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海之鲨
“艾德哥哥,我们要那么多秘银来干什么?这东西可不好脱手呀,普通人用不上那么多,大公会一般也不会向个人采购,如果折价太多的话,那我们可就亏了。”
待到凯瑟琳离开,天蓝才开口询问道。
“不,我们不必脱手,”方鸻却摇摇头,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一个计划,正好借这个机会向众人阐述:“我打算改造七海旅人号。”
“改造七海旅人号?”
其他人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我没记错的话,”爱丽莎问道:“七海旅人号才诞生了一年多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在坦斯尼尔建造七海旅人号时投入了许多精力,但那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建造妖精型浮空舰,第一版的七海旅人号其实并不是一艘适合探险与远洋的风船。”
“所以拿到了大笔资金之后,船长大人又有新想法了?”
“是的,这笔钱给七海旅团一团与二团更新装备绰绰有余,但剩下的部份我思来想去还是用来改建七海旅人号最为合适。”
方鸻看向众人。“七海旅人号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财产,也是七海旅团存在的基底。而今我们要穿过大陆桥,远渡第二世界,原本的七海旅人号显得太过局促了一些,各种准备也有所不足。”
爱丽莎轻轻摇了摇头:“船长大人不必向我们解释,大家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方鸻怔了怔,看向其他人,见所有人都是认同的样子——包括帕克也没反对,只不过不屑地哼了一声。
崔希丝与妲利尔则是第一次参与相关于七海旅人号的讨论,妲利尔并不懂得技术,崔希丝则显得十分感兴趣。
方鸻点了点头,招招手让所有人聚拢过来。
“各位,请看这边。”
他从背包之中拿出一卷图纸,在众人面前铺陈开来,平压在桌上。众人见他那背包之中满满当当都是一卷卷羊皮纸,其中大部分包含各型风船的设计,自然明白过来方鸻是早有准备。
“我有一个想法,便是用秘银来替代魔法木作为下一版七海旅人号的龙骨,秘银是轻质金属,三吨再加上船上库存的秘银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用秘银来替代魔法木?”崔希丝看到那设计图纸上的船,不由露出惊讶之色,“风船之所以可以在空海上航行正是因为其龙骨与船肋之中的风元素平衡,这个世界上比魔法木元素亲和更好又轻质的材料的确只剩下秘银了,只是……”
“只是有些太奢侈了?”
“是的。”她轻轻点头。
她看着那张图纸说道:“这是帝国风暴号,它也是世界上第一艘龙骑士战舰,第一艘使用秘银锻造龙骨的浮空舰……可帝国人之所以使用秘银,也是因为那个时代技术所限……”
“只有秘银才支撑得起龙骑士战舰庞大的元素力所需,而后来帝国的第二代第三代新锐主力战舰,都不再使用这一技术,一来是耗费太过昂贵,二来即便是帝国风暴号也只在龙骨之中掺杂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秘银。”
“那是因为帝国需要的是一整支舰队,而我们则不需要,七海旅人号是我们的家,自然越强大越好,”爱丽莎仿佛看出了方鸻的所想,询问道:“船长大人是如此想的吧?”
方鸻轻轻颔首。
“秘银的元素适性是魔法木的三倍,等重量只有同等体积魔法木的八成不到,几乎可以视同于浮力提升两倍以上,这意味着新的七海旅人号可以建造得更大,与拥有更坚固的装甲——”
“但那得需要更多的人手。”
“我们的确可以招揽一些人手,”方鸻回答崔希丝道:“我打算设立一个中央工坊,大家的等级都已不止提升了一轮,接下来需要更新AA级以上的装备,甚至传奇,灵感可遇不可求,但次级传奇装备可以通过高阶工坊量产,不过那需要大量的人力——你和我肯定忙不过来了,就算加上洛羽也不行。”
七海旅团的确需要扩张了。
他们的后勤人员太少,别人的船上一般拥有三四十号人手,纵使塔塔小姐可以替代一部分水手的工作,但日常也显得捉襟见肘。
而如果七海旅人号进一步扩大,船上船员的缺口只会更大,他们肯定不可能去雇佣那些普通人作为水手,七海旅人号上的秘密太多,普通水手来来去去,很难藏得住秘密。
他早先考察崔希丝加入团队,成为他们的一员,多多少少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何况艾缇拉小姐的温室与园圃还可以进一步扩大,许多公会都是拥有自己的炼金工房和药剂生产的,但七海旅团没有固定的基地,只能想办法将这一切放在船上。
就像是Loofah一样,天使号上有一个传奇炼金工坊‘Triprism’,世所闻名。
而且人员增加了,物资供应也得跟上,这需要全新的七海旅人号有更大的仓库与负载,而且除了基本的口粮之外,最好能提供口味丰富的食物以保持士气——
如果他们选择选召者作为水手,选召者对于生活品质的挑剔是‘有口皆碑’的,这固然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但士气与情绪也是战斗力的重要保证。
毕竟就Ragnarok连与银色维斯兰这些大公会都出过大乱子,船员抗议,消极罢工甚至内乱。
一般风船会在停靠的时候补充新鲜食品,但在漫长的航行当中很快就会消耗殆尽,要不就是自然腐坏,艾塔黎亚有一定的冷藏技术,但仍比不上地球。
何况高精尖的冷库,一般会用在保存炼金材料上。
所以大多数船团解决的办法是在船上饲养牲畜,禽类与产奶的偶蹄目哺乳动物以及其他,如果船上有优秀的德鲁伊与驯兽师,往往可以形成良好的正循环。
在这方面,因为魔导技术的存在艾塔黎亚的水平甚至还要远远超过星门另一边。
但这些都需要人手与空间,另一块儿则是战斗相关的舱室,火炮甲板——初版的七海旅人号为了安装妖精之心牺牲太多,到最后也没能在甲板上装上一门魔导炮。
通常他们遇上敌人时,都是靠塔塔小姐与方鸻自己投放空战构装,但这种战术手段在拉开距离时还好,一旦进入到近身作战范围,七海旅人号就会非常被动。
但战斗相关的舱室都需要大量的空间——
几层火炮甲板往往横贯整个风船中下层,方鸻还打算使用齿轮控制的机械式火炮,这样可以省下一部分枪炮手,让塔塔小姐来充当七海旅人号上的火控中枢。
他将自己的设想一一陈列出,众人也不由听得入迷。
正如方鸻所言,那是‘他们的船’。
“……但预留的传动装置,还有炮弹输送的通道——还有妖精型浮空舰特有的构装舱与空战甲板,都会使整艘船变得臃肿,如果用传统的结构,就必须牺牲防护性。”
崔希丝质疑道。
“所以我才会想到使用秘银来建造全新的七海旅人号的船身结构,”方鸻答道:“同样体积的秘银可以提供近两倍甚至三倍的元素适性,我们完全没必要用笨重的白橡木来作为船身装甲——”
“我们使用精金。”
其他人听得呆了一下。
崔希丝当即反驳道:“等等,精金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金属,同时还具有很强的魔法抗性,这一点是不假……但它之所以可以获得魔法抗性,是因为它具有元素屏蔽性质……”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少女逐渐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方鸻——
精金会削弱结构的元素适性,通常来说在风船的建造当中一般都会尽量避免使用类似的材料掺杂其中,但秘银强大的元素亲和又弥补了这一点。
前人其实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它实在是太过奢侈了,太过奢侈了,帝国人用秘银来打造了一条帝国风暴号都差一点破产——那是因为他们将那魔法皇帝的座舰造得太过庞大了。
用全结构的秘银来打造一条中体型的快速帆船?
如果它再用精金作为船身——
“一条全金属的风船?”连帕克都回过味来了,“我没听错吧,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具体的比例需要计算,投入多少秘银,精金的外壳需要多厚,整艘船的空重是多少,都需要重新核算,”但方鸻肯定道:“但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
“我……”
崔希丝咽了一口唾沫,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自己怎么会没想到呢?这个点子说来其实也并不疯狂,但真的不疯狂么?一艘用金子打造的船或许只是夸张——
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用贵金属打造的浮空舰。
这个点子比奥述人的疯狂多了。
“太贵了……我们真有那么多钱么?”天蓝都有点不敢置信。
“一点点来,”方鸻答道:“如果我们能拿到这么多的秘银,那么一切至少有基础了,我们也没必要一上来就一步到位,我们可以使用精金附甲的方式。”
“我计算过,不到两毫米厚的精金几乎就可以等效三十毫米的均质钢装甲,已经超过大多数魔法木和白橡木的防护了——对上帝国的主力战列舰肯定是不够,但对上同等级的对手几乎不可能击穿我们的防护。”
“何况,主力战舰未必赶得上我们这类轻快帆船的速度,比我们快的船不是我们的对手,能击穿我们防护的风船未必追得上我们。”
他看向崔希丝:“崔希丝,你不想参与这样的工程么?”
崔希丝用力点了点头,她怎么可能不想?
除了那些碌碌无为之辈,没有哪个工匠会拒绝这么疯狂的请求,她甚至感到要是方鸻肯发出邀请,冥女士和Virus说不定也会感兴趣,这两人本来与七海旅团关系就不差。
天蓝还想再说什么,她头都有点大。
秘银的龙骨或许还好,毕竟秘银是轻质金属,两三吨或许也就够用了,但她总觉得方鸻想简单了,精金的价格可是比秘银还贵。
她感到船长大人是在蛊惑自己,虽然这个计划听来十分美好,但一旦她跳了这个坑,那她和希尔薇德小姐作为后勤人士可就永无宁日了,这个计划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无底洞。
不行不行,这件事绝不能由着他们船长大人的性子,他在有些时候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她必须得和希尔薇德小姐商量一下。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方鸻忽然抬起头来,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侧过头去。
其实爱丽莎和帕克就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两人皆听到房间外走廊中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他们倒也熟悉,是木质的义肢在木板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脚步声停在门外。
接着敲门声响起,一个男人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各位,有空吗,发生了一点意外状况。”
那是那个爱德华的声音。
其他人向方鸻看来,“门没锁,”方鸻开口道,“爱德华先生可以自己推门进来。”
门把发出轻微的响动,向旁一扭,然后应声打开,爱德华站在门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那个矮个子的帕帕拉尔人与一旁的夜莺女士向自己的举起手中的手弩。
一点寒光映入他视野,‘砰砰’两声闷响,两支弩矢笔直地没入他身后两个帝国军装扮的人咽喉之中,只留下箭尾鵟的尾羽,在微微震颤着。
那两人措不及防地瞪圆了眼珠子,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喉咙上的箭矢,似乎想要叫喊,但只发出咯咯的声响,向后退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爱德华几乎僵住,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屋内的众人:“……各位,我们有麻烦了。”
“你最好说清楚一些,爱德华先生,”方鸻对天蓝说道:“天蓝,重音。”
诗人小姐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冲到沙发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中取出七弦羽琴,用手一拨,将一个音符掷入地面。
嗡一声轻响,整个房间似乎都震颤了一下,爱德华只感到眼前一花,下一刻妲利尔手中冰冷的大剑就已架在他脖子上,吓得这个独眼男人赶忙举起手来:
“各位,请听我解释。”
“长话短说。”
“这些人不是帝国军,他们是血鲨海盗假扮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上来的,但是我的身份暴露了。”爱德华连忙解释。
“血鲨海盗?”方鸻一怔,不由想到了凯瑟琳之前告诉他们的消息——这么巧合?“爱德华先生,你是圭马那港的地头蛇,我听说你在官方也有人脉,你会害怕这些法外之徒?”
“这不是情急之策么,各位,”爱德华摊摊手,“再说我现在去通知帝国军,各位可以接受么?”
“当然不能,”妲利尔向他露出獠牙,加了一分劲,“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士,女士,轻点。”爱德华赶忙道:“他们的人还在大厅中,各位打算怎么办?”
“他们有多少人?”
“不多,十来个,但是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引起注意了,我担心帝国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问我旅店之中还有什么别的特殊的客人,我就向他们透露了各位的所在……”
“当然,这、这其实也是为了向你们通风报信。”
“那还真得谢谢你了,爱德华先生。”
“不客气,不客气。”
方鸻已经改了主意,虽然不知道这些血鲨海盗为什么会对旅店之中的客人感兴趣,他们可没和这些空海之上冷血的鬣狗打过交道,但七海旅团见不得光,他们也不能与帝国军照面。
十来个人或许不难对付,但真打起来恐怕就收不了场了。
他看向窗外方向,问道:“爱德华先生,我们有一个仓库在圭马那港。”
“明白,明白,我知道那个地方,穿过后面那片树林之后有一条小路通向港口,那里有一个地下岩窟可以直达你们所在的码头,各位,请让我来为你们引路,带你们去那个地方。”
方鸻看向这个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交流就是轻松。
又过了片刻,房间的大门再一次轰然洞开,只是这一次的来客显然没有那么客气,两个人从外面撞开门,破破烂烂的木门歪歪扭扭地挂在损坏的门轴上。
一个穿着帝国军大衣、满脸横肉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正凶神恶煞打量着人去楼空的房间,脸上横贯鼻梁的丑恶伤疤扭曲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在风雨中摇晃不已的窗户上。
“他们跑了,”他粗声粗气地啐了一口:“追,那些人绝对有问题,让‘小拇指’和‘竖琴师’过来,是迷魂曲,对方有吟游诗人,说不定还有别的施法者。”
一众人立刻四散而去。
……
方鸻正带着其他人穿过那片苹果林,这才有时间回头向爱德华质询:“爱德华先生,你是凯瑟琳女士的朋友,但还算不上我们的朋友,你最好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语气并不冷淡,但居高临下的威严却让爱德华一凛,那味道像极了那女人——后者不由认真了几分:“不不,我也不清楚……那女人……我是说凯瑟琳她应当和你们说过血鲨海盗的事情,他们可能是为了巴洛沙而来的,但不知怎么的找上了我。”
“也就是说我们受的是你的无妄之灾咯?”
“也不能这么说,各位,他们是来旅店里找人的,早晚也会撞上你们。而且正如所我所言啊,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要是引出来了帝国军,各位也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撞上那样的场面吧?”
“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
因为姬塔之前那事,天蓝对这个男人可没什么好感,立刻出言讥讽道。
“不必不必,”爱德华苦笑连连,“互帮互助吧,各位。”
正讨论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果园的尽头,那里是一道低矮的石墙,由大块的卵石垒成,走在前面的妲利尔忽然回过头来,指着墙外喊道:“艾德!”
她将大剑扛在肩上,手指向圭马那港口的方向,那海岬就像是爪子一样伸向云海,连接着栈桥、灯塔与仓库区,在天际线的尽头,云海上出现了一片帆影。
三艘三桅帆船排成一条直线,打开了密密麻麻的炮门,指向了港口的方向。
帝国军?方鸻微微一怔,不对,风帆上没有帝国的鹰徽。
一旁的爱德华已经牙齿打战,“是、是血鲨海盗,他们果然找上门来了……”
“那是血鲨的船?”方鸻回过头去,看着这个面色发白的家伙,“何以见得?”
“我、我认得。”爱德华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就是从那些船上下来的,在那件事上那个女人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也一度为自己的金蝉脱壳沾沾自喜。
但对方还是找上门来了,还找到了他,无论如何,他也明白自己是一个叛徒,而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叛徒的,作为前血鲨的一员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跟子都有些发软。
而方鸻只感到新奇——那至少是四等战列舰以上了吧,血鲨海盗竟然有这么大的船,难怪他们能在空海上兴风作浪,令人闻之色变。
不过血鲨海盗还比不上最强盛时代的苍白海盗,他们现在也不过与苍白海盗们打个平手而已,谁也奈不何谁,让方鸻不由想到罗德里戈时代的灰白舰队究竟有多可怕。
难怪是令帝国海军也感到棘手的对手。
不过血鲨海盗这是什么意思?封锁帝国的港口?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要知道最近的佛列支分舰队不过就在一天航程之外,这可算是在帝国眼皮子底下挑衅了。
难道凯瑟琳说的是真的,那位现任海盗王真在这座岛上,方鸻不由皱了一下眉头,自己怎么总能遇上这些麻烦事,就不能顺顺利利地完成交易么?
正思忖之间,果园一侧已经出现了一批血鲨海盗的踪迹,这些人是从旅店那边绕过来的,大约原本就布置在旅店的外围,他们一看到方鸻等人就高喊起来:
“找到了,他们在那里!”
但七海旅团的众人连正眼都没多看这些乌合之众一眼,只有梅伊小姐一个人拎着大盾迎了上去。
血鲨海盗的成员看到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走了过来,纷纷忍不住有些错愕,甚至吹起口哨来,但骑士小姐一言不发,砰一声将大盾插在地上。
“以欧力之名——”
她高喊一声,一道光芒洞穿云翳,照在手中长戟之上,其上符文一个个亮起。
她用力向前一掷——所有人那一刻都看到一道雷光闪过,战戟像是一束光一样贯穿了一众血鲨海盗,一连洞穿了五六个人的躯体,并带着他们向后飞去,轰一声洞穿其后的一堵石墙。
甚至余力未消,矛杆还轻轻震颤着发出蜂鸣声
“梅伊小姐,”方鸻回头喊道:“尽快跟上来。”
“好的,艾德先生。”
梅伊一招手,长戟化作万丈光芒回到她手中,一众血鲨海盗已经吓傻了,差点没直接呆滞住,不少人手中的武器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古、古训骑士!”
不知道是谁怪叫了一声,剩下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那些人本就是血鲨海盗之中最普通的成员,各分队长希望他们拖延一点时间,但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一行怪物,欧力与玛尔兰的自由圣骑士满世界巡游,在普通人眼中稍显刻板——
但在那些为非作歹之徒看来,这两者简直是噩梦。
其实古训骑士更是噩梦之中的噩梦。
真是到了血霉了,奎马那港这么个小地方怎么会有一个正牌的古训骑士?
梅伊这才收起长矛追上其他人,爱德华已经看傻了,一阵阵地后怕——还好当初凯瑟琳拦住了他,否则当时被钉在墙上得未必就是这些他的前同僚了,说不定是他自己。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了这些人一遍,越看越是心惊,一个高阶炼金术士,一个职业夜莺,一个古训骑士,这是什么组合?其他人看起来同样也不简单的样子,包括那个猫人小姐。
那好像也是玛尔兰的圣骑士。
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目的,联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她从那里找来这些人的,等等,那女人不会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爱德华先生,你好像有心事?”
爱丽莎在一旁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不,我当然没有……各位是走这边,那条密道的入口就在不远处,我先带你们去目的地,各位有什么别的意见我们可以等到了地方再慢慢聊。”
方鸻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虽然不知道岛上是怎么混上来如此之多的血鲨海盗,但眼下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那边天蓝还正一脸崇拜地吹捧骑士小姐:“梅伊姐姐,你也太帅了,什么嘛那些血鲨海盗,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呢,结果就不过如此!依我看,我们完全不必逃。”
她一边说,还一边斜着眼睛去看那个前血鲨海盗成员。
爱德华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举起双手赔笑。
他过去也不是血鲨海盗的核心成员,但血鲨海盗中其实也有些厉害的家伙,比如巴洛沙的十二个分队长,以及他们下属的各个小队的队长,那些精英小队中也有厉害人物。
他最高也只见过小队长,也是他们船上的大副,水手长,在他看来对方的实力还远远比不上眼前所见的这些年轻人。
圣选者们。
梅伊听了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这是梅伊应做的,而且天蓝你看到的也只是血鲨海盗中的外围成员而已,我和他们的分队长打过交道,对方的实力差不多与我在伯仲之间。”
这话叫爱德华听了,对这位古训骑士小姐更是刮目相看。
……
第七章 也算是一场交易
爱德华所说的那条秘密通道位于海岬的另一面,离开圭马那港,避人耳目地穿过郊野,期间没再遇上任何麻烦——海盗,抑或帝国军。
圭马那港方向一片平静,市民大概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个方向的山丘遮住了港区,也看不到帝国军的动向,港口防卫肯定已经发现了入侵的海盗,只是还不知奥述人会作何反应。
方鸻有些担心那些走私商的决心,但凯瑟琳发来回信,让他赶快跟着爱德华通过密道,那些人已经抵达准备好交接。这让他有些惊讶,那个女人材告诉他对方也担心节外生枝,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完成交割。
“但他们怎么会提前知道这回事?”
“是我告诉他们的,我看到血鲨海盗的船就意识到计划有变化,我猜你们肯定不愿意等到帝国海军抵达之后再离开……那些人也大多消息灵通,不需要我多费口舌,越是麻烦的时候,他们越是反应迅速。”
方鸻怔了怔:“多谢你了,凯瑟琳女士。”
“你不怪我没通知你们就好,我只是知道那些家伙奈不何你们,爱德华他知道那条秘密通道,他又和血鲨海盗有些过往,还需要仰仗你们带他离开。”
正如女走私商所言,队伍很快抵达一片岩石山下,从那里某片岩壁下找到了一个天然的洞窟,爱德华点燃火把,穿行其间,吱吱呀呀飞出一片蝙蝠,把天蓝吓得够呛。
方鸻护住学者小姐,爱丽莎则护住天蓝,队伍经过一段长长的石灰石溶洞,最后才重新见着光。
从岩洞的另一头走出,方鸻才发现他们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奎马那灯塔的下方,那里有一条掩于灌木丛中的小径,通向港区,那里就是走私商人的码头。
这条小径看起来像是人为开辟出,但并不是经常有人使用,爱德华告诉他们这是走私客的备用路线,不过通常而言他们都是正大光明地在自己的码头之中卸货。
抵达码头,远远便看到凯瑟琳向他们挥手,“这边,你们总算到了。”
方鸻看向她身后的那些人——一个个着装得体,像是当地上了年纪的头面人物——贵族商人、庄园主亦或船东,皆是原住民,没什么特色,此刻码头上都是对方的人手。
而那些人说是水手,但都带着武器,更像是公海上的私掠海盗。
其中一个人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才有些傲慢地开口:“各位就是货主,听说货物在你们船上,但凯瑟琳那女人拦住我们不让我们上船,说她做不了主。”
“所以怎么,各位总该做得了主了?”
妲利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将大剑支在地上:“你们得庆幸没有上过船,她可不是在阻拦你们,而是在帮你们的忙。”
人群一阵骚动,那个人脸立刻涨成猪肝色:“各位还别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水手们亮出武器。
“怎么,想要打架?”
妲利尔桀骜不驯地露出白牙,森森散发寒意,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嘲弄道:“看我们人少,就生出些别样的想法,想要动手抢夺?可以,但先问问你们有没这个能耐,上吧——当着公正女士的面,让我看看谁第一个动手?”
她的话立刻让场上一静。
谁不知道玛尔兰追从者的名号,自由圣骑士英勇卓然,有冤必申,有仇必报,何况人们又看到她身后的另一位骑士小姐,虽然个子矮矮,但胸前的白金太阳圣徽与垂下古训经卷引得人目光一缩。
“古训骑士……”
“欧力的唱诗班……”
我的个乖乖,几个走私商的头面人物都忍不住互相看了看,玛尔兰和欧力的圣骑士什么时候开始经营起走私的行当了?若不是知道凯瑟琳的来历,他们都几乎要以为那个女人是引这些古板的圣骑士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好了,”这时船上传来一个声音,“布偶小姐,放下武器,各位也是为了完成交易,不过这也不怪凯瑟琳女士,按照空海上的规矩,在船长不在船上的时候,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做这个主。”
方鸻闻声看去,正好看到自己温文尔雅的舰务官小姐走上甲板来,向着所有人开口道,希尔薇德留意到他的目光,神色温柔,远远地向他点了点头。
“别公开叫我布偶啦,”猫人女士小声嘀咕着收回了大剑。
船长?
其他人的目光则落在了方鸻身上,显出些意外之色,这个年轻人——不,不如说是少年是船长?
他们原本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幌子,这一船的货物都是凯瑟琳那女人的,所谓交易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但现在这么一来,这些人不由更加狐疑。
空海上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船长,大副倒是有的,圣选者一般也不当选这个职位,因为在空海上航行是真需要老练的智慧的,实力有时候也并当不得一切。
方鸻轻轻将自己的衣领翻开,露出白金的勋章,这个动作引得所有人一窒——现场再一次安静下来。
海林晨星——高阶炼金术士,帝国人对于这一职业的尊崇是与生俱来的,不管方鸻是不是七海旅人号的船长,但他展露的身份已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闭嘴。
他们不过是贵族、商人、工坊主或者船东,以及另一个更见不得人的身份——走私商,而炼金术士——尤其是高阶炼金术士天然是帝国的上层。
他们不晓得方鸻的来历,但一般来说,就算是别的大陆来的炼金术士,其在帝国境内身份也是受人尊崇的——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帝国工坊的通缉犯。
码头一时有些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看似是年高德劭的老者出来开口道:“尊敬的炼金术士先生,船长大人,你打算怎么完成这笔交易,我们愿意听听你的意见?”
“没必要那么麻烦,”方鸻答道,“我们把货物卸下来各位再核对好了。”
他当然不可能将这些人放上船,七海旅人号上秘密太多了,谁知道这些人无意间会不会注意到什么?
他不由有些感激地看向凯瑟琳,如果这个女人真是敏米尔介绍来的,那那个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真是给他们找了一个优秀的代理人,凯瑟琳留意到他的目光,轻轻一笑,向他点了点头。
但对方显得有些为难:“可船长先生,你们船上的成员似乎不多……而且大多是女士,要不还是由我们代劳好了?血鲨海盗就在外面,谁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闹将起来,留给我们的时间……”
“不必。”
方鸻摇了摇头。
众人看着他拿出魔导手套戴在右手上,然后拉下目镜,不由纷纷露出更加讶异的目光——凯瑟琳那该死的女人,可没告诉过他们关于货主的来历,看来是成了心要让他们出糗,或者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七海旅人号的下层甲板正缓缓打开,在一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一排排空骑士从中飞出,将堆积在那里的沉重的木箱子一口口搬出,有些箱子尚未封口,金银珠宝的光芒立刻耀花了众人的眼,
一共三十三口箱子,但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步,那是个工匠领主——不,很有可能是个银之阶,或者伪龙骑士,那个方才出言不逊的家伙这会儿都在战战发抖,脸色变了一通又一通。
好在方鸻并没有心去找他的麻烦。
方鸻并不喜欢耀武扬威,这个节骨眼上他也犯不着节外生枝,事实上戴上魔导手套也只是一个幌子,从打开空战甲板那一刻起这些都是由塔塔小姐一人完成的。
他只是不希望太多人猜到船上的龙魂是怎么一回事。
当最后一口箱子落地,方鸻才放下手,看向那些人道:“你们可以去核对了,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看到你们的货物。”
“我们的货物已经堆放在仓库中了,凯瑟琳小姐在此之前其实已经检查过了一遍,不过要是各位不放心,可以亲自去看看,”那个老者毕恭毕敬地道:“各位尊敬的先生,是要我们的人手去帮你们搬过来,还是……?”
帕克低下头,在身上找了好一阵子,好像要从自己毛茸茸的衣领下面也翻出一枚海林晨星来似的。
但可惜没有,只有弓弩手协会的勋章,和一枚夜莺奖章——他不由十分后悔,早晓得自己也应当努力一些,靠近炼金术士协会的,这些人前倨后恭的态度令他心里直冒酸水。
“哼,一个炼金术士而已,”他酸溜溜地道:“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妲利尔十分认同,“我在秘树圣殿也是大骑士长……的副手,这些帝国人只晓得他们那个呆板的魔导技术,我们白树学会的技术源于自然之中,自成一体,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
姬塔在一旁摇了摇头。
天蓝听得吃吃直笑。
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们的确是头一次感到自身身份的变化。
空海之上最终依靠的还是实力,这些人可没外在表现出的那么友善,凯瑟琳就不止一次提醒他们要小心这些吃不人不吐骨头的家伙,鬣狗,或者是秃鹫。
要是他们不表现得强势一些,对方是很有可能会真正动手的,没有实力,空海之上的法则便是人为刀俎。
说来好笑,这些人表现与空海上的私掠海盗也不遑多让,或者说那本来就是武装商人的另一层含义,但港口之内的帝国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更讽刺的是此刻港外还有另一拨海盗——正用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圭马那,但港内的这些人还一心想着完成这笔生意——走私帝国军的军备物资。
港内停泊着两只帝国军的快速帆船,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还能看到那树立的高高帆尖——但帝国军绝不敢出港一战,圭马那驻扎着不到五百名帝国军士。
而那三艘船上至少有上千海盗。
他们见过的执剑骑士至少还有勇武,而在帝国边陲,连海盗都能耀武扬威了。
而帝国堕落至此,毕竟他们早就见过了。
方鸻最终婉拒了对方的提议。
他自然还是担心这些人会使什么小手段,再说塔塔小姐也用不上这些人搭把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还是赶紧离开圭马那避免夜长梦多才是正经。
“凯瑟琳女士,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清点货物期间,方鸻一边向凯瑟琳询问,血鲨海盗来得突然,他至今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凯瑟琳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说不清楚,说不定我们猜对了,巴洛沙真就在圭马那岛上。或许是血鲨海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急切,要迎回属于他们的王也不一定,你别指望帝国军,佛列支的分舰队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会得到消息抵达——”
方鸻听不出对方话中的真伪,但至少知道她这副语气一定不是她本身的意图,不久之前她还试图让七海旅团去找出那位海盗王,此刻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了。
他摇摇头,“我没指望过,凯瑟琳女士,只是你认为我们应当怎么离开这里?”
“你是想问那些血鲨海盗会不会攻击港口?放心,多半不会,那些家伙如此大张旗鼓肯定是为了掩人耳目什么,我听你们说已经有一股或多股血鲨海盗潜入了岛上,我猜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
“而圭马那虽然只有不足五百驻军,但血鲨海盗也是乌合之众,要他们对付商人的护卫问题不大,但要让他们在陆地上和帝国军展开对攻,那你可就太高看这些人了。”
方鸻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凯瑟琳女士,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别看他们在这里耀武扬威,但真等到佛列支的分舰队到了,这些人也得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我太了解这些家伙了……咳咳。”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改口道:“所以血鲨海盗最多会等到午夜之前,在那之前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只需要等到他们行动的那一刻,当港口内乱起来,就是我们离开的最佳时机。”
方鸻默默听了进去,也没留意到她的口误,只意识到这是个可行的提议,轻轻点了点头。
凯瑟琳经验丰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
敏米尔还真是给他们找了一个好人选。
清点的工作很快完成,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岔子,看得出来凯瑟琳的面子十分管用,至少对方不是一开始就怀着空手套白狼的目的而来,不然他们要追讨那些东西还是个麻烦。
出于对他身份的考量,走私商们也没使什么小花招,甚至将仓库内一点边角料也送给了他们,主要是一批魔法木,虽然不多,但毕竟蚊子腿也是肉。
交割完成,双方告别之后,港口内终于响起隆隆炮声——海盗终于开始轰击港口了,他们虽然不打算登陆,但至少还是要将帝国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天空中传来尖啸声,一发炮弹命中了港口的钟楼,发出一声巨响,远远地看到大量的砖石从建筑的顶部坍塌下来。
一些炮弹落入港口内,击中了停泊在那里的不少渔船,有些渔船腰断成两截,有些船只则缓缓倾覆,坠入空港之下,在下面的岩壁上撞得粉碎。
天蓝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生怕如雨的炮弹不长眼睛飞来这个方向,在人群之中淌一遭,令这儿变成地狱一般的景象,或者在她身上开个窟窿什么的。
帕克故意和她开玩笑,说即便被炮弹命中了也不大可能会留下一个窟窿,多半是连人带上半身都没了,只留下一个下半身,那些不可言述之物洒满一地什么的。
于是吓得诗人小姐叫出声来。
方鸻严厉警告这大嘴巴闭上嘴,结果帕帕拉尔人因为描述得太过详细了,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毛了,老老实实地闭嘴。
最后是凯瑟琳让他们安心。
女人告诉他们:“各位可以放心躲在这里,那些人知道这里是走私客的港口,他们不会炮击这个方向的。”
方鸻听得大感惊讶:“走私商还和海盗打交道?”
