天地的法则!
一只以云雾为气息,以无数狂暴天雷为血肉经络,由天道轮回的造化,交织而成的神灵之手!
替天行道,净化人间万恶!
它名,九天雷罚。
“吱吱吱…”
云涌渐平,雷鸣与电闪不息。
这只由雷电凝聚而成的天罚之手,逐渐由乌层当中伸出。由上而下,朝着那围拢着的数万蝼蚁,缓缓落去…
它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有些缓慢。
但即便如此,此间几位首当其冲的王者,也绝不会小瞧半分。因为,这只天罚之手,所能施展出来的速度与手段,就是这片天地的造化轮回。纵然是二十年前那位绝世杀神,在这只大手的面前,也未曾逃得过这被它替天行道的下场!
可见他到底有多么的恐怖。
“靠!怎么还没有人出手?”
看着逐渐迈下的无尽雷电,轻佻的夏侯,有些着急了。
“急啥,这不来了么?”
说话的同时,圆脸男子伸出手指,指着南面的长安城。
“……”
场间几人闻言,随之侧脸低眉远眺。
是的,来了…
无声…
只见,千里之外,七千长安之南,最高的那栋楼宇顶层。忽然,有一点黄光盛起,随之射入云霄,由南至北,直掠而来!
但,这还没完…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那座名作真武的大山顶上!同样有一道蓝光盛起,同样射入云霄,由西向北,同样这方向掠来!
“……”
一蓝一黄两朵星光,在射入云霄之后便隐去了耀眼的光芒。剩两道疾速而动的双色云痕,连接着长安的夜空与北郊的十里雷云,汇聚一点!
当它们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
是在一个眨眼之后…
“咚!”
有声,
轰隆隆!
一个眨眼之后,两声惊雷炸响!
穹苍之上,那片恐怖雷云的西南两面,突然崩裂开两道巨大的裂缝。万丈光芒,呈黄蓝二色,随之由裂缝深处,绽盛开来!而与光芒同时绽出的,还有两道气息与雷云极其相似,同样蕴含着天地韵律的神兵虚影!
那是一把通体湛蓝的千丈巨剑,以及一柄通体金黄的千丈大刀!剑呈龙势,刀似雄狮。这一剑一刀,就宛如两头真正的洪荒凶兽,由两面撕裂的鸿沟当中,直扑而下。没有前戏,二话不说,见面就是生死厮杀,朝着雷罚手掌的五指之上,狠狠砍去!
“吱吱吱…”
“嗷…”
“吼…”
声大,
轰隆隆!
嘶吼声与暴雷声大作!
雷电与影芒疯狂交错!
说时迟,那时快,真的很快。
快得无法想象…
两把神兵虚影,由长安城至雷云之上,只用了一个眨眼时间。而两把神兵,破雷云一缝之后的攻伐,就更快百倍千倍万倍!
但见,两道虚影斩落,只有一招,但这一招之间,却变换出千万斩痕。快至无影无形。就连雷云之下的那几位王者,也难寻其踪迹。
而常人,那就更难了。
只知道,那龙啸狮哮,不断在此间震吼。以及两把神兵虚影,所带起的残芒,在雷罚五指周遭,疯狂迸炸。炸起一道道流光碎影,掀起一道道绽雷银电。往往一道流光刚现,同一个地方,另一道流光与银电便被击渐而出,根本没有一点停顿的空隙。
霎时间,这只直去数里的天罚之手,每一处由雷电所凝结成的肌肤,皆被两把神兵虚影,所疯狂击斩出来的流光与电光,完完全全包裹了起来,相映成银黄蓝三色。
而它缓缓下落的势头,也随之被止住在了半空中。
只不过…
这并非代表它势弱!。
“他要发威了。”
“咚!!”
再一个眨眼时间。
地上的夏渊话音刚落,天上的雷云就突然炸开了一声彻天巨响!
十里雷云,重新由外而内迅速聚拢。而中央那只雷电巨手,就好像是一只受到挑衅的洪荒猛兽,猛的一下突然暴涨两分粗细。无穷无尽的银电,由五根雷电手指激射而出,朝着四周虚空,漫无目的地疯狂轰击。
“咚咚咚!”
“吼!”
场间攻势急转!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护国大阵
场间攻势急转!
雷鸣与兽吼长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尽暴雷轰出,与神兵击斩的流光,成互相撕咬之势。一击炸起,雷动一声,流光即刻迸散,电光弱去三分。
两把神兵虚影,在暴怒雷电的压制下,逐渐由流光化残影,缓下了许多斩伐的攻势。
但,这虚空之中的攻伐气焰,并没有为此而弱下,甚至更加狂猛!
千丈剑刀下往上攻,通天雷手上往下轰。三具蕴含着无尽天地气息的恐怖存在,恰似三位掌管人间六道生死的天神,正在生死相向!
剑刀与暴雷相交一击,必然就是天地一阵颤抖,崩裂虚空一道黑暗无边的巨缝。而巨缝中中,渗透着的,则是一股天地本源的虚无气息。给人感觉,只要稍与之碰触,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极其恐怖!
轰隆隆…
“莎~”
一直紧皱眉头的女军将,忽然缓缓地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着,眼前一抹,似乎停滞了的细小尘埃。
“道消了。”
“……”
是的,道消了。
九天上的疯狂轰杀,并没有引起想象中的狂风暴起,山崩地裂。但,却轰得这方圆十里的天地,没有了常态。
那是此间的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应有的规律与法则支撑。
静…
死寂。
在这一刻,人世间的长河,仿佛停止了流逝。
晚风没了,暴雨剧止。豆大的雨滴伴着空气中的尘埃,滞留在了虚空。地上的水迹,丧失了应有的涟漪。周遭列阵的数万道人、军士,都在这一个时间与空间里,没有了活人该有的动静。
剩,死寂。
十里雷云所覆盖着的十里人间,万物皆如死物般没有了生息,似乎都定格在了这一刻。唯有天上的两把神兵虚影与暴怒雷手,仍在疯狂交错,互相轰杀,雷怒嘶吼。
以及地下的几位王者,还能眨眨眼皮子,动动嘴巴与手脚。
只不过,此刻由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修者气息,则非常虚弱了。就和一个普通人一般,都那么渺小,没太大的区别。
稍有惊恐…
“我…我终于知道,当年吕奉仙为什么会败了。”
“……”
巨大的铁索重剑,不知何时被道人插在了地上。而此时,他的脸色则显得非常僵硬…
遥想当年一战。
天罚降临时,这位道人只是在千万里之外的边缘观战,所以并不能完全体会到,那道灭世雷罚,所蕴含的威力。
而此时此刻,今夜的天罚之人,就在他的旁边。这将要落下的雷电巨手,到底蕴含着多么恐怖的能量与天地法则,他已然清楚了。虽然,今日的天罚之人,只是一位王者。与当年那位杀神,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但,一位王者,所触怒天道,引致的雷罚,便能焚尽人间法则,断绝时间与空间的长河。那,当年那位绝世杀神,弑杀亿万苍生,斩尽王者圣人,所招致的天怒,到底有多么的可怕,那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里,这位道人不由得绷紧起了两手。
“如果你是吕奉仙,我想我们都活不过今晚…”
“呵…你还是小瞧了…”
道人说的是夏渊,但此时接话的,却是夏渊身旁的那位圆脸男子。他看着那柄通体黄金色的千丈刀影,默默说道:“当年的那位,差一步便能登仙证道,与天地同高。他的天罚,我们永远都无法想象…”
说着,他的目光随着刀影的斩落,稍稍移动一丝,看向刀刃上的那道缺口,继续缓缓说道:“我家老头曾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天道之下,众生皆尘埃。”
“……”
“轰隆!”
“吱吱…”
话语沉寂,没有生息,一声雷动再起。
天上的厮杀,在上下双方的狂猛一击之后,便陷入胶着的对持。
雷云之下,恐怖的雷手五指外张,衍生出无数的电芒,交错成一面电网,强势下压。雷手之下,两把神兵虚影,凌空立刃,盛起光芒万丈,奋力上挺。
死寂继续蔓延。
方圆十里,甚至更远的百里之外,万物生息逐渐消散停滞。九天雷云,仍不止地吞噬着外围的气息,疯狂地聚拢在雷云中央。化作无数的电流,充实雷手,又化作无数乱舞的雷电龙蛇,地轰击在防守的刀刃与剑刃之上。绽裂出一道道恐怖的裂缝,几乎布满了整片静止的雨夜。
战至此时,
攻防双方之间的赢弱,其实已经有一个大概的谱了。
虽然,双方交锋只是短短半刻时长。虽然,在气息上说来,除了那把破口的大刀稍微弱些以外,其余两者皆相去不远。但从此间攻守趋势上看,这只代表着天道意志的雷罚之手,明显更为霸道强猛。如若继续按这样的势态,发展下去。当天上这片十里雷云,集聚到足够的能量时。此消彼长之下,那两把神兵虚影即使在强大,恐怕,也再难有招架之力了。
或许,就正如那位男子的长辈所说。天道之下,众生皆尘埃吧…
只不过,纵然此间弱势如此。
但,雷云之下,那几位等待着雷罚的人儿,却一直都没露出过,太过慌张的神色。甚至,除了那位始终皱着眉头的女军将,以及黑衣道人的刹那惊诧以外,便再没有人显出过一丝异样。
皆一副认真看戏的淡定模样…
非常奇怪。
“话说,现在四圣军的编制有多少人了?”
夏渊的嘴角,抖着根树枝条,问道。而他问的是军务,甚至还可以说是军密。所以,此间能回答他这问题的,也就只有那位女军将了。
“内编四十万,皆冲天。核心两万,皆天启。其他是机密,你无需知道。”女军将冷淡回道。
“哎呦,这还成机密了呀…”
夏渊调侃一笑,接着稍稍往南面侧了个身子,凝视着远处长安城内,那座天下间最高的楼宇。
“即使你不说,哥哥我也能猜到。不就是四只假圣人,带着一群小王者么?”
“……”
“知道你还问?”
“我不是问,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
夏渊语气平平,看不出话中情绪几何。女军将闻言之后,则皱着眉头沉思片刻。
“那也与我无关。”
“呵…和你身后那位有关,不然你也不会连圣旨都拿不到呀,傻妞。”
“……”
很难得,这次被夏渊调侃后,女军将并没有发怒,而是选择了沉默不语。像有心事重重…
“吱吱…”
天上的对弈仍在相持。
雷云伸出的大手,比之前大上了一圈,而雷电的轰击势头和密度也更密集了许多。架在雷手之下的两把神兵虚影,虽说依旧不动如山,但其中的攻伐气势,则已然弱下了些许…
安静地等了一会,见女军将依旧没有说话。夏渊便继续说道:“功高盖主,向来就是朝堂大忌。而握军权胁天子以令万民,则更是大忌中的禁忌了。君不君,臣非臣,和傀儡又有何区别?你身后那位,可能就此甘心一生?”
“……”
这话语攻心至极,甚至还有些大逆不道。
但,此时此间,没人会对夏渊能说出如此大逆的话语,而感到惊诧。因为,他自北而来。即便他说得再大逆不道,那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太傅让你传的话?”
看着极远处,那栋逐渐盛起荧光的高塔,女军将又深思了片刻,方才说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得看清这个事实。”夏渊回道。
“即便事实如此,那也大唐的朝堂内事。”女军将说道。
“哎哟?原来现在的大唐,还有朝堂的呀?我咋不知道哩…”
“……”
女军将眉头不松,眼睛眯起些许,便再没有回话了。
只不过,这并非就代表着她不想再说,又或有话语难言。而是今夜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大戏,即将要迎来真正的**了!
九天雷云汹涌,天罚雷手逐渐膨胀,电芒迸绽,力压两道神兵虚影。
眺南望,京都长安北!
无声有色。
那栋天下第一高的通天之塔上…
突然之间,数不尽的星星点点,陆续亮起!
由塔底一路向上蔓延至塔顶,尔后没入九天云霄之间。星点并不耀眼,却胜在数量极其多,密密麻麻地,几乎遮掩了整座塔身。
紧接着,七千长安,东南西北,四面万里城墙这上,皆有异动!那是每隔半丈,便盛起一道的诡异烟雾。烟雾粗数尺,小小一道,漆黑且浓郁,似有灵性。盛起之后,均不约而同地,朝着北城的通天高塔塔顶,疾掠而去!
这些烟雾并不明显,但和塔里的星点一样,胜在数量极多,且速度极快。快至一瞬百十里,多至大大小小,一眼看去,整座长安城皆被黑雾扑撒!
极其壮观。
就在这个时候,整座长安城内的,小老百姓以及无数的江湖朝堂中人,也终于都从紧张的气氛中,顿时变得慌起来了。
慌张,惊慌…
如果说,那些百姓的慌,是慌在不明真相的迷茫。那这些江湖大能和朝堂达官,则是慌在忽明真相的惊怂!
是恍然大悟!
大戏演到这里,一个若隐若现深藏多时的大局,终于露出了一丝蛛丝马迹。今夜的异象绝不简单…
只要是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京都聚变的人儿,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突然盛起的黑雾与高塔里的星点,到底代表着什么。它们与正在北郊对弈的那两把神兵虚影,完全不同。因为,它们并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大唐将士!
这是一个大阵!
城墙上,盛起的黑雾,是机关。那是由五十万京都守备军,各自激活万里城墙上的道阵枢而成。那座通天高塔上,燃起的星点,则是阵眼所在。那是由那支大唐最神秘的军旅,四十万军将所盛起的无尽气芒,是阵柱!
五十万备军布阵四方,矩阵化黑雾。
四十万圣军居中酝势,盛芒燃天塔。
这是一个天下间,最恐怖的大阵!
一个以七千里长安城为阵基,万万人道行为支撑,一个可以让大唐基业,万万年永盛不衰的护国大阵!
名:天覆!
此阵攻伐之天下无双,世人皆知。
如其名,阵成一刻,即可天地翻覆,杀伐长安内外万里!纵然是二十年前,那位以一己之力斩尽天下的绝世杀神,在这座护国大阵的面前,最终也唯有在奋力刺出三剑之后,选择避其锋芒,南走纯阳的下场。
由此可见,这座以长安为基的大阵,到底有多强!
