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回SH
姬季远,在公平路码头,下了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走到了马路上。他惊奇地发现,他离开sh六年了,但sh,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一模一样的建筑,一模一样的道路,一模一样的公交车,一模一样的行人,一模一样的服饰。
六年前,他背着被褥,提着旅行袋,离开了sh。现在,他又背着被褥,提着旅行袋,回到了sh。这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兜里揣着的,几百块钱,是他六年来的积蓄,加上复员费。他想:“如果听了,周协理员的建议,现在兜里应该揣着,二千多块钱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这身外之物,何以能同,自己的人格,相提并论呢?”
他穿着军装,走进了,静安别墅的弄堂。便立刻引来了,众人的关注。不少人上来,同他打招呼,问长问短。姬季远笑着,一、一回答了他们。
父亲见他回来了,从心底里,泛出了笑意。他感到,再也不会寂寞了。
父亲在旧社会,是开出租汽车的。可是出租汽车,也开了没有几年。因为周强生,不断地换新人,工资要降低,小费要上交,他就,又离开了“强生”出租汽车公司了。
父亲离开了,“强生”出租汽车公司以后。又开始了他的,开私家车的生涯。因为当时的,私家车的拥有者,不是豪商巨贾,就是政府的要员。父亲还真给,不少的名人,开过车呢!
父亲给京剧大师,金绍三开过车。当时,中国的京剧界。老生排名第一的,如果是谭鑫培。武生排名第一的,如果是杨小楼。花旦排名第一的,如果是梅兰芳的话。那么净角,也就是花脸、铜锤,这些角色的排名第一,也就公认是这位,金绍三大师了。大师喜欢动物,养了一屋子的,猴子、狗、猫。他单身鳏居,但在三十年代,他已经,极度地颓废了。抽大烟抽得很凶,以至于,把所有的戏装,都送进了当铺里。
但梅兰芳如果,要演别的戏的话,或许还可以,不需要金大师当搭档。但如果是演,“霸王别姬”,这出戏的话。没有金大师的搭档,他就会演不好。于是,梅兰芳便会给,金大师去电话:“金老板!搭档一下吧?”梅兰芳要求着。
“我行头(戏装)没有啊!行头?……怎么搭啊?”于是,梅兰芳,便派人去典当行,帮金大师,把行头赎了出来。搭档也就搭成了。但是,搭完了后,行头便又会被,送进了当铺里。梅兰芳下次又要演,“霸王别姬”这出戏的时候,就只得再派人,去帮金大师,把行头再赎出来。就这样,无限地循环往复,直至终了。金大师最后,于一九四八年谢世了。
父亲还给,蔡元培先生开过车。蔡元培先生,辞去了国民政府的,教育部长的职务后。同宋庆龄、杨杏佛,一起在sh,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时候,就是父亲,给他开的车。一九三八年,蔡元培先生去了香港,父亲也就失业了。便逃难去了老家sh县马桥乡。
姬季远住在,南京西路上的,“静安别墅”的里弄。“静安别墅”,落成于一九三二年。它是由宋美龄出资,由南京政府,主持建设委员会的,张静江出面建造的。其实就是,宋美龄的产业。解放后,以官僚资本的名义,被收归了国有。当然,现在已被列为,保护性建筑了。“静安别墅”共有,一百九十三幢,联排别墅。这里曾经是,sh的名流、高官、豪富,聚集的地方。你在sh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报上,“静安别墅”的名字,没有一个黄包车(人力车)夫,会问你,往哪儿走的。
“静安别墅”无疑是,全sh,最长、最直、最宽的一条弄堂,它从南京西路,笔直地通到威海路,差不多有五百米长。主弄堂足有八米多宽,铺着一米见方的地砖。它有二十八条横弄堂。从南京西路进入,左首十四条是单号,右首十四条是双号。姬季远住的是,右首第八条横弄堂。这个横弄堂里,共有十四幢,三层楼高的,联排别墅。从九十八号,到一百二十四号。姬季远住在一百二十二号,是横弄堂里的,倒数的第二幢。一百二十二号,是父亲为之工作的,“js省汽车运输公司”的房产,分配给职工们住的。三层楼面住着三户人家。一楼居住着,一家姓诸的人家,男主人是,父亲单位里的车工。二楼居住着,一家姓章的人家,男主人是,父亲单位里的会计,后调到,苏州总公司任职了。三楼就住着,姬季远和父亲两个人。有一个大房间,一个小房间,一个卫生间,有浴缸和抽水马桶,煤气灶在楼梯边上,有一个很大的晒台。在当时,这样的住房条件,已经算是,顶级的了。
一楼有五个小孩,二楼有三个小孩,自姬季远家,搬进去后,一楼和二楼,几乎一直在进行着,生育大奖赛似的。
一楼的老大,是五一年出生的,叫诸敏,是个男孩。老二是五四年出生的,是个女孩,叫诸英。紧接着二楼,在一九五五年,便生了个老大,是个女孩,叫章惠。于是一楼,便在一九五六年,赶着生了一个男孩,叫“阿三”。再于是,一九五七年,二楼又连忙,生了个女孩,叫章平。接着在一九五八年,一楼又生了个男孩,叫“阿四头”。再接着,二楼又毫不示弱地,在一九五九年,又生了一个男孩,叫章军。最后,一楼在一九六零年,又生了个男孩,叫“阿五头”。至此,一楼和二楼之间的,生育大战,终于拉下了帷幕。当然是以一楼获胜。
一百二十二号的,门对过,是七、八间汽车间。在解放前,这里都是,停放汽车的地方。但现在,为了解决,住房困难,房管所便把,这些汽车间,都加高成了三层楼,隔成了一间一间的,小小的房子。住进了一家一家的,挤挤的人家。真真的是一个,“七十二家房客”,它总共住了,二十多户人家。
一百二十二号,隔着弄堂的对过,底层的三家人家。一家姓卫,一家姓羊,一家姓黄。尤其是,姓黄的这家人家,是扬州人。有三个男孩,老大叫小狗,比姬季远大三岁,老二叫毛毛,与姬季远同年,老三叫宝宝,比姬季远小两岁。姬季远小的时候,可没有少受到,他们的欺负。比如,有一年的夏天,天太热,大家都在,弄堂里纳凉。小狗就开始说了,一百二十二号,三楼的亭子间(小房间),门的后面,吊死过一个老太婆。他绘声绘色地讲着,那老太婆,如何伸着舌头,如何被人抱了下来,如何送进了火葬场。
“格侬看见啦?”姬季远问。
“没有!”小狗回答。
“格侬哪能,哓得得介清楚?”姬季远又问。
“格是听,大人讲额。”小狗回答。
“格是侬,造出来(编出来)额伐?”姬季远又问。
“……?”小狗无言以对了,他肯定是编出来的,目的是想,吓得姬季远,不敢回家睡觉。
姬季远回家睡觉了,他就独自一人,睡在这间,传说有人,吊死过的房间里。他一会儿就睡着了,那年他才十一岁。
左隔壁,一百二十四号。一楼、二楼,住着盛家。男主人是,“西伯利亚”皮草行的老板。本来一到三楼,都是他家住的。但现在三楼,却被房管所,硬插进了冯家。于是,他家的安宁,便没有了。冯家老是在他家的,房间的门口走上走下,安宁何在啊?右隔壁是一百二十号,一楼、二楼,住着孙医生的一家,他们是苏州人,两口子带着,一子、一女。他是英国留学的医学博士,解放前就是,有名的内科医生。此外,还住着他的妹妹,叫“九娘娘”。那是一个独身的女人,没有职业,没有工作,也不知道何以为生。对门的小狗,毛毛、宝宝的父亲。解放前,是孙医生的司机,就住在他的,停放汽车的车库里。姬季远很小的时候,还见过那辆,“奥斯汀”小汽车呢,以后大一点的时候,那辆奥斯汀小汽车,就不翼而飞了。
孙家有一个,常年的保姆,叫“三婆婆”,是苏北泰州人,凶得很。小孩子吵闹,她就会,用泰州话大骂,甚至拖着根大扫把,冲出来大打。因此,姬季远当年,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三大步”。因为她只要“三大步”,就能冲到,你的面前打你了。这名符其实嘛!
姬季远回家的,第二天的中午,诸国平就找来了。他每天中午,带着两个装卸工,在“静安别墅”隔壁的,“梅龙镇酒家”吃中午饭,三个人叫三个菜,一角五分、二角、一角,平均每人,一角五分钱,吃得有滋有味的了。当他听说姬季远最近要回来,就每天吃完饭,来弯一下子,问一下。这不,今天叫他守到了。
“侬回来啦?”诸国平问。
“回来嘞!还有啥额等头呢?还是侬好,吾浪费了,这么多额时间。”姬季远回答。
“侬看吾,每天逍遥自在,带勒两个装卸工,只要单子上额,事体(工作)做脱(完成),其它都是,吾讲了算。屋里(家里)有啥事体,汽车钥匙勒吾手上,去开了就走,啥人管吾啊?呵呵!”诸国平,得意地笑着。
“吾要去,报到!是勿是要去,ja区区政府啊?”姬季远问。
“对!对!bj西路常德路口,侬格档案呐?”诸国平反问着。
“勒格搭(这里)。”姬季远拿出了,自己的档案袋,只见档案袋上,所有的贴缝,都用棉花纸贴着,盖着密密麻麻的红印章。
“介厚啊?”诸国平惊奇地,看着这档案袋,“侬想看一看伐?”
“吾勿要看,好就好,勿好就勿好,看了又哪能?”姬季远反对着。“侬看,格贴满了封条,哪能看啊?”
“赌一赌,哪能?吾格档案,吾也是,自己带回来额。吾走额前头,作(闹)得这么凶,吾怕伊拉,会给吾,夹点啥额坏东西,吾拆开来看过额,结果只有三张表格,侬额哪能介厚啊?”
“侬哪能,拆格呐?”姬季远问。
“啊呀!侬格也勿晓得啊?”诸国平狡黠地笑着:“烧一锅开水,把档案袋,放勒蒸汽上蒸,一会儿就都软脱勒,侬当心点揭开,就是嘞,如果有对侬,勿好额东西,侬就撕脱伊,要吾帮侬伐?”
“勿要!勿要!吾勿打算,拆开来看。”姬季远回答。
其实,姬季远的心里,是很明白的。这一公分半厚的,档案袋里,基本上都是,自己的调查材料。自己的退伍小结,周协理员写完后,是给自己看过的。五页纸上,世界上所有的优点,上面都写全了。但世界上所有的缺点,这里是一个字也没有。连希望也没有。因为一般退伍鉴定,总要写一点,不足之处。不便说不足之处,往往会用,希望今后,加强什么、努力什么来表示。但姬季远的退伍鉴定中,连什么希望也没有,可见空军“四六九”医院,认为他没有缺点,不需要作,任何的加强和提高了。
“哎!周江净,回来!”诸国平说。
“啥额?周江净?伊啥时候,回来额?”姬季远惊奇了。
“阿拉走了后,伊拉十个人,是第二批当兵额,就勒空军公主岭医院,‘四六二’。伊勒洗衣房,前年回来额。现在派勒‘sh铁路局’车辆段,做检车工。”诸国平回答。
“格勿是,搭富方正,勒一道了吗?”姬季远问。
“是额,但是,富方正惨勒!”诸国平说。
“哪能?”姬季远问。
“伊倒卖香烟,拨铁路局,捉牢勒,现在上班也勿上,每天勒写检查。”诸国平回答。
“吾老早就晓得伊,格事体做勿长额。劝过伊,赚到勒钞票,就要收手,伊勿听。侬想,介许多人,看勒伊发财,会勿漏出去额伐?”姬季远,十分可惜地说:“格李洪才呐?”
“格瘪三,现在勿得了!伊拨机电一局额,一个副主任看中勒。现在已经是,sh市机电一局额,工会主席!老卵伐?”诸国平感叹地说。
“喔!”姬季远没想到,李洪才会,发展得那么快。你看李洪才,尽管没有进护士培训班,去当了炊事员,但一直在走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见一个人,运道上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当天下午,姬季远去了,“ja区区政府”的,安置复员办公室,报了到。
那个官员,当着姬季远的面,拆开了档案,清点了页数,装进了另一个档案袋中。
“你当兵,是在医院里的吗?”官员问道。
“是的!”姬季远回答。
“那你回到sh,还准备,去医院工作吗?”官员又问。
“不!我不想去医院,我想去工厂。”姬季远回答。
“好!我知道了。”那个官员,在一张表格上,迅速地,填写着什么,填满了,把它粘贴在,档案袋上:“你可以走了,回家等通知吧!工作安排好后,报到的通知,会直接,寄到你家里的。”官员说。
“好的!谢谢了!谢谢了!”姬季远回答后,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当天晚上,朱伟雄来了。
朱伟雄住在,一百十六号一楼。是姬季远儿时的,最亲密的玩伴之一。他名叫朱伟雄,但长得,却十分地瘦削。竹竿一样的身材,长长的脸庞,及其消瘦,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见到了姬季远,他登时喜出了望外。他比姬季远小四岁,他小名叫“小雄”。
姬季远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长得介高啦?有一米七五了伐?吾走额时候,侬还没有,一米六呐?”
“是啊!吾一直勒等侬,侬终于回来勒。”朱伟雄,高兴地说。
姬季远读书的年代。在sh,学生们打架,并不是,拳脚相加的,而是摔跤。有两帮人要打架,会各派一名代表,进行摔跤。三战两胜,胜了,你就是老大。输了,你以后,就得躲着走。姬季远买了几本,摔跤的书,一直在练摔跤。朱伟雄和姬季远一楼的阿三,就整天跟着他。然后姬季远就,教他们俩摔跤。阿三比姬季远小七岁。姬季远学着书上的,武林人士的方式,让他们俩个,都管他叫“师父”。他们也真的,“师傅、师傅”地叫着,还真有童趣啊!
他们三个,从小就,天天滚在一起。姬季远去弄堂里,打玻璃球,顶麻将牌,弹橡皮筋。他们两个就跟着,拎着小盒子。姬季远赢了,他们就收账。有时玩玩,肚子饿了,就回家,拿一个石臼,捣一些米,然后放一些糖,摊一块煎饼,大家三人分着吃。他们反正一放学,就去姬季远家,从不回家。有时一直到家里人,来喊吃晚饭,才走。这三个人的关系,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形容的。
“侬哪能勒?”姬季远问。
“勿要提勒,惨到了极点勒。”小雄回答。
原来,小雄是六九年的,初中毕业生。被分配到了,yn西双版纳的一个农场里。那是一个不毛之地,名字挺好听的,叫“孔雀坝”,但没有东西吃啊!农场里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说是有二十五元,一个月的工资,但三个月中,能拿到一个月,就算不错了。山上都很荒凉,各种野生动物,遍地都是。不少人晚上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中国的第一头,大象“版纳”,就出于此处,现在就养于,sh动物园中。
他硬撑了三年,实在撑不下去,便逃回了sh。
他家的母亲,没有工作,一个哥哥,两个妹妹。父亲一个月,仅挣五十多块钱,是个超级贫困户。三年自然灾害时,居委会给他母亲,发了特许证,允许她卖冰棍。姬季远还去,帮着吆喝过呢。但好像冰棍,卖得也不太好,每次都化得只有一半粗了,就只能大家一起吃了。
“格侬现在呐?”姬季远问。
“现在,勒sh搞病退。”小雄回答。
“病退?啥额叫病退?”姬季远,不明白了。
“就是到医院里去,混一张证明,证明吾有毛病,勿可以,去yn工作了,就可以回sh!”小雄回答。
“侬开到证明勒伐?”姬季远又问。
“没有。”小雄回答。
“多少日脚(日子)勒?”姬季远又问。
“快一年勒。”小雄回答。
“格侬,弄不着额?”姬季远下着结论。
“哪能办呐?混到啊里,算啊里伐!”小雄说。
“格侬现在,一分洋钿也没有?”姬季远又问。
“一分洋钿也没有,吃香烟,也没有钞票。”小雄无奈地说。
姬季远,连忙掏出了香烟,一人叼了一支。看着小雄,如饥似渴地,猛抽着那支烟,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从姬季远的心底深处,泛了起来。
“格格样子伐,吾每个月发工资,拔侬五块洋钿,侬吃香烟好!”姬季远说。
小雄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姬季远:“侬自己,每月只有,三十六块洋佃?”
“啊呀!钱财,乃身外之物。侬老早(以前),勿是叫吾“师父”额吗?只要“师父”有一碗饭,侬就有饭吃勒。”
“……?”小雄激动得,难以名状了。
“噔!噔!噔!”楼梯声响,有一个人,走了上来。
“侬是?”,“侬是?”姬季远同他,同声地问道。
“姬季远!”,“周江净!”两个人,又同声地叫着。
“赤那!吾总算等到侬勒。”周江净高兴地,大声地说。
“侬勒空军,‘四六二’医院啊?”姬季远问。
“是啊!侬勿是勒,空军‘四六九’医院吗?”周江净反问。
“啊呀!大家都勒,一个系统里,互相都勿晓得,侬看。”姬季远遗憾地说。
“侬勒四六九做啥?”周江净问。
“手术室,开刀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勿上班额,晨光(时候)呐?”周江净又问。
“打篮球!”姬季远回答。
“啊?侬现在,也勒打篮球啊?”周江净,高兴地问。
“吾是,空三军代表队额,主力队员。”姬季远回答。
“那么结棍(厉害)啊?好!好!”周江净,高兴得直搓着手:“但侬老早(以前)勒学堂里,是勿打篮球额?”周江净又问。
“勒部队里学额。”姬季远回答。
“哎!侬走额晨光,只有一米七,多一点,比吾高勿了多少。现在介高嘞,一米八有勒伐?”周江净问。
“一米八,摸高三米廿。”姬季远回答。
“摸高三米廿,扣篮也好扣!”周江净,惊呆了。
“扣过额!”姬季远自豪地说:“吾跳高,三级运动员,证书也有额。”
“好!好!明天早上,静安别墅后头,威海路上额,ja区体育两场,白相相。”周江净约着。
“好!明早早上,ja区体育二场,几点钟?”姬季远问。
“八点钟,好伐?”周江净问。
“好!一言为定。”姬季远同他,击了一下掌。
第二天早上,姬季远早上八点,去了ja区体育二场,周江净让他,结识了好多人。
“格是王友芳,sh篮球界,额名人。现在是,sh青年队额,总教练。”周江净介绍道。
老头有五十多岁,为人很和善。但不高,约一米七五的样子,他还主动地,同姬季远握了一下手。
“侬看过‘红日’电影伐?”周江净,指着一个球员问。
“看过额。”姬季远回答。
“侬看格人像啥人?”周江净又问。
“张灵甫?”姬季远,惊奇地反问。
“对勒!伊是有名额,电影演员‘舒适’。”周江净介绍着。
“格是啥人?”周江净又问。
“格勿是‘女篮五号’,当中额教练吗?”姬季远又问。
“对额!伊就是刘琼!”周江净说。
“格是乔奇,sh有名额,话剧演员。”周江净又介绍道。
余下的都是,一个、一个的,sh昔年的,篮球名宿。这么多的名人,至今仍每星期日上午,聚集在,ja区体育二场,锻炼、交友。有的已经,年近六十了,但照样,跑步上篮,真是惊人。没想到,ja区体育二场,这样一块,小小的地方,竟然如此地藏龙卧虎,真是不可思议啊。
毛立大来了,他同姬季远,是一个班级的。但他同周江净,读书时,就是ja区,少体校篮球队的。而姬季远那时,根本就,不会打篮球。因此,他显然有点,看不起姬季远。他们一起来了,共有四个人,有的姬季远认识,有的姬季远不认识。
“三对三,打半场伐?”周江净提议着。
“好额!格额人拨你们,阿拉三个人伐?”毛立大分配着,当然他分配给姬季远、周江净的,是他们中的,最差的一个。
开始了,毛立大们,先发球。毛立大,在篮下接了球,他晃了一下,跳起就投篮。谁知,姬季远跃起,在空中一巴掌,把他刚投出的球,走了。毛立大傻了,他身高,也有一米七七,怎么轻而易举地,给别人盖了帽。而且还给,盖了个横帽,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没打到你吧?”姬季远,扶了他一下。
“没有!没有!”毛立大,不好意思地说。
该姬季远他们,进攻了。周江净把球,传给姬季远,姬季远,接球一缩身,右脚向左反跨了一步,毛立大三个人,扑向了左边,姬季远缩回了右脚,又向右跨了一大步,一抬身,但又缩了回来,两个扑回来的人,在他面前扑过,他跳起高手投篮,进了,1比0。
第二个球,周江净把球,传给了姬季远。但三个人紧贴着他,他只能,把球回传给了周江净,周江净一个高调球,又回递给姬季远。姬季远跳起,在最高点接了球。然后,他竟然在空中,转身一百八十度。本来是背向篮框的,现在却变成了面向篮框了。随手便把球,投进了篮框里。
起跳,接球,转身一百八十度,投篮。个动作一气呵成,难度系数太高了,把毛立大们惊倒了。接下来基本上,是周江净发球,姬季远一打三得分,他们拨过来的,那个人看戏。很快,毛立大们,便输掉了,并且输得很惨。
“哪能?勿要老卵,伊已经,远远超过侬勒。”周江净得意地,告诉毛立大说。
“伊老早勒学堂里,勿打篮球额呀?”毛立大不解地问。
“人家,当兵额晨光学额,伊去当兵时,只有一米七,多一点高,现在一米八,侬看伊多能啊。侬已经,勿是伊额对手勒。”周江净就像,显摆自己一样地显摆着。其实毛立大现在,也只是打一个厂队,每周来ja区两场玩玩。而周江净现在却是,zb区队的,主力分球手。两个人不一样啊!周江净同姬季远,是结拜兄弟,当年,在姬季远的家里,可是真的磕过头的。当然还一起念过,“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誓词,因此这感情,就是不一样的啊!
姬季远还有一件任务,还没有完成呢。那是周圣医生,捎的那一箱苹果,还没有送到呢!下午,他扛着,那箱苹果。按周圣给的地址,找到了,制造局路的,一个弄堂。按图索冀地,找到了,这个门牌号码。一问,但回答的却是:“有周源这个人,但不住在这里,这里是他的丈人家,他自己的家,住在茅台路”。姬季远要了地址,马上,倒了几辆公交车,终于,找到了茅台路。
他敲了敲门,但没人应声,门开着一条缝。他推开门的同时,抬起了脚,准备跨进去。但他感到,有一丝,不祥的感觉。他便缩回了脚,只用手,推开了门。“哐”!一只纸篓,从上扣了下来,扣在了他的手上。如果他刚刚抬脚,往里走的话,那纸篓,便正好,扣在他的头上了。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大约只有,十个平方米,屋里没有一个人。他纳闷了,这是谁,设的机关呢?
“周源在家吗?”他谨慎地,喊了一声。
突然,从大柜顶上,跳下了一个人,在小柜上弹了一下,又弹落到了地上。他走到门口,仰头看着那个,高个子的陌生人。
“你找我爸爸吗?”小孩问。姬季远望着这个,约七、八岁的小孩,这小孩应当只读,小学二、三年级吧?就能布置,如此计算精确的机关,真是难能可贵啊!”姬季远想着。
背后被拍了一下,姬季远回头一看,是一个九、十岁的小男孩。
“你找我爸爸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是的,你是他儿子吗?”姬季远问。
“是的!我叫周洪,他叫周青,是我的弟弟。”大一点的,那个小男孩说。
姬季远看了看,门外的哥哥,又转头看了看,门里的弟弟。“这两个小孩,一点也不像呀!哥哥是长脸,弟弟的脸却是,滚圆滚圆的。但两人的眼睛,却有些像,都是又大又亮,闪着狡黠、顽皮的光亮。”
“我帮你们家,捎来了好吃的东西了。”姬季远说。
“是吗?我看看。”哥哥说着,同时,他走进了房间里。他指着他的弟弟说:“到这里结束了,要玩明天再陪你,有客人来了。”
“好吧!明天再打吧!”弟弟不服地说。
哥哥把姬季远,让到了桌子边的凳子上。竟然去,倒了一杯开水,端到了姬季远的面前:“叔叔,您喝水。”
这么捣蛋,又这么懂事,不禁让姬季远,刮目相看了,“你爸爸不在吗?”姬季远问。
“他大?马上会回来的吧!您等一下吧!”哥哥说。
“好的,我坐一会儿。”姬季远,笑着回答。
“好啊!又世界大战啦!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姬季远赶紧站起身来,望着门外。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约三十七、八岁,同周圣医生,长得真像。女的差不多,有三十五、六岁,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sh女人。
“哟!有客人来啦!您是……?”周源朝着姬季远,探询着。
“我是从,‘四六九’医院回来的。您哥哥周圣,让我给您,带了点东西。”姬季远从地上,拎起了那个纸箱,放在了桌子上。
“我们弟兄两,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往来过,老头被审查后,我被分配到了,“中华家具厂”工作,原来的房子,也给换了。您看,给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坐吧!坐吧!”他看了一眼,那打得一塌糊涂的家。“没办法,这两个小兔崽子,太捣蛋了,管也管不好。”他又摊了摊手。
“小孩聪明,你是hn人吧?嫂子是sh人,这血缘远,小孩智商就高。不要看现在捣蛋,将来必成大器。”姬季远,侃侃而谈着。
“这两个小孩,太聪明了,因此管不住啊。”那个嫂子,开口说话了。显然她对,表扬她儿子的人,很有好感。
周源看完了,苹果箱里的信,“你是sh人?”
“嗯!我复员回sh了。”姬季远回答。
“你是我哥的好朋友,他说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你经常来玩吧!”周源说。
“好的!我会来的。”姬季远回答。
“我有可能,会搬家的。听说老头,审查下来没问题,又要官复原职了。我也不能,总住在这个窝里。我最近,在学着打家具,等我搬新家了,正好用得上。”周源高兴地说。
“呵唷!算了伐!做了一个多月勒,架子,也拼勿起来。”那嫂子,开始用sh话,嘲笑她的丈夫了。
“我这不是在学吗?这学,总要,一点点来吧?”周源无奈地说。
“您是打家具吧!我会做木匠活,我可以帮您。”姬季远,挺身而出地说。
“看见吗?吉人自有天相,帮手不是来了吗?”周启源,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呵唷,侬做也做勿来,刚刚开始学,还帮手!”嫂子,又嘲笑着他:”还是人家,小姬是老师傅,侬做帮手伐。”
“我能不能看看,您的工具?”姬季远要求着。
“好!好!没问题。”周启源从床下,拖出了一个大木箱,里面的工具很齐,也不错。他在“中华家具厂”上班,厂里的工具,连拿带讨,早就弄齐了。
“可以!这样,你把木料准备好,我每星期的休息天,来帮你打,我下次来的时候,你把要求告诉我。”姬季远说。
“好的!好的!”周启源,高兴地回答着。
其实,周启源,就要打三样家具。大衣柜、五斗柜和一个大床。姬季远以后,一有空,就去帮他干,有时是星期天,周启源的帮手,是做饭。有时,只有两个小孩在家,姬季远,就在点心店吃碗面。也就是三个多月,三样家具都完成了。
姬季远发现,父亲很沉闷,父亲一九四九年末,考入了,“js省汽车运输公司”,当时是二级驾驶员,工资为七十六元。一九五零年,父亲入了党,一九五一年便当了,单位的第一把手。站长、队长、支书三大权,集全在他的手中。但多年来,他从未加过,一分钱的工资,每次加工资,他都让给了别人。他节假日,都在单位加班,但从来也没有,拿过一分钱的加班工资。他是一把手,难道,自己批给自己啊?他没有领过,一份劳动保护用品,一付纱手套。他兢兢业业地耕耘着,领导交给他的,这一亩三分地。但是,调去苏州后,情况就变了。sh当时是八类地区,而苏州是四类地区。由于地区差别,他的工资,被调到了六十九元。接着他就退休了,工资打七折,他现在拿着四十八元钱养老。每个月的退休工资,还要到苏州去领呢。由于当时,sh的副食品供应,极度地不良。因此,他每次去苏州,邻居们都让他,从苏州回来时,捎回一些,鸡、鸭、鱼、蛋之类的副食品,父亲是个,很本分的人,他每次都把账,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多拿,别人一分钱。
父亲多年,兢兢业业,但说退休就退休了。他便少言寡语,每天两顿酒,是必不可少的。但喝的都是,劣质的“五加皮”酒。喝饱了酒后,高兴时,就哼哼着,京剧的段子,不高兴时,就嚷嚷着:“没意思!”姬季远也没有办法,自己才拿三十六元钱,还要给,朱伟雄五块钱,也只能,看着唉声叹气了。
诸国平同周江净商量,要给姬季远,摆一个接风宴会。于是,他们便立刻筹备着,地点就按诸国平说的,是“梅龙镇酒家”。就在姬季远住的,“静安别墅”隔壁的弄堂,“重华新”的里面。但是,当时根本就没有,预订的概念,饭店五点半开门,谁占到桌子就谁吃,因此要安排两个人,先去抢桌子。
他们安排的,抢桌子的人,是卢大华和吴应林。这两个人,都是空军“四六二”医院退伍的,同周江净,是一起入伍,一起退伍的。星期二晚上,他们俩下午四点半,就排在了,“梅龙镇”酒家的门口了。五点半准时,酒家的大门,“哗”地一声打开了。门口的数十号人,都蜂拥而入。各自把着一张桌子,卢大华与吴应林俩人,从两头死死地,把住了一张长桌子,终于占牢了它。大堂内的桌子,都被占满后,仍有十数个人,在来回地寻找着,但一张桌子也没有了,他们只能,望桌兴叹了,走出了饭店的大门。因为饭店,只供应第一桌,吃完后就关门。扫地、下班。而且,即使想给你吃,但菜也没有了。
人陆续地来了。有周江净、诸国平、姬季远、卢大华、吴应林、茅中杰、朱伟雄,七个人,就差一个李洪才了。直到六点差两分,李洪才,才姗姗来迟。
“要吃啥?尽管点,今朝吾请客。”李洪才,大大咧咧地,指着说。
“阿拉也没有,要侬请客,阿拉几个人,讲好勒,阿拉几个人请客。”卢大华不满地说。
“侬请客?侬吃,侬自己额钞票?”李洪才指着他说。
“……?”卢大华无语。
“吾吃好,开发票,全部报销,侬懂伐?”李洪才,盛气凌人地说。
姬季远,感到他变了,变得如此地,权力膨胀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侬权力介大,吃饭想报销,就报销啊?”卢大华,愤愤不平地说。
“好勒!好勒!格位是,“机电一局”额,工会主席。侬想伊,权力有多少大。”诸国平说着,在李洪才的头上,拍了一下。这一拍,把李洪才,上位的气势,拍得干干净净了。
李洪才不满地,看了一眼诸国平:“点菜伐?”
茅中杰,掌管点菜,他开点了:“炒猪肝两盆,炒肚片两盆,青椒炒肉片两盆,炒大肠两盆,麻辣豆腐两盆。”
“哎!麻辣豆腐,一盆够,蹄膀汤来一只伐!”诸国平说:“油煎小黄鱼来一盆,炒青菜来一盆。”
你说为什么,都是双份、双份的点,因为菜单上,就那么几个菜,你点遍了,也不够吃啊。便只能,双份、双份的来了!