“那当然,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也在海盗船上待过。”她摇摇头,“可不仅仅是走私商,那些正经商人又何尝没和这些海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很多商船队自己也兼职海盗,只要挂上黑旗,打开炮门,谁还不是个不法之徒了?”
“……”
“怎么了,吓到你了。”
“那倒不是,只是这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吧,凯瑟琳女士……”
“咳咳……我只是有些愤世嫉俗罢了,现在还算好的,毕竟有了圣选者之后,空海上安宁了不少,过去这里更是一片混乱。”
她看了看方鸻,“现在探险精神总是和你们这类人联系在一起,但在过去,它是形容那些无法无天的人们的。年轻人放弃岸上的一切,登上一条船,从此浪荡天涯,要么成为水手,要么成为海盗,直到博取一个身份,或者客死异乡。”
两人正交谈间,港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而远处空海上三艘海盗船中的一艘忽然转过了方向,展开风帆,向着港口的方向直冲了过来。
方鸻回过头去,与她对视了一眼。
女走私商漂亮的翠绿色眼睛一眯,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终于来了。”
“什么来了?”
“我们等待的时机。”
方鸻听那越来越近的哨音,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追击方是帝国军,他们在追什么人——血鲨海盗?还是另有他人?
罗昊忽然从瞭望台上向下喊道:“艾德,有人向我们这个方向过来了,人数不少。”
“先起锚,调整好帆向,我们随时准备出发。”
方鸻一边说,一边看向那个方向,他话音刚落,码头区就涌入了一帮人。
为首的人和他们打过交道,脸上一道扭曲的伤疤的男人,穿着一件帝国军的大衣,手持弯刀,其后是一个瘦高个子,手持竖琴,另一个人则身材矮小,仿佛侏儒。
方鸻见过这三个人,‘竖琴手’和‘小拇指’,中间的男人是他们的队长,他从留在暗处的发条妖精拍摄下爱德华旅店之中的一切,自然也包括这些不速之客。
在三人身后,还有一个男人,身穿大衣,头发花白,看起来像是个有些身份的上层人士,虽然被人搀扶着,但此人身形魁梧,不怒自威,身上自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
像是一口刀锋,森然而阴冷。
方鸻一看到这个男人,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就跃入他脑海之中——巴洛沙·罗伯茨,血手海盗王。
巴洛沙停了下来,挣开身边人的搀扶,一双灰褐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这个方向——方鸻身后女走私商人,一脸意外,继而闪过一丝惊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凯瑟琳,你竟然在这里。”
方鸻回过身去。
凯瑟琳却轻轻伸手按住他肩膀:“艾德,抓住他,有他在我们手上,血鲨海盗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这正是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最好机会。”
“哈,抓住我?”巴洛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凯瑟琳,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以为找了一帮圣选者来当炮灰就可以逃过一劫了,正好新仇旧恨一起了算。”
他回过头,向那个刀疤脸指了指:“杰克,抓住他们。”
刀疤脸应了一声,恶狠狠向七海旅人号方向看了过去,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梅伊身上,然后是妲利尔,根据情报对方至少有一个古训骑士,但这帮人中肯定不止一个棘手的点子。
还有一个玛尔兰的圣骑士。
他拔出弯刀,‘竖琴手’与‘小拇指’紧随其后,其他海盗也纷纷亮出武器,他们可不是外围的那些炮灰,在这里的人大多是精英,各船上的小队长,水兵先锋一类的人物。
杰克身上更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幽灵’杰克,他的实力接近银之阶,你们小心一些,”凯瑟琳开口道:“我来对付他。”
她话音一落,身上的气质便宛然一变,令方鸻如临深渊——那气势同样节节攀升,一直到他感受过的与敏米尔差不多类似的程度,才逐渐停下来。
她回过头来,看向方鸻,那翠绿的眸子里宛若点燃火焰。
一把银色的细剑出现在凯瑟琳手上,女人轻轻将剑锋一推,一个箭步从甲板上跃了下去,仿佛是踏空走出几十尺的距离,令围上来得一众血鲨海盗不得不四散退开。
他们抬起头看着这一幕,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恐惧的神色——很难想象这些亡命徒脸上会露出如此的神态,他们显然不止一次见过同样的场面——然而下一刻,血光乍现。
立刻有人发出长长地哀嚎。
凯瑟琳冷冷地一挥剑,甩出一轮血花,“无能的废物——!”一个血鲨海盗立刻捂着失去的一条胳膊滚倒下去,一路惨叫,淌出一路血迹,整个人仿佛血葫芦一般。
不过在场的毕竟是血鲨海盗的精英。
其他人立刻围拢上来,只是凯瑟琳手中细剑绽放出好几朵血花,令靠上来的人一一倒下,她又分开人群,抬头看向巴洛沙,向那个方向一路杀了过去。
‘幽灵’杰克岂能让她如愿,身上宛若分出多重的影子,每一个都手持弯刀,环绕住凯瑟琳,然后向她靠拢过来——其他人则借这个机会,向着七海旅人号直奔而来。
海盗们想要夺船。
伊恩、金盏花和百灵鸟都在甲板上,正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些人——魔导士小姐举起手中的魔导杖,吟唱着编织了一个火球,向着一众海盗丢了过去。
但收效不大,席卷的火焰甚至连对方的皮毛都没伤到。
金盏花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实力还是差了不少,要不然的话,她真想央求方鸻让她们三个人留下来,上船加入这个团队,那该多有意思——她们在七海旅人号这些日子见到的一切,已经超过他们过去的所有经历。
但金盏花的一轮攻击反而让海盗们兴奋起来。
这些圣选者不过如此,老大的判断果然是对的,凯瑟琳不过是找了一些倒霉的家伙来当炮灰,好拖延时间,让她自己有机会脱身而已,那个女人一贯如此狡猾,冷漠无情。
但那个念头才刚刚闪现,下一刻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就让所有人如坠冰窟,只见一道黑影在半空示现,仿佛遮住阳光,手持一轮巨刃,剑尖指向下方,正张开羽翼,直垂而下。
那一人多高的巨剑轰然坠地,剑刃直插入地面,将冲在最前面的‘小拇指’一分为二,对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化作飞灰,一道一米多长的裂口一直延伸到一众海盗脚下。
高大的黑影这才直起身来。
它咯咯吱吱拔出巨剑,环顾四周——那张开的轮状羽翼让所有海盗都不由自主地却步,抬起头看着这金属的怪物,由那太过出名,以至于连海盗们都认出了这台巨大的构装体的来历:
“主、主主构装?”
但目睹了同伴惨死的‘竖琴手’却真正认出了这台构装体的身份,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他只是一个流浪诗人,虽然加入血鲨海盗,但却没什么实力。
连‘小拇指’也不过死于一个照面,何况他?他一想到这台构装体的名字,与它曾经所属于的那个人,就忍不住脑子里一片空白:“灰之王……”
那一刻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但方鸻早就盯着他,与其击杀那些乌合之众,还不如先震慑住对方,虽然他对空海上的海盗们什么怜悯之心,但至少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六翼炽天使举起手中的大剑,向那个方向一掷,一道破空的利声,巨剑后发先至,直接将‘竖琴手’洞穿,刺了个透心凉,甚至穿过他的尸体,将对方钉死在地上。
海盗鸦雀无声。
而另一边‘幽灵’杰克同样落在下风,凯瑟琳已经一连数剑破开他幻象,几次找上他本体,他虽然狼狈地避开对方的剑锋,但也失去了先前的锐气。
若不是一旁还有几个差不多同等级的对手在虎视眈眈,凯瑟琳早就一剑斩落他狗头,虽然是一柄细剑,但在这位‘女走私商人’手上使得却大开大合,仿佛一柄死刑巨刃一样。
她没太在意七海旅人号那边的情况,因为知道那些土鸡瓦狗奈何不了方鸻一行人,倒是时刻留意着巴洛沙那个方向,作为老对手,她当然明白这些人当中真正对自己有威胁的是谁。
果然几轮交手之后,那个男人终于按捺不住,浑身上下流露出受伤的野兽一般的气息,身上的气势缓缓攀升,一柄弯刀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对方手上。
那刀刃漆黑如墨,犹如一轮弯月。
凯瑟琳转过身去,准备好迎接这一击——她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但她很清楚那一船人的实力,只要对方愿意出手,那她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们一定会出手的,因为这些血鲨海盗可不如她这么好说话,她相信那些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她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两边也算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只是凯瑟琳一转身,忽然之间僵在了原地。
她看到一柄散发着幽光的水晶匕首,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匕首的另一端,则握在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上,那个长着狼一样耳朵的少女,正用银色的、散发着星光的眸子看向她。
对方的另一只手上,像是提着一只落水狗一样提着那个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巴洛沙·罗伯茨,号称为空海之王的血鲨海盗王,对方像是身受重伤,脸色惨白,紧闭着双眼。
而那些围攻她的海盗们,则早已身首异处,倒了一地。
‘幽灵’杰克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地被一支长戟钉死在不远处的墙上,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那最后的一刻。
然后凯瑟琳才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
“凯瑟琳女士,我需要一个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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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意想不到的身份
凯瑟琳略微一怔,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在方鸻与弥雅脸上来回巡弋了一阵,随即洒脱地一笑,轻轻松开手。
手中细柄长剑掉在地上,发出‘叮’一声轻响。
“那好吧,我束手就擒。”
方鸻默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回头对弥雅说道:“请带她去船上,弥雅小姐。”
虽然还有许多问题,但眼下的确还没到进一步询问的时候。
“那这一个呢?”天蓝指着昏迷不醒的巴洛沙问。
方鸻目光看向天边的海盗船,思忖片刻,回答道:“也带上。”
他又转头对罗昊等人说:“回船上,我们准备离开。”
罗昊几人依言而行,回到七海旅人号上,转动绞盘拔锚起航。
嵌在船锚上的黑沉沉锚石缓缓穿过云层,七海旅人号也垂下船帆,帆上闪烁着一片银光。
海盗船的炮击并未停止,几发炮弹正从七海旅人号上空飞掠而过,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人们看着它们远远落在后面的港区内,其中一发击中了港务局的外墙,令墙面坍塌下去,并升起一团烟尘。
在塔塔小姐的控制下,七海旅人号正缓缓驶离港口——海盗们似乎仍未注意到这一幕,炮火也并未光临这个方向。船顺当地驶出栈桥,然后挂上了满帆。
但这样一来血鲨海盗便不难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艘脱离了编队的海盗船开始转向,向着这个方向行驶了过来。
“还有五链地。”凯瑟琳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一幕忽然说了一句。
弥雅正在她身后,盯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但前者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只眯着眼睛,风托起她一头耀眼的火红长发,发丝中掺着金色的阳光,像是一面旗帜。
方鸻用测角器测算了一下,还真是这个距离。
空海上的一链就是船锚的长度,近两百米,五链就是不到半空里,两边已经相当近了,近得几乎可以看到魔导炮口冰冷的反光。
在这个距离上魔导炮的精度已相当惊人,七海旅人号不太可能挡得住这个等级的战舰一轮齐射,而放出空战构装也来不及了。
天蓝捏了一把汗,不时将目光投向身后的方鸻,但方鸻并没表现得太在意的样子,也没有下命令。
两艘船很快接近到了五百米左近,几乎可以看清对面甲板上攒动的人影。
“凯瑟琳女士好像对航海很了解?”
“那不是在空海上讨生活的人必备的本事么?”凯瑟琳答道。
“一般人可没办法把距离估算得这么准。”
“所以你认为我是什么人?”凯瑟琳似笑非笑地看着方鸻。
“我在等凯瑟琳女士自己坦白。”
凯瑟琳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坦白的。”
海盗船放慢了速度,上面的人开始打旗语。
虽然海盗们的旗语有些不太规范,但方鸻还是看懂了对方的意思——询问他们的身份。
爱丽莎也找了上来,问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艾德,他们可能以为巴沙克在我们船上。”
“是呀,艾德哥哥。”天蓝也忍不住说道。
“先别急。”方鸻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凯瑟琳女士怎么看?”
他看向一旁的女人。
凯瑟琳答道:“血鲨海盗和岛上的走私商保有联系,大多数海盗都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以防在紧急关头可以获得庇护,他们没有炮击走那座码头正是因此。”
“也就是说巴沙克带人前往那里原本就是为了夺船,他们以为七海旅人号是走私商的船?”
“正是如此。”
“那可坏了,”天蓝忍不住说,“巴沙克是在我们船上不假,但他现在昏迷不醒,我们很快就会穿帮的……要不,我们把他交换过去?”
“你们想把这条船拱手让人,大可以如此。”凯瑟琳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
“但凯瑟琳女士别忘了自己也在船上。”方鸻提醒道。
她轻轻一笑:“我只是一个走私商而已,要是你们的船上有武备,我或许还能想想办法,要不各位尝试一下跳帮,那些乌合之众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
“对诶!”
“对个头,”帕克没好气道,“对方又不是傻子,在我们靠过去之前一轮齐射七海旅人号就渣都不剩了。”
方鸻看向那个方向,血鲨海盗的船已经横过船舷,用一片黑洞洞的炮口瞄向他们。
“给他们打旗语,告诉他们巴沙克在船上。”
“艾德哥哥是要迷惑他们吗?”天蓝问。
方鸻摇了摇头,“不,如实告诉他们,巴沙克在我们手上,让他们让开一条航道。”
“你打算要挟他们?”凯瑟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可对方拒绝怎么办?”爱丽莎问道。
“如果他们开炮,我们会释放巴沙克。”
舰务官小姐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答道。
凯瑟琳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有趣,看来你们对这群恶棍很了解。”
其他人则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并很快借由了望台上的罗昊将旗语发送了过去。
不出人所料,收到旗语之后海盗们陷入了短暂地混乱之中,随即对方船上开了一炮——那炮弹远远落在七海旅人号前方。
“警告射击。”
但这一炮反而让众人放下心来,海盗们果然退让了。
方鸻面不改色,下达命令:“不用调整航向,保持方向直接撞过去。”
天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艾德哥哥,他们已经示弱了,我们何不借机越过去?”
但凯瑟琳却摇头,“你太不了解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了,小丫头。”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方鸻,有些好奇对方的想法,“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方鸻并没有答理她,而是对其他人说道:“准备跳帮。”
天蓝惊讶地张了张口。
方鸻这才解释:“正常来说对方不会给我们机会靠过去,但我们已经示弱了,反而会麻痹他们。”
“巴沙克在我们船上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麻烦,投鼠忌器,我们在想办法越过他们的时候,他们何尝不是也在想办法给我们下圈套。”
“艾德哥哥,你是想利用他们……”
天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艾德哥哥,你怎么想到的?”
方鸻看了凯瑟琳一眼,其实在对方说到跳帮时,他就已经想到了。
他有些好奇,那个建议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但凯瑟琳只啪啪鼓起掌来。“精彩,精妙的分析。”
“海盗冷酷残忍,对自己人同样如此,正因此他们才容不下背叛者。而巴沙克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他们既担心这位‘海盗王’会回到船上,又担心他会活下来,各位的安排正戳中他们的软肋。他们不敢开炮,就只能出此下策,他们认为你们急于脱身会放松警惕,但各位需要的就是他们如此认为。”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看向身后的弥雅,再看了看方鸻,“能让我也参战么?”
方鸻点了点头,把这位女士一个人留在船上他也怕出什么意外,留下弥雅看着她,少了一个龙骑士级的战斗力又没办法干净利落地拿下血鲨海盗的船。
就算对方不提,他也会带上她,但凯瑟琳自愿参战,那更好。
他也不担心对方借机逃走。
因为那对于七海旅团来说也没什么实质损失,事实上反倒是她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帮他们处理掉了货物,还赚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这位女士的真正身份究竟为何。
七海旅人号缓缓向前开进,血鲨海盗的船上果然一片寂静,双方都各怀鬼胎,各有盘算。
时间滴答前行。
当到接近到近一链地距离时,方鸻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脸上有没表现出来是一回事,但心下忐忑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已经作好决定,但一切毕竟只是基于猜测。
何况就算一切都符合逻辑,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小概率事件,一时的擦枪走火,也会引发一场灾难。
他面色平静,其实心都拎到了脖子上。
目光看着那一片黑漆漆的炮门,与其下闪烁的冷光,仿佛一时之间都产生了幻觉,从中看到了夺目的火焰绽放。
而下一刻,一切又重回现实。
甲板上其他人也大多鸦雀无声,天蓝更是紧张得眯起眼睛。
反倒是姬塔表现得平静一些,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魔导书上——虽不知是哪一本。
罗昊、箱子和帕帕拉尔藏在船舷后面,妲利尔、谢丝塔、希尔薇德与梅伊小姐则在船尾一侧。
猫人小姐按着自己的大剑,不时用爪子在上面划拉着。
她虽然也算身经百战,但从来也没在空海上和一艘战舰对峙过,个人的力量在此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只要没到银之阶,魔导战舰一轮齐射之下就会粉身碎骨、化作齑粉。
至于弥雅和凯瑟琳都没有现身,藏在下层甲板。
毕竟两个人的实力皆超越银扉,可以踏空而行,用不上那些多余的手段。
崔希丝留在中央舱室内,一方面她的战斗力并不适合在正面战场,一方她可以在空战甲板辅助塔塔小姐放飞构装。
巴金斯在了望台上替代了罗昊的位置,手边放着一支魔导铳。
海盗船那边同样安静得诡异,甲板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但船舷边立起一排长盾,方鸻隐约可见其后闪烁的寒光。
一切都平静如初,仿佛永远也不会发生什么,两只船在几十米距离上平行交错而过——而正是那一刻,方鸻听到几声低沉的声响传来。
几条抓钩带着长长的绳索从那个方向飞了过来。
绳索在空海上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带着爪钩砰砰击中了七海旅人号的船舷。
绳索微微一晃,随即绷直。
像是有人在另一边紧紧地将其拽起,海盗船的方向立刻传来一阵怪叫,只见数不清的海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从甲板下,桅杆上,或者是立起的长盾后面。
出现的海盗怪笑着拉紧了绷直的绳索,并试图将七海旅人号向那个方向拽过去。
而另一些则抓着长长的荡绳,从海盗船的桅杆上向着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飞跃而至。
那些人手持弯刀,是为了防止七海旅人号这一头有人斩断绳索。
但想象之中的场景并未发生。
方鸻镇定地看着那些猴子一样的海盗,反而放下心来,在这个距离上——海盗们认为他们赢定了,但事实上。
正相反。
“塔塔小姐,打开空战甲板。”
七海旅人号同样侧向面对着血鲨海盗的大船,犹如岩鲨旁的一条游鱼,但海盗们看不到的另一侧舷,正缓缓放下空战甲板。
崔希丝将高大的枪骑士推向滑轨,带着一道青色的光纹,手持长枪的构装体滑入云海。
而另一侧,罗昊、箱子与帕帕拉尔人正从船舷边一跃而下,一道的青色的光轨从七海旅人号下方划过,正好接住三人,然后向上爬升,带着长长的光尾撞向不远处的海盗船。
在半空中的海盗们则撞上了一番光景,一道银色的屏障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对各类护盾血鲨海盗们倒是司空见惯,立刻拿出一枚水晶丢了过来。
但水晶在银色的光网上碎裂,却没有产生任何扰动,“神术——!”
“船上有神眷者!”有人怪叫一声。
但在半空中已经来不及转向,许多人就那么直直撞了上去,然后纷纷下饺子一样坠落下去。
希尔薇德端起魔导铳,甚至不怎么需要瞄准,扣动扳机用铳士的炫技一枪一个将那些在绳子上的海盗击落下来。
她拉开锁闭装置,令里面的转膛像是花瓣一样绽放开来,冒着烟坠落一地。
然后随手将一个转轮装上去,拉下击锤,拒枪瞄准,才发现风中飞来几只青色的飞龙,从两艘船之间飞掠而过。
那些元素构成的巨龙在姬塔的指引之下,已经将跳帮的海盗冲得七零八落。
血鲨海盗终于意识到问题不对。
但罗昊、妲利尔、梅伊、箱子与帕帕拉尔人已经落在他们的甲板上。
而桅杆上方,一位红发的女士正从天而降,手持迅捷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
“凯瑟琳——!”
“完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海盗们仿佛比看到了罗昊一行人的空战构装还要震惊,纷纷大叫起来。
而船舱之中,舰长室内,领头的分队长刚意识不到不对想要冲出去,一柄细长的匕首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只剩了一条胳膊的分队长眯起眼睛,有些危险地看着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狼耳少女。
海盗船上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弥雅出手拿下了对方的首脑,而剩下的血鲨海盗自然不是凯瑟琳与罗昊一行人的对手。
甲板上的敌人很快就肃清,有些人则可能逃往了底舱下面,但方鸻也懒得去管。
他也不打算搜刮这艘船——他们这点人手也开不动这条船。
几分钟之前,剩下的两条血鲨海盗的大船就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并向这个方向靠近了一些。
但对方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太过逼近。
他们收到了信息,知道了巴沙克的下落,还搭上了一条船,因此两条海盗船只远远尾随着,并没有选择开炮。
方鸻看向那个方向,心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让塔塔小姐继续控制七海旅人号,其他人则登上这条大船,并花费了一番功夫勉强让这条海盗船继续动起来——
大约只保持着几节的航速,只能保持着原向。
然后他才让七海旅人号藏入这条海盗船的遮挡线下,缓缓地驶向港口外。
“艾德哥哥,我们就这么开出去?”天蓝问他。
“开到奎马那港外,等到了外海,我们就回自己船上去。”方鸻答道。
但帕帕拉尔人显然有点舍不得:“这么大一艘船。”
“再大也没用,”方鸻摇摇头,“我们开不动它,带上它速度太慢了,甩不开那些海盗。”
“船长说的是对的,”爱丽莎也答道:“血鲨海盗不止这么点人,他们一直尾随在后面后面会很麻烦。”
方鸻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担心的还不仅仅是海盗,帝国海军很快就回收到消息赶来了。
要是迎面撞上佛列支的分舰队,那才叫好玩。
区区一个分舰队或许还不算什么,但他很清楚此刻帝国前来围剿他们的舰队说不定正星星点点分布在这片海域上,
帕帕拉尔人虽然贪婪,但却不笨,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他像是出气似的走过去狠狠踹了那个昏迷的海盗王一脚,问:“那这家伙怎么办?”
“当然不可能将他还回去,”崔希丝答道:“以防万一呢,再说他是我们的俘虏,我可没有平白无故把俘虏拱手让人的习惯。”
罗昊也点点头,等他们回到七海旅人号上,七海旅人号是轻快帆船,海盗们的大船在逆风时是追不上他们的。
“保持风向四十五度切角航行,随时准备好丢开他们。”方鸻道。
他当然不会将巴洛沙交出去。
他还惦记着这位海盗头子的悬赏呢,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考林—伊休里安是一亿里塞尔,帝国是七千万里塞尔,巨树之丘也有五千五百万里塞尔。
必要的时候他会用这笔筹码换取七海旅人号的安全,但这不是还没到必要的时候吗?
七海旅团可差太钱了,尤其是接下来。
但凯瑟琳正将剑交给一旁的弥雅保管,收回目光转过身来,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样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要拿他去领赏吧?”
方鸻差点没呛住。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凯瑟琳女士,”他回过头去,看向对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
走私商女士微微一笑,用手托起自己的长发,将它扎了一个马尾绑在脑后,“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你是私掠海盗?”
“我是私掠海盗,也是走私商,我可没骗你,我名为凯瑟琳·艾兰茨,效命于考林王室的私掠舰队,是舰队的舰长——他们通常称我为红发的艾兰茨。”
“是的,”她点了点头,“我听命于那位你挺熟悉的考林国王。”
“我受命来和你接洽。”
方鸻有些讶然地看着她。
……
第九章 重重封锁
“情况不太好。”爱丽莎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白瓷杯底与托盘接触发出一声轻响,黑沉沉的悬浮液微微晃动着,液面上镀着一层灯光。她翻看着水晶上投影的信息,其中有些是从风元素探测仪回馈过来的。“海盗们并没有远离,风元素探测仪上还有一些新的信息。”
“是帝国海军。”方鸻其实已经从塔塔小姐那里收到了信息,他从海图上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女仆小姐正将橱柜中的物件一一摆放整齐,动作细致,心无旁骛。
希尔薇德手中握着一把小旗子,在不同的航线上钉上图钉,绑上线,用以标示不同的帝国舰队的位置,距离最近的仍是来自于佛列支的舰队,此外还有几支舰队也在左近。
“巴洛沙醒了吗?”他回过头问道。
“没有,让姬塔用了一些手段让他保持沉睡,这位海盗王还有复活的次数,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他自戕。”
凯瑟琳开口道:“血鲨海盗徘徊不去也是因为这个原由,他们害怕巴沙克会复活回去,如果他们放弃,这位残暴的海盗王回到船上不会放过他们每一个人。”
这个女海盗倚在窗畔,那支迅捷剑连剑带鞘挂在一侧,环抱着双手,由于刚刚在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夜间的海雾的水汽很重,腰间沾染了一些露珠,正闪闪发光
“所以海盗对我们威胁其实并不大。”方鸻陈述道。
“是的,”凯瑟琳看向他,“真正的麻烦是奥述人,你打算怎么办,小家伙。”
“比起这个来,我更情愿你叫我船长。”
女人笑了起来:“先前你是我的客户,我叫你一声船长是出于对老板的尊重,但现在我是你的前辈,在我面前你——你们就是一些小毛头而已。”
方鸻看了看这个女人,对方是受命于考林—伊休里安王室的私掠舰队的舰长,据他所知,那位国王陛下也就只有一支常年在外的私掠舰队而已——天琴号的船长,红发的艾兰茨。
其父是知名海盗蓝胡子,祖父也是走私商人出身,可谓是成长于海盗世家,但叛逆的她却选择加入了考林—伊休里安海军,不久之后又重操旧业,带着座舰‘天琴号’袭击帝国的武装商船队。
并在那之后一战成名,逐渐成为王国的私掠舰队的核心人物。
理论上而言,她应当是效忠于考林王室,不太可能与他们有什么瓜葛——甚至听命于那位宰相大人,前来抓捕他们也不一定。
但对方表现得显然并不是如此——
“不必惊讶,”那时这女人不过笑了笑,对他们说道:“我听命于考林王室,但也没说过只有一个雇主,是有人让我来找你们。”
“有人?敏米尔?”
方鸻有些怀疑地看着对方,如果这女人真给出这样一个答复,他会让弥雅立刻收缴了对方的武器,那有些过于侮辱大伙儿的智商了。
“他也算是一个,但不仅仅是他,”凯瑟琳笑着答道,目光移向一旁的弥雅身上:“是星门港。”
“星门港?军方?”
方鸻一下子就想到了对方的来历,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位女海盗。
而弥雅留意到对方的目光,忽然之间想起一个人来,令这位狼少女少有地有些不太自在。
而方鸻已经一口叫出了那个名字:“是白葭姐?”
弥雅脸抽动了一下。
方鸻没留意到这个细节,不过苏长风眼下不在星门港,军方和他接洽的人也就只剩下白葭了。
更不用说对方才刚刚离开辛塔安,她也有这个动机。
但军方明明可以直接和他联络,为什么会找来这么一个女人来和他们接洽,红发的女海盗虽然在考林—伊休里安一带人们往往只闻其名,但也算是一位传奇人物了。
还是说因为星门通讯中断的原因?
但时间也对不上啊,何况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会走支利群岛这条航线?
“我受雇于考林王室,不过星门港你们的人也需要我在圣休安维系航道安定,制衡血鲨海盗,”凯瑟琳轻描淡写地答道,“毕竟相比起来,我至少不会袭击考林—伊休里安的船队。”
“有了这层关系,他们能联系上我自然也并不奇怪,我也乐于挣两份报酬。你们在艾音布洛克大闹了一场之后,你们的人就联系上了我,希望我能向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她看了看方鸻,“我也是从那时候知晓你们的身份的,不过要不是你们敢给奥述人当面一巴掌,我才懒得接下这个任务。”
“凯瑟琳女士与帝国人有仇?”
“有仇?谈不上,”凯瑟琳轻描淡写地摇摇头,“不过我和帝国是老对头,老对头少不得手上会欠下一些血债,我当然乐于见到帝国人吃亏。”
“所以你其实一开始就不是那个走私商?”
凯瑟琳怔了一下,马上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反问道,“如果我不是,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与敏米尔之间的关系?”
方鸻将信将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虽然看起来有些可疑,但他的确也找不出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
私掠舰队比武装商船队还要游走于灰色区域,人们对于这位女海盗也是只闻其名,很少有人见过她本人。
他也只知道考林—伊休里安有私掠舰队活跃于圣休安角,凯瑟琳的任务不仅仅是攻击帝国舰队,更重要的是与血鲨海盗对抗,争夺圣休安的控制权。
这也符合对方的描述。
突然打开的门打断了他的思路。
天蓝从甲板外面闯了进来,急匆匆地喊道:“艾德哥哥,有一支帝国舰队在我们左近。”
“是佛列支那支分舰队,”方鸻抬起头来,“塔塔小姐已经告诉过我这些了,怎么样,能看到帝国人了么?”
“在七点钟方向,”天蓝抱怨了一句,“艾德哥哥,船上的风元素探测仪太老式了,反应太慢,等到发现对方时,他们就已经在我们的左舷了。”
方鸻站起身来默默记下这一点,略微有些皱眉。
七海旅人号原本就是为了躲开帝国海军的搜捕才来到支利群岛,但两支帝国舰队一直如影随形,其中一支来自于北边的奥卡,另一支来自于布列塔。
正如敏米尔所料,帝国人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但血鲨海盗的动向,令原本悄无声息地经过支利群岛的打算也泡了汤,佛列支的分舰队一旦出动,附近海域的其他帝国舰队也一定会响应,前路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但帝国人怎么不去找那些海盗的麻烦?”天蓝小声诅咒着那些触霉头的家伙,“要不是他们,我们多半已经离开支利群岛了,真晦气。”
“距离?”
方鸻问道。
但诗人小姐也答不上来。
他只好穿过绘图台,经过天蓝走出门去,外面一片漆黑,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不远处桅杆上一盏风灯,照出有限的范围。
甲板摇摇晃晃,证明风船仍在行进,海风中弥漫着风以太的芬芳——有些清新,令人沉醉,气温很低,希尔薇德从后面为他披上一件大衣,但仍可以感受到空气之中的冷意。
方鸻从爱丽莎手上接过望远镜,走到船舷边,拿起望远镜向后方看去,只看到几点火光时不时在云层之间闪现,距离在十空里开外,正如同萤火一闪一灭。
“佛列支的分舰队一共有二条四等战列舰,四五条五等巡防舰,其他都是快速帆船,要是对方倾巢而出的话,眼下是顺风,他们很快会追上来。”
爱丽莎跟了出来。“但如果我们折向顶风的话,会一头撞进别的包围网,这附近一带海域已经遍布帝国人的舰队了。”
“那恐怕正是对方的意图。”凯瑟琳答道。
“奥述人多半已经发现我们,”方鸻却得出另外的结论,“虽然是血鲨海盗将他们引过来的,但是他们的主要目的仍旧是我们,转向吧,我们得甩开佛列支人。”
“可包围网怎么办?”