……
第一百六十章 真相契机
“我们还是算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一个局。”
夜,深。
当长安的大戏,正在上演至**的同时。大唐的另一端,也上演着一出闲聊的戏码。
岳阳城,城东,七星。
天玑院内,小楼阁中。
两张八尺大纸挂墙上。
一纸为大唐地图的拓本,地图上被人用红色的墨水,画上了许许多多的叉叉与圆圈。另一纸,是张素稿白纸,纸上被人用黑墨写上了不少人名,由上到下,由小到大,非常有规律与整齐。
咄…
一根教鞭被人执起,指在地图的北端,尔后一路往下,拉至南端…
“在年前,我们本以为,纯阳仙行主脉南下,配合余冠川身后那位布局者,搅动三院府混战,只是为了逼出剑魂的下落和看一看我们的后手而已。”
“但,按目前情况看来,他们所谋,还远远不止这些…”
“……”
而此时,这间颇为宽敞的书社内,坐着的人并不多。就八位老道人和一位小道人,还有一位女儒生。除了女儒生尚有笑色外,其余人皆一副紧绷着的神色,和往常七星院小弟子上课时候一般,皆直勾勾地撑着大眼睛,看着讲台之上。
只不过,此时,在这讲台上给这些道人授课的,却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学究,而是…
夏寻。
“因为,他是一颗弃子。”
说着,他拿起一支沾了红墨的毛笔,在白稿纸上,画下一个圆圈。
“许嵩境至天启,又非当年的契约中人。纯阳用他作为第一枚伏局的弃子,最适合不过。”
“如果,我们按这个思路来推断。那他们当时使用的手段,根本就是一个连环套。即便当日我不上纯阳,他们迟早也会按照那盘杀局的原有路线,找机会至我于死地与重伤为止。
唯有如此,他们这套连环计,也才能得以完整收官。既可以摸出南域暗流的底细,又能让得京都那把龙椅做出反应。而最重要的是,还能留下一个,让我爷爷非杀许嵩不可的理由…”
“为什么天师一定要让许嵩死?”坐在台下的李清风,无礼地插话问道。
“因为大家都需要一个默契。”
夏寻并未因话语被打断,而感到不悦,因为这样的对话方式,在今夜里,已经不只是发生一次两次了。
“需要许嵩死的人,不只是纯阳那位,还有通天塔里的那位,也需要许嵩死。而且,非死在京都不可。所以,这仙行主脉的人马,在许嵩偷袭我一剑后,才会毫不犹豫地,即刻启程北上京都。”
“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么?”或许是夏寻语言组织上,实在过于简略与跳跃,李清风又忍不住问道。
“我之前说了,这是一个默契。”
没好气地说一句,夏寻平下一份浮躁,方才再次细细说来:“那两位长辈和我爷爷,皆拜天机门下,同为谋者。一个轻微的举动,便能产生默契。就比如,这次许嵩出手伤我,结下来的仇因,就是给我爷爷一个出手的理由。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甩一把手中拂尘,李清风没有说话,只是疑惑仍在。很显然,他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
没理会,夏寻继续说道:“而,纯阳之所以着急着北上京都,就是害怕我们这些人,会突然发疯,不顾后果地在岳阳着手复仇,乱了他们的布局。在这同时,这其实也是在给我爷爷,透露着另外一个默契。
来京都索命!”
夏渊执起毛笔,在地图北端,最中心的那座城池上,画上一个正方形。尔后,看向台下几位端坐的道人,说道:“我曾经在文献里读到过一段。说的是,长安建城之初,就是以一阵基为底,建一座阵城。只要此阵祭出,神威即可与天齐高,纵有百圣之力不可敌。请问可有这回事?”
“你说的是,天覆大阵。”吕随风率先点头回应。
“威力可属实?”夏寻问。
吕随风再次点头。
“应该属实,它是大唐的护国大阵。当年师尊和隐师两人,率领三万夏氏子弟强攻京都,也撑不住半个时辰。而战后,隐师也曾说过,即便是破去遮天的师尊,再回京都,也难与其争锋一二。”
吕随风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问这个作甚?”
“这个问题,就很重要。”夏寻认真地回答道。
“京都之内,天子脚下,武力乃天下之最。他们要把人引到那里,无非就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以长安军力,袭杀来者。
但,这里就又有一个问题了…
这次南下的人,是渊叔。渊叔境至王者巅峰,又是当年誓约涵盖之人,即便是圣人也不敢轻易取他性命。而再退一步说来,若以长安城内军力,来进行强行袭杀,那也至少要牺牲万万修士能者,方有成事的可能。这两者手段,都属于千斤拨四两的废谋,塔里那位绝不会用。故此,以军力伏杀渊叔的可能性,就几乎可以排除了。”
“咄…”
顿了顿,轻吸一口气。
夏寻把教鞭指在刚画下的正方形内:“那便只剩下另一个可能…”
“出仙行,入岳阳。配合余冠川,围猎七星院。借我上纯阳的机会,藏剑偷袭埋下一道仇因。派出天女为帅,一共费了四道伏谋,埋局半年。在如此筹码押注之下,纯阳那位断然不仅仅只是引蛇出洞这么简单,在这后面,必然还隐藏着更大图谋。
而,京都有阵,阵主杀伐,威与天高。
以它百圣不可力敌的威力来看,它每发动一次所需付出的代价,必然也会同样惊人。若用它的一击,来换取一位王者大能的性命,那就更划不来了,这也不合谋者的逻辑…”
“所以,这都不是他们的目的。”
夏寻随话语摇摇头。
“但,若由这以上两点相结合,我们则可以推断出一个利益重心。
利不足,不足以驱动!
渊叔入局南下京都,确实是为了杀人。但京都和纯阳之人,却意不在渊叔。因为,在那纸天誓之下,杀渊叔所需要的代价太过沉重。而,他们所在意的,应该是由渊叔入京后,将会牵引出来,更重要的人或事!
这,才符合那两位长辈和我爷爷的默契所在。也唯有如此,方才值得纯阳那位伏谋多时,以及通天塔里那位,祭出护国大阵全力袭杀!”
“哆…”
话说完,教鞭又狠狠地敲了一下地图。
“啪!”
随教鞭落下的,还有台下的一只粗大手掌,大力拍打在了书桌上。硬是把台上台下的人吓得一乍。
“他们要杀圣人!”天枢院长铜眼一撑,大喝道。
“啧~”
坐在天枢院长身旁的李清风,没好气地撇了撇嘴皮子:“你用点脑子可以吗?这片天地除了那十八位圣人以外,哪里还有圣人呀?有也是伪圣人,哪用得着动用那阵子啊?用得到那阵子的圣人,又有哪个会傻乎乎去给你杀啊?
还有啊,我再警告你一次,别再拍桌子了,否则你就给我滚出去。”
“……”
话罢,李清风朝着夏寻提了提下巴,道:“继续往下说。”
“哦。”
点点头,
夏寻执着毛笔,在书稿纸上写下“天覆”二字和“明年严冬”四字,而后再画一大圆包裹其中。
“推算到这里,我们需要做一个因果反推了。”
“先前说过了,明年严冬,即旧局重启时候,这是契机。只不过,它并非仅仅只是我爷爷给另一位布局者的契机。而且,它还是我爷爷给那两位长辈,在年前埋下的那些手段的一个回应,也就是我刚刚说的默契了。结合之前的推演,这默契所指,依旧还是那盘棋局…”
“莎莎…”
毛笔在纸上几个人名处,迅速画出一道直线,连接先前画下的圆圈。之后,写下一个大大的“战”字。
“既然是棋局重启,那必然就得兵戎相见。而,两军交战,若无王者争锋,这战根本就打不起来。但王者争锋,事涉生死,又必然会牵动起当年那一纸天誓契约,惹来毁约的天罚。最后,在天罚之下,交战双方无论输赢,都唯有两败俱伤,谁也得不到好处。
这样的结果,是目前局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接受的。所以,在这局启之前,他们必须要做一件事…
那就是撕毁那纸天誓!”
“……”
话到此处,夏寻便没说话了。似乎是想留出些时间,让此间听众消化这段话中的含义。
台下的所有道人,也都随之凝结出了一道严峻的冷色。唯有那位穿着麻衣长袍的少女,异常天真地双手拖着下巴,露出一道微笑。而,这道微笑,也着实是迷人,直看得夏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由得举起拧着教鞭的手掌,刮了刮鼻子,擦去些羞涩…
“愣着干哈啊?继续说啊!”
“……”
见夏寻一时没了话语,台下的天枢院长急躁地催促道。
“哦,好的。”
“额…刚刚推算到哪了?”
“毁约。”微笑的少女,就像一位真在受业的弟子,立马举起手来,笑道回应。
“咳咳…”
回过神来,刮鼻的手掌顺势下移,虚掩嘴巴干咳两声,掩饰一些尴尬的面容。
夏寻再次执着教鞭,指着地图上的正方形说道:“破誓毁约,重启棋局,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然而,仅凭许嵩这一枚弃子,仍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契机。
他并非王者,亦非天誓涵盖之人。即便他死于非命,也不可能触动得了当年那纸天誓的边缘。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他的任务,很可能仅仅只是负责把人引向京都,形成一个破誓的空隙而已。在这之后,纯阳或京都方面,必须还得放多一枚真正的弃子入局,方可成事。
也就是说,渊叔这次入京,还得顺着这个伏局的趋势,再杀一个人,而且必须是一位那纸天誓上的王者。”
“是余冠川?”吕随风淡淡问道。
夏寻摇摇头:“应该不是,根据年前金不换给到的情报来看。余冠川和纯阳渊源颇深,而且境至王者中期。如果让他去当这颗弃子,并非最适合的人选。但,现在,这并不重要咯…
现在最重要的是,当那枚真正的弃子,死在渊叔手上的那一刻起。天誓即毁,天道雷罚随即临世。隐藏多时的契机,也就真正地成为开局的机会了。届时,通天塔里那位,很可能就会趁机祭起天覆大阵…”
说着,夏寻放下教鞭,目光投向台下,逐字说道:“斩天伐道,撕毁誓约。”
“……”
震惊至极,便不再是震惊了。
场间的道人,都把脸上的震惊凝成沉寂,如霜雪敷脸,冷成寒冰。就连那位一晚上都绽着笑意的少女,也缓缓沉下了欢色。
人间至高,是长生苍天。比天还高的,唯有天上的神仙。按夏寻的推论,现在,竟然有人胆敢,执刀替仙弑苍天。这样的事情,只能用颠覆常理可以形容。
即便,那人斩的只是一片,束缚着人间王者的天空。
但,那也已经非常可怕了。
“从此往后,圣人之下,再无迂回。”
“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契机!”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太和夜语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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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闭月,雷云滚滚。
北郊有神兵拒天罚,迸绽雷光万丈。七千长安有天覆蓄阵势,搅动民心惶恐,谋者不安。
夜,不安。
不安的,是那些谋者们,皆漏算的一笔。
一笔错,则笔笔皆错,错在从未有人算过…
因为,在万里城烟盛起之前,就根本没有人会把所有事情,放在一块去想象与推算。因此,也就不会有人能算到,今夜的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势态。
一直到万里黑雾齐飞,通天高塔然灯的那一个瞬间,这整座都城里的谋略智者,方才忽然有所眀悟,明了一丝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真相。
今夜的大戏,似乎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从现在这个角度看看,它这更像是一个酝酿许久的阴谋大局!
而这场大局的主角,也并非是那位叫夏渊的巅峰王者。他在局中所扮演的角色,似乎也仅仅只是一位牵线引局者罢了。而他所要引的,则正是那只代表着天道意志的天罚之手,以及站在这片天地最巅峰的几人。
而他们,才是今夜真正的主角!
唰唰…
漫天黑烟缭绕,滚滚集聚天塔。
夜无光,月凝殇。
长安城内,非东南西北,是居中位。
百里宫阙,百里宫墙。云台楼阁,细数千百之多,皆以黄金玉石堆砌,皆有龙凤雕刻。高贵之中无不渗透着人间至尊的威严。
此处名太极,为宫。
俗称,皇宫。
皇宫之中,亦是居中。
那是一座,人世间最尊贵且奢华的宫阙。
屋檐有龙首仰天吐珠,樑有龙凤呈祥精雕。七七四十九参天金龙柱,鼎力八方。九九八十一道百兽华门,分列上下。外有数百锦衣护卫,带刀把守。内有百十侍女太监,端物静候。守备极其深严。
此处名太和,乃天子寝宫。
此时的它,显得有些庸俗和萧瑟。那是,今夜的漫天黑芒与北郊的无尽雷动,遮掩了它大部分的光辉。
宫内。
两道人影,一盏明灯。
灯火暗淡,看不清两人的五官。只能凭借他们身影的轮廓,断定那是一男一女。
男者戴冕旒,珠帘掩目,执笔端坐案台前,像是在写着些什么。女者着凤袍,长袖披肩,懒懒地倚坐在殿中央那张豪华且**的床榻上,似想着什么。一写一思,此间两者,皆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但两者之间,却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非常生疏与不协调。
很是怪异。
“你不该让雨夜去纯阳。”
声音是女声,稍有干涩中透露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另一边的男子,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继续边执笔写着。
“这里是长安城,来的又是故人,我总得打声招呼。”
“你已经招呼过了。”女子说道。
“不一样…”
男子顿了顿:“龙凤精血,是给太傅的薄礼,这算一个招呼。但,今夜我要招呼的人,却不是太傅,而是国师。所以雨夜还得替我走一趟,方才妥当。”
男子话罢,女子停了一会儿。
“我劝你,还是莫要插手此事为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何来插手一说…”男子道。
“他既然能扶你上来,也能拉你下去。”
“呵…”
男子一笑。
“你是在担心我么?”
“不是。”
“恩。”
男子笑着点点头:“明王之后,天下正统就只有我。若把拉我下去后了,他又能扶谁上来?难道说,扶你那位旧情郎么?”
场间气氛突然一肃。
冷意顿生,冻结了的空气,生生把烛火冻液弱下去了七八分,几欲熄灭消逝。男子依旧笑着、写着,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股有床榻而来的恨意…
女子沉下声音,缓缓道:“他会替我杀了你,无需人辅。”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他来杀我。可惜,他一直都没来…”
“总会来的。”
“我也会等他的。”
“……”
烛光明灭,人影摇晃。
话语生涩,深藏杀机凌厉。此间两人的对话,非常怪诞。字里行间,在关怀备至的同时,却透露着多多少少的仇怨。好似多年知己,又似生死敌人,实在让人摸不着脑袋…
静…
此间,无话许久。
一人静写,一人静思,生涩却并不尴尬。
窗外的夜色,逐渐被天上的黑芒,遮盖了所有光亮,那是真正的黑暗。当黑暗落下,不知为何,在无话许久的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毛笔。而女子也随之再次开口,打破了静夜…
“今夜之后,洪武可以动摇。”
“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男子道。
“黑蟒百万,弃之可惜。”女子道。
“他站得太高。”
“那你就送他所求。”
“国师那边呢?”
