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精灵愤怒的秘密
“那只是个圣光球，用来超度亡魂的怨气。”费利看着前面轻声解释，“相信我，作为牧师我能感到亡灵的气息。化解他的怨气，可以帮助他早日安息。”
圣光球打在那道身影上，散作一团柔和的微光裹在他周围。所谓的亡魂安息没有出现，倒是那身影停下书写看向费利，费利紧张地往绿风身后缩了缩。
“可以使用神圣魔法的人类，这个要记下来。”那身影作了下思考，又埋头记录。
绿风忽然放松下来，回头小声说：“他应该是个地精学者。”
地精学者？卡瑟琳终于想起来了，是在《失落的文明》中看到的插图。远古时期，比矮人文明稍许晚些，具有传奇色彩的地精文明也陨落了。如今的地精早已成为一个附属种族，靠着依附他人来生存。为生存而工作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地精们沦为了奴隶。
至于地精学者，那是传说中知识和文化的记录者，曾受到各个种族的尊敬。他们一个个博古通今，通晓各类语言，在世间游走观察。每个地精学者都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百科全书，就像眼前的这位。他们的一生都在学习和记录。
老师吉斯林就曾试图在民间寻访一本地精的百科全书，以此来考证精灵的历史。但很遗憾，现存最完整的，只有皇家图书馆的三张书页。上面的片言只语仅仅是证实了，精灵王是众神时代晚期的存在。
卡瑟琳想到这，有股冲上前去夺书阅读的冲动。不过狼让她冷静，显然面前的地精学者，不是一般的生存形式。先不说那本书能否阅读，只是这次多登之行就有着太多的古怪。
无论是强大的德鲁伊、夜间出没的黑暗生物，还是不该出现的风暴之狼，以及恐怖的魔物葛斯奥，常理无法解释的这些东西，是如何汇集在一个地域里的呢？
铁砧的牺牲已经给团队带来太多的沉痛，现在首要任务是活着走出去，而不是尝试一些可能的未知冒险。
“咣当”卡瑟琳回过头，看见那把寒星大锁居然掉到地上，黑额鼠的血液起了作用。四个人慢慢退到门边，费利想移走大锁，却徒然费了许多力气，还是阿斯勉力把它搬走。他甩着手回来说：“果然是比寻常精铁重五倍，真不亏是寒星矿。”
为了以防万一，卡瑟琳在手里凝聚出冰封雪球，防备着地精学者。剩下三个人，奋力地去推开宫殿大门。
大门真是沉重，三人死命用力，门缝上“唏呖嗦啰”落下大量泥灰。在飘起一阵烟尘后，宫殿大门终于开始缓缓地移动，露出一条可挤过人去的缝隙。
好厚实的大门，卡瑟琳回头望了眼，心里赞叹道。足足有一人宽的石门，怕是用整块花岗岩雕成的，普天之下估计只有远古矮人王才有如此的手笔。
“呼”一股热风从门里吹来，片刻又停歇了。十几秒后，又一股热风吹来，依旧在片刻后停歇。
宫殿里有点古怪，绿风自告奋勇先去探路。他伸头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立即打出个熄火的手势，这才穿门进去。
卡瑟琳放出两个冰雪魔法，灭掉两边托盘里的大火。地精学者显然也注意到这里，他被热风吹得一阵晃动，凝结身体的白雾飘散开来，但马上又聚集回去填补空隙。地精学者模糊的脸上似乎作了个皱眉的表情，陷入短暂的思考中。
随后，只见他伸出手，在空中来回一划，他的一截指头变化成一只小指长短的白雾小鸟。那只小鸟脱离了地精学者的手指，打一转儿自个儿穿过门缝飞进宫殿里去了。
卡瑟琳有些焦急，就着门缝向里看，可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她知道阿斯同样不安，他的鼻息变重了。倒是费利显得轻松些，他正在观察着黑暗中发出淡淡光芒的地精学者。
又有几阵热风吹过，绿风总算回来了。
“耳尖的潮红，精灵耳尖的潮红说明了什么？”地精学者一个劲地嘀咕，他低头“哗哗”地在百科全书里查找。
卡瑟琳小小吃了一惊，绿风的耳朵大半遮掩在垂肩的长发中，不知地精学者是怎么在黑暗里看到的。
“那有一条沉睡的巨龙。”绿风低声说道。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似乎是怕吵醒隔壁传说中的生物。而对于地精学者的言论，则显出不以为然。
巨龙？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没有出现过关于这种可怕生物的消息了。与巨龙相伴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和强大、危险、杀戮这样的名词一起被记载。现在绿风却告诉大家，隔壁就有一头。卡瑟琳此时只能用震惊来面对这个事实。阿斯和费利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远离那扇大门。
“怎么办？难道要和巨龙作战？这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四个人的脑袋几乎碰在了一起，费利掐着喉咙发出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
“它在沉睡，我看见宫殿的另一头好像能爬出去。”绿风这次说得比较详细。
“待在这也是等死，不如去试试，我和绿风先过去。就算死在巨龙手里，也比在这饿死强。”阿斯说完走到门缝边小心地观察，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可我听说巨龙的鼻子非常灵，它会闻到我们的。”费利抗议道，卡瑟琳隐约看到阿斯瞪了胆小的牧师一眼。
“再灵敏也不是在沉睡的时候，我们动作够快就有机会。”卡瑟琳最后的话算是对阿斯的支持。
“耳尖的潮红代表着情绪的剧烈波动，比如愤怒。”地精学者忽然大声说起话来。费利恨不得上前摁住老学者的嘴巴，不过才跨出去一步，就被阿斯狠狠地拽住。
“精灵们善于控制自己的情感，生活中通常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地精学者的眼神停留在某页，摇头晃脑地继续念道。这时白雾小鸟也从门缝里飞了回来，一头扎进地精学者的身体里不见了。
“难怪，难怪。”地精学者似乎获得了什么信息，恍然大悟，“精灵王的‘辉煌之战弓’，居然成了黑龙的收藏品，这个要记下来。”
地精学者总算停下了他的大声唠叨，不过他的话语还是透露出很多信息。
“辉煌之战弓”这五个字，竟然少有地让绿风深吸了一口气；对于阿斯和费利，他们都没听说过精灵王的辉煌之战弓，但俩人看来猜到了精灵的愤怒来自于哪里；卡瑟琳同样没有听说过那件兵器，可她想到一段和精灵相关的文字。
“王者展示辉煌，
天空失去颜色。
大地重现希望，
星辰陨落沼泽。”
这是《精灵王传说》中，关于一场战争最后的描写。卡瑟琳忽然有些兴奋，对于这场战争的记载，诗歌中既没有讲述起因，也没有表明结果，甚至于精灵王的对手都没有点出。但老师吉斯林相信，并非诗歌没有讲明，而是人们没有真正解答出诗中的隐语。
事实上，地精学者的话让卡瑟琳脑海里跳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第一句里的“辉煌”是指所谓的战弓，那最后一句中的“星辰”，也可能是某种指代，比如暗示上古三大龙王中，有着“耀眼星光”之称的布莱德斯坦。
“可惜没有时间研究了，不，如果老师在这就好了。”卡瑟琳把学术念头挤出脑袋时，发出一声感叹。
在卡瑟琳与学术诀别的时间里，阿斯和绿风已经悄悄钻过门缝。两位战士身先士卒，费利在他们的接应下，也钻了过去。断后的卡瑟琳看了眼犹自奋笔疾书的地精学者，转身走进了充满未知的宫殿里。
9 重见天日
穿过大门的一瞬间，卡瑟琳感到一股奇妙的魔法波动。如同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整个空间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慢慢显出光彩。
卡瑟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张望整扇宫殿大门。果然沿着整扇大门的边缘，镌刻着时隐时现的古精灵语铭文。这应该是个古老的小型障眼魔法，可以完全屏蔽掉从宫殿中散发出的光芒。难怪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到宫殿里的景象。
卡瑟琳有些吃惊，这种增强恐惧感和黑暗威势的手段，通常不该出现在以直率、鲁莽著称的矮人王身上。况且矮人们被称为与魔法绝缘的种族，只有凤毛麟角的矮人祭祀才能感应到一些少量的魔法元素。
宫殿大门那侧没有火光，现在只能从门缝里，隐约看到散发着微弱光华的地精学者的身影。或许那个知识渊博的亡灵跟来的话，应该能够解释眼前的一切吧。
卡瑟琳渐渐适应了宫殿里的光线，十几米外一座由各色金银财宝堆成的小山上，一条黑色巨龙正自呼呼大睡。它的翅膀好像天然的毯子盖在两侧，一颗堪比马车大小的头颅对着宫殿的入口。随着巨龙的呼吸，隐隐有烟火从大餐盘一样的鼻孔里冒出，一股股热风缓慢而有节奏地迎面吹来。
真正面对巨龙时，任何诗歌或传说中的精彩描写都将失去颜色。卡瑟琳完全用一种仰视的姿态看着眼前的巨龙。即使是在沉睡中，巨龙全身还是发出一股淡淡的威压，就像走进二十年没通过风的地下室，憋闷的感觉无从释放。魔物葛斯奥的身材与巨龙不相上下，但给人的也只是恐惧的感觉，远没有这种直指心灵的威势。
卡瑟琳甚至觉得，一旦巨龙醒来，完全释放的龙威，兴许会让他们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阿斯轻轻拉了拉她，卡瑟琳这才把目光从巨龙身上收回来。
低下头的卡瑟琳，立刻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些照得人有些晃眼的财宝中，有一把按在巨龙爪子下的小型战弓。那是张非常短小的圆弧战弓，只有半个手臂那么长，弓身上雕饰着狭长的树叶花纹。那些树叶简洁别致，会一片接着一片地闪亮起来，发出淡薄柔和的银光。这种银光并不强烈，但使周围的金银财宝们都失去了夺目的光泽。
那想必就是“辉煌之战弓”了，卡瑟琳边想边看向绿风。精灵的眼睛始终盯着战弓，显出少有的执着。
卡瑟琳有些高兴，她对绿风又增添了点了解。原来这个精灵也和他们一样，有着自己的**。作为佣兵团的成员，一个永远冷静高效的战士固然重要；但作为伙伴，一个有血有肉的朋友更能让人接受。绿风隐藏着太多的秘密，除了那些恶作剧，极少显露出他的情感和想法。这让团里的其他四个成员，和他总保持着几分疏远的距离感。
绿风似乎察觉到卡瑟琳的目光，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去摇醒双腿打颤、眼神呆滞的费利。
远古矮人王的宫殿异常宽广，巨龙和财宝山仅仅占据了殿门口的一小块地方。四个人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绕过巨龙向着殿门对面的国王王座走去。
殿堂里随处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落石，大的比人还高，小的也要及人膝盖。卡瑟琳看出整个宫殿是在一个庞大的山腹中建立的。也许是岁月的侵蚀，又或者是黑龙的破坏，宫殿的屋顶早已不知去向。四面殿墙以上的峭壁，一直汇拢到一片圆形的天空下。那里显然是一个山口。那山口里的蓝天白云，昭示着又一个危险而沉重的夜晚结束了。
四个人走得很快，一口气来到王座前方。石雕的王座古朴庄严，厚实的王座靠背足有两米多高。座前是十级台阶，任何人在此都需仰头才能与上面的王者说话。
矮人王的王座边，各有两座庞大的雕像，王座上方则又有一座雕像高于两侧。它们残破但不失雄伟，五个形象各异的矮人依旧栩栩如生。左边的两人，一人拿着双刃巨斧，一人拿着短柄刺锤；右边的两个，一个手持双斧，一个手持铁锤。他们身批铁锁战甲，表情迥异，或凶恶，或高傲，或冷静，或愤怒。只有中间那位与众不同，穿着长袍手捧书本，与战士的威严相比，他的脸上带着睿智的微笑。
“矮人那个个子，雕那么大干什么？”费利抬着头吐出口气，又急忙捂住嘴小心地看了看黑龙那边。
“这就是传说中的五方矮人王吧，矮人们共同信奉的祖先。传说中央矮人王是位大祭祀，为矮人们指引了方向，看来不假。”
接着卡瑟琳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铁砧的灵魂，也许正受到他们的召见吧。”
卡瑟琳有种难以言明的伤感。如果铁砧还在，应该会发自内心的骄傲，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能想像当年矮人王国的强盛。
“逝者如斯。”绿风向五座雕像略微鞠了鞠躬，轻声用古精灵语，诵读出一句古老的悼词。
残破的雕像身上有很多缺口，绿风第一个上前攀爬起来。他借助这些缺口，轻松地爬到拿着刺锤的矮人王头顶，垂下事先准备好的绳索。
卡瑟琳、费利，最后是阿斯，一个接一个地也爬了上去。四个人沿着雕像的肩膀，又爬上中央矮人王的书本。
卡瑟琳和费利抹了把汗，在绿风的带领下继续上攀，经由衣领、耳朵，爬上中央矮人王的头顶王冠，到达了宫殿的屋顶。
向下看去，宫殿入口那边的巨龙也就巴掌大小。屋顶边的峭壁上长满暗绿色的藤蔓，山口的蓝天白云清晰了很多。终于可以出去了，卡瑟琳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心中暗暗高兴。
然而峭壁的藤蔓比想象中难爬得多，四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壁爬行。由于卡瑟琳和费利两个法师的速度，守护在上方的绿风和下面的阿斯也只能慢慢攀爬。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许更长，卡瑟琳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不停地攀登，让她全身上下像散了架。手掌被粗糙的藤蔓磨破了皮，手臂更是酸麻无力，衣袍也都湿透了。卡瑟琳的心中除了坚持，已经没有其它的念头。
不过总算要到山口了，绿风的头发被山口的风吹得四处飘动。这里的藤蔓枝叶茂密，峭壁上不时有突出的山石可以落脚。
“巨龙还在沉睡，没有苏醒的迹象，终于要渡过这个难关了。”卡瑟琳看到一块突出的岩石，踩在上面边休息边想。
谁知脚下猛地一松，卡瑟琳急忙抓住藤蔓，两脚乱踩，稳住了身体。
“砰、砰、砰……”那块岩石一路跌落下去，发出令人心颤的响声。气氛顿时凝结了，原本要逃出去的喜悦变成了惊恐。四个人慌忙贴住峭壁，尽量把身体藏到枝叶深处。卡瑟琳在心里祈祷，巨龙不会醒来。
事实往往是残酷的。
“呜——”惊天动地的啸声从背后传来，卡瑟琳觉得空气都在振动，一股恐慌的情绪渐渐变得浓郁。热风开始从下方吹上来，伴随着越来越高的温度，藤蔓的叶子卷得“哗哗”直响。不用回头，卡瑟琳都知道，被惊醒的巨龙正在飞向山口。龙威在心头回荡，像置身于宗教堂敲响的大钟里，震得人都快发疯了。
“这就是真正巨龙的威严吗？”卡瑟琳不禁自问，脑袋里却反复跳出那些屠龙的诗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打败巨龙？太荒谬了。”
呼啸声和大风几乎把卡瑟琳掀飞，几个小时的艰苦，在两分钟内就要被巨龙化为乌有，卡瑟琳心中充满不甘。
“啊——”是费利的叫声，他被掀落下去了。卡瑟琳匆忙往下张望，幸好阿斯一把扯住费利的脚。这时更猛烈的气流从下呼啸而来，两个人又被吹得倒飞冲天。多亏阿斯的另一只手拼命拉住藤蔓，才不至于被气流带出山口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眼睛，深邃幽蓝，卡瑟琳感觉自己一瞬间掉进了冰窟。
“轰——”
出人意料，巨龙没有攻击他们，而一头冲上云霄。它盘旋着落在山口的峭壁上，嘴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震耳欲聋。
“是谁？是谁敢来打扰赫迈斯的沉睡？滚出来，我察觉到了几只强壮的蚂蚁。”巨龙赫迈斯的咆哮声如雷鸣一样，重重砸在卡瑟琳的耳朵里，听得她忍不住喷出口血来。
回答赫迈斯的却是一阵箭雨。虽然箭支伤害不了赫迈斯分毫，但巨龙被激怒了，飞旋而起，冲着对面的山坡喷出大口的火焰。
阿斯这时已经稳住了身子。他脸色苍白，手里的费利不知死活，看样子是失去了知觉。绿风先爬上山口，先把卡瑟琳接应上去，又绑上绳子下去救援阿斯和费利。几个人早已顾不得隐藏身形，手忙脚乱地爬出山口。
“咚、咚、咚、咚”熟悉的鼓声又响了起来。
四个人一逃出山口，便往林子里奔跑。卡瑟琳听到鼓声回头望了一眼，空中正有三条绿色的巨龙和赫迈斯缠斗，是德鲁伊，长老级德鲁伊的巨龙变形术。这些绿龙的身形比赫迈斯小上一半，但灵活快速，配合默契。而赫迈斯倚仗它的力量，以及可怕的火焰龙息左右抵挡。
因此绿色巨龙每次在赫迈斯身上添加一道伤口，同样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实际上，短暂的交锋后，局势正在像赫迈斯倾斜。
当一条绿龙对着赫迈斯的腹部狠命咬下，鲜血飞溅的同时，头颅遭受赫迈斯有力的一爪。受创的绿龙直接往地面跌落，赫迈斯俯冲下去，要在它的脖子上补上一口。空中的两条绿龙紧跟其后向赫迈斯扑去，四条龙一起翻滚到地上。这些庞然大物瞬间压倒了大片树木。一会儿的工夫，赫迈斯和两条绿龙又冲上天空继续撕打。
天上地下到处飞舞着鲜血和龙鳞，惨叫和龙吟在耳边不断回响，这个级别的争斗超出了卡瑟琳的想像。绿风在头里领路，卡瑟琳跑在中间，阿斯则背着费利跟在最后。他们拼命向与赫迈斯相反的方向跑去，希望尽快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嗖、嗖”忽然迎面飞来两箭，绿风拔刀左右拨打，卡瑟琳和阿斯急停下来。前方树林中走出三男两女，五个人的神态有些吃惊。
不过在短暂的惊愕后，这五个年轻的男女身形立刻反生变化。三头线条优美的黑豹和两匹外型精悍的灰狼，出现在库尔佣兵团的面前。猛兽的眼中发出寒光，四面散开围住了卡瑟琳几人。
“该死，德鲁伊在这边也有埋伏。”卡瑟琳低声骂了句，双手微微举起，在手心里凝结出两个火球。
10 第二次交锋
阿斯放下费利立刻往右直扑过去，他们在人数上有劣势，但多年的默契，不用出声就知道该如何选择。趁着对方没有完成合围，自然要抢先动手。
阿斯一动，绿风也往前冲去，他的正面是一匹灰狼和一头黑豹。两个家伙似乎没料到敌人说打就打，愣了愣才嚎叫着迎上来。
忽然，自绿风的身侧飞出两个火球，后发而先至分别袭向两头野兽。灰狼灵敏地向左闪开，而体型更强壮的黑豹，则选择用利爪硬拍火球。谁知那火球一触即散，原来卡瑟琳放出的是虚招。
黑豹用力过猛失去平衡，爪子拍在地上，身体歪向一侧，露出空隙。正好赶到的绿风，手起刀落，腰刀精准地插在它的脖子上。绿风根本不看战果，人不作停留，抽刀往右急奔。黑豹的脖子血如泉涌，它四肢抖颤，哀嚎着瘫倒在地。
扑向右边的阿斯，作为战士，在战斗伊始，便挑选了一组强大的敌人——同时面对两只黑豹。
一人两兽的交锋瞬间爆发，阿斯用木盾强力挡飞一头猛扑过来的黑豹，长剑毫无花巧地横扫另一只。眼看来袭的黑豹避无可避，却突然诡异地在空中跌落，险险避过了胸前的剑刃。阿斯没有趁机补上一剑，而是脚下发力，出人意料地往回飞身倒退。
卡瑟琳放出两记虚招后，几乎同时又凝出两只火球，往左扔去。由于之前使用了虚招，卡瑟琳再次凝聚火球的速度，快得超乎异常。
在第一轮的接触战中，中间只黑豹业已倒地，另一匹灰狼则闪避到左边。这时它伙同那里尚存的一匹灰狼，一前一后向卡瑟琳扑来。
卡瑟琳的两只火球发出的正是时候，如此近的距离，率先扑来的灰狼无法躲闪，只能缩住身子抱头防守。从中间闪过来的那匹灰狼，总算还有些缓冲时间，它仍旧谨慎地让开火球。
“噗”，火球看似猛烈地撞击在作出防守姿势的灰狼身上，期待中的爆炸并没有出现，而是即刻消散。
又是虚招！两次躲闪到一旁的灰狼显然被激怒了。它恶狠狠地向卡瑟琳扑去，口中的津液随着拖出口外的舌头，四散飞溅。
卡瑟琳低头凝思，似乎全然不顾即将到来的危险。眼看狼爪就要抓到她的前胸，一柄长剑贴着卡瑟琳的身子劈来。灰狼被重重地劈飞，血花在空中爆射。
原来是飞身赶回的阿斯及时救下了没有防备的卡瑟琳。阿斯干掉那匹灰狼，立刻举起木盾奋力往前冲击，与迎面赶来的第二匹灰狼撞在一起。
在这点时间内，卡瑟琳再次凝聚出一只火球，转身扔去。右面两头黑豹正急窜过来，火球飞向其中一头黑豹。这个大家伙显然不愿再被骗，张口吞吃火球。但是这次的火球直接在它的嘴里爆炸。黑豹整个下巴像刺爆的气囊，炸裂粉碎。
仅剩的一头黑豹眼中凶光闪烁，以更快地速度扑向卡瑟琳。卡瑟琳全身乏力，接连三次迅速默发火球术，她的精神力已经达到透支的极限。
卡瑟琳被黑豹狠狠地扑倒在地，两只肩膀在撞击中像散了架。扑面而来的腥臭更是让她几乎窒息，黑豹的利齿离她的喉咙不到十厘米，眼看就要咬下。