“吾介绍一下,格三额人,是阿拉,‘公主岭空军医院’,‘四六二’额,卢大华、吴应林和茅中杰。卢大华是同吾,一道勒洗衣房,伊拉两嘎头,是勒灶头上做额。”周江净介绍着,“都是卫星中学额,噢!勿对,伊!”他指着茅中杰,“伊是七一中学额。”
“噢!区重点是伐?阿拉都是,老卫星额。ja区,排名第一额,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倒数第一额。”诸国平调侃着。
“哈哈!哈哈!”大家也,开怀地笑着。
“学堂倒数第一,又哪能,只要人勿是,倒数第一,就可以勒。”周江净大声地补充着:“格叫姬季远,伊当勒六年兵,前两天,再回到sh。今朝是拨伊接风额,大家认得一下。”
“好!好!”大家招呼着。
一会儿,酒菜都上来了,大家敬来敬去地喝着。姬季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喝酒了,因此喝得很痛快。
“你们看,格小姑娘!漂亮伐!”诸国平已有,五、六分酒意了。“但是伊凶得来勿得了,啥人也,吃勿消额。”
大家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服务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脸膛很红润。
“你们晓得,阿拉给伊,起了啥额绰号伐?”诸国平问。
“……?”大家都不知道。
“就叫伊,‘麻辣豆腐’。”诸国平神秘地回答。
“麻辣豆腐?”大家惊奇地问,这算什么绰号。
“侬试试看,吓煞人额。”诸国平说。“服务员!”诸国平喊着。
“做啥?”那个“麻辣豆腐”,走过来问道。
“给吾拿只碗来!”诸国平,要求着。
“侬勿是,有一只碗额吗?”“麻辣豆腐”说。
“吾要喝汤!吾格只碗,放菜额。”诸国平,摊着手说。
“勿可以!假使都像侬一样,要两只碗。阿拉‘梅龙镇’,要准备多少只碗,侬要喝汤,先拿菜吃光,再拿碗喝汤。哓得伐?再要一只碗,侬想也勿要想!”那个“麻辣豆腐”,喷着吐沫地说着。
大家都默默无语,因为这就是,中国sh,七十年代的饭店。
结账结下来了,五元五角七分。
“写一张发票!”李洪才,眯着醉眼说。
“啥额名字?”服务员问。
“就写‘机电一局’。”李洪才说着。
“机电一局,啥额单位?”服务员又问。
“就机电一局,就可以!”李洪才笑着说。
李洪才掏钱,付了账。
“格赤佬,牛得……!”卢大华,愤愤不平地说。
“格社会,侬手头,有多少权,侬就牛,哓得伐?”诸国平,醉眼朦胧地说。
“大家自己兄弟,摆啥额膘劲(显摆)。”吴应林,也不满地说。
“好!好!啥人付钞票,勿是一样额吗?大家勿要计较,都是为了吾,吾领情勒。”姬季远,打着圆场说。
大家,终于高高兴兴地,分手了。
姬季远,有意无意地,仿佛感到,有的邻居的女孩,在向他示好。有的有意无意地,在接近着他,但他都没有在意。
有人说:“复员军人回家,看到女人,就会像饿狼一样。”这话也许,有一些道理吧?因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当兵的,在他的军旅生涯中,都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因此回家后,就会有反常的行为。但姬季远却不同,他的部队,是女性成堆,男性稀少的地方。因此,他没有觉得反常。何况,这些邻居的女孩,在他十八周岁,离家入伍时。只有十一、二岁,就一个、一个的小朋友。因此他还以为,自己同她们,不是一代人。自己是成年人,而那些女孩,还是小孩,直到有一天。
那天姬季远,下午还在睡觉,突然被一阵,巨大的争辩声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听着。
“侬要面孔伐,问一百廿二号额姬季远,侬要吾伐?侬要吾伐?人家勿要侬!”这是一百二十号的,九娘娘的声音。
“侬瞎讲啥额?侬瞎讲!造谣!造谣!侬勒造谣!”是对门女孩的声音。
“人家勿要侬,侬也勿照照镜子,侬配得上伐。”又是,九娘娘的声音。
“侬瞎讲!侬格只老太婆,侬太恶劣勒。”又是,对门女孩的声音。
姬季远糊涂了,这女人吵架,吵到他头上干什么?他再回想,这几天的往事,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不是孩子了。”但那个女孩,确实也没有,问过自己要不要她,这九娘娘,也太恶毒了。
姬季远不是一个,轻易动情的人。他在没有遇到,与自己有缘的人之前,是不会轻易动凡心的。因此,他开始对邻居的,所有的女孩,就像在医院里,对所有的女同志一样,保持起了距离来了。
一周后,姬季远收到了,报到的通知书。让他到,“纺织局”报到,通知书里,还附着介绍信。
姬季远又纳闷了,这“纺织局”,不又都是,女工集居的地方吗?有个舞蹈叫“纺织女工”。难道,就不能让他到一个,男子汉高声说话,扬眉吐气的地方呢?
第二天,他去“纺织局”报了到,换了介绍信,一看是“印染公司”。下午,他又找到了,“印染公司”。交了介绍信,那干部,看也没有看他,拿出一本介绍信写着,写完了交给了他,并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sh市恒丰印染厂。”
第二章 进入工厂
刚从建国路,转进了马当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姬季远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化学试剂的味道。他又走了大约三百米。来到了,一家工厂的大门口。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sh市恒丰印染厂。”看着这,肮肮脏脏的大门。姬季远似乎感到,“‘印染厂’也许就是,到处都在印染,的工厂吧”?
他终于在,二楼过道旁的,一个小办公室的门口,看到了,“劳动工资科”的牌子,他走了进去。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大约有五十来岁,自称姓史,是这里的科长。他看了姬季远的介绍信,打开档案柜,拿出了一份档案,他翻看着。
“侬是,卫星中学额?”史科长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是ja区额,卫星中学伐?”史科长又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啊呀!我女儿也勒,卫星中学读书,她叫史佳怡。”史科长又说。
“勿大熟悉,吾是六六届额”!姬季远说。
“噢!伊是六七届额,勿是一个年级额。”史科长又说。
“看到,大概能认得额伐!”姬季远又说。
“是额!可能额!”史科长回答。
姬季远,天天坐在“劳动工资科”,百无聊赖地,看着各种各样的报纸,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问着史科长:“吾勒啥地方上班啊?”但史科长总是说:“领导还在研究。”姬季远只得又,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重新翻看着那些,已经反复看过了的报纸。
后来,他才知道,党总支在做最后的决策。因为按照他是,从部队医院里出来的。那放到医务室,做个厂医。应当是,恰如其分的了。但对于,立过了两次三等功,还有那么完美的,退伍小结的退伍军人。党总支隐隐感到,他应当是,工厂的接班人啊。所以在党总支内部,意见一时不能统一。但最后,还是培养接班人的观点,占了上风。姬季远被派往了,生产第一线的,印花车间。作为了培养对象。他被史科长领到了,印花车间的办公室。
印花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叫倪似水。似乎早已,得到了通知。他是一个矮矮的、胖胖的,眼神有些木纳的人。但却满脸堆笑地,迎着姬季远。甚至还破例地,给姬季远,倒了一杯开水。这要是给车间里的,那些工人们知道,这准又是,今天的头条新闻了。姬季远毕竟是,刚刚安排进来的,一个普通的,复员军人而已。进来是当一个,普通工人的啊?
倪书记,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车间的情况。印花车间,是厂里的主力车间,关键车间,决定成败的车间。因此,让姬季远,来了这里,他不无暗示地,告诉姬季远。他完全应当,也可能应当,在这里成长起来。而且会得到,他的直接帮助的。但他的那一套话,对于一个,刚从大熔炉里出来,刚进入大sh,这个大染缸的人来说,似乎感到太陌生了。因此姬季远,基本上,没有听懂多少。
倪书记,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因为已经快四点了。他带领着姬季远,走进了印花车间。他先带着姬季远,来到了四号烘缸。随着他的叫喊声,帘子一掀,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女孩。看来倪书记,对这个小女孩,是有着特殊的喜欢的。他介绍道:“这是印花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叫朱玲妹。”
这朱玲妹也太小了,几乎只有,一米五十多一点的身高。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也能当上,主力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姬季远,点了点头。
“以后你们,可以多多互相帮助。”倪书记交代着,那小女孩,也点了点头。于是倪书记,便带着姬季远,来到了“六色机”,找到了挡车工谢广良。
谢广良师傅,是sh市“劳动模范”。这是,党总支决定的。要让老模范,带出一个,新的劳动模范来。谢师傅,虽然殷勤地,应付着倪书记。但只是用眼角,冷冷地看了姬季远一眼。
谢师傅,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他分外地明白,“学会了徒弟,赶走了师傅”的真理。因此,凡是叫他带的徒弟,他从来也没有,真心地带过。他是一个宁波人,历史的教训太深刻了。何况这回要带的,还是一个接班人呢?
姬季远,倒是没有在乎,谢师傅的态度。他见过,比这凶得多了的师傅。他只是,仔细地打量着这台,“六色印花机”。
所谓“六色机”。就是指,可以印六种,颜色的、花样的印花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铁的卷筒,足足有,两米粗的直径,铁筒上注着,厚厚的一层橡胶。他们叫它“橡皮先令”。“橡皮先令”前面,有三个铜套铁芯的花筒,通过万向轴,同驱动器连接。铜套铁芯的花筒,约有一百五十毫米到二百毫米的直径,每个花筒上刻着花。花筒下装着,一个色浆盘,盘里盛着,各种颜色的色浆。有两把刀,前后刮着花筒。这里叫前车头,是整台印花机的,控制台的部份。当然,也包括操纵台。“橡皮先令”后面,还有三个花筒。但管理的人员,不负责控制,只负责添加色浆。
“恒丰印染厂”,共有四台“印花机”,一字排开有三台。从外到内,为“新八色”、“六色机”、“老八色”。对面还有一台,双面印花机。这阵容,在sh的印花行业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谢师傅看了一下表,用宁波话说:“今末子(今天),已经五点多了,直努(你)先回去吧,明朝星期五,是礼拜(休息)天,直努不用来了,后天来,上夜班伐。”
他把姬季远带到了,印花机的中部。找了一个工人:“直努上班,就跟着其(他),学习吧。”说完他就走了。
谢师傅,让带姬季远的师傅,姓邹,叫邹复新。他倒是很热情的,他带着姬季远,去领了工作服,工作鞋(是长筒的水鞋),更衣箱。然后,交代姬季远,周一晚上,十点二十分。准时在,车间办公室,开班前会。
姬季远谢了他,便告别了,离开了工厂。
星期五,堂兄姬孟远,和堂弟姬勇远,来看他了。他们似乎知道,姬季远今天休息。
父亲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在解放前,便随着姐夫,去了香港打工了。弟弟在sh县马桥乡,他有三个儿子。来的是老大和老三,老二姬瑜远,现在正在,sx大同当兵,尚未回家。看得出来,他们在家谱中,都是远字辈的。
说起sh县、马桥乡,当时在sh,可是赫赫有名的。当时,sh的工业,在中国是无与伦比的。但sh的农业,当时也有两面旗帜,号称“sh两匹马”。除了sh县的马桥乡,另一个便是,嘉定县的马陆乡。
堂兄是sh县、马桥乡的,工业组组长。领导着,全马桥乡的,所有的工业。他比姬季远,年长六岁,身高一米八三。他们俩人,长得非常相像,但俩人都不像,自己的父亲。这大概就是,返组的现象吧!
堂兄在马桥乡,可是一个风云人物。一九七一年,埃塞俄比亚的,海塞拉西一世皇帝访华。一九七一年,罗马尼亚的总统,齐奥塞斯库访华。一九七二年,rb的首相,田中角荣访华。都是由总理陪同着访问了sh的。也都是由总理陪同着参观了,sh县的马桥乡的。但堂兄都是,出面接待的,主要成员之一。
那天上午,天上下着,细细的小雨。姬季远,正好拿出了,前两天刚买的,弯把的长雨伞,他花了十元钱。因为他喜欢,它有一个尖尖的头。所以,以后凡是有人要借,他总是要叮咛:“不要用尖头,敲地板啊!”
他们三个坐着,“二十路”无轨电车,来到了外滩。打算到黄浦公园去照相。
到站时天晴了,姬季远握着伞,往车下走去。突然,一个女同志争抢着,一转身挤着上车,她的左手,随着转身甩了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响。
“吾表面没有勒。”那个女同志,嘟哝着。
姬季远已经,走出了两、三步了。但他低头一看,自己的伞尖上,正扎着一块,圆形的有机玻璃。他连忙取了下来,走回了两步,把那块东西,交还给了那个女同志,然后就准备走了。
“侬敲坏勒吾额手表,停下来!”那女同志,大声地喊道。姬季远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想分辩一下。因为是那个女同志,自己把手甩上来的。但堂兄按了按他的手臂:“格么赔侬伐,多少钞票?”堂兄问。
“吾也勿晓得,要末,到钟表店里,去问一问?”那个女同志激动地说。于是,找了一家钟表店。店里说,修一下要五块钱。姬季远要掏钱,又给堂兄按住了。堂兄付给了,那个女同志五块钱。于是他们三个便走了。过了外滩前的,那条宽宽的马路,他们便来到了,黄浦江的边上。
外滩的又一个别名,叫“万国建筑博览会”。这里的建筑,放眼望去,各具形态,造型不一。从二十世纪初,一直到解放之前。世界各国的商人云集sh。他们都按着,各自希望的风格,在外滩建造了高楼。因此便造就了,今天的外滩。真是千姿百态,仪表万方啊!
他们来到了,黄浦公园的大门口。在旧社会时,这里曾经,挂着一块牌子。
可以想象到,中国人民在解放之前,所受尽的百般的屈辱。当真有一种,“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的,自豪的感觉。
他们三个,在公园里照了像,吃了便餐。下午,姬季远把一兄一弟,送到了车站。姬季远摸了摸,比他小八岁的,堂弟的脑袋说:“以后要经常到,sh来白相啊”?
“好额!”小弟弟回答,三兄弟,在车站上,分手了。临分手时,堂兄给了姬季远,一张“自行车”。
当时,在sh买大件物品,如: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都是凭供应的。有的一百多人的单位,一年才下来几张。大家只能抽签,碰运气了。堂兄在马桥乡,掌管着,发放这些的权力。所以他的得来,也就毫不费功夫了。
星期一晚上,姬季远,换上了工作服。他发现工作服,都是用衬布做的。因为在当时,印花的时候,所印的白布的下面,都要衬一块布,帮助吸收,多余的色浆。那就是衬布,是反复使用的。因为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印花,所以衬布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了。用它制成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就像迷彩服一样。姬季远心里,暗笑了一下。当了六年兵,还真没有,穿过迷彩服呢,回sh倒穿上了。
开完班前会,来到了印花机旁。其实,印花机分成三段。前车头,掌控着所有的调整。有三个人在这里工作,一个“挡车工”,一个“副挡车”姓沈,还有一个“打样工”。中间一段,也有三个人在工作,一个管后车头的花筒,就叫“后车头”,是一个姓陆的师傅。他长长、瘦瘦的身材,长长、瘦瘦的脸庞,待人很和气,但很少讲话。一个是,往印花机里,送白布的,叫“白布工”,是一个姓春的师傅。春师傅,只有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两只眼睛,横来横去,邪气非凡。一看就是个,不能交往的对象。听说,他的弟弟,是厂里的团总支书记。因此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个子,却横得很。因为他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头,因此大家,都叫他“六指头”了。久而久之,他的名字,也被大家忘记了。第三个,就是“衬布工”。也就是,谢师傅,让带姬季远的师傅,叫邹复兴。他有一米七零的身高,脸膛倒也长得端正。但一个鹰钩鼻,便把他的脸相,破坏了一大半了。他有严重的“磕吧”。他说他自己,以前“磕吧”得更厉害,厉害到了,每次必须用手,并拢五指捏成爪,对着嘴巴,方能说出几个字来。怎么看医生也看不好。后来遇到了一个高人,教了他一个秘方,就是常唱歌。他照着做了,于是就好多了。现在尽管,还“磕巴”着,但磕着、磕着,总算能表达意思了。他比姬季远大一岁,是“印染技校”毕业的。对姬季远很热情,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教着姬季远。怎么接衬布,怎么判断,衬布该去洗了。该推到哪里,去换洗干净的衬布。这“衬布工”,其实有半个小时,就能全学会了。但谢师傅,却把姬季远,在这个岗位上一扔,就是好几个月。并且再也没有,同他讲过一句话。谁让倪书记告诉他,姬季远是,重点培养的对象啊!
后面那部分,是一个,有八米长的房间。里面都是,一个个的烘缸,烘缸里面灌着蒸汽,烘着刚印完的花布。最后面的那个工位,叫“出布工”,其实就是检验工。她们是负责,检验花布印染质量的。有问题就按铃,让前、后车头,赶紧排查故障。紧急情况下,有权使整台印染机急停。这个班组的“出布工”,是一个女工,她姓沈。
姬季远,不习惯穿水鞋,他的脚老是出汗。于是邹师傅便带他,来到了白布箱旁,撕下了一块,一米长、半米宽的,雪白的绒布,撕成了两半。然后说:“用格……包……包脚,……下……下班……就,扔进……废……布箱……里,明……明天换……新额。”
“格可惜伐?太浪费了伐?”姬季远,皱着眉头说。
“侬……侬看格里,”他的手,在车间里,点了一圈,“全……全部……都……是格样……额。格布……勒格里,…...勿稀奇……额。”他终于表达完了,他的意思。
姬季远,也这样做了,一开始很别扭,但慢慢也习惯了。
过来了一个,“新八色”机的,“副挡车”姓黄,他趴在布箱上,同姬季远聊着。
“侬是部队里,刚刚复员额伐?”他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勒部队里,做啥事体额呐?”黄亮又问。
“吾是卫生兵,当护士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为啥勿去医务室呐?”黄亮又问。
“厂里派吾,到格里来,做生活(工作)额。”姬季远又回答。
“侬勒部队里,篮球打伐?”黄亮又问。
“打,一天到夜,就打篮球。”一说到篮球,姬季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格侬打过,啥额篮球队呐?”黄亮又问。
“吾打过,空三军代表队。”姬季远回答。
“唷!格侬额篮球,打得老好格勒?”黄亮又问。
“没有!没有!就是欢喜打。”姬季远回答。
“格吾晓得勒。”黄亮诡秘地一笑,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姬季远感到,气氛好像不对头。老是有人,走到他的岗位的外面,来看看他,有时来两、三个人,还对他指指点点的,他越来越感到,莫名其妙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那么回事。
一年以前,印花车间,调进了一个,身高一米八七的工人。他说他打过“sh工人队”。恒丰厂,喜欢打篮球的人很多,听了这个消息后,都非常高兴。真巧卢湾区,开始篮球联赛,让他上场打了。不料他的球艺很差,他是吹牛的,他叫“**根”。因此,“恒丰厂”,就把“**根”,作为了,吹牛皮的代名词了。
那天,黄亮来过后,就找了几个人。便说,“**根”又来了,结果不到一个小时,车间里都传遍了。又来了一个,“**根”了。于是便不断有人,来看这个,新的“**根”了。
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有一米八五身高的工人。跟着一个,两眼直闪贼光的,一米七五左右的,另一个工人。他们走了上来。自我介绍着,那个高的叫曾入海,那个矮的叫洪从民,他们都是,工厂篮球队的。
“听讲侬,篮球打得,老好额啊?”曾入海问。
“没有!没有!就是欢喜打,打得勿好。”姬季远,谦虚地说。
“格侬参加,阿拉厂额,篮球队伐?”洪从民说。
“好额呀!厂里有篮球场?”姬季远反问着。
“有!勿过是勒,晒台上额。”洪从民回答。
“噢!晒台上……”?姬季远没搞懂,晒台上,怎么会有篮球场呢?这厂的晒台,有那么大吗?
“格侬明朝,下半天,有空伐?”曾入海又问。
“好额呀!”姬季远回答。
“从整装车间穿过去,有一扇小门,出去就是勒。”曾入海交代着。
“吾晓得勒。格几点钟呐?”姬季远又问。
“要么,下半天两点半伐,格时候,早班也下班勒。”曾入海,想了想说。
“好额!明朝下半天,两点半。”姬季远答应着。
第二天下午,姬季远特地,赶到了厂里。拿着双球鞋,他在整装车间,穿来穿去,问了五、六个人,但还是没有,找到那扇小门。碰巧,碰到黄亮了。
“侬来啦?”黄亮问。
“来勒,但寻勿着,格小门啊?”姬季远回答。
“侬跟吾来。”黄亮说着,带着他走到,一台‘整装机’的后面,掀开了布帘,布帘的后面,是一扇小门。弯腰钻进了小门后,来到了一个晒台上。
只见这晒台,有十米方圆。晒台的胸墙上,竖着高高的拦网,看来是防止,篮球飞出去用的。
“篮架呐?”姬季远问,因为,他没有看见篮架。
“侬转过身来。”黄亮笑着说。
姬季远,转过身去一看。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板,板上装了,一个铁圈。“格就是?篮架啊?格哪能打球啊?”但是在,寸土寸金的sh,他们似乎对这些,已经很满意了。
场上,已经站着,四个人了。有曾入海、洪从民。还有一个,一米七五的身高,长得很壮实,脸膛很丰满的,也很客气的人。只有他,上来同姬季远,握了一下手,“吾叫唐百厉,伊拉就叫吾‘巴黎’。”
“侬好!”姬季远应答着。
最后,是一个小个子,不到一米七的个头,但还是个驼背。“这‘驼背’?也能打篮球啊?他难道也是,厂篮球队的吗?”这几天,真叫姬季远,开了眼界了,怪事一桩连一桩。
那驼背姓叶,是个带班的。也就是,印花车间的大班长,他是tj人。但不久后,他就调走了。
分配了一下,因为只能,勉强打半场。就编成了,两个人为一队。巴黎同洪从民一队,曾入海同黄亮一队,他们把那个,姓叶的驼背,配给了姬季远。
每场球十二个,谁输了就下场,换另一个队。他们让,姬季远的一队先上场。对曾入海,与黄亮的那一队。并客气地,让姬季远队先发球。姬季远也没有客气。
第一个球,老叶把球,传给了姬季远。姬季远运了两下,逼近了“篮板”,曾入海迎了上来,姬季远一晃身,曾入海向旁扑过,姬季远跳起投篮,篮球撑板,弹进了篮框,一比零。
第二个球,姬季远接球,运球逼近篮板。黄亮、曾入海都扑了上来,姬季远右腿横跨了一步。右手带球向左,在两个人扑过去后,勾手上篮,进了,二比零。
第三个球,姬季远接球后,就跳起投篮,进了,三比零。
第四个球,姬季远,又接球后就跳投,又进了,四比零。
第五个球,姬季远运球,逼近了篮板。这时,曾入海同黄亮,根本就不管老叶了,两个人,就一起,防守着姬季远。两个人都贴了上来,姬季远接球,拟跳起投篮。两个人,一起扑了上去,不料这是一个假动作,等两个人扑过去后,姬季远稳稳地,跳起投篮,又进了,五比零。
第六个球,姬季远,又把球传回给老叶,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发挥了。
“侬来!侬来!”姬季远让着。
“好!”老叶运球上篮,但被对方挡了回来。他又绕了绕,又逼近篮板。嗨!别看是个驼子,运球还蛮灵活的了。老叶左勾手投篮,球在篮框里弹了出来,姬季远,快步扑上起跳,一手把篮球,又扣进了篮框里,六比零。由于冲力,姬季远,眼看就要撞到墙上了,但他伸出右脚,一脚蹬在墙上,人又弹了出来。
这球让他们,看得目瞪口呆了,“太漂亮了!”有三个人,情不自禁地说。
也就十多分钟,第一场比赛就结束了,比分为十二比零。
“赤那!吃零汤团(零蛋)。”曾入海,满脸飞红地说。
“看到伐,吾讲伊,球打得,老好额伐。”黄亮,得意地自赞着。他忘记了,昨天夜班上,就是他放风,说:“又来了一个,‘**根’”的。
第二场比赛,又开始了。姬季远、老叶,对唐百厉和洪从民。该新上场的开球。
唐百厉接球,运球逼近篮架,老叶上去挡了。
唐百厉的运球,还是蛮娴熟的,但他有一个缺点,运球时,必须眼睛看着球。因此,进攻能力,会明显下降。老叶举着双手,防着他,他又把球,分给了洪从民。洪从民便,立刻摆出了,投篮的姿势。姬季远跳起盖帽,但盖了一个空。他没有料到,洪从民投篮,有个怪癖,他必须蹲下来,才能投篮。姬季远盖了一个空。这时才发现,球从下面,钻了上来。他右手,猛地往下一扣。像扣排球一样,把球重重地,扣在了地上。球崩起有十多米高,跃出了围栏,一直掉到了,“马当路”上了。大家都趴在,晒台的胸墙上,低头往下看着,那球掉在了路面上,又弹起了很高。洪从民大声喊着,门卫室里,出来了一个人,帮着捡回了球,这球也不用打了。
唐百厉说:“勿打勒伐。”
“好额!”大家应答着。今天本来就是,都想看看,姬季远究竟,是不是“**根”。现在,谜底已经揭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姬季远,再也没到晒台上,去打过球:“像小孩游戏似的,这球根本打不畅啊!”
当天夜里,又一个消息,在车间里传开了:“格趟来额,是真家伙,勿是‘**根’”!因此,当天的班上,又有不少人,有意地来看了,这个篮球中的高。但在印花机上,能看得出来吗?也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吧?
过了两周,这天,乙班应当上中班。在车间办公室,开完班前会后,倪书记,便留下了姬季远。带他走进了,车间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办公室。门上写着,“书记办公室”。
“侬勒部队里,立过两次三等功?”倪书记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但是侬,没有入党?”倪书记又问。
“是额。”姬季远,又回答。
“是因为,侬爷被审查额原因?”倪书记又问。
“是额。”姬季远又回答。
“但侬爷现在,审查已经通过了?材料也已经,转到厂里来了。”倪书记说。
“……?”姬季远无语。
“侬打过,入党报告伐?”倪书记又问。
“打过,一共五次。”姬季远回答。
“但是,侬额入党报告,都没有转过来。侬是勿是再写一张?”倪书记又问。
“好额呀!侬有纸头、钢笔伐?”姬季远反问。
“有!”倪书记回答。
于是,姬季远,便当场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并交给了倪书记。倪书记,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又是一个中班。六色机打样、停机。中间的四个人,都在桶上坐了下来。
“侬勿得了了,进厂只有几天啊?就想朝上爬,真是勿得了勒啊?”六指头,嘲弄地冲着姬季远。
“侬啥额意思?”姬季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侬勿想朝上爬,侬为啥,要打入党报告呐?”六指头恶狠狠地,逼了上来。
“打入党报告,同朝上爬,又有啥额搭界(关系)。”姬季远,还是莫名其妙。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昨天才把,入党报告交给了倪书记。怎么才一天,连车间里的,普通的工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党啊?党纪在哪里啊?”
“侬晓得伐,厂里要提拔侬勒,厂里会,叫侬打入党报告额。现在侬,自说自话打了入党报告,勿是想朝上爬,是啥?异想天开!六指头刻薄地,继续损着姬季远。
姬季远感到了,莫大的羞辱。这刻薄的小人,怎么可以这样,来损伤自己呢?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惹过他。
这时,来了一个矮胖子,实墩墩的,很是结实,脸上长满了横肉。他上下地,打量着姬季远。姬季远,看也没有看他,因为他这几天,这种情况看得多了。
“侬是新来额,复员军人伐?”那个矮胖子说。
姬季远懒得理他。
“侬刚刚来,就写入党报告勒?”那个矮胖子,继续地问道。
“格……格额……是……是……,乙班额……一霸,叫……叫杨……杨……超强。”邹复兴在姬季远耳边,轻声地耳语着。
“搭侬有关系伐,跑开点。”姬季远,愤愤地说。
“好!侬小贼有种(胆量)。”矮胖子,指着他说。
“有种哪能,没种哪能,跑远一点。”姬季远,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好!侬看勒嗨(看着)。”矮胖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黄亮和曾入海来了。
“伊拉讲侬,打了入党报告勒?”曾入海问道。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哪能可以,写入党报告额呐?”黄亮问。
他们是真心的,他们见到姬季远,篮球打得这么好,但还很谦虚地说:“没有,只是欢喜。”因此他们俩,很敬重姬季远,因此是帮他来了。
“格勿好写?阿拉部队里,人人都写额。有额人,一年要写,两、三趟来,格有啥呢,勿得了额啦!”姬姬远,愤愤地解释着。
“但格里,勿是部队里。格里想叫侬入党,支部书记,会叫侬写额。侬自己写,大家会,看勿起侬额。”曾入海说。
“就是倪似水,叫吾写额呀!侬问伊拉。”姬季远,指着邹复兴他们。“昨天班前会后,倪似水叫吾留一留,就是叫吾写入党申请。吾想格又勿是,啥额勿得了额事体,就当场写了一张,交拨伊勒。”姬季远解释着。
“是倪书记,叫侬写额?”曾入海,再问了一遍。
“是额,格又勿好,瞎讲额。”姬季远,撇不清地说。
“格看来,伊真额是,想培养侬!”黄亮说。
“啥人晓得啦?”姬季远,无奈地说。
又过了一会儿,“六色机”调色间的挡车工,蒋西又来了。
“伊拉叫侬,上去一趟。”蒋西说。
“啥人叫吾?叫吾做啥?”姬季远问。
“叫侬去入党。”蒋西说。
这明显的挑衅,使姬季远,血脉偾张了。自己打了个入党申请,才过了一天,全车间都知道了。这是什么厂啊?这里是什么党组织啊?自己虽然没有入过党,但党的组织原则,在部队里也是学过的。这里的一切,无非都让姬季远,看不懂,弄不清,也愤愤不平。“我怎么会,到这种厂来的。”他暗自想道。
“真额叫侬去入党。”蒋西,又重复了一遍。
姬季远一下子,血冲进了脑门,心头火起。“侬勿要当吾,是好吃吃(好欺负)额。吾搭侬讲,侬快点走,再勒格里,瞎讲八讲(胡说八道),当心吃生活(挨揍)。”
蒋西,身高一米八二,又高又膀。四十来岁,浑身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侬吓吾,省省伐,当心,吾叫侬吃生活。”蒋西,恶狠狠地说。
姬季远走上前去,右手在他的眼前一晃。蒋西连忙,举手招架,但他的中间,立刻露出了空门。姬季远的右脚,猛跨上了一步,右手搂住了他的腰,一转身,一个小“背包”,把蒋西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大响,蒋西,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竟晕了过去。
姬季远有些慌了,他走过去,摸了一下,蒋西的脉搏,心跳还正常,他掐着,蒋西的人中穴。
葛四平来了,他是乙班的带班,“哪能啦?”
“伊摔了一跤,晕过去了。”后车头的,陆明澄师傅说。
“快去叫,医务室里额医生来。”葛四平,慌忙地说。
“勿用了,伊醒过来了。”姬季远回答。
只见蒋西,眨了眨眼睛,爬了起来,“哪能啦?”