“今夜之后,他再无顾忌,你必须动。”
“……”
话至此处,这座宫阙,又一次陷入了沉寂。宫阙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侧向了窗外的黑夜中…
“因为,他已经落子了。”
呼呼…
话一出口,寂夜长空,突然起风,很大很大的飓风。那是九天上的黑芒,突然急剧地加快了奔涌的速度!
窗外,
七千里长安城,茫茫黑夜,无星无月。
四周万里城墙,所延伸出来的数十万道黑雾,不知何时起,已经浓郁成了一道道,几乎实化的黑水河溪。由四面八方,连接着城北的高塔顶端。
而此时的城北通天高塔,则极其的耀眼夺目。每一颗星点之间,都由无数的黑色丝芒相连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张七彩大网,覆盖在高塔周遭。
高塔之上!
无尽的黑芒正由高塔顶端,疯狂涌入九天穹苍。一片黑得连光线都无法存在的黑云,正由长安北城的天际,急速向北郊蔓延而去…
这片黑云,所渗透着的气息非常可怕。
和北郊那片十里天罚雷云一样,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混沌初开的气息,以及天道主宰的韵律,让人念想之,即刻萌生匍匐跪拜的畏惧之感。
甚至更可怕…
如果说,北郊那片雷云,所代表着的,是焚尽人间一切法则,规律的主宰。那此时此刻,长安城里,这片新生的黑云,则便代表着人间一切规则与威严的至尊!那是一股,天下万物尽在股掌之间的威势!
轰隆隆!!
北郊,
九天雷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正汹涌奔袭而来的威胁。
在北郊雷云之下,那只已经膨胀成六七里长宽的雷电手掌,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在继续猛轰数个来回之后,轰杀多时的攻伐势头,便随之缓缓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天上雷云之中,那根巨大的雷臂,徐徐缩起了三分雷电身躯。
似在蓄势,也似在戒备着…
“嗡…”
“吼…”
雷罚退,
一阵剑鸣,一声狮吼咆哮。
几乎被天罚雷电轰砸得没了还手之力的两把神兵虚影,这时方才有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只是,它们并没有趁势反击,而是缓了缓刀身与剑身,立在了虚空原处。与穹顶之上的天罚雷手,遥遥相持,非常拟人。
“那小王八蛋,来了。”
“挺有卖相的…”
看着由南而来的漫天黑云,夏渊不屑地翘起嘴上的树枝,说道:“丑不垃圾的,哪里来的卖相?”
而奔涌来的黑云,速度极快。千之遥它只是花费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便掠过了一半的路程。
“你说…如果当年那位,破了遮天和取了剑魂之后,若再回一趟京都,可能破得了这王八阵子咯?”
同样看着黑云的圆脸男子,饶有玩味地问道。
夏渊想了想。
“应该还是破不了,不然当年村长他们,就应该是北上讨伐,而非南下死守岳阳了。”
“恩,也对哦。”
男子很是认同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若这老狐狸一直龟缩在京都,那你们即便赢了这棋局,恐怕也拿他没办法了。”
树枝稍稍下翘,夏渊玩味一笑。
“事在人为而已。”
“哦?”
“……”
云涌…
十数个呼吸时间,再度过去。
千里而来的黑云,已经蔓入了此间顶上十里雷云的范围之内。远处雷云的边缘,漆黑与灰白相触之间,逐渐有雷电绽开,又有黑雾化作丝条,由外而内,徐徐渗入。
没有风云变幻,没有雷声大作。但任谁都知道,今夜真正的决战已悄然展开!
“吱吱吱…”
天威不可触犯,这是天道的法则。
即便在强大的蝼蚁,也没有与天道同高的资格。
当黑云逐渐蔓入这片代表着天道意志的雷云时,那只蓄势在雷云当中的天罚之手,是再也忍不住,盛怒了。
轰隆隆!
但见在一片雷鸣的交加声中,这只狂怒的雷手,没再理会,那两把与它对持良久的神兵虚影。直接抬起那五根直径已成数百丈的雷电手指。朝着那片胆敢冒犯天威的无尽黑云,便直拍而去!
没风起,唯雷动,速度不快,却势承天威,霸道无比,直压得此间众生匍匐臣服!
雷手携天怒所过,此间方圆数百里内,除了那几位王者,还能抖抖嘴皮子以外,万物俱寂,皆无生息。无论是摆阵的数万骑兵和道人,还是隐藏在百里枫林里的那些探子与山兽,都不由自主地跪下身子…
臣服在这无尽天怒的脚下!
奔雷动,当奔涌拍出的雷手,奔至十数里外的黑云之下时。它仍没止下去势!它似乎是想要一手抓破这片无尽黑云一般,五指逐渐凝成爪形,由下而上,朝着黑云内部继续凶猛刺去!
“轰隆隆!!”
一阵雷鸣闷响,稍有电光闪烁…
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那片胆敢触怒天威的黑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使出一番鬼神俱惊的攻袭手段,与之厮杀一场。而是任由着这只凶猛攻来的雷手,由下而上,生生插入了自身云层内部。
一点一点的,缓缓地刺入,再刺入…
只是数个呼吸时间。六里长宽的巨大雷手,连着五根雷电手指,几乎毫不费力地,便全部没入了黑云当中。外漏着一根数里长宽的雷云手腕,连接着两面截然不同的恐怖云层,不断翻腾着云浪,飞舞着雷电银蛇,就像一位战胜了的将领,正飞扬跋扈地炫耀着,自己的战绩。这样的姿势,像极了今夜夏渊击杀那位道人时候,皆是一拳穿心,直接连同臂腕破入血肉当中,取人性命…
难道败了?
这只是一个击而已…
此间的画面,好像都停止在了这一刻。
风不动,雨滞留,众人匍匐,四位王者遥望,两把神兵虚影亦遥望。除了九天之上,雷手插入黑云之处,不时还有雷电闪烁之外,这片天地便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就连雷云与黑云之上的云天,也没有继续翻腾…
死静,死静的。
像似酝酿,也像似在默哀。
难道,那片威势逆天的黑云,真就这么一个照面,便败下阵来了?
这样的事实,非常不符合今晚的逻辑。
“吱吱…”
数个呼吸过去了。
雷鸣渐渐重新响起,雷云上所交错着的雷电,也逐渐变得有了些狂躁。
“这玩意,是出门不带脑子的呀。”夏渊道。
“是挺笨的。”男子附和道。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覆威能
“这玩意,是出门不带脑子的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挺笨的。”男子附和道。
“……”
问题的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败了,那这片依附万里而成的黑云,便不配叫做天覆大阵了!
“吱吱吱…”
只见那雷云上的雷电,愈发狂躁不安。就像是突然看到了或发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一般,疯舞着道道电蛇,飞甩周遭,雷电激颤的频率快上许多。在这同时,停滞了好一会的黑云,也逐渐重新翻腾起了云团。
“轰隆隆!!”
“吱吱吱…”
没有过多久…
就在逐渐狂暴的雷鸣声中,插入黑云深处的雷电大手,一点一点地重新往外退了出来。而,和它一起退出来的,还有一道道缠绕在雷手之上的黑色云雾。
黑雾缭绕,正与雷手上的电芒,不断交缠与撕咬。
确切地说…
这些黑雾,已经不能算是云雾了。
因为,随着雷手的逐渐伸出,这道道黑雾所连接着的主体,很快就露出了本尊…
那是一只漆黑得没有任何色彩的,滔天巨手!
巨手之大,足足有十数里之大。和那只雷手一样,也是一片巨大无边的云团,衍生出五根云柱。云柱成指,正五指握成拳头,拳头之上滚滚翻腾着黑雾。而拳头之中,则正牢牢地握住了,那只插入它心腹之中的天罚之手!
正逐步把它由自身腹部,狠狠拽出!
可怕…
极其可怕!
此刻,这只突然出现的滔天黑手,所盛出的气息实在有些可怕。
至尊的法则,万物的造化,他就宛如一位众神之王,天地间的真正主宰!无上的威严气势,藐视着人间一切。在它面前,即便是那只,代表着天地大道意志的雷罚之手,似乎都要矮下数筹不止。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只雷手是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
“这…这天覆比当年还要强上许多啊。”
圆脸男子遥望上空,抖着嘴唇惊讶说道。
“恩。”
夏渊的表情也好不了哪里去,他点点头。
“如果…日后圣人入局,这玩意应该能应付得了圣人的天罚吧?”男子问。
“……”
“吱吱吱…”
地下有人惊语,天上有雷鸣不止。
被握在黑雾巨手中的雷手,不停蠕动着身躯,却一直无法挣脱黑雾缠绕的束缚,甚至连五根雷电手指,也不能向外撑起一分空隙。唯密布交错在雷臂与雷云上的银电,疯狂跳跃、炸响,似在疯狂地挣扎着。
“应付不来。”
思量了好一会后,夏渊徐徐看向当头立着的大刀虚影,继续说道:“这小王八阵子,应该还破不开,你家这把烂刀的一道口子。”
“你家的才是烂刀了。”男子没好气地骂道。
“我家不使烂刀…”
“……”
有些好笑,这天上演得正烈了,这地上却为了个,无聊的小口角,便骂了起来。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两痞子的品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虽说两面恐怖的云团,才相遇了不长的时间。也就打了一个照面,交锋了一个来回。但,此间战局,随着黑手的出现,似乎已经完全翻转了过来。
雷云翻腾,银蛇暴舞。
在滔天黑手的掌握之下,今夜本应替天行道的雷罚之手,是除了挣扎,便没有其他反击的手段了。伴随着道道彻天雷鸣的凄叫声,它被黑手由黑云深处拽出,又被生生拽到了十里雷云之下。
“轰隆隆…”
或者是感受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凄惨下场。又或者是,天威不可以人辱。暴怒的雷鸣,愈发凶猛。数十里雷云,疯狂地闪烁着狂躁的银光,在虚空中疯甩不止。就像是在对这只亵渎天道尊严的黑手,做出最后警告。
“吱吱…”
只不过,这样的警告,显然对这只黑手而言,不起到一点作用。黑芒滔滔,凌空紧握着雷手,不放。黑雾在翻腾的同时,逐渐收缩。现在的情景,就好比一只成年人的大手在握着一只小孩子的手臂,就要把他生生掐断一般,越握越紧。
“吱吱…”
“吱吱…”
细细地电流化作了银白色的液浆,伴随着细细雷炸声响,断断续续地,顺着黑手五指间的缝隙,丝丝溢出。尔后,又被黑手上滚滚冒起的黑雾,同化成了极其诡异的白雾,随之徐徐升华化尽。
这只天罚之手的天道法则,正在崩溃!
“轰隆隆…”
“啪啪…吱吱…”
雷电迸炸愈发疯狂。
是恐惧了…
原来天道也会有恐惧时候的。
此时的天罚之手,似乎终于感受到这只黑手的真正意图了。
这黑手和先前那两神兵虚影完全不一样!它根本就不是来庇护那只触怒天威的蝼蚁的。它的真实想法和意图,非常直接简单…
它就是来弑天!
奔雷作,银蛇落。
雷云化惊涛拍浪。
意识到死亡威胁的雷手,终于被恐惧带起了无尽的恐慌…
随着五指上的雷电被黑手迸散,天上的雷云,开始疯狂地吸收着,千百里外一切可以吞噬的能量。形成一道道银色的电蟒,疯狂地补充到逐渐崩溃的手掌之中。在这同时,数不尽的暴雷,由那只正在疯狂舞动着的雷臂上下,迸射而出!狂猛地挥洒在,这片数十里的天地间…
“吱吱吱…”
雷闪,迸炸,轰鸣。
一时间,真正的天怒来了。
几欲灭世的雷瀑,几乎没有间距地轰落着。
这片失去了时间与规律的人间,霎时成了天罚的狱土。暴雷击山巅,山崩山倒。银蛇落枫林,草木炸,天火起。隐藏数十里外枫林中的探子,在毫无抵抗之下,成血肉横飞。放眼望,此间除了电闪雷鸣,便是火石迸炸…
只不过,这恰恰在证明着,今夜这道天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了。天雷不罚天怒之人,却以凡尘蝼蚁肆虐,这是无能的表现…
“嗡…”
凌空戒备的千丈大刀虚影,稍稍横侧刀身,为底下的数万蝼蚁挡住了落来的暴雷。让得这数百丈土地,成为了此间唯一不受天罚的区域。
而那只今夜注定要逆天的滔天黑手,则加快了许多黑云蔓延的节奏。一道道奔涌的黑浪,不断顺着黑手手臂,融入下方的巨手当中,逐渐扩张着这只本来就极其巨大的手掌。随力道加重,五指继续收缩,吱吱的崩裂声响,愈发平凡。蒸发起来的银白弥烟,徘徊十里云天。
轰隆隆…
天崩、地绽、山林塌。
在那只滔天黑手的暴握之下,雷云暴动的慌张已经进入了癫狂的状态。茫茫无尽的电舞银蛇,在雷臂癫狂的甩动下,遮掩着这一隅十数里人间的每一寸视野。它就像是一只,随死挣扎的洪荒猛兽,疯狂的发泄着,自己所能发泄的一切力量。
随死挣扎,挣扎…
“这王者的天罚确实是太弱些了。”
两指把玩着嘴边的小树枝,夏渊漫不经心地评论道。
“那是相对而言的…”
已经很久没有说话的黑衣道人,微微落下目光,看着夏渊的背影,略有所思。
“如果是你独自面对这天罚之力,即便你是一步成圣的王者,估计也撑不了十个呼吸,就得化为灰烬了。”
“恩…”
夏渊很是认同地点点头:“不过,爷爷我最少可以撑过二十个呼吸…”
“莎莎…”
圆脸男子用手肘子,戳了戳夏渊的手臂,低声道:“别得瑟了,赶紧准备走人。”
“呵…”
稍稍抬头,看一眼头顶那只几欲遮蔽此间十里天地的漆黑大手。夏渊翘起一丝嘴角,蔑笑道:“我想他还不至于这么无耻吧?”