“当”谁知这奋力的一咬，咬在了刀刃上，绿风在最后关头终于赶到。黑豹狂野地甩头，将咬住的腰刀扔了出去。不过下一刻，它的腹部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这使得凶猛的野兽痛苦地吼叫起来，它直立起整个身子，想扑倒在它面前的绿风。
可惜绿风的动作非常迅速，身子轻灵地弹起，侧踢出一脚命中黑豹的喉咙，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可怜的家伙到死都不知道，绿风出刀时，左手已经从背囊里抽出一支长箭，顺手插在了它的腹部。
三个人依靠默契的配合，灵活的战术，两分钟不到，便杀死了四个变形后的德鲁伊。剩下的灰狼不敢停留，扔下阿斯转身就跑。
“我去灭口。”绿风丢下句话，人已飞奔出去。
“卡瑟琳你怎么又冒这种险，要是我和绿风没赶到，你的命还有吗？”阿斯走过来拉起躺在地上的卡瑟琳，语气少有的严厉。
卡瑟琳刚要回答，只见林中寒光闪烁。
“小心！”卡瑟琳惊呼道，急忙推开阿斯。但是阿斯终究没能躲开偷袭，闷哼一声左臂中箭。
“他们还有一个。”阿斯顾不得伤痛，马上往林子里扑去。
卡瑟琳紧张地环视四周，守在费利身旁，手里悄无声息地凝聚出一个冰封雪球。
“看样子只是德鲁伊的侦察小队，不然有一个大师级的德鲁伊在就不好办了。”卡瑟琳暗想，心里直呼好运。
卡瑟琳一边警戒，一边趁机把发生的事情理了理头绪。德鲁伊似乎要偷袭黑龙赫迈斯，他们一下子派出了三位长老，显然志在必得。卡瑟琳后背直冒冷汗，如果不是佣兵团碰巧吵醒了赫迈斯，战斗提前打响，他们几个一定会在山口被德鲁伊悄悄地料理掉。
“赫迈斯居然救了我们一命。”卡瑟琳觉得这个结论实在是滑稽。
不过说到巨龙赫迈斯，倒是大大的有名，它位列四大凶龙之二。自三千年前，人类开始主导这片大陆时，有五条巨龙是人类最直接的敌人。巨龙们不仅强大，而且生性贪婪。它们四处破坏、抢夺、杀戮，以至于人类的勇士集合起来，与五条巨龙发生了战斗。大量屠龙的诗篇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流传，胜利的勇士们在获得无比荣耀的同时，也会得到数量庞大的巨龙财宝。
自那以后，勇者们有意识地主动向巨龙们发起进攻，希望借屠龙之举名利双收。这直接引发了三大龙城之一的暮色之城，向人类宣战。这场持续百年的人龙大战，被称为“巨龙的谢幕”。在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其余两大龙城出面调停。当时大陆上的各个人类王者，与三大龙城一起签定了，所谓“黄昏之协约”的停战协定。
遗憾的是，那份协定只保留在各个王室的手中，其内容民间却是无从知晓。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一个协约副本早已化为历史的尘埃。
到了两千年前，巨龙们在大陆上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少，很多学者认为这和当年的“黄昏之协约”有着直接的联系。有学者开始详细记录下，留存的巨龙们的活动和相关信息。因为巨龙们的行为受到龙城的制约，也许可以从龙城的角度，推导出人类本身的历史脉络，甚至揭开隐藏在神秘王室里的历史真相。
渐渐地，一门以巨龙为线索的历史学派发展起来，学界称其为“龙考派”。根据龙考派的记载，这两千年中，在大陆有过活动迹象的巨龙，一共有十七条，而黑龙赫迈斯就是其中之一。
关于黑龙赫迈斯最早的记载始于一千年前，让它出名的是两次大屠杀。
一次是为了食物，饥饿的赫迈斯血洗了南方一座近千人的大型村庄，无人生还。后来在那村庄的原址上，建起一座新城，出于悼念，起名“血城”。如今东南一代，还流传着赫迈斯的赫赫凶名。
另一次则是为了争夺灰鹰王者的荣光宝钻——那块镶嵌在王冠上、成为传位象征的钻石。赫迈斯直接向王宫发起进攻，导致三百御前军全部殉命。但它终究没有能抢到宝钻，而是换来了圣法安的“杀龙令”。这道圣令的有效期是一百年。自此，赫迈斯被人类强者和军队，整整追杀百年，几次死里逃生。三百年前，它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后，便消声觅迹了。
卡瑟琳在看到赫迈斯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条凶龙。现在细细想来，他们四人可以从赫迈斯的眼皮底下走过，实在是一大壮举。
“好疼。这在哪儿？”费利忽然醒来，捂着后脑勺。刚才他的后脑勺一下子嗑在山壁上，到现在才恢复意识。不过费利一看周围的尸体，马上警惕地和卡瑟琳背靠背，摆出警戒的姿势。
卡瑟琳简单地将经过告诉费利，牧师看到远处天空中还在激斗的巨龙，听着传来的咆哮声，额头上不自觉地流出汗来。
“谁？”树林里有晃动，费利紧张地叫道。卡瑟琳立刻转过身，看到阿斯走出林子。
“跑了，我们快走。绿风知道怎么追上我们。”阿斯还没站定，指了个方向说。
卡瑟琳和费利点点头，德鲁伊的援兵恐怕随时会出现。绿风在森林里的能耐，比他们三人加在一起还要高出许多，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阿斯在树边作了个不易察觉的暗号，暗示他们行进的方向，然后便带领两人匆匆出发。费利边走边给阿斯的手臂进行了简单的治疗。三个人都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地带，顺着山势一路往下，途中也不敢停留。这一走直到太阳西沉，几个人才放慢了速度。
“发现没有，这里的树林和之前不太一样。”阿斯长出一口气，他觉得眼下至少德鲁伊是不会追来了。
费利看看周围说：“树叶变宽大了。你是说这里是阔叶林？”
“不。阿斯说的是种感觉吧，这里的感觉是——”卡瑟琳闭上眼睛，默默感受了几秒后，又睁开眼精说，“是祥和，对，是恬静祥和。你们听，小鸟在欢唱。”
不同于这个旅程中走过的森林，要么阴暗潮湿充满敌意，要么茂盛活跃生机昂然，这里是少有的恬静祥和，好像一个平静午后的花园，适合喝过下午茶的太太小姐们散步解闷。
“有烟味。”阿斯嗅着空气，“是炊烟，有人在做饭。难道附近还有村庄？”
阿斯寻着一个方向走去，卡瑟琳和费利紧紧跟在后面。不一会儿，竟然走到了林子的边缘。三个人正站在一个小坡边，眼前豁然开朗，下面是一片谷地。
一个村庄，不，准确地讲更像一座小城，悠闲地躺在那里。卡瑟琳远远望去，大片茂盛的树林包围着城市，城中一条大路直通南北，两边都是房屋建筑，尖顶的，圆顶的，平顶的，几乎人类各地的建筑风格都汇集在这座小城中。不知为什么，这座城市有股灰蒙蒙的感觉，虽然房屋的墙面都被涂成了各种缤纷的颜色。
卡瑟琳看见城里有几处冒起炊烟，街道上甚至还有玩耍的孩童，心头感到少有的平静，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多登山脉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既藏着凶残的赫迈斯，也有着如此平和的小城。到底是谁在这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多登山脉里，建起这样的城市呢？他们又是如何维持这难得的祥和的呢？
“走，我们去看看。”阿斯第一个走下山坡，“运气好今晚可以睡上软床了。”
“你们谁有钱？住旅馆可是要钱的。”费利搓着手快步跟在后头，“我还有几个金币，不知够不够用，其实我最想能洗个热水澡。”
“对。热水澡是个好主意。”卡瑟琳对于费利极其认同，“最好能买张地图，再问问到棕月祭坛怎么走。”
“不要报太大的希望，我不信从没有人到过这里。这小城怎么看都有些年头了。如果有地图出售，怎么王国里一点风声都没有？”阿斯将长剑插回剑鞘，手背在脑后，悠闲地走在前面，“要知道，这种稀缺资料绝对会是黑市上的高价货。便是张简要地图，估计也可以放进拍卖所。盖兹德那个吝啬鬼，根本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肯定是这的人不愿让地图外流。”
“盖兹德确实是混蛋，上次用黑麦酒骗铁砧花了五个金币拍下来，说是精灵特有的黑果酒。”费利对盖兹德也是深恶痛绝。不过提到铁砧几个人都不免难过，费利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反倒没人说话了。
三个人下到谷地中，走近后才发现小城周围的树林异常密集，显然是有人刻意栽种。那些树与树之间都有藤蔓纠结，好像围墙一样，根本看不见进出的道路。
“这可怎么进去？”费利走到林边，看着藤蔓上的倒刺，回头问两人。
“还是我来开路吧，事到如今，总不能等在外面。”阿斯拔出长剑作势要砍。
“叮呤”、“叮呤”一阵悦耳的铃声从树林里传来，转眼间有人出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11 角落之城
卡瑟琳三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走出密林的，似乎凭空变出来一般。
这人穿着及膝的长袍，偏蓝的衣料作工精细，袍子的领口绣着暗红色的常青藤花边。长袍使用一排栩栩如生的金甲虫扣子，但最下面的扣子没有扣上，使衣摆自然地荡向两侧。他面带微笑，戴着一顶黑色的船型直沿长礼帽。礼帽前后翘起的两处帽檐尖端，被仔细地打理过，上面拴着两只小巧的银铃。每当他轻微转动头颅，都会发出欢悦的铃声。
“欢迎，欢迎，远来的冒险者们，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勇敢的冒险者前来拜访角落之城。我——灰云——代表角落之城的执行委员会，欢迎你们的到来。”灰云背着左手，用右手摘下礼帽探到身前，缓缓地弯了弯腰，弯得既不太深显得过于隆重，也不太浅显得稍嫌怠慢。他用温和的目光分别扫过三个人的脸庞，在每个人的脸上作了短暂的逗留，表达出足够的敬意后，这才重新直起身来。
岁月似乎没能在灰云的面容上刻下痕迹，卡瑟琳很难判断出他的年龄。温文尔雅，俊美挺拔，说是只有二十岁未必不能相信。但他的举止风度，老练豁达，又远非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年青人可比。
“尊敬的灰云先生，来自达斯特的库尔佣兵团向您表达敬意。我是团长卡瑟琳，这两位是阿斯和费利。”卡瑟琳作为团长跨前一步，阿斯、费利站在她背后一起举手按胸，作了个标准的冒险者问候礼。
“原来是来自王城达斯特的勇者们，请随我来吧。委员会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休息场所，晚上还有欢迎宴会，大家一定都很有兴趣，听听你们在路途中的见闻。”灰云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兴奋。
“这可是不近的路程，真难得几位能够安全到达这里。”灰云一边请卡瑟琳随行，一边由衷地赞叹。说话间灰云领着三人向一棵树木走去，不可思议的是灰云直接走进了大树中。
卡瑟琳三人紧随其后，只觉得眼前一暗，来到一条藤蔓搭建的小通道里。这条通道并不宽，一个人行走绰绰有余，两个人齐头并进却有些窄。从树林上方的缝隙里，偶尔有阳光透进来，在潮湿的泥地上留下几个斑点。
“路确实不太好走，但好在我和几位伙伴运气都不错。我们作为先行者找到这里，相信其他人很快就会到来。”卡瑟琳与灰云一起走在前面，两人稍许错开小半步的样子。
卡瑟琳看着灰云的眼睛笑着说：“他们也一定很高兴能有如此盛情的落脚之地。”
阿斯走在两人的身后，右手微微搭在剑把上。他似乎与身旁的费利一样，充满好奇地左右观看。不过副团长的眼角却始终瞥向灰云，留心他的反应。
“欢迎，欢迎。越多的朋友前来拜访，角落之城越感到荣幸。我回头一定让巡逻队派两个人在城边迎接，免得他们错过了。”灰云对于有更多的冒险者即将到来，没有任何反感，脸上出现了更多的喜悦。
通道比想象中的要长，在其中行走可以听到两旁边时不时传来鸟虫的鸣叫。
“快看后面。”费利拉拉阿斯指向身后。阿斯转头看去，身后通道的两侧，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长出藤蔓，将他们的来路整个封死起来。
“请原谅，一点点小小的防范措施。”灰云显然听见了两人的交谈，略微停下脚步弯了弯腰，“各位想必也知道，多登山脉里有着不少猛兽。要被它们窜进城里，可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确实，确实。”费利一个劲地摇头叹气，似乎往事不堪回首，“我们一路上可遇到不少麻烦，像狼啊，豹啊，熊啊之类的。另外还有什么黑脑袋的老鼠，会喷火的巨龙都见识过了。”
“哎呀，那的确真是不少。”灰云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语气变得更客气了，“卡瑟琳团长，这一路上一定很惊险，一会请一定要给我们多讲讲。多登山脉可是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各位请看，前面便是出口了。”
随着灰云的目光瞧去，前头果然明亮了许多，有祥和的阳光直接照射进通道里，卡瑟琳甚至看到了城中的建筑。
四个人缓步走出通道，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开满蓝黄色的小花。不远处三五个孩童追逐着蝴蝶；两个妇人在一旁手拿茶杯，坐在铺着毯子的草地上说说笑笑。她们看见四个过路客向他们随意地招了招手。
卡瑟琳注意到毯子上放着茶壶、茶碟以及一盘小饼干，看来两位女士正在喝悠闲而写意的下午茶。城市的街道就在草地的那头，离卡瑟琳几人也就十几米远。阿斯回头望了眼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之前的通道早就不见了。
“现在不是秋天吗？”费利觉得自己眼花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蝴蝶？还有这报春草也开花了。”
“这里真漂亮。”卡瑟琳非常喜欢这里的安详，“灰云先生，角落之城确实是个好地方。”
“哈哈，谢谢夸奖。我们角落之城可是四季如春的。”灰云潇洒地将左手向前伸展开，“看，这便是主街道了，我们称它为‘午后大街’。市政厅在午后大街的另一头，晚上委员会的欢迎宴会就在那里举行。”
事实上，卡瑟琳并没有表现得那么高兴，相反她的心中充满了警惕。不要看费利是最后加入佣兵团的，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几人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试探性的话语总是由看似毫无心机的费利来讲，而阿斯准备着随时出手，卡瑟琳则观察对方的反应。
要知道，费利的一系列话语就没让这位灰云产生过惊讶和疑问。显然灰云对于多登山脉中的各种存在了然于胸。卡瑟琳从一开始，就对笼罩着整个角落之城的那股灰蒙蒙的气息，感到不安。此刻四季如春的场面，更是让女法师在心头绷紧了一根弦。
午后大街可以并行两辆马车，地面用青色卵石铺就。街道的两旁都是商家店铺，门口挂着各种特色招牌。
“来来来，三位勇者。”灰云请卡瑟琳三人走到一栋两层高的尖顶小楼前，“这里就是为各位准备的休息场所，三位一定不要客气。这右边挂着大剪刀的，是我们有名的金剪子裁缝店；左面吊着水桶的，是老字号的小木桶澡堂。三位尽管享受里面的服务，消除下旅途的疲劳，委员会会支付一切费用。”
卡瑟琳朝两旁看去，金剪子裁缝店前横出一根白银短棍，顶端用红黄蓝的彩带扎上一朵布花，下面挂着把硕大的剪刀，金光闪闪；店门口用一块各色布料缝合的布帘挡着；透过拱圆型的窗户，可以看见店面里摆满了布匹。店铺不过是一层高的平房，四四方方，屋顶上居然放养着几只长毛白兔，时不时从房檐边探出头来。
小木桶澡堂则非常气派，足有三层楼高，通体红色。不过这栋建筑在三楼才有一排圆型窗户，屋顶上一根大烟囱，突兀地喷着白气。卡瑟琳站在老远，就能感到迎面扑来的热气。小木桶澡堂的大门是高级的雕花拉门，怕有五人来宽。门两边的墙上各吊着一个陈旧小木桶，像是整幢房子的两只小眼睛。
“团长。”费利悄悄在卡瑟琳耳边说，“你看这尖顶小楼多像我们在王城的总部，就差没有屋前的小花园了。”
卡瑟琳点点头，心中越发疑惑。太像了，简直和王城的西大街17号一模一样，米白色的墙壁，暗红色的瓦片，连尖顶上也镶着个金鸡风向标。
“几位，让我来作个简单的介绍。”灰云微笑着打开门，如同房屋的主人为三人引路。
过道、楼梯、家具的摆放、墙上的壁炉，卡瑟琳越看越吃惊，一丝不差，全都一样。她身后的阿斯早已满脸警觉，握着剑把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请一定不要客气，晚上七点，我会亲自来接三位尊贵的客人。”灰云好像丝毫没有发现卡瑟琳几人的异状，在带领他们参观完二楼的卧室后，十分礼貌地告辞了。
卡瑟琳将灰云送到门口，门外竟然出现了一座别致的小花园——泛绿的草皮上种着一棵苹果树，树上结起了青色的小苹果。卡瑟琳以及跟到门口的费利、阿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灰云穿过小花园，漫步离去。
“我以为我们回家了。”费利坐在自己喜爱的木摇椅上，边摇边说，“这里太奇怪了。团长大人，我们真的要待在这吗？”
“不知道。如果灰云是恶意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对我们这么客气。”卡瑟琳站在窗户边巡视着外面，“或者他要真对我们不利，我觉得我们没有机会取胜。以他对树林的控制能力，甚至刚才就可以要了我们的命。再说现在走，怎么穿过外面的那片树林？”
“不管怎么说，要走，也要想办法打听出去棕月祭坛的路再走。”阿斯靠在墙边，眼睛盯着房门，似乎马上有人要进门来。
“啪啪啪”谁知真的有人敲起门来，窗边的卡瑟琳向阿斯点点头。阿斯对费利使了个眼色，上前拉开房门。
12 奇特小姐的拜访
门外居然是一个女人，头上包着黄色的头巾，边缘露出几缕黑发，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三个金银色的大圆环；她的鼻子非常细巧，眼睛又大又亮，脸上带着微笑，一副洁白的牙齿可惜少了一颗门牙；花边衬衫很随意地穿在身上，袖子挽得老高，双手叉腰，手臂上绑满各种颜色的布条；她衬衣的领子开得很大，里面两只半球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棕色背带裤挤出来的；那条奇怪的裤子一直勒到她胸前，倒是裤管只到膝盖下方，让白嫩的小腿和光脚丫都抛头露面；裤子从上到下缝了三组大口袋，每组并排两个。
费利“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上前把阿斯拉到身后，右手抚胸左手背腰，弯下身子说：“啊，奇特的小姐，费利向您致意，愿意为您效劳。”说完把抚胸的右手伸出来。
奇特的小姐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右手放到费利的掌心上，让礼貌的牧师行了个标准的吻手礼。
“哎呀，看来文明还没有终结，外面的人竟然还知道礼节。”奇特的小姐说话有些漏风，但另有一股子韵味。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费利，一只手托住下巴。
“只是这身衣服太没品味了，而且还皱巴巴的。”奇特的小姐边说边把手放到费利肩上，“居然用前胸领结，该死的爆发户，难道不知道配上衬带才是品味的典范？真难相信文明居然还没有终结。”说完两只手不打招呼地便开始在费利身上游走，肩、手臂、胸口、腰，最后手捏在了费利的臀部上。
可怜的牧师已经欲死欲仙，摇摇晃晃地闭目享受，忍不住两只手向奇特的小姐抱去。“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接着费利摔倒在地，迎来一阵光脚丫的问候，牧师先生立刻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该死的爆发户，给你量尺寸乱动什么？！”奇特的小姐的光脚丫重重地踩在费利身上，眼睛瞪着他。
不过当她发现费利正口吐白沫，抬起头瞥见后面的阿斯，似乎发现了新猎物，伸手朝阿斯摸去。
“这么好的身材，可是谁给你挑的衣服？难道外面又回到了野蛮时代？”奇特的小姐的手刚要摸到阿斯的胸口，忽然抓到了一只茶杯。卡瑟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阿斯的身旁，顺手将桌上的茶杯塞进了奇特的小姐的手里。