“在我们前方组成封锁线的分别来自于哪支帝国舰队?”方鸻看向希尔薇德。
“在我们北边的是奥卡的第三舰队,这支舰队是奥述人巡弋舰队的规模,配置要比佛列支的地方巡防舰队大上不少,他们的主力应当还在巴帕尔群岛,但先锋舰队已经足以在我们前方布下几道包围网了。”
希尔薇德看了看手上的一卷地图,“如果我们逆风转向北,会一头撞进这张包围网,从放出去的发条妖精传回的信息来看,在格泽利亚已经可以看到对方放出的轻快风船。”
她的目光落在方鸻身上。
方鸻眉头微微一沉,七海旅人号目前正位于加尔述尔附近,保持航向向东航行,往东依次是格泽利亚,巴帕尔群岛,但巴帕尔还要在圭马那更北边,奥卡人的舰队在那里划下一条封锁线。
封锁线的前缘位于格泽利亚,也就是说他们仍有机会与第三舰队的主力错开。
“血鲨海盗在什么方向?”方鸻问。
“也在我们后面。”爱丽莎答道。
“那我们转向北,不仅仅可以甩开佛列支人的舰队,还有这些狗皮膏药——这些家伙如果再跟着我们,就会暴露在南面布列塔的第七舰队眼皮子底下。”
“帝国人会欢迎他们的。”
“而奥卡和布列塔的舰队正在一南一北布下封锁线,如果我们被佛列支人在这里拖住太久,情势会很不利,还不如利用一下那些海盗,我们的麻烦也是他们引来的,”方鸻下结论,“来而不往非礼也,转向吧。”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一旁的凯瑟琳,如果说血鲨海盗要负一半责任,而另一半责任则在这位女士身上。
七海旅人号很快开始转向。
奥述人的主力舰大多都不是纵帆船,在顶风的情况下只有悬挂翼帆的快帆船才能勉强跟得上七海旅人号,但有妖精之心的七海旅人号在同体量的风船中速度几乎是无可匹敌的,很快就将对方甩得没影。
不过方鸻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表象,对方有意将他们驱向北边的包围网内,在格泽利亚说不得还会有一场大战等着他们。
凌晨一点,七海旅人号遭遇了第一场战斗。
当他们经过格泽利亚南缘一座没有命名的浮空石岛时,两条藏在那里的快帆船一左一右从岛缘杀了出来,其中一条快帆船向他们开炮,炮弹擦着七海旅人号的左舷飞了过去。
方鸻让帕克用弩炮还击,同时放出枪骑兵,空战构装在几空里之外追上其中一条快帆船,并将其击沉。
另一条快帆船则向着西面逃逸,但也被另一批火巨灵追上,爆炸击穿了对方的上层甲板,并引起大火,烧断了主桅,失去了动力的快帆船在石岛一侧熊熊燃烧。
二点十分,对方最后的痕迹消失在空海之上,彻底倾覆。
但交战耽搁了七海旅人号近一个小时时间,当收回空战构装之后,风元素探测仪上又出现了新一批波动,大约七艘船从不同的方向接近了这片海域。
“还是帝国的翼帆船,”爱丽莎看到塔塔小姐传来的信息,“他们就是想要拖住我们。”
翼帆船是快速风船之中特殊的一类,特指在侧舷悬挂的翼帆多过主帆的船种,这类船大多不太大,但极其灵活,擅长在近海多变的环境下作战。
这些船多半不是属于奥述人第三与第七舰队的,而是属于格泽利亚地方巡防舰队。
“不必去管,保持航向。”
方才遇上的两条快速风船应当是属于奥卡人舰队的先锋,但地方巡防舰队的翼帆船多半没有帝国主力海军训练有素,别看数量更多,但大都是乌合之众。
事实也如他所料,交战一开始格泽利亚的地方舰队便损失了两艘翼帆船,剩下的风船纷纷四下逃窜,七海旅人号并未刻意追击,但还是又击沉了对方一艘船。
不过混战之中对方一发链弹还是贯穿了七海旅人号的一面主帆,方鸻不得不让崔希丝与罗昊紧急更换船帆,大约在凌晨四点二十时,七海旅人又再一次被第三舰队的先遣分舰队追上。
这一次来的是五条轻快帆船,两艘六等巡防舰,一艘四等战列舰‘凯旋’号,战斗在黎明时分爆发,大约是这一夜以来七海旅人号所经历的最惨烈的一场战斗。
战斗只历经短短半小时便宣告结束,方鸻一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帝国人大大小小的船只形同一片残骸悬浮在空海之上。
但赢得并不轻松,七海旅人号也身被数弹——
其中一发炮弹贯穿了空战甲板,击毁了其中一座水晶收纳装置,与当时在空战甲板备战的数台枪骑士,与一台狩龙人,幸好崔希丝逃过一劫,博物学者小姐不幸被锋利的木片击中左眼,送去了医务室。
另一发炮弹在艉楼上开了一个洞,令舰长室的一面墙与那边的藏品消失不见,但相比起来,这一发炮弹造成的损失相较而言还要小一些。
另外被魔导引擎的护盾挡下三发炮弹,只对一侧装甲板与部分舱室造成了程度不一的损伤。
贯穿船舱的那一发炮弹还切断了几条输送魔力的管道,令七海旅人号的船身出现了大约7°的倾斜,因为魔导引擎受损,航速也下降到四分之三左右。
然而七海旅人号的战果同样卓然。
六等巡防舰‘胡桃木’号。
六等巡防舰‘嘉蒂尔·伯顿’号。
四等战列舰‘凯旋’号。
以及七艘轻快帆船,除了其中一条成功带伤逃离之外,其他全部化作船骸,浮于夜色之中闪着刺眼的火光。
“枪骑士损失七成以上,”崔希丝忧心忡忡,来到甲板上,顾不得头上还缠着绷带,对方鸻道:“其中近一半要经过大修才能重新投入战斗,倒是还剩下一些狩龙人,但我们应当不会打接舷战吧?”
“塔塔小姐说,接下来七海旅人号要再投入战斗,最多只能保持不到两成的战斗力,如果可以的话的,尽量避免再卷入冲突之中。”
方鸻看着夜色下的火光,天边已跃起一线晨曦,云层下折射着瑰丽的色彩。
他看向希尔薇德——
舰务官小姐点点头,答道:“奥卡人的舰队主力从巴帕尔群岛南下,至少要七个钟头才能抵达,我们从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五个钟头,如果我们可以赶在早上七点之前穿过支利群岛的最后一环——布里亚诺斯主岛,就能在帝国人完成包围圈之前冲出重围。”
“我们能办到吗?”崔希丝忍不住问。
空海的战斗几乎很难用得上其他人,七海旅人号上又没有武备,几乎全靠她、方鸻与塔塔小姐投入指挥构装作战,一夜下来,方鸻与自己的龙魂小姐还好,两人对此到已习以为常。
而她几乎是有些精疲力尽了。
“能,”方鸻点点头,“但我们前面还有一支舰队。”
“从布里亚诺斯主岛出发的奥述人的分舰队,只有三艘船,其中两条都是六等巡防舰,但旗舰是‘圣何塞’号,”凯瑟琳看了看其他人,“那是一艘二等战列舰。”
“它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但它刚刚才跑完考林—伊休里安与巨树之丘的航线,目前正好在返程途中,停泊于布里亚诺斯港,正好构成了这条封锁线的一部分。”
“帝国的主力战舰,”崔希丝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它,就是七海旅人号完好的状态下也希望渺茫,何况眼下这个样子?”
她忍不住问道:“我们能绕开吗?圣何塞号是老式战舰,如果我们不和它打照面,以它笨拙的速度是不可能追得上我们的。”
“恐怕不行,”方鸻摇摇头,“对方相对于我们而言是顺风南下,我们要是折返会迎头撞上后面的血鲨海盗与佛列支人的舰队,‘圣何塞’号是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必须越过它。”
“可……我们怎么能越过它?”
“只能让弥雅小姐出手了,”方鸻看了看一旁的弥雅,“穿过格泽利亚就是巴帕尔群岛的南链,那里有许多无名空岛可以让我们藏身,埋伏帝国人一次。”
“如果能接近到足够的距离,措不及防之下,我们或许可以一试。”
“可弥雅小姐是龙骑士,”崔希丝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第一世界出手,真的没关系?”
方鸻看向狼少女。
弥雅轻轻摇摇头,有些平淡:“联盟早将我开除,何况我现在还在星门的通缉令上,和你们的灰色通缉令不同,理论上我在星门港的抓捕名单上也榜上有名。”
她的话听来危言耸听,但面上却并没有在怕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娴静。
“在与伊萨、山德鲁一战时我身份多半就已经暴露,就算敏米尔看在你面子上不告诉普罗米修斯,但..D和Gray
Filed多半已经行动起来了,他们行动起来,就代表着三大赛区的其他公会与星门港有所行动了。”
“所以其实我看来是债多了不愁,再违反一些规则也没什么差别,那些人要对我动手也得先等抓到了我再说,一位龙骑士可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
她用银色的眸子看向方鸻,“所以其实我留在七海旅人号上对于你们来说并不安全,但是如果你要让我出手的话,我不会反对。”
弥雅轻轻摇摇头。
方鸻一时无言,这些事其实是他早已尽知的事实,但在坎帕时这位海之魔女就为他们出过一次手,那之后他就不可能再要求对方离开,更不用说罗德里戈的宝库一战之后。
那之后大家或多或少接纳了这位不请自来的海之魔女。
“弥雅小姐,那就拜托你了。”
他也不再说什么。
凯瑟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尤其是在知道了弥雅的真正实力之后,这些人带给她的惊喜比想象之中还要大——她看看方鸻,再看看一旁的弥雅,实在很难想象对方怎么能让一位龙骑士对自己言听计从?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方鸻,这个毛头小子有那么大的魅力?
即便知晓对方是龙之炼金术士。
她的目光又掠过那片黑沉沉的海面,与其上零星燃烧的火焰,区区一个晚上,帝国就损失了超过十条船,其中还包括两艘巡防舰与一艘主力战舰。
那几乎是相当于一场中等烈度海战的损失,与之相比起来,她劫掠帝国武装商船队的光辉事迹也不过如此了。
凯瑟琳收回目光,才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过相对而言要冒险一些——你们的目的无非是赶在帝国人的包围圈完成之前突出重围,除了加快自身的速度之外,何不考虑拖累对方的速度。”
“拖累对方的速度?”
方鸻问道。
“我知道巴帕尔群岛之内有一片礁石遍布的海域,那片海域暗流汹涌,你们如果能赶在‘圣何塞’号之前抵达那个地方,可以轻松从那里甩开这艘老式帆船。”
“但那条航道一点也不简单,被人们称之为‘魔鬼海域’,没有一点勇气的话,我是不介意你们选择更稳妥一点的办法的。”
她看向弥雅:“至于这位小姐,能少出手还是尽量少出手吧,不仅仅是规则,而是我怕你们引来帝国方的龙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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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圣休安
“‘胡桃木’号,‘嘉蒂尔·伯顿’号失去联系。”
“格泽利亚人也音讯全无,有人侦查到在凌晨三点在格泽利亚东北面爆发过一场战斗,发条妖精在现场也发现了战斗的痕迹,一条翼帆船搁浅在附近的浮岛上。”
“总督大人,‘凯旋’号也没消息了。”
有人冲进舰长室,带来的消息令房间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但只片刻,汹涌的嘈杂又重新充溢房间,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甚至下意识开口确认,急切的语气回旋在柳木桌的镀金仪器上。
“‘凯旋’号,是第三舰队的那个‘凯旋’号?我没记错那不是一艘四等战列舰?”
人们变得恼怒起来,互相指责,推委责任:“不是说我们的对手只是一艘轻快帆船,船上几乎没有武备么?”
“没有武备的冒险船击溃了好几支先遣舰队,近二十艘船,欧力在上,究竟是谁在谎报了情报?”
“这也不能怪他们,可听说对手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
“闭嘴吧,那也不过是个才参加完大陆联赛的毛头小子!”
年迈的总督是布里亚诺斯本地人。
脸上的皱纹深邃得仿佛岁月留下沟壑,但心思还算敏捷,而且惜身——帝国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偏远的殖民地,只是淘汰下来的老旧舰支也足以将这些地方武装起来——但那是帝国的财产,不是他们的。
布里亚诺斯的地方舰队一共有三十多条船,但大多是开不出港的民船,还有一部分运输舰支,能拿得出手的一是七支翼帆船,两条轻快帆船与一艘五等巡防舰。
这艘巡防舰也就是港口舰队的门面,他们所在的这艘旗舰——‘角鸊鷉’号。
老人举起手来,让众人安静下来,开口问道:“稍安勿躁,敌人到了什么地方?”
“这不知道,大人,他们在格泽利亚北边就失去了踪影……那附近有一座在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礁屿,名叫锚链岛,岛上的观测点最后在那里观测到对方的行踪……”
“他会向我们这边来吗?”
“大人,可能性不大,他们应当向北去了。”
老人放下心来。“那就好,帝国设下重重包围,总不会让对方逃脱。不过各位也不能放松警惕,你们回自己的船上去吧,做好战斗的准备,以防万一,为了帝国。”
各人回应:“欧力在上。”
潜在的焦虑就此消弭一空,一场小型会议告终,人们也各自离去。
……
凯瑟琳目光盯着空海,翠色的眸底染着火彩——晨曦在云海上瑰丽多变,任海风采撷她的束发,一丝一缕,形同星火——仿佛天边正是她的归宿,正如海鸟划过平静无波的海面,只留下浅浅影子。
野心勃勃,又充满自信,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应归属于她,这女人生来就是这片海的主人,她想要一切,因此显得叛逆而张扬。
她回过头来,看向方鸻道:“其实我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先前没空说,是你们的人让我给你传一句话。”
方鸻同样抬头看向她。
“星门港的人让你们别去巨树之丘。”
“为什么?”
“因为那里的树林生了病,一场奇怪的疫病在蔓延,它不会影响人,但会导致森林枯死,野生动物逃离,不好的传言四起,桑夏克尚能维持秩序,但郊野之间就不好说了——”
方鸻忽然想起传说有一位神明从阴影之中复生,艾梅雅的双生子在几百年间再一次重现世间,人们将见证林中之影,将生之死,和白树的枯枝,与一系列灾难的发生。
艾缇拉和大猫人正因此才会被迎回,她是白树圣殿的圣女,妲利尔他们来到帝国,正是为了带回这位离开巨树之丘,寻找自己弟弟下落的圣女冕下。
“很严重?”他问。
“说严重也不严重,但要说轻描淡写也是在骗人了,我出生于银链岛,那里的森林很早就开始小范围枯萎了,而现在病情不过是加重了而已。树精灵已经开始感到危机,桑夏克的上层大都是精灵贵族——人说树海是女士的影子,而今就像是她翡翠的长发上滋生了一缕灰白,虽不多,但已足以令人不安。”
“那星门港为什么不让我去那边?”
“和你那个便宜姐姐有关,”凯瑟琳嘴角一勾,声音温柔地说道:“白树圣殿内也有派系斗争,她因为自己弟弟的事离开了权力核心很长时间,就像人类的世界一样……精灵的世界也很复杂,有人希望借由此打倒她所属的派系,另一些人希望让她来背黑锅,当然她或许也有自己的想法,但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巨树之丘是这样一个国度,精灵、妖精与人类共治着这片树上的大陆,但妖精们对于权力不感兴趣,只遵循着自己的喜好,居住在罗夏尔的一隅;精灵们事实上是这个国度的上层,他们中的一些居住在圣白林,精灵王廷,那是王室,议会与长老,但更多的住在桑夏克,与人类混居,是贵族与执政官,除此之外,就是身为少数民族的帕帕拉尔人。”
“但人类以精灵马首是瞻,妖精们又不问凡俗之事,帕帕拉尔人无足轻重,所以精灵们事实上决定着巨树之丘——同时也是你们所熟知的‘第二赛区’的去留,你那个便宜姐姐卷入的实际上是一场上层的政治争端,你们的人大约不希望在这场争端之中表态,因此他们也不希望你卷入到这场精灵们的‘内务’之中。”
方鸻静静看过去,打量对方:“但凯瑟琳女士好像并不这么想。”
他早已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虽然艾缇拉和大猫人的事让他内心有些不安,这种不安让他更迫切想要前往巨树之丘——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正是这个女人的意图。
她就是有意在引导他作此决定。
“因为我只负责传话,决定权在你手上,你们的人也只负责提醒而已,他们也没权力对你们下命令不是么,”凯瑟琳并不否认,“而且这对我来说有好处。”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好处?”
“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凯瑟琳道:“你应该不难猜出,为了控制圣休安角,我就必须成为血鲨海盗的对头,我和巴洛沙那老东西交手不止一次。而这一次他收买了我身边的人,提前得知我会前往这里,因此选择在加尔述尔设伏,袭击了我的船队。”
“在交手中我损失了自己的座舰,还有另外两艘船,但也没让他好过,我设法潜入了他的船上,给他留下了一点小‘惊喜’,后来他的船在夜里沉没,我听说他手下并没有找到他。”
“大型风船上都有复活圣殿,也就是说这老东西并没有死在空海里,因此我笃定他可能漂流到了附近的岛上,那附近最近有人居住的岛就是圭马那,帝国海军的动向也说明了一切。”
方鸻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所以你找上了我们,并引我们前往圭马那?”
“当然,我手上本属于我的力量就不多,经此一役更是元气大伤,我不是考林人,加入伊休里安海军更不过是因为有人看中我的价值,我的出身,与在圣休安海盗之中的号召力。”
“但这种号召力在我父亲之后其实所剩无几,因此我必须得小心翼翼,利用好身边的每一分力量,每一个助力。”
凯瑟琳看向七海旅人号的船舱,那个不可一世的传奇海盗王就被关押在下面,至今昏迷不醒。“而且我也不是完全在欺骗你们,我的确认识一些陆上的朋友,在圭马那也是最适合完成你们委托的地方。”
方鸻闭口不言,事实比一切解释都更有说服力,那场交易的确十分完美,他们虽然惹上了一些麻烦,但这些麻烦其实很难说是与对方有关系。
“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们是要前往圣休安?”凯瑟琳却笑了笑,问道,“你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吗?”
方鸻忽然止住了点头的欲望,想要听听看这位女海盗是怎么看待那里。
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游入凯瑟琳的眸中,像是讥讽,缄默,冰冷,而又野心勃勃,仿佛蓬勃的火焰,转瞬即逝,已然烧尽一切,但只留下晦暗的底色。
如同沉沉的翠绿。
最后剩下一个意味深长的一瞥:“正像人们所言,那里是个不法之地,自由港内没有太多规则,弱肉强食,‘王’拥有一切,但海盗们的‘王’并不止一个,罗德里戈是公认的空海之上的霸主,他死之后血鲨海盗崛起,巴洛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剩下的人则觊觎那个位置,而谁也不服谁——他们相互算计、攻伐,才造就了那片混乱之地。”
“你们想要前往那里去寻找一个可以委托造船的地方,恐怕并没那么容易,那里是自由之地,但也以实力为尊,你是个外来者,没有人会认同你,你们有一艘不错的船,但那正是危险所在。”
方鸻沉默片刻,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那凯瑟琳女士有什么建议呢?”
“我可以帮你们,我有自己的造船厂,干船坞,有人手,工匠,但你们得帮我一个忙,私掠海盗内部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那并不是海军,我是依靠自己的心腹人手才能控制住他们,但而今我很虚弱,有的人是想要取而代之。”
“你想要我们帮你震慑住你的手下?”
“还有我的竞争对手们,”凯瑟琳一笑,“而今我拿下了巴洛沙,风险与机会并存于其中,如果我能一举建立起威望,威慑所有人,我就可以成为圣休安新的海盗王。”
“记住我说过的,‘王’拥有一切,制订规则,介时,你们在那里也会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难道你们不希望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我听说Loofah与她的船团也并不是无根之萍。”
方鸻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认为我们有这个能力,可以与那位举世之剑相提并论?”
“所以这正是我在考察的,”凯瑟琳毫不避讳,“我当然会谨慎选择我的合作对手,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令我十分满意,你猜你们的人为什么会找到我?”
“为什么?”
“圣休安的下一任海盗王必须与考林—伊休里安有密切的联系,这也正是你们的人看中我的原因,但谁又能代表考林—伊休里安呢,看来有人已经对他们的合作者失去耐心了。”
“而我嘛,我自然不会绑死在一艘将沉的船上,这不,所以我就来了。”
方鸻沉默不语。
也就是说,无论是军方,还是这位女海盗,他们都不再看好那位考林的国王陛下,与他的宰相一系的党羽,她前来此处,与其说是给星门港一个人情,不如说是交一个投名状。
虽然不知道布丽安公主在考林—伊休里安干得怎么样,但看起来似乎进展还不错,他完全可以嗅到这位女海盗头子身上勃勃的野心,像这样的人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而改变决定的。
她显然并不看好考林王室的未来。
他没想到这番交谈会深入到这个地步,难怪对方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才会向他开口。
他听得出来凯瑟琳的坦率,显然这一次,这位女海盗并没有再向他隐瞒什么,“所以为什么怂恿我们前往巨树之丘?”
“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出身自银链岛,所以其实我是巨树之丘人,我在那里还有一些伙伴,巴洛沙的计谋很成功,这场交手我损失也不小,在重新汇聚起力量之前我不得不隐忍。”
“我不会直接大张旗鼓地前往圣休安,当然我会给你们引路,但待在那里并不安全,在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前往巨树之丘是最合适的选择,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庇护我——”
“凯瑟琳女士,你在圣休安角有船厂?”
“作为所属于考林王室的私掠舰队,你应当清楚这并不算什么。”
“但你还能掌控那些资产么?”
“私掠舰队在圣休安并不只有一处锚地,我知道一个秘密地点,可以带你们去那里。当然,我现在已经信不过任何人,因此水手,船工,炼金术士可能还需要各位另想办法。”
方鸻沉默了片刻,内心在权衡利弊,他发现自己是将前往圣休安一行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他之所以萌生了要改造——或者重新建造一艘七海旅人号的想法,其实更多还是来自于弥雅。
七海旅团已经事实上认可了这位海之魔女小姐的加入,但这件事太过非同寻常,现在各国都应当已经知晓了她正和他们在一起,在七海旅人号上。
但她的身份过于特殊,纵使国内官方从没同意过那个提案——但事实上,她海之魔女的这个身份就是众所目睹,为各国、各大赛区与一众顶流公会所通缉。
而七海旅人号在艾音布洛克出了个大风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有这么一艘新晋的龙骑士战舰,只怕他们一抵达巨树之丘,十二色鸢尾花、FNC、金夜之刃这些公会就会找上门来。
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独立于各国、联盟与众公会势力之外,除了妖精们所在的罗夏尔之外,也就只剩下圣休安角,自由者的天国,法外之地。
这里是海盗的天堂,自由港内有的是造船厂,他们只要能找到其中一家愿意接受他们委托的,改造好七海旅人号,就能掩人耳目地前往巨树之丘。
就算最后身份暴露,说不定那时他们早已离开前往第二世界了。
然而现在看来,情况并不如他所想。
“想好了?”
凯瑟琳摇摇头,“但不必急着回答,我希望你是我的合作者,但并不是要将你绑在我的船上,我还不至于拿这点儿事威逼利诱,何况至少有一件事我没有说谎,你们救了我,我欠各位一条命。”
“不过我只是希望给你们提一个醒,前往圣休安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海盗们桀骜不驯,这一趟可能远比你们想象之中凶险,如果你们拿不出这点勇气来,我建议你们还是直接前往罗塔奥。”
“——至少那里安稳,在秘罗殿也不是不能找到合适的造船厂,我在那里也有一些门路,可以帮你们介绍一些朋友,就当作是还你们一个人情了。”
她忽然住了口。
回过头去,看着夜莺小姐俏立在船舱入口处,看着两人。
她面上的表情像是并未听到凯瑟琳与方鸻之间的交谈,只走过来说道:“艾德,有些新情况。”
方鸻这才从这番对话之中回过神来,凯瑟琳一时间给他提供了太多的信息,从圣休安到巨树之丘,自由海盗们,甚至于艾缇拉小姐,大猫人先生的安危。
但那个回答其实不言而喻,七海旅人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船员——精灵小姐只是暂时下船,他可从没同意过他们离队,再说,艾缇拉小姐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弟弟。
他内心中,自然也认定了这个精灵‘姐姐’。
“什么情况?”
“风元素探测仪上已经探测到一个较大的能量源头,应当就是二等战列舰‘圣何塞’号,它在我们的西北面,距离我们应当不超过二十空里。”
“‘圣何塞’号上的风元素探测仪只会比我们的更大,更先进,我们发现了他们,帝国人自然早已发现了我们,从他们的航迹来看正是直冲我们而来的。”
爱丽莎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从相对航速上来看,我们应该只能堪堪先抵达湍流区,但这里还有另一个麻烦。”
方鸻意外地看了看她。
夜莺小姐这才道:
“风元素探测仪在前方也同样发现了大量的反应源,帝国人并没有放过这条航道,他们在我们前面布置了一支舰队,经过希尔薇德小姐分析,应当是布里亚诺斯本地的舰队。”
“有多少?”方鸻问道。
“超过十艘船。”
短暂的沉默,以七海旅人号眼下的状态几乎不可能突破包围网。
方鸻看着远处天际浮过的不知名的岛礁,沉吟了片刻。
凯瑟琳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现在折向离开圣休安的航线还来得及,他们或许可以找到一条更安全的道路——至少暂时安全——或是冲破礁屿,前方自然是自由的道路。
只是那道路上,还横亘着最后一道关卡。
方鸻看向她:“罗塔奥的大陆桥在二十年前就断绝了,而今没有人可以从那里前往第二世界。”
“所以?”
“我们的目标是圣休安,巨树之丘,继而通过天之扉,”方鸻答道,“这从一开始就没改变过,所以你赌对了,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莞尔一笑。
“但帝国人可不好对付。”
“幸好只是不好对付,而不是不能对付。”
……
第十一章 突围之战
“‘圣何塞’号越来越近了,距离我们还不到十空里,艾德。”
爱丽莎从水晶中收到从姬塔处传来的消息,抬头说道。
方鸻回头看去。云层上正漂浮着几座岛礁,而西北面最大的那一座刚好遮挡了视野,不然的话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应当已可以看到帝国海军的踪迹。
他再转过身,一手抓着网索,向前看去。前方的航道上又浮现出另一片岛礁,大大小小的礁屿环绕在两座较大的岛屿周边——那些漆黑的礁石中富含着风元素,但炼金术士们却很难将盖伊水晶从之中提炼而出。
空海之上的浮岛与矿脉往往是两个概念,因此这些不知名的岛礁才会落得如此荒凉——一片直插入云层的沙滩,一片罕无人迹的森林,两座低矮舒缓的山头,岛上看不到一丁点人类活动的迹象。
但在岛屿南面的海域上,却已出现了一片细小的帆影,其中一条较大的船正是布里亚诺斯人的‘角鸊鷉’号,七条翼帆船环绕它一字排开,正迎风破浪而来。
另有两条轻快帆船在舰队前方,尖尖的剪艏,像海鸥银色的细长的喙,一面银白的主帆,两面翼帆悬挂在船舷两侧,如同海鸟张开的羽翼,它们一先一后开了火,舰艏火光一闪。
但小口径的魔导炮没有这么长的距离,两发炮弹离着七海旅人号老远就坠入云层中。
锥形的炮弹将云层打了个对穿,像是在海水中激起一团浪花,不过没在方鸻心中扬起任何涟漪,这轮齐射证明了布里亚诺斯人的训练水平极其差劲。
对方甚至没有估算出双方的正确距离,也不了解自身的武备的射程,或者仅仅只是虚张声势,正暴露出其胆怯。
“小家伙,你打算怎么办?”那位赤发的女海盗站在一旁,仍显得悠闲,“‘圣何塞’号离得很近了,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但布里亚诺斯人疏于训练,这或许正是一个好机会。”
方鸻瞥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纠正对方的称谓,反正他逆来顺受惯了,何况龙后阿莱莎也是管他叫作‘小家伙’,多一个人不多。
他心中当然明白这是个机会,布里亚诺斯人是逆风而上,老式的巡防舰‘角鸊鷉’号追不上新式轻快帆船的速度,而翼帆船更是只适合在近海航行,对方实际上已经前后脱节了。
“塔塔小姐,”方鸻将心思沉入意识世界之中,嘱咐道:“打开空战甲板的舱门。”
“艾德,这时候打开舱门会让七海旅人号减速。”
“塔塔小姐,我知道。”
“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骑士先生,‘枪骑兵’和炽天使并没有太多时间回能与检修,核心水晶之中的魔力所剩无几,至多只能再投入一场战斗。”
“嗯。”方鸻轻轻点点头。
那也就够了。
见他并不反对,龙魂小姐才依言而行,缓缓垂下下层甲板的舱门。
此时七海旅人号上的‘枪骑兵’十之八九已经无法投入战斗,剩下还能作战的不过十台左右,崔希丝已经一一为它们检修完毕,舱门在黑暗之中缓缓打开一条缝隙,明亮的光线如流水一般一涌而入,展开出一副云层的画卷。
“团长,接驳。”崔希丝向着传音筒喊道。
方鸻拉下风镜,沉入心思,视野之中多幅画面一一亮起——高大的构装体正沿着钢轨缓缓向前滑行,发出锐利的磨擦声,拉近他与云层之间的距离。
他虚握魔导手套,耀眼的光束从构装体的风元素推进器之中喷射而出,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在崔希丝的注视之下枪骑兵向着空海之中一跃下。方鸻视野之中微微一亮,画面正在迅速爬升,多个视角最后组成一副完整的图卷。
而几空里之外,两条轻快帆船上的奥述人同样看着那几个投入空海之中的细小黑点。“空战构装!”有人喊了一声,声音中多少带着一丝颤音,毕竟操控大型构装作战的炼金术士已是传说一般的人物。
何况来者不善,之前已经有十多艘船失去联系,传闻对方船上并无武备,而现在他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换谁都会担心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军官们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执剑之庭与帝国海军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拿下这些人,在后面鼓劲道:“别担心,打起精神来,对方是战斗工匠而已,又不是什么恶魔。”
“只要拦下他们,帝国必有厚赏,各位都是签过生死文书,也都还有‘觐见众圣’的机会,可不要因小失大。”
水手们并不是专业海军,大多是来自布里亚诺斯的本地青年,面对这样一幕心下多少有些慌张,只是帝国许诺的赏格与出人头地的升迁的诱惑让他们勉强安定下来。
对方的船不大,而且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武备的样子,不过十来台空战构装而已,那些细小的黑点在那个距离上看起来似乎也造不成什么威胁,水手们心中自我安慰,总算放下心来。
船上的军官们找来枪炮官,叮嘱道:“对方船上没有武备,放近一些再打,别浪费魔导炮的储能。”
枪炮官连连点头,显然也意识到之前的表现有些外行。
‘枪骑兵’毕竟只是方鸻改造的版本,基于港务构装的底盘飞行效率很低,拖着长长的光尾飞抵奥述人轻快帆船的有效射程内用了近一刻钟之久,奥述人观察了一阵子,终于选择了开火。
但魔导炮要在那个距离上击中大小如‘枪骑兵’一样的目标不啻于痴人说梦,第一轮炮击不出意外地全部落空。
第二轮炮击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抵达,但仍旧一发也未能命中,方鸻甚至都没命令组成攻击锋矢的‘枪骑兵’躲避,只看着那几发炮弹从一两百米之外飞掠了过去。
爱丽莎都忍不住摇摇头。
“帝国在拜恩之战中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才不过是十三年前而已。”
“这些人毕竟不是帝国的正规军,帝国的戍卫部队和主力军团也不可同日而语。”方鸻答道。
奥述人在一刻钟内打出了四轮炮击,这还算上了中间等待散热的时间,但炮击大多不成样子,只有一两发命中——其中一台‘枪骑兵’左臂连同大盾一齐被掀飞。
不过方鸻让自己的龙魂小姐帮忙自检了一下,发现仍可以投入战斗。
当‘枪骑兵’接近到不足半空里之时,布里亚诺斯人的两条快速帆船终于有些慌张起来,开始沿切线转向,齐齐露出左舷一侧,与那里鱼鳍一样的银色翼帆。
帝国的新锐轻快帆船一般载有十四门炮,首尾各两门,侧舷五门,当它们亮出侧舷的时候,方鸻就意识到对方有可能要火力全开了,他轻轻一张手,思维如同电信号一样沿着各台‘枪骑兵’之间传播——
十台‘枪骑兵’霎时间如同绽开的花蕾一样向着四面八方分开。
布里亚诺斯人的枪炮官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
“快、快开火——!”