男子耸耸肩膀:“谁知道呢?以那位的脾性,做出再不要脸的事情,也完全有可能。”
“他说得对。”
夏渊身后,那位一直紧皱眉头的女军将,突然插话道:“此间事完,王者誓约即断。届时四圣军动,若要把你留下,并非难事。”
“呵…”
夏渊的笑意带起些痞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便没再说话了。
而此时,
方圆数十里内,所落下的雷暴,比之先前已经少去了许多。九天之上的黑云,早已成排山倒海之势,吞没了大半雷云所在的区域。而黑云之下,那只不断扩张的滔天黑手,则几乎由手指连着手臂,把整只天罚雷手一同被握在了手心之内,让其连无谓的挣扎,也无法继续。
两片争锋的云团,相互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了。
自始至终,一个照面的交锋之后,这道原本势压人间的天罚,便就成了一团浆糊。
强者太强,弱者太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意外了。
在一段时间之后,黑云顺理成章地覆没了整片十里雷云,以及那只天罚雷手。此间就此成为了一片漆黑的深渊。除了两把神兵虚影还外散着各自的光芒外,就再也没有了其他色彩。
“嘀嗒…”
“哗哗…”
“唲…”
又下雨了。
晶莹莹的水滴,划破了空气的阻扰,在漆黑的夜色中凝出一道优雅的轨迹。伴随着第一滴停滞的雨水落下,这片百十里人间的法则,再次回归了往常的轨道上。
呼呼…
紧接着,风起了,战马长啸,兵刃击响。重新有了生息的数万将士、道人、着袍者,陆陆续续晃荡起了身子。与此同时,他们都深深地露出了一股,由心而发的迷茫与恐惧。
迷茫源于他们似乎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而恐惧,则来源于,他们能感受到那股冥冥之中的威猛,是对天地的畏惧…
此间的事情没完。
就在万物万道重归人间之后…
天上的滔天黑手突然一下绷握!
“轰隆隆!!!”
“……”
闷响乍起,由黑云内部散出,响彻百里人间!
虽然,看不到这片黑云之内的情形。但,此时此刻,只要能听到这声鸣响的人儿,都知道,那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真绵绵不断的轰响,就像一道极其愤怒的咆哮,在轰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在让人恐惧的同时,不由泛起一丝怅然泪下的悲伤。
是,有一道属于天道的意志。
消散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矛盾的夜
天有天机,不可泄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间有道,道亦无常。
其实…
拉倒吧,都是骗人玩意。
又哪有那么多神神道道呀?
再深远的天机皆可泄露。再无常的道皆有道可循,只是看你能不能把它玩弄在鼓掌之中罢了。凡尘世间,无论尘埃一缕又或花中世界,无非都只是一道因与果的轨迹,只要把其中的“必然”抓得清楚,它便有了规律可循。那也就没有什么奥妙和神秘可言了。
这就是轨迹,与诡计同音不同意。
这叫智慧。
智知因果,慧窥轮回,看破三千大道永恒的法则。它不是力量,却胜似力量。纵然你是人间大能者,武力可摘星揽月。但,在这无穷的智慧面前,只要稍有个不留神,它都有可能让你瞬间灰飞烟灭,成为回忆。
这,才是世间上,最值得畏惧的玩意。
就比如,
今夜在岳阳七星院的书社里头,那位挑灯夜算天下纵横谋略的出窍少年郎。
他就真的很值得让人畏惧了。
年仅十六岁,虽说饱读诗书,辨识天下经纶。但过去十多年里,他从未涉略过世间凡尘事,也懂不得太多的人情世故。而今夜,却他仅凭着一页短短百字的信笺,两根毛笔,一张地图,一张白纸,便把一场远在千万里之外,正在上演着的惊世大戏,推算出一个**不离十来。既能道前因,还能述后果,几乎没有半分余算。
这份智慧,才是真的渗人。
至于有多渗人,从那些正由书社走出的道人脸上,便能读懂一二。
“这小子没那么神吧?
“估计错不了了。”
“他当自己是天机啊?那些老怪物也是他能推演得了的么?”
“那你信不信?”
“……”
八位老道人领着位小道人,由书社大门相继走出。走在人群中间的天枢院长,是一脸的震惊且狐疑。在陈随心道出问题后,他便转悠着两眼,独自嘀咕了好一会。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屈服:“这小子把话说得头头是道的,我不信也不成呀。”
“信,不就成了。”陈随心说道。
“只是,我总觉得这小子不靠谱啊。”天枢院长道。
“要他不靠谱,这岳阳城里头,靠谱的人也就剩不下几个了。”吕随风接过话茬。
“老鬼谋发令也就罢了,现在由这毛头小子喝令,我咋感觉这么别扭呢?”
筏…
“得了,别说这没用的。”
走在人群最前方的李清风,甩一把拂尘,清淡说道:“现在咱们只有这么一个谋者,谋者执令,将者执刀,这和年龄无关,咱做就成。老五老六快去探风,老二继续揍沙包,都赶紧把正事办了。特别是老二,可得使劲炼了。否则,待那痞子到岳阳,我可保不住你们脸面啊。”
“那还炼啥子呀?这事连那小子自个都承认没谱了,这炼也白费功夫么。”
“那也得死马当活马医啊…”
“不然你就等着挨揍吧。”
“……”
话音渐稀,人影渐远。
冷月高照,春风缠绵。
“老五老六那边不会出问题吧?”
“他让你们去,估计问题不大。”
“……”
当几位离去的道人,走过青石小道,绕出了玉衡院后,此间在无人言。幽莹的火虫儿,伴着蛙叫轻舞夜色。溪水明明,悠晃着月影,击打着假山与小草。不时有蟋蟀儿蹦跳在卵石间,又有蚁儿沿着泥沙连夜搬着家…
此时此刻,北边与南边都在风云涌动,唯有这里静恰如常。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夜晚。
书社内,
烛光掩映,柔情缭绕。
幽月随着晚风撒入窗台,恰静悄悄。
几位大咧的道人走得随意,撇歪了的座椅都还没有摆正,便就拂衣而去。歪歪撇撇的桌椅,让得这间本应严肃的书社,显得格外的凌乱。
嚓嚓…
两道人影,两小人儿。
一站台上,收拾着墙上的地图与稿纸。一坐台下,两手撑着下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台上正忙碌着的背影。忙碌的忙碌,闲着的很闲。不是闲着的不愿意忙,而是忙着的,怕忙坏了那双闲着的漂亮小手。
“你真厉害。”
幽幽银月,洒在幽幽的笑脸上,再配上这幽幽的嗓音,极显甜美。
“额…呵呵。”
收下挂图,夏寻傻笑一阵。执起用过的毛笔,搅拌在清水里头,细细洗净。
“我读了那么多书,也就学会了这点耍嘴皮子的本事,算不得厉害咯。”
“能看破那几位长辈的谋局,已经很厉害了。至少,我就看不破了。”少女的笑,更甜许多,其中含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崇拜。
“莎莎…”
笔净,清水成墨,映橙光一瓢。
夏寻把收起的地图,连同笔墨一起,整齐摆放在台桌上。尔后,他又从讲台上走下,把现在被做过的桌椅,逐一摆正位置。
“这算不得看破咯。”
边忙碌着,边淡淡地摇摇头,谦虚言道:“如果没有吕道长给我的那张信笺提醒,我恐怕还蒙在鼓里。我和几位长辈相比,还差得太远了。”
“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吧?”笑意带起玩味儿。
“恩?”疑一声,夏寻稍稍侧脸。
“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
芍药放下托着下巴的双手,而后一手弯下一根细嫩纤指,幽幽笑道:“你怀疑刀师傅身后那位大人就在岳阳城里头,对吧?”
边摆着桌椅,夏寻边点头:“恩。”
芍药,再弯下一根纤指:“你让郑院长和陈院长连夜到城北望风。那么,那里的人,应该就是你怀疑的目标了,对吧?”
夏寻再点头:“对。”
再弯一指:“如果怀疑成立的话,那这位大人,很可能就是另一位在幕后落子的布局者了,对吧?”
夏寻一笑,再点头,他大概已经知道芍药想说什么了:“是。”
“那就对了呀…”
两只小手一摊,芍药就笑道:“刀师傅已经很厉害了,能站在他身后的人,必然更厉害很多很多。那你还要去揭他的底牌,不就意味着你有和他对弈的把握么?”
停了停,似乎觉得话未说尽,芍药又伸出一根纤指,补充一句道:“至少你心里头,有这个把握。”
“额…”
稍稍一愣,刮一刮鼻梁:“你也很厉害啊。”
很显然,聪慧的芍药,是说中夏寻此时所有的心思了。楞一下后,他没着急着解释。而是搬过一张凳子,放在芍药的对桌,随之坐下。而后学着芍药的模样,双手重叠扶在桌上。
提起一抹玩笑:“不过你说错了两个字。”
不等回答,夏寻伸起一根手指,掰下芍药最后立起的那根纤指,继续说道:“我没想过和这人对弈。我只是想在渊叔来之前,看看岳阳城的局势与成色。唯有这样,我才能知些根底,也好能安心些许。要不然,老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心里没谱,总感觉凉飕飕的。”
“那,两位院长此去,应该不会有危险吧?”芍药眨着眼睛问道。
“额,不管我猜得对不对。弟子去,或许会有危险。但,他俩去肯定就危险没有咯。只不过,若是露馅了…”
夏寻耸耸肩膀“我想,他两被胖揍一顿的下场,应该铁定是跑不掉的了。”
定眼一阵,芍药略有所思,寻思又一阵,她才点着脑袋,肯定说道:
“如果,猜对了。那他们肯定就得露馅。”
“所以他们肯定得被揍。”
“呵呵…”
“哈哈…”
“……”
话语意深且跳跃,耐人寻味之余稍显乏味。
但,在话至末端最后一字吐出后,两缕会意的笑色,却非常默契地忽然绽开。
“呵呵…你真坏。”
“这也是没法的办法呀,哈哈。”
“呵呵…”
欢笑声起,晃荡寂夜,掀翻了今夜的所有抑郁与烦恼,笑得由心而发。如果,此刻此间还有第三个人在场,那一定会为此,而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这两人先前的对话,一点都不好笑呀。既然不好笑,那这笑又从何而来呢?
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或许,也就只有这两位心有灵犀的小人儿,方才知道,他们自己在傻笑些什么吧。
“哈哈…”
笑过半响,两缕轻笑渐平。两缕柔柔的温情,通过四目相对搭起的桥廊,互相磨蹭着绒毛。暖暖的,像是有阳光在催生着小草,缓缓萌芽。
“夜太晚了。”
“也得走。”
“如果我不允呢?”
“那我就像昨晚那样,揍你。”
“额…”
带着余笑,伸食指刮刮鼻梁骨,夏寻略显无奈地想了想。可是,思路才延展,话还未吐出,先知先觉的芍药,便抬起小手,一把掰开了夏寻这习惯性的思考动作。
抢先说道:“不准打我的主意。”
“没打。”
“最好是。”
“我只是想一些事情而已。”
“那你也不要说,我真要回问天的。”
“……”
一张小嘴嘟起。另一张嘴巴瘪下,再做一个调皮的鬼脸。得,小心思又被看穿了。无可奈何的夏寻只能顺势两手一摊,道:“我只是想送你而已,没其他意思。”
“呵呵…”
虚掩小嘴笑,芍药精致的小脸蛋,掀起得意的神彩:“那走吧。”
“真走了?”
“不然呢?”
“诶…”
迎着烛光摇摆与一声轻叹,不甘的大手握上小手,随之站起身来。没有声息与言语,唯有默契一缕。少女挥一挥衣袖,带起清风一阵,拂过两旁蜡炬上的两朵小火苗,吹熄了此间本来就不多的光亮。
而后,迎着月色铺洒,书社送走了今夜最后两位小人儿,关上了门儿。
随晚风相伴,与虫儿欢唱,两人轻语相行。
“今太晚了。”
“你又打歪主意。”
“没有,我只是想说说道理。”
“那也是歪道理。”
“现在都子时了呀。”
“所以得回去咯。否则呀,明早先生还喝不到莲子白粥,肯定又得罚我抄素心了。”
“明早,我们可以早点起床,带上西瓜一块回去呀。这样也省得你两头跑…”
“那我也没有换洗的衣裳呀。”
“我可以帮你到院库里拿一套新的咯。”
“那都是道袍!”
“额…呵呵”
幽幽私语,顺着先前几位道人离去的痕迹,逐渐低去。
明晃晃的圆月,挂在长空偏西处。银光洒洒,映影寂夜,带着两道长长地人影。细细碎碎的火虫儿,缠绵在人影之上。而,人影之下,亦有缠绵。肩与肩并,几乎合成了一体,让光线分不出属男属女。平平淡淡地,却透露着一股似火柔情,正在互相焦作。
这,确实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夜晚。
“道袍也没关系咯,反正就穿一晚上。”
“那我睡哪里?现在的七星院,可以厢房都不够用的哦。”
“当然是睡我房间呀。”
“啊!疼!”
“诶,姑奶奶,我开玩笑而已,耳朵要没了!”
“哼,谁跟你开玩笑呀。流氓!”
“什么流氓呀,这都是迟早的事咯。”
“诶!疼,我错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个老贼
夜,
矛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北战京都,云涌雷动,不知何时息。
南伏岳阳,暗流滚滚,不知何人弄。
岳阳城,城北与城南的交界,离地千丈之上。
黑,两只东来的大雕,趁夜色展翅徘徊。即便今夜月圆如盘,尚有明光可见。但在这漆黑长空之下,几乎没人能看到这两只雕儿的身影。
因为,实在太黑。
雕,漆黑。站在雕背上的人,更漆黑。漆黑的夜行服,漆黑如墨,黑得连月光也摸不着他的轮廓。剩两颗外露的眼睛,凝成凜色,高空下眺。
而下方,则是那座几欲荒废的岳阳王府。
繁华不再,荒凉如常,寂夜静悄悄。
藤蔓横生,长满了这座王府的楼宇墙身。看不清,有多少棵巨大的百年老榕,张舞着爪牙,几乎遮蔽了此间由上往下眺去的所有视线。只剩下几盏清清冷冷的明灯,还能透过茂盛的枝叶,散出些稀疏明光。
以及几道守夜的人影,正在巡逻…
“总感觉有些古怪。”
声音有些儿忐忑:“该不会是那小子,故意给咱们挖的坑吧?”
“恩,有这可能。”
“回去?”
另一位黑衣人,微微摇头:“我想,他总不会推着我们去送死的。”
刷…
一话说完,这说话的黑衣人便话风急转,低声道:“准备了!”
“……”
顺眼下眺。
两道目光,皆落在王府最中央的主殿之上。此时巡逻在宫殿外围的守卫,正绕过墙门,向远处巡去。让得正殿正门前,形成一块无人巡守的视觉盲区。
“走!”
“唰!”