“文明居然还没有终结。”卡瑟琳上前一步挡在阿斯身前，冷哼着说，“如今上门的客人连自我介绍也不作了。您是哪来的贵客呀？我的团员的衣着和您好像没有半块金币的关系。”
奇特的小姐拿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看卡瑟琳又看看阿斯，最后眼睛停留在卡瑟琳的胸前。她盯了两秒钟，然后一手插腰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引起背带裤中一阵小小的球体晃动，“我叫丝莉，金剪子裁缝店的老板娘。灰云先生让我来给几位勇者作两套晚礼服。”
卡瑟琳被丝莉盯得有些发毛，看到丝莉引发的那阵波浪，不自然地看向自己的胸前。卡瑟琳又马上有所察觉地回过头去，瞧见眼睛发直的阿斯，狠狠地向后跺了一脚。
“啊呀，费利怎么摔倒了？我这就去扶他。”副团长大人好像忽然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费利，非常惊讶地上前拽起可怜的牧师，一瘸一拐地拖着他进屋了。
“我们是冒险者，不是来参加什么宴会的。”卡瑟琳不甘示弱地瞪着丝莉，跨上两步遮住她的视线，“要做衣服，就请按我们身上的款式做。标准的两套中号冒险制服，一套是牧师服，一套是魔法师服。至于某个铁疙瘩，身上都是铠甲，没必要作新的了。”
“铁疙瘩？”丝莉偏偏身子，看到壁炉边的阿斯。副团长大人无论是衣袖还是裤管，都是丝丝条条，虽然上身有铁锁甲覆盖，但简易版本只注重了胸口和腹部的保护。阿斯感受到丝莉的目光，这会正拼命地看着天花板，无聊地摆动双臂，还时不时地踢踢脚，让上下的布条有节奏地舞动起来，展显出少有的艺术天赋。
丝莉脸上笑意盎然，把手肘抬到卡瑟琳面前说：“随你啊，挑布料吧。可价钱我要按礼服的算，还有什么上门费、定作费、赶时费、加工费、衣料钱，以及你的特殊要求费，诸如此类，一个子也不能少。当然，对于大生意，我还是有优惠的，免费送套大号剑士冒险制服。”
挑布料的卡瑟琳听得眉角一跳，哼道：“你倒会做生意！不用挑了，要最贵最好的布料。没事就请快走吧。”
“那个，我能要丝绸的料子吗？”费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在后面怯怯地说。
卡瑟琳回头瞪了牧师一眼，“我改主意了，那套牧师服就用粗麻的，够结实耐用。”
“没问题，没问题。”丝莉笑着说，“感谢惠顾。”
她边说边从胸前一个口袋里掏出张白绢，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根长长的缝衣针。
“现在要把账单写一下，我好去和灰云报账。”随着丝莉的话语，空中出现四股手指大小的小旋风，扯住白绢的四角将它腾空固定住。丝莉手中缝衣针的针尖变得越来越红，只见她捏着缝衣针在白绢上来回书写，一排排黑色字体出现在白绢上。
太惊人了！卡瑟琳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就连阿斯和费利也围拢过来，讶异地看着丝莉的表演。
这太不寻常，作为一个魔法师——一个内行，卡瑟琳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幕，这绝对是极为精确的元素控制。四个小型旋风，还有针尖上的火系魔法，如此精细的同时操控，这需要多高的魔法造诣？
卡瑟琳自问只有拿手的火系魔法，或许能作到在白绢上烙写文字，但那也要全神贯注才行。无论是在金属上聚集魔法元素，还是火候的控制都要耗费大量心力，一丝差错都可能烧毁布料，甚至熔化针尖。
“好了，久等了。”丝莉抱着手轻松写意，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似乎对她来说，这样做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丝莉笑眯眯地读了遍自己写下的内容，满意地挥挥手，白绢自然地飘到了卡瑟琳的面前。
古精灵语？阿斯和费利立刻傻眼了，卡瑟琳带着忐忑的心情认真地阅读。用古精灵语写的账单，卡瑟琳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上古时期——那个精灵王辉煌的年代。
“居然还有几个生词。”卡瑟琳竟然生出种荒唐的感觉。作为有“精灵史学家”之称的大魔法师吉斯林的学生，一个必修古精灵语的魔法师，居然在账单里看到了几个生词。如果是某本艰深的古书，又或者是一个古怪的魔法阵，卡瑟琳还能够接受这种结果。可这仅仅是一张账单，卡瑟琳心中有股难以言明的挫败感。她用眼角瞥向丝莉，觉得这位奇特小姐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卡瑟琳又偏头看向阿斯和费利，两人的眼神中分明对她投来的是敬佩和期待。
唉，要是绿风在这就好了，那个家伙一定也能看得懂。卡瑟琳清清嗓子，把账单大致地朗读一遍，有生词的地方含糊了过去。账单内容无非是各种款项的收费标准和具体费用，最后是丝莉龙飞凤舞的签名，旁边是客户签名的地方。
“哎呀！不好意思，我没有带笔，就没有这个习惯。不知房里有没有啊，不如让礼貌的牧师先生和健壮的剑士先生去找一下吧。”丝莉用手背夸张地掩到嘴边，眼睛里满是戏谑的快感。
“不用了，没问题，请把缝衣针借我用一下。”卡瑟琳唬着脸回道。
13 洗澡
丝莉略有些期待的将手中的缝衣针递给卡瑟琳，不过看样子也是期待卡瑟琳出个洋相。卡瑟琳接过缝衣针，不料沉甸甸地压手。
“寒星矿？！”卡瑟琳心中吃了一惊，“难道稀有的寒星矿已经不值钱到了这种程度？做成矮人王的门锁也就罢了，连缝衣针也用它来做。”
不过，现在卡瑟琳没有太多空去琢磨这个事情，寒星矿的特质让它比寻常金属更难接受魔法元素。卡瑟琳可以清晰地感到，无论用怎样的强度，被她强行注入缝衣针的火元素，正以同样的速度从针尖上消散。原本卡瑟琳只需让元素输入的速度超过自然逸出的速度，就能设法烧红缝衣针的针尖，但寒星矿是特殊的存在，至少卡瑟琳目前的能力作不到。
“果然为金属加持魔法是个难题。眼下行不通，看来要想别的办法。这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卡瑟琳开始有点佩服起丝莉，可一看到丝莉嘴边那丝讨厌的笑意，才有的那点敬佩马上抛之脑后。
卡瑟琳忽然抓起阿斯的左手，在他的小指上狠狠扎了一针。一粒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血珠子，立刻冒了出来。
阿斯的手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手。但他看见卡瑟琳瞪过来，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卡瑟琳倒转缝衣针，用较粗的尾部蘸着血在白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她把阿斯的手指放进嘴里，替他吮了几吮。至于那根缝衣针，卡瑟琳只是在衣袖边上随便地抹了几下，就笑咪咪地还给丝莉。
丝莉张着嘴接过缝衣针，又拿起白绢看了看，一时张口结舌。
“看来外面又回到野蛮时代了。”好半天丝莉才说出一句话，“衣服我会尽快作好送来的。”
说完她转身离去，卡瑟琳马上关起门，却听到门外传来丝莉的自言自语，“终于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看来文明已经终结。一群不知道洗澡的野蛮人，熏死我了。”
为了完成任务，有时一个月不能洗澡也是常有的事，但丝莉不留情面的抱怨，实在非常刺耳。卡瑟琳沉着脸走进屋里。阿斯和费利发现卡瑟琳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转青，两个人都识相地不说话，一个看着天花板，一个数着手指头。
“都给我洗澡去。”卡瑟琳扳起脸以团长的权威下了命令。阿斯和费利没什么意见，举双手表示赞同。
三个人一起出门，来到小木桶澡堂前，褐色的雕花拉门显得有些班驳，看上去很有年头。门上面雕着一只飞行中喷火的巨龙，两只展开的翅膀覆盖了大门的中间部位。凸出的龙角在门的右侧，恰好作为拉手。阿斯上前使劲向右拉了拉，门居然纹丝不动。
“喂，礼节，礼节。”费利用手无奈地拍拍自己的额头，冲着阿斯叫道，“看尾巴，看尾巴。”
阿斯顺着费利的目光瞧去，原来巨龙的尾巴在门的左侧，上面有个不起眼的小铃。如果凑近仔细看的话，那是个非常袖珍的小木桶造型。费利上前摇了摇小铃。不一会儿，巨龙的翅膀“吱”地打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口，里面有双大眼睛盯着三个人。
那双大眼看了半天，才以如同敲闷鼓般的声音问道：“外来的冒险者？来洗澡是吧？”
卡瑟琳刚要回答，里面又说：“不用说了。灰云都交代了，一女二男，顶级浴室。你们等着。”
那人说完，就听“喀嚓”一声，雕花拉门的门板向前自动突出半寸。“咣——”，门向右打开，“轰”地从里面喷出大量白色水蒸气。差不多过了半分钟，雾气才散尽。四面的空气不仅变得湿润，温度也升高了几分。
三个人用手挥散雾气，只见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壮汉立在门口。他打着赤膊，肌肉结实，肤色黝黑，下身围着条大毛巾。他的眼睛圆得像两个核桃镶在脸上，眉毛细如发丝，配上光头，显得特别滑稽。
“我是小木桶澡堂的老板，大家都叫我‘细木’。”细木轻轻挥动手，门前落下三双草拖鞋，“换了鞋再进来。”
细木又指了指边上三个半身高的暗红色柜子说：“你们每人一个，鞋放最下一层，过会换下的衣物放第二层，第三层里有干毛巾。别忘了把你们的木牌拿出来。”
卡瑟琳脱下鞋打开柜门，里面果然有上中下三格。她将自己的鞋放在最下一层，看见第二层里有个扁长的小木牌。卡瑟琳拿起木牌，木牌上用古精灵语写着“丁香”。卡瑟琳又去看阿斯和费利的木牌，分别写着“橄榄”和“月桂”。
“我们这一共有五十个不同的矮柜供客人使用，每个柜子都用一种植物命名。”细木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柜子只能由匹配的木牌提取，有什么私人物品都可放在里面。到了上头，我教你们怎么拿柜子。”
说话间，细木抱起柜子一个接一个放进墙上的暗门里。卡瑟琳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那封榧木密信，思考着回头是否要一起放进去。忽然眼前暗了下来，原来细木重新拉上了大门。
卡瑟琳这才仔细观察起澡堂内部，可惜这个门厅除了一条通往上方的螺旋石梯外，什么都没有。不，应该说沿着砖墙两侧，镶嵌在墙砖上，给螺旋石梯照明的灯笼花，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这些像拳头一样大小的花朵，一个个向下垂落，它们的灯芯会放出柔和暗淡的光芒。
“知道吗？‘欢乐玫瑰’里的卧室也是用这灯笼花照明的。”费利偏过头，在阿斯耳边小声地说。
“你去过？”阿斯煞有其事地问。
“呵呵。”费利正打算好好讲讲，猛地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回过头，瞥见卡瑟琳的目光像两把利剑似地从前面射过来，“这种风月场所我怎么会去？我很正直的，我就是听说。我又没钱，这你也知道的。”费利说出一串让阿斯撇嘴的话语。
“请跟我来。”细木打断了刚要发作的卡瑟琳，一本正经地给三个人带路。
看得出细木特意走得很慢，因为他一步要跨三级台阶。但即使这样，卡瑟琳还需稍稍加快步子才能跟上。
石梯在螺旋中上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让人有些头晕。每走过十级台阶便会有一扇木门出现在墙上，不过细木总是不把三个人领进去。越往上走，雾气越来越浓郁。渐渐地，走在最后的阿斯几乎看不见前面的卡瑟琳了。
“喂，到了没有？”阿斯喊了一声，语气中带有几丝不快和警惕。
“到了，我们的顶级浴室。”细木的话音从雾气里传来。阶梯到了尽头，四个人站在一个平台上，面前隐隐约约能看到三扇木门。
细木挥动巴掌，有凉风吹起来，这里的雾气像被打了包一样，一股脑儿向下涌去。这一手举重若轻，看似随意，却展现出高超的技巧。卡瑟琳和阿斯对望一眼，这个巴掌要扇到他们身上，那可怎么对付呢？
细木似乎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客人们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他木讷的毫无表情，上前打开一扇门。
门后的房间并不大，看起来最多只能站进去六、七个人。不过房间十分明亮，有阳光照射进来，原来上方开有窗户。此外，房间的另一头还有一道显眼的小门，大概弯腰才能走进去。
“把木牌插在这个槽里。”细木指着墙上的短槽说。
费利上前把自己的月桂木牌插了进去，只听“咯噔”一声，墙面开始变化。右面的墙角出现一道暗门，暗门自动打开，一个矮柜冒了出来。矮柜上方又凸起来两个石盒，不知里面是什么。石盒边有个小把手，而四面的墙上也露出很多小孔。
“矮柜和你们手上的木牌匹配，石盒里有岩盐和香鱼果，小把手放水。洗完要泡澡，进前面的小门。”细木说完自行离开了。
“岩盐和香鱼果？真是厉害。这是一般贵族都无法享受的东西，我们回头见。”费利急不可待地第一个关上了浴室门。
“我们要不要一起洗？”阿斯一看四下无人，上前搂住卡瑟琳。
“你做梦吧。怎么不找你的金剪子来洗？”卡瑟琳似重实轻地打了下阿斯的手背，推开第二扇木门走了进去。
卡瑟琳像费利那样往墙上插上木牌，房间里果然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她脱下衣服，放进矮柜里，手里握着装榧木密信的皮囊。想了想，卡瑟琳将皮囊的袋口使劲地扎紧，然后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卡瑟琳扳下石盒边的小把手，水轻快地从四面墙上的小孔里喷出来，不冷也不热。卡瑟琳淋湿了自己，打开两个石盒。果然一个盒中装着拇指大的香鱼果，粉红色的果实十分可爱，形状如同一条小鱼。
“这个便是传说中，要一枚金币一个的超级奢侈品了。”卡瑟琳感叹着举起香鱼果在头顶捏碎，里面流出的白色浆汁带着果香。卡瑟琳一边搓揉着头发，一边闭着眼在果香中放松。“据说只有东南边的爱兰岛上才出产这种香鱼果。不过那座岛前几年还是宗教堂的分殿所在地，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海军基地，现在又被划为了第九行省，是外务大臣古烈的儿子在管辖。古烈的儿子——那个白痴，两年前才娶了军务大臣的女儿。”卡瑟琳脑袋里不自觉地跳出相关资料，看来各种权利斗争和交易，还真是无处不在。
香鱼果的果香会慢慢地消散。卡瑟琳用水冲去白色浆汁，取出第二枚香鱼果，将头发洗了第二遍，这才心满意足。接着，她又从石盒里拿出一个椭圆的小球。
“用岩盐洗澡，大约也只有那些贵族才想得出来。”卡瑟琳手中的小球是用整块岩盐打磨出来的，擦在身上有种“沙沙”的感觉。经岩盐擦洗的皮肤，会变得特别光滑细嫩。
“难怪那些贵妇小姐都要爱这个。”卡瑟琳摸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劲地叹气，“这一块怕就要寻常人家，一年的用盐量吧。”
岩盐虽然不算昂贵，但也不算便宜，只有王城达斯特这种大城的居民才有机会买到。这样一小块岩盐放在水里煮一下，就能得到盐水，口感比海盐好得多。岩盐本来是军需品，不在市场上流通，好像是军务大臣为了那百分之二十的财政支出，才放出一些在黑市上买卖。不过这仅仅是传言，岩盐矿一直都在巴尔家族的控制下。巴尔大公爵因为公子没能娶到军务大臣的女儿，似乎倒向了教宗一边。估计现在军务大臣手头的军需配给也不太够了吧。
“怎么没想到呢？巴尔大公爵和军务大臣原本是定了亲的。王国本来有八大行省，国王和教宗各自控制了四个和三个，巴尔家族的西凡亚行省向来中立。”卡瑟琳洗着洗着，头脑里灵光一现，似乎想通了王国中一些政治版图的变化，“宗教堂放弃了爱兰岛，军务大臣用它结好了外务大臣，但交恶了巴尔家族。表面上，古烈家族现在控制了两个行省，算是王国的第一家族了。”
卡瑟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只是爱兰岛就算成为了行省，也无法和其它八大老牌行省媲美。况且批准这个决定的政法大臣马库斯，一向都是教宗的人。放弃一个爱兰岛，却得到一个西凡亚，四比三变成了五比四。
“八成国王陛下自己都没把第九行省当回事吧。教宗还真是个老滑头。”卡瑟琳又让自己写意地淋了十分钟，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水。
卡瑟琳擦干身子，舒舒服服地裹上大毛巾，决定接着去泡澡。谁知女法师推开小门向里望去，门那头的情景不禁吓了她一大跳。
14 无征兆的庆典
门外是个用砖墙包围的广阔环型空间，而卡瑟琳推开的小门就建在砖墙之上。一株高大无比的植物矗立在环型空间的中央。这株植物有着粗壮的绿色枝叶，枝条肆意地向外生长，在一些枝头末端，开着巨大的红蓝色花朵。
“这居然是在澡堂里。”卡瑟琳简直难以置信。她在门口向下张望，除了深不见底，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小门。
“团长大人，快到这里来。”卡瑟琳忽然听到费利的喊声，“踩在叶子上，就在你前面。”
卡瑟琳抬起头，看见费利正从一朵红色的花朵里，探出身子向她招手。在费利身旁，阿斯也在朝她微笑。
卡瑟琳挥挥手，走到门前的一片大叶子上。叶片上有着柔软的细毛，踩在上头就好像踩在羊绒地毯上。随着几阵晃动，大叶子开始缓缓地上移。
“团长大人，顶级浴室果然在顶上。”费利看着慢慢靠近的卡瑟琳大叫道，“我和阿斯看了好一会儿了，底下的门也有人出来，不过他们都在下面的花朵里。”
大叶子载着卡瑟琳，一直上升到与红色花朵平行的一朵蓝色花朵前。原本闭合的蓝色花朵这时平缓地打开，花朵里面白底黄芯，花芯如同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放着点心和饮品。卡瑟琳坐进花朵里，花瓣厚实而略有弹性，触感极好，高度也正好到卡瑟琳胸前。水从花芯底部“汩汩”地冒出，热腾腾地带着一股清香。
卡瑟琳将毛巾搭在脑后，头靠在花瓣边缘向上望去。那里呈现出一个黑色的星空，宁静悠远。
“卡瑟琳，那酒不错。”阿斯在另一头举着酒杯说。
“是啊。团长大人，黑果酒，你不会相信的，是精灵才有的黑果酒。”费利跟着叫道，“这里真是太奢侈了，国王陛下的生活怕也不过如此吧。”
卡瑟琳拿起花芯上的水晶细口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果然是黑果酒，色黑透亮，甜美微熏。一口酒喝下肚去，身体马上暖洋洋地放松下来。
“卡瑟琳，这里太不寻常了。你不觉得吗？”阿斯把手搭在花沿边，把玩着酒杯。
“不仅不寻常，而且整个角落城都笼罩着一股诡异。”卡瑟琳闭着眼睛靠在花瓣上说，“德鲁伊、黑额鼠、风暴之狼、魔物葛斯奥、地精学者，还有黑龙赫迈斯，我们一路走来就没有寻常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株植物是地下世界才有的‘深渊之梯’，连接不同地下世界的超级植物。只要愿意，我们沿着枝条向下爬，应该可以很快到达黑色深渊。只是没想到被人用来做澡堂了。”
“这个要记下来，被当作澡堂的‘深渊之梯’。”那个神秘的地精学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朵花池之间的叶子上，开始不停地作记录。
“他、他怎么在这？”费利指着地精学者有点结巴地说。
“这里就是传说中，地面世界的三大深渊之梯之一了。”地精学者停下笔，在叶子上来回走动，东看西看。他抬头望着星空，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似乎恍然大悟。
“星空结界。难怪可以长上来，明明是见不得光的植物。”地精学者又开始不断书写，“有趣，有趣。弃民们控制了一棵深渊之梯，这个要记下来。”
“老头，弃民是谁？”费利听到关键词，连忙发问。可是地精学者的身影越来越淡，片刻后便不见了。
“团长大人，他说的你可知道？”费利只能转而问这里另一个最博学的人。
“不知道。星空结界也好，弃民也好，都没听说过。”卡瑟琳摇着头，“就是地面世界的三大深渊之梯我也没听说过。地精学者的知识量可不是我能比的。”
“越来越奇怪了，地精学者居然也到这来了。”阿斯拿起一块花芯上摆放的松果饼，“听你说这里通往地下世界，那么那些黑额鼠可能就是从这出去的。松果饼不错。”
“很有可能。”卡瑟琳从善如流，也拿起一块松果饼，“角落城可不简单，他们这么客气招待我们，一定有什么目的吧。趁现在多多休息，晚宴上好问个清楚。”