水手们手忙脚乱地填装,瞄准,然后击发,魔导炮口喷射的火焰次序不一,齐射变成了散乱的连发,炮弹从‘枪骑兵’的空隙之间穿了过去,甚至无一命中。
不足五链地。
‘枪骑兵’手持的长枪上闪烁的寒光已经清晰可见,布里亚诺斯人的水手们已经完全慌乱了起来,魔导炮的填装反而进一步变慢了,倒是船上的陆战队用大口径魔导铳投入了作战。
但子弹打在‘枪骑兵’的金属外壳上乒乓作响,除了溅起一团团的火花之外并无太大效用。
奥述人的陆战队头一次产生了恐慌,‘枪骑兵’在面对方鸻同等级的对手时虽已显得有些乏力,但在这些二流的戍卫部队面前还是有绝对碾压的实力。
那种感觉大约类似于在星门另一边,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士兵在索姆河畔产生的类似的绝望——虽然大型战争构装在艾塔黎亚并不罕见,但他们这些二流部队确实从未见过。
高阶炼金术士本就不多。
十年来注册在艾音布洛克的海林晨星一共也就发放了一千两百枚,这其中一多半为选召者所得,而后又随着时间被收回了三分之一。
更不用说在他们对面的,事实上是一个已经摸到了大工匠的边的年轻人,凯瑟琳都忍不住回头看了方鸻一眼——那个‘龙之炼金术士’的头衔多半已经快要成为过去式了。
考林—伊休里安一共有二十七位大工匠,如果算上圣选者,是四十九位。而今,似乎这个古老的王国又要迎来一位新生的工匠领主了。
在这位女私掠海盗思索之时,布里亚诺斯人终于手忙脚乱地完成了最后一轮填装。
在这个距离上,命中率终于提升到了一个较高的程度,一轮齐射中四发炮弹共命中了其中三台‘枪骑兵’,并直接导致一台‘枪骑兵’凌空解体。
而另两台则在方鸻操控下一头撞上了其中一条轻快帆船。
在剧烈的爆炸之中,那条快速帆船的甲板如同被犁过一遍,枪炮官连带着十多个水手、几个陆战队员当场化作一片白光,魔导士连忙在船尾支起一面护盾,才挡下那些乱飞的金属碎片。
船上的帝国军官也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但他立刻看到又有三台‘枪骑兵’重重落在甲板上,并将手中的长枪向着这个方向指了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枪尖上便绽放出无比强烈的光华。
下一刻一道射线直接穿透了护盾,与支起护盾的魔导士,连带着他身后那帝国军官的身体,护盾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两具尸体这才失去力气倒了下去。
船上的陆战队一时吓傻了,竟然忘了反击。
但相对起这条快速帆船上的顺利,在另一条船上‘枪骑兵’受到的抵抗就要猛烈得多,那个船上的船长自身就是一个剑术高手,水手长也有两把刷子,陆战队之中竟也有好几个猛人。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不过二十级出头的样子,但出手颇有章法,联合起来一时竟也让登陆甲板的四台‘枪骑兵’进退失据,他们甚至还搬来了一座魔导炮,并近距离一发炮击带走了其中一台‘枪骑兵’。
虽然甲板上的炮击也令甲板上一片狼藉,但剩下的三台‘枪骑兵’中两台身上都各处带伤,一时之间竟无法拿下这条快速帆船。
反倒是帝国一方士气高涨,一时间几乎要将方鸻推下甲板。
然而布里亚诺斯人还没来得欣喜,两头大气构成的巨龙便从云层之下一跃而起,落在另一面的甲板上,将双翼一扫,立刻将那些背对它们的水手扫下了甲板。
“龙?”
“不,元素生物!?”
船上的布里亚诺斯人大吃一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对方不是战斗工匠么,怎么还会召唤元素生物?何况他们所知的召唤师术法之中,也没听说过可以召唤巨龙的。
倒是驻船的魔导士一下想到了什么,“……描述传奇,魔导书?”
方鸻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掀起眼镜回头看了一眼,而传音筒内正传来姬塔有些虚弱的声音,“团长。”
“姬塔,是你?你不是受伤了么,支撑得住么?”
博物学者小姐轻轻摇了摇头,“七海旅人号现在不用操控构装体投入战斗,大部分算力都空余了下来,现在塔塔小姐将大部分魔力传输到我的魔导书中,足以我在这个距离上控制它的力量了。”
方鸻点了点头。
“团长,就是现在。”姬塔道。
两头元素巨龙在快速帆船的甲板上肆虐,但它们终归不具备形体,无法对奥述人的风船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
事实上这些登陆的‘枪骑兵’同样不能,方鸻也不指望它们可以压制住一船的水手与陆战队,对方如果缩回甲板之下步步防御,他一时半会要拿下这两条轻快帆船还真有些麻烦。
而他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两条快速帆船而已,还有后面布里亚诺斯人的主力舰队——‘角鸊鷉’号,以及七艘翼帆船。
两艘快速帆船不过大约领先其他船只一空里左右,对方靠过来也只要一刻钟而已,一旦奥述人先一步抵达,很容易就能将两艘快速帆船夺回去,那显然不符合他的目的。
‘圣何塞’号在风元素探测仪上已经很近了,他们很快就能绕过那座岛屿加入战场,帝国主力战列舰上的魔导炮射程可以到六空里以上,虽然准度堪忧,但仍能对七海旅人号构成致命威胁。
除非出动弥雅小姐——
但正如凯瑟琳所言,如果帝国人的龙骑士来了怎么办?
方鸻这才下定决心。
他微微一抿唇,闭上眼睛,目光沉入云海之下——在布里亚诺斯人的快速帆船下方,一道阴影已经游至了船底之下,但它的核心水晶与方鸻的思维接驳,视觉水晶之中立刻亮起一道沉沉的光芒。
那云海之下的景象倒映入方鸻的视线之内,那是层层的云雾,并正在迅速向下退去,然后猛然之间,画面跃出云海——快速帆船之上的布里亚诺斯人只见一台高大的、身后的金属环刃张开如同羽翼一般的、映射着阳光的、金光闪闪的构装体正从云海之中一跃而起。
那些奇特的构装往往难以在人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毕竟艾塔黎亚有太多怪形怪状的传奇,来自于许多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主构装,龙骑士,异体不一而足。
但有一些构装体,在奥述人眼中,只消看一眼,他们就能明白那是什么。
“奥尔兰多的炽天使!”
“灰之王的构装!”
船上的水手们的表情经历从狂热到冰冷,最后陷入到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之中,名为炽天使的传奇在奥尔多兰拯救了帝国一方的战局,从此之后成为奥述人家喻户晓的传奇。
但那之后它一直待在艾音布洛克的博物馆之中,积满灰尘,再无人可以启动它,直到差不多半年之前,一个少年来到那里,并从古金家族手上,将之带走。
那个少年的名字,与大炼金术士同名。
艾德,龙之炼金术士。
那高大的构装体举起巨剑,高高跃起,一斩而下。
剑光几乎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那条快速帆船的甲板中央——所有人都感到脚下微微一震,然后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之中,看着风船缓缓一分为二,向着两侧倾斜、折断。
姬塔正透过水晶的投影之中看着这一幕,才轻轻将手从魔导书上拿开,两头元素巨龙随之烟消云散,不过她并不担心,一举拿下了这两条快速帆船,接下来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了。
天蓝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压在船舷上,远远看着帝国人的风船一分为二,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叫他们再小看我们,不过艾德哥哥也太厉害了,只要我们再拿下剩下的那些船,前路就畅通无阻了。”
但妖精小姐忽然在二人之间闪现。
她正用平静的目光看向方鸻,“骑士先生,同样的计划可一不可二。”
“何况炽天使连续一天一夜作战,其实我并不太赞同你一开始就将它投入战斗,眼下它核心水晶之中的魔力所剩无几,必须收回来进行一轮检修。”
“检修要多长时间?”方鸻问道。
“一刻钟到半个小时不等。”传音筒之中传来崔希丝的声音,“其实我向塔塔小姐提议的,何况炽天使也并不是可以无视一定口径以上的魔导炮,你舍得将它丢在这个战场上吗,团长?”
“在此之前我们还可以有‘枪骑兵’吸引火力,但眼下剩下的构装体已经十不存一,帝国人上了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了,他们这一次一定会注意云层之下的。”
方鸻轻轻点点头,“那就执行第二个计划好了。”
“第二个计划?”
一旁爱丽莎微微一怔,她怎么没听过这件事?
方鸻却已回头对塔塔小姐说道:“为所有的火巨灵与发条妖精注能,分两个批次将它们投放出去。”他低头看了一下怀表,“五分钟之后投放第一波。”
“七海旅人号已经快到极限了,”凯瑟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真要选择和帝国人正面对抗?”
她看向海岛的另一侧,“现在选择绕过去其实还有机会,帝国人损失了快速帆船,他们追不上我们了。”
“没有机会了,”方鸻摇摇头,“七海旅人号受损之后航速也并不快,何况‘圣何塞’号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七空里,风元素探测仪上并没有和它在一起的那两艘巡防舰,你猜它们去什么地方了?”
凯瑟琳一下子眯起眼睛,她也是个老海盗,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向后看去,在西北面那座岛屿背后已经隐隐可以看到一片银色的帆影——‘圣何塞’号巨大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那个方向。
“你只有一次机会,”她开口道,“小家伙。”
方鸻目光看向前方——帝国人仍剩下的‘角鸊鷉’号,以及七艘翼帆船,轻轻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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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勇气的游戏
被释放出的发条妖精掀起了一场风暴,它们嗡吟着、翕动着单薄的羽翼,就像是一片机械式的浪潮——精密、冰冷、边缘折射着寒冷的日光,即便在几空里之外,人们也能感受到那暴风雨一般扑面而来的气息。
‘角鸊鷉’号上的人们看到那些细小的黑点升上天空,即便是融入广阔的空海的背景下,但还是令人忍不住感到胆寒,正如那沿脊柱升起的冷意。
有人立刻试图转身逃离,但军官们一把抓住这些人,并向他们怒吼:
“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否则谁也活不成!”
但水手不是军人,他们大多数甚至是从港口内强制征召来的,他们脸色苍白,声音结结巴巴:“你们没看到吗,‘鲔鱼’号与‘加拉帕德人’已经完了……它们……来了。”
军官们当然看到了,“那……不过是些发条妖精而已……”
他们也不过是布里亚诺斯的戍卫部队,来自于各地的二流卫队,有些是总督的扈从,私兵与本地人,与其说是忠诚与勇气在维系,不如说是维系于利益。
好在布里亚诺斯的总督终于拿定了主意,鼓起勇气敲了敲手杖——胡桃木柄戳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总督的声音年迈而又空洞:“列阵,准备反击。”
那语调不太肯定,但不管怎么说,军官们有了主心骨,迅速让各舰上的骚乱平息下来。奥述人的列阵就是排开一条战列线,七条翼帆船与‘角鸊鷉’号摆出一个双纵阵列——小船在前面,大船在后面。
空海上摆开一片银帆,闪闪发光,煞是威风凛凛,一排黑洞洞的炮口,朝向那突入的孤舰。七海旅人号在云海上显得形单影只,总算让人有些放下心。
哪怕只是片刻的,虚假的宽慰。
爱丽莎正抱着一本笔记,一页页翻动,机械式地念道:
“‘角鸊鷉’号上有老式的机械式计算器,能在三空里外保证一定命中率,他们会在我们进入有效射程之后开火,由‘角鸊鷉’号引导其他舰只开火。”
“翼帆船上的小口径魔导炮不足为虑,在一空里外都不构成威胁,但‘角鸊鷉’号上有四十二门魔导炮,当我们突入到两空里之内时,七海旅人号被命中的概率会直线上升。”
“下午风向会发生变化吗?”天蓝好奇地听着爱丽莎简明扼要的分析,一边问道。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方鸻目光看向她,舰务官小姐明亮的目光含着那湛蓝的天空,晴朗清彻:“支利群岛的风受云层海上的高压带影响,这里没有什么大片的陆地,海陆风交替不明显,没有昼夜影响,在秋季之后都会维持着同样的风向。”
那位女私掠海盗有些意气风发地打断道:“北风,你们可以轻松占据上风口,保持这个航速大约半个小时之内就会切入帝国海军的阵型当中。”
她不像帝国的贵族,凡事都要先瞻前顾后。她就是这个性格,要不然也不会离经叛道地加入考林人的海军——又在多年之后重返海盗的行列。“保持这个航速大约半个小时,就会切入帝国海军的阵型当中。”
凯瑟琳用翠色的目光看着海平面上那片银帆,有些不屑一顾,片刻之后,又回头看向方鸻:“如果是我手下,那没什么好说的,空海上的战斗不可避免伤亡,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你有这个胆量吗,小家伙,你的船可不一定撑得住杀入帝国人阵中。”
她还是不相信,方鸻敢放手一搏,他一定有什么剩下的底牌。
“凯瑟琳女士,你怎么看帝国人?”方鸻却问。
“帝国人?”凯瑟琳稍稍有些意外,在空海上,帝国人是她的老对手,她与奥述人的海军不止一次交过手,要说有谁更了解这个对手,她自然排得上号。
外界通常认为奥述人英勇无畏,好战,崇尚荣耀,但亦有另一种声音,形容着帝国的迂腐,陈朽,贵族们贪生怕死,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会出现在同一个客体上,这听来令人困惑,不过凯瑟琳轻蔑地摇了摇头:“帝国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和我见过的其他人并无不同,他们中有的人英勇无畏,但也有的人贪生惜死,奥述人喜欢自诩为了继承了银盔时代以来的勇气,但事实上国度之中最多的也不过是一众普通人。”
“我也和他们的主力舰队也交过手,帝国人的精锐舰队的确难缠,但除了主力舰队之外,剩下的边角料也不过如此,你也和他们交过手了,你觉得如何?”
方鸻认真地道:“我也认同,所以我想赌一把,布里亚诺斯人没有勇气与我们一战。”
女私掠海盗微微一怔。
这时候布里亚诺斯人的舰队终于开了火,远处的帆影下闪烁着不一的火光,声音先发后至,炮弹飞过四空里需要足足七秒钟,带着怪异的尖啸,从看不到边的地方飞了过去。
而船上的人连神情都没动一下,毕竟早已司空见惯,在这个距离上魔导炮的命中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如果这也能命中只能怪他们‘运气太好’,方鸻甚至没让塔塔展开魔导引擎的护盾。
只有伊恩三人显得略微紧张,他们毕竟没怎么经历过空海上的战斗,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天一夜而已——三人当中只有百灵鸟稍微适应了一些,正随着崔希丝在修复船上的损伤。
方鸻对此倒也没多说什么。
其实换作是他们在奥伦泽上空第一次经历空战时,每个人也是一样的紧张,但经历了太多场战斗之中,也早已习以为常。罗昊、帕帕拉尔人和箱子骨子里甚至有些兴奋。
他们三个聚集在艉楼的唯一一座弩炮旁边,瞄来瞄去,但事实上那弩炮根本打不到那么远,属于是一座摆设,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这座基本没有动用过的摆设了。
“塔塔小姐,把所有的翼帆都放下去,”方鸻向自己的心灵之中传音,“收回空战甲板的舱门,准备加速。”
一个预料之外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艾德哥哥,要不让我来试试?”天蓝有些跃跃欲试地问,“我最近不是升级了么,诗人二十级之后就可以学习大型组曲,如果利用船上的管风琴,说不定可以召来北风为七海旅人号加速喔。”
方鸻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北风组曲?”
诗人小姐点头如捣蒜,七海旅人号上的大型管风琴其实原本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只是她升级太慢了,一直到七海旅人号都要更新换代了,她才头一次用上那个舱室。
“那……”方鸻想了一下,的确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虽然他从没看天蓝练过,但总不至于产生负作用,于是点点头:“你去试试吧。”
天蓝欢呼雀跃地去了,她虽然惫懒了一些,但还是想要为大伙儿发光发热的,她可是自认是七海旅人号上不可或缺的一员,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担负起后勤的工作。
在七海旅人号上这可不是什么油水十足的部门,事实上她往往还要偷偷向里面贴钱,只是这件事,除了希尔薇德外少有人知晓。
遍布着船上的传音管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杂响,像是笨拙的巨兽在抖动着喉咙,发出一阵呜咽,吓得爱丽莎手一抖,手里的本子差点落在甲板上。
她用手一捞,接住自己的记事本,有些没好气地向传音筒内喊道:“天蓝,你在搞什么鬼!”
“哎呀,不太熟练,”天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这管风琴积了好厚的灰,不过别担心,爱丽莎姐姐,我有办法。”
她试着弹奏了一个音符,犹如从北风之中抽出一缕,那清脆的、冰冷的,犹如幽灵的少女迈动着步子,如同淌过严寒覆盖的森林,在万千风中汇聚成一道。
她呼啸着,奔流而至。
方鸻按住自己的翻动的衣领,巴金斯也压住了自己的帽子,凯瑟琳长发飞扬,赤色的发丝一丝一缕掠过她的颈项,金色的耳饰扑簌簌作响,希尔薇德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翻飞的裙子。
她抬头,看着那鼓动的帆——
七海旅人号忽然加快了,传音筒内飞扬着天蓝快乐的声音:“你们看,我就说吧!?”
而她一分心,杂音引得船一阵摇晃,差点将所有人甩在地上。
方鸻从地上爬起来,直摇头叹气:
“天蓝,专心干好你的工作!”
另一边的布里亚诺斯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七海旅人号的忽然提速,甲板上的声音正低沉了下去,对方看起来并不害怕他们,那四十多门魔导炮一时似乎也失去了说服力。
“开火,快开火——”
军官督促再一次开火。
水手们有些沉默,关上炮栓,再一次击发魔阵,呼啸的炮弹飞掠过三空里的距离,终于有一发瞄准了七海旅人号的主桅,但湛蓝的光芒微微亮起,炮弹在护盾上炸开一道明亮的光芒,硝烟随即散去。
“魔导引擎剩余护盾77%,”塔塔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犹如冰水,幽冷、镇定,七海旅人号上并无专有的船用护盾,用的是魔导炉的自带力场护盾,“我们最多还能承受三次这样的攻击,骑士先生。”
“把护盾笼罩的范围缩小一些,”方鸻答道:“只保护最关键的核心部位。”
“但那样一来七海旅人号会有更大的损伤风险,接下来我们可能还要经过湍流区,艾德,你真的考虑好了么?”
“我明白的,塔塔小姐。”方鸻点了点头。
“好。”妖精小姐的声音显得专注而温柔。
“由我来想办法吧,”凯瑟琳转过头来,看着他面上的难色,她也是老水手,自然明白了对方在忧虑什么,开口道:“我毕竟也不能白待在这里,不过我只负责船头这一部分的炮弹,其他方向交给你们。”她指向谢丝塔。“那位女仆小姐应当可以负责艉楼方向,我看她实力不错,再加上另一位小姐应当就足够了。”
猫人小姐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角鸊鷉’号上的重型舰炮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也小心一些,”凯瑟琳郑重提醒了一句,“毕竟连我也不敢保证尽数防御下来,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拜托那位海魔女出手吧,只要不表现得太过明显,应当不会有事的。”
众人点头。
当七海旅人号突入两空里这条分界线,‘角鸊鷉’号的火力精准度骤然提升了许多,那台老式的机械式计算机似乎开始发挥了作用,炮弹如同散落的水花一般落在风船的周围。
然后翼帆船们也开始开火,细小的弹丸划出一条条线,穿过云海,落在厚厚的云层中,有些炸开,如同新年的礼花,激开一团团云雾,如同海面上升起一道道水柱。
七海旅人号就在这水柱之间曲折航行,龙魂小姐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这一切,如同用白皙细小的手,拈起那根银针,在湛蓝的布帷上穿针走线,那细小的沙砾,皆落在她手的一侧。
从炮弹出膛到命中目标,其间要经历长达四秒钟的时间,而四秒钟已足以妖精小姐用那演算一切的目光描绘出一条条分明的弧线,从它们升起,到坠下。
足以让大多数炮弹的落点,一一避开七海旅人号的航迹。
‘圣何塞’号一片巨大的帆影终于绕过了北面的岛屿,出现在七海旅人号后方的视野之中,船上的舰务官正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有些惊叹地看着这一幕:
“那船上要么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要么有一个天才的船长,让布里亚诺斯人的舰队尽量不要加害他们,帝国需要这样的人才。”
“只怕对方没有这么容易就范。”水手长在一旁答道。
舰务官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他们的船受了伤,7°倾角,以‘角鸊鷉’号的火力密度,他们冲不过去,只要那船长不是傻子,就会选择投降。”
他收起望远镜,随手递给一旁的水手长,又点了点头:“不过你说得对,的确不可给予任何机会,对于这样的对手我们也应当保有最高的敬意,升起火炮,逼迫他们向布里亚诺斯人的舰队靠近。”
‘圣何塞’号上的炮门徐徐打开,接着明亮的火光一闪——隔着七八空里都能听到那恐怖的尖啸掠空而至,那是主力战舰上的大型魔导炮,炮弹大约隔了一空里坠入海中。
接着亮光一闪,云层上升起一个火球,爆炸产生的气浪直接推动着云层形成海啸一般的巨浪,隔着上千米也能感到一阵热风扑面,方鸻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方向。
爱丽莎一眼就看出帝国人的意图:“他们在逼迫我们向布里亚诺斯人靠拢。”
“那就如他们所愿。”
方鸻抬头,金色的火光在他脸上刻下一道剪影,“塔塔小姐,不用再绕了,笔直地开过去。”
妖精小姐轻轻点了点头,她当然明白这样做的风险,但‘圣何塞’号上的三门超大型魔导炮击只要命中了一发,就足以让七海旅人号化为飞灰,这不是他们可以犹豫的时候了。
凯瑟琳正高高跃起,一头赤发飞扬如帜,手中转动着笼柄,以剑尖划开一道寒光。
长长的剑光在空间中形成一道锐利的锋芒,长十二米,横向与半空中的炮弹交错而过,金属的外壳与部件化作一片雨点,但仍触发了惯性引信,点亮一片灼目的闪光。
弹片如雨坠下,女海盗手握着斗篷用力一扫,令那些金属碎片叮叮当当落在甲板上,她微微喘了一口气,抬头看去。
船尾方向女仆小姐与妲利尔少见地狼狈,谢丝塔正用臂铠支开一面青色的风元素护盾,女仆的裙装上、发饰上,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烧灼的痕迹,她脸上也挂了彩,一条血印。
猫人小姐稍好一些。
但她尾巴上也烧焦了一块,护胸甲像是一面镜子,凹陷下去,一枚弹片割开一条口子,仍插在那里,她露出尖牙呼着气,肺部全是一股子铁锈的味道。
第七轮,第八轮开火。
更多的炮弹如雨落下。
大多数仍散布在七海旅人号两侧,但仍有一些精准命中,爆炸的火光之中闪现着蓝色的光芒,魔导引擎的护盾宣告终结,如果这时再有一枚炮弹命中核心水晶,会直接引发摧毁一切的殉爆。
但另一种颜色相似的光幕亮了起来,在硝烟之中人们几乎很难分辨它与魔导引擎护盾的区别,那光幕拦下每一发飞向核心区的炮弹,令它在抵达安全范围之前提前引爆。
至于别的,弥雅就管不着了——也不用她去管,她不用表现得太过显眼,以防引来帝国一方的龙骑士,虽然帝国的龙骑士应当都位于大雨林边境上。
但谁知道呢?
这也是方鸻的叮嘱。
至于那些飞向边角区域的炮弹,终于也有漏网之鱼,一发炮弹命中了七海旅人号舰尾下部,谢丝塔与妲利尔来不及阻止,所有人都感到船身重重的一顿,爆炸的火光几乎将整个艉楼上的扶手都掀飞了起来。
木屑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幸好着弹点厚重的魔法木并未被击穿——只不过随后的爆炸在那里开了一个大洞,下面是医务室,起了火,不知道损失如何。
这是一刻钟以来七海旅人号第一次真正中弹,布里亚诺斯人几乎都欢呼起来,对手总算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起先他们几乎都要打得丧失了勇气。
但欢呼戛然而止。
七海旅人号右侧的大洞冒出的火焰很快熄灭了,那个破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木板像是自动从裂开的口子上生长出来,卷曲的铁皮又恢复原状,生出一枚枚铆钉。
崔希丝与百灵鸟一左一右站在走廊上,手上带着魔导手套,一条条银色的光束从两人身侧挥舞着触须的海妖构装上延伸而出,修补着七海旅人号船身上的破口。
风船开始回正,大约恢复了一到两度的倾角,但方鸻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崔希丝与百灵鸟修复得了船身上的结构损伤,但传输魔力的管网、风元素的平衡都已经打破了。
那些东西都只能等回到港口之后才能一一检修,弥补。
“再开火,再开火!”
布里亚诺斯人的军舰上,军官们叫得声嘶力竭,眼睛瞪得血红,仿佛不这样,那升腾的云柱便无法追上那游鱼一般的风船。
炮口的火焰升腾,炮声震耳欲聋,炮弹如雨点一般向着七海旅人号落下,转眼之间又升腾而起两团火云——但布里亚诺斯人还来不及欢呼,火焰之下的破口又再一次弥合。
“艾德,”凯瑟琳难得叫出他的名字,神情严肃,她看向另一边的‘角鸊鷉’号:“我们不能再冲下去了,七海旅人号受损比想象中更严重,我们冲不破帝国人的火力网,除非你让海魔女出手——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鸻看着布里亚诺斯人的舰队,他的确还有办法。现在,轮到他们反击了。
他抬起头,但目光其实并没有注视着那里的云层,而是注视着一副穿过云层的景象——发条妖精飞越了近四空里的距离,终于来到了布里亚诺斯人的舰队上方。
目镜之中所呈现的视野内已经映出了一切,云层下一面面展开的银帆,一字排开的帝国舰队。
方鸻举起手,在那位私掠女海盗的注视下,轻轻将魔导手套向下一压。
如同潮水冲破堤坝,密密麻麻的浪潮从云层之中倾泻而下,那是黑色的蜂群,巨兽张开的獠牙,其实早在布里亚诺斯水手完成了一轮炮击之后,他们就已经听到了来自于云层之上嘤嘤嗡嗡的声音。
有人抬起头看去,正好看到这令人震撼的一幕,“看天上!”
“那是什么?”
“是发条妖精!”
“不过是发条妖精而已!”军官们厉声喝斥,但声音中隐隐有些不安,虽然明知道那不过是细小的构装物件,但历史上似乎有过同样的场景,一个念头从他们心中闪过:
“火巨灵!”
罗塔奥人曾经用同样的招式对付过帝国人。
‘角鸊鷉’号上见多识广的驻船魔导士早已先一步打开了护盾。
而发条妖精如雨落下,犹如在湛蓝的、球形的光幕上同时升起了千百个太阳,但灰水晶爆炸产生的强光灼目,威力却并不足以撼动一首五等巡防舰的护盾。
但剩下那些翼帆船可没有与之匹敌的护盾,它们甚至大多数如同七海旅人号一样并没有安装护盾,如雨的火巨灵直接落在了这些翼帆船的甲板上。
翼帆船并没有专门的火炮甲板,笨拙的魔导炮都挤在上层甲板上,杂乱无章,帝国人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近战,或者缺乏足够的安全意识,又为了省事与方便,将炮弹、魔法装药都搬上了甲板。
当火巨灵降临时,第一时间就引燃了这些爆炸物。
巨大的火球从翼帆船上升腾而起,直接将甲板上的水手与陆战队、帝国军官一扫而空,有一艘船上甲板上的所有人在一瞬间被气化,体验了一次难忘的复活经历。
另一艘船被引燃了弹药库,直接在绚烂的火光之中化为飞灰,爆炸殃及了附近的一条船,那艘翼帆船也很快在火光之中倾覆,两条船上的幸存者所剩无几。
火巨灵过后,灾厄之星随即降临,这些是实体飞行物,并且速度并没有快到被魔法护盾认作是一次攻击,因此它们顺利地穿过了护盾,然后对船上的人展开攻击。
方鸻让这些战斗妖精飞入下层甲板之中,借助那里的地形与‘角鸊鷉’号上的陆战队缠斗,布里亚诺斯人几乎是花费了近一刻钟才彻底平息了船上的战斗。
他们回到甲板上,各个翼帆船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在一轮攻击中直接损失了三艘船,另有一条船上因为减员过多也几近于退出战斗。军官们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他们甚至还未在战斗之中真正见到敌人,甲板上的一地残骸就是那场惨烈战斗的见证。
老总督有银盔骑士保护,倒不虑会畏惧几只小小的发条妖精,但也此刻一言不发,待到硝烟散去,对方才看到那恶魔一样的风船已接近到一空里范围内。
“大人,对方已经靠过来了,我、我们……”
舰长室内的幕僚们开始打起退堂鼓。
老人握着手杖的手一阵青一阵白,“‘圣何塞’号让我们拦下它。”
“怎么可能办得到!?”
“或许,”他声音有些颤抖,“再试试。”
七海旅人号与她诞生时一样美丽,船形是空海之上最漂亮的那一类,但‘角鸊鷉’号上的军官们只感到寒毛直竖,正向着水手们声嘶力竭地下达命令:
“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快,拦下他们!”
水手们不情不愿地回到岗位上,几乎花费了一倍的时间才重新填装好魔导炮,他们动作僵硬,笨拙地瞄准,开火,炮声七零八落,完全不像是之前的样子。
仿佛连基本的水准也无法维持。
零零散散的炮弹擦着七海旅人号的边落在云海中,但在这个距离上魔导炮的命中率已陡然上升,仍旧有数发炮弹命中了七海旅人号,云海上火光闪耀,但七海旅人号仍旧在前进。
那艘船难道是不死的?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升起这荒谬的念头。
但只有凯瑟琳明白七海旅人号已经到了极限,船身倾斜近21°,一侧舷几乎已经无法维持风元素平衡,这还是崔希丝和百灵鸟马不停蹄在进行损管控制的结果。
他们已经接近到近乎五链地距离内,角鸊鷉’号高耸的干舷、黑洞洞的炮门清晰可见,那一片片银帆如同一面矗立在空海上的墙,布里亚诺斯的陆战队已经登上了船舷,举起枪瞄准了这个方向。
最后半空里。
方鸻一言不发。七海旅人号再一次打开了空战甲板,塔塔小姐放飞了最后一批发条妖精——那些是真正的发条妖精,方鸻甚至没来得及改造过,是最原始的、传统的‘I’型发条妖精。
那升起的密密麻麻的发条妖精落在了布里亚诺斯人眼中,他们来不及去分辨那些发条妖精的型号,只为恐惧占据心灵,水手们的士气完全崩溃,无论军官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留在甲板上。
事实上军官们何尝不是一样内心打鼓,不由自主看向舰长室的方向。
这时‘圣何塞’号再一次开了火,炮弹远远落在七海旅人号船尾的方向,隔了有近一空里。
舰务官正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这个方向的战场,他终于留意到了布里亚诺斯人的犹豫,一丝忧虑不由自主地浮上眉头,终于猜到了那个最坏的结局。
“坏了,”他开口道,“我们可能出岔子了。”
“先生?”
水手长问道。
而‘角鸊鷉’号的舰长室内,贵族们同样向那个老人陈述着同样的看法:
“总督大人,他、他们过来了……”
“我们怎么办?”
年迈的总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留给他们还有两轮开火的时间,但要是不成呢?