轻喝罢,先前说话的黑衣人,便纵身一跃,由雕背跳落!高空周遭,乌漆麻黑一片,他这一跳,就像跳到了一潭墨湖里,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
“诶…真是造孽啊。”
“唰!”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剩下那位黑衣人,纵有不甘也无法退缩了。叹一声,硬着头皮,就学着先前那黑衣人的模样,也是纵身一跃,由雕背跳落。
呼呼…
唯寒风呼呼,却看不见的人影掉落,两只大鸟侧翼翔至远方。
地上,荒草萋萋,榕树莎莎。
一阵阴风忽起。
风不大,似晚风轻抚。也就吹得动,这王府荒院里头的小草小叶。吹落几滴,在叶尖凝聚得饱满圆润的小夜露,滴落到湿润的泥土里,渐起几滴水渣子。以及吹熄了一盏,极其孱弱的小油灯…
“哒…”
“哒…”
呼…
风过也,水落灯灭。
由天上掉下来的两位老贼人,也跟着就地了。
只不过,从这落地的一下看来,这两人的身法呀,还真算不上什么高明。至少,相比起数日前,在城东郊外卖弄手段的那两位王者而言,就差去许多。
两脚落地,便踩两道闷响。虽说声不大,但在这静悄悄的环境下,也算的上是个动静。这也难怪,两人要选择等到守卫离去,方才出手了。否则,凭这动静,必然就会被人发现些端倪来。
“莎莎…”
不多说,
先落地的黑衣人,快速伸起食指,做出一个前进的手势。尔后,便领后者,猫下身子,快步沿着门墙边,直径走出。
但,说归说。
别看这两人刚才的身法不咋滴。可现在这平地疾走,还真给他们走出些高手的风范来了。落脚无声,行如疾风不止,配上那身黑得像炭似的夜行服,像极了两道贴在墙上行走的影子。若不打着灯笼细看,即便有人站在附近,也都很难找得着这两人的位置。
唰…
“就这里。”
“恩…”
声音细小,如蚊吟。
鬼鬼祟祟的两人,沿着门墙,一路走出百十丈,摸到大殿左侧一副打开着的窗户下。这时,两道猫下的身子,方才缓缓缕直腰杆。由下往上,一直挺到两眼露出窗台为止。
贼溜溜的四颗眼珠子,跳动在眼皮之下,越过窗台,窥入殿内情景。
静。
没人,乌漆麻黑,还是那般狼狈。
烂蹋了的桌椅凳子,蒙着厚厚的尘灰。碎落一地的陶瓷瓦砾,在渗入的月光映照下,还能反映些亮光。除了少了两位纸上谈兵的人儿以外,空旷的内殿,似乎仍如年前夏寻到来时那般,沉闷凄凉,并无两样。
“进去?”
“……”
一位黑衣人细声问,
狐疑地把脑袋往两旁转了转,另一位黑衣人并未即刻回答,而是细细地打量了周遭一番,似乎想确认些什么。然,周遭静如常,此间唯一能动的活物,便是盘旋在两人头顶上的几只夜蚊,哪还有什么动静呀?
“怎么有问题么?”见无话,另一位黑衣人也跟着,转悠着眼珠子,瞧去两旁。
“我总感觉怪怪的。”
“那咋整啊?”
“……”
又瞧了好一阵子,实在没发现有异常之处。起疑的黑衣人,也只好一咬牙关。
道:“先进去瞧瞧。”
“唰。”
说着,大手化掌,推开虚掩着窗门,顺势一个翻身,便轻盈地翻入宫殿之内。
“诶…”
后者很无奈,但也没辙啊。不来都来了,还能咋整。前者刚出,他只能跟着后脚翻过了过去了。
一前一后,两道黑影化残影,带起一阵微风便消了踪影。
让得原本悠哉悠哉徘徊在两人头上的夜蚊,一时傻了眼睛。正当它们想要顺着人气,想跟在两人身后,飞入窗门时…
“大过年的,真是做贼来了。遭罪啊…”
“诶~啪…”
入屋的贼人,非常谨慎地,便把推开的窗门给顺手带上了。
“这王府的守备,咋连咱们院子都不如呢?”
“莎莎…”
或许是先前的谨慎,实在太过多余。面对空旷得几乎一眼可以扫尽的内殿,入屋之后的两老贼人,明显轻松了许多。
挥挥手,拍散一些沉闷得几欲腐朽的空气。
“呵,谁知道呢?”
“哟,贡品哦…”
一位黑衣人,弯下腰杆,随手拾起一块花瓶的碎瓷。
厚积的灰尘。几乎遮盖了这块碎瓷的原本面貌。他伸出拇指划过瓷面,擦出一道浅浅的尘痕。这时瓷面被划过的地方,方才显露出一个异常鲜红的“安”字,字的两旁若隐若现地,还有些镶金的纹路。
“和那小子说得差不多,这里起码有十来个年头没动过了。”
“恩,差不多。”
另一名黑衣人,则没有去动地上的碎瓷。而是沿着灰红色的地毯,往殿内最中央那张金漆雕龙宝座走去。
“这龙座,也有些年头了。”
“呼。”
这名黑衣人掀起一角面巾,朝着座椅上的龙爪扶手,轻吹一口气。厚厚的灰尘即刻,随着气出,掀起浓浓灰雾。
“想当年,这位王爷是何等意气风发呀。今儿落魄成这模样,也是够凄惨的。”
“喳~”
拾起碎瓷的黑衣人,把瓷片放在手心,大手一握,碎瓷顷刻化粉。轻轻扬起手掌,将粉尘就掉洒掉。
方才轻声说道:“这说不准。按那小子的意思,这王爷很可能是头卧虎来着。”
“如果这那样,可就够吓人的啊。”另一黑衣人,由龙座走下。
“啪啪…”
拍一拍沾灰的手掌,再一次缓缓扫眼四周。
最终,话者的目光定格在场间最右侧,那张偌大的沉香阔床上。更确切地说,是投落在床上那盘大得夸张的棋局上。
“应该是没有如果了…”
“……”
那盘棋局如旧,这是此间唯一没被灰尘玷污的地方。
红木雕刻,金石镶嵌,山河分明,城镇凸显,处处标有细字。晶莹玉石雕成无数颗指大小不一的棋子,分显黑白红三色,布落盘中。就连年前被夏寻打翻在西侧的那堆白子,也仍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被移动过。
“……”
两位黑衣人,悄然走近。
虽然,早有所料。但当真正看到这盘棋局时,这两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一丝。
是稍有惊讶。正如刚才他们所说那样。一头卧山猛虎,深藏在岳阳城二十载。世人却以为,那只是一只等死的病猫,殊不知,若有朝一日,这病猫乍起,是能吃人的。
“好一头藏山猛虎啊。”走近棋盘,一位黑衣人说道。
“恩,挺能忍的。”
话者,说话的同时,从棋盘上拾起两枚较大的红色棋子。一枚递给另外一名黑衣人,一枚由两指夹着,放至眼前一寸处,眯起眼睛细细看去。
“就是这玩意啊?”另一人接过棋子,也没过多查看,只是好奇地看去两眼,便放在手掌里,随意地把玩了起来。
“应该是了。”
“不会是那小子忽悠咱们吧?”
这时,另一位黑衣人方才再次认真打量了一番,手中的棋子…
可是,看了半响,他也没从这颗鲜红的棋子上,看出些所以然来。便没好气地看着,那位还在观察着的黑衣人,说道:“不就是颗鸡血石么?有啥子好看的?”
“不是鸡血石。”
“你看…”
说话的黑衣人把棋子递到另一人面前,而后两指稍稍用力。只见,“咔”的一声,棋子顷刻断裂两半。随着棋子裂开,一缕鲜红得妖异的液体,随之顺着两根手指流落。包裹棋子的石皮急速褪色,化成了灰白。
“这是啥玩意?”另一名黑衣人,见样诧异急道。
“我哪知道啊…”
突然!
“是精血。”
“谁的精血?”
“……”
下意识的四字问罢,问话的黑衣人突然一愣!两眼盛起一丝狐疑,紧接着,他猛地一下抬起眼皮,撑目看向另一名黑衣人。只见,另一名黑衣人,两眼大瞪早已充满恐惧。那脸色,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和活见鬼没什么两样。
“刚刚是你在说话?”
被问话者,艰难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是人的精血。”
“……”
话音再起,回响在这空旷的宫殿内。这话显然不是由两位黑衣人身上传出的!
而是,由他们身后…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洛溪诡事
翌日,
年初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晨雾迷迷,阴雨绵绵。
沉沉的积云遮蔽朝阳。
这是难以平静的一天,因为,它有着一个震惊世人的昼夜与凌晨。
就在昨夜。
北来的王者,去了一趟京都。一声怒吼,打出两拳,毁去一座百年纯阳道观,取走八位道人性命,引来了那纸天道誓约的愤怒,降下了一道灭世的王者天罚。尔后,悠哉悠哉了二十载岁月的京都长安,便就再也淡定不了了。
成南的醉仙楼,丢一柄崩角的神刀。城西的真武山,扔一把凛冽的神剑。还有城北那座通天的高塔,就更厉害了。整座长安城都为它祭起了一朵滔天黑云,长出了一只滔天黑手。黑浪滔滔,墨云滚滚,覆盖了北郊百里上下。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是那滔天的黑手捏了一下那天罚的小手,“吧嗒”一声,那可怜的小手便就当场碎成了渣子,连粉都没剩下,烟消云散。
从此往后,存放在皇宫金銮殿上的那纸仙人天誓,便凭空没有了一大片的笔墨,只剩下零零星星数十个名字。而这些名字当中,有三个,则更加显眼了许多。
黑墨成红墨,似血鲜红。
大唐.皇策。
纯阳.神算。
北茫.鬼谋。
至于故事的结尾嘛。
就很理所当然了,没发生什么戏剧性的转折,也没有人刀起拳落洗一遍京都城。
天已打雷,即将下雨,这一团憋了二十年的风雨,已经谁也没这能耐,把它给挡下来。即便是有,那也得是天上的神仙。但,那位神仙现在在哪儿,今时今日都没人知道。
至少,没几个人知道。
所以,大戏唱完了,只待风雨来。也就唯有各回各家,各找爹妈,等着下雨收衣服了咯…
这,就是昨夜里,发生在京都长安的大故事。
故事之大,涉及深远。乃至于日后,待再有故事发生时候,这便成了另一个,更大的故事之开端。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今儿这故事虽大,涵盖面也很广,但它暂时还影响不了全部。至少,在那些南下的信鸽,还没飞到岳阳城之前,它影响不了这片藏龙卧虎的城池。
然,这座城池,也有着它自个的故事。
一个同样发生在昨夜,同样让人心儿无法平静的离奇故事。
而这故事之离奇,是甚至还超出了,昨天下午那些信鸽所带来的震撼,以及大家所认知的范畴。当它在晨光未起,传散岳阳的一刻,所有人的表情,便只剩下了深深的惊疑。
与恐惧…
“那可是四千多号人啊,咋说没就没了呢?”
“对呀,这人死还能嘎嘣一声,他们咋连声响都没有呢?”
“该不会都死了吧?”
“那可是几千人呐!”
“……”
岳阳城,城东,
东门大街,街头的菜市场。
数十位奴仆打扮的男子,牵着刚载满货物的马车,围在拱桥边上。耸肩低脑,交头接耳,不时手舞足蹈比划些什么。不远处,菜市场入口的附近,类似的情形也很多。少的三五成群,多的十余人扎堆,都是聊得正兴起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些人儿在短时间内,会有买完食材打道回府的打算。
非常热闹。
而其中,聊最火热的,还是得数回拱桥边上,那数十位奴仆了。因为,他们人最多,虽说都是奴仆,但在这个平常百姓扎堆的地方,他们仗着自个身后的主人,也算得上是高人一等了。所以想和他们一起叨叨些八卦的人,也就多了。
“据说这次事儿,又得和那七星院扯上关系。”
人堆里头,一位消瘦的家仆,耸着脑袋,悄声道。
“对对对,俺也听说了。”旁人附和。
“你听谁说的?”
“俺家老爷子刚从岳阳楼喝完早茶回来,回家就叨叨这事了。他说呀,这事不得了呀!今儿晨未亮整个岳阳城都传开咯。”
一位较为壮实的汉子,飞甩着手掌,不削道:“去去去,你那的小道消息哪能全呀?”
消瘦的家仆道咧起嘴巴。
“呐,你那有全的呀?”
“呵…我谁啊?”
壮实的汉子,大手一握,提起大拇指,指着自个鼻子就,自夸道:“在这岳阳城里,我铁蛋刘三儿,有啥消息不灵通的?我今这消息,可是城北的王老爹亲口给我说来的。他昨夜呀,就在洛溪斋亲眼见着这事情经过咯。你说全不全?”
“啧啧,我说刘三儿,你忽悠谁呢?”
另一位一位年轻小伙闻言,鄙夷地举起手指,指着北面说道:“就那打猎的王老头,能在洛溪斋亲眼见着这事?你当大伙傻啊?”
“就是,他要能见着,我都当总管了。”
“你没风就别瞎胡扯了…”
“还以为听谁说了…”
“……”
“诶,大伙别急呀!万事都有个凑巧麻。”
“今天轮到王老爹,又有啥子出奇的?大伙听我慢慢说来麻…”
旁人纷纷起哄附和,这汉子顿时就急了,连忙大手一甩脖子上的汗巾,跨出一步,摆起一副说书人的作态,连忙说起下文:
“话说昨夜子时。那王老爹嘴馋劲儿上喉,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二话不说,拿起猎弓,就要入山打几只野鸡下酒来着。谁知道,就在丑时三刻,他打完野鸡,提着家伙就正要回家!就恰好经过洛溪斋门口,人没到,还隔着半里地了,就听着里头有打斗声响。诶,这时候,他就好奇了。这三更半夜的咋还有人练武呢?边想着,他就边爬上围墙往里瞧憋。”
“啪!”
说到这,汉子突然两手一拍,做出一副惊悚的样子:“这下可好了。这不瞧有自可,一瞧就差点把王老爹给吓坏咯。”
“你们猜他见着啥了?”
不等回答,汉子大手一挥,便快语自答上。
“只见那七星院的宫院长和陈院长,一个浑身都是血啊!”