三个人都知道现在多想也不会有结果，最重要的就是趁能休息的时候多休息。又泡上好一阵，三人众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各自回浴室。
卡瑟琳搭乘着大叶子回到淋浴房间，矮柜里多出了一套崭新的法师服，料子又柔又韧，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编织的。
“多半是那个丝莉作好了。”卡瑟琳有些庆幸把信带在了身上。这些矮柜果然是不安全的，说放便放东西进来了。
卡瑟琳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一个人沿着石梯下楼。细木开着澡堂大门候在那里，阿斯和费利已经等在门外，同样一身新衣。
“欢迎光顾。”细木扳着脸说完话，“轰”地把门拉上。
“真有个性。”费利摇头叹息，“这家伙要把澡堂开在王城，怕早就关门了。”
“那可不见得。”阿斯伸了伸懒腰，“就这档次，开在王城怕早挤破天了。”
“三位勇者，看来对我们的招待比较满意吧。”灰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位优雅的绅士静悄悄地站在了三人的背后。
“哎呀。灰云先生，下午好，向您致意。”费利笑嘻嘻地迎了上去，“你们这可真是上档次，居然澡堂里都有黑果酒，有没有兴趣贩卖到王城啊。我可认识不少人。”
“这需要经过委员会的表决。我会转达费利先生的意思的。”灰云非常礼貌地欠了欠身，“三位，时间差不多了，我是来请三位赴宴的。”
灰云躬身作了个邀请的动作，虽然十分客气，但眼神里透出一股不容回绝。卡瑟琳知道，此刻开始，多半由不得他们了。
灰云领着卡瑟琳三人走上午后大街，沿街不像先前那样冷清，有居民陆陆续续地开门张望。他们中不少人年轻貌美，和灰云一样都是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卡瑟琳发现，这里的民众每个人的衣服各不相同，如同城里的建筑一样，来自四面八方。
这些服饰既有东方城镇的灰纹大宽袍，也有南方森林的褐鹿皮猎装，更有不少卡瑟琳都无法完全认出的服饰。要知道，常年四处走动的冒险者个个见多识广，这让卡瑟琳他们吃惊不小。
“市民们，朋友们，这几位是远来的勇者。他们穿越丛林，涉足深山，进入多登山脉的腹地，来到了我们偏远的城市。让我们欢迎他们，让我们为他们欢呼。”灰云看到越聚越多的居民，忽然停下来大声地喊道。
在灰云的提意下，欢呼声和掌声陆陆续续响起来，居民们脸上都露出欢快的表情，一个个跟在四人身后。
“你们从哪里来？”
“你们要到哪里去？”
“谁是现在国王？”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啊？”
“你们遇到什么战斗没有？”
……
当第一个人开始发问后，不停地有人提出问题。居民们七嘴八舌，问题也是五花八门。从冒险到时政，从地理到天气，知道的不知道的，卡瑟琳三人来不及回答完一个问题，就往往被另一个人打断。到后来，三个人根本无从插嘴，前后左右都是问话声，每个人都好像有着一肚子的疑问。
人群就像滚雪球一样慢慢地变大，沿路不断有人加入进来。里面的人拼命地在问卡瑟琳三人，来晚的人在外面又问里面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先是交头接耳，渐渐是小声嘀咕，接着发展成大声谈论，最后变为高声地喧哗。
有人拍了一下手，马上就跟着一阵掌声；有人叫了一声好，立刻就引来一片欢呼。不知谁吹起了笛子，一首节奏明快的乐曲从人群里传了出来，随着音乐有个姑娘放声高唱：
“欢迎拜访角落城，
远到的朋友欢迎你。
角落城的居民真高兴，
因为欢乐从今夜起。
狂欢的篝火已点燃，
美味的食物任品尝。
芳香的好酒尽情喝，
大家同我一起来。
……”
歌声一下子点燃了人们的情绪，各种美妙悦耳的歌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喝彩声震耳欲聋，好像新年的庆典提前到来了。
卡瑟琳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她拍着手打着节奏为演唱者喝彩。几个居民在前面即兴跳起舞，转着圈的，翻着跟斗的，踩着眩目步伐的，两个青年人更是开心地把费利拉去一道放纵。
灰云对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意外。他这时也一起欢呼鼓掌，不过脚下却不紧不慢地带领着卡瑟琳，还有笑不拢嘴但手中紧握剑把的阿斯，向前走去。人群有节制地围在他们四周，慢慢地流动。
很快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宽广的广场，广场正中真的点起了篝火，熊熊的火焰蹿起足有二、三人高。火光盖过了即将暗去的天空，人群在这里散开，更多的居民从四处涌来，他们端着自家的美食，抱着沉甸甸的酒桶。盛大的欢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始了。
人们自发地搭起十几米的长桌，摆上各色酒食，有北方的铁桶烘烤麦饼，西边湖区特制的石板烤鱼，甚至大水草森林一带特有的吊腌熏肉都罗列在上。
卡瑟琳心中说不出的惊讶，角落之城融合了大陆各地的文化，从建筑、服装到音乐、饮食，不仅齐全，而且包罗万象。长桌被一排一排地摆起来，每隔半米，又有一根根明亮的蜡烛被放置在桌上。整个广场就像个亮堂的大火盆，卡瑟琳抬起头，看到天空已经变得完全漆黑，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点。星星和月亮在角落之城的上空，完全失去了它们的光彩。
广场上的氛围喧嚣热闹，居民们坐上长桌，大块朵颐，聊天喝酒。有不少商家把自己的买卖都搬到这来。一、两张方桌便能搭起一个简易的柜台，三、五件东西就能坐地起价。叫卖声不失时机地混杂进了这场狂欢中，首饰、衣料、杂货、果品，各色商品都出现在了场面上。更多小型篝火也在各处被点燃，载歌载舞的人们围着篝火又唱又跳。
“哈哈，真是托了各位的福。角落城太久没有如此热闹了。看，委员会搭起了大帐篷。”灰云的话语，拉回了正在感受欢乐气氛的卡瑟琳三人的目光，“与其闷在市政厅里，倒不如在这里和市民们一起狂欢。上次这样的狂欢怕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灰云显得感慨万千，轻轻摇了摇头。
“不说这些，来来来，远到的朋友，我们一起进大帐篷去。这可是被称作‘勇者乐园’的大帐篷，只有最勇敢、最尊贵的冒险者才会受到邀请。上次开设勇者乐园可是为了招待北边德鲁伊部落到访的勇士。”灰云招呼着三人众，人群里不知何时走来两个侍者，在前面恭敬地引路。
卡瑟琳听到“德鲁伊”三个字，与身旁的阿斯不经意地交流了下眼神。两人都察觉到空气里的一丝异样，北边似乎真的有德鲁伊部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终于从多登山脉的“土著”口中得到了证实。
看来无论是德鲁伊部落、黑暗生物，还是矮人的地下王国、凶恶的巨龙赫迈斯，以及这个不可琢磨的角落之城，王国的人们过去仅仅是将目光聚集在棕月祭坛上，实在是过于狭隘了。
越是深入多登山脉，越是能感受到这里的神秘莫测，卡瑟琳也越发担忧起佣兵团的前途和命运来。
15 勇者乐园
眼前的勇者乐园主体足有十米高，像个巨大的陀螺倒扣在地上，顶端燃着一蓬不时变幻着颜色的火焰，也不知那是如何办到的。灰白相间的布墙周围，竖起了一个个高大的火把，火把直接悬浮在离地数厘米的地面上。如果不细心看，根本发现不了。
卡瑟琳的目光很快停留在了那些火把上。这不仅仅是因为那奇妙的悬浮，每个火把的火焰发出不同的色泽，也让卡瑟琳深深地着迷。红黄蓝绿橙紫黑，整个大帐篷被映得五颜六色，笼罩在一道华美的光晕中。
不知什么时候费利走到卡瑟琳身旁，偷偷拉了下团长大人的衣袖。他抬起一边的眉角，示意卡瑟琳看那边。
哦，黑色的火焰！
看来费利也发现了，那是传说中的魔焰。虽然夹杂在众多的火把里，但诡异的黑暗气息还是隐隐地散发到周围的空气中。
勇者乐园的入口是一道简易的木门，两个身着同样紧身束腰华服的侍卫站在门口。他们腰配细纹护手剑，右边的那人剑把悬右，左边的那人剑把悬左。两人的头上都戴着一头大一头小的古铜色独角帽，独角帽的横角相向而对；又有紫红色的肩带斜跨在他们的肩头，位置同样是左右对称。
两个侍卫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严峻的微笑。他们看到灰云和卡瑟琳几人到来，同时弯腰施礼，一男一女的声音完美地融合成悦耳的和弦。
“欢迎光临。”
“小心。”阿斯猛地挡在卡瑟琳面前，他一动不动，但腰间的长剑一半已经拔出剑鞘。卡瑟琳这才发现两个侍卫的细剑都握在手上，剑尖紧紧地贴在阿斯的耳边。如果不是阿斯挡在身前，卡瑟琳怕是会被这两剑吓得惊慌失措。
侍卫们收回了手中的细纹护手剑，将一只手放在胸前鞠躬行礼，而他们的另一只手推向木门。勇士乐园的大门这才真正敞开。阿斯哼了一声第一个走进去，接下来是卡瑟琳和费利，最后才是灰云。
一进入勇者乐园就如同来到另一个世界，外面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四周静悄悄的。乐园里一片漆黑，人好像踩在半空中。忽然前面亮起来，出现四张长方形宴会桌。其中三张长一些，一张短一些，刚好排列成一个梯形，而梯形的底边正对着卡瑟琳三人。
卡瑟琳看见宴会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餐具，短桌上只有一副，另外三张桌子上却各有三副。
“欢迎，欢迎，勇敢的冒险者。勇者乐园是我们对你们最高的敬意。”一个妇人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紧接着伴随着一阵铃声，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了短桌前。
“欢迎，欢迎，勇敢的冒险者。勇者乐园是我们对你们最高的敬意。”一个老迈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语在空间中响起，又伴随着一阵铃声，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自觉地站在右边的桌子前。
“欢迎，欢迎，勇敢的冒险者。勇者乐园是我们对你们最高的敬意。”这次是一个声调夸张的女人声音。同样，那人也是伴随着一阵铃声从黑暗中走出来，她自觉地站在了左边的桌子前。
如此这般，相似的情景一共发生了七次，最后有七个人站在了三张桌子边。他们中最后一个人是灰云，他站在左面最下首的位置。七个人的穿着打扮同灰云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帽尖的银铃数量，从第一位的七个，到灰云的一个。
“我想各位就是尊敬的角落之城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们了。”卡瑟琳抚胸弯腰，向七个人行了个标准的冒险者问候礼，“非常感谢盛情的款待，角落之城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请坐，尊敬的卡瑟琳团长以及两位远来的勇者。”第一个出场的妇人伸手在胸前挥过。她的举止雍容高贵，容貌看上去有些年纪，但不失美丽，带着令人亲近的微笑。
卡瑟琳面前的长桌边立刻出现了长背靠椅，委员们的身后也出现了相同的椅子。妇人第一个坐下，另外六个委员随即也坐了下来。
阿斯上前为卡瑟琳挪开椅子，等卡瑟琳坐好，才和费利分别坐在团长大人的左右两边。
“首先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我是角落之城执行委员会的首席委员薇西。”薇西注视着卡瑟琳用轻柔的声音说，“我没想到声名赫赫的库尔佣兵团，居然会路过本城。我们委员会经过一致表决，为了向库尔佣兵团表达敬意，特别开设本期的勇者乐园。”
“本期？”卡瑟琳心头有丝不祥的预感。
“薇西夫人，不知可不可以这样称呼您？”在看到薇西夫人微微点头后，卡瑟琳继续说道，“很高兴能接受你们的邀请，不过我们途经贵地，并不能逗留太久。我想明天我们将继续启程。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能打听一下多登山脉的情况。”
卡瑟琳决定单刀直入。既然之前猜测角落城必有所图，那还是尽快逼他们摊牌为好，绕来绕去的客套话显然只会浪费口舌。
“没有问题。我想尊贵的客人一定饿了，我们边吃边谈。”首席委员一口答应，然后宣布开饭，并没有给卡瑟琳更多的说话机会。
随着薇西夫人的话语，黑暗中整齐地伸出一只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它们将一个小银盘放在每个人的面前，盘子里是用热腾腾的果油淋过的无尾大虾。
“请用。”灰云与卡瑟琳三人比较熟悉，坐得又近，便介绍起来，“断尾虾是东北冰海的特产。这道果油甜虾可是北国有名的前菜。”
卡瑟琳报以微笑刚要拿刀，忽然听见费利轻轻咳嗽了下。牧师在她耳边咕噜了句，“是正餐，从外往里拿。”
卡瑟琳连忙用脚踢了踢另一边的阿斯，然后用较慢的速度拿起最外边的刀叉。阿斯心领神会，有样学样。
卡瑟琳切开断尾虾，叉起一块红白相间的嫩肉，在果油中蘸了蘸放进嘴里。果油的清香和虾肉中的甜味，同时在舌头上和鼻子里发生作用，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北国第三任君主——雪之王，是位美食家。他三十岁登基前，每日都要亲自下厨。登基后开始遍请各地的烹饪家和名厨师，前去他的美食宫献艺。”薇西夫人吃完断尾虾，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这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吧。或者是三百年前？亨庭先生，当年你不是被请去过，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亨庭先生坐在卡瑟琳右面那桌子的中间。他眼角上翘，鼻下有两撇八字胡，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他的帽尖上有四颗银铃。
“是二百七十一年前的事，薇西大人。”亨庭先生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被请到雪之王美食宫的人都是各地的顶级名家。不过与其说请，倒不如说是抢。当年北国雪山军的冰凌战士，有一半都被派出去送信，收到信的人只要不答应，就会被立刻打晕掳回美食宫。每个进了美食宫的人，除了轮流做菜，还必须用北国的食材特产创作一道新菜色。如果这道新菜色得到了雪之王的认可，那这位名家不仅可以出宫，还能拿到丰厚的奖赏。那段时期被请去的各地名家前后不下百位，一日三餐，每个人差不多要等上一个月，才有一次作菜的机会。果油甜虾就是那时被一位南方厨师想出来的。”
“那时间可真够长的，您是怎么出来的？”费利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地问道。
“我没想着出来，而是在里面向全世界最顶尖的名家学习、交流。”亨庭先生似乎很怀念那段时光，眼睛里透出一股激情，“十七年，我足足待了十七年。天天可以和各种流派的大厨、世界各地的食材打交道，那是多么的幸福！以前没试过的手法可以试，没见过的烧法可以见。可惜啊，可惜雪之王只活到了四十七岁，便被他的侄子篡位了。”
这话听得卡瑟琳惊讶万分，北国的历史就是残暴的代名词。比如那位雪之王，历史上被人叫作“红雪暴君”。知道美食宫这个说法的怕是只有历史学家，而美食宫更为响亮的名头，则是“血色宫殿”。
相传美食宫前的雪地永远是红色的。雪之王为了震慑人心，总喜欢在美食宫前的雪地上公开行刑，被杀者的热血融化积雪，在晚间又冻起来，久而久之那里覆盖了一层血红的冰盖。当天气晴朗时，人们可以看到冰盖上倒影着一座血红色的宫殿，“血色宫殿”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至于进入美食宫的厨师们，只要菜色让雪之王稍有不满，就逃不过掉脑袋的命运。那个年代有“厨师的噩梦”之称，十七年间死在美食宫的名厨不下四十位。这位亨庭先生居然在血色宫殿里生活地有滋有味，实在令人惊奇。
不过真正让卡瑟琳吃惊的还是亨庭先生的年龄。照他的叙述，这位老兄恐怕至少在三百岁以上，这绝不是人类能够存活的年数。如果不是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亨庭先生不是人类。如果真是如此，那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多半也不是了。
这个世界上能够活过三百年的智慧生命不在少数，比如龙，又如精灵。至于传说中的神灵以及地下世界的一些可怕生物，卡瑟琳倒不认为会在这里出现。
这样算来，眼前的这些家伙是精灵的可能性不小。特别是奇特小姐那份用古精灵语写的账单，更是非常有力的证据。卡瑟琳有种直觉，她的猜测不会错。不过另一个疑问又立刻浮上了她的心头，角落城的居民们，同想像中的精灵有着明显的差别。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言行举止，都大相径庭。
如果绿风在这里，或许能看出里面蹊跷。当然，眼下的情景，绿风留在外头可能更好。这意味着，在紧急情况下，库尔佣兵团好歹还有一位援军。卡瑟琳真心希望，沿着暗号找来角落之城的绿风，不会贸然进城来和他们汇合。
当最后一个人吃完断尾虾，盘子很快被撤了下去，每个人面前又出现了一杯黑果酒和清水。
“各位，今天的主菜是南方有名的宫廷浓汁肉卷。”亨庭先生清清嗓子说，“这道菜曾被睿智的圣法安陛下亲自赞誉过。如今作为宫廷御菜，民间少有人清楚真正的料理配方。这还要感谢那位雪之王，如果不是当年的经历，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烹制了。”
亨庭先生切开一盘端到他面前的肉卷，看似冰凉的肉卷里“轰”地冒出一股热气。他端起盘子，指着切开的肉卷向大家解释：“各位请仔细看，真正的浓汁肉卷不是三层，也不是五层，是四层。而且每层都取用不同的鲜肉，分别是鹿、牛、鱼、鹅四种动物。所谓猪肉和马肉的说法，都是谬传。四层鲜肉又会用不同的方法处理——腌、熏、闷、封。而包好的肉卷会埋在地下四十八个小时，以火罐闷熟。闷熟的肉卷取出来后，必须马上用冰块急速冷冻外表，将鲜味和热量封存在内部。可以说，这道菜从里到外，口感、味道各不相同。当然，真正的奥秘，还是在于淋在肉卷上的浓汁的配方。这个恕我不能外传。现在就请各位慢慢享用吧。”说完亨庭先生第一个将肉卷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咀嚼起来。
这位亨庭先生真是位烹饪专家，卡瑟琳吃着肉卷由衷地感叹。
“卡瑟琳团长，听灰云说，你们一路从王城而来，想必沿途有着很多惊险的故事，请给我们讲讲吧。”薇西夫人看到卡瑟琳即将吃完，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
卡瑟琳想了想说：“我们经过一处密林，在那过夜时，遇到一群黑暗生物。”
女法师开始讲述他们遭遇黑额鼠的故事，委员会的成员们都听得非常认真，时不时发出惊叹。卡瑟琳讲着讲着，忽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很快脚步声越来越响，仿佛千百只黑额鼠正向这里跑来。
卡瑟琳的讲述嘎然而止，细碎的脚步声已经变得清晰可闻，还伴随着鼠群的尖叫。阿斯猛地站起来，连身后的椅子都被他带倒在地。
“怎么回事？”阿斯拔出长剑大喊一声。
七个委员这时都消失在黑暗中，只有薇西夫人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尊敬的勇者，请向我们展示你们的勇敢，第一场游戏现在开始。”
16 地精与弃民的辩论
费利咽下最后一块肉卷，猛地坐到了地上，椅子不见了。
“快跑，是黑额鼠。”卡瑟琳急切地叫道。她在面前放出一道火墙，一片尖叫声顿时响起，几十只黑额鼠在火墙中烧焦，发出臭味。火光照亮了周围，上千只黑额鼠如潮水一样涌来，它们在火墙前停下脚步，就像冲上礁石的巨浪，“哗”地向两旁散去。
“那边有亮光。”阿斯举起剑向前指了指，一手抓住费利拔腿就跑。卡瑟琳跟在身后，开始凝聚第二道火墙。
鼠群绕过火墙又加速追来，被拽着的费利看得头皮发凉。他一边跑一边双手抱胸，想尽快释放圣环术，用来驱散黑额鼠。