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
“他们还有两轮齐射的机会,”凯瑟琳正在开口,她还是头一次感到空海上战斗的刺激,甚至比她命令手下的舰队向那位海盗王发起冲锋时还要刺激。
她看向那个方向,郑重其事地提醒这个小不点船长,“你们至多只扛得住下一轮齐射——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但无论如何也挨不过下下轮,更别指望与对方展开接舷战。”
“还是让那个女人出手吧。”
“保持航向。”方鸻回答。
女海盗瞪着他。
方鸻心如止水,先前的压抑到了这时候早已一扫而空,他心中其实没有任何想法,狭路相逢勇者胜——仅此而已,如果对方选择开火,那他才会动用最后的底牌。
剩下的交给时间却定夺。
他站在船头,注视着布里亚诺斯人舰队的方向,而帝国以无声的沉默应对他的目光——大约过了一分钟,方鸻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开火并不需要如此长的准备时间。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凯瑟琳,女海盗也轻轻一挑眉。
帝国人已经回答了一切。
他们终于丧胆,‘角鸊鷉’号最先开始转向——距离半空里,一千米不到,那巨大的船身开始徐徐转向岛屿的一侧,还能行动的翼帆船也纷纷四散逃窜。
布里亚诺斯人在前方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一抹笑意绽放在方鸻脸上。
他以手扶着船舷,令一旁的凯瑟琳有些讶异地看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小不点一眼,她视角的余光仍注视着那些帝国人的舰队,但心中却升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先前小看你了,”凯瑟琳开口道,“看来没人比你更适合去圣休安,那里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不会当海盗。”
“那里也是冒险家的乐园。”
……
第十三章 诅咒钱币
在摆脱了帝国的追兵之后,七海旅人号花了两天一夜的功夫才穿过那片暗流汹涌的海域,并在三天后成功抵达支利外海,从那儿向南,就能顺利抵达巨树之丘。
但倘若选择另一条更加古老的航线,空海上的西风会送他们终抵圣休安角,那也是七海旅人号此行的目的。
海天之交映出夕阳的余光,将舷上的木料浸成温暖的酒红色,木质的纹理粗粝、清晰可见,上面还分布着偶尔一两道刻痕——那是弹片留下的痕迹,不过七海旅人号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有的是别的地方要加固,以至于这些细处的磨损根本无人打理。
晚风微醺,方鸻一边向凯瑟琳询问关于圣休安的传闻,海盗的分布、风土、港口与锚地,船舷之下,空海恢复了本来的深沉,玫红色、有些令人沉醉。
谢丝塔正立在希尔薇德一旁,女仆用一根铅垂记录着洋流的变化,舰务官小姐不时点着头,纤手握着一只羽毛笔,在本子上一一记下这些数字。
在确认彻底驶出那片礁石遍布的暗海之后,众人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不可思议,我们竟然真从那里面逃出来了,”天蓝坐在甲板上,怔怔地看着那紫金色的海面,忍不住呢喃自语,“要是现在回头让我再选,我宁可去面对帝国人。”帕克尖声尖气地说:“面对帝国人,那我们早葬身海底了。”
诗人小姐被哽了一下,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占理,但还是坚持道:“我们就是差一点葬身海底了。”“差一点就是没有。”帕帕拉尔人亦针尖对麦芒。
两个人的声音在甲板上盘旋,就像是一对在桅杆上回旋的乌鸦,聒噪不已,夜莺小姐见着叹了口气,这样的一幕在七海旅人号上司空见惯,仿如日常一般。
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两天一夜的航行的确谈不上轻松,湍流区的凶险正如凯瑟琳所言,乱流还仅仅只是‘小麻烦’,真正的危险往往藏于那些暗礁与漩涡之下。
凯瑟琳告诉他们,那里曾是两位龙骑士交手留下的‘遗迹’,一场发生于金翠之年的战争击毁了那里的一座岛屿,碎裂的浮岛大半沉入云海之下,剩下的部份则构成他们所见的奇观——
云层上漂浮着如山般大小黑色的、玻璃状的岩石,像是被融化过,尖锐的岩石大半藏于云层之下,等待着汹涌的湍流将风船送至门前,在上面撞个粉身碎骨。
空海上漂浮着数不清这样的岩石,细小的如辰砂、卵石,它们在云层上浮过时,撞在船舷两侧乒乓作响,令船舱底下的人绷紧了心弦,一场航行下来,令所有人身心俱疲。
但爱丽莎的确没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景象,包括宝杖海岸那片被冰川切割、礁石遍布的冰海,碎裂的陆缘构成了考林—伊休里安第一险峻的航道。
但也不如这里——
那个女海盗说的可能是真的,只有龙骑士才能造就如此的伟力——她伸手从那些碎石之中捞起一枚,玻璃状的岩石上布满了细密的气孔,像是火成岩。
那样的光景不由自主从她脑海之中产生。
一道通天彻地的火柱从云层之上降下,击中那座巨大的浮岛,上亿度的高温将岛屿中央熔穿,动荡的元素力量将整座岛屿扯裂,一分为二。
熔岩从裂缝之下涌出,倾入空海之中,又冷却形成现今的模样,这些大大小小的岩石是从大地之中淌出的血液,是那座浮岛在这片空海之上存在的最后痕迹。
毁灭的力量彻底扭曲了这里的法则,肆虐的风元素在以太之海下形成湍流,如同死去的元素的亡灵,不知从哪里复生,形成一道潜藏的暗流,毫无征兆地袭来。
一个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这样的场景在第二世界比比皆是,”弥雅走了上来,看着她手上的石头,开口,“奇观与伟力塑造了那个世界,那里远还要比这里凶险得多,浑浊之域就曾经是一个太古战场,如果你们没有准备好,我并不是很建议你们前往那里。”
爱丽莎回过头来,看着她,“弥雅小姐也会感到危险吗?”
“龙骑士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只要到达金之阶就可以被称之为龙骑士,但比起曾经在这里交战的两位龙骑士,我和他们还远远不如。”弥雅摇了摇头,心下却不由想起了在圣约山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是借助了某些力量,但她的确也可以说是抹平了那个地方,那里而今应当已经分崩离析,所留下的场景,应该不会比这儿好到哪里去?
“但弥雅小姐比我们都更早认识船长,你应当清楚以艾德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会带我们前往那里。”爱丽莎看着弥雅,狼少女身上有一种与之相称的气质,沉静、神秘,那双银色的眸子里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当初方鸻就是不可抑制地陷入这个迷梦之中,夜莺小姐自己也差点看得失神,她眨眨眼睛才回过神来,有些奇特地看了对方一眼。
弥雅看向正在与凯瑟琳交谈的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
“七海旅人号受损很严重,尤其是击穿了下层船舱的几下,虽然破口都被崔希丝和百灵鸟小姐用带法力的白橡木修补了,但也只是虚有其表而已,”方鸻对凯瑟琳道:“元素结构和盖伊发生器只能等到了港口之后才能修复,这之前我们只能保持着现在这样不紧不慢的速度。”
“那也没什么,”凯瑟琳回答他,“你照着这不紧不慢的速度开到卢弗林,也只不过要大半个月而已,反正你很有先见之明地在奎马那补给过,船上什么也不缺。”
“我不担心这个,”方鸻摇了摇头。“我打算先找一个港口停靠,不过最近的港口也在灰鲸群岛,那里事实上已经接近圣休安的外缘,我想听听你讲述那片自由之地,凯瑟琳女士。”
“我的消息可不是免费的。”
“我已经答应和你合作了,”方鸻叹了口气,“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微微一笑,告诉他:“合作只是前提,但你还得支付我报酬,这样,第一次我给你打个折,你支付我一枚银币吧。”
她伸出手来,方鸻微微怔了一下,还以为对方只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他心下还微微有点意外,伸手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币,交到对方手上。
但凯瑟琳接过那枚银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将它递了回来,摇摇头放在他面前。“我要的可不是这个,”她答道,“这样,先教你第一课吧,海盗们喜欢黄金、宝石,他们也会用这些东西交易,但在圣休安境内,只流通一种专有的货币,我们称之为海盗钱,或者诅咒银币。”
方鸻愣了愣,他的确听说过这个传说,海盗们之间流通着一种只有他们之间才会使用的货币,被称之为诅咒之钱,但人们一般认为这仅仅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毕竟海盗们互无统辖关系,所谓的海盗王也只是一方的霸主,空海的海盗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又怎么可能会认可一种共同的货币?
艾塔黎亚的海盗们可不是以信誉而著称的。
“诅咒之钱?”他问。
“是,觉得奇怪?”凯瑟琳答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种钱币从何而来,只是海盗们将它看得很重要,甚至远比黄金、翡翠与祖母绿宝石还要来得珍贵,毕竟你可以用它在圣休安买到一切——人的命,与海盗们视若珍宝的船,甚至是圣物、神器。”
她拿出一枚银币,放在方鸻面前——那看起来不过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钱币,甚至表面的银因为氧化有些发黑,铸造工艺粗糙,其币面上刻着一个奇特的三角形。
方鸻实在难将传说中的诅咒之钱与这枚拙劣的钱币联系在一起,它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小作坊的私自仿品,那些大一点的城市中都会被拒收的私钱。
甚至连重新熔铸的价值都欠缺。
而那币面上的三角形他也从未见过,没听说过那是哪位神祇的圣徽,也不像是某个组织的标记。
要不是凯瑟琳给他看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视作珍宝地藏好,他几乎以为是这位女海盗在拿自己寻开心。“其实当初我在向你提议时,还有第三种可能性,如果你有足够多的海盗钱,你可以拿着它们去自由港中寻求帮助,有的是海盗愿意与你合作。”
她看了方鸻一眼,“但我猜你并没有。”
“海盗们会认可它?”方鸻问道,他不相信这样的货币天生会具有信用,除非它是黄金、其他贵金属或者贵重的珠宝,在背后有人为其价值背书。
它的公信力是从何建立的呢?
自由港是一个没有规则的地方,那里并不存在一个可以统治一切的王,曾经的罗德里戈,现在的巴洛沙皆是如此,他们只是空海上的霸主,威名远播。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号令其他海盗。
海盗们的交易,说白了是靠谁拳头更硬、谁声音更大,他们在圣休安制订了一套约定成俗的规则,但那套规则同样建立在弱肉强食的基础之上,只不过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要说这套通则可以让海盗们实行一套货币政策,那听来就不大可能。
“因为圣秘会认可它。”凯瑟琳道。
“圣秘会?”方鸻问道,那听起来像是一个组织名,但这样的秘密结社遍布艾塔黎亚,他倒也不可能一一尽知。
“那是一个建立在众兄弟会之间的组织,你和你的同伴没有行走在灰色地带,没听过也实属正常,”凯瑟琳告诉他,“圣秘会发源于罗塔奥,后来传播至巨树之丘,它在圣休安的海盗之间很有名气。”
“很有名气,为什么?”
“原因就是这些诅咒银币,”凯瑟琳答道,“圣秘会认可诅咒银币的价值,并回收它们,而且圣秘会只与海盗们交易,只会从他们认可的海盗手上回收这种钱币,所以,它才会被称之为海盗钱——”
“我不太明白,”方鸻云里雾里,“假设这种银币真的对他们很有价值,他们为什么只会和海盗们交易,难道这种钱从其他人手上回流,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价值了么?”
凯瑟琳想了一下,“其实不止你有这样的疑问,不过传说和海盗们的庇佑者有关,圣休安的自由港只有一位神祇的圣殿,你知道是哪位神祇么?”
方鸻摇摇头。
凯瑟琳看着那片海面,阳光在云层上形成碎金的光芒,像是粼粼波光,“水手们相信自己一旦踏上空海,就如同将命运交予众圣手中,而欧林众圣之中,恰好有这样一位司掌命运的神祇。”
“命运少女伊莲?”方鸻问道。
“伊莲?”凯瑟琳摇摇头,“我们并不知晓那位女士叫做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欧林众圣中最神秘的一位,甚至连她的名讳在外界都流传不多。”
方鸻微微怔了一下,伊莲是欧林神系十一正神之一,怎么会连名讳也被隐去,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忍不住愣住了。
而凯瑟琳正继续说下去:“诅咒银币在圣休安海盗之中存在的历史甚至比我祖父那个时代还要更长,而海盗们口口相传,因它上面附着着命运的神力,而圣秘会可能正是那位女神的信众。”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命运的少女伊莲的确是十一正神之中唯一一位没有公开圣殿的女神。
这一点和艾梅雅的双生子女神还不同,林中之影本来就只是一位次级神。
但圣秘会是命运女神的信众?
方鸻隐隐有些疑惑。
“但这也只是你们的猜测而已,”他又问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在海盗之间发行货币,还只与海盗们交易,难道你们从没怀疑过么?”
凯瑟琳看了看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因为你不了解诅咒钱币的价值,这种银币一共分为三个等级,像我手上的这一枚,只要十枚同样的钱币就可以在圣秘会手上换到一条大船。”
她说下去:“你知道船对于海盗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么?”
方鸻摇摇头。
“意味着一切可能性,”凯瑟琳道,“有时候,比如说现在——一条船对于我来说就意味着东山再起的机会,让我不至于沦为阶下囚,而只要你有诅咒银币,圣秘会就予取予求。”
她看向方鸻,翠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灼人的目光,“他们从来没有一次拒绝过交易,你认为他们有必要再多此一举么?”
方鸻听得有些震撼,他从没想过海盗之间还有这样隐秘的知识,在穿过星门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了,但没想到自己所窥见的也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正如凯瑟琳所言,他看到的不过是那些与联盟有关的上得了台面的信息,而对那些灰色地带之下的东西,知之甚少。
不过幸好,看来敏米尔给他们找了一个靠谱的向导。
“所以这种银币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么,”方鸻道,“那凯瑟琳女士为什么不直接去和圣秘会交易呢?”
凯瑟琳卡了一下壳:“……这和你们无关。”
见方鸻狐疑地看着自己,她才长叹一声,只好坦白道:“好吧,其实我没那么多钱,你真以为诅咒银币这么好到手,我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存下多少,这可是我最后的底牌了。”
“所以你一个消息,”方鸻问道:“就要收我一枚银币?”
这位女海盗脸上微微一红,“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而且我这不是免费提供给你消息了么,小家伙,不要不识好歹。”
“所以诅咒银币的其他两个等级是什么样子的?”
“我手上这一枚是第二级的,”凯瑟琳巴不得转移话题,“第一级的没有币面,也要廉价得多,至于第三级的我也没见过,据说那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可以用它在圣秘会手上换到真正的神器。”
圣秘会手上还有神器?
不过方鸻转念一想,要是圣秘会真是伊莲的信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七海旅人号眼下需要的也和什么神器无关,因此他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地提出这个问题。
“其实关于诅咒银币还有许多不一样的传闻,比如说当你收集到一定数量的诅咒银币,你甚至可以用它们来许愿,冥冥之中的命运女神会实现你的愿望,”凯瑟琳道,“当然这些都是只是虚无缥缈的传闻,从来没人实现过。”
“所以圣秘会在自由港内有一个驻地?”
“是的,”凯瑟琳点点头,“自由港与许多人想象中不同,那里虽然是自由之地,但其实亦有自己的规则,名为海盗的法则——最早的海盗法典是由海盗王子弗朗西斯·基德订立的,他是空海上有史以来最传奇的海盗王,今天的灰鲸群岛就是取自他船团的名字。”
方鸻其实听说过那本法典,他毕竟详细了解过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生平,后来那部法典经由灰白的海盗王威廉——即罗德里戈本人完善,逐渐成为圣休安的通则。
圣休安并不是某一个海盗势力,或者考林—伊休里安血鲨海盗的盘踞地,事实上许多著名的海盗都曾在那里活动,包括罗德里戈,银链岛的海盗王蓝胡子。
众多的海盗汇聚于此,他们能在自由港之中相安无事,正是因为这套通行的法则。
“海盗们的庇佑者是命运女神,”凯瑟琳道,“但事实上,圣秘会并没有在自由港内建立属于这位女士的圣殿,而正相反,圣休安其实只有一位神祇的圣殿。”
“这我倒是知道,”方鸻答道,“商业女士罗曼。”
罗曼女士并不会庇佑海盗们,毕竟她信奉公平公正的交易,契约精神,商业手腕,只是圣休安要确立一套通用的规则,海盗们才能在那儿相安无事。
而正因此,商业女神的圣殿才会因此而立,算得上是圣休安一处独有的奇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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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血月与灰雾(上)
方鸻用红蓝铅笔、圆规与直尺在海图上划线,十月九日,七海旅人号穿过阿苏那海的南缘抵达灰鲸群岛,又越过那里向东进入圣休安,在卢弗林短暂停留之后,继续向北绕过金塔罗斯岛,深入圣休安角。
阿苏那海位于诺格尼丝西南方,是毗邻伊斯塔尼亚的考林—伊休里安第三大近海,那里与阿苏卡雨林遥遥相望,考林海军在第二纪进入此地,并在灰鲸群岛建立了一个锚地,也就是后来卢弗林。
那里先后被叛军与海盗占领,后来又为选召者解放,重新划归王国,延续至今。由于考林—伊休里安联盟对于旧世之梯山脉以南的区域缺乏管控,因此这里一直是自由锚地,七海旅人号才能在这里顺利得以补给。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十二天,修复了船上大大小小的隐患之后,才继续扬帆向北,穿过卡-翠兰角与灰鲸群岛之间的佩托-卡尔基海峡,伊休里安蜥人的祖地金塔罗斯岛便位于灰鲸群岛的正北方。
这里生活着塔达蜥族的一支,在‘大动荡’时期从圣地科尔蒂特兰逃离,包括祭司与占星术士,后来分裂成伊休里安的阿苏卡与卡-翠兰蜥族,方鸻曾经见过其中的一支。
他与其中一位塔达祭司还有过约定,本来心血来潮打算深入卡-翠兰地峡,但两界通讯过了两个多月仍一片浑沌,也联系不上雨林之中的蜥族,更遑论找到塔达一族的聚居地,只得作罢。
说来泰纳瑞克曾带给他一个消息,随着光海熄灭,血月降临,艾塔黎亚的蜥人面临两个选择——避世不出,或与帝国合作,卡-翠兰的蜥人们说不定已经封闭了与外界的联系。
越过金塔罗斯岛的最东侧,圣休安角便近在眼前,考林—伊休里安的陆缘再一次进入七海旅人号的视野,那是与帝国迥然不同的风貌,竖直的峭壁,岩壁上茂盛的植被,垂落的瀑布,与飞越群山的扁嘴冠雀群——一种空海上特有的海鸟。
“再往北,大约还有两天航程,我们就能抵达自由港了,”爱丽莎将一卷地图在方鸻身边放下,开口道,“凯瑟琳说私掠海盗在拉维亚角附近有一处秘密锚地,在那里有一座造船厂。”
“那我们先去那里看看。”方鸻头也不抬地答道。
“希尔薇德小姐听过那个地方吗?”爱丽莎又看向舰务官小姐。
后者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将它夹在笔记中,合上翠色贴金边的扉页介绍道:“那座土著小镇叫那瓦尔塔,杂居着当地的土著与从长湖地区南下探险的殖民者,大约有一千人生活在那里,是个官方记录在案的据点,没想到是王室私掠海盗的驻地之一。”
“但圣休安角不是海盗的天堂吗,听说这里是目无法纪的人向往之地,也还会有普通人在这里定居,他们不惧怕海盗吗?”天蓝也在舰长室内,正在整理她的乐谱,听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但有,还不少呢,”希尔薇德柔声细语回答:“从421年开始,就有人定居在圣休安,当然这里成为海盗猖獗之地是那之后的事情了。而且天蓝,你猜猜海盗是从哪里来的?”
爱丽莎补充道:“圣休安远在王国的掌控范围之外,贫穷与蒙昧是孕育海盗的温床,那些土著的村落贫苦不堪,连海盗们看不上里面的财物,相比起一生困于此地,出生于此的年轻人无不向往空海上的精彩。”
她停顿一下,“——而他们能接触到的唯一可行的方式是成为海盗。”
天蓝眨眨眼睛,“王国不管吗?”
“王国哪里管得过来?”希尔薇德笑了笑,像是在嘲讽那个她看不上眼的国王大人,“考林王室甚至命令不了南境,而埃尔德隆的矮人们只在意在圣山底下的矿产,精灵、伊斯人、沙漠之民都只在意自己的事。倒是你们的人,这些年一直在向南渗透,试图改变这边,并重建古老的圣休安航线。”
方鸻这才忍不住道:“希尔薇德,星门港方面只是认为这一条安定的航线对圣休安、对考林、对伊休里安更有利。”
希尔薇德并没有反驳他,只说:“是你们星门港的人,其他人可不这样,他们在辛塔安、巨树之丘表现得要有进攻性得多,具体怎么样,我们在帝国也见过了。”她一笑,“其实我并不反对,甚至有些欣赏,古老的政治就是如此,只是考林—伊休里安自己做不到而已。”
“希尔薇德姐姐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知道?”天蓝赞叹了一声,“不过布丽安公主殿下不是正在反对那位讨人厌的国王陛下么,说不定等他下台之后,考林—伊休里安就能好起来了。”
“但愿如此。”
希尔薇德含笑地应了一句,俏丽的目光看向方鸻,“说不定要看你们的船长大人是怎么想的?”
“我?”方鸻怔了怔,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我有那么大影响力么,你们是不是高估了我在布丽安公主那里的份量,我们也只不过见过她几面而已。”
“公主殿下听你这么说肯定会狠狠教训你,”爱丽莎忍不住道,“她虽然和我们没见过几次,但是真心实意拿我们当朋友的,而且你以为考林—伊休里安之事你能置身事外?南境术士同盟、伊斯塔尼亚人、艾尔帕欣和芬里斯虽然他们各有各的政治主张,但明面上都是因为你才汇聚在同一面旗帜下的。”
方鸻摇摇头,虽然这事好像还真是如此,不过他倒也没太在意。
他于伊斯塔尼亚人、芬里斯和艾尔帕欣有恩,但恩情在政治的天平上值多少?除鲁伯特公主和云龙米尔琉希弥斯、老师安德是真心实意支持他之外,其他人多半拿他当一面旗帜而已。
只不过他此前需要的,其实也仅仅只是这面旗帜的作用。
“考林国内的事情,等界域通讯恢复之后再考虑吧,”方鸻说道,他又朝向夜莺小姐,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与星门那边的通讯有好转么?水晶塔网络呢?”
“都没有。”爱丽莎摇摇头,“姬塔一直在负责这件事,但没什么进展。”
方鸻不由沉默了片刻,跨界通讯一下中断了两个多月,令人感到有些意味深长,七海旅人号迫切想要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眼下没有任何途径。
此前在卢弗林时那里也一样和外界断了联络,只靠着一艘一周往返一次的班船与附近的港口保持联系,但那座位于卡-翠兰地峡的港口同样也处于通讯静默之中。
提到博物学者小姐,方鸻不由记起对方在之前的战斗中负过的伤:“姬塔眼睛好些了么?”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弹片从她眉角擦过,在切开了一条口子,其实并没有伤到眼睛,”爱丽莎答道:“只不过那里留下了一个疤,她有些苦恼,天蓝告诉她,等下一次复活就不会有了,气得我们的博物学者小姐掉了眼泪。”
方鸻瞪了诗人小姐一眼,有这么安慰人的么?
天蓝赶紧吐吐舌头,低头去忙自己的事了,她是好心,但老办坏事。
崔希丝正打量着舷窗外的景象,夕阳的金光正沉入拉维亚角向东一系列曲折蜿蜒的陆缘之下,天边的云霞先收敛了色彩,变得如同火焰一般金灿灿,一片惨红色,然后渐渐黯淡下去。
金红的光芒褪去后,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湛青,最后是深蓝转化成一抹暗紫,云层上悬着几枚孤星,在入夜之前还十分稀疏,随着最后一道光跃入云海下,变得异常明亮。
四周的景物也很快变得幽暗起来,远处的峭壁变得一片模糊,树林的阴影愈发深邃,林鸱偶尔发出几声啸叫,远在船上也有些瘆人,她看到远处起了一片不同寻常的雾气——靠近陆缘大雾天气很常见,但那片雾气好像在发光。
崔希丝不由回过头来,正打算对其他人说点什么,但正是这个时候,舰长室的门被推开了,一身是汗的凯瑟琳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好像在自己船上一样随手取下一张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对众人说道:
“起雾了,各位。”
“雾?”
听了她的话,方鸻回过头去,那里是舰长室后部的拱窗,风船距离陆缘大约一空里,但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些发光的雾气。
方鸻也从未见过这个形态的雾,时有时无的光线从雾气之中传出,将升腾的雾气本身映照成灰绿色,灰绿的雾气翻卷不已,仿若实质,渐渐向这个方向弥漫了过来。
方鸻看了一下,发现七海旅人号已经很难避开,他立刻在意识之中联系上塔塔——而龙魂小姐已经主动开口,轻柔的声音传来,“骑士先生,那雾气不太一般。”
“塔塔小姐,你认识那雾气么,”方鸻问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雾气。”
妖精小姐闭上口,像是在记忆之中找寻着什么,半晌才摇了摇头,“银之图书馆之中没有对得上的描述”,最接近的应当是人们目击的幽灵船,但这一带并没有幽灵船出现过的记录。”
她略微皱着眉,“艾德,那雾气不像是我们世界的东西,它在阻拦我对以太之海的感知。”
方鸻吃了一惊,妖精龙魂其实自身就是以太生物,她们的实体不过是以太之海在物质世界的一段投影,所以塔塔与妮妮都有遮蔽一切窥探的能力。
艾塔黎亚的物质界与以太之海互为倒影,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星辉与元素,以太生物就是在死寂区之中也一样能潜入光海,能阻拦她们对以太之海的感知?
那是什么雾气?
他立刻向一旁的凯瑟琳问道:“凯瑟琳女士,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些雾气的?”
凯瑟琳摇摇头,“我在外面指点箱子和罗昊他们的剑法,大概一刻钟之前,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峡湾之中就起了雾气。”
这位女私掠海盗担当起大猫人的工作,本来也是方鸻默许的,而且她胜任得更好,银之阶的实力足以抵挡住船上大多数人的联手攻击,并看出众人配合之间的生疏处。
她对船上的人评价很高,箱子、罗昊与帕帕拉尔人三个人差不多就能应付她的攻击,而另一组梅伊与妲利尔也有差不多的实力,女仆小姐加上爱丽莎出手时,她甚至都要费一番功夫。
船上这三个梯队,应付一般的敌人已经绰绰有余,放在她自己的船团之中也足够当她的亲信了,考林—伊休里安的私掠舰队人更多,但要说精锐,还远比不上这些。
何况船上还有两个规格外的存在。
凯瑟琳放下毛巾,看了看方鸻,她也和方鸻交过一次手,虽然最后胜了,但要是在开阔的地方——而不是在七海旅人号上,令方鸻放手施为的话,结果还真不好说。
而且那一战将她累得够呛,她也不是没和战斗工匠交过手,但从未见过这么层出不穷的灵活构装,而且对方还没动用杀手锏——灰之王的炽天使。
她停顿了一下,才再说道:“我对这一带很熟悉,峡湾之中入夜之后常常起雾,但那雾气很少会蔓延到空海上来,更遑论这么远的地方。我察觉到不对,才来通知你们。”
“也就是说,”方鸻问道,“凯瑟琳女士也不清楚这些雾气的来历?”
凯瑟琳点点头。
方鸻已经走了出去,来到甲板上——罗昊、箱子和帕帕拉尔人都在这里,正趴在船舷边上打量着漫天的大雾,后两者还有些惊奇,而罗昊已经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回头来看向方鸻,而方鸻并没有回应对方,而是直接放飞了一组发条妖精,发条妖精扑扇着羽翼掠过众人,向那雾气之中直扑过去,但才片刻——就与他失去了联系。
方鸻只感到镜头之内一黑,那情形他也十分熟悉,他失去了与发条妖精之间的以太连线。
他心下一紧,如果那雾气可以阻断以太之海与物质界的联系,他很担心塔塔小姐在其中会不会受什么影响,忍不住立刻问道:“塔塔小姐,你感觉还好吗?”
“我没什么,骑士先生,”塔塔小姐温声说,“雾气只是阻断了我的感知而已,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好七海旅人号,我们已经来不及退出雾气了,我担心会控制不了它。”
方鸻放下心来。
“我明白,塔塔小姐,尽量向陆缘靠近,”他当机立断,“如果发生了最坏的状况,想办法让七海旅人号搁浅在附近的陆地上,那样我们还有办法可想。”
塔塔点点头,隐去了身形。
方鸻这才走到船舷边,只是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他看到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完全将七海旅人号笼罩在其中的时候,并未发生任何异样——甚至塔塔小姐仍能操控风船。
只不过她的感知一延伸到船外,就会被一道无形的壁障挡下。
但大雾之中能见度极差,为了以防万一,方鸻还是让巴金斯和罗昊降下了帆,停下船,待雾气散去之后再继续行进,毕竟谁也不知道偏航之后前面会不会出现一面峭壁。
就这样大概过了几分钟,塔塔小姐的声音又一次从他脑海之中传来:“艾德,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了?”方鸻问。
“我们的船在动,我感到它在向一个方向前进。”
这不可能。
方鸻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们产生了错觉,虽然七海旅人号并未投下锚石,但风船自身的稳定性还算优异,在没有洋流与风的情况下不可能会自己前进的。
但周围大雾弥漫,没有一丝风,空海上的洋流大多也和气流有关,无非是在元素层下产生了风元素流动,但这两者都没有,船是不可能会自己动起来的。
“是惯性吗,塔塔小姐?”方鸻小声问。
“不是,”妖精小姐轻轻摇头,“我们的船速度不慢,而且它的方向没有变过。艾德,我感觉不是我们在动,是周围的空间在动——”
方鸻听得毛骨悚然,他从未听说过如此诡异之事,与之相比那些关于幽灵船的传说都是小儿科了,雾气本身纹丝不动,但周围的空间在推着他们向一个方向前进?
难道他们是误入了一道空间裂隙之中?
“凯瑟琳,”他立刻问道,“我需要知道这附近海底的情况。”
“我们的船在动?”凯瑟琳不愧是老手,在一旁立刻察觉到什么,“这附近不是适合的锚地,你在这里下锚,锚石探不到静风层,没有任何意义。”她额头上也见了汗,“我们有可能撞上山壁么?”
“那可能是最好的状况,”方鸻心下不安愈浓,“我担心的是那些不可知的状况。”
空海之上的诡异事件太多了,尤其是在空间的乱流之中,马魏爵士的船团不就是这么失踪的么?他们是去前往找寻爵士船团的,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正在这时,趴在船舷边的帕帕拉尔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幽灵船!”
方鸻马上听到罗昊的声音,“不是幽灵船,不过……那好像是一艘船的……残骸。”
他向那个方向看去,才看到雾气之中影影憧憧的事物,从外形上看,的确能看出那是一艘船——有流线型的船身,剪艏,但无比巨大,仿佛一座小山一般,横亘在雾气之中。
那巨船似乎从中一分为二,断裂开来,七海旅人号从它的残骸大约几百米外缓缓掠过,直到那一刻,方鸻才确认他们在动,或者说——周遭的空间在移动。
与那山丘一般的残骸相比,七海旅人号微渺得像是一个孩童,肉眼可见的那高耸的船舷,如同城垣一般,只是那船的造型与风船迥异,上方似乎看不到与之相匹配的风帆。
也看不到四周巨大的翼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从后面走出来的天蓝张大了嘴巴,虽然弥漫的大雾遮蔽了那条船近乎一切细节,但仅仅是一个巨兽般的轮廓就给每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那究竟是什么啊?”她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
但众人并没有回答她,而‘啪嗒’一声,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甲板上。
方鸻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雾气之中,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有些奇特的虫子出现在了甲板上,它大概有巴掌大小,外形像是天牛与蜚蠊科昆虫的结合体,长着三对足,长长的触须,背后是灰白相间的斑纹。
他目光才落在那虫子上,甲板上就接二连三响起了下雨一样的声音,又有十多只类似的虫子落在甲板上,晃动着触须,像是在探索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看到这一幕,天蓝还好——一旁的夜莺小姐脸色都变了,一个箭步就躲回了舰长室内,但下一刻——一声尖叫就从舰长室内传来。
“啊啊啊啊——!”