“就活像是两只刚从染缸里头跑出来的恶鬼。一人拿着把九龙掩月刀,一人执着副霸王轰天锤,见着洛溪斋的人就是一顿手起刀落,五马分尸。那画面是惨烈啊,天上全是肉渣子飞来飞去的,地上你压根找不着一块完整的肉片。这两人一直从丑时杀到晨曦,直到把洛溪斋最后一名弟子杀光为之止…”
“得,你拉倒吧…”
刘三儿的故事还未说完,人群突然有人一声断喝:“你这牛我是听不下去了。你他娘的当那两人是神仙还是啥滴啊?一个时辰杀四千人?就是猪给你宰,你也宰不完啊…”
“就是啊,真要像你说的那动静,城北早就有人发现那事了。哪还要等到今早才传出信儿啊。”
“况且我家老爷说了,洛溪斋主可是位王者境的大人物哩。那两位院长哪里是她的对手呀?你这牛都要吹上天咯。”
“……”
旁人再次纷纷附和。
“额…呵呵。”
见这牛是吹过头了,刘三儿一时间也圆不了这个场子,是尴尬得满头虚汗。
“这我也是听王老爹说的麻…”
“我去你的,没风别再这里瞎掰…”
“妈个巴子,净浪费老子时间。”
“……”
兴未尽,牛皮破。
刘三儿便被周围的听着,七手八脚,扯出了圈子,很是委屈与尴尬。
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有的时候呀,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刘三儿的话啊,也确实是吹过头了。若是他能把那夸张成分去了,平平白白地说道一番,那倒还是可以信个两三成。
然,这话又说回来了。其实,也难怪这刘三儿要吹这个牛。倘若是就按昨夜那故事而言,他要不往里头加些火气儿,还真没几个人愿意听他在这里唠叨,出不了这个彩头…
因为,发生在昨夜里的那故事,确实太简单了。简单得,今儿整个岳阳城里头,只要是个人儿都能把它给倒背如流。
简而言曰…
今早晨初,城南打更的撇子菜,路过洛溪斋大门。见着门缝有血渗出,便就过去一瞧。结果,就发现了七星院的两位院长,浑身是血地站在洛溪斋的大院里。而洛溪斋,包括长老、掌门在内的四千门人,则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全部。
没有头,没有尾,就只有那打更人的只言片语。而作为这个故事的唯一知情者--七星院。则自早起,接回了两位神志不清的院长后,便一直没有站出来为整件事情,做出过任何解释。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岳阳城里的各大江湖势力,都仅仅抱以一种观望的态度,没发出半点声响。那就更莫说要拉起大旗,跑去东门大街要替那洛溪斋抱不平,讨说法了。
这,才是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东门大街另一头,街尾…
“应该是位圣人。”
“你确定?”
“不确定。但,即使不是圣人,那最少也是王者巅峰的半步圣人,或者是伪圣。”
“别圣人了,哪里来那么多圣人给你满街跑啊?”
“这真事!那内殿就巴掌大,如果不是圣人,我们肯定能发现有人进来。”
“……”
七星院,瑶光院,药房。
烟雾缭绕,药香弥漫。
九个小炉灶,慢熬着九鼎小药煲。零零星星的药膏,粘在两条长长地白绷带上。安放在床榻的边缘。
而,床榻之上,有两颗粽子特别显眼。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祖巫一脉
床榻之上,有两颗粽子特别显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不是真的粽子,是两个人。两个被绷带,从头到脚,捆得结结实实,挨坐在木床上的人。在这两人身外,数步之遥的厅堂处,还随意地坐着五位老道人,和两位在站炉灶旁,研药的少小人儿。除了天枢院长和墨闲两人以外,昨夜在天玑院书社里头,推演那一纸信笺谋略的人,就都在这里了。
“咔咔~”
“咱先别扯这事。”
床榻上的其中一颗粽子,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
看着那两道炉灶前研药的背影,略有生气地说道:“夏小哥,你老老实实给俺说清楚。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俺和老六会这个下场。你到底是不是想整死我们两?”
“咄~”
研药的药锤,随话声停下。
夏寻转过身来,擦一把额头上的汗迹。认真答道:“郑道长,你也别生气咯。昨天我可是说过,这事肯定会有那么丁点危险的。你看,你们不也活得好好的么?这伤也都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呀。”
“你…”
夏寻话罢,这颗粽子顿时被气得没地方发泄了。
另一颗粽子,两眼掀起深深的委屈,接过话茬:“小哥,你明知那是只老虎,还要我们两去拔毛,这可真不厚道啊。”
“这毛总得要有人去摸摸,才知道真假的呀。”夏寻无奈道。
粽子伸起一根被捆得肥大的手指,指着窗外,没好气道:“如果你真想偷那玩意,你好歹让我们七个带上七星一块去吧?实在不行,你让老大去也成啊。他再怎么窝囊,也不会像咱俩现在这样,连面都没见着,就被人给撩趴下了…”
“咄~”
话到这里。
灶台旁,另外一把剁药的锤子,随之停了下来。芍药转过身子,轻眨眼眸,也很认真地说道:“陈院长您不要生气,这事还真得您两去做才成哦。”
她歪着脑袋,举起一根小手指:“第一呢,我们是去探路的。”
再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们才是去偷东西的。”
“如果我们人去多了,那肯定得打草惊蛇。如果让李院长去,那人要是一下子没把他给打趴下了,那肯定得打上一场。如果让弟子去,不说修为成不成,至少人家说不定就不给这个面子,直接把人给杀了,那都是有可能的呀。无论结果如何,这些都不好收场呀。”
“你们说对不对?”
“恩恩恩…”
芍药边说,夏寻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附和点头。当芍药把话说完,他还不忘补上一句:“所以,你们去是最适合的。”
“哼!”
“屁话!”
听完一番理所当然的道理,两粽子几乎同时一声冷哼。其中一人抢先,气道:“那就是说,你是摆明了,把我们送去给人揍的咯?”
“不不不…”
夏寻慌忙摆手:“陈道长,这话不能这么说,这叫抛砖引玉。你们要不去,这里头藏着的是啥玩意,我们也见不着呀。”
“你…”
“混蛋!”
“造孽啊!”
夏寻的话,是真让人无话可说了。这两可怜的粽子,被人揍了一身伤不说,现在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着。这顿胖揍,挨得可真够憋屈的呀。
“咳咳…”
吕随风手握拳头,虚捂嘴唇干咳两声。看着这两只憋屈的粽子,轻声说道:“你两这伤不重,事情就过来吧。咱们还是回归正题,说说昨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哼,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了!”一只粽子不忿道。
另一只接着说道:“昨夜我和老五,人没见着,就被撩趴了。我们才醒来,又给你们抬这。我还不知道自己去过洛溪呢!”
“恩,这么说来,这是真的只赚了一顿胖揍了。”吕随风微微抬头,把目光投向站在炉灶前的两人:“你怎么看?”
夏寻没接话,而是侧脸看向芍药,细声问:“那人的精血有什么用呀?”
纤手缕长发一丝,芍药想了想。
“人的精血,其实就是由心脏孕养多年而成的一缕精华。按药理上说,它主要也就是补血养伤的功效。只是这精血里头又分好几品级,普通成年人的精血为最下品,一般修者为中品,天启以上修为者为上品。这品级越高,那入药的药效必然就更好了。当然呢,上品之上还有圣人的精血,但那已经是天地灵物的范畴了,还得另当别论。”
幽幽话起,夏寻的眉头随之也微微皱起,他犹豫地再次问道:“只是疗伤的功效呀?”
“这个呀…”
芍药没有即时回答这个问题。
她知道夏寻在犹豫些什么。因为这精血所涉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如果仅仅只是疗伤的功效,那很多本可以说通的事情,便失去了一个合理的支点。比如狗娃那个村子。那幕后操控大局的人,为何要把死人的鲜血放干?
仅仅只是为了疗伤?
显然不可能…
此间沉默许久,芍药未作答。
药香愈发浓郁与呛鼻。
慢熬着的汤药,渐渐滚起浓浓白烟,煲盖挡不住冲起的气压,发出吱吱的出气声响。
药煮开了…
“嘶…”
夏寻随手从炉灶上拿起一张抹布,垫在手上,便去揭起翻腾的煲盖。尔后,抓起早就准备在一旁的药材,逐一放入药煲之中。随着每一味药材入煲,滚烫的白烟便弱下一分,弥漫在屋子里的药香则更浓一分。当所有药材放入煲中时,白烟化成了淡雾,慢熬着的药汤便也就不再滚烫了。
“恩?”
“对哦。”
看着逐渐平下的滚汤,夏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随之晃神一愣。紧接着,他一下转过头去看向芍药:“一缕精血是疗伤药,如果那是十缕,百缕,甚至是千缕,精炼成一滴精血,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
夏寻的话才说一半,芍药的眼眸子便是稍稍一颤。心有灵犀,何需多话,一点就能通窍了。不过,芍药仍未作答。
小嘴两唇微微抿合,寻思了好一阵子,芍药方才幽幽慢道:“这和炼药大不一样,草药可相辅融和,同一种药凝练再多,那也只是提升本身的药效而已,本身是不会发生的变化。如果想让药力改变,那还地用其他辅药搭配才成。所以,按这道理来说,再多的精血提炼,那也只是会浓缩,药力应该会得到相应的升华。但最终会是怎样一个结果,我无法肯定。只少它肯定还得有别的药引为辅,才能达到改变功效的效果…”
“有没可能从补血的功效,演化成养血,甚至锻体?又或者毒药?”夏寻问。
芍药抬起眼眸,似有深意地看着夏寻。
“你是想说,刀…啊不,那人给杨军他们吃的丹药,就是这通过提炼的精血?”
“恩。”
夏寻沉沉点头:“唯有这个解释,才能缕得顺,他们那时说过的话。”
“……”
大眼瞪小眼,夏寻和芍药的一问一答,硬是把场间的道人们给整糊涂了。什么补血养血,什么说过的话,这都哪跟哪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咋整出这么多神神道道的话来呢?
但没让这些老道们久等,芍药只是稍作联想便摇摇头:“还是不能肯定,这已经超出杏林一脉的炼药范畴了。”
“如果这是祖巫一脉的祭炼手段呢?”
唰…
夏寻一话出口,突然寒意聚起!
七个人十四道目光,顿时迸起惊诧神色,齐刷刷刺向夏寻的面孔。
惊诧意浓,难消,略带惊恐。
恐的,是那四个字。
祖巫一脉!
虽说人间大道有三千,道道皆可上通天,没有贵贱高低之分。但,这其中并不包含着,百十年前,由那十八位大人物,承自南溟蓬莱的那十八道道统…
因为,那十八道道统是仙人道统!
而刚刚夏寻说的祖巫一脉,则恰恰是这十八道仙人道中的其中一道!而且是最特殊的一道。
相传它乃天地初开,人间第一位皇者,所创下的四大道统之一。道统至高,威力之大,气吞山河,覆手日月翻天,绝不在话下。而它与其他道统最大的区别,则在于它修的道,不是天道,也不是人道,而是万物化身的自成一道。它推崇以天地万物为源,噬精吸髓,祭炼肉身不败,孕养气血成龙,终以登仙证道,化长生不死。
简而言之,就是以肉身撼天地!
想到这里,吕随风眯下眼睛,强忍下惊讶:“你意思是,这精血都是来自苗疆巫山那位师叔的手段?”
夏寻沉沉合下眼皮,再睁开,表示确认。
“只能是那位了。”
“啧!”
旁边床榻上的其中一颗粽子,似有大悟地啧了一声,急道:“我就说嘛,那病猫咋突然变老虎了,原来后面有一位大人物撑腰了啦。”
“不是一位。”
芍药看向那粽子,接着幽幽说道:“是三位。除了巫山这位师叔外,还有炼尸和风水两脉的师叔,都已经入局了。”
“……”
愣。
惊讶连起,已成麻木。
听完这话后,场间的道人,第一个反应不是怀疑,而是不止地撑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傻傻地,愣住了。芍药的话,点出了两个大有来头的人名。而这几日来,有关于那条村子的谜团,也就理所当然地化开了许多。
然,随着这谜团化开,另一个隐藏在深处的谜局,也随之显出了身影。
惊渐成疑。
白烟渐盛,药香浓烈。
刚放入的药材再次煮开。
夏寻隔着抹布,又一次揭开煲盖,细细地放入第三幅药材。尔后,他拿起一根长长的勺子,放入煲中,把药材连同汤水一起,细细搅拌。白烟沿着长勺,腾起淡淡一柱,化开雾气散出些湿润的草香…
徘徊,悠荡。
看着夏寻那万事皆平淡的背影,李清风心里有些不舒服。甩一把拂尘,挽在臂腕上,冷冷说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说?”
“不不不…”
夏寻还未答,芍药便慌忙摆起了小手。
“李道长你千万不要误会了。我们也是前天晚上才知道这事的。而且,一直也没时间和机会说呀…”
夏寻无声,微微一笑,侧过半边脸来,补充道:“况且,昨晚我们也没确定,安王和这件事情有关。瞎猜胡说,总是不好的。”
“……”
似乎是觉得这两人的话,说得在理。李清风便没再和他们纠缠这个问题了。目光稍稍下移,移到跟前桌面上,那一张信纸上。
信纸长宽约四寸余,白底镶金边,右上角有一小小的安字章子,很是贵气。
这是今早,众人去洛溪斋接那两位魂不附体的院长时,从其中一人身上找到的。而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四个字:“晚宴恭候”。
“这有诈么?”
“不知道。”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迷雾重重
洛溪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坐落岳阳城西,东南三十余里。
依洛山脚下,伴长溪而建,故称洛溪。
为三百年前,静箫居士隐世授业之所。历经数百年风雨不倒,传承至今,已育桃李无数,门下常驻弟子三千有余,宗师大能者,亦非少数。在岳阳城众多院府势力中,它排第九。实力之雄厚,由此可见一斑。
然,天有风云无常。
昨夜一夜清风带雨过后。这洛溪斋,上至掌门、长老,下至弟子、杂役,大小四千余众,便凭空消失在了世人的眼前。
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里的人去了哪里。是仇杀,还是阴谋…
都没人知道…
唯有猜测与推测,一个大概的轮廓。
莎…
午.
毛毛细雨,飘飘洒洒。
地上早已凝结的旧血,被新雨细细冲洗。涎成一缕缕,小小的红水,徐徐流向附近的沟渠,再顺着水流的去势,流入院外的长溪。溪水渐红,鱼虾沉浮。淡淡的血腥,弥漫着空气,回荡此间。连雨水都无法为其净化多少的,是昨夜厮杀时,所余留下来的惨烈。
门窗破碎,墙体坍塌。
树截地裂,残垣瓦砾。
无论是地上,楼中,树体盆景,所残留的血迹与刃痕。还是,那一栋,被一刀斩去一半的主楼。都无不在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极其残酷的拼杀。
“应该是有一位阵道高人出手。”
“否则,这么大的动静,咋连声响都没传出来呢?”