卡瑟琳就地放出第二道火墙，再次阻碍了追来的鼠群。三个人离亮光不远了，可以看出那是道小型空间门。
“注意跟在我后面，前面也冲来一群黑额鼠。”跑在前面的阿斯喊了声，长剑已经左右挥出，三只扑来的黑额鼠瞬间被切成两半，鲜血飞溅。阿斯将自己的小盾木举在面前，黑额鼠的血液沾染在木盾上，冒出丝丝的青烟。
“该死的腐蚀！”阿斯一边喊一边挥动长剑，十几只黑额鼠相继死在他的剑下。但是阿斯身上，也有好几处溅到了黑额鼠血。血液蚀穿衣服，粘到皮肤上，传来说不出的刺疼。
在后头追赶的鼠群已经绕过第二道火墙，离三人只有十来米远了。成群发狂的黑额鼠可以吃掉巨龙，卡瑟琳放出最后一道火墙，心都收缩起来。阿斯挥剑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不仅仅是因为体力的问题，他的长剑在腐蚀下钝化，有几只黑额鼠甚至只是被打飞而已。
距离空间门还有二十米，卡瑟琳聚起残余的魔力，放出一个冰封雪球扔向前方，希望尽可能帮到阿斯。最后五米时候，阿斯的盾牌只剩下半个了。他放弃了砍杀，而是双手握剑如木棒般来回扫动，迎上来的黑额鼠被砸飞出去，一落地又扑了回来。
这样的战斗方式很难让他们前进，已经有几只黑额鼠扑到了阿斯身上。队伍里少了两名战士，团队的战斗力急剧下降，身后的黑额鼠已经逼近到了十米内。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卡瑟琳忽然绝望起来，她看到阿斯正在被扑上来的黑额鼠掩埋。不过这个男人，依然像王城达斯特高大的城墙一样，巍然不动，没有退缩分毫。对阿斯来说，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就一定会站在佣兵团的最前面。
“我完成了。”两人中间的费利大喝一声，胸口骤然亮起来。一个光球从他胸前升起，飞到他头顶炸开。柔和的光芒向四周照射出去，以费利为中心，形成一个不停扩散的光圈。冲到里卡瑟琳两米外的黑额鼠，尖叫着翻身逃窜，生怕被这种光芒照射到。
“得救了。”费利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在奔跑中聚法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阿斯和卡瑟琳一起架起费利走进空间门。跨过门的一刹那，三个人同时跌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空间门的那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七位委员就像没有移动过，依旧优雅地坐在宴会桌旁。
“方比先生，几位勇者的表现如何？”薇西夫人看到库尔佣兵团安全回来，便向坐在她右首的第二位委员问道。
方比先生戴着副厚厚的眼镜，身材有些臃肿，帽尖上拴着三个小铃铛。
“这就看看。”方比先生推了推眼镜，黑暗中一只手给他递过一份报告，“恩，库尔佣兵团的三位勇者，一共用去八分十一秒通过第一关，杀死黑额鼠八十四只。依照敌人的实力和参与人数，在已经举办过的所有三百十一期勇者乐园中，他们的综合评定可以排进前二百名。不过在角落城举办过的七期勇者乐园中，他们排到了第二。”
“有关勇者乐园的详实数据，这个要记下来。”在委员们和卡瑟琳三人的中间，忽然出现了那位地精学者，他又开始嘟囔着埋头苦记。
“那不会是个地精学者吧？好像还是个亡灵。”薇西夫人有些惊讶，“墨尔墨大师，您是亡灵方面的专家，请给我们解释下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墨尔墨大师只剩下一只眼睛，他戴着一个白眼罩，留着花白的短须，帽尖上拴着六个小铃铛。只见他挥手向地精学者释放出一股红雾。谁知那股红雾飘荡到地精学者身边，却自动消散了。墨尔墨大师皱皱眉，搓动双手，在手心里变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呼”地一口气向地精学者吹去。
这次白色粉末在地精学者的周围散去后，在空中留下了几条极细的丝线。这些丝线是那么的细，若非在黑暗里被粉末覆盖，根本无从发现。细线的一头来自地精学者的身上，而另一头遥遥指向卡瑟琳三人。
“难怪难怪。”墨尔墨大师点点头，“薇西大人，这位地精学者并不是普通的孤魂，也不是拒绝了冥界召唤的怨灵，而是和那些死亡国度的君王们有着什么联系。但是死亡国度的亡灵们受到君王的统治，无法自由来到人世，通常需要亡灵魔法师的召唤才能前来。不过以我看来，他可不是被召唤来的，而是自己出现的。实际上红雾无法固化他时，已经说明这位地精学者并不真正存在在这里。恐怕他是和死亡国度的君王们作了什么交易，可以通过某种介质将自己的一个投影释放过来。至于介质，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但总要和亡灵有着什么关联才行。”
“是人。”帽尖上有着两个银铃的尖下巴女士忽然说，她就坐在灰云的对面。
“碧，为什么？”墨尔墨大师奇怪地问。
“我这有份记录。”碧的身后，有只手递来一份记录。
碧用手指敲敲记录说：“在小木桶澡堂洗澡时，这位地精学者已经出现过了。当时三位勇者都在泡澡，身上没有东西。”
“原来如此。”墨尔墨大师略作停顿，接着说，“这样的话，那三位勇者中，神圣的牧师先生显然不可能，魔法师小姐的元素性应该会排斥亡灵，那么多半就是剑士先生了。”
卡瑟琳远远听到墨尔墨大师的言论，张大嘴看着阿斯。阿斯同样抱以一个吃惊的表情看着她，显然无法接受。
“一直在监视我们。”卡瑟琳心头闪过几丝愤怒，虽然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卡瑟琳转念又想：“应该也只是远远的，他们并不知道我当时带着榧木信。”
“东方大陆又出现和亡灵们相关的人物了。”薇西夫人显得很有兴趣，“方比先生，有那位阿斯先生的资料吗？”
“您等一等，取资料需要点时间。”方比先生站起身，退后一步消失在黑暗里。
“老教授，反正还要等会，给我们说说您和死亡国度的君王们作了什么交易啊？”
忽然，一个略显刺耳、声调夸张的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那是来自紧挨着薇西夫人，坐在右边的一位委员。那位委员的帽尖上有着五个铃铛，她看上去很年轻，却化着极妖艳的浓妆。涂得雪白的脸颊上，画着大红唇和乌黑的眼圈，并用金色勾出眼角。她的睫毛上点缀着闪亮的银尘，皓齿洁净整齐。只是说话时，她喜欢用粉嫩的舌头，时不时舔过上排牙齿。
除了出场那会的问候，这位妖艳浓妆可是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很无聊地搓着指甲。直到此刻，她似乎是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不过其他委员在听到她开口时，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但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地精学者依旧自顾自地写着，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样子。
“喂，老教授，您倒快说说吧。”妖艳浓妆对于地精学者的态度颇为不满，“何必守着秘密呢？您看，地精的大百科图书馆都给烧了，多少珍贵的资料毁于一旦。您不说，哪天您也不在了，这个秘密不是又要消失在尘埃里了？历史又将重演，您还是说说吧。”
妖艳浓妆的话好像刺到了地精学者的某个痛处，他少见的停下笔，抬头看向委员们，若隐若现的面容剧烈闪烁着。
“弃民们，你们这些只知玩弄人心，到处打听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谈论历史。”地精学者的语气夹带着一股浓烈的愤怒，“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攻入地精学院的黑暗军是各族的联军。原以为是要掠夺百科全书，没想到居然放火焚烧大百科图书馆，上千本百科全书，各类书籍，还有几十位大学者……哎！不要说你们就脱得了关系！”
“哎呀，我们可是弃民，要联军也不会找到我们头上。”妖艳浓妆超大幅度地摆了摆手，“老教授，怪就怪你们太爱记载各类知识了。上到远古神灵，下至蝼蚁平民，一个都不肯放过。你们记载了太多各族的隐秘、弱点，还有不能公开的历史。最关键是你们的地精学院向所有人开放，任何人都能到大百科图书馆里查阅。你们一个个学究天人，表面上受到各族的尊敬，其实早就天怒人怨了。老教授，你知道为什么要烧吗？任何一族都不能允许别人拥有那些百科全书，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得不到。知道为什么大学者一个也不放过吗？因为你们太博学了，你们本身就是本百科全书。你们不死，不出百年又会出现一个大百科图书馆。性格决定命运，这话实在太对了。谁让你们这些地精学者，一辈子都在学习和记录。地精文明从出现就预示着要陨落。”
“住口！论隐秘，你们打听的还少吗？”地精学者怒不可赦，手舞足蹈地来回走动，他大喊着，“你们这些弃民混在各族里，又获悉了多少秘密？我们记载的都是知识，是学问，是历史！要灭，第一个就应该是你们，为什么是地精？为什么！？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您太想不穿了。”妖艳浓妆捂着嘴笑起来，“我们可不往外说，我们只是旁观者。低调，老教授，做人要低调。”
“你们不是低调，你们是等待玩弄人心的机会，你们都是把弄着恶趣味的小人。”地精学者指着卡瑟琳三人说，“你们设圈套让他们签了生死契约，掠夺他们的记忆。说什么表达你们的敬意，哼！勇者乐园的真面目，怎么不告诉他们呢？”
17 勇者乐园的真相
妖艳浓妆一下子没了话。委员们都拍着额头，对妖艳浓妆的表现深感无奈，现在被人指着鼻子骂，实在有失体面。
“还是我来说吧。”地精学者并不打算放过不出声的弃民们，“现在各地恐怕都开始下注了吧，看他们三个能否闯过第二关。所谓的‘勇者乐园’，不过是个斗兽场，就是巨龙也有三条死在里面。你们开庄设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谁输谁赢都是你们在赢。多少王室的财富被你们得去，多少国家为此财政崩溃，多少人把自己都输给了你们。三百多届，从古至今，你们就像孜孜不倦的白蚁，不停地侵蚀着各族的高层。为此你们知道了多少秘密，这些秘密又有多少被你们高价出售？历史上哪个重大事件背后，没有你们在捣鬼？你们最喜欢的不就是看到人心在贪婪中堕落，在**里煎熬，在悔恨中痛苦吗？你们说得对，我们是在不停地记录，但决不是为了什么恶趣味。难怪精灵王要抛弃你们，你们注定得不到神的眷顾！”
“够了，教授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毕竟您是个冒昧的不速之客。您应该体现出和您的知识匹配的礼貌。”薇西夫人对于地精学者的话感到不快，出言提醒。
“礼貌？我怎么忘了，你们的虚伪和你们的恶趣味一样出名。”地精学者嗤之以鼻。
“老教授，您的话真是太直露了。以您的表达方式和性格，我再次肯定地精文明的陨落不可逆转。”妖艳浓妆终于决定反戈一击，“您可知道，生死契约是他们的团长自己和丝莉签的，看不懂隐语可以问啊；灰色领域只是构建出他们记忆里最熟悉的地方，哪来掠夺记忆一说；而勇者乐园就是对勇者表达敬意的最好方式，不是勇者哪有资格参加。三百多届，我怎么不记得有过你们地精的表现呀。”
“菲霜，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墨尔墨大师再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菲霜一脸不服想要反唇相讥，不过她见到薇西夫人平和地看向她，心中没来由地慌了起来，到嘴边的话终究又咽了回去，扭头继续搓她的指甲。
“薇西大人，让您久等了。”这时方比先生手里夹着本小册子，从黑暗中走出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方比先生坐下后打开册子，看了看说道：“阿斯先生的资料没有很多。他是五年前来到王城达斯特，这之前的信息一概全无。之后两年内，阿斯先生在达斯特作过很多工作，包括保镖、押运员、剑术指导等等，直到三年前和卡瑟琳团长组建了库尔佣兵团。在这三年中，阿斯先生始终都和卡瑟琳团长在一起。另外，库尔佣兵团每位成员的详细资料都很少。这里还有份从王城传来的最新情报，您也许有兴趣看一看。”说完他将一张夹带在小册子里的纸递给薇西夫人。
薇西夫人接过来看了下纸上的内容，嘴角上翘，露出个迷人的微笑，就听她说：“尊敬的三位勇者，非常抱歉，我们被太多的意外打断了进程。作为通过第一关的奖励，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告诉三位。这是王城警卫司最新发出的悬赏令，还请各位过目。”
薇西夫人将悬赏令递到空中，一只手从黑暗中接过去，一转眼又出现在卡瑟琳面前。卡瑟琳这会盘坐在地上，拿到悬赏令一瞧，额头立刻冒出冷汗。
“我们被通缉了！以造反的罪名。”卡瑟琳将悬赏令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是警卫司的悬赏令。”
“我看看。”阿斯一把抢过悬赏令，“居然值三百多个金币，是我们离开王城后颁布的。”
“那怎么办？”在冥想中的费利睁开眼叫道，“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造反可是重罪，抓住会被绞死的。哎，本来明年有机会升为礼堂牧师的。”
“你想太多了。没听这些家伙唠叨吗？我们能活着出去再说吧。”阿斯无疑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
“薇西夫人。”卡瑟琳站起来，“看来从进城到现在，我们都在你们的监视和控制下。请告诉我们，如何才能让我们离开这里。”
“尊敬的卡瑟琳团长，我想我们之间有些小小的误会。”薇西夫人对于卡瑟琳不友善的语气并不反感，“这个世界运行在规则之中，我们只是在规则的范围里为人处世。事实上，我们做的仅仅是提供一个机会，最后的决定权却还是你们自己的。角落之城并没强迫你们到来，丝莉的契约也是您自己签署的。如果您阅读上有困难完全可以提问，我想丝莉会很乐意回答。至于监视一说更是没有道理，就像在小木桶澡堂，公共场所里别人能看见你们，你们也可以看见别人。甚至于这勇者乐园，我们都只是发出了邀请，不是吗？”
“哼哼。”地精学者这次似乎不急着离去。他悬空而坐，在一旁冷笑。
“这就是所谓玩弄人心吗？”卡瑟琳自嘲地笑笑，“一切都我们自己的意愿，那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你们不会阻止吧？”
“尊敬的卡瑟琳团长，我说过这个世界运行在规则之中。”薇西夫人耐心地解释，“走出勇者乐园的规则就是连过三关，之后将由参加者自行决定是否继续闯关。您看我们是公平的，每过一关都有相应的奖励。您不是要知道多登山脉的详细情况吗？通过第二关我们将回答你的所有问题。好了，现在是甜点时间，还请三位坐下来品尝，距离下一关的开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另外，阿斯先生的武器有些损坏，我们会帮忙进行修复。”
可惜库尔佣兵团的三位“勇者”都没有心思吃甜点。费利和卡瑟琳开始冥想，阿斯将自己的长剑和木盾牌扔在地上，任凭黑暗中伸出两只手将它们取走。
“我们第二关和什么东西打？”阿斯觉得没什么好和弃民客气的，直愣愣地问道。
“阿斯先生，这个很难回答，因为我们也不知道。”灰云停下吃甜点，侧过身认真地回答。
“人类，勇者乐园是个灰色领域，你们遇到的东西将来自于你们自己的记忆。”地精学者的话忽然在阿斯耳边响起。
看来这位学者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卡瑟琳三人的一边。阿斯仔细想了下，费利加入佣兵团才一年。这一年中三人都遇到过且最强大的敌人，全都出现在这次多登任务中。那么风暴之狼、魔物葛斯奥、黑龙赫迈斯皆是可能的敌人。无论是它们中的哪一个，三人众都没有胜算吧。
“难道没有出路了吗？”阿斯非常不甘心。从五年前某天，发现自己站在达斯特城下，阿斯一直希望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他经常会陷入沉思，努力回想过去。
开始的两年，阿斯不停地干着各种零活，期望唤起熟悉的感觉。但无论做什么，阿斯只感到越来越陌生，厌恶感越来越浓，心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放不下，可又不知道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卡瑟琳，久违的熟悉感终于出现了。那瀑布般的金发，那雪一样白的牙齿，那会说话的眼睛，阿斯有种想用生命呵护她的冲动。
阿斯跟在卡瑟琳身后，发现她出入于皇家学院，便在那里找了个看门护卫的工作。虽然每天在卡瑟琳面前晃过，但卡瑟琳从没注意过他。
渐渐地，阿斯开始熟悉起卡瑟琳的日常生活。作为大魔法师吉斯林的学生，卡瑟琳是个小有名气的魔法师。她每天早来晚走，经常在学院里待上很久。时而有贵族子弟来追求卡瑟琳，往往在学院门外等上两三小时，还见不到她的人影。那时的卡瑟琳似乎把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和研究上。
阿斯倒没奢望过什么，他做的仅仅是出于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一晃三个月过去了，阿斯虽然没有找到他的记忆，但完全没有过去那种对工作的厌恶感。
生活也许本该是平静的，可是有一天卡瑟琳从学院里跑来，向当班的阿斯请求帮助。事情并不复杂，从南边漠司镇购买的实验材料，超过了预定日期三天还没有到达。正为一个重要实验烦恼的卡瑟琳，决定亲自去一趟。老师吉斯林给她的建议是找个战士同行，既为了安全考虑，也可以多个搬运的帮手。
卡瑟琳向学院护卫组提出了申请，护卫们可不愿意作苦力，自然把新来的阿斯推了出来。阿斯当然乐意作这工作，守护卡瑟琳本来就是他的愿望。
漠司镇并不是一个热闹的地方。虽然镇子离王城达斯特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但由于地处一个死谷中，远离大路，很少有人前往。前些年有个炼金术士在那建起一个实验室，才开始出产一些实验材料。
一路上，无论是想着实验的卡瑟琳，还是怒力思索过去的阿斯，都没有什么要交谈的兴趣。卡瑟琳唯一说过的话，就是询问阿斯的名字。
“那次还遇到了与人打斗的铁砧。”默念着铁砧的名字，阿斯停止了他的回忆。矮人用生命让他们得以前进，可最终还是困在了这里，真是莫大的讽刺。
阿斯叹了口气，把手枕在脑后顺势躺下，他的手背触及一片冰凉。阿斯起来向身后看去，他的长剑和木盾完好无缺地出现在那里。
阿斯将他的武器拿在手中试了试，一切如旧，令人满意。他挥动两下长剑，然后用力向前劈出一剑。剑尖划过黑暗的空间，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只见那道口子慢慢地越变越大，像一张大嘴一样猛地张开。
毫无准备的阿斯，连同冥想中的卡瑟琳和费利，一同掉了进去。
18 回到了漠司镇
费利睁开眼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里真热”。
“我好像来过这。”卡瑟琳站起身。眼前是个热烘烘的大箱型炉，锈色班驳的炉体显得它有些年代，炽热的火焰从箱型炉的门边冒出，散发着略带昏黄的红光。箱型炉上方，一段密封的长管弯弯曲曲一直连到天花板，不知通到哪里。箱型炉对面是个青石制的大平桌，四个角上各有锈红的镣铐，感觉是用来固定人或野兽的。桌子上方吊着几盏蘑菇型的魔法灯，泛出苍白的光晕。
阿斯站在桌边凝视一会，忽然转过身，和卡瑟琳异口同声地说道：“布索的炼金室。”
“快走。”阿斯匆忙向两人招手，拉开桌边的大木门，门外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卡瑟琳和费利跟在阿斯身后，一起向前跑去。
“布索是谁？”跑在最后的费利问道。通道里干燥平整，牧师的一小点声音传出去老远。
“是个炼金术士，刚才是他的炼金室。”卡瑟琳边跑边回答，转而又问阿斯，“我们怎么到漠司镇来了？”