夜莺小姐叫得撕心裂肺。
……
第十五章 血月与灰雾(下)
听到夜莺小姐惊恐的尖叫声,方鸻一转身,一个箭步冲进舰长室,但看到里面的场景时忍不住停下来,摇了摇头,叹口气——一只扑扇着羽翅的大虫子正绕着灯具嗡嗡乱飞,夜莺小姐缩在一处角落,一脸警惕地盯着那东西。
她甚至已把长匕首拔出来握在手中,刀尖正决绝地随那飞虫上下游动。
方鸻走上前去,用手在灯光前一遮,那虫子便迎头撞了上来,他用手一捏,轻轻按住那虫子的前胸背板牢牢将它擒住。
虫子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用力挣扎起来,力气还不小,显示出充沛的生命活力。其他人这时也跟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天蓝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上的虫子,还试着伸手去摸了摸了它长长的触须。
爱丽莎这才放松下来,收起刀,混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到天蓝的举动,忍不住说道:“小心,这虫子说不定有攻击性,天蓝,离它远些。”
方鸻将手上的昆虫翻转过来看了看它的口器,摇了摇头,“不用担心,这只应该是植食性的,小心别激怒它就行,看它口器还蛮锋利的。”“这是什么虫子,艾德哥哥?”天蓝问道。
方鸻摇摇头,也忍不住多看了手上的虫子两眼,这虫子看起来像是天牛科下的一属,有额突与触角,触角十六节,前胸背板隆起,但却没有角质鞘翅,只有两对羽翅。
他掀开前翅,宽广呈灰白二色,后翅膜质化,腹部发达,带尾须,看起来又像是蜚蠊目的亲近,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虫子,不过艾塔黎亚他没见过的生物海了去了。
何况还有以太界,这虫子说不定本身就是魔法生物。
夜莺小姐一脸嫌厌地看着那挥动着六足的大虫子,离得远远的,“亲爱的团长大人,麻烦把它丢出去。”
“丢出去?”方鸻连忙摇头,“那可不行,这东西很珍贵。”
“珍贵?”
爱丽莎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这时外面又有更多的虫子飞了进来,方鸻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道:“让其他人回船舱,关上门窗。这玩意儿说不定是木材为食的,得防止它们钻到下层甲板里去,在那里产卵。”
众人手忙脚乱地关上门窗,罗昊、箱子与帕帕拉尔人也从另一头进入船舱,并在那边关上舱门。妲利尔和谢丝塔一人一只将飞进舰长室的虫子捉光,然后丢进一个木盒子里。
而正是这时候,大雾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方鸻一下变了脸色,抬头看向那个方向,只见灰绿色的雾气之中飞来铺天盖地的虫子,如同一场暴雨一样落在甲板上、撞击在玻璃上、舱壁上,发出冰雹一般砰砰乓乓的声响。
“啊,这么多!?”连天蓝都吓了一大跳,尖叫道。
她忽然一蹦三丈高,大叫一声:“坏了,艾德哥哥,下面还有!”
方鸻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向楼梯间冲去,来到下层走廊——只见走廊中已经铺了密密麻麻一层虫子,如同蠕动的地毯,他看到这一幕只感到头皮发麻,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踩着这些虫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步步向前。
他走到房间门前,推门而入——里面是罗昊等人的宿舍,也早已爬满了虫子,甚至还有不少虫子正通过舷窗飞进来,他走过去拉下窗户,发出一声闷响。
那时一只虫子从雾气之中飞来,一头撞在玻璃上,在他面前溅开成一团五颜六色的汁液。
其他人也跟着进入舱内,百灵鸟、金盏花、崔希丝和伊恩,天蓝、妲利尔、谢丝塔与希尔薇德各自进入自己的房间中、还有医务室去关上窗户,房间内的场景有些惨烈,女士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还好那些虫子并不具备攻击性,也只是给众人心灵上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方鸻退出房间,才发现夜莺小姐正一脸生无可恋之色地站在楼梯口,正看着那层层叠叠向上爬去的虫子,一副举步维艰的样子。
“爱丽莎小姐,”方鸻开口道,“你留在舰长室,关上门吧。”
夜莺小姐面色难看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生理上极为不适,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呢?”
“它们没什么攻击性,只要堵住入口别让它们进来就行,船舱内的可以慢慢清理,这些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虫子而已。”方鸻道。
“那……”爱丽莎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关上门,其他人也正一一从各自的房间中退出来,谢丝塔正咯吱咯吱地一一将那些虫子踩死,然后将它们扫一旁。
妲利尔在一旁,正一脸敬畏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女仆小姐。
“艾德哥哥,”天蓝拿着水晶对他道,“梅伊小姐和巴金斯先生已经将空战甲板、温室检查过了,罗昊和箱子他们也去过了厨房和杂物间,那边的门窗都堵死了。”
“中枢控制室呢?”方鸻担心的是盖伊发生器。
天蓝摇摇头,“姬塔说,魔导引擎那边暂时还没见到虫子。”
理论上虫子应当减少,可事实上通道内的虫子数量仍在增加。
方鸻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问题——锚链室——虫子可以通过那里放锚的孔窗爬进来,他当机立断,立刻沿走廊穿过厨房与温室,来到那个地方,但才发现罗昊、箱子与帕帕拉尔人已经先到一步。
此时锚链室内虫子的数量已经泛滥成灾,层层叠叠堆叠在一起,几乎如同汹涌的黑泥一般,帕帕拉尔人正站在门外大呼小叫,“你们怎么不进去?”
“你是夜莺还是我是夜莺?”罗昊没好气道。
“夜莺归夜莺,”帕帕拉尔人用一只手拍掉飞到他脸上的虫子,“我又不是什么除虫专家!”
“也没让你除虫,”罗昊道,“让你去堵死锚链孔就可以了。”
“那我怎么过去?”帕克问,“要不你把我丢过去?”
方鸻也不知道这些虫子究竟是从哪里来这么多,他正准备走上前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才发现姬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
博物学者小姐脸色有些白,眉角上的伤疤留着淡淡的痕迹,但还算镇定的样子。方鸻见状询问道:“姬塔,你没事吧?”少女推推眼镜,摇摇头,“团长,不止是锚链室,各个气孔都有虫子可以渗透进来,不过我已经用魔法封住了那些地方了。”
她这才看向那个方向,一本魔导书浮现在她手上,用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氤氲的白光从书页之中升起,她伸手向那边一指,白光向着锚链室飘了过去,飞入锚孔之中,虫子尖叫起来,忽然张开翅膀飞了过来。
罗昊与箱子、帕帕拉尔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密密麻麻的虫子几乎已经淹过了最矮的帕帕拉尔人的膝盖,“快帮帮忙!”他几乎有些绝望地叫道。
方鸻不慌不忙拿出一只发烟筒来,拉开引线将其点燃,用浓密的烟雾将其虫子驱开,这些发烟筒还是他们在芬里斯密林之中驱虫所使用的,一直留到了现在。
终于将各处的口子堵死之后,虫子再不能渗入船舱内,谢丝塔、妲利尔和罗昊、箱子等人分为两组,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将船舱内的虫子清扫一空。
不过就这样还有不知多少漏网之鱼躲入了杂物间、行李或者底舱之中。
而外面的虫潮几乎持续了近一个钟头才结束,甲板上、桅杆上爬满了这些同种类的虫子,银鬃蛛丝的船帆更是被咬得坑坑洞洞——几乎不能复用。
众人又花了一个钟头将甲板上清理干净,并重新更换备用的船帆——剿灭的虫子的尸体已堆积如山,并散发着一股恶臭,船上遍布着这些虫子留下的花花绿绿的汁液,在彻底清洗过一遍之前是别想再用了。
天蓝忽然在甲板上大叫起来,众人来到甲板上,才发现四周浓密的雾气竟正在渐渐散去,远处重新出现了拉维亚角陆缘的风貌——在峭壁之间,浮现出一座小镇。
“你们看那边!”天蓝指着那个方向喊道。
方鸻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片天然锚地,小镇位于峭壁环绕的云湾之中,沉浸于夜色下,屋舍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山崖上还有一座灯塔。
黑沉沉地没有任何灯光。
“是那瓦尔塔,”凯瑟琳有些意外地开口,“那雾气竟将我们送过来了?”
方鸻看向她,问:“这里就是你们的秘密锚地?”
“表面上是这样,不过我们的锚地还要更深入一些,”凯瑟琳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方向,告诉他:“不过小镇上也有码头,你们直接停靠过去就可以了。”
“这附近经常起雾么?”但方鸻的心思仍在之前那场大雾上,那突如其来又毫无征兆散去的雾气实在令人有些不安,那雾气之中铺天盖地的虫群也是一样,他询问道:“你知道刚才是什么状况么,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一样,到现在还不太明白那雾气究竟是什么,那里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虫子。”
方鸻仔细观察了她一眼,发现对方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但既然这里是私掠海盗们的锚地,他们理应当很清楚这附近的环境才对,还是说那片雾气真只是偶然而已?
“怎么,你还在想之前的事?”凯瑟琳道,“空海上状况百出,其实你用不着想那么多,浮岛一样大的巨鲸,海市蜃楼,有的是比这更壮观的景象。”
她一脚踩烂了一只爬到脚边的虫子,“这些虫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应当也没什么秘密。”
方鸻却道:“我不是说这些虫子。”
这些虫子看似无害,但它们的生态却十分特别,在外界从未见过,它们如此集群,理应不该如此籍籍无名才对,除非它们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独特的生态之中。
它们是属于什么族群,又栖息在什么地方?他总觉得那些虫子是来自于那艘巨舰上,而一想到那条雾气之中断裂成两截的船,他心中便隐隐有一丝不对劲。
那船虽然如山般大小,但它上面真容得下如此多的虫子么,它们生活在那条船上,吃什么,靠什么为生?更遑论发展出一个迥异于外界的生态呢?
他的学业本来就与此有关,普通人可能看不到这些细节,但在他看来这些虫子身上却充满了谜团。
“凯瑟琳女士,”方鸻又向对方询问,“你也看到了之前那一幕,你认为那条船是来自于什么地方?”
凯瑟琳缓缓摇了摇头,“帝国也没有那么大的船,他们的主力战舰也要比那船小得多,巨树之丘和考林—伊休里安的船更对不上,罗塔奥人的船也是一样。”
她看向方鸻,“怎么,你觉得太过巧合了?”
方鸻点了点头,罗昊、箱子和帕帕拉尔人都认为那巨船外形有些眼熟,他其实心中也有一丝相同的感觉,他回到舰长室内,拿出自己后来凭记忆素描画的那些影人的巨舰的笔记。
但也仍对不上。
也不是影人的舰队。
还是说艾塔黎亚仍存在着他不知道的未知势力的风船,努美林精灵?辛萨斯蛇人时代的遗产?
他合上笔记,不过无论如何七海旅人号都正需要一个停靠的地方,毕竟眼下竟船上需要彻底清洗,还要进行生物防治,检查那些虫子有没有在船上产卵,并将角落处残留的一一清理出来。
否则等到幼虫孵化,到时候又是一个大麻烦。
何况那瓦尔塔正是私掠海盗在圣休安的秘密锚地,凯瑟琳所说的其中一座造船厂也在这个地方,这里本来就是他们预计当中的一个目的地。
因此他拿定主意,告诉塔塔小姐和其他人准备停靠——于是七海旅人号又挂上船帆,开始徐徐向那瓦尔塔的方向靠过去,只不过没多久,那个女海盗头子又找上他,告诉他:
“小家伙,让你们的人慢下来,”凯瑟琳一脸警惕之色,“不太对劲。”
方鸻看向她,她才摇摇头道:“但愿是我多虑了,不过那瓦尔塔的状况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这里是很偏僻,但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码头上的人至今还没看到我们,也没派出人来询问我们的来意——”
“你担心那瓦尔塔出了什么变故?”方鸻问道,“血鲨海盗或者帝国人捷足先登,先控制住了你的人?”
凯瑟琳语气正有些困惑:“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如果我是血鲨海盗的人,断不至于露出这样的破绽,他们就算派出船来,这么暗的天色、这么远的距离上我们也看不清什么。”
“所以凯瑟琳女士的意见是,停下?还是转身离开?”
“不,”凯瑟琳摇摇头,“只是要提醒你们小心一些,谨防一切可能的变故,这附近是私掠海盗的产业,那座造船厂我们还用得上。”
方鸻思忖了一下,决定先放出小艇,派人先到岸上去看看。
他一边来到甲板上,放飞了第二批发条妖精——这一次这些细小的灵活构装再没遇上什么阻碍,顺利地飞入了那瓦尔塔镇上,但这些精密的铜质构装体从镇上飞掠而过,才发现无论是码头上、还是镇子中都空无一人。
方鸻不得不让它们降低高度,在镇子之中四散侦查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他也不由警觉起来,让几只发条妖精飞入建筑内——但镇上的所有建筑内部几乎都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
他默默让发条妖精飞了回来。
这时七海旅人号上已经放下一只舢板,妲利尔、梅伊、爱丽莎、箱子和帕帕拉尔人都编入了先遣队,方鸻自己亲自作为先遣队的指挥,凯瑟琳也在船上。
其他人则留下来看守七海旅人号。
舢板大约划过几链地,才渐渐靠近了小镇的码头——那座临时码头并不太大,只有两条伸向空海的栈桥,呈半拱形,是考林—伊休里安南方常见的式样。
码头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铺着渔网,像是刚有一批物资被送抵,还来不及运走——凯瑟琳坐在船头,看着这一幕向众人解释:“镇上有一艘固定运送补给的风船,大约两周抵达一次。”
“那风船其实是考林海军的资产?”
凯瑟琳点点头。
方鸻丝毫不奇怪,他太清楚这里面的猫腻了,这镇上的居民说是来自于长湖地区的探险者,其实说不定就是王室的探子,整座小镇建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所掩饰的,自然是那背后的私掠海盗的秘密锚地。
他倒不太担心这些人会认出七海旅人号来,因为凯瑟琳肯定比他更清楚这一点,既然她都没表示什么,那他自然也装作什么也不了解的样子。
考林王室对于圣休安鞭长莫及,留在这个地方的人是听从凯瑟琳的,还是听王国的话,只需要看看这位女海盗的态度就明白了,她也根本没把那位国王陛下当回事。
“看情况,”凯瑟琳道,“它才离开不久。”
方鸻皱了一下眉头。
方才发条妖精就发现镇上空无一人,但还可以说是这位传奇女海盗被人出卖之后,血鲨海盗也对她留在圣休安的势力进行了打击,为了保存实力,这些人不得不躲起来。
但这解释不了运送物资的风船还在照常运作,而且对方就算到了这里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也不至于把运来的物资卸在码头上,然后留在这里无人问津。
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他思索着这个问题,下意识抬头看去,但下一刻,方鸻就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起来。
淡淡的红光笼罩着那瓦尔塔所在的峭壁、云湾、与附近山头上的森林,他先前脑子里充斥着这些繁杂得念头,还没发现今天夜里的月亮似乎有些异常。
但那银轮一般的月华半掩在云雾之间,看似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月光之中隐隐透出一丝赤色。
然而片刻,方鸻才意识到那红光并不是从艾塔黎亚的卫月上散发出来的,而是在天空之上的另一边,与之交相辉映的第二轮月——一轮赤红的,高悬于天空的‘月亮’。
人头大小,以妖异的、朱红的光芒笼罩着大地。
“血月——”
一名词下意识从他脑海之中跳了出来。
……
第十六章 造船厂
“那瓦尔塔像是遭遇了一场剧变,靠近锚地北边的一道峭壁被齐齐削平,凭空消失了,连带消失的还有三分之一个码头,在那里的港务局建筑被从中间切开了,只留下一半,切面光滑入境。”
“城镇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像是刚离开不久,炉膛里还有余温,留下的食物也没完全变质,但没有收拾行李的迹象,衣物、器皿甚至便于携带的财物也没带走。”
“城镇里没有发生战斗的迹象,被削平的山峰也不像是魔法造成的,我们所进入的大多数建筑内都没有打斗与破坏的痕迹,所有东西都在它们原本应在的位置上,甚至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
爱丽莎带着其他人从码头返回之后,心事重重地向方鸻汇报,那瓦尔塔发生的一切一如之前那片灰雾一样诡异,好像镇上的人在不久之前凭空消失了,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既没有埋伏的敌人,也没有先前见过的那些奇诡的事物——虫子、雾气之中的巨舰,调查的结果看起来并不像是血鲨海盗曾光顾了此处,更像是那瓦尔塔本身发生了更古怪的事。
“凯瑟琳女士,”方鸻回过头,向凯瑟琳询问,“你认为血鲨海盗能办到这一切?”
“他们要能办到这样的事,早就一统圣休安了。”凯瑟琳讽刺了一句,但同样一脸凝重地看着当下一切,虽然说这片锚地内的一切都是考林王室的财产,港口内的人员更没几个是她的人——但这里毕竟是她曾经熟悉的地方。
发生了这样的事,同样令她感到有些一头雾水,而怀疑之后则升起浓浓的不安。
方鸻仔细观察着这位女海盗面上的神色,确认对方并非在说谎,才陷入沉思。
他并非多此一问,这是龙骑士的力量也办不到的事,当然并不是说龙骑士不能摧毁一座山峰、一座城镇,而是凡人对于力量的掌控大多达不到这么精细。
把一座山峰移平,却对近在咫尺的城镇几乎不造成任何影响,将三分之一的码头一分为二,将港务局齐齐切过,切口光滑如镜,而建筑内的器物却不损伤分毫。
这样的事听来匪夷所思,在艾塔黎亚则更近似于一场神迹。
但是什么神力会在此显圣?欧力众圣会凭空令一座城镇内的所有居民不翼而飞么,要知道这些人多是他们的信众,但若是邪祀,或是黑暗众圣,镇上的森林圣坛和商业女神像怎么会没一点反应?
除了神力、超凡的伟力之外,能造就这一切的大约只剩下一些奇物,比如圣物,或者传说之中几件与之相同等阶的邪物,但那些神器大多有主,要么早已被摧毁,下落不明的几件也不太可能落在血鲨海盗手上。
而方鸻一时也想不太明白,这件事多半与不久之前那场灰雾有关,但从事后的痕迹来推断,小镇上的人离开大约有一两天时间,与雾气发生的时间又不太对得上。
除非他们在雾气之中航行时,同样在时间轴上向前平移了一段时间——想及此,方鸻让爱丽莎与梅伊小姐到镇上去调查可以验证这一点的线索,时钟与日历。
但很快,众人就带回了相反的论断,镇上的日历仍停留在两天之前,与他们船上的航海日志正好对得上,他们在雾气之中航行时时间的流速是与正常一致的。
不过空无一人的那瓦尔塔此刻虽有诸多谜团,但经过登陆的人一番调查,至少证明这座静悄悄的小镇并无任何威胁,单独前往各处调查的船员也没受到任何袭击。
除了显得有些诡异之外,这座锚地似乎一切正常。
虽然这本身看起来就挺不正常的,但七海旅人号不可能为了‘猜疑’就重新启锚,何况附近也没有更适合停靠的地方,方鸻斟酌了一下,还是拿出通讯水晶向船上下了令。
让七海旅人号停泊进港。
但船上却回应来一个同样令人不安的消息——
巴洛沙失踪了。
“巴洛沙逃走了!?”凯瑟琳甚至比方鸻还先反应过来,显得十分激动,连语气都高昂了几分,她压抑着自己的怒意问,“你们怎么看守他的?”
“这和看守他的人无关,”通讯水晶另一边,罗昊一脸平静地回应道,“注意我的陈述,凯瑟琳女士,我说的是巴洛沙失踪了,而不是逃走了。”
凯瑟琳挑起眉尖,有些尖锐地发问:“这两者有何区别?”
但方鸻意识到什么,打断两人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说巴洛沙失踪了,团长大人,是指他连带拘束器一并消失了,”罗昊答道:“为了控制住对方,防止对方自杀并复活,我们用了特制的拘束器,包括一个笼子和一个屏蔽装置,这样他就算自杀也只能在七海旅人号上复活。”
“但那个笼子和屏蔽装置都消失了,我们也检查过船上的圣像,并没有人复活过的迹象,何况我们在禁闭室和复活间都留有人看守,当时值班的人是箱子,他没看到任何人离开那个舱室。”
“顺便说一句,”罗昊道,“那个笼子是团长大人打造的,你应当清楚,它的大小根本不可能被从禁闭室内带出来,除非有人拆解了它,但我想不出巴洛沙或者是前来营救他的血鲨海盗这么做的理由。”
“也就是说,”方鸻问,“巴洛沙凭空消失了?”
罗昊点点头,凯瑟琳则闭上嘴,忽然之间想到了那瓦尔塔所发生的一切,镇上的人何尝不是如此凭空消失了?
她面上不由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这两者之间仍有联系,还是说真与之前那场大雾有关?说来在大雾弥漫之时,船上遭到虫群袭击,所有人都无暇他顾,巴洛沙应当就是在那段时间内失踪的。
方鸻也回忆起他们最后一次检查禁闭室大约是在傍晚六七点之前,那时候那位海盗王还‘好端端’地在笼子里昏迷不醒,随后七海旅人号便进入灰雾之后。
然后就是现在。
两人不由互视一眼——果然应当是那场雾气。
但仍不能排除是其他的可能性,方鸻有些谨慎地嘱咐罗昊,“先让七海旅人号停在原地,船上剩下的人两人一组再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巴洛沙没有藏在船上。”
他提醒了一句:“让谢丝塔小姐保护好希尔薇德。”
“我明白。”罗昊点点头。
方鸻皱起眉头,向塔塔小姐确认了一下七海旅人号的状况,得知此前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但巴洛沙的确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一时也无法得出有用的结论,只好先暂时不去考虑那位海盗王的悬赏金可能已经离自己而去的事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失踪的是巴洛沙,而不是七海旅人号上的其他成员。
但为什么偏偏是巴洛沙?
罗昊又询问了一下锚地内的状况,不过对于那瓦尔塔同样诡异的状况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虽然他和方鸻都算得上是‘社区达人’,对于星门之后包括超竞技在内许多稀奇古怪的传闻有所了解。
可两人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最后他只得向方鸻表示,自己或许可以去问问姬塔——那位留守在船上的博物学者小姐,方鸻对此倒是不反对,他其实方才也询过问塔塔小姐了,但龙魂小姐也表示自己需要查阅一下自己记忆之中的知识。
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姬塔的学识大多来自于两本魔导书之中,其中她在蛇之瞳‘卡尔莱耶之眼’所窥见的那些来自于渊海之下的黑暗学识,银之大图书馆也不一定收纳过。
“团长大人,你注意到了吗?”停顿了片刻之后,罗昊又问道,“今天晚上的月亮有些特别。”
方鸻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夜空中那一轮血月,那赤红妖异的月光将夜色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红绸之下,也很难令人注意不到。
艾塔黎亚有两轮月亮,其中海月寇尼孤悬于空海之上,在月相最圆满的时候呈现出淡蓝色,这也是海月得名的由来,而在能见度不那么高的时候,其则呈现出银白色。
第二轮月亮则是普通人从未见过的,只在传说之中出现的光月,也被称之为圣白之月,那并不是属于空海的月光,而是独属于以太之海的月亮,它的升落周期对于占星术士们来说都尚且成谜。
但从来没听说过空海之上还有第三轮月的,一轮散发着赤红光芒的血月,雾气早就散去,夜空上也没有云层,因此可以排除光线在云层之中折射产生的错觉。
那就是那轮月亮本身的颜色。
事实上它出现的位置也不太对,似乎比海月寇尼更远一些,远远地闪耀着,更像是一颗星辰。
但海月呢?方鸻似乎这才意识到海月寇尼消失了,他四下看去,按说这个时候海月理应当在西半天空中,但它原本所在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在宝杖海岸一些传说当中,过去天空当中倒是有过七轮月亮,但在一场神话般的大战之后,其中五轮月亮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海月和光月。
然而那些传说从未得到证实过,大多也只在山民之中流传,而且传说中也没有描述过消失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更多的认为那七轮月亮与那场旷世之战,可能指代的是辛萨斯时代七个王权之间的战争。
光看着这轮奇特的月亮也得不出什么结论,七海旅人号暂时又无法靠港了,他们这些还留在岸上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站着发呆,方鸻暂时也不打算回到船上去,于是干脆让凯瑟琳继续带众人进一步调查这片锚地。
虽然城镇中空无一人,但他们来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方鸻还没忘了那个目的,他们原本就是来这里考察那座造船厂的,只是先前的状况让大伙儿暂时无暇顾及其它而已。
私掠海盗的秘密锚地,还有那座所属于凯瑟琳的造船厂其实都在那瓦尔塔更深处,不过他们抵达那个地方的时候,一路上再没遇上什么多余的状况。
这片锚地而今就像是一座死城,但除了死气沉沉之外,似乎并不具备什么其他的危险性。
那座巨大的造船厂静静地横亘在一个港湾之中,高大的建筑而今笼罩在一片赤红的月色下,船坞内同样空无一人,但造船厂本身没有受到任何破坏。
正如凯瑟琳所描述,它本来可以用来修复私掠舰队之中的几艘主力舰——四等或者三等的大船,高大的船坞用来建造方鸻设想之中的新七海旅人号自然绰绰有余。
但人手仍是个大问题。
方鸻花了点时间检查了一遍船厂内的工具,大多数都保养良好,有一些甚至是新设备,比他们在伊斯塔尼亚时那个造船厂条件还要更好一些,不愧是王室的资产。
“但它们都归我了,”凯瑟琳也逐渐从方才的不安之中走了出来,有些自豪地看了看这座造船厂,“虽然它们都是我从考林人那里讨来的,但这座造船厂也是这些年我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那位宰相大人只需要私掠舰队听从王室的调令,在我的人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但对于这些固定资产,他们倒不怎么看得上就是了。”
“毕竟与戈蓝德的造船业相比,这座船厂也不算什么,相比起这座船厂本身来说,反倒是将这些设备秘密运到这里对于王室来说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他们为的是在这里保持一支听命于自己的秘密力量,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爱丽莎对于考林—伊休里安的政治倒是十分了解,毕竟她也在拜龙教待过一段时间——而那些人对于考林王室有相当的渗透。
只是而今这支力量已经十去七八了。
方鸻并不清楚凯瑟琳被人出卖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考林王室的手笔,也或许是那位宰相大人察觉了她与星门港之间的关系,提前作出的安排。
但考林王室应当想不到这后续所发生的一切,这座锚地内所有人员不翼而飞——无论他们是不是王室安插的,再加上凯瑟琳的主力舰队遭到血鲨海盗打击,这支私掠舰队而今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不过那位宰相大人和刚愎自用的国王陛下似乎总在重蹈这样的覆辙——对身边的人产生不必要的猜疑,然后迫于妄想症翦除自身的羽翼——按希尔薇德的说法,自己的父亲其实谈不上是那位年轻国王的反对者。
反倒是在抓捕那位爵士的‘党羽’的过程当中,将不少派系推至了这位国王陛下的对立面,而今考林—伊休里安从南境到北境蜂起的反抗力量,其中一多半是因此而来的。
不过希尔薇德曾告诉过他。“不必惊讶,这或许正是那个奸邪小人所需要的,年轻的国王陛下越是孤立无援,越是要倚重于我们这位宰相大人,何况而今所发生的一切,不正应证了他所言么?”
“南境、北境、艾尔帕欣、卡普卡,精灵甚至是矮人,那些人果然质疑他坐下王位的正当性,不正说明这些人皆是我们宰相大人口中的‘奸佞’?如此一来,我们的国王陛下对宰相大人更是言听计从了。”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但他图什么?”
舰务官小姐轻轻摇摇头,不止是她,连布丽安公主也搞不明白王室究竟是怎么了。
回到现实,方鸻不由看向一旁的凯瑟琳,对方虽然嘴上满不在乎,但她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座造船厂,面上多多少少有些落寞之色,叹了口气道:“小家伙,现在它归你了。”
“我并不需要一座造船厂,”方鸻却摇摇头,“我早晚会到第二世界去的,这里的资产对我来说其实并无价值,我只是需要暂借它,用来造一条我心仪的船而已。”
凯瑟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所以其实你并不太在意这座‘基地’?”
“包括圣休安我也不太在意,”方鸻答道:“我只是想来看看这座远近闻名的自由港而已,七海旅人号要前往巨树之丘,这里也是必经之地,而至于谁是圣休安之王,于我们关系其实不大。”
女海盗微微沉默了片刻,“那你答应与我合作?”
“你虽然骗过我们,凯瑟琳女士,但也帮过我们一个忙,”方鸻答道:“我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于情于理也可以帮你一个忙,但这个忙就像是你说的一样,并不代表七海旅人团会参与到与海盗之间的争斗之中。”
“哼,”凯瑟琳轻轻哼了一声。
她有些硬邦邦地答道:“小家伙,我也不需要你们插手什么,反而是你们需要大量的人手让这座造船厂重新运作起来,只有我能为你们想办法。我出身自银链岛,那里有许多人都会卖我一个面子。”
方鸻摇摇头,那正是他们的合作内容。
不过凯瑟琳大概只能给他们找来一般的工人,至于那些靠得住的船匠,这里没有鲁伯特公主给他们想办法,大约也只有依靠他自己了。
……
第十七章 祸星之影
“崔希丝,船长让我们分两组再检查一遍七海旅人号,巴洛沙……”罗昊一边说一边打开门,但到了嘴边的话在看到船舱内的景况后不由停了下来,机库内原本只有负责值守的崔希丝一人,而这位炼金术士小姐的状况此刻却极为不正常。
崔希丝正紧紧交握着自己的双手,连手指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失去血色,她抬起头,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罗昊,喉咙里因为过度紧张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崔希丝?”罗昊寒毛直立,炼金术士小姐的眼睛里镀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像是映着外面的赤月——但机库在没有打开主舱门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舷窗。
“那……不是血月……”崔希丝极为勉强地向罗昊挤出一句话来,苍白在少女面上蔓延:“那是……”
“祸星——”
……
天蓝"噔噔"地跳下船,正有些焦急地看向方鸻等人,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嚷嚷着,“艾德哥哥,不好了,希尔薇德姐姐和崔希丝都昏过去了!”
方鸻面沉似水,不等她说完,便举手向着船舷发射出勾爪,"砰"一声响,火箭飞拳击中七海旅人号的侧舷,抓紧那里的栏杆,他纵身一跃,向着七海旅人号上飞了过去。
但他刚刚落在甲板上,一道银华便浮现在他面前,塔塔小姐带着将醒未醒的神情看着他,平静中带着少有地关切,“骑士先生,你的心乱了。”
“我……”
方鸻吸了一口气。
罗昊和他传来消息,说是崔希丝和舰务官小姐相继失去了意识,而当希尔薇德失去意识时,谢丝塔就在她旁边,除了天上的月相变化之外,什么异常也没发生。
虽然不排除是巴洛沙搞的鬼,但更令人担忧的是崔希丝在昏迷之前提到的那些话,赤月不是月亮,而是祸星之影。
但这一切又与她和舰务官小姐的昏迷有何关系?