“恩,有这个可能。”
“……”
洛溪斋内院,人影稀疏。
或打油伞或披蓑衣,零零散散数十位人儿,徘徊周遭。初见的惊愕,早已凝成了压抑,伴着轻洒落下的细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哗…”
右侧。
一把油伞,两个人。
干瘪的手掌,随意地挥一挥衣袖,带起一阵劲风扫出。
劲风拂过,似水柔和,在扫开手掌前方的雨帘同时,还清空了地上的残瓦碎片,露出了两道,数丈长的切缝。
切缝平整,没有裂纹。似被利器,由上而下轻易划破,不带半点迟缓。
“是位王者。”
收起手掌,抖一抖沾在袖子上的雨露,再挽回在腰间。独老微微抬头,看着打伞的方信。
“看懂了么?”
“使刀的。”方信点头轻应。
“恩。”
沉应一声,不再有话。
独老把目光移向远处,那栋断半的主楼上。两眼眯成一线,似深思,也似想从那道,上下百余丈的整齐切口上,看出些什么端倪。静看不语…
雨露绵绵,成雾灰白,茫茫蒙蒙。
细小的雨珠,渐不起地上多少涟漪,却能让人们的视线,变得模糊。就好比此时,这座院子里的事实,就在摆眼前。但大家总觉得不是那么的真实。
远处,几位披着蓑衣的中年男子,巡查了一番大楼后,由残破的楼门走出。冒着细雨,朝着独老与方信这个方向,走来。
因为,他们身上蓑衣与斗笠,遮掩了几人原有的衣着打扮。所以,此时还看不出,来者几人的身份如何。但,从他们手中所持兵刃的样式看来,应该都是些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了。
喳…
几人行至独老跟前,双手抱拳行一晚辈礼。
“恩。”
独老眯着眼睛,点点头,以示回应。
礼行毕后,来者当中,一位执八尺黄铜长棍的男子,微欠下身子,恭声问道:“独老,可有推论了?”
眯眼睁开一丝,独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没有答话。
男子见状,稍皱起眉头。
独老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往日里,只要旁人问道,这位老谋者,纵有不解也会为问话者说道一番。像今日这般,似是而非的沉默,则是从来没有过的。
“可是七星所为?”男子再问。
独老沉沉合上眼皮,再沉沉打开,含笑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若真要飞来横祸,又有谁能躲得过?安吧…”
独老似乎并不想过多揣测与推论此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说话的同时,他后挽着两手,迈开脚步,越过了前来问话的几人。朝着院门的方向,蹒跚离去。而方信,也非常默契地,打着油伞跟在一旁,与其并肩同行。
“祸到临头,如何是好?”
看着两道离去的身影,这位问话的男子仍不甘心地,转过身去追问道。
独老未有止步,伴清风细雨,逐渐行入茫茫白雾之中。当两道身影即将消失之际,清风才带着细雨,送回来了一句话语。
“随波逐流应天命,顺势而行看造化。”
“……”
话声回荡,悠悠消弱。
远处的人影已无踪迹。剩几位沉思在话语中,迷茫在细雨里的蓑衣人。语有深意,难以琢磨,此间的事情居然涉及如此深远,让人不由得产生一丝惊讶…
风淅淅,雨绵绵。
心有不解,话亦难言。
遥北望,岳阳楼。
千丈高楼入云天,过细雨,破云雾。似与天公比高,可终究没天高。便也就见不着,天上那一抹阳光灿烂了。
顶楼。
北风带雨,由虚掩着的窗台,吹入。轻拂过场间几人的发丝与衣裳,又撩起几页堆积在大圆桌上的信纸。尔后,它就像是一位顽童,甩一甩尾巴,便又从南面的窗户,悄然离去了。
哗…
坐在窗台边上的商贾男子,随手翻过一页账本,拿起毛笔往自个舌头上舔了舔,接着在账本空白处,写下几个小字。
“京都崩天,三圣联手,斩一道王者天罚,这是大事…”
又写下几个字…
“但,自家门口起这么大风,这事儿也不见得小呀。而,我们却至今没人收到准信。那,这风是不是太诡些了?”
吱吱…
商贾右侧,一位光头男子拧着根金枝,正挑逗着悬挂在窗前鸟笼里的,两只小金丝。有意无意间,他的余光总是瞟向不远处,那道肉山似的身影。
“这就得问咱们的金大掌柜咯。千万里南域,有金子的地方,就有金家的线人。若连他都没有准信,那咱们费再多心思也白搭。”
金枝触一触笼子里的金丝…
“我说得对吧小花梨,啧啧。”
“呵呵…”
巨大的肉山,抖了一抖。伸出巨大的手掌。从旁边的果盘中,拈起一颗紫得发黑的葡萄,放入嘴中,细嚼:“这事不急,用不了几天就能有准信了。你们要真闲得慌,就好好打理下翻帐的事儿吧。这事,才是急事…”
哗…
商家翻过一页账本,又写下几字。
“帐,自然要翻,我也是天天都在翻。只不过,这随手翻翻,赚几个银子也就罢了。若弄不好,把咱们的船给掀翻了,那可就嗝屁了。”
“呼…”
“你怕了?”厅堂另一边,坐在摇椅上的老妪,把着烟杆,吐一口白烟。
“赌这么大,谁心里不都得颤颤一阵啊?”
“怕就出局吧…”
巨大的肉山,扭头看着商贾:“没人会拦你。”
“呵…”
似笑非笑,翻一页账本,写几字,再翻一页。商贾就此不再回话。而,那座巨大的肉山,则接着扫眼此间其余五人。
沉声正色,继续缓缓说道:“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了。咱们商道有两利,小利与大利。”
“利小者,谋人谋财。有个金银万担,便可图一生荣华无忧。利大者,谋天谋势。与金钱无关,求的是宗族昌盛,与世长存无忧。咱们做买卖,向来讲究生生意意,谋财不害命。最终赚来的银子,还得有这个命去花。”
“这道理,我想诸位都懂…”
话缓,顿一顿,待回声稍逝片刻,恐怖的大嘴再咧开两分,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谋小利,还是图大势,诸位各取所需便是,金某绝不阻拦!”
话罢,声止。
剩最后一句重语,恰如虎啸山林的余势,与悄然入屋的微风,徘徊在每个人耳边…
久久不息。
“你言重了。”
轻摇着的纸扇,稍稍缓下一些速度。坐在圆桌边上的书生,单手执起茶壶,满上一杯清茶,尔后细细泯入一口:“同在屋檐下,哪能不同谋啊?”
“……”
咄…
放下茶杯,轻摇着纸扇,书生瞟去一眼坐在角落的师爷。而师爷则点点头,两人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什么默契。片刻之后,书生忽然转了个话风,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可知道,是哪一位大人物在岳阳布局?”
问题,有深度。而现在问出,则显得有些突兀。至少,这个话题不适合问,因为它在代表着一种怀疑的态度。
但,金不换也没介意,笑开的大嘴,收起咧痕。
“很快便知,不急这一时。”
“何时?”
“正月十五,瀛水河上。”
“……”
莎…
风随话落,漾起杯中涟漪,吹散一丝书生的发梢。
青丝拂脸,细长的眼眸,沉落三分。坐窗台边上记账的商贾,放下了毛笔,合起了账本。逗鸟的男子,跳了跳眉毛,停下了手间的动作。而,那一直无话的师爷,则拢着袖子,缓缓站起了身子,朝着北面的窗户迈开了步子,行思。
一息之间,短短八字,就宛如一面蔽日的乌云,顷刻便让此间蒙上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因为,这四字一话,在回答书生这个问题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隐隐约约地,预示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沉,思。
正月十五,元宵佳夜。
于普通百姓而言,点灯礼佛,烧香敬神,一夜鱼龙舞。这是一个,不亚于元夜与大年的,佳节赏月夜。但,对于某些身在江湖朝堂间的贵人与大能者而言。这,则是一个,点灯哀思,烧纸焚香,缅怀故人的祭夜!
任谁都不会忘记,十三年前,那一个哀嚎传遍千万里大唐的元宵夜晚。
那一夜…
在举国欢庆,点灯赏月的同时,
五十万禁军,领旨带刀进太极。八十万天策,应令出骊山入东北。千百城池,万万守兵,执凶刃,列攻阵,战备大唐八方。月黑风高,长夜无眠,在那座通天高塔的一声令下!寒刀落,哀嚎起,血染长空!上至当朝文武百官,下至村镇小吏,归隐老臣,以及那片夏氏的四万里封土。只要能和那位三朝太傅扯上丁点关系的人和物,皆在一夜之间,化作了亡魂与春泥。
从此往后,朝堂之上,再无夏隐二字,亦无夏系一人,更无太傅一系。
而朝堂之下,那些受此事牵连的官员子嗣,则在真武山的那位大长公主的庇护下,被送到了岳阳七星。就此之后,七星院便多了个雅号。
人称,孤儿院…
至于,那一夜,另外一位主角的人和事,则更加广为人知了。
安王送妃入太和。
凄切哀嚎谁不知?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风带血
乌云蔽日,阴雨绵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午之后,细细的春雨便代替了所剩不多的阳光,拂撩着岳阳城的周遭。城巷街道,行人逐渐少去,只剩下些,新货还未卖完,苦等着客人的商贩。新衣换雨蓑斗笠,撑油伞,弯腰杆,吆喝声起伏在潮湿的街道两旁。
昨夜由京都起飞的信鸟,在正午时分,便已全数散入大唐八方。
不出意料,该震撼的依旧震撼,只是多了一份忐忑不安。虽然早有预料,昨夜的京都必然变天。但,极少人能想到,这天会变得如此彻底。以至于,隐藏在那盘棋局深处的三位大人物,竟敢默契地联手斩去了一片仙人立下的苍天。
这也让得,许多人儿在震撼之后,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头上的这片天空,是不是早就已经改变了。
就如同,数月前吕随风登上那岳阳楼顶,高喊出那卷“七星掌门手谕”的讽刺那般。
纯阳宫里的两位半仙,早已消失了二十年。那南溟蓬莱岛上的仙人,又何曾不是二十年没有显露人间?难道说,他们真的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么?又或者,真的元寿已尽?毕竟他们真的已经活得太久了…
要不然,凭那三位大人物,纵有翻天的本领,又哪来的胆量,敢去撕那一纸誓约?
不安与惶恐,充斥着七千万里大唐国土,每一缕尘埃。
其中,岳阳城最甚。
昨夜洛溪事起未平,今儿京都来信再掀一波风云。天落雷,人已杀,北边事完,不出数日,岳阳城便会迎来那位南下的浑天大痞子!从此往后,岳阳的风云将会翻腾到什么层度,那根本就没人能够有所预料…
傍晚,
日无光,风不止。
阴雨绵绵,轻飘如雾。
城北,全岳阳城最荒凉的王府长街。
两道人影,一老一少。老者在前,银白道袍,挽拂尘一把。少者在后,青衫飘逸,提红布包裹两盒。皆撑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踩着湿漉漉的泥石街道,迎细雨前行…
无话,神色平淡。两人走路的脚步,就连积水都渐不起多少,非常平静。
且有些沉重。
寂…
此间直去,方圆十数里,少有民居,也少有人烟。而这条荒凉的长街,则从来都不会有,也不敢有人气与生息。今日有雨,天不放晴,那就更把此处的清冷,逼向了空寂。
人无话,街无声。
唯雨雾蒙蒙,成白纱飘飞。悄悄地,轻抚着长街上下,与环街而建的十数里岳阳王府。藤蔓青叶,依旧横生,细雨凝成珠露,不时滴落润土。百年老榕,遮蔽长空,闲停在树上的鸟儿,远远眺望着来人。
岳阳王府,内院。
今日,出奇的有了些人气。
徐烟渺渺,伴着雨雾,由西辅院升起。连通辅院与主院的小径间,隔三差五地,便有几位穿着端庄的侍女,端着玉盘往来穿行,略显忙碌景象。
“哒~哒~”
就在外头有人冒雨前行的同时,一位师爷打扮的半老男子,拿着把油伞,从侧殿走出。
步伐平稳,走得不快不慢,出了殿门他便打起油纸伞,顺着小道,朝王府大门行去了。
一路上,与他迎面走过的侍女,在他丈余之前,便会止住脚步,尔后躬身行礼,同时侧过一边身子,为其让出一道。而这位男子,也不客气,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以示回应,便迎面擦肩而去。
很显然,这位师爷在这座王府里头的地位,着实不低…
天色渐沉,陆续有春蛙呱噪。
榕树上,几只闲着的鸟儿,实在看得有些无聊。拍打两下翅膀,便飞回了树梢的草窝里头,睡下了。
雨绵绵,静静的。
时过半刻,
雨中两人走到王府的大门外,止下了步子。
“唆~”跟在老道身后的青衫少年,收起油伞,往前走出几步。执着伞柄,轻敲木门三声。
“咄咄咄…”
微微颤动,震落些含在门沿上的水珠。
良久,无人回应…
唯长满门板的青藤叶子,盛着晶莹的玉露,晃悠着明光,述说着清冷。
莎…
放下敲门的伞柄。
敲门的少年,没再像上次来时那般,彬彬有礼地继续敲门等待了。看着眼前这副老旧不堪的红木门板,他平淡的眼眸中,透出丝丝不悦,还有一丝不屑。
“别给脸不要脸哦。”
“……”
此时门外只有两人。
而少年这句话,必然不是对他身后那位道人说去的。那剩下的可能,便只能是,朝站在门后的那人说去的了。
“诶!诶!”
“来了来了。”
果然。
话落不多时,门后便传来了回应。
“诶卡…”
紧接着,就和上次一样了。
破旧的门板,极其艰难地才被人掰开一边。尔后,探出一颗贼眉鼠眼的脑袋,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少年身后的道人。
“哎呦!哎呦!”
“这不是夏小哥么?”
探出的脑袋,掀起一副假惺惺的惊讶脸色。在说话的同时,他转折眼珠子看向夏寻身后的道人,两手握着伞柄抱拳:“这位一定就是名震咱们岳阳三千的李清风,李大院长了!哎呦,都是难得贵客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两位切莫见怪啊…”
“噢,对啰。”
说着,这人脸色变得甚是狐疑的样子“今日天不放晴,咱们这又没喜事开办。不知道两位远道而来,是有何要事呀?”
“……”
明知故问。
而且这装傻的样子,实在是假。但,夏寻也不拆穿,顺着话便淡淡回道:“吃饭。”
“哦,吃饭呀…”
师爷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装够了吗?”夏寻淡淡一笑道。
师爷摆摆手,同样一笑,只是笑得奸诈渗人。
“夏小哥这是哪里话呀?这吃饭嘛,不就多两双筷子,两个碗的事情儿啊?我也是有哪句说哪句罢了。可别误会啰。”
“那你可说完了?”