“地精老头说勇者乐园是个灰色领域，一切都来自于我们的记忆。刚才我想起我们俩认识的那会。”阿斯跑到通道尽头，开始攀爬一张木梯子。梯子大约有十几格，阿斯爬到梯顶，示意下面安静，顶开头上的木板向外看去。
“快，轻点。”阿斯第一个爬出去，然后接应另两人出来。外面是间屋子，一张原色木床、一张原色木桌、一把原色木椅、一个原色木柜，再无其他。
三个人趴到窗口边，只见外面街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看就是镇上的居民。街两旁都是简易木房，再远处则是光秃秃的山壁，倒是山顶上还长着几颗树木。
“果然。”阿斯轻声说，“布索的傀儡部队。”
“傀儡部队？”费利吃了一惊。
“布索把漠司镇的所有居民都改造成了他的战斗傀儡。”卡瑟琳叹口气，“当年我和阿斯，还有半路遇到的铁砧差点也被他制作成傀儡。”
“后来呢？”费利对于团员们过去的经历当然很有兴趣。
“后来……”
“后来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阿斯打断了卡瑟琳，“总之我们被救了。这里面有些复杂，牵涉王国的秘密。布索回来了，我们制服他再说。”
费利慌忙钻到床底下，卡瑟琳躲进柜子里，阿斯站在门后。门“咯吱”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头戴面罩的人，他穿着宽大的衣服，衣服边角都是黑乎乎的。
布索刚进门，阿斯立刻用手刀切在他的脖颈上。不料入手坚硬，阿斯的手都打疼了。布索一转身掐住了阿斯的脖子。总算卡瑟琳即时推开柜门，往布索的背后飞速扔去一个火球。
“轰”火球炸开，布索被炸得站不稳，他抓着阿斯从屋门飞扑了出去。
“哦”，摔在地上的布索上衣和面罩都烧起来，他左右翻滚，发出痛苦的叫声。大街上密密麻麻的居民被惊动了，开始缓慢地围拢过来。
卡瑟琳和费利匆忙跑出屋子，拉起摔在一旁的阿斯。阿斯有些被火球波及到，好在身上没有着火。不过眼下四面八方都是面目呆滞的居民，看着就不像是个好兆头。
这时地上的布索扑灭火焰爬起身，他的半张面孔以及部分脖子、肩膀泛着黑色的光泽，似乎都是金属制成的。
“他怎么和我们的国王陛下长得一个样。”费利指着布索的另半张脸喊道。
“不要管那么多。”阿斯拔出长剑，“快往镇口跑。”说完阿斯挥舞长剑向后冲去。
迎面走来两个面无表情的居民，阿斯毫不犹豫地往他们脑袋上砍下。那两个居民没有惧色，笨拙地举起手抵挡，四只手一下子飞上了天。阿斯顺势冲撞，将两人撞翻在地。
“他们是这里的居民啊。”跟在后面的费利有些吃惊阿斯的野蛮。
“他们都是傀儡，你看一滴血不流。”卡瑟琳拉着费利匆匆跟上，“他们的**都被改造了，现在只剩下战斗意识，对布索唯命是从。”
阿斯在前开路，遇到的居民越来越多。这些被改造的傀儡虽然动作缓慢，但力大无比，也不会躲避。阿斯一不小心，被一个居民用拳头砸在盾牌上，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别给他们围住。”阿斯跳起来又向左面冲去。卡瑟琳急忙往身前身后的路面上扔出几个冰封雪球。地面立刻结起冰，走过来的居民“哗啦”滑倒一片。
阿斯“唰唰”几剑，将靠近的三、四个居民的腿脚砍断。那些人摔倒在地，又慢悠悠地爬行起来。费利从旁经过，被一个人拽住脚踝绊倒在地，怎么也挣不脱。
卡瑟琳回身打出个冰封雪球砸在那人的手臂上。
“啪”！
在费利的拼命挣扎下，傀儡的手臂断裂。费利连滚带爬跟上卡瑟琳两人，脚踝上还带着那只抓住他的手。
三个人左冲右突，居民们只是慢慢地走来。他们表情单一，脸部僵硬，也不发出声音，看得人头皮发凉。
“镇口就在前面了。”阿斯指着棵远处的大树叫道。话还没说完耳边生风，阿斯赶紧就地一滚。
“咚”，地面都为之震动。原来是个两米多高的魁梧大汉，胸前绑着条褐色皮裙，手持一柄黑乎乎的铁锤砸来，估计他是镇上的铁匠。
阿斯翻身绕到他背后，对着铁匠的腿狠狠砍去。“当”的一声巨响，震得阿斯手臂发麻。
“该死，是个石化傀儡。”阿斯恼怒地吼道。
铁匠“呼”地又把铁锤向后撩来，阿斯急忙蹲下，头皮上凉风吹过。铁锤继续肆虐，正巧砸在一个走来的居民身上，“砰”地把那人砸得爆开。四散的碎片往费利头上淋去，费利用手乱挡，无意中接住半个硬邦邦的肝脏，忍不住大叫恶心。
“绕过来。”卡瑟琳扔出火球打在铁匠身上，吸引他的注意力。阿斯和费利趁机溜了过去，前面已经没什么人了，离镇口的大树只有几十米远。
忽然“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回音在漠司镇里四处回荡，大队人马出现在镇口。他们身穿蓝色的盔甲，手持蓝色的战旗，一下子把镇口堵得严严实实。
“是王国的剿逆部队。”卡瑟琳看看前面蓝汪汪的一片，又瞧瞧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三个人站在双方中间显得如此突兀。
“别傻看了。”阿斯招呼卡瑟琳和费利，“快，快！长弓队就要进攻了。”
三人众奋力向街边的一辆马车跑去，迅速地钻到车底下。“噔——”，就听一声整齐的拉弦声，紧接着尖锐的破空声在头顶上方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那头黑压压的居民们还在缓缓地向镇口走来。“啪”第一支箭掉落下来，半米长的箭支直接射翻一个人，将他钉在地上。跟着第二支、第三支，密集的箭支从天而降，落入人群，居民们像狂风刮过的麦田，整排整排地倒下。
车底下的三个人就听如雨般的声响连绵不断，先是细雨，慢慢是大雨，最后变成了暴雨。箭支落到马车上的撞击声，结成一片连贯的杂音，震耳欲聋。费利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卡瑟琳和阿斯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地的居民中还有几十个人站着，箭支射不穿他们，只是将他们撞得东倒西歪。也许是过了五分钟，也许是一小时，总之时间特别漫长。当头上的“雨声”再次变小时，镇口开始出现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每一步落下，都震得眼前的小石粒上下跳动。
很快箭雨完全停止了，已经倒地的居民们又慢慢动起来。无论是被射穿脑袋的，还是钉在地上的，他们插满箭支、断手断脚，可依旧或爬或跳，挣扎着前行。黑压压的人群像滩污泥，蠕动着向镇口继续流去。
“是重装步兵。”阿斯指了指镇口，“我们真是倒霉。”
“上次你们是怎么逃出去的？”费利咽着口水问。
“唉！上次我们在镇外看，这次没来得及出去。”卡瑟琳重重地叹息。
每个重装步兵都至少有一米九的身材，那厚实的铁甲从头包到脚，只露一双眼睛射出犀利的目光。他们右手拿着一把大圆斧，斧口锋利，闪着银光；左手拿着狰狞的尖刺钢盾，这种盾牌在防守之余，同样是有力的武器。重装步兵踏着整齐的方队，就像一块巨大的蓝色方砖在向前移动。
“到底是巴尔大公的王牌军，虽然只是小半支千人队。听说蓝石军团下属三大军种，这次可来了两个。”阿斯向费利解释道。
“来两个还是来三个没有区别，问题是我们现在怎么办？”费利可没心思观摩巴尔大公的王牌军。
如果有可能，他宁愿来的只是支杂牌军。
“我们往回走，找布索去。”卡瑟琳指着布索的炼金室方向说。
“他不是叛逆吗？我们怎么能去找他。”费利马上反对，“还是去找蓝石军团，向他们说明情况，放我们出去。”
“你别傻了，现在是现在，当初是当初。”阿斯连连摇头，“而且这里是勇者乐园的灰色领域制造出来的场景，我才不信那些士兵会听我们讲道理。当然即便是真正的蓝石军团，作为杀戮工具，这群重装步兵只会和死人讲道理。”
“行了，算你说得有理。但是团长大人，找到布索又能怎么样？我们就能出得去了？”费利不服气地问。
卡瑟琳在车轮的后面向外张望着，“出不出得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布索就要引爆他的炼金室了。如果不尽快找到那个家伙，整个漠司镇都会化为乌有。”
“啊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阿斯拍拍脑袋，“那可是蓝石军团近十年内，最大的一次战斗减员。三百重装步兵搭进去大半，还包括数十名长弓手。”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费利睁大眼睛问。
“‘漠司镇地震’是王国的秘密事件，哪能告诉你。”漠司镇的大爆炸，王国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只是宣称这个死谷遭遇大地震，山谷塌陷，将整个漠司镇都掩埋了。由于漠司镇地处偏僻，本身又没多少名声，加之当局的刻意掩饰，几乎没人关注过这件事。
卡瑟琳心里却又想，巴尔大公后来倒向教宗，未必只是由于与军务大臣的联姻失败。恐怕“漠司镇地震”的恶劣影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蓝石军团吃了大亏，国王陛下似乎并没有给予巴尔大公足够的补偿。
“卡瑟琳，发什么呆呢？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阿斯话音刚落，马车“轰隆”一声四散碎裂。
“你们快跑。”阿斯喊道。他“噌”地站起来，双手紧握剑把，沉着地向前跨出一步，同时用力抡出长剑。“咣”的一声震得人心脏颤动的巨响，阿斯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卡瑟琳反应过来，看见地上躺着一把只比车轮略小的短柄大圆斧。若是圆斧的手柄再长些，那就和铁砧的钢斧不分上下了。阿斯的虎口崩裂流血，长剑的剑身布满裂痕。
马车被砸烂，阿斯的长剑被毁。这仅仅是站在最前排的两名重装步兵，将手中的大圆斧飞掷过来的结果。
这时更多的重装步兵举起了圆斧，费利“啊呀啊呀”地乱叫，转身撒腿就跑。卡瑟琳紧跟费利在背后，她一边跑一边取下自己的一个耳环吊坠，用力向地面砸去。
“啪”，那颗白莹莹的吊坠碎开，从里面钻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它通体乳白色，像一团水泡一样在地上滚动。跑在最后的阿斯双手各拎一把大圆斧，损坏的长剑不知被他扔到哪去了。他看到地上的那团白色水泡，一脚用力踩了上去。
19 炼金术士的头颅
水泡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在阿斯脚下爆开。乳白色的雾气像泉水一样，开始汩汩地从阿斯鞋底下冒出来。
阿斯似乎早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点都不惊讶，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去。他一下子超过了跑在前头的卡瑟琳和费利，成为了领路人。
只见阿斯挥动大圆斧，将面前一个刚刚慢吞吞爬起来的居民劈得四分五裂。虽然大圆斧并不顺手，但的确是用来开路的头等利器。乱糟糟的傀儡居民，没人能抵挡下阿斯的圆斧重击，纷纷被打得支离破碎。于是，拎着两只小号“车轮”的副团长大人，不可思议地在密密麻麻的傀儡中清出一条路来。
跟在阿斯身后的卡瑟琳和费利显得相对轻松，他们还有闲暇回头看看背后的情景。浓的像牛奶似的大雾，覆盖了他们身后的所有一切。四面白茫茫地伸手不见五指，雾气里不时传来“稀里哗啦”的打斗声。
“团长大人，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工雾灵吗？”费利跑得直喘气，“早听说皇家学院出产的雾灵是配给军方的，呼——，效果果然不同凡响。”
雾灵原本是种少见而奇特的湖区生物。它们并没有攻击能力，生命也很脆弱。比如阿斯重重的一脚，就能将雾灵像踩气泡一样地踩死。由于雾灵生前会吞噬大量的浓雾，所以死后它们体内贮存的雾气就会释放出来，使附近的区域陷入大雾的包围中。
雾灵的这个特性，最早是由冒险者们发现的。所以冒险者们常把雾灵当作一种逃生隐蔽的工具来使用。但是自然界中的雾灵，其生存条件相当苛刻，在脱离湖区的浓雾后，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不到数小时便会死亡。再加上雾灵本身极难捕获，通常只有当湖区清晨泛起大雾时，它们才会从不知名的地方钻出来吞噬浓雾。藏身在浓涡的雾灵，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的身影。因此，雾灵的实用性并不强。
不过在那次著名的“浓雾的沼泽”战役中，有着“诡战之王”之称的战术大师特里克将军，成功地将雾灵运用到了战场上后，这种奇特的生物开始进入了王**方的视野，并逐渐发展成为一种标准的战术装备。
“通过局部快速制造浓雾，可以有效地蒙蔽敌方的视线，借此达成战场上的各种军事目的。”这就是诡战之王特里克，在他的军事著作《华丽的思考》中，给他的后来者们的启示。
当然，大雾本身是把双刃剑，敌我双方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如何利用好雾灵，是王国的将领们的重要研究课题。无论是出于训练还是实战的需要，王国对于雾灵的需求，在《华丽的思考》出版后突然猛增。
但如前所述，想从自然界里捕捉雾灵，并大量提供给军队使用，在操作上有着太多困难。所以长久以来，雾灵是一种奢侈的军耗品。为此王**备处，成立了一个专门的部门——军猎科——训练人员从事捕捉雾灵的工作。
卡瑟琳的老师——大魔法师吉斯林——年轻时，相当的长一段时间里，是靠充当军猎科的雾灵猎人来谋生的。而且吉斯林对于魔法的最初认识，就是来自于他的那段经历。
不过，今天“雾灵猎人”这个职业名词，只会出现在历史书本里。因为三十年前，皇家学院的炼金术分部，成功地制造出了第一个以魔法生命形式存在的人工雾灵。经过对人工雾灵制造方法的不断实验和改进，如今雾灵已经能够在炼金室中批量生产。
这种人工雾灵远比自然界的雾灵容易存活，在形态上也很容易辨认，所以费利可以一眼认出。
只是出于军事用途，人工雾灵是受军方管制的物品。它们的制作方法，更是王国的重要军事机密之一。除了偶尔在黑市上能够买到从军队中流出的人工雾灵，冒险者难得有机会使用这种军队的标准装备。
好在虽然吉斯林就卡瑟琳放弃学术研究，并且常年在外从事冒险活动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但他对于自己的这位好学生，还是关怀备至的。吉斯林利用他的皇家学院的院长身份，定制了一副耳环送给卡瑟琳。
这副耳环有着特殊的功效，其中一只里面，就封印了目前军方使用的最高等级的人工雾灵。作为逃命掩护的重要底牌之一，卡瑟琳可是一直舍不得使用。
“浓雾应该能够给我们争取不少时间。”卡瑟琳看着身后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布索的炼金室就在前面了，我们必须再加把劲。”
“人工雾灵？人类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制造出拟态魔法生命体了？这个要记下来。”地精学者又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他漂浮在卡瑟琳和费利的身旁，一副埋头苦记的样子。
“啊呀，教授先生，亲爱的教授先生。”费利热情地打起招呼，“您忙啊？”
但是忙碌的地精学者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好像根本没人和他说话似的。
“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我猜您一定知道。您说，我们怎样才能从灰色领域中出去呢？”对于地精学者的怠慢，费利一点都不以为怪。相反，他用更热情的话语问道。
按照费利的想法，对弃民恨之入骨的老教授，一定会乐意帮助他们走出困境。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地精学者的身影竟然慢慢暗淡起来，似乎他出现在三人众面前，仅仅是为了“这个要记下来”。
“你还不如不说话。”卡瑟琳叹口气，“我记得读到过有关地精学者的记载，说他们是一群有着各种古怪脾气的老学究。比如有些地精学者喜欢用问问题打招呼。如果他们用以打招呼的问题你回答不上来，他们就拒绝和你继续交谈；而另外一些地精学者，则从不回答任何人问的任何问题。谁要敢问他们问题，他们铁定转身就走，拒绝交谈。我看我们遇到的这位老教授，很可能便是后者。你在澡堂里就已经问跑他一回了。”
费利歪歪嘴，“团长大人，这种事情你要早说啊。汤煮干了，你才告诉我火别太旺。这有用吗？”
“他连走了两次，我才想到这点的嘛。”卡瑟琳摊开手，无奈地说，“他要再出现，你可别再乱问了。”
“我们回到炼金室了。”跑在前面的阿斯忽然停下脚步。
原来三个人已经冲出了傀儡人群，来到布索的木屋前。无意识的居民们并没有回头追赶他们，而是继续缓慢但坚定地向镇口方向前进。现在镇口方向依旧笼罩在一团浓涡，那里传来的打斗声变得越发激烈了。
“看来布索并没有在控制他们，希望这些傀儡能替我们多抵挡一阵。”卡瑟琳走上前，挨着阿斯站在他身旁，“那家伙应该就在他的炼金室里。
阿斯平复了下粗重的呼吸，将两只手里的圆斧扔在面前。“咚”笨重的斧子砸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晓得蓝石军团的那帮怪物，是怎么把这么沉的东西扔出那么远去。”阿思甩动有些脱力的双手，等手劲恢复一些后，才又捡起一把圆斧，“这么重的玩意，大概两只手握才能使出几分招式，不然只能勉强乱砸。”
“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抓紧。”卡瑟琳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费利说，“我和阿斯一起下去。费利，这里就靠你来放哨了。蓝石军团那边有什么动静，马上通知我们。”
费利作为牧师，并没有什么战斗力。所有由卡瑟琳和阿斯前往炼金室，与布索一决高下。
两人进入地下通道，一路小心地向炼金室摸去。不过在通道里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们轻易地来到炼金室前。炼金室的大门虚掩，里面静悄悄的。
卡瑟琳向阿斯打了个眼色，两只手分别凝聚出一个冰封雪球。阿斯点点头，等卡瑟琳在门边准备好，猛地一脚将门踹开。
炼金室里，布索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他看见门口的两人，才“哦哦”地怪叫着向他们冲来。卡瑟琳左右开弓，将两个冰封雪球扔了过去。
如此近的距离，布索根本无从闪避，被两个冰封雪球打个正着。他的动作立刻变得滞重迟缓，全身泛起白色的冰霜。
阿斯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进攻机会，人如猎豹般冲了出去。布索的身体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刚刚握拳摆出击打的动作，阿斯已经横扫圆斧，使出全力狠狠地劈在他的腰间。
“当——”随着一记低沉的金属撞击声，布索的身体以腰部为中心，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对折。他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然后跌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布索的手脚无规则地乱动着，想爬起身。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变形，手脚都无法正常使力。
阿斯不会给布索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他快步上前，往布索脖子上就是一斧子。卡瑟琳下意识地侧脸回避这个画面。不过想像中的鲜血，并没有在布索的脑袋搬家后，从他的脖子里喷出来。
布索脖颈的切面上，仅仅流出了少量暗红色的液体。他的脑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撞在炼金室里的箱型炉边才停下来。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卡瑟琳和阿斯都觉得战斗过程似乎过于简单了，半金属化的布索应该展示出更强大的战力才对头。而且刚才进门时，这个家伙怎么会站在炼金室里发呆呢？
卡瑟琳仔细地检查了那个炼金术士专用的箱型炉，没看出箱型炉被动过什么手脚。“就这样再烧上一百年，也不会爆炸”，这是卡瑟琳得出的结论。