直到希尔薇德昏迷过去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少女在自己心中占据的举足轻重的地位,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骤然之间坍塌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也不过是摇摇欲坠。
意识世界的震荡甚至惊动了塔塔小姐,连妮妮也冒了出来,卷着尾巴飞在自己"姐姐"一侧,好奇地看向方鸻。
看到自己"小女儿"的脸,方鸻才微微平静了一些,只是心脏仍怦怦直跳。
“骑士先生,希尔薇德小姐并无大碍,而越是这种时候,作为船长,你越是应当冷静。”
方鸻看着自己的龙魂小姐,她少有地用告戒的口吻劝导他,如果是其他人他或许会耐不住性子,但在这位陪伴自己多日的妖精小姐面前,他实在生不起气。
“弥雅小姐和我都检查过她们了,”塔塔用翠色的眸子看着他,“崔希丝小姐只是陷入沉睡而已,希尔薇德的小姐要稍微复杂一些,但也还在正常的范畴。”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鸻耐住性子问。
“恐怕和娜尔苏妠留下的娜迦一族的祝福有关,”塔塔小姐思考了一下,轻声答道:“我对瀚瑞那海的住民了解不多,骑士先生,但弥雅小姐似乎有些了解,她认为是希尔薇德小姐身上海裔一族留下的印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催生了……”
“那个祝福又复苏了?”方鸻微微一愣。
当一位神祇殒落之时,世界会带走祂们留下的绝大多数印记,甚至连那些为祂们所塑的圣像,往往也会随着时间而变得面容模糊。
一开始祂们殒落的消息会在世上广为传播,但越来越多的人会逐渐忘记这一切,先是普通人,最
后是信众与狂信徒,直到一位新神诞生,完全取代了前者的地位为止。
娜尔苏妠殒落之后,她原本留在希尔薇德身上的祝福——或者说诅咒也随之失去效力,虽然神力的消散远非一日之功,但那些属于娜迦一族的印记的确正与日消散。
先是她额头上的幻鳞,接着手上的鳞片也开始逐渐淡化。
方鸻随着自己的龙魂小姐走下甲板,走进医务室,女仆小姐与水手长在那里临时安置了两张床,左边躺着崔希丝,右边则是自己的舰务官小姐。
崔希丝正如塔塔所描述一样酣然入睡,睫毛低垂,眼球翕动显然正陷入一场梦境之中,其他人尝试过叫醒她,但收效不大,另一边希尔薇德则没那么平静,微蹙着眉头,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方鸻一眼便看到希尔薇德额头上果然再度浮现出那漂亮的幻鳞,手背上的银色的鳞片甚至一直延伸到了小臂处,比娜尔苏妠赐福她那时甚至还要更显眼得多。
唐馨与精灵小姐先后离开之后,船上就再没有正儿八经的治疗者,此刻坐在那里的是竖着一对银色尖耳的少女,她正目光沉静地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
然后又回过头来,向方鸻投来一瞥。
“弥雅小姐……”
“她没事,”弥雅答道:“只是祝福复苏而已。”
“祝福怎么会无缘无故复苏?”方鸻问道,“难道说娜迦一族又选出了一位神祇?”
“我不知道,”弥雅想了一下,直接了当地摇摇头,“但神祇应当没有这么容易诞生,风暴的神职必另有所踪,只是娜迦一族的庇护者却未必会落在同一位神身上。”
方鸻一想也是,塔金蜥族可是失去它们的神祇好几千年了,海裔怎么可能这么快又诞生一位神祇,在艾塔黎亚无论是信仰也好、执念也罢,强烈的意愿从来不是诞生神的必要条件。
而是法则与道路。
“其实如果仅仅只是娜尔苏妠留下的祝福,希尔薇德小姐还不至于此,”塔塔小姐在一旁又开口道,“关键是当血月升起之时,她身上的另一道祝福也产生了反应。”
“另一道祝福?”
“是的,”塔塔小姐轻轻点点头,“其实崔希丝小姐的情况也差不多,另一道祝福在她身上生效,才会让她陷入沉睡之中。”
方鸻一下反应了过来,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身上的确还有另一道祝福,而那道祝福的来历也的确与崔希丝身上的祝福有关联,“元素暴君阿尔方斯的祝福?”
“不愧是艾德,”弥雅静静地看向他,道,“你想到了?”
方鸻哭笑不得,弥雅小姐又恢复了与他那种对话的口吻,但都提示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又怎么会猜不出来。
他只是不由想到了崔希丝在诺斯匹斯的地下曾经告诉过他们的话,帝国在为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做准备,他们所谋夺的祝福在这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那一系列祝福并不仅仅只指代元素祝福,始源的力量来自于七个王座,其中四个尚存,而三个已经亡佚,在尚存的四种始源力量之中,元素就是其中之一。
统御的王座——元素。
娜尔苏妠是黑暗的神祇,祂所给与希尔薇德的祝福,说不定也是七种始源力量的一种,因为七个王座皆来自于辛萨斯蛇人的七个王朝,而这些王朝大多都覆灭于黑暗的深渊之中。
它们的守护者,太阳的众神也大多沉沦为黑暗众圣,外面早有传闻亡佚的三个王座的力量有可能掌握在这些邪恶的神祇手上,它们可能并不完整,以碎片的形式存在着。
而如果崔希丝真是因为祝福而陷入沉睡之中,那么舰务官小姐也多半如此,
在弄明白了这股力量很可能并不会伤害到两人之后,方鸻才略微放下心去。
但祝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复苏?
方鸻下意识看向舷窗之外,那妖异的月光将一层淡淡的红色镀在窗缘之上——崔希丝认为帝国在为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作准备,而那场灾难其实在众人心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第三祸星。
“所以罗昊说的是真的,”方鸻开口道,“崔希丝告诉他,那轮血月……”
“祸星的投影?”
弥雅轻轻摇摇头:“人类是后来者,我们都没见过上一场覆世之灾,那毕竟已经是发生在一千年的事,何况祸星临世的表现各不相同,第一祸星与第二祸星临世之前的征兆大不一样。”
方鸻看向自己的龙魂,塔塔小姐也摇摇头:“骑士先生,弥雅小姐说得对,历史之中记载的苍翠降世与我们眼下所见到的绝然不同,你也看过那些文献,应当分得出两者的差异。”
“不过,”她也小声说道:“艾塔黎亚从未出现过血月。”
而崔希丝,也没有说这种一眼就会被拆穿的谎的理由。
方鸻心想。
如果赤月之影,真是第三祸星降临之前的征兆,那么七海旅人号先前所遇到的一切诡异现象,说不定都可以得到解答。
那片神秘莫测的雾气,雾气之中的巨舰、虫群,还有那瓦尔塔失踪的镇民,那位失去踪迹的海盗王巴洛沙,说不定都与此有关,只是那些人究竟是去什么地方了?
这一切是第三祸星带来的灾难的预兆么?
方鸻看着自己舰务官小姐姣好的睡颜,一时不由沉默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三祸星的降临会来得如此之早,甚至在他们来得及前往第二世界之前。
虽然投影并不代表着祸星本体降临,但那至少已经说明灾难已经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
世界恐怕要乱起来了,但让他感到有些焦急的是,两界通讯竟然还没有要恢复的迹象——艾塔黎亚遭逢此变,星门港,自己舅舅、舅妈那边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
……
泰纳瑞克缓缓走上金字塔的尖端,郑重其事地将石板安置在那里的祭坛之上。
赤红的月光披洒在它身上,落在羽冠之上、如玉的鳞甲之上、锋利的矛尖,那是一身安达索克勇士的盛装,曾代表着众星时代的巅峰,七个王座所代表的王朝一一覆灭之后,昔日的仆从成为新生帝国的统治者。
古老石板上所昭示的预言,预言了一个长达三千年的雨林与众星时代。
丛林之中的帝国辉煌至第一纪元之末,衰亡于第一个祸星时代的终结,直至精灵崛起,双树之下的圣白帝国诞生,苍翠的祸星重临,一万年过去了。
而今那些古老的建筑的藤蔓与裂隙之间,圣地颓败的景色所见证的只有那些只字片语的预言——光海已熄,世界沉沦于火海,而古老的智慧又迎来新的挑战,蜥人的智者们不得不再一次讨论起应当何去何从。
赤红的月如同一轮眼瞳,正穿过云层,静静注视着这大地。
无数道目光落在这位出身自白颅氏族的王子身上,古达索克选帝侯之一,但雨林已经分裂,来自祖柯的亡神崇拜者——赤蜥族因为不满于大议会将君王之位授予一位孱弱氏族出身的挑战者,公开反对并加入了帝国一方。
盲星氏族、雨蛇氏族的祭司们提议永久封锁大议会,正如第一纪元的末期一样,蜥人们再一次遁世,直至灾变过去,这世上重新迎来它的主人。但这个提议并未得到一致的认可。
卡-翠兰的祭司们,与古老的知识守护者龙血氏族都反对这一提议,而泰纳瑞克明
白自己在何处经受考验,应当为谁而说话,何况那本来也是它自身的意愿。
它不由想到了自己的人类兄弟。
“你已通过了考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塔索克的王子,按照古老的传统,你带回圣物,意即为雨林的王。”
那个开口的老蜥人,泰纳瑞克十分熟悉,早在芬里斯它就与方鸻一并见过对方——那位龙血氏族的老巫师,只是对方此刻的神色更加严峻,“你认为我们应该走向何方?”
泰纳瑞克开口道,“七个王座一一沉沦之后,诸多位神祇已经亡佚,安达索克,阿苏卡已经许多年没有沐浴在圣贤的光辉之下,但古老的预言早已昭示了今天。”
"森林已然归亡,而新生的羽神即将诞生"
"受光海所选中之人,必将迎回塔-赫斯所既定的命运。”
泰纳瑞克抬起头。
它蜥蜴状的脑袋朝向半空之中的赤月,那棱状的瞳孔之中映出划过天际的流星——那并不是古老预言之中的彗星,而是光海熄灭的景象,帝国人正在抽取以太网脉之中的力量,从而加速了这一过程。
祸星之影已然显现。
泰纳瑞克抬起头,蜥蜴状的脑袋朝向半空之中的赤月,那棱状的瞳孔之中映出划过天际的流星——那并不是古老预言之中的彗星,而是光海熄灭的景象,帝国人正在抽取以太网脉之中的力量,从而加速了这一过程。
祸星之影已然显现。
"七座方尖碑下,十二星共耀之地"
"永恒的预言,最后抵达之地"
来自于龙血蜥族的老祭司用木讷的目光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带上圣杯离开大议会吧,从此雨林不再束缚你,但你必将背负君王的命运,安达索克的命运。”
泰纳瑞克一言不发。
天际的流星正在降下。
那渐渐化为许多道光芒,点燃了远南大陆的夜空,那是帝国所投下的光雨,是无数空投艇正在越过奥述人与大议会所对峙的边境线,如同雨点一样向着雨林之中降下。
第三纪元,1108年,10月15日,奥述帝国正式向古达索克大议会宣战,托金蜥族,塔-赫斯蜥族的赤蜥人,雨蜥人和盲蜥族皆反戈一击加入帝国的阵营之中。
四个月之后,大议会沦陷。
……
Max在旁人的帮助下脱下沉重的黑色甲胄,步入那间光线有些昏暗的房间之中,许多人早已等待在此,他一一打量这些同济们,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身上还穿着来不及脱下的帝***军装。
“第一批受祝者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环境,亡月"塔菲托斯"引领他们完成了第一轮蜕变,这些人是未来"银之阶"的雏形,已经可以投入到战争当中了。”
“但执剑之庭那边的计划似乎有些受挫,..D的人听说是没有能拿回那个以太节点,可惜那位魔法皇帝陛下并没有为此疏远他们,算他们运气好。”
“不过圣礼公会的人真是靠不住,这样一来大大拖慢了计划,大圣地只是雨林的象征,拿下了它要席卷雨林全境我们还得投入几倍的兵力。”
“不用着急,以太节点只是其中一道保险,别忘了我们在艾尔帕欣做过的试验,依靠水晶塔网络,帝国还是有能力将盟友召唤到物质界,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我们欠缺的就是时间。”
那些嘤嘤嗡嗡的议论声让Max有些心烦,这些来自于各个公会的管理者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虽然他所处的兄弟会也不
过是所处其中,并不例外。
但战局进展顺利,他更乐意于听到一些好消息,或者是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巨树之丘与罗塔奥人的消息,而不是这些人彼此之间的攻讦。
会议室的门很快再一次被人推开。
Max回过头去看向那个方向,而这一次进入的不再是帝***方面的人,而是一批穿着银白色长袍的精灵们——艾塔黎亚有许多精灵,但大多分为三支。
来源于帝国南方的奎拉苏尔精灵,伊休里安的艾奎因精灵,以及巨树之丘努美林精灵们真正的后裔——圣白王廷的森林精灵,虽然森林精灵与努美林精灵之间的关系已经薄弱到几乎无法产生任何联系的地步,但不可否认,它们的文明的确是来自于圣树的传承。
进入房间的这些精灵,有着一头显眼的银色长发与银色的肌肤,淡银色的瞳仁,这些都是圣白王廷的精灵贵族的典型特征,对方是来自于巨树之丘的统治者,但他们中大多数的身份都并不是原住民。
而是圣选者。
会议室内瞬间静了下去。
精灵们一进门,便一一走到长桌之前,然后停下,为首一人看了看在场的帝国人,才缓缓开口道,“各位帝国同济,想必在下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而与我同行的大多是来自于诺丁什之舟与其他的顶尖公会的同僚们,我在此也不想寒暄什么废话,毕竟眼下的状况每一个人都清楚,要不两界通讯暂且中断,我们甚至不会亲自来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Max。
他虽然出身兄弟会,但却是这间会议室中加入帝***身份最高的人——也是普罗米修斯仅有的两位龙骑士之一,Max这才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我们邀请各位来的目的很简单,在信上也说得很清楚。”
对方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才皱起眉头问道:“Max,你们的消息可靠么?”
“我欺骗各位没有任何好处,”Max轻描淡写地道:“这是我公会的银之阶亲眼所见,何况..D的伊萨和鲁德内还留下了录像,这都指向了一件事——海之魔女现在藏身在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的船上。”
“事实上,”有人补充道,“说不定她早就加入了那个团队,你们别忘了三年前发生在龙啸山脉的七月战争,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名声鹊起的,但别忘了这位海之魔女也是那场战争背后的推手之一。”
“海林王冠,”那人道:“说不定真和外面传闻的一样,海林王冠在他们手上,一人一半。”
这个传闻早外界早已有之,但因为听来过于匪夷所思,所以一直未被大多数人采信。
但从三年之后的今天来看,这个可能性不但存在,甚至可能还不小。
“各位,”Max再一次开口道,“我邀请你们来此其实并不是为了确认此事,何况以各位的行事风格也犯不着确认,而是要直接拿出一个主意,怎么对付对方。”
“一个小小的自由冒险团而已,”精灵开口道,“普罗米修斯和..D、灰色领域还需要我们帮忙,各位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我猜你们邀请我们来,并不是为了好心要分我们一杯羹,浑浊之域背后的牵连有多大大家都明白。”
Max看了看对方,摇了摇头:“各位,我们要对付的并不是一个冒险团,而是他背后的第三赛区。现在第三赛区的情况已经完全失控,对方的星门港方面插手之后,站在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身后的——”
“恐怕是他们的人。”
会议室再一次陷入沉默。
来自巨树之丘的公会代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皱起眉头。
只有Max一人仍发出声音,“所以这一次我所
代表的不仅仅是普罗米修斯,也不是..D,或者灰之王那家伙,而是我背后那些人的声音,各位也可以看作是第一赛区联盟的意志,我们这一次必须拿出一个周全的计划。”
“我的建议是,”Max道,“向七海旅人号下达整个联盟的灰色通缉令,至少与海之魔女的通缉等同,一旦上升到星门港甚至更高高度,就必然会逼迫对方不得不作出取舍。”
“我猜,”他停顿了一下,“他们应当还没打算和我们彻底撕破脸,在重重压力之下,我们向海之魔女出手付出的代价会小很多。”
“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虽然一贯幸运,只是年轻人总是会头脑一热走错路,有些错误可以弥补,但有些错误则不能。”
“他会明白这一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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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交错世界
“糖糖!”艾小小一路小跑追上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了好友一句:“你怎么不等我呀?”
唐馨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年以来少女似乎有了明显的变化,个子变得更高了,更挺拔与英气,就像是一株树苗抽枝发芽,结出花蕾,含苞待放。
但更大的变化是气质上的,任人都认为她自从从星门后返回变了一个人,变得更沉默而干练,除了偶尔关注一下超竞技之外,对旁物似乎再无兴趣。
艾小小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人如其名,小小的一个。和昔日的好友站在一起时,才刚刚及前者的耳稍,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还要仰着头才能看向前者。
她倒是知道自己好友产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是要重返那个世界——大表哥魅力有那么大吗?艾小小满脑子胡思乱想,但回味起来,她其实也蛮想要再回去那个世界看看的。
还记得离开那天哭得稀里哗啦,那个好看得不像话的舰务官小姐还温言安慰她们——哎,不知道大表哥他们怎么样了呢,之前她们还会借着两界通讯联系七海旅人号上的大家,但两界通讯中断了也有好几个月了。
“我是去采购一些物资,你跟来干什么?”唐馨看向这位小公主,对方正气喘吁吁的样子殊为可爱,吐出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白霜。
“我只是无聊嘛。”艾小小拍着手套上的雪花说道,“好多地方都封锁了,平时爱去的地方又去不了。”
月前降了一场雪,事实上两人所在的城市很少降雪,何况是在九、十月份,这场降雪的范围不是一般大的,而且南方的城市没有供暖系统,也没有后备的应急计划,积雪几乎让城市运行停摆。
事实上从八月开始,一场反常的剧烈降温就袭击了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新闻上将这场反常的降温称之为‘大寒潮’,各国媒体都异口同声声称这是与今年不同寻常的海洋温差有关。
只有一些权威科学机构与专家表明这场气温变化可能与星门的相对坐标发生变化有关,不过这样的言论并未引起重视,反倒是通过官方媒体的引导在国内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相比起其他国家而言,唐馨能明显感到官方似乎是在筹备什么。
不过相较起那些大的方面,最大的影响还是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大范围的暴雪瘫痪了交通系统,尤其是对南方的城市而言,物资在一个半月内变得紧张起来,为了平抑物价,维持秩序,许多地方都临时退回了供给制。
像是她们这样的学生,只能凭借学生证在几个指定的地方采购物资。
当然,相比起真正的战时制度仍有很大的差别,毕竟物资的匮乏只是相对而言的,至少人们仍能维持现代生活,只是生活相对于从前变得更麻烦了一些而已。
而大多数人认为这样的日子只会持续几个月,因此也只是略有怨言而已。
唐馨倒没什么特立独行的看法,她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只是因为每个月两次要前往军方的征兵处测试的原因,她明显可以感觉出那里的氛围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与紧张起来,各人面上带着加班加点的疲惫,出现在那里的人也变多了,许多穿着军装的人在进进出出,不发一言。
只是这背后都可能涉及保密条例,她也不敢多问。
两个人走在日常经常往返的一条小道上,那是校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穿过公园再步行穿过一条商业街就是此行的目的,那里有一个政府指定的物资分发点。
分发的物资会通过街道下放到各个街区,但她们会经常去那里应征志愿者,因此也算是熟门熟路,事实上在暴雪来临之前,这个校区背后的小公园对于学生们来说就并不陌生。
连艾小小都知道,这里是那些男生女生们约会的圣地,公园的中心有个用桥联接的湖心岛,不过湖面已经冻上了,为了怕出事故,学校方面临时出通知封锁了那一带。
但这几天公园内又发生了一番变化,首先是人变少了,湖心区域被封锁之后这里面其实就只剩下一条可以快速穿过公园的小道,位于一片梧桐林中。当然降温令这里的树变得光秃秃的,也没什么景色可看。
公园内几乎就只剩下两人,脚步在积雪中沙沙作响,湖面的方向起了一片茫茫白雾,事实上大雾笼罩了整片树林,小径左右都是茫茫一片,这样的雾这些天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升起,一直到傍晚之后才会散去。
这样的大雾放在平时一定会制造不少交通事故,但好在市内的交通因为雪灾所剩无几,也谈不上什么影响,不过反常的气候的确引起了连篇累牍的报道。
“最近的天气好怪哦。”艾小小跺跺脚问道,“你听说了吗,糖糖,最近抗议得可厉害了。”
“抗议?”
“还不是那些无聊的人,认为政府应该退出星门合作……阴谋论嘛,你懂的。”
唐馨倒是知道那些末日论者,最早只有类似的论调出现在网上,但最近愈演愈烈已经闹到现实中了,这些人背后往往都有资金支持,官方不久之前抓过一批造谣者,但收效不大。
不过反常的气候的确让类似的言论广为流传,甚至有一部分普通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两人正交谈之间,忽然‘啪’一声什么东西落在了艾小小脚边。
艾小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虫子,看起来像是一只大号的天牛,她倒不害怕,还伸脚去拨了拨,“咦,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虫子,它不怕冷吗?”
唐馨很想提醒自己的好友,现在才十月份,只是她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一个穿着灰风衣带帽子的人从小径的对面走了过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这条公园中的人小径时常有人走,看到人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对方的装束着实引人注目,至少在国内她还很少见到有这么‘奇装异服’的,高高的风衣的领子和刻意压低的帽子像是要遮住脸一样,很难不引得人多看两眼。
如果放在过去,唐馨肯定对此漠不关心,毕竟外人穿得再奇怪也与她无关,但她在白葭的介绍下已经参加了大半年军方的培训,针对选召者的培训军方历来有专门的课程,其中就有包括反侦察部分的。
唐馨总觉得来人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总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正落在她与艾小小身上,而她一眼看去,对方似乎也察觉了来自于唐馨的探查,从大衣下拿出一个物件来。
他轻轻一抛,那东西竟张开双翼,向艾小小与唐馨两人飞了过来。
“无人机?”
但唐馨还没听说过市面上有民用的扑翼式无人机的,不过一旁艾小小一下瞪大了眼睛,她可太熟悉那东西了——方鸻临行前送了她一个发条妖精的模型,就与眼前这只一模一样。
那个等比例模型她回到星门之后就投影出来了,可以说惟妙惟肖,与眼前这一只唯一的区别是——不会飞。
“会飞的发条妖精?”艾小小忍不住瞪大眼睛说道。
而唐馨已经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那种匪夷所思的不安预感顺着她的大脑升起,匪夷所思在于这只发条妖精——这里可不是星门另一边的世界,但那个念头只在她想法之中存在了瞬间,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意识到来者不善,抓起一旁密友的手,就向后逃去:
“小公主,快跑!”
对方一上来就放出发条妖精,应该是意识到引起了自己的怀疑,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制住自己与艾小小,于是先放出眼线,以防她和小小在这场弥漫的大雾之中逃走。
所幸她在星门之后的世界深谙发条妖精的性能,这多亏了她那个没什么大用的表哥,那只讨人厌的鸽子,她对炼金术感兴趣,一多半是因为对方。
早在艾塔黎亚,她就不止一次仔细观察过发条妖精,也观察过工匠们,自己的表哥如何使用它们,大多数工匠都用得笨拙,就像是后面正追着她们的那只一样。
如果是表哥的话,只怕她和艾小小很难逃得掉,但也幸好如此,唐馨只有一个念头,带着艾小小穿过公园一侧的灌木丛,低矮的树木会干扰发条妖精的飞行性能,如果它飞低的话——
公园的一侧有一片冬青树林,穿过那里就是外面的停车场,附近的街区不久之前因为积雪发生了一场安全事故,官方封锁了那个区域,那附近说不定有执勤的警察。
唐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一边拽着艾小小的手矮着身子钻进了冬青树丛底下,她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那发条妖精为了防止在雾气之中追丢两人,不得不降低了高度。
唐馨想也不想,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块向那只嗡嗡作响的构装体丢了过去,发条妖精微微一偏,躲开她的投石,但下一刻却一头撞进了附近的灌木丛中。
它在树干枝丫上撞得噼里啪啦,从半空中落下来,徒劳地挥动着羽翼试图再一次飞起来,但唐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夺过发条妖精将它掼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好友非但没有什么害怕,反而有些兴奋,艾小小微微有些喘气,脸红彤彤的,看她的目光亮晶晶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糖糖,你刚才好帅啊。”
“帅你个头,”唐馨没好气道,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身后——那人并没有跟上来,但这不能说明危机解除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为何而来,为什么要对她和小小不利——但操控发条妖精的人不能动,他们在附近一定还有别的人手。
“快跟我来,”唐馨一把抓起艾小小的手,“这里不安全,我们想办法回学校里去,外面有个停车场,那里的主干道上人比较多。”
她有预感这些人是故意在这里堵自己的,他们这些匪夷所思的手段肯定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出来,毕竟这里可不是星门之后的世界,发条妖精什么的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她实在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为什么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以太驱动的构装体可以在星门之外的世界使用,以及那些人究竟是谁,是不是与表哥有关?
唐馨抬头向前看去,那个公园其实本身并不大,穿过冬青树林便已经可以看到外面那个临时停车场,在大雾弥漫之中若隐若现,外面有一道黄黑相间的横栏,再往外就是主干道了。
但就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个同样穿着灰风衣的男人正站在停车场外面,拦在她与艾小小面前,并且对方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她与艾小小两人。
那一刻唐馨只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冻结了,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在校生,一个再普普通通的不过的少女,就算是受过一些选召者的训练,但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何况就算是选召者,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也难免会心中发悚,这里毕竟不是星门另一边的世界,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没有重来的机会,还没听说过有人可以以血肉之躯抗衡子弹的。
她下意识一停,伸手拦在艾小小面前。
但正是这个时候,雾气之中忽然传来一道光束,像是一柄金色的利剑,照在那个风衣男人的身上,对方微微一怔,下意识一回头。
而下一时间,雾气之中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利响,一辆军用猛士从雾气之中脱缰而出,一头撞在那男人身上,对方身体呈一种怪异的角度飞了出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在不远处,还滚了几圈。
军车一个急刹,车灯也不关,然后车门打开,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里面跳了下来,艾小小惊魂未定地看向对方,而唐馨一眼就认出来对方的身份——虽然两人从未在现实中见过:
“白葭?”
“咦,你认得出我就好,”白葭打开枪套,取出一把枪握在手上,看了看四周,然后才走向那个男人——唐馨这才看清楚,那风衣和帽子下面的原来并不是一张人脸。
而是一具机器,但与他们在星门后的那些智能机器人和仿生人不同,对方的技术看起来明显是另一个路数,更像是……更像是一台人形的构装体,那碎裂成一地的红水晶视觉水晶更是说明了一切。
唐馨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遮住面容的原因是什么,但看着躺在地上的这具残骸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忍不住看向白葭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全乱套了,”白葭摇摇头,“我们的人去过你们学校了,得知你们刚离校不久,我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只是向各个方向都派出了人手,我只是恰好遇上你们而已。”
“确切的说,是我们的无人机发现了你们,”白葭补充道,“雾气有些大,耽误了时间,幸好我还赶得及。”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唐馨默默看着那只被撞飞落在一旁的手枪,这才感到一阵后怕,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人’是谁?”
“冲你和你哥哥来的,”白葭言简意赅,“你父母那边我们也派了人手,在这里不方便说,也不安全,你们先上车吧,我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这附近已经被我们的人封锁了,你放心,剩下的人也逃不了。”
唐馨微微点了点头。
她看向一旁的艾小小,小姑娘显然已经完全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卷入一场电视剧之中的场景,被人用枪指着什么的,她有限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体会。
而且最好是不要有下一次。
“小公主?”
“我……我还好啦,”艾小小结结巴巴地答道,“糖糖,我和你们一起去……”
白葭皱了一下眉头,本来她的意思是将两人分别安置的,但转念一想这小姑娘也和七海旅团有关系,早晚也要前往那个世界成为选召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点了点头。
……
‘灰鹿号’缓缓驶入港口。
那是一艘大型的三桅帆船,武装商船,侧舷各装有十二门小口径魔导炮,在云层海上很常见,但在圣休安地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类船是干什么的,何况桅杆上的黑旗还未降下来。
他们把七海旅人号留在了那瓦尔塔,因为船至少要经历一次大修,还有生物防治,而且七海旅人号现在算是出了名,他们大摇大摆地开着这条船在圣休安出没也不合适。
凯瑟琳告诉他们,虽然巴洛沙失踪了,但这里至少还是血鲨海盗的地盘,当初目击他们带走那位海盗王的人不少,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了圣休安角一带。
无论是忠心耿耿想要前来救回巴洛沙的他的手下,还是那些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同行竞争者,在这个无法无天之地这类人都不在少数,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改头换面出门更好一些。
而方鸻更担心的反而不是海盗们,而是弥雅的事情,虽然他在暴风群岛和敏米尔说得轻描淡写,但圣约山发生了多大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落在这位海之魔女身上的通缉令可不一般。
那是直接从星门港下达的。
如果两界通讯恢复,他必须优先向苏长风那边汇报这件事,一方面是询问官方的意见,另一方面这其实也是弥雅自己的‘意思’,按她的说法——她有意和星门港联络。
总之,出于多方面的考量,他们暂时将七海旅人号留在了那瓦尔塔,凯瑟琳的私人船厂之中,崔希丝、巴金斯等人也留了下来,负责对船进行一次彻底的检修。
不管新船来不来得及造好,总之在最坏的情况下,七海旅人号也必须保持可以让他们进行下一次冒险的最低状态,如果造船计划搁浅,他们就必须利用七海旅人号前往第二世界。
不过由于那瓦尔塔眼下没什么人手,因此弥雅也留在了那里,没有人比这位海之魔女更适合镇守一地,也只有她能在圣休安这个地方看得住一个锚地与一座造船厂。
虽然按凯瑟琳的说法,那个秘密锚地其实并没太多外人知晓。
而方鸻自己,则带着爱丽莎外加罗昊、帕帕拉尔人与箱子一行人前往圣休安自由港——这座海盗的圣地,他们从凯瑟琳的船坞之中挑出了一条名为‘灰鹿号’的武装商船,并从附近的港口之中招足了人手,一路北上,在一周之后抵达了这座港口。
当船靠港之后,罗昊第一个从桅杆上跳了下来,来到他们的团长身边——方鸻正默默观察着港口内繁忙的景象,这座海盗的自由港就和他想象之中一样生机勃勃、但混乱无序。
在船靠港的这半个小时之内,他就看到了好几起冲突,但海盗们遵守港口内的规则——海盗法典,大部分冲突大都点到即止,剩下的则交予港口内的角斗场里去解决,自负生死。
他有些无所事事,因为这艘船名义上的船长是凯瑟琳,水手们也大多听她的,那位女海盗是个老练的船长,在很多方面比他还要熟悉空海上的一切,他也插不上手。
反而还学到了不少东西。
“团长,圣秘会的圣殿就在港口的中心,”罗昊看向他开口道,“除了他们之外,我们还要见谁?”
他们此行前来的主要目的只有两个。
其中之一是为了七海旅人号的造舰计划,除了船材的秘银之外,建造一条浮空舰还需要方方面面的材料,那些材料在造船业发达的地方并不罕见,但在圣休安这种地方大约只有在这座自由港之内才能寻到。
而且除非了基础船材,方鸻自己还有一些小计划,也需要用到几种特殊材料,其中浮岛鲸的空海之鳞,说不定只有凯瑟琳提到过的圣秘会手上才会有。
而另一个目的,则是打探消息。
“血月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方鸻道,“不过最近除了起了两三次大雾之外,并未发生什么别的变化,那瓦尔塔消息闭塞,但在自由港这种消息集散地就不一样了。”
他心中更担忧的,其实是希尔薇德身上的祝福问题,舰务官小姐虽然已经苏醒,但她身上娜尔苏妠的祝福似乎爆发了,额头与手上的鳞片正与日俱增,变得越来越明显。
方鸻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
第十九章 冤家路窄
自由港圣休安本身是一座建立在环形峭壁上的城市,三面彼此相对的峭壁形成了一处天然隱秘的港湾,易守难攻,又不在主要的航道上,久而久之,自然成为了海盗们主要的秘密锚地。
一位海盗王发现並建立了此地,至於这座无法无天的港口怎么"发扬光大"则是在那之后几百年间的事情,其中既不关键,也不紧要,也並非是一日之功。
早期恶劣的自然条件让海盗们沿著峭壁搭建起建筑,其中大多是木质的,而这些"建筑者"中绝大多数並没有什么建筑天赋,只不过用一个个木质平台和吊桥相连形成"港口"的雏形。
后来永固建筑出现了,最早是码头,以及中心的浮岛——那是某位海盗王带来的,后来成为了圣秘会的资產,这样层层迭迭的平台越来越多,又增添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浮岛,属於那些港口内最有势力的海盗们的——比方说其中一座就属於"血鯊"。
逐渐,这座自由港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港口内最大的"软木塞"酒吧位於悬崖边上,人声鼎沸,酒吧得名於海盗们的风俗——艾塔黎亚空海上的人将耳坠看得极重,通常是金或者银製成的,它们往往是一个海盗最后的遗產。
和大多数人想像中不同,空海上的海盗並不富可敌国,大多数人甚至说得上是贫困潦倒,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生出野心到空海上去闯一闯,但大多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
这些人一生积累下的財產,可能只有与他们贴身隨行的一双耳坠,但这些耳坠其实最早是软木质的,它们来源於海军的耳塞,因为大型空舰的火炮甲板往往会陈列有几十门魔导炮,为了防止听力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受损,士兵们习惯於将软木塞掛在耳坠上,以便於作战时塞入耳中。
不过这种耳坠在海盗之中形成风尚,有时候甚至成为一个人地位的象徵,像是凯萨琳的耳坠就是一对纯金的船锚,锚尖上还镶嵌著闪烁的宝石——一翠一紫,煞是好看。
方鴴把玩著手中黑沉沉的金属块,那是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留给他的"钥匙",虽然而今海盗王的宝库已经打开,这把"钥匙"也了无用处,但他也没简单地一丟了之。
钥匙中蕴含著眾星装置的秘密,每当他思考与查阅那些杰德·汉姆所留下的笔记与图纸之时,就免不了下意识在手中转动著这枚"钥匙",仿佛那能给他提供灵感。
高大的酒保在一旁观察著这个年轻的链金术士,链金术士在哪里都值得尊重,即便是在这座自由港中亦是如此,何况对方衣领上还显露出一缕微光,上面的海林晨星刺得人心生敬畏。
"先生,还要来一杯什么么?"