“侬拨伊,摔倒勒。”六指头说。
“拨啥人摔倒?”葛四平问。
“就拨伊,写入党报告额人。”六指头继续说。
“写入党报告额人,还摔人?”葛四平问。
“侬问伊呀!”六指头,指着姬季远说。
姬季远的心,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心。
姬季远决定,拾起他的木匠活。因为在“恒丰厂”上班,每天八小时,有的是空余时间。他听人介绍,跑了几趟牛庄路,就把全套木匠工具,配齐了。那刨子,当然是用,王如松师傅送的,那块木料做的。他在阁楼上,找到了一些木板、木条,去家具店,看了一次。终于,他的第一个作品,“床头柜”便问世了。他自己油漆完了后,便放到了床边。以后,不断有人,要打一个喇叭箱、床头柜什么的,他都很快能完成。他一个人,一个小房间嘛?八个平方米,就放一张四尺半的床,一只床头柜。余下就是,那个木匠工作台了。他常年也懒得拆,一直摆在那里,有活就干,没活就停。以后他给,战友、同学、朋友,打了十几套结婚家具,当时都是,无偿劳动的,朋友帮忙的。他连蛋糕,都没有吃过别人一口。更不用说,收一分钱了。朱伟雄天天来,一面帮着干,一面学着这个,木匠的手艺,不到一年,朱伟雄竟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了。他自己也置备了,一套木匠的工具。
茅中杰他们,一直在自己做衣服,姬季远看了,很是羡慕。于是就要求,茅中杰教他,茅中杰,爽快地答应了。并交代他,去买一本裁剪书,一把一米长的直尺,一个二米长的布尺,一块长木板,一块划粉:“你准备好了,就叫吾,吾来教你”。茅中杰,交代着。
“好额!”姬季远答应着,不两天,姬季远,就准备完了。姬季远家里正好有一台,全新的,蝴蝶牌缝纫机。是他父亲,给同事代买的,后来同事不要了,就放在家里了。正好给姬季远,派上用处了。
那天,茅中杰来了,他让姬季远,摆好长木板,拿出书、直尺、卷尺、划粉、布料,就开始教了。
“侬看格里写着,先画一条基本线,再画一条裤长线,再画出缝头,再画出裆长线。”书上都(1)、(2)、(3)、(4)、(5)地,按步骤写着呢。
“就照伊画,就可以勒伐?”姬季远问。
“对呀,就照它写额做,就可以裁勒。”茅中杰回答。
“好勒,你就教到,格里伐,吾已经学会勒。”姬季远想:“早知道,照着书就可以裁,那也太简单了吧!”
茅中杰愕然,怅怅地走了。事后姬季远感到,很是过意不去。以后,他先照着书,给自己,裁了一条西装裤,缝起来后,竟然像模像样。他又给自己,做了件夹克衫,竟然也像模像样。于是,他便做开了。同事的、父亲的,以后所有家里人的,西裤、中山装、列宁装,以至于大衣、裙子,凡是对方,只要拿出样子来,他就照做不误。很快,他成了圈子里的,有名的裁缝了。
有一天早班,有人来叫姬季远。让他去一下,书记办公室,他去了。只见书记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志。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在书记的示意下,他坐了下来。
“我们来,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有一个女同志说。
“我父亲的?什么事情?”姬季远问。
“关于你父亲的,投机倒把的事情。我们是‘静安别墅居委会’的。”一个女干部说。
“什么?我父亲投机倒把?我父亲,怎么投机倒把了?”姬季远不解地问。
“你父亲是不是,每月都要去苏州?他是不是,每次都带了,不少的农副产品回来的?他这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另一个女干部问。
“我父亲,确实每月去苏州,但他是领工资去的。他确实是,带了一些农副产品回来的,但都是,邻居托他代买的。他有一本账,买来多少钱,就跟人家,要多少钱。这难道,也叫投机倒把吗?”姬季远,愤愤地说。
“有这样的好人吗?把东西,从苏州贩回来,不赚一分钱,就卖出去了,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人吗?”那个女干部,又指着姬季远问。
“你是**员吗?”姬季远,也指着她问。
“是!但和这,有什么关系吗?”那个女干部说。
“有关系,既然你是**员,你知道,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吗?”姬季远站了起来,手还指着她说。
“……?”女干部无言。
“我父亲,一九五零年入的党,你是哪一年,入的党?一个老**员,会忘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吗?尽管他年老了,但每月去苏州领工资时,顺便帮邻居们,捎一点农副产品回来,这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吗?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干部,难道觉悟,还没有你高吗?你还在这里,满口胡言地羞辱,他老人家的清白,你到底,是不是**员?”姬季远,极度愤怒地说。
“但是……有人举报……”那个女干部,语无伦次地说。
“有人举报,这个人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姬季远,愤怒到了极点,“嘭!”他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他手指着,那个女干部:“是谁?你说,你不说出来,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这我们不能说,我们有,保护举报人的义务。”那个女干部,显然被姬季远,吓着了。
“这样的人渣,别人辛辛苦苦地,从苏州帮他捎回了,农副产品过来,原价给了他,他竟然还举报,这是人吗?这是畜生!你必须,给我说出来。”姬季远怒火万丈地,继续地问着。
“小姬,勿要火气大。有话慢慢地讲。”倪书记劝慰着。姬季远,转头看了看这个,他曾经万分尊重的书记,但……。他抬手,推开了他的手。
“你给我说出来,是谁?诬告我父亲的。我父亲,是个老**员,他不图报酬,不计个人利益,为党,努力工作了几十年。他会为这,几毛钱的蝇头小利,而损坏自己的名誉吗?你们看错人了,你给我说,是谁诬陷了我父亲?”姬季远继续,愤愤地问着。他又拍了一下桌子,“嘭!”他指着那个女干部:“你给我说!是谁?”
“是孙……。”那个女干部,显然被,姬季远的神威镇住了,也被他的真情感动了。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姬季远,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那两个女干部,像逃也似地,冲出了办公室,瞬间销声匿迹了。
“小姬,你不要激动。”倪书记,揽着姬季远的手说。但姬季远,拨开了他的手,对于这样的,党组织的领袖,他已经失望之至了。
第三章 啊!篮球!
姬季远除了上班,经常无所事事了,他感到很无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天,是个星期天,姬季远上中班,下午两点半上班。才早上七点钟,姬季远还在睡觉呢?周江净来了。
“快起来!快起来!打篮球去勒。”周江净催着。
姬季远赶紧穿上了球衣,穿上了球鞋:“阿拉到啥地方?去打球啊?”
“威海路额,静安体育二场,有交关(很多)人。”周江净说。
俩人走进了,ja区第二体育场。一走进大门,就看见横着的,三个篮球全场。几乎所有的篮球架下,都已经有人在热身了。
他们凑进了,一个篮球架下的,人群的里面。
“格是‘老头’。”周江净,介绍着。
那“老头”,其实也只有,二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八,但他老是躬着背。打球也躬着背,走路也躬着背。走起路来,往前一冲一冲的。因此,大家都叫他“老头”。他喜欢,打右边锋的位置,他投篮非常准。如果没人看住他,他往往一投一个准。尤其是,他能在跑动中,左手挡住,防守他的人,右手勾手投篮,准确率也非常高。以后,姬季远同“老头”,也成了好朋友。他被分配,去了yn工作。但他从来也没有,去过yn,一直闲逛在sh,打着篮球。因此他天天有空,随时有空。以后,ja区的这支,名震一时的“野球队”,就以周江净、“老头”和姬季远三个人,为基干队员了。
另外有两个高个子,脸长得很像。哥哥有一米九七,是yn省篮球队的,主力中锋,他叫张建明。弟弟有一米九五,是sh市青年队的,替补中锋,他叫张建亮。他们也是,每个星期日的上午,静安体育二场的,必到之客。
对面篮架下,也聚集了一帮人,年纪都比较大。为首的就是那个,曾经是在sh队,当教练的王友芳。他有五十岁多,解放初期,他是sh篮球队的,主力队员。目前还担任着,sh市青年队的总教练。其他的人,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当然这些都是,sh篮球界的,退役下来的精英。要么就是名演员。
周江净走过去,叫了一声“王老师”。那个年代,叫一声“老师”,是代表父辈、老前辈的意思。哪象现在那样,叫谁都是“老师”,在工厂里,叫谁都是“工程师”那样。张老师、李老师、王老师。张工、李工、王工、都叫滥了。就都没有什么,尊重可言了。
两个人嘀咕了几句,周江净走了回来,简单地说了一下。肯定是打双中锋,老头打右边锋,姬季远打左边锋。双方各出了一个裁判,球局就开始了。
球局打得,还是很紧张的。别看对方年纪大,但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而姬季远这一边,显然打得很谦让。必竟对方都是,sh篮球界,和演艺界的名望人物,逼得不能太紧。对方投篮,一般都不会盖帽。原先约定了,打毛时二十分钟半场,全场四十分钟,球赛到时就结束了。八十五比八十三,老年队赢了两分。显然大家,打得都很满意,王友芳抹着,额头的汗水,走了过来。他显然,同两个张都很熟,周江净就更熟了,他直接走到了,姬季远的身前:“你好像不太熟悉吗?小伙子?”王友芳,笑着问道。
“是的!我刚从部队复员,刚刚回到sh。”姬季远,解释着。
“你在部队,打过什么篮球队吗?”王友芳又问。
“我打过,空三军代表队。”姬季远回答。
“你能拉到篮圈吗?”王友芳又问。
“能!”姬季远向篮架跑去。起跳,双手抓住了篮框的两边,人就吊在篮框上,晃了几下,一松手又站在了地上。
“这孩子,弹跳也不错,球打得很能,所有的位置,都能适应,只是可惜,身高低了一点。要是能,再高五公分的话,我就可以推荐给,sh工人队了。”王友芳,遗憾地说。
又来了不少的队友,但老年球员队,显然运动量,已经足够了,无意再玩下去了。于是周江净,便带着大家,去到了,相距两百米的,也在威海路上的卫星中学,去继续打球了。
时隔六年了,姬季远还是,第一次重返母校。母校的建筑,竟然一点也没有变,连球场,也一点没有变。但人却都变了,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姬季远遗憾地,东张西望着。但还是没有找到,一个认识的人,学生不要说了,连老师,也都一个也不认识啊?
双方分了队,姬季远这边是,周江净、老头、张建亮和另外一个球友。
比赛开始了,张建亮显然太嫩了,远远不及,他哥哥的老练。而对方,都一直在打着,张建明的篮下。张建亮,防也防不住,这边连连失分。
周江净生气了,他让姬季远,同张建亮,换了一个位置。姬季远打中锋了。他始终,把张建明,挡在了禁区外面,几次对方吊了高吊球,都被姬季远抢断了。他迅速长传给老头,老头快速跑篮得分,比分赶了上来。
姬季远进攻时打篮下,同对方防守的张建明,身高相差太悬殊了,差了十七公分。但周江净,往往用地弹球,把球传给姬季远。而姬季远则,左跨一步,回跨一步,以左脚为轴心,在篮下跨来跨去。就在三秒钟,快要到的时候,他会?开了张建明,跳起投篮得分。有时姬季远做着,起跳的动作,但又矮下了身子,张建明跳起盖帽,但就在张建明,跳空落地的时候,他同时起跳投篮,又得分了,比分打平了。
这时,对方篮球架下,来了一个中学生。他自己一个人,拿着一个篮球,在篮下投着篮。这边十个人,有攻有防地到了,对方的篮架下了。但那个学生,还是自管自地,投着自己的篮球。这球没法打下去了。
“旁边额,篮架空勒,侬可以,到旁边去打,格里,阿拉勒比赛。”姬季远,客气地同他说。
“做啥?侬勿可以,到旁边去打额吗?”那男孩蛮横地说。
“但是,是阿拉先来额呀?”姬季远还是,客气地提醒着他。
“那人毕竟是个孩子,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姬季远想着。
但那个学生,竟然理也不理他。
周江净,跳了起来,一把抢过了,那个学生的球。一下子扔得好远好远。那个学生,球也不要了,就在篮架下,奔来抢去,抢着他们十个人的球。
周江净过去,推了那个学生一把。那个学生,返身扑了上来。周江净,双手抱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啪嗒”一声,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下。那学生爬起身来,又扑了上来,周江净同前一次,一摸一样的动作,“啪嗒”一声,又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那学生爬起身来,第三次,又扑了上来,周江净又同前两次,一摸一样的动作,“啪嗒”一声,又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学生爬起身来,指了指周江净,又指了指姬季远,“侬有种!勿要逃?”说着,就飞跑出了校门。
“格额人,是卫星中学额一霸。伊两个阿哥,都是大流氓,你们要当心一点。”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学生,好心地提醒着。
这球也打不成了。大家分头回家去,吃午饭了。张家兄弟,也住在静安别墅,但是住在,靠威海路的,第一条横弄堂里。老头,也住在静安别墅,住在姬季远家,后面的,第二条横弄堂里。
老头的父亲,是个美国留学生,中国著名的翻译家。但被审查以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全靠吃老本。姬季远从部队,回来三年后,老头的父亲,在美国的同学,来sh找到了他。他便带着他的全家,去了美国定居。于是“老头”,便成了留守人员,生活水平,也明显提高了。之前抽烟,他一直是当伸手派的。自己从来也没有,买过一盒香烟,因为他没有零花钱。现在父亲,每月都寄钱给他,他也经常发香烟了。但以后,他当了他父亲,所在的公司的,sh的采购代表。但那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又去了,卫星中学。恰巧又看见了,昨天的那个,捣乱的学生,但他躲着走了。说实在的,昨天听了,那些学生们的提醒,三个人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今天见到,那个学生躲着走了,大流氓的神话,也就破灭了。应当是那个,“一霸”的学生,自吹自擂的吧?
以后,这三人组合的,“ja区野球队”,便越打越出名了。周江净以前,积累了很多调休,不行就调休半天。“老头”是个自由人。而姬季远呢,他是三班制的,早班,早上六点半上班,下午可以打。中班,下午两点半上班,上午可以打。夜班是夜里十点半上班,一整天都可以打。因此三个人都很方便。
第一场球,是对“sh无线电十二厂”,毛立大的工厂。地点在ja区体育馆内。
当时的打野球,也有打野球的规矩。也就是谁输了,需要支付,这场地的租用费。
因为是对,“上无十二厂”的球队,周江净便没有,叫张家兄弟了。三个基干队员,又叫了四个球友,就去了。
“上无十二厂”的力量,显然太弱了。毛立大是打前锋的,队里有一个,一米八四的球员,打中锋。他虽然,比姬季远高出了四公分,但他的球技,显然比不上姬季远。姬季远同周江净,配合得非常默契,姬季远一进三秒区,周江净的球就来了。季姬季远得球,左一?右一?,就?开了防守,在篮下得分了。一连进了几个球,没一次失过手。
防守时,姬季远只要见到,对方的球出手,总是不管进还是不进,先把对方中锋挡一下,然后转身,稳稳地拿到了篮板球。他有时,在空中就把球,拨给了周江净,周江净一个长传,对方连防守的机会也没有,“老头”就跑篮得分了。
这场球,很快就结束了,九十比三十六。“野球队”完胜,“上无十二厂”队,支付了场租费十元钱。
“ja区野球队”,打得最激烈的那场球,应当是对,hk区区队吧。是在,hk区体育馆打的。打到中途,都打起架来了。
那天出场的,有周江净、姬季远、老头、张建明,还有另一位球友。
对方的中锋,也是专业队下来的,身高也有,一米九六的样子。对方的分球手,估计也是,专业队下来的,阵容很是强大。
“你们是啥额队?”那分球手问。
“阿拉是,‘ja区野球队’。”周江净回答。
“啥额野球队,勿就是‘拉拉队’吗?”那分球手,看不起地嘲笑着说。
“侬管伊‘拉拉队’,还是‘西西队’,侬钞票准备好。”周江净反唇相讥着说。
“哼!就你们?格帮乌合之众?阿拉hk区队,是正规额篮球队。侬呐?连个名称也没有。”那个分球的,以更看不起的语调说。
“球场上讲话伐!”周江净也不想,同他再斗嘴了。
球开赛了,约定的,是打毛时二十五分钟半场,中场休息五分钟,全场打五十分钟。
中场跳球,张建明,拨到了球。他拨得很使劲,球落到了“老头”的手中,“老头”贴着右边线,运球快速前行,但被挡住了。他一个长传,传给了,正贴着左边线,往前奔跑的姬季远。姬季远边运球,边向篮下逼近,但防守的那个人,又扑了上来。姬季远一个地弹球,回传给了“老头”。“老头”站在篮下,跳也没跳,就投进了篮框,二比零。
对方进攻了,在篮下没有空子,他们在外线倒着球,倒到左边,没有空子,又倒了回去,再倒到右面。对方右边锋跳起投篮,进了,二比二。
周江净,把球分到左路,张建明突然走出,挡在了对方的,右后卫的右边,姬季远,立刻运球遛了底线。对方中锋补了上来,姬季远,一个地弹球,传给了张建明。张建明轻松地把篮球,投进了篮框里。观众席上,响起了叫好声,四比二。
中场以四十三比四十二结束,“野球队”赢了一分。
休息五分钟后,hk区队,调整了战术。但姬季远,冲抢篮板球,屡屡得手。有一个球,甚至在空中,姬季远就,拨在了篮板上,撑板进框了。
对方发急了。输给了一个,连单位也没有的,“拉拉队”,这面子往哪儿搁呀?于是对方,又变换了策略。对方的分球手,在前场失球后,就盯着那个球。周江净运球向前,他便在没过中线时,就拦住了周江净。谁知周江净,在篮球界,有一个外号,叫“地板功夫大王”,你想他,身高才一米七(号称),其实只有一米六八。他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怎么可能打到,zb区队的,主力分球手呢?他善于超低地,把手中的球,从左弹到右,又从右弹到左,总是作势要冲,但你扑上去了,他便会从另一侧过人。
对方分球手,屡屡被过,竟恼羞成怒,又叫了两个人,死死地,把住了周江净。周江净还是,忽左忽右,跟三个人周旋着。三个人中的一个,竟然扑上前去,抱住了他,球丢了。但在裁判,吹犯规的同时,周江净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打人!”“打人!”对方五个队员,一齐围住了周江净。
周江净,毫无惧色,同那五个人,演出了一场全武行。等姬季远他们,冲上去的时候,周江净已经,打翻了三个人了。这时,场上的比分显示,六十二比四十八,“野球队”领先了十四分,大家拉开了他们。
hk区队的那个人,咳嗽了几下,吐出了一口血沫,其中还有一颗牙齿。“侬娘额,侬是打球?还是打人?”
“是侬先动手额。”周江净,指着他说。
“侬五个人打伊,还有道理啊?”姬季远,冲了上去,补充着说。
“好!侬看好了啊!当心点!”他们hk区队的,十一个球员,纷纷地说。
“格球,还打下去伐?现在是,六十二比四十八,侬输脱勒。”姬季远继续说。
“勿打了,同你们,还有啥额打头。”那个分球的,显然是队长的人说道。
“格侬去拿,场地费付脱。”姬季远又说。
“……?”对方无语了。
姬季远他们,收拾了收拾,也就走了。
又有人来传话了,说“江南造船厂队”,要约打一场球,在卢湾区体育馆内。
周江净立刻,召集了队员,但张建明回yn去了,张建亮又太嫩,怎么办?干不干?干!
姬季远打中锋,“老头”打右边锋,周江净打右后卫,配了五个球友,就去了。
“江南造船厂”。是有着,悠久的历史的。可以说,它是中国的,工业的源头。当年,李鸿章于1865年,为了搞“洋务运动”,筹集了大量的资金,在sh创办了,中国的第一家大型工厂,名叫“江南制造局”。以后经,逐渐地演变,改成了专业造船的工厂,就变成了今天的,“江南造船厂”了。
这可是个,万人大厂啊,不能小看了啊!但迎上来了,总不能躲着走吧!
开赛了,对方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最高的那个,有一米八七的个头。长着一头,黄黄的头发,他们都叫他黄毛,有二十六、七岁的年龄吧?他是姬季远的对手,中锋对中锋嘛?但个头高了七公分,悬殊啊!
姬季远没有怕,站上了,跳球的中圈。裁判抛球,大家起跳,但黄毛拨到了球。可他们的左后卫,给周江净挡住了。周江净得了球,大家都撒腿往前跑去。周江净看无机可乘,便慢慢地运球,到了对方的禁区外面。他把球分给了“老头”。“老头”得球,就晃过了对方的后卫,运球到了篮下。黄毛补上挡球,“老头”一个地板球,递给了姬季远,姬季远跳起投篮,得分,二比零。
对方恼怒了,迅速扑向了,“野球队”的阵地。对方的分球手,一个地弹球,分给了,进入禁区的黄毛。
他跨步转身,跳起投篮。不料姬季远跟着起跳,“啪”的一声,一个大帽,球给盖出了老远。他傻眼了,没想到那个,比他矮了七公分的中锋,竟盖了他一个大帽。
“老头”得了球。同左边锋互递着球,直至篮下,空手跑篮,球又进了,四比零。
接下来对方发球,在往前场传的时候,却给周江净抢断了。周江净把球,分给了前冲的“老头”,“老头”又把球,传给了,跟进的姬季远,姬季远急速地运球,三步上篮。右手在跑动中,高高地举起了球,一下子扣在了篮框里。右手顺势,抓住了篮框,在篮框上,晃了三个来回,一松手,又站在了地下。六比零。
江南厂队恼怒了,他们厂是卢湾区的,最大的工厂。但现在,却被打成了六比零。而对方最高的个子,只有一米八零。这也太丢人了吧?他们要求了暂停,教练给他们制定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高度平均高了,有十公分,稳扎稳打,有啥勿好,急啥额急”?教练生气地说。
对方进攻了,姬季远,紧贴着黄毛防守着。黄毛得球,竟一个凿子(手肘)捣向了,姬季远的胸部。姬季远,痛得蹲下了身子,无暇再进行防守。黄毛跳投得分,六比二。其实黄毛,是犯规的,但裁判没有看到,姬季远吃了哑巴亏。
姬季远,要求暂停,他下场,换上了张建亮。
张建亮太嫩了。在篮下,给黄毛晃来晃去,一晃就晃过了,黄毛屡屡得分。
“哪能?侬可以勒伐?”周江净问,“已经廿八比三十六勒,阿拉已经输八分勒,可以上场了伐?”
姬季远,摸了摸胸前,痛楚好像轻了一些。“好伐!拿伊调下来伐!”
姬季远,又站在球场上了。他每次防守时,总记得用一只手,托住了对方的手肘。但他进攻的时候,便放开了手脚。你不仁!我不义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该姬季远进攻了。他突然起动,挡在了,黄毛的身前。接球,他跨右步,一个大幅度的转身。两手握着球,双肘外突。在大幅度转身,快到终了的时候。他的左肘,重重地击在了,黄毛的左胸。他同时起跳,右手勾手投篮,球进了。裁判判黄毛,“阻挡”犯规。因为姬季远,大幅度转身、起跳、投篮,是一气呵成的。也就是说,是一连串的连贯动作。因此他没有犯规,倒是黄毛阻挡犯规。但黄毛已经,倒在了地下了。他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在队友们的搀扶下,他回到了运动员休息席,再也没有上过场。后来知道,他断了两根肋骨。
接下来,就没有悬念了,野球队横扫了,“江南造船厂”队。终场以六十八比四十八结束,野球队赢了二十分。
卢湾区,开始篮球联赛了。“恒丰印染厂”的队员和球迷们,都高度地,兴奋了起来。“恒丰厂”的球迷很多,不下百来个人。所以以往的球赛,不上班的人,场场都去看。但看一场输一场,球迷们也太失望了。可现在,听说厂里来了一个,半专业队下来的球员,劲头便又上来了。
姬季远,一直在打着野球,现在打正规球了,而且每场球,还有两毛钱的营养补贴费,也不用请假、调休,那有多好啊!
厂里很重视,赛前还给篮球队,脱产了三天,进行了训练。而且派出了,工会主席贺仁道,作为领队。
姬季远领导着,这三天的训练,因为每个队员,都服他。他便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但训练时,每个队员,却都又不听他的了。他也没有能够,像在“四六九”时那样,大声地呼喝着。毕竟初来乍到,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不是他的,他也无可奈何了。
开赛了,第一场是淘汰赛,“恒丰印染厂”队,对“sh电解锰厂”队,对方的队很弱,但恒丰印染厂的队,尽管较强,却像一盘散沙,各打各的,完全没有组织,而且谁也不听谁的。
黄亮跑得很快,他打右边锋。姬季远每次,在篮下抢得了篮板球后,总会长传,抛给了冲前的他。这时,他总是,骨头没有四两重了(轻浮了)。他会摆出,各种各样的,花七花八的姿势,以显摆自己的球艺。但空门跑篮,跑到篮下投篮时,往往球都没有进,让对方拿了回去。
曾入海打中锋,在篮下太弱了,给人一挤,他连空档,也抢不到。球老是,无法分到他的手里。有时好不容易,分到了他的手里,不是给人打掉了,就是没投进,太令人失望了。唐巴黎和另一个球员“王大”。这个王大,是个卡车装卸工,身高一米八零,很膀。他们两个人,拿到了球后,一般都从不脱手。一直运球到前场,然后自己投篮,一般很少有进球。
姬季远一看,这样打下去,这么弱的队,也可能输球了。因此他也不管了,得球后,便运球突破上篮。但他却,每每都能得分。
终场比赛,五十二比四十八,“恒丰印染厂”队险胜。
球赛结束后,贺仁道主席,把大家叫回了厂里。他说,他要开一个会。于是便都回了厂里,集中在了会议室。
“吾看阿拉厂额打球,要哪能再能赢?就只有一条,就是你们所有额人,都不要投篮勒。因为你们投额球,没有一个是进额。像黄亮,对方啥人也没有,你都没有投进。”他看了看,手中的本子又说:“十二只球,一个也没有进。但小姬,伊一共投了,廿五只球,就进了廿三个。”
看来这个领队,还是很认真的。他似乎记录下了,每一个过程。
“所以,从格场球以后,你们所有额人,都不要投篮勒,都让姬季远,一个人投,还有勿赢额吗?”他侃侃而谈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莫名其妙。
姬季远看出,这个工会主席,是个外行。他只记,谁进球的比例,而下了结论。其实篮球是一场,集体与集体之间的竞技,并不是靠某一个人。但是在,“恒丰印染厂”这样的,一盘散沙的篮球队里,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轮还是淘汰赛。“恒丰印染厂”,对“上袜二厂”。“上袜二厂”,比“电解厂”强多了。如果再像,上一场球那么打的话,就必输无疑了。于是,贺仁道,又召开了赛前会议。这次他没有把他的理论,再重复一遍。而是让姬季远总结一下。
姬季远讲了三点。
一、黄亮,侬是前锋,递拨侬额球,大多都是空门。侬勿是要,摆姿势摆得多少漂亮,因为,格是没有分额。侬必须,老老实实额,拿球投入篮框。因为格是有分额,侬动作,越简单越好。
二、大家都尽量少运球,因为侬如果,接连把球传到前场,就只需要,侬运球到前场额,时间额五分之一。如果你们,一定要把球,把勒自己手中额话,会失去很多机会额。
三、投篮,每个人都能投,但不能勒,别人额阻挡之下,或者太远额距离,没有把握地投篮。侬认为有把握,侬就投,侬如果认为没有把握,就勿要硬投,就应当拿球传出来。
大家都很信服,姬季远的三点意见。于是贺仁道主席,便要求大家,就这样做,会议也就结束了。
第二轮开赛了,还是淘汰赛,“恒丰印染厂”队,对“上袜二厂”队。总算有了,一点组织了。黄亮也,也听从了劝告,尽量把球,投进篮框里。但时不时,还忘不了,“花”一下他的,优美的姿势。因此,他每花一下姿势,“恒丰厂”队,就少了两分。
王大还是照样,球到了手里,就从来也不会递出来,哪怕再困难,也要投篮,而且往往,都不会进球的。
曾入海在篮下,已经渐渐地适应了,也得了一些分。
唐巴黎运球也少了,他往往得球后,尽快把球,传给姬季远。在姬季远,引开对方后,往往会,把球回传给他,并示意他投篮。他一般,在六米的距离投篮,命中率达到了,三分之二。
球队,在姬季远的带领下,渐渐地,适应了比赛。这一场球,大家打得,都很舒服,(当然除了王大,因为他,一个球也没进),最后比分为五十八比四十四,“恒丰印染厂队”,赢了十四分球。姬季远提出庆祝一下,把补贴的两毛钱,拿出来去吃一顿,但没有一个人响应,弄得他很是尴尬。
“恒丰印染厂”队,进入半决赛了。他们的对手,是“卢湾区副食品公司”,简称“卢副”。去年联赛,它进入了四强,因此肯定,是个劲敌。战前,姬季远,又强调了,那三点的要求。大家,都表示了同意。
比赛场地,是在淮海路上的,光明中学的球场。因此,看球的人很多。
开赛了,对方大部分都是,一米七多的队员。只有两个人,有一米八左右,高度很是平均。但配合,打得比较好,防守也很严密。
两个前锋,给看得死死的,中锋,也给看得死死的,姬季远只能一有空子,就带球突破上篮,比分咬得很紧。
又有一个球,姬季远抢得了篮板球,他急速地,运球向前场冲去。对方有三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扑上来,都被姬季远,闪开了。他带球直冲篮下。篮下有两个人,又防守住了他。他向左反跨了一步,勾手带球,运向了左边。有一人又扑向了左边,他又回跨了一步,又把球运到了右面,双手抓住球,作势投篮。对方最后一个人,跳起盖帽,但姬季远是假动作,对方落地的同时,他起跳投篮,又得了两分。场外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这个球,姬季远过了对方五个人,一举投篮得分,是太独霸了,但也实在是,太漂亮了。
对方要求暂停,对方的领队,到主裁判席,指出“恒丰印染厂队”的,“8号”队员,是借来的。主裁判席要求,“恒丰印染厂”的,领队过去。主裁判指着“8号”球员,说:“他们抗议,你们球队,说这个队员,是sh青年队的,是你们借来的”。
“借来额?”贺仁道主席,怒极反笑了。大家围上去,问什么事?贺仁道说:“伊拉要求,重新比赛,借来额队员,勿能参加比赛。”
“啥人是借来额?”洪从民问。
“讲伊。”贺仁道指着姬季远说。
“小姬。”洪从民叫着。
“哎!”姬季远答应着。
“侬额工作证呐?”洪从民问。
“勒袋袋里。”姬季远回答。
“拿出来。”洪从民又说。
姬季远,从皮夹子里,拿出了工作证。其实,当时的工作证,就是一张硬纸,但表面贴着照片。
洪从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枚别针,把姬季远的工作证,别在了他的胸前:“伊拉讲侬,是sh青年队额,去拔伊拉,看看清爽。”
他把姬季远,领到了主裁判席前:“看见了伐?格是工作证,上头有照片额,‘恒丰印染厂’额。”洪从民说。
裁判,仔细地确认了一下,示意比赛继续。
“格人,是sh青年队额,阿拉认得额,勿可以,参加比赛。”卢副的一个队员,高声地抗议着。
“吾是部队里,刚刚复员额,格是吾额复员证。”姬季远又拿出了复员证,正好也在钱包里。
主裁判又看了:“不要乱说,人家的工作证,复员证都在这里。比赛继续,如果你们放弃,就判你们输。”因为当时的比分,是二十八比二十四,“恒丰印染厂”赢了四分。
“阿拉勿打,伊肯定是借来额,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动作勿会格样子标准额。”卢副的队员们,继续抗议着。
“我给你们,十秒钟的时间。再不上场,就结束比赛了。”主裁判拿出了一个铜锣,作势要敲地说。卢副的队员,依然没有上场。
“咣!”,主裁判手中的,铜锣敲响了,他判“恒丰印染厂队”胜。
“恒丰印染厂”队沸腾了,他们竟然,进入了决赛,这是这个厂的篮球队,从未有过的事情。但“卢副”队,愤怒地到区体委,去投诉了,最后区体委调查下来,姬季远确系,“恒丰印染厂”的员工,进入决赛,就已成定局了。
最后的决赛,是争夺冠、亚军的比赛,大家的心情的激动,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它们的对手,将是“sh江南造船厂。”
球队经过,姬季远的调理,已劲开始踏上了,较正规的途径了。但是,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连姬季远,也没有信心。而且“江南造船厂”队,他是了解的,也是较量过的。当时,他们“野球队”出场的,都是强手,还打得那么紧张。现在的队友,没有一个,比得上当时的队友,这球是肯定要输的了。
开赛了,地点在“鲁班路”上的,卢湾区工人体育场。
两个队,进入球场后。姬季远发现,黄毛正紧盯着他看。姬季远知道,他在想:“这个人怎么?又混到这里来了。”他同他们的领队,耳语了一番,领队便走到了,主裁判席上,同主裁判说了一番话。
主裁判,叫去了贺仁道,问:“这个“8”号运动员,是ja区的吗?”