这下两个人越发感到奇怪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头呢？
“怎么会这样？”阿斯索性将布索的脑袋捡起来，摆放在门边的大木桌上。他一本正经地对着头颅说：“老兄，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有没有想炸了这里啊？”
“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什么到我的炼金室里来？”布索忽然睁开眼睛，张口问道。
阿斯被吓了一大跳，不过他是不会害怕一个只剩下一张嘴的脑袋的。他敲敲布索的半边金属面颊说：“因为我们不来，你会引爆炼金室啊，把我们连同这个小镇一起都炸上天。”
“我为什么要引爆我的炼金室？”布索表情呆板，眼睛是两个黑窟窿没有神采，他的上下嘴唇只是机械地张合。
“这是你的事，你不该问我。”阿斯有些头疼，他让出桌前的位置，“卡瑟琳，还是你来对付这个东西吧。魔法之类的，你是专家。”
“我对炼金术也不是很在行，至少我没法子把自己的脑袋，炼成离开了身体还能说话。”卡瑟琳走到桌旁，认真地观察起布索的头颅。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国王？”布索又问道。
“不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样。如果不是那半张金属脸，我一定会以为你就是国王陛下。”卡瑟琳干脆拿起布索的头颅，翻来覆去地看起来。这个东西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激发起女法师强烈的研究**。
“你们要杀我，只是因为我和国王长得一个样嘛？”
“不是我们要杀你，虽然我们确实是杀了你，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杀你。这里发生的都是意外，我们杀你是为了阻止你引爆炼金室。”卡瑟琳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卡瑟琳，我看你还是想好了再回答。”阿斯听得摇头直笑。
“好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总之，真正想要你的命的是国王陛下。”卡瑟琳盯着布索颈部的切口，“你再说两句话试试，你没有声带是怎么发声的？”
“国王为什么要杀我？”布索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
“离开身体，还会说话的炼金术士脑袋，这个要记下来。”地精学者的身影，由淡渐浓，慢慢出现在木桌上。不过这次他刚写了两个字，便犹豫地停下手。
“这个要不要记下来呢？”地精学者走到桌边，思索着看向卡瑟琳手中的布索头颅。
卡瑟琳将头颅平举，递到地精学者的面前。老教授貌似皱起了眉头，他伸出一根白雾缭绕的短小手指，直接插进了布索的嘴中。
“女法师，你回答他的问题。”地精学者以老师对学生的口吻说道。
20 牧师先生的危机
“这个牵涉到王国的机密，我也不知道答案。”卡瑟琳含糊地低声说，“如果我们知道细节，国王陛下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撒谎。”布索的上下嘴唇开合了两次，非常清晰地说出三个字。但奇怪的是，地精学者的手指在他嘴里，看不出丝毫被咬到的痕迹。
卡瑟琳心中隐约闪过一丝猜想，但随即她向自己解释：也许因为地精学者是个亡灵，并没有真正的实体，所以他的手指不会被咬到。
阿斯也发现了异样，他好奇地走上前，学着老教授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插进布索的嘴里。
“小心些。”卡瑟琳提醒阿斯，“这个金属下巴可以咬断你的手指。”
“嘻嘻嘻。”布索这时发出诡异而夸张的笑声，那完全不是他原有的嗓音，“老教授，你不在一边看表演，何必亲自来捣乱啊。”
布索机械地张嘴说话，嘴唇完全无视阿斯的手指，就如同没有任何异物在他的嘴里一样。
“他的嘴根本没有动。”
“幻术！”
阿斯和卡瑟琳同时说道。
“哼，又再打探隐秘吗？讨厌的恶趣味。”地精学者抽出自己的手指，转身向墙壁走去，没入其中不见了。
“乏味的老学究真是无趣至极。”布索的脸部一片朦胧变幻，渐渐显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来，“你们两个幸运儿，连人工雾灵这种东西都有，身上的秘密可还真不少。有意思，有意思，明明是没什么实力的家伙，却能活到现在。我如今也开始期待你们的表现了，哦呵呵呵。”
卡瑟琳早已认出，那张妖艳的脸属于角落城第三执行委员——菲霜。菲霜的笑声刺耳嚣张。布索的头颅随着她的笑声，开始长出五颜六色的蘑菇。蘑菇们越长越大，然后纷纷爆裂，从中飞出无数大小不一、色彩斑斓的蚊子、苍蝇、蜜蜂、蝴蝶、飞蛾、甲虫、蟑螂等等，认识的、不认识的昆虫来。
卡瑟琳相信这些虫子的种类，比她在百科全书里见过的还要多。虫子们源源不断地飞出来，发出“嗡嗡嗡嗡”的响声。不到数秒钟，整个炼金室的空间都被它们给占满了。
此刻卡瑟琳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满天满地的虫子好似浓雾遮蔽了人的视线。忽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卡瑟琳全身蔓延开来。
“该死，一定是虫子们爬进了我的衣服里。”卡瑟琳越是这样想，越是感到浑身上下不对劲。各种又痒又疼的感觉，就像布索头颅上长出的蘑菇，在每一寸皮肤上浮现。
炼金室里现在就是一片由虫子组成的海洋，虫浪向卡瑟琳不停地涌来。卡瑟琳挥舞着双臂，遮挡撞向她脸部的虫子。可是这些虫子是如此之多，在空中随手一抓，就能抓到满满的一把。
卡瑟琳试图释放几个魔法驱赶飞虫，但是“嗡嗡嗡”的振翅声让她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她张口想叫阿斯，嘴里瞬间涌进大量的虫子。
卡瑟琳恶心地直想吐，但是虫子们顺着她的喉咙，拼命往她的肚子里爬去。卡瑟琳难受得快发疯了，她觉得自己的鼻子里、耳朵里，甚至眼睛里都有虫子在爬进爬出。
“如果手上有把刀，结束生命才是最好的选择吧。”卡瑟琳脑袋里跳出绝望的想法。
“砰”就在卡瑟琳几近崩溃的时候，一阵光华闪动。卡瑟琳睁眼看去，她又回到了那个晚宴的空间，什么虫子、炼金室都已经不见了，阿斯喘着粗气坐在她的脚边。
“啪啪啪”不远处传来零零落落的掌声，角落城的委员们在宴会桌边鼓着掌。卡瑟琳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阿斯先生很聪明啊。”薇西夫人笑着对众委员说，“不过，菲霜，作为观众，你不应该参与到第二关的进程中去。”
“我也没干什么嘛，只是变了点戏法。”妖艳的菲霜一副“我没有错”的样子，“那老学究还不是进去玩得很开心，倒说起我了。”
菲霜举起自己的左手，虚握半拳，仔细看了看又放下来，继续用锉刀打磨她那本已光滑闪亮的指甲。
“你这是什么态度。”墨尔墨大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教授先生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进行了记录，他并没有直接影响第二关的剧情。这和你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我只是觉得他们玩得太轻松了。谁知道他们连人工雾灵这种东西都有，没怎么战斗就从夹击中跑了出来，多没意思啊。”菲霜手托下巴撑在桌沿上，边说边用嘴对着她的小锉刀吹气，如同刀面上积满了指甲末。
实际上那把小锉刀光洁如新，菲霜吹了半天，也不见吹出半点粉末。不过坐在菲霜对面的墨尔墨大师时不时地眯起眼，他不停地在面前挥手，而且动作越来越大。最后墨尔墨大师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有人将一整袋面粉直接倒在了他的头上，呛得他呼吸困难。
“够了，菲霜女士。”坐在墨尔墨大师身旁的亨庭先生冷不丁大声喝斥。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不寻常地鼓起来。
“呼——”亨庭先生向着对面的菲霜呼出气去。这口气悠长延绵，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红色，像一条若隐若现的透明红纱巾飘向菲霜。
菲霜耳际的长发上下舞动起来，如同身处在一阵微风中。她的尖角帽上的小银铃也“叮铃当啷”地响个没完。
不过菲霜可一点都不享受这阵微风，因为她开始不间断地打喷嚏。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辣椒味。
“嗖”菲霜从她的椅子上消失了，然后在五六米外的空间中，一下子错落有致地出现了数十个一模一样的菲霜。她们或独自站着，或随意坐着，或两个人手挽着手，或三四人背靠背围着圈，姿势各异。但是她们有个共同点，都是满脸怒气，恶狠狠地盯着亨庭先生。
“亨庭，你是想在今天挑战我的第三执行委员的位置吗？”所有的菲霜同时举起手中的小锉刀，指向亨庭先生。
“不，我可没兴趣。”亨庭先生捋了捋他的两撇小胡子，“除非你想和我比厨艺，可惜我的辣椒粉用完了，别的佐料可未必合你的胃口。”
“哈哈，你说的可不算。”菲霜有些神经质地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着第五颗铃铛，现在就是你的机会。”
菲霜说完，每个她的身后又走出一个菲霜来。光从人数看，简直就是一支菲霜组成的部队。
“菲霜女士，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不要在我们尊贵的客人面前，做出有**份的事情来。”眼看事态即将升级，薇西夫人终于不紧不慢开口，“记得好好向墨尔墨大师道歉，大师早年的脾气可并不好。”
菲霜们眉角不经意地跳动着，齐齐转头看向薇西夫人，薇西夫人报以一个微笑，如同在与老朋友交流。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空间中众多的菲霜突然像气泡一样地破碎消失。菲霜撅着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墨尔墨大师已经平息了咳嗽，他的身后有两只手从黑暗中伸出，轻轻地拍打他的背部。
“唉，菲霜啊，因为你的行为，使阿斯先生意外触发了回归机制。这影响到第二轮中，对库尔佣兵团的综合评定。各地的赔率现在都会因此变得混乱。”墨尔墨大师也不等回到座位上的菲霜张口道歉，便叹起气来，“你确实是为他们闯关制造了难度。但你也同时破坏了规则，你制造了他们记忆中并不存在的东西。所以阿斯先生才会为了消除你的幻术的根源，将布索的头颅扔进了炼金炉。这原本几乎是不会发生的。合理的结果应该是，他们回到地面上，与冲出浓雾的蓝石军团继续战斗。”
墨尔墨大师说到这，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卡瑟琳的后方居然亮堂起来，那里又变成了漠司镇，费利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可怜的牧师还不知道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他依旧站在布索的屋子外，向镇口方向警惕地张望。远处的浓雾消散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多的重装步兵从雾气中走出来。他们开始重新集结，看来马上就要向费利这边前进。
费利知道危机重新降临，他飞快地跑进布索的木屋，拉开通向炼金室的地道入口的活动地板。
但是活动地板下面，变成了黑色的泥土。费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了揉双眼，走到泥土地上跳了两跳。
真的，根本没什么入口，是货真价实的泥地。
天啊，团长大人他们是怎么下去的？
费利拍打着自己的额头，目瞪口呆。他跌坐在地板上，听到外头整齐的步伐声越来越近。
卡瑟琳和阿斯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顾不得继续休息，急忙站起身向费利冲去。只是无论两个人怎么跑，都无法回到费利的身边。费利和他们之间像是隔了道无形的墙。
“卡瑟琳团长，请不用枉费气力了。”灰云似乎有些看不过去，好心地提醒两人，“准确地说，您和费利先生，分别处在灰色领域和勇者乐园两个不同的空间里。您既然已经出来了，目前是没有办法再进去的。布索的地下炼金室，是基于阿斯先生的记忆产生的。阿斯先生一旦离开了灰色领域，那个场景就会自然消失。”
“少胡说八道了！真是那样，这些重装步兵也该一起消失才对！”阿斯气愤地吼道。
“我没有胡说。”灰云心平气和地说，“看来有必要向两位解释下灰色领域的运作原理。第一、灰色领域不会制造在记忆中不存在的事件或物体。比如在你们的记忆中，并不知道布索是如何引爆炼金室的。你们重回炼金室后，会看到布索站在那什么都不干。因为阿斯先生的记忆里，并不知道布索做了什么。第二、当记忆的拥有者离开灰色领域后，依靠记忆产生的事物也会同时消失。比如那间炼金室和地下通道。”
“但是，费利先生处境又是怎么回事呢？”灰云转身向菲霜微微鞠躬致意，“很遗憾，菲霜女士，我不得不说，这是你的责任。”
菲霜别过脸去打了个哈欠。她现在重新歪在椅子上，正无精打采地磨着指甲。
“勇者乐园是勇者展示他们勇武的场所。”灰云继续解释，“如墨尔墨大师所言，正常的进程，你们应该经过同蓝石军团和布索的傀儡部队的战斗后，才能脱离灰色领域变幻出的场景。我个人推测，镇口将会有一道空间门为你们提供出路。这也符合阿斯先生的记忆中，你们当初在漠司镇的经历。不过灰色领域中还存在一些不稳定的空间节点，这些节点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触发。未经触发的空间节点，连我们都不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所以我们也称这些节点为随机回归机制。”
“因为这些节点是不稳定的，所以一旦被触发，会使节点附近的部分领域空间从空间整体上脱离。这就造成了现在的结果——你们二位触发了随机回归机制，不仅离开了灰色领域，同时也因为阿斯先生的退出，使一小部分空间消失了。事实上，在历届的勇者乐园中，触发回归机制的勇者屈指可数。毕竟勇者乐园的意义，是体现在战斗中。没有哪位勇者，会想以取巧方式从里面出来吧。而你们三位遇到情况，至少在我的记忆中还不曾见过。真不知道，是该说两位幸运，还是费利先生不幸呢？”
无论是领域还是空间，卡瑟琳作为魔法师对于两者都不陌生，所以她能马上理解灰云的叙述。只是如果他们早点知晓其中的细节，或许便不会轻易和费利分开行动。可眼下却是无法给予身在漠司镇中的费利，任何帮助。
“勇者不是笨蛋，明知不敌，还要死战到底，那只是无谓的牺牲。作这种无谓牺牲的人，根本没有资格称为勇者。”阿斯的心情糟透了，灰云最后的言辞更刺激到他的神经，让他额外的恼火，“我只承认，当一个人的牺牲是为了换取更多人的生命时，那才是有意义的。而那样的人，才当得起勇者的称号。我很有幸，在我的人生中，遇到过这样一位真正的勇者。”
阿斯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他想起了铁砧——他们勇敢而无畏的伙伴。难道在继铁砧牺牲之后，佣兵团很快又要失去下一位队员了吗？
21 镜面猜想
“灰色领域中存在空间节点，这个要记下来。”地精学者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讶。卡瑟琳早已习惯了老教授忽来忽去的行事风格，以及他那孜孜不倦的奇特记录癖好。
不过很难得，这次老教授在奋笔疾书之余，还不忘提问。
“灰色领域中的空间节点，是否符合相对空间之间的镜面猜想呢？”这是个颇有深度，且有一定学术价值的问题。
但是老教授实在是问得不合时宜。而且他提问的对象，居然是正在为费利干着急的卡瑟琳。他一本正经地站在卡瑟琳面前，郑重其事地将问题又复述了一遍。
卡瑟琳只有苦笑的份，如果鼓阵风能把这个亡灵吹跑，她一定会那样做的。这是卡瑟琳第一次觉得，地精真是种烦人的生物——不，烦人的亡灵。
其实卡瑟琳并不知道，在听到地精学者的问题后，除了心不在焉的菲霜和始终微笑的薇西夫人，角落城的其他五位执行委员们，都不易察觉地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
“老头，我们没空和你废话。”阿斯没有放弃进入漠司镇的尝试，他粗暴地挥手驱赶地精学者，“卡瑟琳，你放个火球，看看能不能扔进去。”
卡瑟琳明知没有意义，但还是按照阿斯的话，对着费利的身前释放了一个火球术。火球一闪而过，根本没有向费利飞去，而是沿着一道弧线轨迹行进，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坐在地上的费利丝毫没有察觉的迹象，此刻的他脸色十分苍白，嘴唇时不时蠕动几下，像是在做祈祷。
“在地精文明最辉煌的时代，地精学院的首席大学者——十二根脚指头教授，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猜想。如果两个地精，分别同时站在连接相对空间的空间节点两侧，他们会看到什么。十二根脚指头断言，只有一侧的地精能看到另一侧的同伴。”谁也没料到，薇西夫人会突然回答起地精学者的问题，“十二根脚指头还打了个比方，一个晴朗的日子，有位地精来到一个平静的湖边，他站在岸边想看看湖里有没有鱼。但很可惜，这位地精只能看到湖面上倒映出的天空和他自己。而一条湖中的鱼，却能轻易看到站在湖岸边向下张望的地精。十二根脚指头以此来说明，为什么空间节点一侧的地精看不到对方。因为空间节点会反射观察者所在空间的投影，并由此推论，这个观察者也无法看到那个空间节点本身。”
薇西夫人说的这段话，便是在空间研究中相当经典的镜面理论。这也是地精文明遗留至今，最负盛名的理论学说之一。由于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领域和空间二者，一直被认为是神灵才能触摸的世界。而地精文明，又绝对不是一个以魔法著称的文明。所以当年十二根脚指头提出这个理论时，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以实验的方式去论证。以至于长久以来，这个理论始终被称作为镜面猜想。
即使到了今天，仍有不少魔法学院的学者们，将镜面理论叫作镜面猜想。因为这条理论的一个充分条件，“同时站在空间节点的两侧”进行观察，一直无法实现。原因之一，就是在空间节点的某一侧空间中，那个空间节点是无法被观测到的。
当然，多数学者认为，不能被观测到，恰恰说明了镜面反射的正确性。但反对派同样认为，无法被观测到，也可能是因为根本不存在。甚至有更大胆的学者推论，空间节点的机理其实是只存在于一侧空间中。
卡瑟琳很气恼，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居然还会走神去思考镜面理论的种种学术分歧。虽然卡瑟琳和她的老师吉斯林，对于空间魔法都没什么研究，但作为历史爱好者，镜面理论以及十二根脚指头——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大学者，却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颇具研究价值的问题。作为一位终生没有接触过领域及空间的地精，他是如何获得有关这个经典猜想的灵感的呢？
因为这个猜想，是有关地精文明的繁荣时期的最重要历史证据之一。它从一个侧面展示了，那个被历史湮没的文明曾经拥有的学术辉煌。
“卡瑟琳，不要发楞了。”阿斯抓住卡瑟琳的肩膀摇晃了一下，“现在没空胡思乱想，你最好快想想办法让我们回到漠司镇去。”
阿斯的话音刚落，“哗啦”一声，有把圆斧呼啸着破窗而入。“砰——”，圆斧有力地钉在费利身后的木墙上，大半个斧身没入墙中。若不是费利坐在地上，怕是已被圆斧劈成两半了。
费利吓得“哎哟”叫唤，他忽然翻身跪在通往炼金室的入口边，用手拼命挖起来。牧师先生似乎坚信，团长大人和副团长大人既然已经从这个入口下去了，那这里就一定有条路。他不管不顾地奋力挖掘，双手满是泥土和伤痕。在逃生本能的支配下，这个嫩皮牧师再也顾不得优雅、整洁，甚至指甲破损撕裂都毫无知觉。