有过一次经验,夏寻已经非常清楚,这位师爷说话绕圈子,能把人给活活绕死的脾性了。所以,开门见山就直入正题,不留半分回旋的余地。
“恩。”师爷再次点头,笑道:“说完了。”
“那能带路了?”夏寻道。
“诶…”
“小哥这又是哪里话呀?路当然可以带啊。咱主子也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哪能有不请客入门的道理呀?”这师爷嘴上说得是好听,但腿上却没有动弹的意思。两眼微微下视,看着夏寻手中两张红布包裹着的锦盒。
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礼,凭小的这身板子,还能不能接得动啰?”
“呐…”
夏寻手腕一提,递过两锦盒:“礼不重。”
“多轻?”师爷笑问。
“城南春满园的鸡血糕,共四斤四两四钱。补身子最好使,特意给你们主子买的。”
“……”
夏寻特意把话中最后一句说得阴沉,话中带刺,是指桑骂槐,让人听得很不自在。师爷随之稍稍一愣,一时间,没有想到该如何把这话继续绕下去了。
嘀…
门沿青藤,雨露盈晃。
蒙蒙细雨,被夕风吹偏了一些角度,洒过门外门内的两人脸上,泛起点点雨痕。四目相视,一浊一清,似有思绪在争锋。
想了好一会儿…
眼神逐渐平复,师爷没再说话了。
他一手接过递来的锦盒,一手吃力地把一边门板,完全掰开。方才提着锦盒和油伞,后退半步,侧过半边身子,做出一个请客的手势。
阴声怪气道:“那里边请吧。”
“……”
夏寻并未直接走入。
他微微躬身回一礼,尔后侧走出一步,为身后的李清风,空出一个身位。
李清风也不客气,收起油纸伞,便理所当然地迈开步子,越过夏寻,顺着打开的一半的红木门板,直接走入王府。接着,夏寻方才跟其后脚,尾随而入。
“诶卡…”
“哗…”
随着两人相继走入,师爷顺手把木门关上。
岳阳王府,
坐北向南,府邸三分。
一主二辅三院相连分布,成青龙白虎护主格局。六分园林,四分楼宇,皆为人间少有的精品瑰宝。若非荒废多年,无人打理。惹得杂草与林树蛮生,毁了原有的卖相。否则,此处必为大唐最为奢华气派的几大府邸之一。
此间三人行,不快不慢。
李清风与胡师爷在前,夏寻在后。配上周边荒凉的园林景观,以及细雨蒙蒙的衬托,就恰似三位踏青游园的人儿,静恰幽幽。
“李道长是有二十多年没来咱王府了吧?”
“恩,差不多了。”
师爷瞧了瞧四周茂盛的荒草与榕树,说道:“这园子也有二十年没人打理了,可是让道长见笑咯。”
李清风也顺眼看了看四周,不知是真是假地一声轻叹。
“哎…”
“不打理才好啊。若打理得体面风光,可就没这味了。”
“哦?”
师爷似疑:“不知道长见着什么味了?”
李清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侧过一边脸颊,瞟着身后的夏寻说道:“啥味呀?”
“藏不住的血腥味。”夏寻答。
“哦…”
李清风转回正脸,朝着师爷重复夏寻的话,说道:“血腥味。”
“呵呵…”
师爷一笑,让人看不出是玩笑,还是鄙笑。
“两位可真会开玩笑啊,这平日人影都不多个的地儿,又哪来的血腥味啊?该不会是两位闻错了吧?”
“这味浓,想错也错不了。”李清风道。
“原来这样呀…”
师爷顿一顿,话风稍转,玩味意浓:“即便真有,那应该也是近些日子给北风稍来的血味儿吧?”
“……”
话有所指,此间三人都能听得出来。
李清风不语。待好一会儿,他身后的夏寻淡淡开口。
“北风轻,吹不到这来。是南风带血向北吹,才能有这味。”
“哈哈…”
师爷闻言,轻笑转大笑。
瞟眼远处的内院侧殿,笑道:“小哥的鼻子可真灵啊。小的住着快大半辈子了,都闻不到这味。不曾想,小哥刚来岳阳不久,就给闻出来了。佩服,佩服…”
“你们放在我鼻子前,我想问不到也不成呀。”夏寻答。
“那这味可对小哥口味呀?”
“恶心死我了。”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逆天少年
夜色将至,闲鸟归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伴细雨夕风,夏寻三人打着油伞,由王府大门,缓缓行向内院右侧第二间宫阙。
而,这座侧殿的大门,则早已打开。不时有侍女端着玉盘进出…
大门两旁的两根巨大梁柱,似乎被人重新涂上过新漆。盘在梁柱上的腾龙,麟角可见,栩栩传神,与周边几座破旧的宫阙,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这座宫殿之内,也一样。
与夏寻上次进过的那座主殿,有着天壤之别。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长宽数百丈的内堂,八根数十丈高的巨大顶梁柱,均分八方支撑着整座宫殿。上雕龙腾九天图,镀金漆,镶银缕。两边有各摆钟鼓乐器百副有余,以及侍女数十人,皆端玉盘静站。宫殿中央,一张鲜红的绒毛地毯,由大门一直延伸至殿内最里端,极显气派。
而最里端,只摆着三张红木长桌。两丈长,四尺宽,放美酒金杯与点心凉菜。一张居上首,两张居下首,以地毯为界,相对而落。
此时,三张长桌之上,已经入座两人。
一人于上首,
能做这个位置的,便只能是这座王府的主人了。
和往常一样,他仍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着身上。脸色依旧憔悴且深藏着气宇轩昂。两眼神光似猛虎卧荒丘。正看着大殿门外…
“觉得如何?”
“……”
来客未至,话声清平。所以,这位王爷此话,只能是问向此间另外一人的。
那人,坐下首右侧。
是位少年。
而且是一位,让人看了一眼之后,便再也无法忘记的少年。
因为,他实在太过特别和阴邪了…
一眼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而是这位少年身后背着的,那副极其阴森的红木棺材。
棺材,长七尺,宽三尺,高四尺。外部精细地雕刻着各种奇怪的咒语纹路。四十九张巴掌大小的明黄符纸,上书鲜红符咒,贴在棺材顶盖的边缘四面,似在封印着什么。而棺材四角,则由两根手腕粗细的铁链,十字交叉,牢牢捆在少年的胸前。让人感觉,这棺材本来就是长在他身后似的,并不违和。
无需走近,旁人只要远远一看。便能真切地嗅到,由这副棺材所渗出的沉沉尸气。没人会怀疑,这里头装着何物。因为,那必然就是一具尸体!
而这具尸体的主人,就更加诡异了…
二十上下,红唇白脸,鹰鼻细耳。两眼眼白与眼珠,皆为妖异的深血红色。死亡的沉寂与嗜血的疯狂,同时存在他两眼情绪之间。配上他那同样似血鲜红的华光紧衣。他就宛如一位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儿,妖气凛冽!
这样一个人,背着这样一副棺材。坐在这座气派的宫殿里头。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显得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他看着大殿门外,正逐步行近的那位少年,微动着嘴唇,道:“十六岁,仍出窍,有些古怪。”
“他有遮天在身。”岳阳王道。
“我听说了。”男子道。
“千万别小看他。”岳阳王提醒。
男子咧开一边嘴角,笑起:“我从不小看任何人。”
只见,他那鲜红的嘴唇之下,赫然还是似血鲜红的牙齿与牙龈,非常渗人。
一笑之后,他继续缓缓说道:
“况且,他还是我师兄呢。”
“……”
轻语起伏,殿外雨渐大。
收起油伞,停下脚步。
在落座两人对话的同时,殿外三人已经相继行入宫殿。
师爷在前,恭敬地朝着上首的王爷,鞠躬行一礼。礼毕后,不等场间有话,他便非常识趣地转过身去,为身后两人,接过他们手中的油伞。尔后,逐步退出了宫殿,关上了大门。
“拜见王爷。”
待人退走,夏寻似有所思,看了看那位极其妖异的男子。方才走出两步,来到李清风身侧,朝着上首稍稍抱拳鞠躬,拜去一礼。这一下拜去的只有夏寻一人,同来的李清风则不为所动,甚至连一句问好也没说出口。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儿,似一柄插地的银剑。
这岳阳王似乎早知如此,没见怪。朝着下首另一张长桌,轻挥手掌,便笑道:“都自己人,就别客气了,赶紧入座吧。”
“筏…”
甩起拂尘,挽在一边臂腕,迈脚跨步。
李清风那一个,是真不客气。应都不应一声,便直径朝着左侧的长桌,行去。夏寻还好些,至少懂得垫垫抱拳再行一礼,才跟去李清风的后脚。
“呵呵…”
看着李清风这幅做派,岳阳王不由一声好笑:“这么多年了,清风老弟的性子还是没变啊。”
“是吗?”
“是啊,依旧那么直爽。”岳阳王点头笑答。
“那挺好。”
瞟几眼经过的顶梁巨柱,李清风漫不经心地,接着说道:“若是变了,即便披着这副臭皮囊,估计也没人认得出我这糟汉啰。”
话平和,别有深意。
不难看出,岳阳王和李清风必曾有故交。否则,这两人的对话不可能如此之随意。
“这可说不准…”岳阳王摆摆手掌。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天有风云变换,日出月落。地有草木盛衰,水枯石竭。这人嘛,也总会有挪一挪屁股的时候。你说对吧?”
李清风领着夏寻相继入座。
缕着斑白胡须,他并未回答岳阳王的问题,而是非常无礼地,扭头问向夏寻:“他说什么来着?”
“哗…”
夏寻拿起桌上的酒壶,为李清风与自己跟前的空杯满上酒水,同时也略有无礼地回道:“说您挪屁股的事情。”
李清风皱起眉头,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有挪过屁股?”
“有啊。”
夏寻认真点头:“年前,您不就是从纯阳挪到七星来了么?”
“哦!”
“啪!”
李清风像是顿时明了地一巴拍去自己大腿。
“我咋把这事给忘了呢?”
不过,这眀悟也只是一瞬间,之后他又重回来疑惑。
缓缓转头,看向上首的岳阳王,问道:“只是这七星和纯阳本是一家,我就换了个房间过日子罢了,算不得挪屁股吧?”
“……”
岳阳王好笑不好气地摇摇头。
他是被这一老一少的双簧,给唱没脾气了。好好一个开场白,顺水推舟,便能引出今夜的主题。但,突然冒出这一下叉话,就把话题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他没放开话题,缓了缓,沉下声音:“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一家,但现在可就不是了。不然,早不换,晚不换,你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换这个房间呢?”
“别叨叨虚的了,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些了吧?”
很显然,李清风是有意避谈这个挪屁股的话题。他把目光移向红地毯另一边,同时用手指无礼地指着,对桌的那位阴邪的背棺男子。
道:“这些丑话就留着后头说吧。给我说说,这是哪家的小娃娃呀?”
“古梵。”
李清风话罢,岳阳王没答,对面男子即刻声起。尔后单手执起酒杯,咧起一道血腥的笑容,朝着对桌两人,敬去。
“你来。”李清风撇眼夏寻,咬着牙缝低声道。
“额…”
夏寻知道李清风想啥子。
无非是嫌弃人家娃娃年纪太小,若与之对饮,会降了他李大院长的身份罢了。无法辩解,也懒得拒绝,只好顺意。两手执起酒杯,夏寻朝着对桌这位名为古梵的少年,点点头。
“夏寻。”
两字说完,对坐两人,便先后起手,把杯中酒水,一口灌尽。
一杯烈酒下肚,对面那少年倒没啥事。只是夏寻这小白脸,则是顷刻满脸通红了。幸好这酒杯就两寸不到,装的酒水也不多,这醉意一时半会是上不了脑袋的。否则,他凭他的酒量,可就得出糗了。
待两人喝完一杯,李清风朝着岳阳王继续问道:“这打扮,够特别的,横看竖看咋看咋别扭,哪一脉的?”
岳阳王似有深意地笑起:“这可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恩?”李清风眉头皱起疑色。
没等有人解惑,那少年便放下酒杯,看着夏寻。
“都说你谋高,深得鬼谋一脉传承,谋与天齐。那不如,就由你来推算一番,如何?”
“咔…”
话中有刺,虽然不明显,但嘲讽的味道很浓郁。
只是,夏寻也不点破。他放下酒杯,微微抬起眼眸,与之相对而望。这便等于应承了,那少年的要求了。
好一会…
夏寻道:“西边来的吧?”
“恩。”少年点点头。
夏寻再道:“气血冲凌霄,承的是巫祖一脉的炼体术,这只能出自巫山。你又姓古,是巫祖的后人对吧?”
少年笑着再点点头,表示认同。
话至此,夏寻指着那少年桌上放着的罗盘,侧过脸问向李清风:“那棺材和罗盘,是真的假的?”
李清风略有不屑:“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只不过这假得来,还挺真的。”
“和七星剑一样?”
“那小孩子的玩意,哪能和七星比啊?”
李清风很快便又补充了一句:“勉勉强强算件看得顺眼的圣器吧。”
“哦…”
夏寻明了地点头:“那也很了不起了。”
说着,他又重新审视了对桌的少年一番。
“能把两件神器的仿品给你,那你肯定得是那两位的亲传了,对吧?”
听出话中深藏着的嘲讽。少年不知可否地笑而不答。
夏寻不理会,继续说道:“你很厉害啊。”
“体修巫祖血脉,武修炼尸葬神,文修风水天运。仙道三脉,一人同修,却能相辅相成。风水择天孕神尸,神尸造化锻巫体。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就你能有这机缘造化了。”
话语简洁,却字字珠玑。
其中的深意,场间几人都能明白。
虽然夏寻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情况却非常震撼!
人间大道有三千,唯十八仙人道至尊。世人能修得其中一道,就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如夏寻、芍药、曹阁主、李清风。这些人都身怀自个的仙人传承,在这片天地间,或文或武,都能在同辈之间傲视群雄。而眼前这位阴邪的少年,却是三道仙人传承同修一身,这得有多可怕,无需过招,对比一下便能分晓。这样的造化,这样的机缘,天上如何不敢说,但纵然是天下间最要妖孽的俊杰,在他的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暗淡无光。
即便是京都那柄傲视年青一代的大戟,也一样无光…
只不过,面对如此大的来头。场间几人,皆无人有惊色盛起,似乎早就猜到。
“那和你比之,又如何?”古樊问
“我差远了。”夏寻无声自嘲一笑。
“若无遮天又如何?”古梵再问。
“那我就死了。”夏寻答。
“不见得吧?”
“你想试试?”夏寻反问。
执起酒壶,古梵为自己倒满酒杯,而后一口喝尽。
“很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