“……?”贺仁道无语回答。
“这里是卢湾区联赛,ja区的人,不可以参加的。”主裁判下了定义。贺仁道,叫来了姬季远。
“我是住在ja区的,但我在“恒丰厂”上班,这是我的工作证。”姬季远,拿出了工作证。
主裁判仔细地,核对了照片,不由得笑了起来:“家住在ja区,在卢湾区上班,这不是很正常的吗”?看看这个球员,个子也不太高:“这‘江南厂’,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主裁判想着,他把工作证,还给了姬季远,“准备一下吧!”
球赛在,完全没有悬念下,开始了。因为,“恒丰厂”的每一个队员,都被对方看死了。对方打的是,人盯人的战术。黄毛负责盯姬季远,这仇人见面,不就是,分外眼红吗?
“侬伤好勒啊?”姬季远,笑着问。
“管侬啥额事体?”黄毛,恶狠狠地反问。
“吾格一天,勿是故意额。”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姬季远解释着。
“啥额故意勿故意,今朝(天),全部还拨侬。”黄毛,还是恶狠狠地说。
“姬季远一晃身,作势向左,黄毛忙扑上了,左边的空档。不料姬季远,向右边跑过去,接过了巴黎递过来的球。如果论篮下的优势,姬季远,肯定不如黄毛。毕竟,身高相差那么悬殊,但运球过人,黄毛就不如姬季远了。
姬季远一见,“江南厂”队,采用人盯人的战术,立刻告诉,上场的所有的队员,把距离拉开,空着篮下。
姬季远运着球,黄毛,张开了两臂拦住了。姬季远把球在两手中,通过地板,弹来弹去。突然向左冲去,黄毛赶快滑步向左。但这是姬季远的,惯用的假动作,他左手球又弹回了右手,直向右边冲去。
黄毛转回身,跟屁股追了上来。前面的一个,防守黄亮的对方队员,放弃了黄亮,补了上来。黄亮向篮下跑去,姬季远,一个地弹球,把球分给了他。这回在强敌面前,黄亮也老实了。他乖乖地,什么动作也没花,直接撑板,把球投进了篮框。八比二,“恒丰厂队”终于开张了。
防守时,姬季远的注意力,主要放在,黄毛的手肘上。他知道,今天黄毛,不报那断骨之仇,是决不罢休的。因此他的手,始终挡着,黄毛的手肘。
黄毛在篮下,故意紧贴着他,有球没球,都紧贴着他。但姬季远的一只手,始终扶在,靠近他的,那只黄毛的手肘上。“进球就进球嘛?防身要紧。”姬季远如是地想着:“今天的球,赢是绝对不可能的,至于输多输少,不是一个样吗?只要自己,全身而退就行了”。
突然,黄毛一个大转身。手肘,猛向姬季远的胸前捣去,但姬季远,用双手手掌,挡着了黄毛的手肘。姬季远被一股大力,撞得直跌了出去,仰面朝天地,一跤摔在了地上。大家都赶紧,跑过来扶他。但姬季远,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没事体”。
裁判愤怒地,指着黄毛。他那伤人的动作,太**裸了,黄毛举了举手。裁判哪里知道,他们俩人之间,还有那段刻骨之仇。球赛继续了。
这球赛,几乎变成了,姬季远和黄毛之间的竞技了。姬季远运着球,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总能甩开黄毛。黄毛气得七窍冒烟,但又奈何他不得,严重犯规,也已经有过一次了,再有,也太明显了。
姬季远又运球,晃过了黄毛,直接向篮下,运球冲去。对方其他的人不敢补,因为只要一补,姬季远就会把球,分给那个空档的人。姬季远用了,一个摆篮的动作,把球摆进了篮框。他发现篮框在他的手下,便顺势把球,扣进了篮框,双手抓住了,篮框的两端。
黄毛直撞在,姬季远的背上。姬季远的双手,抓不住了。只得松开双手,又一个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了。
裁判又一次,愤怒地冲了上来,指着黄毛:“你这是打球?还是在打人?犯规!严重犯规!”
姬季远双手撑着地,爬起身来,拍了拍手,走到了罚球线前。他在被撞到时,就已经把身子蜷了起来,屁股着地。他仍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时间离终场,已经不远了,黄毛更暴燥了。放过了,今天的机会,他的仇就无法报了。他几乎每次防守,都紧贴着姬季远,又被裁判,连吹了三次阻挡犯规。只得垂头丧气地下场去,坐冷板凳了。换上的人,更看不住,姬季远了。姬季远,轻而易举地,过了他上篮,屡屡得分,但输得太多了,回天乏力呀!
姬季远,贴着边线,边运球边跑着。跑过“江南厂”的球员席时,他冲着黄毛,挤了挤眼,歪了歪咀。把个黄毛气得,在板凳上直蹦了起来。但又能怎么样呢?后会有期吧?
球赛终场了,比分为六十二比二十七。“恒丰厂”队,输了有一半多,但“恒丰厂”队,所得的二十七分中,有二十五分是姬季远得的。当然还有,黄亮的那两分。
球输得那么惨,但大家,一点也没有不快活。他们毕竟,得了个“亚军”。卢湾区联赛的“亚军”啊!史无前例啊!
姬季远,不再提出,要磋一顿饭了。因为他发现,这些队员们,每个人,都把每一分钱,看得比脸盆还要大,不要自讨没趣了吧?
姬季远接到通知,让他去参加,卢湾区队的选拔。他去了,在卢湾区体育馆内。
教练是个,高高的老头,显得,很权威的样子,但姬季远不认识他。
教练要求,参选的人,两个、两个一组,快速跑到对面底线,再快速地跑回来。
同姬季远,分在一组的,是一个老油子的,卢湾区队的老队员。
他同姬季远说:“我们故意跑得慢一点,好吗?”
姬季远,无法回绝他,如果回绝他,便会显得,想硬挤进卢湾区队似的。“好吧!”姬季远回答道。
轮到他们跑了,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跑着。
“这是慢动作表演吗?”教练显然很不满。于是,姬季远进入,卢湾区队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但卢湾区裁判组,看上了他。要求姬季远,参加他们裁判组,并发了裁判证给他。可以随便出入,“卢湾区体育场”。而且,每吹一场球,还有两毛钱的补贴。因此姬季远,每逢早班下班,就去“卢湾区体育场”吹裁判。反正离“恒丰厂”又不远,吹一到两场球,洗个澡回家吃晚饭。至于上中班、夜班,他就不高兴了,特地赶过去吹裁判,又不是打篮球,没劲!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姬季远还在,ja区体育二场打篮球。终场了,忽然旁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姬!”
姬季远转头一看,惊得眼珠,都要掉下地了。“老庞”!
姬季远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您怎么来了啊?”
“我被‘sx省军区’女篮队,请去当了教练。这次带队来sh,想找几个队打一打。”老庞说。
“你住在哪里?”姬季远问。
“就住在这里。”老庞指着,阶梯型看台的下面。
“就住在,这看台的下面啊?你要不,住我家去吧。我家就在马路对面。”姬季远,焦急地说。
“不行!我不还有球员吗,我不能抛开她们,独自住出去啊!”老庞感叹着。
“那你找到了,比赛的队了吗?”姬季远问。
“没有啊!都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了,没有门路啊!”老庞无奈地回答。
“sh青年队,你要不要打,我认识她们的总教练。”姬季远介绍着。
“要打!要打!我来sh,就是想找这个队打的。”老庞难得激动地说。
“你跟我来。”姬季远说着,把他带到了,一群擦汗的,老人的身边。
“王老师!我想给您,介绍一个人。”姬季远请求着。
“好啊!小姬给我,介绍什么人呢?”王友芳,高兴地问。
“这是原来,八一队的老庞,同俞邦基在一起的,他是主力中锋。”姬季远介绍道。
“噢!……我知道您。”王友芳指着他,高兴地说。
“我也知道您,您是篮球界的,老前辈了。”老庞高兴地,握着王友芳的手,激动地说。
“带球队,来sh啦?”王友芳又问道。
“带了个小队,‘sx省军区女队’,想到sh历练历练!”老庞谦虚地回答。
“可以啊!同我的,“sh青年队”,打一打吧。”王友芳,客气地邀请着。
“太荣幸了!太荣幸了!”老庞高兴地说。
“那就明天,晚上七点,在sh体育馆,好不好?”王友芳又问。
“好!好!我们一定提前到。”老庞,兴奋地答应着。
“那就一言为定。”王友芳说。
“一言为定。”老庞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晚上,sh体育馆,坐了一大半人,还卖票了。当时根本没有,“万人体育馆”,这“sh体育馆”,就座落在sx路上,仅能坐几百号人。
姬季远,拿了张非卖品票,坐在了看台上。
球赛开始热身了,两个队显然,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的。sh青年队,一米八以上的,有三、四个,最高的那个,足足有一米八五。而sx省军区队,大约平均高度,只有一米六五,最高的队员,也只有一米七多一点,这球,应当是没法打的。
开赛了。大家突然发现,这个矮个子的女篮队,竟然,个个都像机器人一样,速度快得,简直难以想象。而且,防守能力也极强。尽管身高不行,但可以把对方,挡在禁区外呀。后场的篮板球,总是落在了,她们的手中。然后便快速地,往前倒着球。从来也没有人,运过一次球。篮球,就一直在空中,传来传去。几下子便到了,“sh青年队”的篮下,然后便跑篮得分了。
又该“sh青年队”进攻了,照样被这帮,女机器人,打了快攻,打了不多一会儿,比分显示十比二。“sx省军区队”领先。
王友芳要求暂停,因为他看到,他的队员们,已经被打傻了。但他,教练的那一套方法,是打阵地战,打篮下,打配合。而老庞教练的那一套方法,却是打速度,打盯人,打快攻,打抢断球,打体力消耗。
他们这种打法,“sh青年队”,从来也没有碰到过,暂停以后,“sh青年队”,还是连连被抢断快攻,比分越差越远。到中场休息时,比分为四十八比二十六。“sh青年队”输了二十二分。”
下半场,比分继续,越拉越远。老庞丝毫没有,换上替补,把比分匀一匀的意思。在离终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比分已到了八十一比三十九了。“sh青年队”输了四十二分。王友芳拿起了衣服,愤愤地走了。
当年rb教练“大松博问”,训练了一支rb女排,号称“东洋魔女”队。打遍了天下,没有敌手。获得了,世界锦标赛的三连冠。今天老庞,训练了一支,“sx魔女”队,也打算创造,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盛名。因此这第一场球,他就毫无留情,打得很狠的,把王友芳的脸面,全部都打光了。
第二天晚上,姬季远在家里,请老庞,吃了一顿饭。大家也喝得很高兴。老庞在sh,一战成名了。他展望着,他的未来。
星期天,在“静安体育二场”,姬季远,又遇到了老庞。只见老庞,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啦?”姬季远,好奇地问。
“没有一支球队,同意跟我们打。”老庞,苦着脸回答。
“为什么。”姬季远问。
“我也不知道?”老庞回答。
“我去打听打听。”姬季远,赶紧找到了周江净。
“哎!吾朋友格篮球队,为啥一个队,也勿肯搭伊打啊?”姬季远问。
“侬去问伊自己呀?”周江净,气愤地责问着。
“问啥?”姬季远,不解地问。
“上半场,已经赢勒,廿二分勒。下半场,应该放放!格是啥人额地盘?拿人家东道主,面孔都打光勒,侬还有啥额,好结果呐?王友芳下了,‘绝杀令’:‘啥人同,侬朋友格队打球,啥人从今以后,勿要再进sh’。”
姬季远,呆若木鸡了。“老庞,太急于施展了,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别人留,别人不赶他走?”
姬季远,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庞。老庞听了,立刻脸如死灰。他沉思了半晌,便说:“那我们,明天就回sx吧!”
明天,姬季远要上班,也没办法送老庞了。从此以后,俩个人就断了音讯。姬季远,又少了一个,自己最敬重的朋友了:“怎么办呢?世事不就是,这样地难测吗?辛弃疾不是说:“‘聚散匆匆不偶然’嘛?”
第四章 恒丰印染厂
恒丰印染厂,是一个从旧社会,传承下来的老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它在sh的印染行业,实力也是排名于前列的。由于它有一个巨大的拉绒车间,直到目前还是,亚洲最大的拉绒车间。因此,恒丰印染厂,以印染绒布而著名。一九五六年收归国有。
尽管工厂,已经收归国有了。但工厂里的传统,却还是由旧社会,沿袭下来的老传统。它的表面坦荡如砥,就像结了一层,厚冰的湖面。但冰下却到处有,暗流在涌动。sh人最丑陋的方方面面,在这里,都能体现得淋漓尽致。像“结派”,“贪婪”,“吝啬”,“嫉妒”,“无信”,“无脸”,还有等等……等等……。
结派:
这里的帮派,真可谓是,帮里有帮,帮中套帮。明面上有三大帮,泰州帮、宁波帮和gd帮。但在三大帮的下面,却是层层叠叠、犬牙交错的,根本无法理清。
印花车间的,支部书记,是泰州帮的,他想培养姬季远。他受泰州帮的总头头,何康灵总支书记的委托,亲自把姬季远,送给了谢广良,想要老模范,带出一个新模范。但谢广良是宁波帮的,他把姬季远往衬布岗位上,一扔就是半年多。谁给你带啊?
每个班,都有一个行政的带班,负责管理生产。但还有一个党支部委员,进行党政带班。乙班的党政带班姓诸,他只有一只眼睛,于是大家都叫他独眼龙。他怕宁波帮,带出了姬季远,会影响泰州帮的势力。因此,在了解到了,姬季远写了,入党报告后的第一时间。便在帮内,广泛地,散布了这个消息。并授意帮众,肆意地羞辱姬季远。六指头、杨超强、蒋西、都是泰州帮中的,骨干力量。
这里只要,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会在车间里见到,到处都在交头接耳。这便是,首先在帮中互相传递。到了最下层,便又向外邦进行了扩散。这里传递阴暗事物的速度,比之现在的网络速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里的工人,各自都凶狠至极,怒目相向。但见到了领导,都立刻会变成,像哈巴狗一样地训顺。这的的确确是,旧社会传承下来的习惯。而这里就是,旧社会工厂的写照。
加工资了,这次是,每人加五块钱。但是有百分之二的人,可以加七块钱。当然,在当时,这二块钱,可以做不少的事情了。评定的标准,是本人近五年来的表现。姬季远心想:“近五年来的表现,自己在这五年中,立了两次三等功。在这个厂子里,恐怕也没有人,有此殊荣吧?”
但结论下来了,印花车间,共有六个人,评为了先进,可以加七块钱。其中有泰州帮的三个人,宁波帮的二个人,gd帮的一个人。排在第一的,竟然是车间的大流氓杨超强。这不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维护着泰州帮,屡屡为泰州帮,立着大功吗?
这其实,就是三大帮派,按势力进行的,权利分配。其实根本就不看你,五年来的表现。五年来的表现,在这里,完全被亵渎了。
姬季远愤怒了,这倒不是,为了这两块钱,他是为了名誉。这五年来,他拼死奋斗,多少次出生入死,与死神,只差一毫米擦身而过。才获得的,这两份立功证书。现在竟都成了,废纸一张。但同谁去评理呢?这理是没处评了,只能抗议吧!
这天姬季远,是上夜班。上夜班偷睡觉,是车间里,常有的事。但全部都是,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如烘缸里、布箱里,还有无人去过的角落里。但姬季远,对这个工厂,已经失望之极了。在打样停机的时候,他拉了一条长凳,放在了车间正中的,主干道的十字路口上。便在长凳上,躺下睡了起来。
这一行动,把全车间的工人,都惊呆了,眼珠子掉满了一地。从“恒丰印染厂”,建厂到现在,几十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如此大模大样地睡觉。远远围着的一大堆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人去叫了党政带班。现在的党政带班,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她也是支部委员。由于她凶悍无比,因此大家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阎王”。姬季远只知道,她就叫“阎王”。却从来也不知道,她叫什么真的姓名。
“阎王”匆匆而来,大家的议论,激烈了起来:“格人,今朝要倒大霉了。”大家都,这样地认为着。
不料“阎王”,走到了,躺着的姬季远的旁边,脚步却轻了下来。她走近,躺着的姬季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姬,侬勒路当中睡觉,要着凉额啊!阿拉到旁边去睡伐。”“阎王”,柔声地劝慰着。这可是,全车间的员工,第一次听到,“阎王”发出,如此轻柔的声音。大家又惊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姬季远敢,当众在车间中间,明当明地睡觉。但“阎王”,却轻声地告诉他,“这会着凉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他们又知道什么呢?姬季远为什么,要用当众睡觉?来发泄他的,胸中的不满?“阎王”是知道的。在支委会上讨论时,倪似水提起过的。对这样的人,她能凶吗?这样的人,连死都不怕,会怕她吗?
姬季远故意,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理也不理“阎王”,自顾自地,走到“六色机”里,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下来。
贪婪:
谢广良每天,都提前半个小时,到印花车间办公室。后十五分钟是开班前会,但前十五分钟,则是在,研究着排产单。
印花,其实是很快的。但最费时的,是印花前的,一系列的工作。即换花筒、接机器、装色浆盘、磨刀、打样、对色光、调整颜色、做牢度试验,等等……。因此,印花的辅助时间,要占用了,整体时间的绝大部分。如果今天碰到,连续多个小批量的排产单,忙活了一个班,也只有一、两千米的产量。但如果碰到,一个大批量、套色少的单子,这在这里叫“吃肉”,一个班,就能印几万米,一个月能遇到,几次吃肉,你的班,就产量第一了。谢广良的精明,就在于他,总能想方设法地吃到肉。可能这就是他,当选为,sh市劳动模范的窍门吧?
今天是夜班,情况很反常。谢师傅上班伊始,就慢吞吞地干活,一反以往,虎虎生风的样子。干一会儿活,他就会,停一阵子。甚至还几次来到,印花机的中央部位坐一会儿。就这样,磨磨蹭蹭的,一直过了,大半个班。第一个样子,总算打出来了。
但色光不对,他拿了样子,又坐到了,印花机的中央部位。又坐了,半个多小时。他才拿出,那块样子,让打样工,去交给调色间,调整颜色。一会儿,蒋西说调好了。但他还是,坐在中间,又坐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回车头,又打了一次样。打样工把样子拿来,交给了蒋西。蒋西说:“可以开车了。”但谢广良拿着样子,走到了调色间,比对着客户的来样,他指着说:“格额绿,要带点红头额。”
“可以!差一点点,勿要紧额。”蒋西说。
“吾跟侬讲,要是出了次布,侬负责?”谢广良指着他,狠狠地说。
“……?”蒋西无语了。
“加一点红。”谢广良命令着。
等蒋西,调整完了色光,已经是,早上六点了。谢广良,还是坐在中间,直到六点半,他换了鞋,便走了。这一个班,“六色机”,一米布也没有印。
第二天夜班,在班前会上,谢广良,口沫横飞地安排着:“今末子(今天)两套色,大批量,大家都要抓紧。”说完了,就带着大家,提前了十分钟,进入了岗位。
他指挥着大家,快速地换下了,上一班印完的花筒。装上了一前、一后的,两个花筒。以最快的速度,打出了小样。他亲自去,烘了样布,烘干后又亲自去,对了色光。对完色光后,他快步,走回前车头,开动了印花机。并逐渐把调速的电位器,拧到了底,速度表上的指针,指着每分钟一百米。
整台印花机的人,都瞬间变成了机器人。忙的都非跑步不可了。一米二宽,一米五长,一米多高的布箱,可以盛放三十匹布。每匹布有三十米,每箱九百米的白布,九分钟就用完了。出布工每九分钟,便要推出,一箱印完的花布。那么快的车速,印完的花布,都根本无法烘干。一定要到四号烘缸,再烘一遍才能干。但四号烘缸,每烘一箱花布的时间,印花机会出来,三箱花布。整个车间,都堵满了,“六色机”印完的花布。
二号溴化机的挡车工,是个部队复员的年轻人。因为他老是喜欢,学着电影“地道战”中的,汉奸的话语:“太君!麦子!麦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麦子”了。叫他,他也答应。因此他的真实姓名,也确实,给大家忘记了。
“麦子”光着膀子,从溴化机里,爬了出来。溴化机,其实就是把印完的布,用蒸汽蒸一下,以增加它的色牢度。但弄得不好,布就会在里面断了。那挡车工,就要爬进去,把它接起来。爬出来的“麦子”,浑身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一样。而且,全身通红通红的。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的溴化机的周围,已经挤满了,刚印完的花布箱,他根本无法工作了。他恼怒地把布箱,一箱又一箱地,推出了他的溴化机。但他推出的布箱,立刻围住了,“六色机”的,出布工的岗位。沈大妹的印完的花布,就推不出来了。
“做啥?”沈大妹指着“麦子”,怒喊着:“侬推过来做啥?”
“格勿就是,侬推过来额吗?”麦子瞪起了,他的那双金鱼眼。
沈大妹,把一箱一箱的布,往外推着。以便于她的印花机,每九分钟出来的一箱花布,能有地方放。但布箱又被,麦子推回来了,两个人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做啥?做啥?”带班葛四平来了,看到这个情景,他也愣住了。但他先拉开了两个人,然后调了几个人。一起把布箱,往车间外部的,拉幅机等,较空闲的机位上推去。这边的紧张局势,才开始缓解了。
下一班,来接班的时间,“六色机”还在,疯狂地飞转着。谢广良直到,六点四十分,才把印花机,交给了下一班的挡车工。
这一天,印了有,四万多米布。谢广良,始终精神十足,窜前跳后。因为他这一个班,几乎干了,有十个班的产量,这块肉太肥了,但让他吃下去了。
姬季远,终于明白了,谢广良的,sh市“劳动模范”的来历了。上一个班,他磨尽了洋工。整整一个班,他竟然,连一米布也没有印,他把几个小批量的订单,硬留给了下两个班。以换来了,今天的吃肉。他就是靠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不择手段地,保持着,每月产量第一的称号的。他这是什么劳动模范啊?这是投机取巧的“模范”。他的这种行为,让姬季远,进一步地看低他了。可自己真刀真枪,拼来的两次三等功,现在却,已经变成两张废纸了,一分钱也不值了。想着,心中无不义愤填膺。
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在hn的一个小山村里,有两个十分要好的哥们。一起响应国家的号召,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但在一次,与美军的遭遇战中,兄弟为了掩护大哥,竟然被美军,俘虏了过去。大哥拼命地,冲上去抢他,挨了一排枪弹,胸膛中了一枪,一条腿也打断了。荣获了二等功,并享受着,二等残废的荣誉,复员回到了老家。可是社会在进步,物价在不停地涨,但他的残废金,却始终也没有涨。到了最后,连自己的三顿饭,也照顾不过来了。改革开放后,老家来了个台湾的大老板,到他的家乡来投资。乡里、区里、县里的领导,都出动了。他拄着双拐,夹杂在人群中观望着。那个大老板,越走越近了,他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竟然就是,当年给美军俘虏的,自己的那个哥们吗。他冲出了人群,一跤跌在了路上,一面叫着,自己那哥们的小名。
经过交流,他才得知。他的哥们,被俘后,在台湾,被关了两年,后来逢特赦,便被,放了出来。一开始,做些小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了。现在已成了,大老板了。想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便想赶回来看看。
“哎呀!早知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来抢你呢?让我跟你一起被抓去,不就更好了吗?”说着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把那三十年,憋着的泪水,全部都流出来了。
那天夜里,“新八色”停机打样,白布工叫“娘舅”的,坐到了“六色机”的中间,“六色机”,也正好停机打样。
“吾有个朋友,旧社会做木匠额,有一趟,伊到一家人家,去做家具。吃中饭额晨光,侬晓得保姆,拿拔伊啥额菜”?“娘舅”用浓重的,浦东三林塘的口音问。
“啥额菜?”大家问。
“一只蹄(猪大腿),动也没有动过。”“娘舅”咽着唾沫说。
“一只蹄?伊吃得光伐?”六指头奇怪地问。
“吃光!”“娘舅”摊着两手说。
“瞎讲八讲,勿可能额。”六指头,不容置疑地说。
“赌伐?”“娘舅”说。
“赌啥?”六指头问。
“十块红烧肉,一斤饭。”娘舅说。
当时,食堂卖的红烧肉,有六、七公分长,四、五公分宽,有一公分厚,每块卖,一毛五分钱。
“侬一口气,吃得脱?”六指头又问。
“当然。”娘舅,理直气壮地说。
“吃勿脱,哪能办?”六指头,往深里问着。
“吃勿脱,倒赔侬,一元五角菜票,一斤饭票。”娘舅吐沫横飞地,指着他说。
“好!赌了。”六指头指着大家:“大家都听到额。”
“好!……好!……阿……阿拉,当……公正……人。”邹复兴磕巴着,表达了意见。
姬季远,就在旁边看着。他不想发表意见,更不能参与。在这种人渣成堆的地方,听听就可以了。
半夜一点,吃夜宵了。大家一起,来到了食堂,“娘舅”掏出一斤饭票,要了一斤米饭。又掏出了,一元五毛钱的菜票,要了十块红烧肉。他趴在了窗口,指着那盘红烧肉:“要肥额,越肥越好!”
娘舅端着一斤米饭,十块很肥的红烧肉,大口大口地吃着,一会儿便吃完了。他抚摸了一下肚子,“嗝!”地打了一个响嗝,伸出手来说:“拿来!”
“拿来啥东西?”六指头,故作不解地问。
“一斤饭票,一元五角菜票。”娘舅说。
“啥人拔侬?”六指头问。
“侬拔吾呀?”娘舅说。
“吾讲过,侬吃光勒,吾要拔侬,啥额伐”?六指头又问。
“娘舅”想了想,好像是没有说过:“但侬勿是讲,侬赌吗?”
“对啊!就赌侬吃勿脱,倒赔吾。侬吃得脱,啥人赌过勒?”六指头无赖地说。
“娘舅”气得直发抖,指着他:“侬!……侬耍胡赖?”
六指头,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走了。
娘舅吃了哑巴亏,他回到,“新八色”的工位上,气得直叹气。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半个月的菜票吃完了。那下半个月,怎么办呢?
调色间的朱武君,结婚了。新娘是,二号“拉幅机”上的马永娟。婚后,他和她两个人,请了十多个男女同事,到他们的新房去玩,于是大家都去了。
一走进新房,大家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有的人还错以为,又上班了呢。因为在房间里,床上铺的床单,叠在床上的被子,窗帘布、沙发套、椅垫,都是用厂里的印花布做的。甚至拖地板的拖把,也是用厂里的印花布,撕成一条一条扎的。每个人再看看,自己脚上的拖鞋,也都是厂里的布做的。他们俩竟然,毫不顾忌。大家都默不作声,但心里,实在看不起这对夫妇。一会儿,点心上来了,是水果羹。大家吃着,总感觉到,有一股怪怪的,说不清楚的味道。看着大家,奇怪的脸色,朱武君乐开了:“格水果羹,吾是从调色间里,拿来额淀粉做额。”
“调色间里额淀粉,是工业用额淀粉,人是勿好吃额。”有一个女工说。
“啥人讲额?勿是一样额吗?”朱武君,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大家的腹中,感到了一阵,吐不出来的难受。
他们几乎把“厂”,都搬到“家”里来了。
吝啬:
厂里,有一个高姓的男工。应当是在,双面印花机上,做的吧!他有个外号,叫“高炮”。也就是说,他一直喜欢吹牛。有一次,他同一个男同事,两个女同事,一起骑自行车去郊游。有一个女同事,不是很会骑自行车,因此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他。他倒下了车,原来,他也不太会骑车。但他发现,他的自行车,断了两根辐条。当时在sh,一根辐条是五分钱,两根辐条就是一毛钱。他竟然停车不前了,说什么也要,那个女同事,赔他一毛钱。不管另一个男同事,如何地劝阻,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硬是要那个女同事,拿出了一毛钱。这郊游,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家也就回去了。
有一个包姓的男工,应当也是,调色间工作的吧?他每天吃饭前,都要到食堂里的,七、八十张桌子,团团都看一遍。当时食堂的菜,最贵的是大排骨,一毛八分一块。其次是红烧肉、糖醋小排骨,都是一毛五分一份。蔬菜都是五分钱一份。他会去看,今天的大排骨、红烧肉大不大?如果不大,他就会去买一份蔬菜。如果大排大,或是红烧肉大,他就会开一次荤。这样的人,算到了如此的极点,还能有什么大事可做呢?
他同一个,比他大十岁的,陈姓的女工,每天都同进同出。据说是在探讨,如何在做衣服时,可以更省布料。有一次,姬季远听到他,在车间里的,带班的那张办公桌前,高谈阔论着:“一公尺布,做一条裤子,还做一条三角裤,再做一只,假领头(即只有一个衬衣的领子,下面全用带子,系在胳膊上的,如果穿上外衣,你俨然已穿上了一件衬衣,因此叫假领头),还好做啥呢?”
大家,都答不上来。
他得意地说:“还可以,做一只胸罩!”
大家听了,怎么会,不反胃呢?人能吝啬到,这种地步吗?