一把一把浸润着鲜血的黑色泥土被刨出来，泥土之下依旧是泥土，费利的糟糕处境改变不了分毫。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下一刻那些令人恐惧的“杀戮机器”就要冲进屋来。
“卡瑟琳，快，快！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阿斯声嘶力竭地叫道，他跳起来向前扑去，似乎想籍此扑进漠司镇。但是阿斯重重地掉在地上，费利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就是无法触摸到。阿斯不甘心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呜呜声。
“一定有什么办法才对，一定有什么办法才对。”卡瑟琳喃喃自语，她看看还站在她面前的地精学者，又望了眼远处的薇西夫人，“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空间镜面理论。”
“镜面，镜面。”卡瑟琳重复了两遍这个词，她的脑海里灵光闪现，“我们能看见费利，费利却看不见我们，这根本就是一个空间节点。”卡瑟琳指着漠司镇的景象大声说。
她愤怒地看向灰云，“你这个该死的骗子，你们根本就知道空间节点的位置。”
“不，卡瑟琳团长，灰云先生并没有说错。”薇西夫人接过话去，“我们并不知道灰色领域中的随机回归点在哪里，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在领域中触发。当然，我们也确实能够在勇者乐园中制造一个空间节点通向灰色领域，比如眼前的这个。但是这个节点并不是完整的，只能用它来观看领域中的战斗。它无法使你们再次进入灰色领域。”
“弃民们，果然是你们剽窃了我的研究成果。”站在卡瑟琳面前的地精学者忿恨地叹了口气，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力感。老教授向前跨出一步，穿过卡瑟琳消失不见了。而紧接着，这位地精学者居然从费利身旁的木墙中走了出来。
可怜的费利还在专注地拼命挖掘，他已经挖出一个二、三十厘米深的坑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地精学者。老教授只是站在那，默默地看着这位做着无谓努力的牧师。
“砰”有人狠狠地劈在木门上，半截圆斧的利刃透门而出。“砰”接着是第二下，以这块木门的厚度，怕是不用三、五记重击就能劈开吧。
“薇西夫人，我知道您应该有办法救出我的同伴。”时间紧迫，卡瑟琳说话又快又急，“我记得您说过，你们只是在规则的范围里行事。而那位菲霜女士很明显破坏了规则，才使我们的同伴陷入了危机。您难道不应该做出补偿吗？”
“您在诡辩，亲爱的卡瑟琳团长。”薇西夫人面对卡瑟琳的质问，只是淡淡地摇摇头，“请恕我冒昧，虽然菲霜破坏了规则，但你们并没有突破第二关的实力。如果不是触发回归机制，我想不仅是费利先生，您和阿斯先生也很难到达镇口。其实菲霜是帮助了你们，不过正因为菲霜的行为是破坏规则，我们也认同你们通过了第二关。这难道不是公平的体现吗？”
卡瑟琳一时无法反驳，实力是一切外交谈判的先决条件。如果两人留在漠司镇和蓝石军团的重装步兵交锋，那么结果一定是十死无生。在限定的战场上，库尔佣兵团就算全员到齐，也是不可能和成建制的重装步兵正面交锋的。退一步讲，即便能突破重装步兵阵，在镇口还有令人生畏的长弓队等着他们。
所以正如薇西夫人所说，卡瑟琳和阿斯能活着脱离漠司镇何尝不是一种运气。只是就这样放弃费利，这样的决定却是卡瑟琳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了。
“不过，我完全没想到，你们身边会跟着那位著名的十二根脚指头教授的亡灵。”薇西夫人掌握着整个谈话过程的节奏，“这是个多么令人震惊的事实啊！原本早该退出历史舞台的地精学者，居然在那些死亡国度的君王们的庇护下，继续影响着历史的进程。仅凭这个颇有价值的情报，为你们赢得了一次公平交易的机会。”
费利身后的木门已被劈开了大半，门上巨大的裂缝里，重装步兵那可怕的身影悍然出现。
“好，只要能救出费利，我愿意做任何交易。请您赶快救他。”卡瑟琳立刻答应，并催促道。
“卡瑟琳团长，还请耐心一点。既然是一个公平的交易，那我有责任先把交易的内容告诉您，然后您再做决定。”薇西夫人依旧用不急不躁的语气说，“你们二位，再加上费利先生，用脱离战场的方式通过第二关，因此你们的过关奖励我们将取消。”
“没问题。”阿斯跳起来急不可待地替卡瑟琳答应，“好了，快救人吧。”
“别急，阿斯先生，我还没说完。”薇西夫人真是能把人急死，“这只是对于你们在第二关中表现的得失判定。想要救出费利先生，你们必须有所付出。我正好为你们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价码。我们希望知道那位国王陛下出兵攻打漠司镇的原因，以及他和布索的关系。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但仍然不失为一个极有价值的秘密。”
卡瑟琳和阿斯同时愣了愣，但卡瑟琳马上反应过来，“我答应，快！”
费利还在不知疲倦地刨着泥土，木门“哗啦”一声被劈得稀烂，两个重装步兵带着死亡的气息撞进屋来。他们一左一右走到费利的身旁，同时高高举起圆斧向下劈落。
费利停止了挖掘，他茫然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绝望，甚至泛起了死灰色。牧师的嘴唇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但他努力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看向即将要送他回归至高神怀抱的利刃。
忽然，一双洁白修长的手凭空出现在费利的身后，那双手轻轻捏住费利的衣领向后提拉，两把斧子带着撼人心魄的呼啸声，贴着费利的鼻子砍在了地上。
22 皇家学院的规范
碧原本坐在灰云的对面，从头到尾，这位表情单一的尖下巴女士，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她站在宴会桌前，两只手臂伸向前方。但她的双手亦然不见，似乎融化在了黑暗中。
碧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双臂有些颤抖，看得出是在使劲。她缩回手臂，黑暗中最先和她的双手一起出现的，居然是一片白色的衣领，接着是金黄色头发覆盖的后脑勺。卡瑟琳和阿斯就这样看着费利在重装步兵的攻击中失去了身影，又突兀地被人拎到了宴会桌边。
死里逃生的牧师表情呆滞，他看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脱离了险境。直到阿斯冲到他的身旁，给了他一记不重不轻的耳光，这位魂游天外的可怜人才清醒过来。
费利捂着脸看看阿斯，又看看松了一口气的卡瑟琳。可怜的家伙“哇”的一声，抱住卡瑟琳的大腿哭起来。
“团长大人，你怎么就扔下我了？你们到哪里去了？我以为这次至高神真的来召唤我了。”费利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抹在卡瑟琳的袍子上。
“够了，你！”阿斯飞起一脚，将费利整个人踢飞了出去。不过副团长大人的力量角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与其说是踢，倒不如说是用脚背垫在费利的屁股上，把他给挑飞了。瞧这熟练程度，肯定不是第一次“放飞”嫩皮牧师。
“别以为装可怜就可以占便宜。”阿斯将卡瑟琳拉到背后，板起脸说，“每次脱险都玩这一套，下次再这样，我就扣了你的假期和佣金。”
“扑哧”卡瑟琳没忍住笑出声来。费利有些好色的小毛病她是知道的，总算牧师先生平时倒也规规矩矩的，只是偶尔——比如类似于刚才的情况，他会借题发挥搞点小动作。
通常这种时候，喜欢捉弄嫩皮牧师的绿风，会利用他的速度挡在卡瑟琳的身前。然后大伙就会看到，色眯眯的费利抱着精灵的大腿又蹭又摸，这时一根筋的矮人便会说“费利，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女人来着。”
可惜这样的情景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卡瑟琳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因为佣兵团成员化险为夷产生的那点小开心，就像滴在烧红的烙铁上的水珠，“嗞”地化为了乌有。
“绿风现在在哪里呢？”卡瑟琳下意识地逼迫自己想些实际问题，“他多半根据我们留下的暗号，已经找到了角落之城才对。但是他又会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呢？”
卡瑟琳相信，对于拥有与自然交流能力的绿风，想要穿过城外的守护森林进入角落城，并不会有太大的难度。难的是他如何才能摸清卡瑟琳几人的状况，给予三人最大限度的帮助。
对于卡瑟琳而言，绿风现在就是她最后的底牌。虽然这张底牌在神秘而强大的角落之城面前，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但底牌就是底牌，一刻没有打出这张底牌，就意味着库尔佣兵团还留有余力，还有与执行委员会周旋的可能。
“卡瑟琳团长，似乎您也该兑现您的承诺了。”薇西夫人的声音打断了卡瑟琳的沉思，“请告诉我们，那位国王陛下出兵攻打漠司镇的原因，以及他和布索的关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过卡瑟琳早在答应的时候就想好了台词，“尊敬的薇西夫人，很遗憾，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内情。刚才只是情急之下，我才冒昧地答应了您的要求。现在我却是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这些都是王国的隐秘，国王陛下是不会容忍普通人知道这些秘密的。”
“您可真是谦虚。”薇西夫人用手挡在嘴前，稍许大声地笑了几声，“如果一位魔法师都是普通人，那么这个世界上谁才是不普通的人呢？而且您的话恰恰说明您知道内情。据我对你们现在那位国王陛下的了解，他可不是一位宽容仁慈的君主。您真要是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恐怕是难以活着离开漠司镇的。”
“我知道您是大魔法师吉斯林先生的学生，您会说国王陛下要考虑吉斯林先生的感受。也许是有些道理，但这也不足以让国王陛下放过阿斯先生吧。”薇西夫人没有给卡瑟琳一点辩解的机会，“对了，我这里还有一部分有关你们佣兵团的资料。”
薇西夫人不知从哪里接过一份记录，一边翻阅一边说：“根据我们收集的信息记载，漠司镇地震后，您和阿斯先生立即组建了库尔佣兵团。比较奇怪的是，你们并没有在政事局与军部交叉管理的佣兵公会登记注册，而是挂名登记在了冒险者协会。”
卡瑟琳皱起眉头问：“这有什么问题吗？佣兵公会的限制太多，不仅注册费用高，每年还要交纳额外的管理费，做任务也要被抽取佣金税，而且必须履行王国的紧急征召义务。我看大陆上九成以上的佣兵团，都不会愿意在那注册吧。相比较，冒险者协会可就自由多了。没有官方色彩，纯粹的民间组织，费用更是只抽取少许的任务中介费，那还是指通过冒险者协会发放的任务。”
“卡瑟琳团长，您和阿斯先生在冒险者协会注册，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薇西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我之所以和您讲道理，就是希望您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这并不是在强迫您什么，我希望您认识到，这是一次公平合理的交易。我们做到了您所希望的要求，那么您也应该展示你们应有的诚意，不是吗？”
“皇家学院作为王国最高官方学术研究机构，其在职魔法师、炼金术士以及其他相关工作人员，不得以私人名义参加任何具有军事组织性质的民间团体。”方比先生在一旁接口补充说明，“这可是皇家学院的第一任院长——元素之掌控者——康多大魔法师，亲自写进皇家学院的学院规范中去的。卡瑟琳团长，我并没有记错吧？”
卡瑟琳听到这话，偷偷咬了咬嘴唇。
“虽然这条规范不算起眼，但一直都被执行得很好。所以尽管佣兵公会的限制繁多，可仍旧有不少实力不俗的佣兵团在那里登记备案。这些佣兵团的最大特点，就是至少都有一位学院派的魔法师作为领导者，甚至不可思议地出现过好几支纯魔法师佣兵团。久而久之，佣兵公会管理的魔法师要远远多于冒险者协会。因此民间也把佣兵公会称作为‘魔法公会’，这正好与冒险者协会的‘战士协会’的叫法相应成趣。不过，知道这背后真正原因的人，怕是不多吧。”方比先生笑着说。
阿斯虽然当过皇家学院的护卫队员，但对这些规章制度并不熟悉。他向卡瑟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卡瑟琳微微点了点头。
“那又怎么样？”阿斯故意不以为然地说，“都是些陈年的旧规矩，就像仓库角落里的烂谷子，老鼠都不要吃了。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图谋不轨要造反，谁还来管那些呀”
“是吗？”方比先生呵呵笑道，“几位现在可是王城的通缉犯，罪名恰恰就是阴谋造反。”
阿斯恼怒地想反驳，不过卡瑟琳捏了捏他的手，示意副团长不要冲动。薇西夫人愿意和他们坐着说话，只是因为角落之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彬彬有礼、讲道理的背后，是不可对抗的可怕实力。
别看费利已经脱险，可实际上佣兵团依旧还在角落城的控制之中。卡瑟琳并不怀疑，如果俩人继续回避薇西夫人的问题，等待他们的恐怕将会是些非常手段了。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卡瑟琳前往漠司镇采买实验材料，并不是什么巧合。那时她是肩负着国王陛下的特殊使命。这一点卡瑟琳至今都没有告诉阿斯。
其实库尔佣兵团的每个队员，都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卡瑟琳自己同样如此。比如卡瑟琳的一个正式身份是皇家学院的魔法师。这个看似令人羡慕的职业，实际上并不轻松。
皇家学院素有王国精英人才库之称。学院的魔法师和炼金术士每个月都能领到高额的研究经费和生活补贴，而且还有权使用整个王国最宝贵的资源，来进行研究和学习。甚至连他们的生老病死，都是由王国给予最好的照料。
同时，精英们还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在王城达斯特，一个平民甚至是一个奴隶，都毋须成为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只要能够进入皇家学院当学徒，那就意味着，他们至少拥有了和那些普通贵族子弟平起平坐的资格。
当然，能以平民出身进入皇家学院的人少得可怜。至于奴隶出身，那更是凤毛麟角。
就卡瑟琳所知，目前皇家学院中，唯一一个有过奴隶身份的人，是炼金术大师格里格斯。格里格斯年轻时，曾在王国对外战争中被敌国强掳过去，成为了奴隶。但他因祸得福，有幸被一位炼金术士买下，意外地和炼金术打上了交道。
话说回来，皇家学院的学者们，在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时，也必须履行相应的义务。每个学院的正式教职员工，包括学徒、学员乃至那些临时工，都有可能被王国征召，从事这样那样的特殊使命。
这个义务被称为“使命征召”，半机密性质，对外并不公开。使命征召的事务通常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例如卡瑟琳的漠司镇之行，就牵涉到讨逆这种一不小心便会赔上性命的差事。
而皇家学院第一任院长康多制定的那条规范，应该从不同的角度对它进行解读。明面上，这条规范似乎限制了学院出身的魔法师，随意加入诸如佣兵团之类的准军事组织。
因为佣兵团同时具备军事色彩和民间性，其特性决定了这些小型武力团体，较容易受到有心人或非法组织的控制。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佣兵团是对王国安全构成隐患的。
王国花费大量财力物力培养魔法和炼金方面的人才，显然不是为了让他们被人轻易利用，来损害国家的利益。这就是康多规范的隐含内容。
但是另一方面，只要一个佣兵团在佣兵公会登记，那么皇家学院就承认它受到官方的监督和认可。因为佣兵公会本身是由政事局与军部交叉管理的，隶属佣兵公会相当于去民间化。这种变通等于为学院的魔法师们，开了一扇方便之门。
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佣兵公会的佣兵团有履行紧急征召的义务。这看起来似乎给佣兵团带来颇多不便。可实际上，“紧急征召”只有在王国出现重大危机（如战争）时，才会被使用。对于皇家学院的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们来说，一个额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已经履行了这个义务的人，将不会再被王国征召从事特殊使命。
这个意义非同寻常。因为这使得学院中一些学者，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时刻担心那些“需要玩命的倒霉差事”落到自己的头上。这也是为什么，佣兵公会里总存在一些佣兵团，在成立之后除了每年交纳管理费，却什么任务都不做的原因。
卡瑟琳不知道，角落城的委员们，对于王国的这些义务规则到底了解多少，但弃民们已经显示了他们强大无比的情报能力。佣兵团的底细不仅被查得一清二楚，连王城刚刚颁布没多久的通缉令也搞到了手。
角落城出于卡瑟琳的学院身份，质疑库尔佣兵团为什么没在佣兵公会注册登记。因为卡瑟琳的行为，和皇家学院的规范相冲突。
但是卡瑟琳却无法告诉委员会，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她已经接受了使命征召，根本无法再用紧急征召来逃避。所以这种情况下，库尔佣兵团在佣兵公会注册，就会给佣兵团带来额外的高额运作成本。
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此乃国王陛下的意思。因为库尔佣兵团成立之初，就是为了替国王陛下执行“漠司镇地震”后的两个后续任务。
说穿了，卡瑟琳不是以私人名义，而是以国王的名义，参加了一个具有军事组织性质的民间团体。
至于国王陛下为什么会要求卡瑟琳在冒险者协会挂名登记，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即使贵为国王陛下，有时也不愿让家事变作了国事。那么想处理点私人事务的国王陛下，自然不希望库尔佣兵团受到官方机构的管理和注意。
不过任谁也想不到，卡瑟琳在替国王陛下效完命后，居然就此爱上了冒险生涯，将库尔佣兵团经营得风生水起，在整个大陆上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以至于卡瑟琳的老师，吉斯林大师每每思及此事，心头都会隐隐作痛。悔不该当初，将自己这么出色的学生，推荐给那位可恶的国王陛下。
而作为另一位当事人，阿斯一直以为那时国王陛下愿意放过他们，是因为两人特别是卡瑟琳受到皇家学院的庇护。而且国王陛下许诺，如果他们能够完成陛下交付给他俩的任务考验，则认可他们对于王国的忠诚——即不追究他俩涉及王国机密的责任。
当然，阿斯原本就很想接近卡瑟琳。建立库尔佣兵团，一同去执行国王的任务，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为此，阿斯打心眼里感谢那位伟大的国王陛下。
漠司镇的隐情，卡瑟琳不可能完全告诉角落城的委员们。但是要给皇家学院的那条规范，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却并不容易。同时卡瑟琳也必须注意，不能让阿斯听出什么破绽来。
斟酌了半天，卡瑟琳终于缓缓开口。然而经过仔细思量的话语刚到嘴边，卡瑟琳的脑袋忽然“嗡”地变得昏昏沉沉，整个人瞬间失去了自我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