嫉妒:
姬季远,写入党报告的事情,全车间都已经知道了,但经曾入海与黄亮,把真相一公布以后,整个车间都明白了,姬季远就是,厂里要培养的接班人,于是,姬季远就更难受了。
“侬是接班人,侬应当到,上头额办公室去,侬还勒格里做啥?”六指头问。
“吾是勿是接班人,关侬屁事。”姬季远,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哎!侬格样子,接班人就接勿成功勒。”六指头,调侃着说。
“吾搭侬讲,侬再惹吾,吾就请侬,吃生活(挨揍),侬勿要当吾,好吃吃额。蒋西上趟,看到勒伐?”姬季远,愤愤地说。
“……?”六指头无语了。
但车间里,时不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也,慢慢地习惯了。一个人要求进步,会遭到,这么多人的非议,会遭到,这么多人的嫉妒。真是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地方啊?姬季远,百思不得其解。
乙班,一号拉幅机,有个挡车工,叫程火根,已经四十岁了。他有很深度的近视眼,戴了一付,像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走路还要,摸摸索索的。谁知老天有眼,厂里来了,“七三届”初中毕业生,车间里把一个,“七三届”的小女孩,派到了乙班的,一号拉幅机上。程火根感到,上天的恩赐,终于来了。他搭起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靠椅,就把那个女孩,安置在这个靠椅上了。什么活都不让她染指。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地,拼命地忙着。这还不算,中班的晚饭,早班的中午饭,夜班的夜宵,他都会打到车位上,同那个女孩一起吃。饭菜票当然也是他出的了。那个女孩,长得很普通,但毕竟,二十岁还没有到。一开始还比较冷漠,但渐渐地,给他的诚意感化了。开始渐渐地,给他看笑脸了。那女孩进厂一年多,竟然没有干过一次活。但两个人,开始有说有笑了。
这不得了了,全车间,都给惊动了,尤其是,上夜班的时候。
“香面孔(亲咀)勒。”有人悄悄地传播着,于是,不断有人去偷窥。一号“拉幅机”,是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的,光线比较阴暗。便不断有人,从各个角度,去注视着他们俩的行为。但程火根,却丝毫也不知情。还在目无旁顾地,努力争取完成,他那传宗接代的工程。
不断有人去车间,反映说这两个人,行为不正常。终于,车间支书倪似水,找了程火根,要求他作检查。程火根,只得作了检查。谁知,这反而帮助了他,因为那个女孩,一直在彷徨。对方毕竟,比自己的年龄,大了一倍有余,长相又那么不好。但对自己,却如此之好,在这个,充满了阴暗的工厂里,她不靠他,靠谁呢?因此,就在程火根,作检查的时候。他们两个,登记了结婚。程火根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不仅使,全班的一百多号人,大跌了眼睛。许多人的嫉妒,便更加加重了。
sh的电不够用,所以每个厂的厂休,都是错开的。“恒丰厂”,是休息星期五。因此,每逢星期五,“恒丰厂”,除了停工换班以外,还要组织人,清洁机器。以保证下周的,正常的运行。大家称它为“揩车”。参加“揩车”的人,可以在一周内,选择另一天补休。邹复兴和姬季远,都很乐意参加。因此,他们俩每次都参加了。
车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嚓!嚓!”的刮车声,他们还可以,放声地歌唱。
这邹复兴,嗑巴得这么厉害,但在唱歌时,竟然,丝毫也不嗑巴。他们俩个,你唱一个,我唱一个,唱得最多的,是“远航”。这样边唱歌边干活,劲头就更足了。下午一点多钟,印花机便揩得,干干净净了。再查一遍,没有什么地方遗漏,大家便洗了澡,悄悄地从后门,溜出了工厂。但好景不长,又有人去告发了,他们提前下班的行为,后门的岗哨,便加强了。于是,他们便只能,坐在凳子上,一直坐到了,下午四点半,才能从大门,走出工厂。
无信:
有一天夜班,车间里走过来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俩个人。那高的瘦的,是曾入海,那矮的胖的,是杨超强。俩个人手中,各拿着一根,搅色浆的竹片。那竹片,有一米长四公分宽。先是杨超强表演。他用双手,握住竹片的两头,在胸前往上举起,“咔擦”一声,手一点也没松,两手握着的竹片,已翻到了背后:“啥人行,十瓶啤酒。”
然后,是曾入海表演。他同样用双手,握住了,竹片的两头,往下伸去。然后两只脚,一先一后地,跳过了竹片。接着又,一先一后地,从竹片上跳了回来。他站直了身子,说:“啥人行?十包香烟。”他们俩,已在车间里,走了一大圈了,许多人都试过,但都失败了。因此他们已从,一瓶啤酒和一包香烟,加到了,十瓶啤酒和十包香烟了。
做这两个动作,肯定需要手长,但他们的手,肯定没有姬季远长。因此,姬季远笑吟吟地,站在了一旁,一声也不吭。
好几个人,都试了,但都失败了。曾入海和杨超强,更加得意了。谢广良,他们不敢惹,因此眼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姬季远的身上。
“哪能?来试一试伐?”杨超强问。
“吾试是可以额,但试了以后,侬两个人勿要逃。”姬季远,嘲弄地说。
“侬勿要吹牛皮!侬做好了再讲!”杨超强,气愤地说。
姬季远接过了,杨超强的竹片,毫不费力地,转到了背后,又转了回来。接着他下伸着双手,两只脚并拢,一起跳过竹片,又两脚一起,跳了回来。这动作,要比曾入海所做的难度,更高了不知多少,他把竹片,扔在了地上,伸出了手。
曾入海与杨超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猛跑着。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大家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有一天上中班,时间差不多有三点半了。黄亮快步走到了“六色机”,拉了姬季远就走。
“做啥?”姬季远不解地问。
“侬出去,就晓得勒。”黄亮说着。
工厂的大门里,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对面,是消防车库,车库门相距大门,有二十多米。这时,小广场上围满了人,足有五、六十人之多。有六个人,每个人手中,举着一块硬纸片,上面写着:“十瓶啤酒”,“大西洋西菜馆一顿饭”,“十包香烟”等等……。这六个人,都下了重注。
黄亮指着地下,麻布包着的大圈:“格打包铁皮,每卷三十九公斤,啥人一只手拎一卷,从车库门口,走到大门里厢,走两个来回。”他指了指那六个人:“格些人额东西,就是侬额勒。”
“有多少人试过?”姬季远问。
“二、三十个人吧?但都走勿到。”黄亮说。
人群中有不少,篮球队的队员。见黄亮拉来了姬季远,都纷纷地让姬季远试试。
姬季远上前,用左手,拎起一卷铁皮,“三十九公斤,七十八,一百五十六斤,应该行的吧!”他暗中思忖着。又用右手,拎起了另一卷铁皮,并开始,举步往前走去。
刚走完,第一个来回。姬季远便感到,八个手指,已经基本无力了。手指握不住,已是时时刻刻的事情了。他耸了耸手,把铁皮卷耸到了手腕,与勾起的手掌之间。由整个手掌,来提着这,三十九公斤重的铁皮卷,手指的压力减轻了。他又走完了,第二个来回。为了让这些人,没有话讲,他转了第四个身后,又走了十多米,双手才一松,铁皮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但当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这六个人,四散地,飞奔而逃了。
这下,姬季远怒急了,他拼了那么大的劲,却又给人耍猴了。六个人当中,他只认识王大。便紧跟着王大,直追了下去。
王大曲曲弯弯地绕着圈子。他走的路,姬季远,根本就不认识,但他只是,追着王大。
王大跑不过姬季远,气喘嘘嘘地,跑进了一个小房间。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驾驶员休息室。”王大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了。
“十瓶啤酒,拿来!”姬季远冲到他的面前,伸着手说着。
“伊……伊拉拨,……吾也拨”王大,气喘如牛地说。
“吾不管,吾只认得侬,侬拿出来。”姬季远伸手,揪住他的胸襟,试图把他拎起来。
“侬……侬放手,……吾帮侬去寻。”王大喘着说。
两个人一般高,但王大膀,姬季远却不膀。王大也是“恒丰厂”篮球队的,是了解姬季远的狠劲的。知道自己吓不了他,也打不过他,只得站起身,来往外走着。
王大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姬季远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走过了一个车间,又走过了一个车间,一个也没找着。走过了印花车间时,正好遇到了,寻找而来的邹复兴。
“快!……快!……开车……勒!”邹复兴说。
姬季远,用手指着,垂头丧气的王大:“下趟再拨吾看到侬,当心好看。”说着他就,随着邹复兴干活去了。
这个星期是中班。下班后,姬季远同邹复兴,相约来到,建国路上的,“大庆饭店”。叫了一个砂锅,叫了一瓶白酒,两个人喝得十分高兴。喝完,姬季远要付账,但邹复兴坚持,一人一半,姬季远也随他了。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摇着手,一次又一次地再见着,最后分手了。
第二天,还是中班。但邹复兴,始终虎着脸,姬季远几次,同他讲话,他连理都不理。在八个小时中,他没有同姬季远说一句话。
姬季远纳闷了,昨天夜里,还在一起,高兴地喝着酒,高兴地分了手。怎么今天一照面,就不理不睬了。邹复兴是姬季远,在厂里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姬季远不愿意,失去这个好朋友。于是第二天,他找了邹复兴。
“吾大概,有啥额事体,做得勿对,侬勿开心(高兴)勒,是伐?”姬季远问道。
“勿……勿搭界!……没……有,没……有。”邹复兴极力地辩解着,于是,他们又言归于好了。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姬季远又主动道了谦,但邹复兴还是说“不搭界”。姬季远怎么也猜不透,这是什么原因。又过了一个月,同样的事情,第三次又发生了。这次姬季远,不再主动道歉了,你不理我,我就躲得远远的。但几天后,邹复兴,又主动来,找姬季远讲话了。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姬季远更加猜不透了,可能是,这个人的脾气吧!但怎么可以,为人无信呢?姬季远在“恒丰厂”的,最后的一个朋友,也离他远去了。
无脸:
印花车间,乙班的五号烘缸,有两个工人。挡车工是一个,姓于的男工,另外有一个男工,以前是唱京戏的,而且是演花旦的。尽管他长着,大大的脸盘,矮矮的个子。但老是,媚眼抛来抛去,还不时地,翘起了兰花指。说话的声音,也是尖声尖气的。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戏头”。这样,那个姓于的挡车工,就被大家,叫成了“于头”了。
这两个头,每天上班,就斗来斗去,从来也没有,安生休停过。
有一天上夜班,两个人没活干,便互相,骂了起来,并越骂越凶。甚至连,十八代以上的祖宗,也波及到了。两个人一起骂到了,厂大门内的,那个小广场里。小广场边上,正好有一道楼梯,直通到二楼的食堂里。正逢吃夜宵的时间,楼梯上站了,有三、四十个人。都驻脚看着。
两个人,越骂越凶,双方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对方的脸上了。楼梯上的人,纷纷大喊:“打呀!打上去呀!”
“侬娘格,吾今朝,勿打侬!吾就勿是人!”于头说。
“那么小额模子(体型),还打人。”戏头兰花指一翘:“当心拨吾吃生活(挨打)。”两个人又分开了。
“唉!”楼梯上的,三、四十个人,都长长地叹了一气,有的人打算走了。
但两个人,又越骂越近了,大家又耐着性子,站了下来。
两个人的手指,在空中相遇了,但只是,手指戳到手指,离脸还差一点点。
“打伊”!“打伊”!楼梯上的人,齐声地喊着,但两个人又分开了。
就这样,几分几合,楼梯上的人,终于明白,今天的这场热闹,是不可能看到的了,于是众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两个头,见没人看热闹了,也就不闹了。
夜里三点半,姬季远去上厕所。他还没有走进厕所,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粪臭味。他试探着抬脚,打算往里走,“砰!”的一声,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砸在了门上。他连忙缩了回来,只听到里面,噼里啪啦地,东西扔来扔去的声音,臭味逾益浓烈了。
他连忙又往后退了退:“这是在,扔粪块大战啊!”有听说过,扔泥块大战的,也有听说过,扔石块大战的,什么时候听说过,有扔粪块大战啊?几个月来,这里的奇闻异事,一次又一次地,看得他目瞪口呆了,他退回了“六色机”。
不时有人,跑过说:“不得了了,厕所里粪块大战了。”大家都不敢上厕所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两个人,又嘻嘻哈哈地,并肩走了过来。
“格赤佬,真下作(下流),骂人骂勿过,扔粪块喔。”戏头嬉笑地用兰花指,指着于头说。
“好!侬再勿要面孔,阿拉扔粪块,都是挑硬粪扔额,侬呐?烂粪也扔,真是出烂粪,扔烂粪。”于头,理直气壮地回敬着。
俩人,嘻嘻哈哈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带来了,一阵浓烈的粪臭。换来了,一张又一张的愕然的脸。
“恒丰厂”原来的,团总支书记,叫史庆堂。长得一表人才,一米七五的个头,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他的女朋友,是“恒丰厂”的厂花。他是何康林书记,指定的培养对象。于是,被送到市党校,去参加学习了。学习完成后,应当是担任,印染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吧!但是,出事了。
他在党校学习半年。他每天清晨,去花园里跑步。他穿着背心、短裤。但是,每当他,看见女同志的时候。就会迎上去,拉下自己的短裤,吓得那个女同志,大叫一声,望风而逃。他每天,这样地干着,有不少的女同志,投诉到了党校的校部。但党校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班,是哪个人啊?
学校报了案,警察介入了,进行了调查。但史庆堂,却毫无知觉。他每天清晨,依然我行我素。
一天清晨,他跑步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女同志,他又拉下了短裤,但那个女同志是个警察。她叫来了一大帮警察,把他抓了起来。当时也没有,“暴露欲”这种病,只说他道德败坏。被开除了党籍,撤销了,团总支书记的职务,并被发配到了,印花车间的,丙班的烘缸上,推布箱去了。最惨的还是,他的那个,整装车间的女朋友。她抱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无奈地,同他再见了。
一九七四年夏天,是个多雨的夏天。当时,sh的排水系统,非常地落后。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严重地影响了,“恒丰厂”的生产。
印花机的橡皮先令下面,就是下水道。平时,一个布样印完了,每个盘里的余浆,往下一放,就进入了下水道,随波逐流地进入了黄浦江。但现在,碰到了雨季了。一场倾盆大雨下来,只要二十分钟,印花机下的水,就漫了出来。于是车间,便成了汪洋大海,大家便爬进了布箱里,今天就成了,外国礼拜天了。
有时一下雨,有的工人就喊着:“涨上来!”“涨上来!”果然涨上来了。大家哈哈大笑,又爬进了布箱里,闭眼睡觉了。
每天,有多少余浆,放进了下水道里,谁也记不清了。而工人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环境中工作。比如,打样的布样,做摩擦牢度不合格,或是颜色的延展性差一点。便叫来了,带班葛四平。葛四平是个宁波人,宁波口音很重,瘦削削的脸。他的右手,只有三个指头,食、中两指,让花筒给轧掉了。他往往来了之后,用右手的大拇指,蘸了一些色浆,在白布上,用手掌刮一下,看了一眼:“加十公斤甲苯……开!”
于是便在色浆里,加了十公斤的甲苯。接着烘缸里,便弥漫着,浓重的甲苯味。最惨的,是那个“出布工”,刚经过烘缸的,带满甲苯的蒸汽的花布,在她的面前,摔来摔去,全是甲苯啊!可又有谁说,这是剧毒的啊?
最痛苦的,是印“阿尼林”。这种颜料,它本身就是一种,毒性极强的,“苯胺”类的化学品。印它的时候,整个车间,会弥漫着,一缕一缕的,挥之不去,扑面而来的白雾。整个车间里,充彻着一股,呛人涕泗的,强烈的气味。这时候,厂里规定要加营养了。加什么营养呢?一听三百毫升的炼乳,冲入了三千毫升的开水中。然后有人,拎着铝制的水壶,来给大家倒“牛奶”了。倒淡如开水的炼乳的人,每次都要,看一下来人的脸。脸熟的,他就倒满一些,脸生的,就只倒个半杯。倒完便收壶。这稀得像白开水一样的炼乳,能顶得住,这“阿尼林”的,如此猛烈的毒性吗?
二十年后,“恒丰厂”的老职工,一个又一个倒下了,离开了人世。得的不是这个癌,就是那个癌。这不就是,当年被毒害的证明吗?
第五章 周松春的小女儿
一天,姬季远是上夜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晚饭后,他想再睡一会儿。但刚睡着,却给人推醒了,坐起来一看,是周江净。
“快起来!快起来!有事体!”周江净,急急地说着。
“啥事体啦?急吼吼额?”姬季远,不耐烦地问他。
“侬勿要管,反正是好事体,侬跟吾走。”周江净,拉着他要走。
“格吾衣裳,总要穿额伐?”姬季远,穿上了军装。
两个人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吴江路、qh路口的,一个大门朝北的弄堂。进去后,把车停在了,一栋房子的门口。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格是吾战友,叫姬季远。”周江净介绍着。
“您们好!”姬季远见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相貌堂堂的男子。旁边站着一个,约四十来岁的女的,应当是他的老婆吧!
“格是吾朋友,原来是,sh工人队额,主力分球手。阿拉叫伊“鹦鹉”,格是阿嫂。”周江净介绍着。
“侬好!”他们俩个,同声地招呼着:“坐伐!”姬季远坐了下来。阿嫂倒了一杯开水。
“谢谢!”姬季远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到这里来干什么?有什么事要做?莫不是让自己,去sh工人队打球吧?这也太玄了,王友芳不是说自己,个子不够高吗?
“侬是,那一年生额啊?”阿嫂,笑吟吟地问着。
“一九四九年,阿拉两个人,是同年额,吾大两个月。”周江净抢着回答。
“侬今年,刚刚从部队里回来啊?”阿嫂又问。
“是额!吾三月初,回到sh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住勒,啥地方呐?”阿嫂又问。
“吾住勒‘静安别墅’,一百廿二号三楼。”姬季远干脆,全说了干净,免得一次一次地被问了。
“三层楼,就侬一家人家啊?”阿嫂,惊奇地又问。
“这不是,在调查户口吗?哪有问得,这样仔细的?”姬季远腹诽着,但还是,耐心地回答着:“是额,就吾一家人家,就吾同吾爷两额人。”
“‘静安别墅’三楼,就侬同侬爷,两额人?”阿嫂,瞪大了眼睛又问。
“是额,一间大房间,一间小房间,一间浴间,一只晒台,煤气灶,勒楼梯旁边额。”姬季远干脆把,她要问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他以为这下应该,没有什么话要问了吧?
“格侬额,兄弟、姐妹呐?”阿嫂,还有问题问。
“吾是独养儿子,没有兄弟、姐妹!”姬季远回答。
“喔育!格侬屋里额房子,老舒服格勒噢?”
“没有!没有!还可以。”姬季远回答。
嫂子,又闲聊了一会儿,推说她有点事,就出去了。
“鹦鹉”,也不太爱说话。姬季远便开始,打量着这间房间了。
房间挺大的,有二十三、四个平方米吧?但房间中央,摆放了两只床,这房间,就显得有些挤了。
再一看,那两只床,竟然很不一般。床头床尾,都镂刻着,精美的花饰。有花卉,还有鸟兽,看上去栩栩如生。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格是一套,红木额对床。”“鹦鹉”见姬季远有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一九六六年,阿拉两额人,勒南京西路对过额,‘南京西路旧货商店’,看见格一只床,标价五十块洋,阿拉当场,就买了下来。后来听店员讲,其实,格床是对床,一共有两只,一式一样额。昨天,刚刚拨人家,买了一只去,也是五十块洋。阿拉就打听到了,格家人家,就买了礼物,寻上门去,搭伊拉商量。能勿能让拔阿拉,凑成一对嘛?伊拉一开始,坚决勿肯。还讲:‘格你们让拨阿拉,勿是也,凑成一对了吗’?后来,阿拉两额人,一趟又一趟上门,终于感动伊拉勒,六十元洋,让拨阿拉了。格勿是,就凑成一对勒吗?”他难得,有那么好的谈兴,侃侃而谈着,“后来,请专家来鉴定过勒,是酸枝木额,属于老红木额一种,年代大概勒,清朝‘道光’或者‘咸丰’朝代伐,格是古董啊!”他得意地介绍着。
“一对‘道光’或‘咸丰’朝代额,古董对床,只有一百十块洋,格也只有,勒一九六六年,才会有额啊。”姬季远想:“格现在外头,卖多少钞票呐。”
“加一只零,一千一百元!也勿要想买到。再过几年,要上万。”“鹦鹉”得意地说。
“真是不可思议啊?一百多块的东西,几年后要上万。”姬季远如是地想着。
阿嫂回来了,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来了,来了一个女孩,矮矮、粗粗的,讪讪地答讪着。
“你们,夜饭吃勒伐?”她漫无目的地问着。目光却在,姬季远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姬季远给她看得,很不自在。
“吃过勒,你们,夜饭吃勒伐?”嫂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刚刚吃过,阿拉爷,今天回来得晚。伊拉勒商量,重新组织,滑稽剧团额事体。”女孩得意地回答,说起了她的爸爸,她似乎两眼,都放出了光芒。
“侬爷现在,也忙得勿得了啊。”阿嫂应筹着。
女孩,说了一小会儿,就告辞走了。
阿嫂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来了,又来了两个女孩,一个同刚刚的那个,长得很相像。但显然,年纪要小一些。另一个,显然年纪,要大一些。她却长得瘦瘦高高的。俩个女孩,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你们,夜晚吃过勒伐?”她们,礼貌地问候着。
“吃过了,你们夜饭,吃过勒伐?”阿嫂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刚刚吃过。”俩个女孩,无心地回答着。两双眼睛,都还像上一个女孩一样,在姬季远的身上、脸上,扫来扫去,竟然毫无顾忌。
姬季远纳闷了,自己今天,怎么就,变成展览品了,“这样弄,要弄死人的?”他向周江净,横了一眼。
周江净,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说,你别说话。
姬季远无法,拂了老友的意思,如坐针毡般地,又坐了下来。
那两个女孩,又搭讪了一会儿,便又告辞走了。
阿嫂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推门声响起,又进来了三个女孩。有两个矮矮,粗粗的,是刚刚第一次,第二次来过的。但另一个,清秀一些的,却是第一次来,但她的一双眼睛,怎么看也感到不正常。但这又管,姬季远什么事呢?他握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站起来说:“侬屋里,有客人来,吾先走了。”
“侬哪能好走呐?侬今朝勿好走!”“鹦鹉”满脸堆笑着说。
姬季远不明白了,“你们家有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来了一次又一次。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不能走?奇怪了。”他皱了一下眉头,看见周江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又坐了下来。
那三个女孩,看样子,又搭讪完了,又告辞走了。
姬季远心想,“这下该差不多了吧!今天的事,应当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应当介绍啊!周江净这小子,葫芦里,又不知道卖什么药,耐心地看他怎么说吧?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这回来的人多了。门开了,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小的半老太太,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长了一颗,有黄豆般大的黑痣。但她的一双眼睛,却非常有神,隐含着,精明的光亮。她直视着姬季远,像是要把姬季远,看到眼里去一般:“你们夜饭,吃过勒伐?”小老太太问。
四次进门,问的话,竟然一模一样,就像事先,商量过的一样。这应当,是无话找话,应当是在,项庄舞剑,那沛公是谁呢?
“侬是,小刘额朋友啊?”老太太竟然,直冲着姬季远问。
姬季远毫无防备,被问得一愣。他定了定神,“吾是今朝,第一趟来额,吾是伊额好朋友。”他,指着周江净说。
“侬勒屋里,是独养儿子啊?”老太太又问。
“咦!她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也没有同她讲过,奇怪了?”他默默地想着,但还是,不动声色:“是额!屋里就吾,同阿拉爷两额人。”
老太太笑着,上下地看着姬季远,一阵喜色,不禁涌上了,她的眉梢,不住地点着头。
姬季远想问:“您是谁呀?”但他看了一眼周江净,只见他暗暗地,把手挥了一下,意思叫自己,不要多嘴,他也就忍住了。
今天进来的五个人,有不少相同的地方。都有一股,俨然王者的气势,虽然都很客气,但丝毫也掩盖不了,她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们都,不停地打量着姬季远,上、下、左、右,就像一个个裁缝,要给姬季远,做衣服似的。就是动物,这样地给,那么多的人,不停地看着,也会受不了的,何况是人。这些人,又不介绍,自己是谁。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姬季远打算,要不顾一切地告辞了。
但那个老太太,领着那一群,显然是她的女儿们,一起又走了。临走时,向阿嫂招了招手。
阿嫂赶忙,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嫂回来了。
“侬福气来!”阿嫂,嬉笑眉开地说。
“啥额福气?”姬季远,不解地问道。
“伊拉看中侬勒。”阿嫂,不容置疑地,指着姬季远说。
“看见伐!吾讲,吾额战友,伊拉肯定会,看中额伐。”周江净高兴地说。
“看中……吾?”姬季远,不解地问。
“看中侬勒!”阿嫂嬉笑着,指着他说。
“吾为啥?要伊拉看中啊?”姬季远,仍不解地问。
“侬晓得,伊拉爷是啥人?”周江净问。
“啥人?”姬季远问。
“周松春!”周江净,响亮地回答。
“周松春”,姬季远,倒是不陌生的。姬季远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滑稽戏,长大的。
周松春,同他的哥哥,姚羡双两个人。唱的滑稽戏段子,在旧社会就脍炙人口。象“学英语”,“评弹三人唱”,“十三人搓麻将”,“各地方言”,都是家喻户晓的。姬季远,尤其喜欢那个,各地方言的滑稽戏。gd口音,苏州口音,无锡口音,sd口音,苏北口音,宁波口音。学得维妙维俏。姬季远从小,就学了不老少。
“周松春!哪能呐?”姬季远问。
“周松春又上台!国家补拨伊,两万多块洋。伊拨六个小人,一人买勒一只,欧米茄手表。五百多元洋一只,结棍(厉害)伐?”周江净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格同吾,有啥搭界呐?”姬季远,还是不解地问。
“刚刚格额老太太,就是,周松春额夫人。刚刚来额,格个最小额小姑娘,就是伊额小女儿。伊看中侬,要叫侬,去做女婿!”阿嫂激动地说。
“吾又勿是,橱窗里额商品。伊拉有钞票,看中勒,就可以买额,也勿问问吾,同意勿同意?”姬季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愤愤地说。
“侬勿同意?侬……勿同意?格种人家,侬还会得勿同意?”阿嫂,咤异地问。
“伊拉爷,刚刚补了,两万多块洋钿。两万多块啊?侬做三辈子,也赚不着额,两万多块啊?”周江净,惊恐地,反复地说着。
“格是,伊拉爷额钞票,跟吾搭啥额界,要侬大惊小怪。”姬季远,不满意地,横了周江净一眼说。
“啊呀!格种人家,打勒灯笼,也寻勿着额,侬还有啥额,勿满意额呐?”“鹦鹉”大哥,也不满地,指责着姬季远。
姬季远,给他们说得,已无话可说了。但他的想法,确实同他们三个人,都不一样啊。但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好意,都是为了他好,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伊拉讲,明朝,是勿是叫侬……噢!是请侬,到伊拉屋里,去坐坐。明朝下半天,侬看哪能?”阿嫂,用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看着姬季远说。季姬远,要讲的话,已经到了嗓子口了,但望着那三双,期待而又焦急的眼光,便又咽了下去:“好伐!”他无奈地说。
“明朝,侬到格里来,吾陪侬过去。”阿嫂,又仔细地说。
姬季远,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样子,周江净来了,他特意调休的啊!这小子起劲得,这个样子。姬季远,没好气地看着他。也只得随着他,骑着自行车走了。周江净就坐在,“鹦鹉”大哥的家,等着姬季远的消息。
说实在话,他们要“配给”他的,那个女朋友,长得什么样子,姬季远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盯着女人看的习惯。
大房间里坐着,一房间的人。那个瘦瘦的,高一点的,显然是大姐。她在弹着琵琶,水平却不怎么样。旁边坐着一个男的,他旁边坐着的,应当是那个,矮矮、粗粗的二女儿吧,两个人,在亲热地交谈着。
周松春,有六个小孩。上面是四个女孩,分别叫:大妹、二妹、小妹、小小妹。下面是两个儿子,大的叫大弟、小的叫小弟。大弟显然在隔壁,学着拉小提琴。姬季远也是,学过拉小提琴的,但没有学会,这玩意儿,要基本功,姬季远便放弃了。
“小小妹”,坐在姬季远的斜对面。她的左眼,应当有严重的“弱视”症,这在现在,是可以用激光,进行手术的。但在当时,应该是,无药可治的吧?
“线裤漏出来了,线裤!”那个,弹着琵琶的大姐,手指着,姬季远的裤腿,威严地提醒着。
在那个年代,凡是打篮球的人,在不打篮球的时候,也喜欢穿着球衣、球裤。并喜欢在外裤下,露出一截球裤。以此表示,我就是篮球运动员。姬季远今天,穿着一条,大红色的球裤。在外裤下露出有,一寸来长的一截。
但这个“大妹”,是不懂打篮球的。她显然认为,姬季远穿着不正经,连内裤也漏了出来。她的提醒,明显地带有,鄙夷的腔调。其实姬季远的穿着,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姬季远又是,她家的什么人呢?
姬季远的心里,非常地不舒服。但他忍住了:“何必同这种,自以为高贵的女人,一般见识呢?”他伸手,把球裤,塞进了外裤里。
大弟、小弟来了,大弟还提着,他的那个小提琴。
“侬老早(以前)是当兵额啊?”小弟好奇地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打过枪伐?”小弟又问。
“打过。”姬季远回答。
“格侬打杀过,啥额东西伐?”小弟问。
“打杀过!有狍子,狼,狗熊。”姬季远回答。
“侬打杀过狗熊,格狗熊,有多少大?”小弟、大弟,都好奇地问着。
姬季远伸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又分开两只手,往宽里比划了一下。
“介大啊!有多少重啊?”两个弟弟又问。
“应当有,六、七百斤重伐。”姬季远思量着,说:“打了三枪,没有打杀,后来用枪,捅进了,伊额咀巴里,一直捅了有介长。”姬季远用两手,比了一个距离,大约有半米来长。
坐在旁边的两个人,也停止了谈论,显然也被吸引了,目光都转了过来。
“格人,是二妹额,男朋友,叫戴年量。勒医疗器械厂,做销售额。伊讲伊拉领导,要提拔伊勒。”大弟轻轻地说。
“侬格样子,拉小提琴,老难拉得出额,侬应当,寻一个老师,从练习曲拉起。”姬季远,笑着对大弟说。
“格侬也懂啊?”大弟诧异地问。
“懂一点,但勿会拉。”姬季远回答。
“格侬会,啥额乐器伐?”大弟又问。
“都勿会,但欢喜瞎弄弄。”姬季远又回答。
“格侬弄过,啥额乐器呐?”大弟又问。
“手风琴、三弦、秦琴、洋琴、月琴、胡琴(二胡),但都是,自己白相相额,勿上台面额。”姬季远仍是,笑吟吟地回答。
老太太,买菜回来了。她见姬季远来了,很是高兴。端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走了过来。递向了姬季远的手中,“吃一点伐”,老太太,笑吟吟地说。
姬季远不想吃,但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个老太太的,殷勤的笑容。这笑容,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姬季远想起了母亲,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带有母爱的笑容了。他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碗羹。
“吃伐,趁热吃。”老太太,慈祥地催着。
姬季远,无可奈何地,端起碗来,吃了一口。
“本来,格一幢房子,都是阿拉住额。伊拉爷额阿哥,本来是住勒,隔壁额一幢房子。后来房子紧张,就搬到了格里三楼,一楼又住进了一家人家。格两楼,现在只有,两间房间。屋里八个人,立也没地方立啊!唉!”她叹了一口长气。“现在伊拉爷,审查通过勒,讲要拔阿拉配房子。也勿晓得,啥时候配!再讲,原来额家具,全部没有了。配了房子,家具也没有,唉!”她又叹了一口长气。
“格侬现在,缺啥额家具呐?”姬季远,顺口问着。
“至少现在,缺一只‘夜壶箱’(床头柜),”老太太说。
“格吾帮侬,做好勒。”姬季远,随口地说。
“侬会做木匠?伊拉勿是讲侬,部队里是当护士额,现在勒厂里,是印花布额?”老太太,惊疑地问。
“吾勒部队里,学过木匠额。”姬季远回答。
“格好额呀!”老太太高兴地说。
“格侬,准备一些木头,吾过两天来拿。”姬季远落实着。
“好额!好额!”老太太高兴地说。
这天,姬季远上早班,下班回到家里,他先去,看了看父亲。
“侬叫人,来看房子勒?”父亲问。
“没有呀!啥人来看房子勒?”姬季远,惊奇地问。
“刚刚下半天,来了三个小姑娘。敲了门,我问伊拉寻啥人?伊拉一个也勿睬吾。就勒房间里,东看西看。后来又到汰浴间、晒台、侬额小房间看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父亲不满地说。
姬季远,知道是谁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意,从心头涌起:“神经病!”姬季远骂了一声:“下趟伊拉再来,勿打招呼,侬就拿伊拉赶出去。”姬季远愤怒地,关照着父亲,“对于把自己的父亲,视同无物的人,怎么可能同自己,在一起生活呢?”他愤愤不平地想着。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里,小弟弟来了,正坐在了,他的亭子间里。
“啊!侬来勒,有事体伐?”姬季远问。
“寻侬,到sh来,白相相(玩玩)。”小弟弟回答。
“好额!好额!侬勒格里,住几天伐?”姬季远,高兴地要求着。
“好额呀!”小弟弟,高兴地说。
正说着,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两个人,向门口望去,出现的,竟然就是那个“小小妹”。她一走上来,就把门开到了底,然后,靠身在门框上。摆出了一副,生怕被别人强暴,立刻就可以,逃走的姿式。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也太做作了吧?”一股被羞辱,而引起的愤怒的感觉,由心田冉冉地升起。但姬季远忍住了,他只是冷冷地问:“有啥事体伐?”
“阿拉爷,想看看侬,侬后天夜快(傍晚),可以到阿拉屋里,来一趟伐?”那个“小小妹”,干巴巴地说。
姬季远想了想说:“吾早班下班,四点钟可以伐?”
“差勿多!”说完了,那个“小小妹”就走了,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
“名人的家庭,富豪的女儿,家教、规矩都严得很。为什么,这一点礼貌也不懂,这难道不是,家教、规矩的一部分吗?”姬季远不解地想着。
底楼的“阿三头”,在红色线厂上班,姬季远下去,问了他一下,他明天上中班。
“阿三,明朝有空伐?上半天。”姬季远问。
“上半天有空额呀,有啥事体?”阿三问。
“阿拉小阿弟,来sh白相,明朝上半天,侬能勿能,带伊出去兜兜(转转)。”
“可以额呀。”阿三回答。
姬季远,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他。
“又勿吃饭,顶多两张电车票,格钞票吾有额。”阿三推开了钱。
“好!格谢谢侬勒!”姬季远谢着。第二天下班,他回到家里,在一楼,碰到了“阿四头”。
“季远!侬阿弟,是乡下人伐?”阿四头问。
“是……”?姬季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小弟弟,在sh县马桥乡,确实是在,乡下种地的。
“吾同阿拉阿三,领伊去看‘国际饭店’,伊帽子啊落脱!哈哈!”他高兴地笑着。当时,二十四层的“国际饭店”,是sh的,最高的建筑。这显然是嘲笑,小弟弟没见过世面。
姬季远,看了看他,无奈地笑了笑。人家毕竟是,受你之托,陪你弟弟去玩了,还计较什么呢?
第二天,姬季远下班,直接去了那个,吴江路、qh路口的弄堂。她们让他,在大房间里,坐了下来。
那个大妹,还在弹着她的琵琶,弹得还是那么地生疏。
“侬线裤,又漏出来勒。”她又威严地指着,姬季远的裤脚管,提醒着。
她为什么,就对我的裤脚管感兴趣呢?姬季远无法理解,但他这次,不打算理睬这个,骄傲的女人了。
“侬弹额,是‘阳春白雪’额第一段,‘独占鳌头’伐”?姬季远问。
“侬哪能晓得?”那个大妹,惊得,眼珠也要掉下来了。
姬季远,在“四六九”的演出队里,有一个姓陈的女同志,从小就弹琵琶,“阳春白雪”,也是她,经常在练习的。因此,姬季远听得很熟。
“侬手法也不清楚,吾看侬,几乎天天勒弹,想靠伊吃饭,这样子,是行勿通额。侬晓得:“轻拨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伐?”
“勿晓得!”大妹不解地回答。
姬季远,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个高傲的女人,一而再地,羞辱着自己。总得让她知道一下,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吧?
周松春回来了。他今天特地,早了一些时候回家。姬季远连忙站了起来,望着这位,自己从小,就喜欢的滑稽大师。
“侬坐!侬坐!”滑稽大师,微笑地让着座。并拉了条椅子,在姬季远的对面,坐了下来。
“侬平常欢喜点啥?”他用,略带尖腔的嗓音问道。
“看书,打篮球。”姬季远回答。
“喔!侬欢喜看,啥额书呐?”大师又问道。
“啥额书都看。”姬季远回答。
“哪个方面?额呐?”大师又问。
“吾也勿晓得,只是拿到手里额书,都看额。”姬季远回答。
“侬晓得吾,是做啥额事体额伐?”大师扬了扬,他那双,倒挂着的眉毛。
“晓得,吾从小,就欢喜听侬额戏,还有杨、张、笑、沈额。”姬季远回答。
“喔!侬还晓得,杨、张、笑、沈?”大师惊奇地问。
“是额,伊拉额,‘七十二家房客’,‘糊涂爷娘’,也是,蛮有意思额”。
“格么侬认为,是吾同姚羡双,唱得好,还是格,杨、张、笑、沈,唱得好呐?”大师考教地问。
姬季远,想了想说:“各有千秋,就像黄山,同华山比一样额,一个秀丽、一个险峻,难分高下。”
“喔!见识勿凡!见识勿凡!”大师很欣赏,姬季远直言不讳的精神。他想听的,就是中肯的意见,不是,虚与委蛇的马屁。他看了一眼,那一角的,二女儿的男朋友。他可是,对大师大加赞赏,而对杨、张、笑、沈,都是大肆地贬低的。
其实,杨、张、笑、沈,是sh滑稽戏的,另一个派别。是同周松春大师,分庭抗礼的。他们是杨华生、张樵农、笑喜喜、沈一六。大师自己也知道,他们同自己,是不分左右的。能听到真心话,他感到,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很有个性,他很欣赏。
“阿拉还是,回过头来讲书伐!侬欢喜,历史、地理、语文、数学,还是物理、化学?”大师又问。
“地理、数学、物理、化学,格都是,勒学堂里读额,吾看额,主要是语文、历史。”姬季远说。
“啥额语文呐?”大师,又追着问。
“啥额都看,唐诗、宋词、元曲、四书五经、中外小说,都看。”姬季远,高兴地回答。
大师显然,愣了一下,“这似乎,包含得太广了吧。”他又看了一眼,那张年轻的脸。无法相信,应当考一下,但他想着,以什么为题呢?他愣神了一下。
姬季远,在静静地等着。
大师从愣神中,回了过来,“就讲宋词伐,侬最欢喜,哪一首宋词。”大师又考着他。
“格多!辛弃疾、苏东坡、柳咏、李清照、张孝祥、张元干、还有秦观。”姬季远回答。
“侬能勿能,以侬目前额处境,寻一首,对应额宋词伐?”大师又考着问。
姬季远,想了想说:“格蛮难寻额,要么吾为伊拉。”他指了指,二妹和她的男朋友:“寻一首伐?”
“也可以,侬寻伐。”大师,痛快地答应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侬看可以伐?”姬季远问。
“可以!可以!格侬可以,为吾额情况,寻一首宋词伐?大师又出了题。
“格便当(容易),就用苏东坡额,‘江城子’伐!”姬季远说。
大师的脸色,有些变幻,。显然他以为,姬季远要说,“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那一首“江城子”了,因为那一首很有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姬季远背颂了,这首,苏东坡的“江城子”。大师哈哈大笑,大声说:“知我者也!知我者也!”
老太太,走了进来:“啥事体,介开心(高兴)啦?”
“啊呀!格小囡(孩)!格小囡,有意思!有意思!”大师高兴地回答。
“老头子,介开心做啥?”老太太,不解地问。
“啊呀!侬勿晓得额。”大师笑着,摇着手说。
“啥额事体,介开心?”一个粗重的声音,从楼梯中,传了上来,随即,有人走进了门。
这人同大师,是兄弟俩,但一点也不像。他圆圆的脸,大大的头,粗眉粗目。大师的二女儿,三女儿,倒是同他,有些相像的。这是大师的哥哥,是另一个大师,他叫“姚羡双”。姬季远也知道他。他们兄弟俩,从来都是,双双上场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嘛!”
“格小朋友,有意思,侬有啥额东西,可以考考伊?”大师介绍着说。
“小朋友是客人伐,格要讲讲清爽额。万一吾,题目出得,刁钻促狭(很难捉摸),伊回答勿出来。侬勿是,面子也没有勒吗?”那个大师,爽朗地笑着问道。
“没有关系,侬姚羡双,只要问得出来,都可以额。”大师让他放心地问。
“格好额,格吾,促狭了啊?”姚大师提醒着。
“勿要紧。”周大师,抬了抬手。
“当年,袁世凯手下,有三个大将,分别叫龙、虎、狗。侬晓得,是啊里三个人?侬讲讲看。”姚太师,仰着头问着。
这个问题,确实很促狭。但姬季远读过,袁世凯的,“小站练兵记”这本书,这自然便难不倒他了。
“龙是,王士珍,虎是,段祺瑞,狗是,冯国璋。”姬季远回答。
姚大师愣了,他转向周大师,轻声地说:“哎!格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侬屋里额,‘毛脚’伐?”
“勿要,瞎讲三千。”周大师回答。
“喔!吾晓得勒,哈哈!哈哈!哎!侬勿讲,吾就勿晓得啦?哈哈!”姚大师,爽朗地笑着,向楼上走去。
有一天,姬季远,约了周江净,一起来到了,“鹦鹉”大哥的家。
“格朋友,吾勿想,再谈下去勒。”姬季远,开门见山地说。
“啥额?格朋友,侬勿想谈勒?”周江净,惊得愣了。
姬季远转向,“鹦鹉”大哥和阿嫂,“能勿能,麻烦你们,去帮吾讲一声。”
“什么?伊拉爷是名人,侬到哪里去寻”,阿嫂,大声地气愤地说。
“伊拉爷是老好额,但吾又勿是,寻伊拉爷。”姬季远,小声地说。
“伊拉屋里,刚刚补发勒,两万多块洋,格钞票,侬做几辈子,也赚勿到额,侬要想清爽。”阿嫂又说。
“吾想清爽勒。人活勒世界上,要有生存额地位。两个人,一道生活,要有感情基础。格是,最基本额东西,伊拉都没有。爷、娘再好,又哪能呐?”姬季远,申辩着说。
“侬赤那,格么好额事体,侬还,推三阻四,侬倒底,拎得清,还是拎勿清?”周江净,愤愤地说。
“格掉侬,侬去哪能?”姬季远无奈地,要求着转让。
“人家看勿中吾,一开始,就看过了。讲吾人太矮,长得又粗相,吾再介绍侬额。现在人家,已经彻底看中侬勒。侬看,侬又出花头勒。”周江净屈辱地说。
姬季远,拍着老友的肩膀:“从旧社会到现在,就讲究门当户对,吾是工人家庭,对方是名人、富豪,配勿到一道额。要么受气,要么吵相骂(吵架),有意思伐?”
“格事体,到现在格地步,人家都认为,侬是最合适额。但侬现在,又讲勿可以。格口,阿拉是开勿出额,要是开格额口,好邻居也做勿成勒。”阿嫂,颓然地说。
“……?”姬季远无语了。
姬季远抓紧时间,把那个床头柜做好了。赶紧送了过去,老太太,满脸堆笑地迎着,硬要他坐一会儿。但姬季远讲要上班,老太太也无法强留。只能,一叠连声地说:“来噢!来噢!”
姬季远低声地,“嗯”了一声,骑着车就走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那条,吴江路、qh路中间的弄堂,也没有去过,“鹦鹉”大哥的家。也没有去过,他邻居的家。
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姬季远上中班。突然,楼梯轻轻地响了。姬季远举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那个“小小妹”,低着头走到了门口,她斜靠在门框上。不过,这次她没有,故意把门开开大。
“有啥事体伐?”姬季远问。
“阿拉娘,叫侬去。”那个“小小妹”说。
“吾勿去勒伐!”姬季远回答。
“为啥呐?”那个“小小妹”又问。
“因为阿拉,勿可能走到一道。”姬季远回答。
“为啥呐?”那个“小小妹”,还是这样问道。
讲什么呢?讲门不当、户不对,她能听懂吗?那讲什么呢?姬季远转念想着,说:“阿拉爷勿同意。”推在父亲身上,那可是,最好的借口了。
那个“小小妹”,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下了楼梯。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说“再见”。
又过了两天,姬季远还上中班。中午饭后,有一阵脚步声,传了上来。姬季远,走到房间门口,只见是,周松春家的,那位老太太。她后面跟着,那个“二妹”。她手里拎着一个大蛋糕。
“侬爷勒勒伐?”老太太,亲切地问。
“勒勒!”姬季远回答,他向房间里,喊了一声:“阿爸!有客人来了。”
阿爸迎了出来:“啥额客人啊!”他见是一个,从不相识的老太太,迟疑地问:“侬……侬是……?”
老太太,进了房间,自我介绍道:“吾是周松春额,屋里厢额(妻子),侬儿子同阿拉小女儿,谈朋友也谈了,有一段时间勒。”
“噢!”阿爸听了,也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也没有显露,逢迎的姿态。但也没有露出,看不起的神色。他一个,二十年代的司机,这样的人家,见得多了,因此也不以为然。
“格哪能呐?”父亲问。
“吾想是勿是,让伊拉两嘎头(个人),再谈下去,侬看好伐?”老太太,笑吟吟地,直截了当地要求着。
“阿拉儿子额事体,吾从来也勿管额。侬有啥额事体,还是搭伊,自己讲伐。”父亲坦然地说道。
老太太,望向了姬季远。
姬季远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当面给拆穿了谎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转头,向窗外看去。
老太太,一看这情况,什么都明白了。她毕竟也是,饱经世故的人了。
“好额呀!格吾先走了,再会!”老太太,转身向门口走去。
“再会。”姬季远同父亲,一起应付着。
第六章 喜择佳偶
姬季远接到了通知,他被换班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为,他在谢广良的班组,已经一年多了。但还是被扔在,衬布的岗位上。领导们,都很有意见。但又不能够,给谢广良过多的压力。毕竟他是,sh市的劳动模范嘛!这次,全车间大改组,便把姬季远,从谢广良的班组里,调了出来。
姬季远被调到了,甲班“老八色”机。挡车工叫沈金龙,副挡车竟然是,同姬季远一起,调过去的邹复兴。姬季远,担任打样工,因为打样工,就是挡车工的储备。后车头,是一个姓朱的师傅,因为他只有,一米五十多的身高,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个子”。白布工竟然是“娘舅”,衬布工叫史复兴,不认识。出布工是个小女孩,叫申俪俪。
姬季远,无意中发现,这个女孩很清纯,也很天真。而且,她从来也不同,别的男同事,打打闹闹。姬季远,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
在“恒丰印染厂”的,这滩烂泥中,还会生长着,如此的一株清莲。这倒是姬季远,所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姬季远,开始关注起这个女孩了。姬季远注意到,挡车工沈金龙,他每次下班,总会把他的那双,湿漉漉的水鞋,放进出布工的工具箱里。因为这鞋子,长时间地踩在水里,再加上沈金龙脚汗很多。因此,一直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气味。他每次放进去时,女孩都皱紧了眉头,站在了一边。但沈金龙走后,她就会把它拿出来,放到烘缸里的横板上,让它烘干。然后,这女孩下班走的以前,仍然会放回箱子里去。当然,挡车工沈金龙,每天都穿着,干爽的水鞋,但他却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姬季远却,全都都看在了眼里了。他开始,一点点地,接近那个女孩了。
印花机上,有一种缺陷,叫搭色。其实就是,在烘缸上沾染的,各种染料过多,所引起的缺陷。这个时候,挡车工就会,下一个指令:“刮烘缸”。于是大家便,该坐的就坐,该横的就横。只剩下出布工一个人,冒着五、六十度的高温,进烘缸房里,去刮烘缸了。因为,这是她的职责。
每当刮烘缸的时候,女孩都会冒着高温,脸都憋成紫红色了。以前,是从来也没有人,会帮助她的。但后来,在她刮烘缸的时候,她都会发现,远处也有一个人,也在冒着高温,流着满头的大汗,也在刮着烘缸。怎么?又学雷锋了吗?也许是吧!但那是姬季远。
就这样,几个月后,大家也渐渐地熟了,但还是很少说话。每次刮完烘缸后,女孩只是,冲姬季远微微一笑,也不会说“谢谢”,于是,便又开机了。
在一段时间的共事下,姬季远对她的好感,渐渐地多了起来。
姬季远感到,那女孩好像,对他也有点意思了,但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因为,一旦被别人拒绝,那脸可不是,丢一点点的啊。
有一天,周江净,给了姬季远,两张sh体育馆的篮球票,但姬季远上中班,无法去看,球票就作废了。第二天,姬季远来到了,出布工的岗位上。
“侬欢喜,看篮球比赛伐?”姬季远问。
“欢喜额呀!”女孩,笑嘻嘻地回答。
姬季远,把两张票撕开了,递了一张给她。
女孩高兴地接了过去。但仔细一看,是昨天的日期,已经作废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格票子,是过期额,还拨侬?”
姬季远笑笑:“下趟拨侬,勿过期额,好伐?”说着便离开了,出布工的岗位。
第二天,姬季远让小雄,去搞了两张,下周的“第三场”的电影票。因为当时,sh的电影院,第一场都是二点多的,第二场便是四点多的,那么第三场,便是六点多的了。
“是‘龙江颂’。”小雄无奈地说:“实在弄不到,格两天,票子都紧张得要命。”
“‘龙江颂’就‘龙江颂’伐。”姬季远回答。
第二天,姬季远问那女孩:“侬电影要看伐?”
“看额呀!”女孩回答。
“格趟,没有过期。”姬季远拿出了,两张电影票,撕下了其中的一张,递给了她。
女孩仔细地看了看,日期、场次、电影院、座位,都没有问题,抬头笑了笑。
“侬勿问问,是啥额电影?”姬季远问。
“啥额电影?”女孩问。
“电影勿是最好,‘龙江颂’,实在买勿到票子勒,下趟一定弄场好电影,再请侬看。”姬季远,歉意地说。
“好额呀!”女孩,笑吟吟地回答。
姬季远平时,穿着很不讲究,他几乎每天,都还是穿着那身,上绿、下蓝的军衣。但这第一次,同女朋友出去,总应当穿得,整齐一点吧?当时又根本没有,电熨斗什么的工具。于是姬季远,便把洗干净的军裤,叠好了放在枕头底下。再拿出来穿的时候,竟然有两条,隐隐约约的裤中线了,他高兴地穿上了。
电影放完了,姬季远那天,没有骑自行车,是坐公交车去的,本想看完电影,再逛逛街。但那个女孩,却骑了一辆自行车,姬季远只得,同她摇了摇手,道了声:“再见!”便赶着公交车,回家了。
两个人,渐渐地熟了。但那女孩,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住在哪里?有没有房子?家里有几个人?将来如果结婚,有住的地方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只要喜欢一个人,再苦、再难,也要永远在一起。姬季远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像周松春的女儿那样,一批又一批的人来看‘货’,‘货’的成色、数量、附件,都满意了,才开始同你进入正题,这不是,在做生意吗?姬季远,又不卖自己的?姬季远对这个女孩,越来越喜欢了。
那一天上早班。晚上,诸国平和李洪才来了,坐了一会儿,姬季远说:“吾有点事体,要出去一趟”。
“啥额事体,阿拉,特地来看侬,侬竟然要走,天大额事体,也不可以走。”李洪才,生气地说。
“看电影!”姬季远说。
“侬从来,也勿看电影额,现在哪能,要看电影勒?”李洪才,不解地问。
“是俩个人,一道看额伐?”诸国平,诡秘地笑着问,他可是过来之人,他已经,在谈一个女朋友了。
“是额,好勒伐?”姬季远,无奈地说。
“啥额电影院?”诸国平追问了一句。
“新华电影院。”姬季,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很紧了:“吾先走了,你们再坐一息(一会儿)。”他便匆匆地走了。
刚打算,同那个女孩,一起走进电影院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了一只手:“电影票有伐?”那人,嬉皮笑脸地问着。
姬季远,推开了他,拉着女孩,走进了电影院。
“刚刚格人,侬认得额?”女孩问。
“认得额,过一段时候,侬也会认得额,格赤佬,来捣乱额。”姬季远,无奈地回答着。
姬季远已经知道,俪俪家,共有五个孩子。大哥、二哥、三哥,都在hlj农场。听地点,应当是王震将军,最早开发的,‘北大荒’的‘三江平原’吧?那个地方,应当比嫩江好得多了,也远远没有那么冷。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
一九七五年十月一日,姬季远应邀去俪俪家,姬季远问:“要买啥额东西吗?”。
“勿要买,阿拉屋里,勿讲究额。”俪俪回答。
但sh人,第一次去女朋友的家,听说叫,“毛脚女婿”上门。是有礼节的。但姬季远也不知道,应当按照什么样的礼节。他便去买了两瓶,“玉液香”酒,这个是给爸爸的,在凯司令买了两盒糕点,这个是给妈妈的,便骑车过去了。
过了“恒丰厂”的马当路,顺着建国路往前,又过了黄陂路,前面就是,顺昌路了。右手一转弯:“五百四十三号”!姬季远在马路边搜寻着。突然,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孩,迎了上来。他轻轻地叫了声:“阿哥!侬跟吾来。”姬季远,连忙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他感觉像是在,搞谍报工作一样,怎么?神秘兮兮的?于是,姬季远便跟着他,来到了俪俪的家。
俪俪的妈妈,正在忙着做饭。她笑咪咪地,迎着姬季远。过后,俪俪的妈妈,每做完一个菜,端进房间,放在搁板上时。总要笑着看一眼姬季远。这笑,让姬季远感到,这是母亲在看着孩子时的,那种喜悦的笑,姬季远对这样的笑,已经久违了。
天渐渐地黑了,但日光灯却开不亮。姬季远爬上去,摆弄了一下,灯就又亮了。
“你们看!多少好啊?第一次来,就像自己屋里一样”。母亲笑得更慈祥了。
过了一会儿,俪俪的父亲,下班回来了。他是,东风化工厂的电工。父亲很客气地笑着,见面就递了一支,“大前门”香烟给姬季远。姬季远也没有客套,接过来就抽上了。
姬季远感到,这就是自己的家,一点拘束一点别扭都没有,自己很自然地,溶入了这个家庭。
一会儿,俪俪的两个要好的同学,也来了。一个叫“明明”,一个叫“娟娟”。那个叫“娟娟”的,在饭桌上,时不时地,向姬季远问长问短,问这问那。姬季远,勉强地微笑着,一、一作了回答。但这使姬季运,感到很不习惯。姬季远的为人,对于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是不会多说话的。
母亲只是不停地,叫姬季远多吃菜:“远远!吃菜!。”
姬季远一愣,但转念一想,他知道了。自己又多了,一个爱称了。
以后,姬季远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早班下班了,有时就会去坐一会,有时还混顿晚饭吃吃。
姬季远把,自己交女朋友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非常高兴,说:“礼拜天(星期天)叫伊,来吃顿饭伐?”
“好额呀,吾叫伊来。”姬季远回答。
星期天的中午,姬季远在,“静安别墅”的大门口,已经等了很久了。因为他怕,万一女孩来早了,不知往哪儿找,那可不好。所以早早地,便等在哪里了,但女孩准时来了。
姬季远迎了上去。他见女孩,穿了一件又宽又大的,新的卡其布的两用衫。便随口说:“侬哪能,穿格件衣裳,大得像道袍一样额?”
“格吾回去掉。”女孩,急着要走了。
“好!侬看啥晨光勒,饭也已经烧好。”姬季远拉着女孩,往弄堂里走去。
父亲看着姬季远,带来的女孩,从心里,泛起了喜欢。女孩长得很清秀,同儿子,确是很般配。他一次一次地,把好的菜,往女孩的面前换着。
吃完饭后,女孩挽起了衣袖,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父亲不让她收,但她坚持收拾完,洗完了碗,放回了碗橱里。然后又来到,姬季远的小房间里,又开始收拾了起来。
父亲喜滋滋地想着:“那么有家教额,一个女孩,看来,自己额家务事,也该有接班人了伐。”
有一天,“娘舅”没有来上班,那天是中班。第二天他来了,头上包着纱布,大家问他怎么啦?开始他不肯说,但经不住再三被问,终于讲开了。原来前天夜里,下班后,他在黄浦江坐了轮渡。他家住在浦东“三林堂”,下了轮渡后,便骑车往家里赶去。但路边有个女的,三十多岁。叫住了他,问他能不能带她一段,“娘舅”答应了。那个女的便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了。骑了一小段路后,“娘舅”感到背上,被敲了两下,他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女的,竟然变成了一个女鬼,伸着半尺长的,红红的舌头。他吓得,一头栽了下去,头撞在路边的水泥条上,竟然晕了过去。醒来后,自行车、手表、钱包里的钱,都没有了。他报了案,警察,在路边找到了,一根猪的脾脏。细细的红红的,有半尺来长。“以后不认识的人,不要给搭车。”警察扔下一句话后,就走了。因为当时,没有做笔录的要求,警察自己回去,写个报告就成了。
“恒丰厂”的,,十吨锅炉要大修了。“老八色”停了机,所有的人,都到修炉子的工地,帮工去了。削火砖,送火砖,送火泥,清垃圾。休息时,邹复兴去更衣箱,拿了一本,姬季远借给他的书,“鸦片战争”。他看完了,打算还给姬季远。姬季远伸手去接,不料书在中途,被一把夺走了。姬季远一愣,抬头一看,是一个女的,有二十多岁吧。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的,在他们的旁边坐了下来。
“格本书,是侬额?”那个女的,冲着姬季远问道。
“是额!”季姬远,干巴巴地回答。
“借拨吾,看看好伐?”那个女的说。
“吾又勿认得侬,格勿大好伐。”姬季远,纳闷地回答。
“伊认得吾额。”那个女的,指了指邹复兴,“侬要书,就来寻吾。”那个女的说着,就拿着书走了。
“格人!哪能格样子?”姬季远,不解地问。
“格侬看勿出来。”史复兴,指着姬季远说:“伊看中侬!啊呀!格也看勿出来,伊勿是叫侬,去寻伊吗?”
“吾为啥?要去寻伊?”姬季远问。
“……”?史复兴无语了。
姬季远对邹复兴说:“吾又勿认得伊,也勿想认得伊,格书,只好侬去讨回来勒。”
“格……格人,……叫……叫庄桂珍,……是……是雕刻车间额,……伊拉……爷……爷,是……清管站(清洁管理站)……车……车垃圾额。……所……所以,……雕刻车间,都叫伊……叫伊,……垃圾……垃圾千金。”
“吾勿管伊是,垃圾千金,还是垃圾万斤。侬帮吾,去拿书要回来。”姬季远笑着说。
“好……好额。”邹复兴回答着。
过了一个星期。庄桂珍,来找了申俪俪,申俪俪,不知是怎么回事,便跟着她,走到了无人之处。
“侬能勿能帮吾,介绍侬车子上额姬季远?吾可以,帮侬介绍,炉子间额陈即时。”庄桂珍说。
“好额呀。”申俪俪说。
“格就讲定了啊。”庄桂珍,往实里砸着。
申俪俪笑着走了,她想;“侬有本事抢,就抢伐。”
有一天上早班。俪俪告诉姬季远:“吾想去,看看吾姑妈,侬一道去伐?”
“啥额晨光去呐?”姬季远问。
“明朝(明天)好伐?”俪俪又问。
“下班时候去?”姬季远又问。
“好额呀!”鹂英回答。
第二天下班,俪俪坐着公交车,季姬远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愚国路,靠近js路口的,一个弄堂里。
走进一个门,来到了二楼。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了,矮矮的一个女孩,她一开门就大叫:“‘妹妹’,你来啦!格是……?”
“格是姬季远,俪俪介绍道:“格是大阿姐,叫小燕。”
“请进!请进!”小燕姐姐邀请着。
姬季远走进了走廊,见有一间客厅,便走了进去。
“快坐!快坐!‘妹妹’额,男朋友来勒。”她大嗓子地喊着,一会儿,七里叭啦,来了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她们围坐在,姬季远和俪俪的旁边。
姬季远,见来了那么多人,很是高兴。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亲戚,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尤其是那个表弟,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侬同‘妹妹’,勒一道做生活(工作)啊?”小弟弟问,原来俪俪的小名,叫‘妹妹’。
“是额,哪能称呼侬呢?”季姬远问着。
“伊拉都叫吾‘小刚’,吾勒清管站上班。”小弟弟说。
“清洁管理站?”姬季远问。
“是额,吾是勒,粪船上做额。”小胖回答。
因为当时,干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因此,工作是没有区别的。其余两个妹妹,却都没有吱声,因为她们,都是在搞病退的。
原来,俪俪的姑母,是她爸爸的最小的妹妹,是第九个孩子,因此叫小九妹。她在抗战期间,来到延安以后,结识了姑父。姑父是hb红安人。一九三四年,红军长征路过hb,董必武回到了家乡,把家乡的子弟,都带去参加了长征。姑父是,董必武的远房侄子。十四岁,便跟着参加了长征。姑父参加的,是第四方面军。他四次过雪山、草地,九死一生地,到了xjwlmq。后来被李富春,接回了延安。他一生杀敌无数,自己也受伤无计。以至于,他九十一岁,那年过世时,在他的骨灰中,找到了好几块铁片。其中有一块铁片,一直嵌在,脑子的中枢神经边上,所以不能动手术。就这样,这些弹片,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与世长辞。
解放战争后期,他是陈毅的,第三野战军的,后备兵团的参谋长。仅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军级干部了。解放舟山群岛,他是总指挥,他的名字叫“黎学勤”。在舟山日报上,刊载过数日。听他说,当时他率领着部队,在舟山群岛的海面上,潜伏了七天七夜,捕捉着战机。为了不能暴露目标,每天都只能吃生的鱼。以至于,之后的多年,见到鱼就想吐。解放后,他跟随谭震林将军,在杭州“建桥机场”,组建了中国的第一支空军。后来,因为受到姑母的,一个亲戚的牵连,被下放到了地方。现在,在sh冶金研究所,担任副所长,九级干部。
姑母是在苏区,跟着新四军,参加革命的。解放后,在sh飞乐电声总厂,任科室支部党支部书记。后来,她受到了审查,但她是被冤枉的。姬季远知道,黄赤波,已经官复原职了。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据说我以前,有两个秘书吧?”于是,周启源便被找了回去。
姬季远问俪俪:“你能不能,叫你姑母来一下,我想同她谈一谈。”
“谈……什么?”大表姐,不解地问。
“或许,我能帮她呢?”姬季远,不无含蓄地说。
姑母来了,她萎靡不振,两眼无神,木然地看着姬季远。姬季远同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现在是,sh市公安局长,黄赤波的贴身秘书。或许,我可以帮您”?
姑母听了,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然后就说了,她的事情的全过程。
姬季远第二天,就去找了周启源。周启源听了后,便说:“黄赤波局长,最恨的就是,老干部受冤枉。你这样,你让你姑母,把详细情况,写一封信。就写‘黄赤波’收。这封信,肯定是我收到的,然后我在老头高兴的时候,就拿给他看。这没有问题的”。
姑母的请求信,很快便寄出了,于是大家,便等着结果了。
半个月后,“sh飞乐电声总厂”来了人,说姑母的问题,被彻底地解决了。她多年来的工资,一次性补发了一万多元。单位给予官复原职。姑母可是,高兴到了极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变了。
接着姑父,也落实了政策。以前,姑父住着这一层两户的,两套二室一厅的房子里。但在后来,被冶金研究所的一个领导,趁姑父被审查,便占领了东边的这一套。因此,当单位问他,要什么地方的,房子的时候,姑父坚持说:“我就要把我,原来的房子还给我。”于是那家人家,便只得滚蛋了。
住房扩大了,但小刚的事,又出来了。他几年前,交了一个女朋友。当时的女朋友,是在菜场里工作的。不久那个女孩怀孕了,小刚带着她,找到了杭州。杭州的四舅母,是在医院里工作的。因此,在杭州的医院里,做了人工流产。但这次女孩又怀孕了,小刚把情况,告诉了姑母,希望得到,母亲的支持。但姑母却说:“这样的人,想也别想进我们的家!”
“……?”小刚无语了。
小刚从小就很内向,因此他非常地敏感。同时也产生了,对很多事物的敌视了。父母回来后,他已经和父母很陌生了。他想要找一个,能够让他安定,和让他有依靠的人。但这却招来了,母亲的激励反对。小刚绝望了,他的那么多年的怨恨,全部都集中地爆发了。他当着父母的面,把这个,让他只有悲伤,没有喜悦的家,砸了一个稀巴烂。砸完后他就走了。他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姑父一下子,老了有十多岁。他总是一个人坐着,默默地望着窗外。看不到儿子的痛苦,沉重地打击了他的心扉。一直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姑父真不愧,是一名身经百战,叱咤风云的战将。评军衔那时,他已被下到了地方。如果不是的话,他怎们也得,评上个少将,甚至于中将啊!
姬季远想,应当送一样礼物,给俪俪了。他看见了,别人的一把,电加热的梳子。因为当时,要烫头发,或是,要做发型,都是无法办到的。理发店里,也只能为你剪发。就只有,剪得长一点,剪得短一点的区别。想换一种发型,在当时是没门的。但有了,电加热的梳子后,就可以,自己做发型了。
姬季远同甲班的,保养钳工蛮熟的,他同他要了,一小段铜管,一小片铜板。又在夜班时,借用了保养间的牛头刨,把铜管刨了一个口子,把铜板刨了两个口子。又去牛庄路,买来了电加热管。一把令人炫目的电梳子,就做成了。
这个礼物送对了,俪俪非常喜欢,不时地,在女友面前演示一翻。引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羡慕的眼光。
诸国平,早就有女朋友了。但李洪才,虽然贵为,机电一局的工会主席,但他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拨伊介绍一个伐?”姬季远问。
“介绍啥人呐?”俪俪反问。
“……”?这可难住姬季远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熟悉别的女孩。
“要么拿‘明明’?介绍拔伊!”俪俪说。
“好额呀!”姬季远同意着。
约好的那天,姬季远,陪着李洪才,俪俪,陪着“明明”,在公园里坐了一会,就分手了。
“侬看好伐?”姬季远第二天问。
“大概勿好伐,又黑、又矮、又粗,两个人,立勒一道,没有办法比额啊!”李洪才,委屈地说。
姬季远,只能告诉俪俪:“勿行!”
二楼的,章家的母亲姓夏。大家都叫她:“章师母!”她是“bj西路第五小学”的老师。李洪才,经常来姬季远家玩,和她也挺熟的。她说她们学校,有一个老师,可以介绍给他。约好了时间,李洪才又,一定要姬季远陪他去。
他们俩在公园里坐着,一会儿,章师母陪着,那个老师来了,大家聊了几句,就分手了。
章师母,传来的消息是,对方没意见,李洪才也没意见,约了时间,就让他们俩个,单独见面了。大家都认为,这件好事,应当是办成了。但是,却出了意外。
章师母,对姬季远说;“伊搞错脱!伊当是侬!两个人一见面,伊才晓得,搞错脱,侬去打打招呼伐?”章师母笑着说。
“格招呼,难打!”姬季远想着,还是直言相告吧,朋友之间,是不可以有谎话的。
但过了不久,有人给李洪才,介绍了一个小王。小王虽然,只有一米五十多一点高,但相貌却比较娇好。李洪才和小王两个人,都两厢情愿了。他们俩,和姬季远、俪俪他们俩,经常在休息天,一起去公园,拍照、游玩。大家一直,都玩得很高兴。
姬季远同俪俪,打算结婚了,但一打听,却傻了。因为当时,是计划生育的,高峰的时期,结婚的年龄,被规定在,五十五周岁以上。当然是两个人的,年龄的相加。但当时,姬季远二十七周岁,俪俪才二十二周岁,还差六岁啊!
于是,他们便开始,筹备着他们的家具了。俪俪看了一个电影,是阿尔巴尼亚的,“广阔的地平线”。当中有一个档案柜,顺手一推,门就进了框里。她说,她就要这样的柜子。姬季远虽然想,尽量要满足她的希望,但没有木料啊!当年,sh的木料,每年凭户口本,可以去房管处,买五块钱的木料。但打家具,五块钱的木料也不够啊!
当时,sh流行着,一种落地灯,但市面上,根本没有卖。姬季远去牛庄路,买了一个底盘,一个灯罩。但中间的,不锈钢套管和接头,却无从着落。姬季远把希望,寄托在了东北,他把搞一些木料,以及落地灯的,接头的图纸,都写信,寄给了张恒周科长。过了没多久,张恒周来了,他坐船来的。竟然,背了四块大木板,每块有一米长,四十厘米宽,四厘米厚。都是上好的,“柳桉”木材。姬季远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位老朋友了。
姬季远的父亲,买了饺子皮,拌了馅。但张恒周却说:“这不好吃。”他把饺子皮捏了,重新用擀面杖,擀成了饺子皮。他擀的饺子皮,外薄而中厚,而且皮很软。比粮店里买的,又厚又硬的皮子,真是不能同日而言啊?张科长得意地说:“软面饺子硬面汤,才是最好吃的。那麽硬的饺子皮,吃了不遭罪?你们sh,样样都先进,可要说吃饺子,那还得看咱东北人”!这顿饺子,可是吃得,真是酣畅之至。当然,他还带来了,帮姬季远车好了的,落地灯的接头。
但落地灯还等着,那两根不锈钢管呢?因为茅中杰说,这件事包给他了,姬季远感到,很不好意思,心想,又要他破费了。后来才知道,他在第七印染厂,机动车间上班。他是偷偷地,在机动车间里拿出来,又想办法给带出厂的。
那天,茅中杰终于,等到了下雨天。他把两根,套着的不锈钢管,握在了手里,手里还抓着一把伞,那钢管,一半在袖子里,一半在伞里,就这样走出了工厂。姬季远便,装起了落地台灯。
之前,姬季远,已经帮朋友,打了不少套,结婚家具了。因此,他拿出了全身的本事,按俪俪的要求,做了一个,极其精巧的五斗橱。五斗橱的,两边的两扇门,是弧形的。是用一根根的木条,用不锈钢片,固定在一起的。因此,门是可以弯曲的。往两边一拉,那门便会转九十度,进入橱的内部。右边最上一格,是摆放唱片的,中间是一个电唱机,下部是一个喇叭箱。左面则是一层一层,放衣服的格子。中间的上部,是两扇,艺术玻璃的拉门,里面放着茶具,下面是三个抽屉。
那床的后靠,是用木块拼成的,它由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弧,构成了一幅,优美的图案。中间是用海绵做的软包,外面包的是织锦缎,底下是老虎脚。这一套家具,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前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有一天,茅中杰,带来了一个朋友,叫张杰伦。他也是当兵复员的,他当的是地勤兵,是军械员。现在在一家,名叫“铅锡材料厂”的工厂上班。他看了以后,很欣赏这几件杰作。因为在当时,床背上用艺术软靠,在市面上,根本还没有出现过。而伸缩状的橱门,一直到现在,家具行业,还没有研究过。
当时“sh电唱机厂”,主要生产“c84”和“206”,两种型号的唱机。但没有熟人,根本就买不到。姬季远托了,调色间的向登杰,他们都是,“恒丰厂”小分队的。关系也很好,没有几天,他就给姬季远带来了。
“多少钞票?”姬季远问。
“啥额钞票?”向登杰反问着。
“格唱机,要多少钞票,吾要拔侬额。”姬季远又问。
“侬哪能?下里下作(下流)额,格钞票,也要算?”向登杰笑着说。
“……?”姬季远呆了,这是他在“恒丰厂”,快两年的时间内,受到的最大的震惊。他平生,从不愿欠别人的人情。但对方,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他无言以对了。但……?只能找机会报答了。
姬季远,无可奈何地,欠下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他一直在,找机会报答。但老天爷,没有给他,这个报答的机会。一直到他,快七十岁的时候,总算找到了,请他们吃一顿饭的机会。但这个情还得,还是远远不够的啊?这个情,看来要下辈子,才能还清了啊?
陶伟根,调来甲班当带班了。他一来上班,就斜着眼,瞄了瞄俪俪,被姬季远看到了。
“格人,搭侬有意见?”姬季远问。
“去年勒丙班,黄亮出了许多次布,吾是出布工。伊一定要吾揭发黄亮。吾勿肯,伊就逼吾,吾急了。就讲,‘侬自己屁股,揩揩干净’。因为伊老早,有过勿正当额,男女关系,还受过处分。大概就是格次,得罪伊了伐。”俪俪回答。
“看样子,伊要利用职权,报复侬勒,侬要当心点。”姬季远说。
俪俪家的房子,房管所来进行大修了。她们家就在,顺昌路和永义路的,转角处的二楼。两面的墙都拆光后,就只剩下,中间的一根柱子。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戏台似的。整个都暴露在,两条十字交叉的马路上了。
姬季远每天都在,这个大戏台上干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都看着这个大戏台。其中不乏,有“恒丰厂”的员工。姬季远便被,彻底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了。
这新闻,不到一天,便在甲班里被传遍了。姬季远,在申俪俪家帮忙干活,这不是男朋友?又是什么?暗流,又到处涌动了。
一九七六年的,十月一日,悄悄地来临了。“恒丰厂”,因为任务太多,要求全体员工加班。但姬季远,要带申俪俪,到叔父家去过节。两个人,便都拒绝了节日加班。
姬季远确实,同俪俪去了婶婶家。当然,婶婶家在sh县马桥乡。他们十月一号去了,第二天,十月二号上午,他们去了闵行。在黄浦江边坐着,姬季远脱了鞋,在江水中浸泡着脚。
“吾想同侬讲,吾格额人,一定要做大事体额。因此,以后额家务事体,吾肯定没有精力做额。侬要有思想准备。”姬季远说。
“……?”俪俪无语,她没有思想准备,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于是两个人便回家了。吃过了中午饭,两个人一辆自行车,便向市区骑去。
陶伟根冲到了,申俪俪的家,找到了她的母亲。
“侬晓得,侬额女儿,到哪里去了吗?”陶伟根问。
“吾女儿到哪里去,同侬勿搭界,管侬啥事体?”申母反问。
“……?”陶伟根无语了,他悻悻地,回到了厂里。
陶伟根的报复计划,屡屡失败,他终于,图穷匕现了。
这天夜班,老八色机印到了,一个三套色的花样。车速很快,印好的布,推也推不出去。姬季远,帮着把布箱,往四号烘缸推去。
陶伟根,就站在四号烘缸。同那两个,大年纪的女工,指指划划地说着。姬季远满头大汗地,推着布箱。但四号烘缸的陈乃香,在陶伟根的指使下,开始攻击了。
“侬今朝,为啥介卖力?”陈乃香问。
“……?”姬季远,没有理睬她。
“侬是帮侬额,女朋友做额伐?”陈乃香,在陶伟根的指使下,愈发放肆了。
“管侬啥事体?”姬季远问,他同时也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陶伟根。
“侬为啥?介起劲呐?”陈乃香紧逼着问。
“格管侬,格种老阿姨,啥事体呐?”姬季远问。
“老阿姨,侬娘老阿姨,侬丈母娘老阿姨。”陈乃香,在陶伟根的指使下,竟越来越嚣张了。
随后推布箱前来的申俪俪,一下怒火万丈了。
“侬搞到吾娘头上,侬有毛病啊?”俪俪问。
“就侬娘是老阿姨,又哪能?”这陶伟根,不是站在身后吗?怕什么呢?
俪俪冲了上去,打了她一个耳光,“啪!”但是很轻的。
“打人勒,打耳光勒!”陶伟根,大声地吆喝着:“赶快去叫,总厂值班额人来。”
总厂值班的人来了。责成印花车间,处理这件恶性的,工人斗殴的事件。印花车间,让团支部召开了会议。并让所有的,没上班的团员,和部分的干部,都坐在了办公室里。听申俪俪的书面检讨。陶伟根奸笑着,坐在了一旁。
会议开始了,俪俪读了她的认识。然后就让,所有的团员发表意见,但没有人举手。
姬季远举手了,他也不等同意,便站起来说:“格车间里,打相打额事体,格是第一次伐?勿是!无数次、无数次勒。但为啥,都没有到格里来呐?格是因为,格种事体太多了。但格次为啥会到格里来呐?格是因为,有人特意操纵了,格桩事体。”姬季远慷慨地说。
“是有人,策划了整桩事体。就像一条,平静额街道,但有人点了火。等火大了额晨光,伊就立刻把火,引向了一幢又一幢额房子。所有额房子,都着火勒,就变成了,今朝额大事体勒。格个策划了,整件事体,又点起了火额人,是啥人呐?”姬季远顿了顿:“是陶伟根!”他一转身指向了,坐在一旁的陶伟根。陶伟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陶伟根,是哪能样子额人呐?我想大家,都是哓得额。勒五十年代,伊就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厂里处……。”姬季远说不下去了,因为倪似水书记,已经冲上前去,抱住了他:“小姬,阿拉到里面去讲伐?”于是,倪书记同另外几个人,硬把姬季远,拉进了书记办公室。这场闹剧,就这样收场了。
在车间大会上,敢于当场,站出来反对,敢于当场,指着车间领导的鼻子,指责他破坏车间团结,乱搞男女关系的。建厂几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因此,申俪俪不仅没有丢脸,反而长了脸。而陶伟根,却反而丢尽了脸面。
这场闹剧,本身就是,陶伟根策划的。他以为,以他的职权,报这个仇,是没有问题的。但他,碰到了姬季远,姬季远是不会,让他得逞的。他反而,弄了个灰头土脸。这就叫,“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过了没多久,陈乃香在下班时,所带的包中,被门卫检出了,大量的花布。她被,送到了派出所。陈乃香完蛋了,那陶伟根呢?
第七章 小分队
sh市人民政府,决定要在五月一日,在全市举行大型的游园活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进行邀民用乐。
sh市人民政府,要求由各区,进行自行组织。卢湾区政府,决定将于五月一日,于sh市的复兴公园内,举行盛大的游园活动。有各类游戏,有打灯谜,还有大型的演出会。复兴公园内,那一天,将全天免费开放。
卢湾区的,演出的节目,都落实在了,各大工厂的肩上了。“恒丰印染厂”,也是千人以上的大厂。也被指定了,要出节目的。四月十五日,到四月二十日,在顺昌路上的,“大庆剧场”。和延安路上的,“sh音乐厅”,进行选拔。凡选中的节目,便在五月一日,在复兴公园内,搭建的临时的舞台上,进行当众演出。
区政府,是下了重要指示的,要求这些大厂,必须高度重视。“恒丰厂”,当然会分外重视的。厂里在四月初,便抽调了工会副主席诸桂兰,受命组织“小分队”。这“小分队”,也就是工厂的演出队。
显然诸桂兰,已经不是第一次,组织工厂的“小分队”了。她是有一定经验的。因此她走的第一步,就是先组织乐队。
乐队里,有一些老队员,这次,当然是首选的。但比如,姬季远同向登杰,这两个人都是新人。向登杰,是刚从大丰农场,回到sh工作的。而姬季远则是,从部队到厂,才一年多的复员军人。
向登杰拉二胡。因为在乐队中,二胡多多益善,他拉得也很好。因此,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小分队。
但乐队中,只能有一只手风琴。“恒丰厂”原来就有,两名手风琴手。一名是,印花车间的,副挡车施有为。另一名却是,大炉间烧炉子的程即时。这两个人,都是从小拉起的。而且,都是正规路子。甚至还能拉,“野风飞舞”这种,高难度的独奏曲。但两个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熟悉新曲的速度,却是非常之慢。他们要先排指法,然后再,熟练指法,然后再,熟练乐曲。这样下来,每熟练一个乐曲,都需要,一周的时间。但工厂的“小分队”,一般都是,短期集中,迅速演出,很快解散的类型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你啊?一场演出,一般至少有,十几个乐曲,这两个人,来不及啊!
但姬季远却不一样,他是“野路子”。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经过正规培训。没有从,练习曲练起。指法也是,乱七八糟的。而且,左手也只能打,最简单的“贝司”(伴奏)的。但他有一个优点,一个新的曲谱,交到他的手里后,只要一到两个小时,他就能参加伴奏了,而且还没有破音。拉得水平高不高不重要,因为不是独奏,仅仅是伴奏。但能,迅速拉成乐曲,这才是“小分队”所需要的。因此,这次重大的演出任务,乐队的大家,还是选上了他。
乐队由十个人组成,其中挑大梁的。有五个人,这五个人也都很合得来,大家戏称他们,是乐队“五兄弟”。
诸国兴,机动车间的车工,他是敲洋琴的。他矮小的身材,一张清秀的脸,双眼大而有神,为人很是和气。洋琴也敲得,很是熟练。
福乐,印花车间的,印花机上的,副挡车工。他是个小提琴手,而且拉得也很不错。他高高的个子,大约有一米七六吧,端正的脸庞,不大不小的双眼。他的相貌,给人一种很和谐的感觉。
沈伯安,他也是拉二胡的,拉得也很不错。他的长相比较普通,但人却是分外的热心。他是印花车间的,调色间的挡车工。有一次,姬季远为了,排除印花机的,拖刀的缺陷。冒险伸出右手食指,从花筒的后面,伸入了橡皮先令上的刮刀。但他不幸地被,飞滚的橡皮先令,卷入了他的手。姬季远本能地,把手猛地一抽。只见,右手食指的指甲,和指肚的全部皮肤,都被轧去了。当时的印花机的,转速是每分钟五十米。就差三百分之一秒,姬季远就会变成,第二个葛四平了。但他,鬼使神差般地,又逃过了这一劫。当时,也就是这个沈伯安,不顾一切地,蹬着三轮货车。把姬季远,送到了医院里。到医院后,他的工作服,也已经能够,挤出汗水来了。
说也奇怪,姬季远的食指的,指肚皮肤全轧光了,按理说指纹也轧光了。但后来,长出来的,皮肤的指纹,竟然同以前的,一模一样。可见,用削去指肚皮,以消除原来指纹,的作案方法,是没有用处的。
最后一个,便是向登杰了,他二胡拉得很好,为人很是豪爽,他是姬季远认识的,“恒丰厂”的,所有的人当中的,唯一的一个极度豪爽的人。他一有高兴的事情,就会开怀大笑。
五个人,就像五兄弟一样,只要排练一停,就会凑在一起,高兴地谈论着。第二年,姬季远走了之后,他们都纷纷地成了家。家属也都是,“恒丰厂”里的职工。诸国兴、福乐、沈伯安三个人,婚后生儿育女。随着“恒丰厂”的,这艘大船沉沉浮浮,倒也相安无事。但唯有向登杰,过得不很快活。他同女朋友是闪婚的。婚后才知道,他的妻子,之前竟然同另一个男同事,同居过六年。大家都是一个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总是感到,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他受不了了,于是便不断地发泄。但他的妻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是自己引起的后果。于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逆来顺受。最后两人,还是重归于好。晚年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他参加了,老年自行车队,骑车一直去了,xj的wlmq。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这里暂且不表了。
“恒丰厂”,有一只手风琴,是“老百乐”牌子的,八十贝司。从它,斑斑驳驳的外表,就能看到,它曾经历经了,多少的沧桑啊。它应当是,从解放初期,就传下来的吧?
手风琴的音质,很不好,有好几个破音。姬季远拉的时候,经常须刻意地,避开这几个破音。
各车间的工人,不时地有人,去排练的现场围观。
“格破手风琴,格破音,难听煞脱了。”姬季远抱怨道。
“厂里有介许多人,总归应当有人,屋里厢有手风琴额伐?”沈伯安说。
“阿拉屋里,是有一只,新额手风琴。比格只还要大。”人丛中,有一个声音发出。沈伯安,转头一看,是整装车间的,一个女工。
“哎!格侬拿来,借拔阿拉用几天。”福乐,马上迎上去说。
“拿来勿可以,要么叫伊,到阿拉屋里厢去拉。”那个女孩,瞟了姬季远一眼。
“到侬屋里去拉过了,可以拿到厂里来伐?”向登杰也来劲了,他也凑了上来。
“格……?”那女孩犹豫着。
“阿拉要演出了,侬拿手风琴拿来。阿拉演出好了,叫伊,天天到侬屋里去拉,哪能?”福乐也凑了上来,调侃着那个女孩。
“格……?”那女孩,还在犹豫不决。
姬季远,背起手风琴就走了:“好勒!好勒!勿要寻开心(开玩笑)勒。”
“格吾手风琴拿来,伊如果勿肯,到阿拉屋里去了,哪能办呐?”那个女孩,还在傻乎乎地问着。
“格阿拉三个人,拿伊捉过去。”向登杰,一本正经地说。
“捉过去啊?”那女孩,越搞越糊涂了,但姬季远,已经走远了。
参加小分队后,姬季远,每天都上常日班,晚饭后都在家。所以周江净,每天一吃完晚饭,便会来报到。小雄,也每天都会来。三个人,打着扑克牌。但周江净,却一直在唉声叹气,不时地喊着:“痛苦!痛苦!”
“侬哪能会,变成格种样子额。”姬季远,不解地问。
原来,周江净,一直来姬季远家,他看中了,姬季远家的,楼下二楼的,老大“章慧”。但“章慧”,却并不喜欢他。可能是嫌他个子矮,人又长得较粗相。但他,一直在追她。有时,姬季远上中班,他也会来。就死皮赖脸地,坐在了二楼的大房间里。也没有人理睬他。但他,就一直坐着。有时二楼的老二章平,还会赶他走。弄得他,非常难堪。因此,一直不住地,在老友的面前,喊着:“痛苦!痛苦啊!”
“哪能?要吾帮忙伐?”小雄问。
“哪能帮?”周江净看了看表,“现在已经,过脱十点钟!”
“吾帮侬,去敲门呀?”小雄回答。
小雄比章慧大两岁。小时候,游戏的时候,还为他和章慧,办过象征性的,婚事呢?因此,他们俩还是,很熟的。
“格……?”周江净直搓着手。
“侬等勒啊?”小雄说着,就下去了。他轻轻地敲着,二楼亭子间的门,里面就住着,章慧一个人。
周江净,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二楼的,大房间的门口。伸着头看着。过了一会儿,二楼亭子间的,门开了。小雄,招了招手,周江净一头,钻了进去,小雄笑着,回到了三楼的亭子间。
过了,有半个小时,周江净,蹑手蹑脚地上来了。
“哪能?”小雄焦急地问着。
“伊讲伊要,问问伊拉娘。”周江净,无奈地说。
据说后来,“章师母”表态了。她认为,没有什么不好。因为铁路局的工资比较高。姬季远、李洪才他们,只有四十一元,而周江净,已经五十多元了。于是,这桩婚事,便在名义上,被定了下来。但周江净,却始终在二楼,没有地位。他的那两个,小姨子、小舅子,哪个都能,把他呵来叱去的。这也亏他能忍得了。他为人,性爆如火,动不动就要,拔拳相加。但在婚事上,他却能够,如此地忍辱负重。因此,他这一辈子,都在喊着:“痛苦!痛苦啊!”
各车间,候选的节目,都报上来了,它们有:
印花车间的,xc舞,“翻身农奴把歌唱”,男高音独唱,“我战斗在,高高的炉台上”。
整装车间的,也是xc的,“洗衣舞”。
机动车间的,是器乐三人奏。
厂部直属的,是男高音独唱,“***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最后,是印花车间,同厂工会合演的,独幕沪剧“雪夜春风”。
选拔赛的那天,厂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
第一个节目,是印花车间的,“翻身农奴把歌唱”,的xc舞。跳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穿着xc的民族服装,长袖一甩一甩的,脚步一至,动作齐整。
雪山升起呀!啊……,红太阳!
翻身农奴把歌唱,把歌唱。哎!呀啦嗦!
敬上一杯青稞,酒呀!呀啦嗦!献给亲爱的领袖,***!
祝您,万寿无疆,哎!巴扎嗨!
舞蹈引来了,热烈的掌声。
第二个节目是,印花车间的凌中周的,男高音独唱。凌中周只有,一米五十五的身高,大头,小身体。在台上一站,甚至有人还会,认为他是个侏儒。但他在,姬季远拉了前奏后,突然发出的,宽厚的、浓重的嗓音,还真把台下的观众,惊得为之一震。
我战斗在,高高的炉台上。
这里是,***到过的地方。
……。
他的歌声,迎来了,一阵阵的掌声。
然后是,整装车间的“洗衣舞”,也是xc的民族服装。
哎……!是谁,帮咱翻了身哎……!
是谁,帮咱得解放哎……!
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员,啊拉秧卓帑帑尼,给桑梅朵桑哎!
军民本是,一家人哎!为咱亲人,洗呀!洗呀!洗衣裳哎!
当然,舞蹈跳得也很好。
接下来是,卡车司机,戴兴的,男高音独唱。他唱的是“***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这个歌的节奏,实在太快了,以至于拉完一曲,姬季远的手都酸了。
***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哎!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这就是全部歌词,反复唱了三遍。
戴兴的嗓音,高亢、嘹亮,与凌中周相比,是另一种风格。
经过“器乐三人奏”后,便是独幕沪剧,“雪夜春风”了。
这是由乐队,全体伴奏的。
演出完成后,进行了评选,印花车间和整装车间的,都是xc舞蹈,但整装车间的人员里,厂“小分队”的队员,占了不少,因此尽管跳得不分高下,但还是选了“洗衣舞”。
男高音独唱,两个人唱得,都很不错。但凌中周的形象太差了,很吃亏,戴兴被选上了。其实,姬季远倒是,希望不要选戴兴,因为他的歌好唱,但手风琴,却是实在太难拉了。
独幕沪剧,“雪夜春风”,当然也当选了。
然后排练了器乐合奏,“bj有个金太阳”,gd乐曲“步步高”。
但大家总感到,其中没有拿得出手的压台戏。于是,队长诸桂兰,便让大家,想办法找。
姬季远想起了,古代的编钟。不也是,从小到大,越大音越低,越小音越高。他便提出了,可以由乐队,搞一个“钢管轮奏。”
“什么叫,钢管轮奏?”大家都不明白。
“就是,用八根钢管,有长有短,可以敲打出:‘哆咪发嗖啦西嘟’,的八种音符。由八个人,手持着敲打,轮到谁的音,便由谁负责敲。”
“格钢管呐?”向登杰、福乐问。
“阿拉,一道去做。”姬季远回答。
于是,姬季远,去乐器商店,买了一套,c调的校音哨。同向登杰、福乐两人,一起到了机动车间,找到了一根钢管。约六厘米粗,借了一台车床。先截了一支,用钢筋敲了敲,用校音哨对着。音低了,用来做下一个音,音高了,稍稍车去一点。一直车到,同校音哨吹出的音,完全一致了,这根钢管的音,就调好了。八根钢管的音,都调好了,从长到短,排成了一行。每根都打了孔,穿上了铁丝。又用一厘米粗的钢筋,做成了,一个一个的叉。单音,就用叉敲一下,长音,就用叉,在钢管上,来回击打。
八个人,很快凑起来了。都是搞乐器的,敲这个,没什么难度。一开始,有人,会搞错了音。不该他敲,但他敲了,引来了一阵大笑,不久,这种低级错误,就没有了。
他们练的,第一个曲子,是“东方红”,当然,由姬季远进行伴奏。
姬季远站在,他们的对面,拉完了前奏。
“扫、扫、啦、……。哆、哆、啦、……。”钢管清脆的声音,在舞台上响起,确实非常好听,大家都,分外地高兴。大家都认为,这肯定是一个,压台的节目。
他们又练了第二个曲子,“我爱bj**”。
但担心,有人要,“再来一个”怎么办?于是,又排练了一个,备用的曲子,“红星照我去战斗”。
整套节目都选好了,每天都在,紧张的排练中,就等着,卢湾区政府的选拔了。
四月二十五日,卢湾区政府,在顺昌路上的,“大庆剧场”,进行了,第一轮的选拔。“恒丰厂”的,五个节目,被选中了四个。戴兴的独唱,落选了。因为,在卢湾区,歌唱得好的,可实在是不少。还不乏有,文工团下来的。“小分队”的,全体人员,都非常地高兴。
四月二十六日,卢湾区政府,在“sh音乐厅”,又进行了,最后一轮的选拔,整整地选拔了一天,“恒丰厂”的三个节目,被选上了,它们是“洗衣舞”,“器乐合奏”,“钢管轮奏”。那个独幕沪剧,被淘汰了。
五月一日的那天,在“复兴公园”的草地上,搭起的临时的舞台上,是一整天,都有节目的。“恒丰厂”的,三个节目,两个被排在了上午,而“钢管轮奏”,却被安排在了,下午四点钟。真真地,当上了“压台戏”啊!
“洗衣舞”,是第一个上场的,诸桂兰队长,在“整装车间”的基础上,又调整了阵容。调整的人当中,有一个,是物理实验室的女工。她的母亲是,当时“sh沪剧团”的名角,叫筱筱月珍。但母亲是名角,女儿也不一定就是名角。她跳舞的时候,两只手掌,伸得笔直,就这样拍来拍去的。乐队的哥们,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贴大饼”。以前,姬季远在印花机上,打样的时候。每次去物理实验室,做布料的“摩擦牢度”,她总是慢吞吞地做,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着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话的话。都要姬季远提醒她,“格等勒,开车额,要快一点。”她才能做得快一些。演出时的“贴大饼”,乐队的众人们,看得实在忍俊不住。但队长喜欢名人,又关乐队什么事呢?
“器乐合奏”的演出,也非常地成功,因为,当时还是很闭塞的,“步步高”,奏出了欢快、轻松、跳跃的gd音乐,令台下的观众,面貌为之一新,掌声不断。又有人,齐声喊着,“再来一个”。“恒丰厂”乐队,已经谢完了幕,只得又重上舞台,奏起了他们的,备用的乐曲“彩云追月”。台下的掌声,更响了,但“恒丰厂”的乐队,再也拿不出曲目了。逃也似地,逃下了舞台。
中午,公园里,有不少的小吃摊。大家便在小吃摊上,吃了便餐。午后,有一长段的时间要等,五个人,便一起游起园来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个“灯谜会”,只见树上拉着,十几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张一张的纸,每张纸上,都有一个灯谜。你猜着了,便撕下来,拿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去对,对中了有奖。奖品有肥皂、香皂、牙膏、毛巾。中上一张,是奖励肥皂一块。中上两张,是香皂一块,中上三张,便是牙膏了。而毛巾,则是要,中上五张才能换的。
姬季远一上来,就撕了两张。一张是“麻子照镜子,打一常用语”。旁边一张,竟然是“麻子唱戏,打一常用语”。
福乐也撕了一张,“一年四季是春天,打一城市名”。两人一起去对了。
“‘麻子照镜子’,是个人观点。”姬季远说道:“‘麻子唱戏’是群众观点。”
两张都对上了,姬季远拿了,两张奖券。
福乐也对上了:“这是‘长春’。”他也拿了,一张奖券。
他们两个,走了过去。见向登杰,在一张纸前,苦苦地思考着,只见纸上写着,“七仙女,嫁出去一个,打一成语。”
姬季远,想了想说:“六神无主”。
“哎!对呀!吾想来想去,就差一口气勒。”向登杰,高兴地撕下了,那张灯谜纸,去对号去了。
接下来,越来越难了,大家都,分头地找着。沈伯安,对着了两个,一个是,“反常的天气,打一成语。”他应的是,“冬暖夏凉”,对了。另一个是,“降落伞,打一古人名。”他应的是,“张飞”,也对了。
姬季远,又撕了三张灯谜,但他没有去对,仍在找寻着。他想找完了,一起去对。
向登杰,又对上了两张。一张是,“一个巴掌,打一地名。”他应了“五指山”,对了。另一张是,“夕阳如血,打一花卉名。”他应的是,“晚来红”,也对了。他有三张券了,他想,再猜对两张,便可以去,换一条毛巾了。但题目,却越来越难了。
沈伯安,又对上了一个,“两个人,加起来是胖子,打一城市名。”他应的是“合肥”,也对了。他也想,换一条毛巾,但绳上挂的纸,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们,碰到了姬季远,见姬季远,手里拿着一叠纸。
“毛巾调到了伐?”姬季远问。
“没有,还缺两张。”沈伯安、向登杰,同声地回答着。
姬季远,一人递给了,两张灯谜纸。
向登杰,打开一看,“只有一个答案,打一常用词。”
“格是‘无别解’。”姬季远说。
向登杰,又打开了另一张,“望断,南飞雁,打一客套语。”
“格是‘久仰’。”姬季远又说。
向登杰,高兴地,去换毛巾了。
沈伯安,打开了一张,“魏武挥鞭,打一名词。”
“格是‘操行’。”姬季远说。
沈伯安,又打开了,另一张,“杨修巧分丞相酥,打一灯谜用语。”
“格是‘离合字’。”姬季远又说。
沈伯安也高兴地,拿去应了,都对了。他和向登杰,每人换得了一条毛巾。
姬季远,拿着最后的,那一张灯谜纸。走到了,兑奖的桌子前,他的四个伙伴们,都在那里,等着他呢!
他打开了,最后的那张灯谜纸。只见上面印着,“江海寄余生”,他交给了工作人员。
“是啥?”工作人员问。
“吾!”姬季远回答。
“勿对!”工作人员否定着,准备把那张灯谜纸,扔进废纸篓里去了。
“等一等!”姬季远,制止着说:“吾是开玩笑额,应当是,‘漂泊的人’。”
“格就对勒,侬调啥额东西?”工作人员问。
“吾就,调肥皂伐。”姬季远换了三块肥皂,他分别给了,福乐和诸国兴,每人一块肥皂,因为诸国兴,什么也没猜到。
四点过五分,压台戏开场了。姬季远,背对着观众,站在一排,手持钢管的队员的面前。
“第一个曲子,‘东方红’。”向登杰,响亮地报着幕,姬季远便拉起了前奏。
“扫、扫、啦、……。”一阵清亮的钢管敲击声,震动了草地,草地上席地而坐的观众们,大家不由地,集中精力,关注了起来。
这个节目很新奇,观众们都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并且,由于排练的时间,也不短了,大家都演奏得,非常熟练,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三个乐曲都奏完了,台下的掌声,还是不停。大家只得,又拎了钢管出去,再重复奏了一遍,“我爱bj**”。台下的掌声更响了但姬季远他们,所有的法宝,都已经用尽了。只得在掌声中,从后台逃了出去。
第八章 诸国平的婚姻
诸国平的婚姻,一开始,还是比较幸福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女朋友小聂,对他也很好,也不嫌他家里没有房子。两个人相处得,如胶似漆的。
诸国平的家,在石门二路上的,“张家宅”的里弄里。他同母亲、弟弟一起,住在一个,十个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厕所也在房间里,用的是“马桶”。所谓的“马桶”,是sh人常用的一种便器。竖鼓形的桶,上端开口,有木盖。桶也是用,弯形的木条,箍起来的。每天清晨有粪车,推入了“张家宅”。并有人,高声地喊着:“把‘马桶’拎出来……!”于是,家家户户,便把“马桶”拎出来,倒进了粪车,再刷洗干净,重新放回到,房间里原来的地方。
小聂的家,住在太仓路。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并且是瘫痪在床的。住的房子,是楼梯旁的,一个二层阁楼,只有四个平方米那么大。
诸国平,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再搞到一间房子。让母亲和弟弟住出去,自己的婚房,不就有了吗?
当时根本就,没有商品房这个概念。所有的房子,都是国家的。住的人,只有租赁权,每月交租金。因此,每个里弄,都有一个“房管所”,负责房屋的,调整和修理。管理诸国平家,这一片的,是房管员老傅。他是个老**员,原则性很强。诸国平去到房管所,找了他也已有十多回了。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桌子也拍过,但没门。老傅说:“侬屋里三个人,住勒十个平方。平均每人,三点三个平方,很大!张家宅里,三个平方以下额,还有许多、许多人家,等伊拉都解决了,侬再来寻吾伐!”
这话都说死了。连一点余地,也没有。
诸国平想啊想的,终于想出了一招。他便叫来了,李洪才、卢大华。告诉他们,“如何,如何!”。他没有叫姬季远,因为他知道,姬季远不仅不会参加,而且还会反对的。
于是,每天晚上七点半。三个人集合在,诸国平家的门口,登上了那辆三轮卡车,按诸国平,侦查好了的地址,找过去了。
敲门后,开门的是,房管员老傅。
“啥事体?有啥额事体,明朝,到单位里再讲,好伐?”老傅和善地问。
“啥事体?侬装啥额糊涂,侬拿,单位里额小张,肚皮搞大勒,侬自己,勿晓得啊?”诸国平,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侬瞎讲啥额瞎讲,快走!快走!”老傅开始往外,赶着他们了。
“人家小张,现在勒寻侬,侬老是躲起来。侬勿想解决,有介太平啊?”卢大华按照,商量好了的口气,大声地指责着。
“侬勿要,瞎三话四(乱讲),侬快走!”老傅不耐烦地说。
“侬现在,要跟阿拉走,小张勒等侬,侬勿去勿行。”李洪才,开口说话了。
“侬勿要,瞎三话四,侬快走!侬快走!”老傅焦急地,赶着他们。
“侬到底?哪能桩事体?”老傅的妻子,走出来了,并插上了话来。
“没事体,伊拉都勒瞎讲。”老傅,冤屈地说。
“侬问伊自己,拿人家小姑娘,肚皮也搞大勒,格事体有伐?”诸国平仍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老傅的妻子,看看老傅的脸,又看看诸国平的脸,又看看另外两个人的脸,审视着,判断着。
“人家三个人,都讲侬有格事体,难道都是瞎讲。侬到底哪能一桩事体?侬今朝讲清爽,勿讲清爽,侬今朝,勿要想过门(过关)。”老傅的妻子,指着老傅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侬为啥,要听伊拉瞎讲啦!侬勿要睬伊拉呀?”老傅,委屈地说。
“无风勿起浪,人家平白无故,为啥要跑到格里,来瞎讲侬?侬心里没有鬼,为啥喉咙也勿敢响。侬肯定有问题额,侬搭吾讲出来!”老傅的妻子的醋劲,给挑到顶峰了。两个人从门口,吵到了房间里,随着吵闹声的越来越大。房里又传出了,家具倒下的声音,皮肉相击的声音。
诸国平他们三人,相视一笑,登上了三轮卡,轻松地往家里驶去。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他们三个又集合了,又去了老傅家,又敲了门,又在门口指责着老傅,又挑起了老傅老婆的醋劲。待两人打起来以后,三个人又像,完成了任务一样,各自回到了家里。
第三天晚上,他们又如法炮制。又挑起了,老傅的家庭冲突,以后他们,每天晚上都去。
去了七次以后的第二天,老傅找到了,诸国平的家。只见他神情猥琐,双眼通红,脸上布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抓痕。
“侬明早上半天,到所里来办手续!”老傅,垂头丧气地说。
“办啥额手续?”诸国平问道。
“拔侬,增配一间房子,侬满意勒伐?”老傅,无奈地说。
“好额!好额!谢谢侬啊!”诸国平,高兴地说。
“谢勿要谢,侬只要,勿要再弄松(捉弄)吾,就好了。”老傅无奈地说着,便走了。
第二天,诸国平去办理了,租房的手续。他把房票本,办在了弟弟的名下。老傅带着他们,去看了那间房子。那间房子,有七个平方米,也在张家宅里弄里。
“格间房间,本来要配拔,十九号里老王额。伊拉屋里有五个人,房间是八个平方,平均每人,只有一点六个平方。唉……!现在拔侬勒。”老傅把,房票本和钥匙,递给了诸国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了。
诸国平,让母亲和弟弟,搬去了那间,新配的房间。他开始准备新房了。这家俱,肯定是要,包在姬季远身上的。
他要做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五斗橱,一个碗橱,一个大衣橱。他搞来了木料,姬季远就在,他家门口外面的弄堂里,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台。
一天,姬季远在剖着木料。
“侬过来,帮吾踏牢,木料额那一头。”姬季远说,因为那木料,剖的时候老是跳。
“吾哪能是做格种,下手做额事体额呐?吾是做,sh市市长额料子。”诸国平,嬉皮笑脸地说。
“侬下趟当市长,但侬现在,先帮吾踏一踏。”姬季远说。
“阿拉勿做格种事体额,侬要么叫伊?”诸国平指了指,正在油漆家具的李洪才。
“伊勒油漆,侬勿想要吾做,吾就走了。”姬季远放下锯子,拍了拍手,拿起了一旁凳子上的衣服。
“好!好!侬勿要走,吾帮侬踏。”诸国平,软下来了。
诸国平一屁股,坐在木料上了:“哪能?格可以勒伐?”他得意地笑着。
他这个人,从来也不会,听别人话的。你让他踏,但现在他是坐,这不是,还是没听吗?
“诸国平!电话!”一个里弄阿姨,从弄堂口走过来,手里扬着一张纸条。
当时,每个里弄的电话,都是装在弄堂口的,一个小房间里的。“居委会”会派人守着,如果有电话来,阿姨就会记下,回电的号码。然后就到家里来叫,去回一个电话,要五分钱。
诸国平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拿了那张纸条,便匆匆地,跟着阿姨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诸国平回来了。
“阿拉阿弟,出事体勒。”他同姬季远说。李洪才,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凑了过来。
“伊拉厂里来电话。讲伊,偷勒厂里额东西,拔捉牢了。要送派出所,但是伊昏过去勒。”诸国平,焦急地说。
大家急匆匆地,收拾好了工具、木料、家俱。还好那辆三轮卡,就停在旁边。三个人,登上了卡车,一路急急地驶去。
诸国平的弟弟,叫诸国常,在“sh红色线厂”上班。恰巧同姬季远楼下,一楼的“阿三”,是一家工厂的。但诸国常,是在锅炉房,烧锅炉的。
卡车驶进了,“红色线厂”的大门。车一停,三个人都跳了下来。
大门里的小广场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似乎气若游丝。旁边围着,有二、三十个人。
诸国平,同厂里的领导们,在交谈着。姬季远,则走近了担架,用右手,在诸国常的眼睫毛上,挥了一下。他见诸国常的眼睛,眨了一眨。他没有声响,走了过去,把诸国平叫了出来。
“伊是装额,想办法快点走。”姬季远,轻声地说。
“你们要弄出,大事体来勒。阿拉格战友,勒部队里,是当医生额。伊检查过了,讲有生命危险,要马上,送医院抢救!”诸国平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那帮厂领导,确实被吓得不轻。大家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担架抬上了车。
卡车驶出了,工厂的大门。在路口一转弯,诸国常,便坐了起来。
“赤那!要拿吾,送老派里(派出所)噢!吾只好,装死!”诸国常笑着说。
“侬哪能晓得,伊是装额?”诸国平问。
“派派(算算)侬,还是勒内科,做护士额,连‘睫毛反射’,也勿晓得?”姬季远,嘲笑地说。
原来姬季远,刚才轻轻地一挥手,其实就是在做,“睫毛反射”的试验。真昏迷的人,挥了睫毛后,是不会眨眼睛的,只有假昏迷的人,才会眨眼睛。
诸国常在家里,玩了三天,又去厂里上班了。厂里也没有,跟他要医院证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诸国平的新房,慢慢地成形了。但诸国平却出事了,因为小聂,怀孕了。
小聂在,“龙门路邮电局”,当投递员。就是那种,每天骑着自行车,每家每户,送报、送信的工作。“龙门路邮局”,所在的地方,叫“八仙桥”,也就是现在的,淮海路“妇女用品商店”,的那个地方。
诸国平,一九四八年出生,二十八周岁,但小聂一九五二年出生,才二十四周岁。诸国平到单位里去,把同意结婚的证明,开出来了。但拿到女方单位,去开另一个证明的时候,“龙门路邮电局”的,党支部书记,一扳手指头,才五十二周岁。当时sh,允许结婚的年龄,是五十五周岁。当然是,两个人叠加起来的总数。
“还差三岁,现在勿好开。等满了五十五周岁,再来开伐。”支部书记,把诸国平的那张证明,推了回来。
当时计划生育的控制,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不仅严格控制晚婚,还提倡晚育。甚至连生小孩,还是要有指标的。每个单位,每年有几个生育指标,都是规定死的。有的无指标怀孕的,即使已经五、六个月了,也是要引产的。哪一级干部放宽了,不是写检查的问题,而是摘“顶戴”的问题。
诸国平去了,“龙门路邮电局”,找了支部书记。他声泪俱下,苦苦地哀求。但支部书记,全然不为所动。
“格没有办法额,要么吾格,支部书记就勿做勒。吾实在,帮勿了侬,侬回去伐。”支部书记,无奈地说。
诸国平走投无路了。因为当时,未婚先孕,是要当,流氓罪处理的,不仅要挨批斗,连小孩也必须打掉。已经三、四个月了,根据当时的医疗条件,人流的风险也很大。
他叫来了,姬季远、李洪才商量着。
“格勿是要命吗?”诸国平说。
“证明看样子,是开勿出额。”姬季远说。
“老样子,照上趟额办法。”李洪才说。
“勿行!上趟是房管所,过去了,就勿搭界勒。现在是单位,伊还要勒格单位里,上班上下去!”诸国平,无奈地说。
“上趟啥额办法?”姬季远问。
“上趟……?”李洪才刚想说,但诸国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姬季远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他,但在这种,危难重重的关头,他又能说什么呢?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商量出,什么好的对策,只得分头回家了。
过了不到十天。诸国平说,他的“龙门路邮电局”的,批准结婚的证明开到了。两个人去区政府,办理了,结婚登记的手续了。
姬季远纳闷了,他是用,什么方法开到的呢?问他们两个,他们只是,相视一笑,却也不多说,姬季远也懒得多问了。
原来,诸国平只能铤而走险了。他又把,用在老傅身上的办法,在“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的身上,又使用了一遍。这个办法,还真是万试万灵啊?不到一个星期,支部书记就投降了。于是,诸国平便,正儿八经地,筹办起婚事来了。
诸国平把喜酒,设在了,川s县岳西村的老家。姬季远、李洪才、卢大华他们,骑了三、四个小时的自行车,方才到达。其中有十多公里的石子路,自行车跳得不行了,大家只能,放掉了一点,轮子里的气,总算是到了。那里现在是,诸国平小叔叔的家。诸国平从小没有爹,小叔叔是他唯一的长辈,小叔叔帮他办了喜酒。
总共就二十多个人,也没有任何仪式,就坐上去喝酒。诸国平的小叔叔,准备的是,一种劣质的白酒,实在无法喝。姬季远同卢大华一桌,两人会意地看了一眼,桌旁正好放着,一箱子蜂窝煤。两个人一起,把酒泼到了,蜂窝煤里去了。李洪才喝了很多,因为他是不管,好酒还是劣酒,都是照单全喝的。也就是这种习惯,竟造成了他英年早逝,真也太令人,为之扼腕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洪才喝醉了。李洪才现在,有一个习惯,他只要喝高了,就会去寻找一个,辈份最高的老长辈。然后,紧紧地拉着,老长辈的双手,不停地胡言乱语,谁拉也拉不开。这一天,诸国平学开车的师傅,也去了,这师傅,可是倒大霉了。他整整地给李洪才,拉着双手,面对面地,坐了三个多小时。李洪才终于,精疲力尽了,才给人夹持走了。吐了一地的秽物,无比腥臭。
五天后,姬季远接到了电话,让他去补喝喜酒。他正好上早班,下班后便去了。到了诸国平的新房里,诸国平、李洪才、卢大华、师傅,四个人正在喝着。
诸国平,拿过一个瓷瓶。圆圆的柱状,白白的瓷色,这是一瓶茅台酒。当时在全中国,这酒是最贵的,每瓶卖八块钱。
“侬要吃茅台伐?”诸国平问。
“要!”姬季远回答,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机会,喝到过茅台酒。
“但是有一个条件。”诸国平又说。
“啥额条件?”姬季远问。
“要先吃脱格瓶酒。”诸国平又拿过来了,半瓶的“土烧酒”。
“格没问题。”姬季远,拿过了一个茶缸,把那半瓶土烧酒,统统倒进了茶缸里。其实,土烧酒,是不装瓶的,是自己拿着瓶子,去油酱店另拷的,五毛钱一斤。
姬季远,尝了一口,是那种,五毛钱一斤的土烧酒。他分了三口,把那半瓶土烧酒,喝了下去。然后,便把手伸向了,那瓶茅台酒。
李洪才先伸手,拿走了茅台酒。“拿杯子拿过来。”他指挥道。
姬季远,把杯子,推了过去。李洪才给他倒了,有一两酒。姬季远接过来,喝了一口。他只感到,这酒很猛,喝下去,就像有一条线,也就是顺着嗓子,一直辣到胃的一条线。
“格酒,是真额还是假额?”姬季远问。
“真额!哪能会拔侬吃假酒呐?”诸国平说。
姬季远一口喝干了,那一两茅台酒:“格酒勿好吃!”他评论着,又拿过了,另一瓶土烧酒。
从今以后,姬季远再也没有,喝过茅台酒了。他不喜欢茅台酒的口味,太重、太硬、太猛。姬季远终生,就只喝过一次茅台酒,也就是这一次,他喝了有,一两的茅台酒。
李洪才见姬季远,不喜欢茅台酒,他大喜地,把瓶里的茅台酒,全部都倒在了,他的杯子里了。那天他又喝高了。喝完酒后,大家坐到弄堂里去了。师傅的双手,又被李洪才,捏了足有两个多小时,但姬季远已经先走了。
五个月后,诸国平的女儿,呱呱地临盆了。
诸国平,同小聂的这一对,也真是绝配。一个黑得要死,一个白得要命。小聂的白,似乎已经超出了,黄种人的那种白。sh人有一种老**,说:“太白的女人,福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在这里,却是应验了。
小女孩似乎,集中了两个人的优点,长得黑白适中,活泼可爱。尤其是那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又大又亮,很是逗人喜欢。姬季远也去抱过这个侄女儿,也很是喜欢她。
诸国平夫妇俩,这一段日子,过得倒也很是甜蜜。两个人轮流地,抱着、喂着女儿,脸上、眼中、心里,全都充满了喜爱。可是,好景不长。
六个月后,早上六点半,姬季远就被,弄堂口的传呼电话喊醒了。让他马上,去石门一路。
“咯噔!”姬季远的心,跳了一下,这不会出事了吧?这么早来电话叫去,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连忙穿好衣服,骑上了自行车,赶了过去。
小聂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着,诸国平,则望着窗外,眼泪一滴一滴地,沿着他的脸庞,向腮帮子下滴去。
“小人呢?小人啥地方去了?”姬季远焦急地问。
“小人……死脱了,啊……!”诸国平,终于哭出了声。
“哪能会呐?勿是一直,好好额吗?”姬季远惊恐得,双眼都瞪大了。
过了一会儿,李洪才也赶到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小孩前天开始发烧,并且烧得很厉害。到半夜的时候,俩个人抱着,去了儿童医院,滴了盐水。一直到天亮,才回到了家里。但到第二天的晚上,小孩烧得越发厉害了。俩个人抱着,又去了儿童医院,又滴了盐水。一直滴到半夜两点钟,烧才退了。两个人抱着孩子,一起回到了家,喂了一次奶。孩子倒是吃了不少,甜甜地睡着了。他们把睡着了的孩子,放在了床的中间,再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两个人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也就一边一个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诸国平,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硬从自己的怀里,把孩子夺走了。他往床中间一看,孩子面色煞白,呼吸全无,口鼻处都还在,往外淌着奶。
原来他们,太没有经验了,也没有老人教。婴儿吃了奶以后,一定要竖着抱着,轻轻地拍着背,在听到“嗝!”的一声响,孩子打了“嗝”后,才能把孩子,放到床上。而且一定要,把枕头垫高。因为绝大多数的婴儿,都有回奶的习惯。他们的女儿,就是因为回奶,才致死的。喂后没有拍出“嗝”,睡下时枕头,又没有垫高。奶返出来后,直接吸入了气管,导致了窒息。
再悲伤,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好在年纪还那么轻,再生吧!
在姬季远、李洪才两个人的,左辅右劝之下。他们两个人,终于化悲痛为力量。仅仅过了两个月,小聂又怀上了。
这一次,却生了一个男孩,诸国平真的是,喜欢得不得了了。失女得子,悲尽喜来。他是喜欢儿子的,可能是长大,能帮着打架吧!取了个名字,叫“诸精敏,”小名叫“敏敏。”
“侬看,吾就是福气好。吾如果,前头一个女儿勿死脱,啥额地方?来额儿子啊?”诸国平,得意洋洋地自夸着。
“格次要当心点了啊?”姬季远提醒着说。
“格当然咯!格就叫,前车之……,后车之……啥额咯!”
“是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姬季远,补充着。
“哎!就是格句闲话,哈哈!”诸国平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六个月后,孩子的脸,渐渐地长成形了。但越看,就越像他的叔叔。
诸国平的长相,又黑又粗鲁,但眼神却是很正的,没有一丝的邪意。他的弟弟,没有那么粗鲁,但眼神中的邪意,却是很明显的。而这个孩子的眼神,却比他的那个叔叔,还要邪得多得多。
什么正不正?邪不邪的?sh人有句老话,叫:“癞痢头儿子,自己好!”就是瘸子、瞎子,也是自己的儿子,都比别人的要好!诸国平因此,照样喜欢得不得了,逢人就讲,“像吾”。
小聂的,太仓路的房子,要拆迁了。诸国平家里,十平方米的房子,是老娘的房票本。增配的七平方米的房子,是弟弟的房票本。诸国平属于无房。因此,小聂的四个平方的房子,竟然换了浦东塘桥的两间大房,还有厨房和卫生。这可把个诸国平,直喜得眉开眼笑了,这不是,一跤跌在青云里了吗?
但是,又有问题了。小聂的老娘,却是死活也不肯搬。小聂的老娘,下肢都瘫痪了。他们两个人,有时几天才去一次。因此,老娘全靠老邻居照顾。搬到浦东的新房子,谁都不认识,谁照顾她呀?靠这两个人,老娘知道,是没有指望的。因此,无论是软讲,还是硬吓,甚至于最后,把派出所的户籍警,也叫来做工作了,老娘还是在摇头。
最后一招,诸国平来硬的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背起了老娘。老娘的两手,死死地把着门框。但诸国平,硬是用蛮力,把她的手掰开了,才背了下去。放在三轮卡上,送去了新房子。
老娘在新房子里,才过了一个多月,就撒手人寰了。
诸国平的日子,过得更加,悠哉游哉了。
“侬看,吾现在,啥额日脚(日子)啊?要儿子有儿子,要车子有车子,要房子有房子。抽水马桶用用,现在马桶,也勿要倒!”诸国平乐得,直手舞足蹈。
“侬小贼,运道就是好!格运道?为啥轮勿到吾呐?”李洪才感叹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侬格叫,前世勿积德。哈哈!阿拉前世,德积了多勒,再有格福气额,侬当介容易啊?”诸国平用手指着他,大声地教训着。真是开心到了极点了。
姬季远看着,床上的那个孩子。已经过周岁了,已能在床上,靠着被子坐着了。但那孩子,却横了姬季远一眼。姬季远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好日子确实欢乐,但欢乐走过了,便会变成伤悲。这好像就叫,乐极生悲吧?诸国平的家里,又出事了。
有一天,诸国平,在整理着房间。无意中,在小聂的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电影票的票根。一看日期,是前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这一下子,可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
晚上,他不动声色地,是乎随意地问着小聂:“前一个礼拜天额下半天,侬到啥额地方去勒?”
“吾到同事屋里,白相去勒。”小聂回答。
“侬同事是,男额还是女额?伊住勒啥地方?”诸国平又问。
“当然是女额,伊住勒……?”小聂迟疑着。
“嘭!”诸国平一掌,拍在桌子上了,“伊住勒电影院里,是伐?”
“伊……伊……哇……!”小聂吓得,直哭了起来。
“侬同吾讲,到底是啥人?”诸国平瞪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凶目。
“伊……伊是,……阿拉局里额……同事。”小聂,胆战心惊地说。
“男额还是女额?”诸国平的双眼,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
“男……男额!”小聂没有胆量,不承认了。
“侬明朝,带吾去寻伊。”诸国平,不容置疑地说。
第二天,小聂带着诸国平,去指认了那个男的。那是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诸国平把他,带回了家。
“侬同吾老婆,啥额关系?”诸国平,大声地问着。
“没……没关系!”那个老男人,抖抖索索地说。
“没关系,一道去看电影勒,侬碰过伊伐?”诸国平,指着他的鼻子。
诸国平搬家,正好搬到了,吴应林的隔壁。吴应林,以为夫妻吵架,便来敲门,想劝一劝。
诸国平开门后,又把他推了出去:“格事体,侬勿要管。”
“有啥闲话,好讲额,吵又勿解决问题额?”吴应林说。
“晓得!晓得!侬先出去!侬先出去!”诸国平,推出了他。
“刚刚讲到,啥额地方啦?……喔!侬碰过伊伐?”诸国平又指着他,凶狠地问。
“没碰!没碰过!”那个老男人说。
“嘭!”诸国平的手,拍在了桌子上,“侬当心,吾脱(阉了)侬。”
“碰过!碰过!……就摸了摸手。”那老男人,就差跪下了。
“摸了摸手,介轻飘飘啊!伊是吾老婆,介容易,拔侬摸摸手啊?”诸国平,看了看老男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婆,“香过面孔(亲过脸蛋)伐?”
“没有……没有,……真额没有啊!”那个老男人,竟然,用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要是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同事,有着这么一个,凶狠的丈夫。就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去呀!
诸国平,拿出了一张纸、一支笔:“侬拿经过写出来。”
老男人去桌子上,写下了经过。经过很简单,就是看了一场电影,摸了二次手。
“侬讲哪能办?”诸国平又问。
“哪能办?都可以。”老男人说。
“赔钞票。”诸国平说。
“赔多少钞票?”老男人,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那张嘴。生怕吐出一个,天文的数字。
“六百块。”诸国平手一挥,毋容置疑地说。
“六百块啊?吾到啥地方去拿啊?吾工资,都是交拨老婆额。一个月额香烟、饭菜票,也只有十五块,侬叫吾,到哪里去拿啊?”老男人又哭了。
“吾勿管,侬去借,侬先写下来,欠六百元。”诸国平命令着。
老男人,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写成了一张,欠六百元的欠条。
“揿手印!”诸国平拿出了,一盒红色的印泥,大声地命令着。
老男人,按了一个手印。
“勿可以!十个指头,都要揿。”诸国平,又命令着。
十个手指,都按好了手印。接下来便是,三天内,要先还多少。诸国平要求还一百元,但那个老男人,怎么也拿不出来,苦苦地哀求着。
就这样,为了最后一个问题,双方实在无法达成一致。整整地搞了三天三夜。这期间,吴应林也进去了几次,也问了一个大概,但他劝谁也不是,都这样僵持着。他也只得,悻悻地回到了,隔壁的家里去了。
诸国平已经,折腾得精疲力尽了。三天三夜的逼供信,三天三夜的催债,使他的双眼,都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了,他实在抵不住那,一阵复一阵袭来的困意。他终于闭上了,他的那双坚强的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sh人有一句老话,讲:“一夜不睡,十夜不醒。”他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了,这一觉足足睡了,有六、七个小时。他醒过来了,只感到房间里,分外地宁静。他坐起来一看,小聂睡在床上,而那个老男人,却不翼而飞了。
“人呐?”他恼怒地,推醒了他的妻子。
“勿晓得。”小聂回答。
“吾睡着勒,侬应当看牢伊!”诸国平,大声地说。
“吾前头,就睡着了。”小聂解释道。
“吾睡着前头,明明看见侬立着。”诸国平的脸色,阴晴地变化着:“是侬,放脱伊额,侬同伊,串通好额,侬格只女人。”诸国平一下子醒悟了。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指着他的妻子,大声地呵斥着:“侬讲哪能办?吾搞了三天三夜,想搞伊一点钞票,侬竟然放脱伊勒,侬……侬讲,……侬讲哪能办?”他气得,语音也颤抖了。
“没有……没有……!”小聂惊恐得,直往床里缩着。
诸国平,找来了几根绳子,把妻子背朝天,两手两脚,分别捆在了,床的四边。
“侬叫吾戴绿帽子,吾要杀脱侬。”诸国平,恶狠狠地说。
“勿要杀吾,勿要……杀吾,吾晓得勒,吾再也勿会勒……呜!呜!”小聂惊恐得大哭了起来:“吾再也勿会勒,……勿会勒,……求求侬,……饶饶吾,……饶饶吾,……吾求求侬勒。”
诸国平去找来了,一个拖地板的拖把。他用拖把柄,比了比小聂的屁股:“格么好伐,饶可以饶,但是要教训一下,好记牢。”诸国平试了试,拖把的圆形的木柄:“打几记(下)?”
“一记。”小聂颤抖着说。
“勿可以,最少要打五记。”诸国平吼着说。然后他也不管,小聂同不同意,便用拖把的木柄,狠狠地打了五下。
“啊!……啊!……啊!……”凄惨的叫声,惊动了整幢居民楼。
吴应林,急促地敲着门:“诸国平!侬开门!侬开门!格是要出事体额,侬开门!”
诸国平,打开了门,吴应林冲了进来:“侬勿好格样子额,有问题,大家好好讲嘛。”他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小聂手、脚上捆着的绳子,小聂已经,坐不起来了。
“呜!……呜呜!……呜!……!”她低声地啜泣着。
诸国平,长叹了一声,“唉!……”!便趴在桌子上了。他这一辈子,从来也不吃亏,也没有吃过亏。但这次,他的亏吃大了。不仅老婆有外遇,而且老婆还放走了,他想要对付的人。但他却,实在也支持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吴应林对小聂说:“侬是勿是,到啥地方去躲几天,等伊消消气,再回来。”
小聂茫然地,抬着失神的双眼,不知所以然地点了点头,吴应林便走了。
诸国平这一觉,又睡了五、六个小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但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床上的人也没有了。他冲进了客厅,到处找都没有。他又去敲了,隔壁吴应林的门。
“吾老婆,是勿是勒侬屋里?”诸国平问。
“没有啊!”吴应林,莫名其妙地回答。
“肯定勒侬屋里,侬拿伊叫出来。”诸国平,几乎在叫了。
“真额没有。”吴应林摊着两手:“勿相信,侬进去寻。”
诸国平走了进去,到处找着。连床底下、衣橱里,也没有放过。但人,确实不在这里。他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他无助地,大声地喊着:“啊……!天……!啊……!”
两天后,来了一帮警察,把诸国平带走了。
等姬季远、李洪才,闻讯赶来时,诸国平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姬季远、李洪才,急得四处打听,最后从医疗器械公司,打听到了事情的端倪。
原来,小聂趁诸国平睡着了,便逃出了家门。直接投入了“龙门路邮电局”,并要求保护。“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听到从小聂的口中,说出的原委后,心中顿时大喜。他一方面安排房间,派人陪着小聂。一方面联系了,“医疗器械八厂”的领导。谁知,“医疗器械八厂”的领导,听了也是大喜。因为诸国平,平时在“医疗器械八厂”,欺负同事、藐视领导,早已引起了众怒。双方领导,带着介绍信,一起陪着小聂,去公安局报了案。因此,诸国平便被抓走了。
姬季远和李洪才,继续打听着,想方设法地,想把诸国平搞出来。但找不到门路。过了三个多月,消息又来了。由于双方单位的介入,和双方单位的一致的要求。法院很快,便进行了审判。因为当时,还没有检察院,法院的审判完成了,便可以判决了。当时,判决诸国平离婚,本人再判一年徒刑。法院,把诸国平的房子,调成了分开的两间。小聂拿了她的东西,就走了。后来听说,她惊恐得,天天无法入眠。她同诸国平,共同生活了多年。她知道,诸国平如果放出来的话,那就是她的死期到了。因此,她很快地离开了sh,再也不敢回到,这座噩梦不断的城市了。
诸国平则,每天枯坐在,监狱里的床板上,两眼怔怔地,望着铁窗外的天空。他想得很多,他想,在出狱后,如何报复,“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如何报复,自己单位里的领导。如何作弄,自己昔日的老婆,如何让她生不如死。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房子,已经被分割了,而他的那个,昔日的老婆,也早已逃之夭夭了。甚至任何人,也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