他毛茸茸的大手用一张脏抹布擦拭著酒杯,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面前的目標,用儘量谨慎的语气开口,换作是旁人,可还不来他如此客气。
方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木质的酒杯——杯子外面箍了几道铁环,布满暗色的锈纹,把手被雕刻成一头狰狞的恶龙,但都已经磨光,杯沿分布著厚厚的一层不明物质——幸运的是,里面的不知名液体他还没动过。
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亲眼所见对方才用这张抹布擦完桌子,顺手就塞进了杯子里,里里外外转动了几圈。
周围交谈的声音轻了下来。
海盗们看出他是个高阶链金术士,但如此年纪难免令人看轻,何况他抱著杯子不喝酒,看起来就像是个乳臭未乾的贵族少爷,里里外外的海盗们还保有著谨慎——毕竟方鴴露出的魔导手套看出来他不太好惹,
一个战斗工匠——不过人们的目光难免轻蔑了几分。
已有人想要站起来找麻烦,但高大的酒保用目光拦下了这些人,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方鴴手中的黑色"方块"上,在那里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询问:
"这位先生,你对圣秘会感兴趣?"
"啊,对,是的。"方鴴这才回过神来,那成为了他一个职业习惯,有空閒时间总不免去思考——要么是眾星装置,要么是七海旅团的未来,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以至於他总觉得自己时间不太够用。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这位高大的酒保——对方缺了一只眼睛,並不是像很多视觉健全的海盗一样因为种种原因戴上眼罩,而是真的其中一只眼睛是一只木訥的义眼,一只浑浊的玻璃球。方鴴询问道:"我听说圣秘会许诺可以兑换一切,只要你出得起钱,他们就能提供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高大的酒保先摇了摇头,"没那么夸张,先生,对於海盗来说,是这样的,"而他又点点头,"因为海盗们需要的不多,无非是钱、船、补给再不就是人手和货物、武器,这些东西圣秘会都能提供,没人知道他们的渠道是什么,这些东西又来自何方,你也不必问,因为没人会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但他们也不是有求必应,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组织能提供给你想要的一切,神明尚且做不到,譬如你想要永恆的生命,无穷无尽的財富,永远健康的体魄,那些是童话之中才有的东西,我知道有些人是怀揣著这样的目的来此处,但你可能要失望了。"
酒保从没想过自己会用如此客气的语调和一位客人交谈,"本质而言,如果你在艾尔帕欣、戈蓝德、桑夏克或者是帝国的大都会求不得这些东西,到圣休安这个穷乡僻壤来也是枉然。不过圣秘会手上的確有一些特殊的资源,如果你出得起价的话,他们或许会给你们看看那些压箱底的东西。"
"那圣秘会能和我们交换什么呢?"方鴴问。
"诅咒钱幣,"酒保答道:"不过一般的诅咒银幣只能换到我先前提到的那些东西,而更好的东西,你们要拿得出更高级的诅咒钱幣,其中最珍贵的那几枚,是真能在圣秘会换到神器的。"
"你见过神器?"
"我没见过,先生,"高大的酒保摇了摇头,"我不过我听说有人在圣秘会带走了一把剑,风暴屠夫——卡洛洛索图斯,那些东西並不是无穷无尽的,但圣秘会应该还剩下一两件。"
方鴴听说过那把剑,算不上真正的神器,但至少也是次级圣物,在传说级以上,那是妖精圣剑,妖精圣剑在凡人的歷史上是什么地位不用赘述,由希斯之根所铸造的五把屠龙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把剑由掌管北风的神祇所铸,这只是一个传说,但卡洛洛索图斯在凡人的歷史上留下过印记,它摧毁过一个考林—伊休里安古早时代的王朝,没想到最后落在了这里。
方鴴对神器不感兴趣,但酒保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能够掌握著"风暴屠夫"这样的至宝的势力,其背后的影响力一定不简单,而且他们肯将卡洛洛索图斯当做一件交易品,这更能说明问题。
他在意的是七海旅人號需要的两种珍贵材料。
关於建造新的七海旅人號,他已经有一个详细的计划——祸星将临,艾塔黎亚的未来宛若正步入一个晦暗难明的漩涡之中,没人知道那片
赤红的月色之后是什么,天灾?还是人祸,但他们都得早作准备。
另一方面,海魔女的事肯定会引来不可揣测的对手,圣约山背后远远不止牵扯到弗洛尔之裔与彩虹同盟,国内两个顶尖势力的对垒,弥雅也告诉过他,第一赛区、第二赛区在浑浊之域的剧变中同样涉足甚深。
尤其是第二次圣约山事件从来不仅仅是国内公会联盟与自由选召者之间的矛盾,而是两种规则的交锋,联盟想要掌握更多的势力,甚至是凌驾於星门港之上的话语权——
"这根本不可能。"
"的確不可能,没有哪个大国会放任一个非政府组织凌驾於其上,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只是不愿意掀桌子,毕竟现行的秩序对我们仍旧有利。"
弥雅在说这番话时像变了一个人,"但这並不是本质——"
"所以本质其实是对抗?"方鴴已经猜到了背后的那一层。
狼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对抗,***与***之间的对抗,人类从来也没有齐心协力,星门宣言不过是表面上的一层纸而已,在超竞技的背后,是国家利益之间无时无刻的搏杀。"
方鴴不由沉默下去,他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些,只是下意识避免如此地赤裸裸揭开这一层温情的面纱——他对於星门之后人类的未来还心存幻想,人类的歷史在那一层梦幻的光环下螺旋状上升。
它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到达顶峰,经歷过最黄金的时刻之后又开始回落,逐渐在他们这一代人当中陷入泥沼,一切都沦入那停滯之中,摩擦也渐现火星。
"这件事背后远超你们的预计,"弥雅道,"但是我已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如果你要将我交出去,我也无怨言,艾德,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和自己人见上一面。"
"你知道,弥雅小姐,我们是不可能会把你交出去的。"
弥雅摇了摇头,"你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艾德,超竞技联盟已经脱离了你们原本的认知,它背后是另一股力量,可能是国家,也可能是更凌驾於其上的组织。昔日圣约山事件不仅仅破坏了第三赛区内部的一致性,而那一切背后,本身就是对方所想要看到的——"
方鴴禁不住问:"所以圣约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它会变得如此重要?"
"因为那里就是十二星共耀之地。"
弥雅言简意賅。
"什么!?"其他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当然,那是从前,"少女停了停,狡黠地抖了一下尖尖的耳朵,目光中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意,"我利用海林王冠彻底摧毁了那里的以太节点,那个重要的"副本"从此不復存在,我让他们的一切谋划落空,就算他们得到圣杯,也要重新去寻找那个契机之地。"
她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手中握著那把闪烁的星匕首。
海林王冠就在她手中。
而她就是闻名於世的海之魔女——
弥雅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因为他们践踏诺言,背叛信任,以为凭藉力量与势力可以盖过一切,而我就要用自己的答案告诉他们——休想,个人的力量再微小,也能发出反抗的声音。"
方鴴看著狼少女的眼睛闪闪发光,那双银色的眸子就如同在七月战爭的夜色之下一样,充满了诗意,与活泼的气息
,仿佛那才是一个人,而不是那些他在大公会之中见过的老练的、死气沉沉的目光。
"所以你才会前往精灵谜地,去寻找海林王冠,在幕后推动了七月战爭?"
"不仅仅是我在出力,彩虹同盟和弗洛尔之裔本就在寻找海林王冠,我只不过是在背后推了他们一把而已,"弥雅答道,"我手中有星水晶的碎片,能帮我指向海林王冠真正的所在之地。"
她看向方鴴,目光有些黯淡。
"很抱歉,我导致了丝卡佩小姐、魁洛德团长的不幸,但那时我脑子里被復仇的念头所充溢,何况我隱隱察觉第一赛区、第二赛区和我们当中某些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在共同谋划一个阴谋。"
"为什么不尝试联繫星门港呢?"
弥雅看著他,方鴴忽然反应过来,连他自己的信息都差一点泄漏,苏长风告诉过他们,星门港那段时间内一直有叛徒潜伏,直至那个"蛇头"暴露之后,筛查工作才告一段落。
苏长风离开星门港,据说也是为了返回地球上去调查这档子事,迄今为止,都尚未有確切地消息传回来。
弥雅应当是尝试过,但显然並未迎来什么好的结果。
圣约山事件是这十年来国内赛区最重要的转折点,它直接关联著那之后第三赛区在浑浊之域的大溃败,然后一蹶不振至今,相关利益方在上面一定有惊天的谋划,而他们也会在这上面投注更多的视线。
因此对方不可能不星门两边的通讯,两界通讯的保密性虽强,但防不住星门港另一边有臥底。
"那么……"方鴴问道,"弥雅小姐,你调查清楚那背后究竟是什么了么?"
弥雅有些徒劳地摇了摇头,"並没有,我只是查出了这一点,但我可以肯定,弗洛尔之裔中有人与第一赛区的某些人有联繫,彩虹同盟之中同样。圣约山是他们计划当中的一个重要的节点,我的行动,也只不过是推迟了他们的动作而已……"
"所以。"
方鴴再问:"弥雅小姐,你想要藉助我们联繫上星门港方面?"
"你认为他们可信么?"
方鴴想到了苏长风,想到了白葭学姐,他们应当是可信的吧,至少他从来没怀疑过,"说起来,白葭姐不是你和白华的……"
"不,别找她,"弥雅罕见地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她隨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咳了一声,"她不行,她管不到这方面的事……总之,我想见见那些更高层级的,可以作决定的人。"
方鴴诧异地看著少女的脸微微有点泛红,就算是白葭姐管不了,那让她去联繫不是远比自己更可靠么?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他也不再强求,无论如何,他在面对这位狼一样的少女时还是有些异样的情愫。
"我明白了,弥雅小姐。"
"谢谢,"弥雅看了看他,声音有些平静,这些本来应当是她欠下的,但她不想要重申这一点,如果他想要放弃她,她心中並不会有半点怨言。
两人之间瀰漫著一种尷尬的沉默,最后方鴴开口道:"弥雅小姐,我不能代替丝卡佩小姐和魁洛德先生原谅你,或许有一天,你可以亲自去徵求他们的原谅。"
弥雅看了看他,这位海之魔女轻轻点了点头。
……
方鴴的思绪逐渐回到现实中,鼎沸的人声再一次将他环绕,空气中瀰漫著朗姆酒焦糖状的甜香,又带著一丝辛辣的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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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雅的事情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正如他们在南境所见的一样,超竞技联盟已经变质,那背后可能涉及到一个跨国的组织与阴谋,不论星门港方面是否已经有所察觉——但他们收留海之魔女,就会面临对方最直接的报復。
那甚至不是报復,弥雅从圣约山带走了一些东西,星匕首之中残留的信息指向十二星共耀之地,第一赛区、第二赛区那些顶尖的公会不可能放弃这一点,而七海旅人號将要面对的,会是一场暴风雨。
他要思考的並不是如何避免这场暴风雨,空海上的水手们总会面对一场又一场暴雨,真正安全的方法是躲在安稳的港口之内,一辈子也不踏上这条道路。
但既然他们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畏惧的道理。
而怎么样才能在暴风雨之中倖存下去?
唯一的办法是使自身变得更强。
为了迎接可能到来的一场场衝突与爭斗,现在的七海旅人號的確已有些不太够用,首先他们需要那些可以应对衝击的设备,魔导炮、船用护盾,尤其是防护设施。
他们的敌人可能有很多,但七海旅人號只能容忍失败一次,因此防护远远优先於攻击,其次则是机动性。
最好的防护莫过於迷锁结界装置演变来的大型护盾,除了探测仪作为风船的"眼睛"之外,防护盾往往是一条浮空舰上最精密、最大型与最复杂的设施。
除了直接购买现成的成品之外,构造护盾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系统性工程,好在这难不倒方鴴,他早在银之塔内的试炼之时就已有经验,何况这算是他的梦想——他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但最基本的护盾满足不了七海旅人號的要求,一个几千E的船用魔导护盾,最多不过在同等级风舰的齐射下支撑一两轮,其中E是护盾能量层级的单位,它指向以太,是指魔导护盾在瞬时与持续输出之中最大可以提供的功率。
然而可以想像的是,七海旅人號未来一定会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而且数量远胜於自己的敌人,通常意义上的护盾不但毫无意义,反而会成为拖累。
但方鴴其实有一个现成的想法。
一张蓝图在他脑海之中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那张蓝图有一个名字——兰德的魔力回收装置。
事实上这张蓝图他已经拿到手许久了,但不得不说那位不为人知的链金术士留下了一个天才的创意,与与之相关的繁多的需求的专业知识。
他先是花了半年时间学习仪轨会的学识,然后又一一将"星状网脉"、"龙鳞序列"与"天界知识"学到手,他从二十多级到三十多级之间如同鸿沟一样的等级跃升,其中一多半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这门学识上。
它与其说是一个装置,倒不是说是一门精深的系统学说,而那个魔力回收装置不过是这个学说当中最不关紧要的一环,它的结论在物质世界中的实际应用。
而今他早已今非昔比,从那个链金术学徒,到了今天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多个领域的大师级水平,甚至在银之塔中,他还和秘学士们学习过相关的领域与技巧。
魔力回收理论要求的领域虽然繁杂,但与秘学士们的博识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他在那里开始正式走上这条道路,而今要重现这类装置已不再是什么不可能的工程。
甚至蓝图上E/F/D级的限制,都被他一手推动至了A/B级,但什么等级其实並不重要
,关键是大型化——不少风船也有用E级魔导炉的,就因为便宜。
风船本质是一个大型的魔导设备,其上有无数的子系统,而以凡人这个世代对於以太的利用水平,这些子系统无时无刻不在向外逸散著魔力,这其中尤其是火炮、魔导炉与风元素发生装置。
如果魔导火炮的每一轮齐射,所逸散的多余魔力都可以被魔力回收装置所捕捉,然后将多余的魔力转输入到这个新型的护盾结界之中,那么毫无意外地立刻大幅度提高护盾的持久力。
方鴴将计算工作丟给了自己的助手——崔希丝小姐,而后者得出的结论是,可以将七海旅人號这一等级的风船的护盾防护水平,提升至少一个数量级,而续航水平更是远远胜之。
这已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强度。
方鴴将这个计划称之为"未来护盾"计划,它代表著舰用设备的下一个阶段,当这个技术被推广开来,毫无疑问当下的风船会全部迎来更新换代。
当然,七海旅人號自然会成为它的第一个受益者。
而虽然崔希丝对於这个土得掉渣的工程名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装置划时代的意义,它未来有两个方向,无论是大型化还是小型化都足以引起一场革命,不过她眼下还在拼了命的学习相关的知识。
时间转化为经验,正在缓缓改变著这位来自第一赛区的工匠小姐的认知。
但在改造升级的过程当中,还有两个难点。
一个是足以相匹配的新一代的船用魔导引擎,这方面方鴴已有眉目,妖精之心仍旧可以发挥较大作用,而作为魔导炉的基底,他可以使用下一代的一式水晶。
水晶。
水晶其实也是符合他们现等级的下一代魔导炉用无属性水晶,他早就已经设计完毕,並已经将试用性投入实验阶段,但要改造成船用魔导炉,还要经歷大型化设计。
大型化的无属性水晶並不是简单等比例而已,他首先需要找到一个更合適的载体,而方鴴其实已有目標,他看中了冰长石——这种古老的魔力水晶说不定能在今天绽放出新的光彩。
不过要搞到冰长石並不容易,这也是他来圣休安的原因。
第二点则是魔力回收装置本身需要的空海之鳞,那些从浮岛鯨身上蜕下的最年长的鳞片,其中饱含著风魔力的浸润,这种鳞片极为珍贵,在第二世界也不见得有多少。
酒保告诉他那些大都会更容易见到这些珍贵得材料,但他何尝不知道,可一来七海旅人號已经不再適合在那些地方拋头露面,二来在这附近也只有圣休安一处可去。
如果圣秘会能解决他的这些麻烦,那么关於动力升级的部分,船帆与横翼帆,还有船上的其他子系统,反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七海旅团大概会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来建造这艘新的七海旅人號。
如果一切都赶得上的话。
一道人影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
眾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这位美貌的女士身上,但对方身上两把黑沉沉的匕首不禁让他们噤声,一位货真价实的夜鶯本身就意味著不好惹,何况对方还是最危险的那一类。
影子。
爱丽莎看也不看这些人,逕自来到方鴴身边,看著自己正在出神的团长,不由摇了摇头。另一个女人跟在她身边,一眾海盗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一头醒目的红髮与船锚耳坠上闪闪发光的宝石,都无不说明其出身。
有人已经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对方没有错穿著血鯊海盗的装束,但看他逃走的方向,是向著血鯊海盗的浮岛而去。
"凯萨琳……"
&
&她竟然还敢回来,"人们彼此交换著惊讶的目光,窃窃私语著,"听说她劫走了巴洛沙,那傢伙在她船上?"
凯萨琳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仿佛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她一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周围的海盗便齐刷刷退开一圈,用一种惊惧的目光看著这位女海盗。
方鴴就算是再出神,面对这样的场景也难免反应过来,"凯萨琳女士,你太显眼了。"
"不关键,"凯萨琳道,"自由港有自己的规则,要是他们不长眼睛,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自己。你放心,就算是血鯊海盗的人也不敢轻易找我们的麻烦,我借他们一百个胆子那些人也不敢与我去角斗场。"
"那我们离开时怎么办?"
"不怎么办,"凯萨琳颯然一笑,"他们查不到灰鹿號头上,自由港有那么多船,你真当巴洛沙的人一手遮天了,但这里是圣休安,圣休安有自己的运行规则。"
"至於那之后,"她轻描淡写地说,"难道你还打算用一辈子灰鹿號?"
方鴴怔了怔。
而爱丽莎看著他手中的金属方块,不由摇了摇头,"团长大人,"她拉长了声音,有些"温柔"地问道,"我委託你到这里来打探消息,你打探到了些什么?"
"呃……"方鴴楞了一下,仔细回想著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我打听到了,在圣秘会可以交换东西。"
夜鶯小姐默默地看著他。
"然后呢?"
"然后?"
"这些不就是凯萨琳女士告诉过你的情报么,"爱丽莎眯著眼睛看著这傢伙,"你将它们复述了一遍。"
"是、是吗?"方鴴老脸一红,心想好像还真是,不过他的確不怎么擅长和人打交道——他不由有些无辜地看向一旁高大的酒保,仿佛在责备对方怎么没给自己提供一些更有用的信息。
酒保看了看夜鶯小姐,再看了看他,不由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态来。
倒是一旁的凯萨琳噗嗤一笑,颇有意思地看著这对年轻人,"你也不必怪他,消息与消息之间自有不同,艾德先生应当已经清楚圣秘会的性质,从侧面验证了我的信息。"
她提示道:"是吧,我的合作伙伴?"
这番话不由引得人们侧目,这位赤发女海盗的合作伙伴?他们不由再一次打量了方鴴一番,看不出这年轻人身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要素,除了他那一身引人注目的链金术士大衣之外。
但衣领上的海林晨星,实在与他年轻的外貌不太相称,在圣休安並不是看不到圣选者,但的確与外界相比少了许多。
方鴴总觉得这位女海盗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但他也来不及想太多,赶忙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也没别的更好的选择,总得去圣秘会试试运气。"
他看向爱丽莎:"爱丽莎,你呢,你们那里有什么情报。"
夜鶯小姐微微嘆了一口气,"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酒吧内的隱秘处,方鴴拿出一台隱秘者,张开沉默力场,以无形的光罩将内外分开成两个世
界,然后才开口问道:"关於祸星的事,在这附近有什么传闻么?"
"有,还很多。"
爱丽莎点了点头,"和那瓦尔塔以及在我们在附近的港口之中调查到的一样,圣休安最近也起过雾,听说还有一辆艘风船在雾气之中失踪,但是海盗们的消息来源太不可靠了,我至今还没调查到那两艘风船的名字。"
方鴴不由看向一旁的凯萨琳,难怪对方这么自信,看来在这座龙蛇混杂的港口之中,要想得到一些准確的信息的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里所欠缺的就是秩序,而自由则往往意味著混乱,纷乱的消息会掩盖真相,要想从一片混沌之中理出线索,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海盗们可能办不到。
"不过祸星带来的影响仅限於此了,"夜鶯小姐又道,"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徵兆,更不用说像那瓦尔塔一样出现大面积的失踪,那里倒更像是一个孤例。"
"不过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另一件事,"她看了看窗外,回过头,从怀中拿出一株雕饰,"团长大人,这不是工艺品,而是一棵树的树枝。从半年之前开始,圣休安附近的树林就开始大面积枯萎,枯死的植被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传闻,我和凯萨琳女士亲自去看过,那里有大片大片这样灰白的森林。"
方鴴看著那件东西,那像是一株树的树枝,或者是某种珊瑚——它分叉的枝丫表面布满了钙质沉积物,呈现出灰白的结晶状。
爱丽莎将树枝交到他手上,这个细微的动作便让树枝的一部分断裂开来,化作晶尘落在地上。
"死疫?"
方鴴有些讶异地出声。
那是那场蔓延整个巨树之丘乡野的疫病,它本身並不影响人畜,只在森林之中蔓延,枯萎的树木会变得灰白,最后钙化,整片整片的森林变成一片死地。
最后影响到了巨树之丘圣树的核心。
这场瘟疫传到了考林—伊休里安了?
"还不清楚,"夜鶯小姐摇了摇头,"海盗们不重视这些,我们是从自由港的居民那里打听来周边的变化的,但这些枯萎的树林蔓延並不广,因此还未引起重视。"
方鴴沉默了片刻,心中隱隱感到两者之间有些联繫,"爱丽莎,你认为这和祸星有关么?"
"可能有,但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团长而已,"爱丽莎道,"这是目前我们对於赤月和周边环境改变唯一的线索,这些线索之间有没有联繫,还不好说。"
方鴴点了点头。
他默默收起那株灰白的枝丫,目光看向酒吧之外,"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们就前往圣秘会一行吧,罗昊他们应当已经在那里等待许久了,完成在这里最后的工作,然后返回那瓦尔塔。"
夜鶯小姐轻轻頷首。
但正是这个时候,凯萨琳伸手按住两人,因为她已经看到,大门的方向有人走了进来——那些人身上穿著统一的装束,但並非是血鯊的人,而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火枪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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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遗产
作为国内知名的公会,弗洛尔之裔的组织成员之一,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活动范围很大,并不仅限于北境与宝杖海岸,事实上在考林—伊休里安各地皆有它的分支下属,不过方鸻倒没听说过,在埃尔德隆以东,还有对方的人员出没的。
他和杰弗利特红衣队算是久有恩怨了,虽然那只是在艾尔帕欣分支的旧事,但他在红衣队上层乃至于弗洛尔之裔都"榜上有名",白葭告诉过他,弗洛之裔不止一次给他和七海旅团下过绊子。
那些人穿着他们那一身醒目的赤红战袍,镶着金边儿,佩戴刺剑,带着标志性的三角帽与一束羽毛,戴着皮手套,手上拿着一页通缉令,站在门口一边向侍者询问什么,一边将目光向着酒吧内巡弋。
而方鸻并未作声,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幕——国内各大公会人员内部流动性极大,但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和面前这些红衣队打过交道,或许照过面,但自己早就忘记了。
爱丽丝立在一侧,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不速之客,她眯起眼睛——她出身的听雨者,在芬里斯就与血之盟誓对立已久,她自然不会给对方身后的老东家什么好脸色看。
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忽然回过头来,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了凯瑟琳身上,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或者不如说,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位女海盗头子来的。
只是没想到那消息是真的——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不过是那些家伙为了走脱,而胡编乱造的谣言罢了。
红衣队为首之人这才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看向女海盗,开口道:“凯瑟琳女士,请和我们来一趟。”
凯瑟琳充满野性地笑了一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并不太在意,她戴着帽子比那个男人还要高出一头,轻描淡写地反问道:“我可不记得认识你们,穿龙虾皮的先生们,杰弗利特红衣队?”
“你不认识我们没关系,但我们认识你,这就够了,”那个为首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凯瑟琳·艾兰茨,私掠海盗,明面上是活动于圣休安一带的自由女海盗,但实际上听命于考林王室。”
他看向凯瑟琳,“你和巴洛沙火并之后,听说对方吞并了你全部的人手,你身边眼下没有靠得住的人,只有我们才能帮得上你的忙,在这里有人要见你一面,请和我们来吧。”
爱丽莎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些人。
虽然过去不是没人怀疑过凯瑟琳的来历,但猜测大都浮于流言——海盗们刀口喋血,谁也不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对方的话不啻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道惊雷,酒吧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像是凝结了一层冰,冻住了一切事物——只有一只黑猫窜下桌面,撞翻了一只杯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闷热与蒸发酒精的气味,食物与香料的香气,远远近近拿着喝酒的海盗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一道道目光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空间中一片死寂。
但凯瑟琳只是从容地笑了笑:“你既然知道我听命于谁,那想要请动我,至少要拿出陛下或是宰相大人的手令来,怎么?难道各位没有?”
“凯瑟琳女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很抱歉,我可听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可你们要找我合作,很可惜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合作者,就劳不上各位来操心了。”她回过头去,目光落在一旁的方鸻身上。
对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将方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但显然并不太意外的样子,“我们也听说过这个消息,但你真认为他能帮上你们?”
“他可是……”
“龙之炼金术士,”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当然知道他,但他们自己都是没有根基的丧家之犬,凯瑟琳女士,你不会真听信那些没有来由的谣言罢?”
“说谁是丧家之犬?”爱丽莎忍不住了,她倒不在意这些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但对七海旅团——对他则不行,她是因为军方的人留在这里的,和罗昊一样。
但归根结柢,她是为了多多少少报恩才留下的。
她有些危险地盯着对方,用冰冷的口吻威胁道:“我要是诸位,就会多多留意自己的舌头。”
“爱丽莎小姐,”但没想到那人夷然不惧,反而看向她,一口叫出她的来历,“看起来你离开听雨者之后,又有一番境遇,不然不会成长得如此之快,孤白之野的眼光很好,但当年听雨者给不了你们这个资源。”
“你们是血之盟誓的人?”爱丽莎一下子认出了对方,声音更冷了几分,抽出匕首来握在手中,看着这些人道:“正好,我有一笔陈年旧账要和你们算。”
但凯瑟琳伸手拦住少女,给她一个眼神——这里是圣休安,别中了对方的圈套。
女海盗看起来全然没有任何触动的样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淡淡地道:“我和谁合作并不需要各位的意见来参考,但这些是我尊贵的客人,按照海盗的规矩,你们最好是向他们道歉——”
“呸,婊子。”
那男人身后有人忍不住道:“还道歉?你以为你是谁,失去了背后的势力,不过同样是一条丧家野狗罢了,你真以为王室还会再支持你,你不妨猜猜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为首的男人并没有打断这番话,而是静静地等他说完,才再一次开口道:“我的人说话有些直,但这番话虽然不中听,却是事实,凯瑟琳女士。我们并不是来和你讨商量的,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凯瑟琳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在屋子内巡视一周,或许是碍于她过去的威名,偌大一个酒吧内竟无一人敢动。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身上,“巴赫穆特,这里可是圣休安,你们就这么放任这些外来的杂种在这里撒野?”
那男人耸了耸肩,温和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海盗,尴尬地笑道:“凯瑟琳,我可不会卷入你们考林—伊休里安人的内斗中,再说你是什么人,你先前也说了——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忌惮的目光落在几人身后的那个少年身上——方鸻身上。
“一帮软蛋。”凯瑟琳暗骂了一声,银光一闪,一柄迅捷剑已握在手上。
“先下手为强,”红衣队中有人低喝了一声,也各自拔出武器,他们显然明白自己面对的对手是什么份量——一个银之阶,因此他们的第一目标其实并非是凯瑟琳:
“先抓住那个徒有虚名的家伙,让她投鼠忌器。”
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指着方鸻喊道。
他们正试图绕过这个女海盗头子,并向后面的年轻炼金术士包围过去,但爱丽莎已先一步拦住了他们,她用一柄长匕首神出鬼没地拦在众人面前,然后化作一片阴影——
只片刻,就有人惨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胳膊,退了下去。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方鸻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些人为什么要管自己叫"徒有虚名"的家伙?不过他看到有人靠了过来,并试图向自己扑来,他手上的反应甚至比脑子还要快一些。
他伸手在自己领口上湛蓝的宝石上一按,一片霞光已经浮现在那人面前——凯瑟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担心的并不是身后这个年轻人,而是——
“别!”
轰一声巨响,方鸻面前的桌子已经飞了出去,一台高大的构装体落在了那个地方,一身金红色闪闪发光的甲胄,像是一台高大的机甲骑士,它立在一片废墟之间,长身而立,将天花板撞了一个大洞。
灰尘扑簌簌从上面落下来,落了么,一只大手就从天花板上伸了下来,将为首的两人拎起,轻轻一抛丢了出去。
两人一先一后撞碎了窗户,被丢到酒店之外,那外面就是万丈的峭壁,人们只听到一声拉长了的惊恐的尖叫声从下方远远传来,而其他人已经吓傻了,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那台高大的构装体——
闪烁着红色光芒的视讯水晶,与它身后刀刃一样的羽翼。
“那是……什么?”
但还有人拔出剑试图反抗。
毕竟在一般的常识之中,战斗工匠依仗于灵活构装作战,但除开他们的这些机械保镖之外,战斗工匠本身其实并不算是战职,以其自身的羸弱而闻名。
他们想法是好的,然而执行出了问题。
外界对于方鸻最后的认知就是那场南境的大战,其后七海旅团虽然在艾尔帕欣一战成名,但留下的大多数画面皆是这位"龙之炼金术士"操纵他那赖以成名的妖精大军的。
以及那条著名的风船——七海旅人号。
而很少有人对于这位出名的炼金术士的近身战斗能力有多少认知,或者说他们无法理解,在一年之后,经历了帝国一行之后,方鸻早已不是他们认知之中的那个人。
他们想象之中这个等级的战斗工匠所操纵的构装体,所拥有的实力是如何的,而就算是异体构装,也绝不至于如此——绝不至于像是面前这一台一样,一转身,一拳向他们轰了过来。
而那一拳快到了什么程度。
为首的剑士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六翼炽天使的举动,一只拳头就已经砸在了他的脸上,要知道那是一只几乎和他半个身子一样大的拳头,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剑士全身的骨骼皆在金属的挤压之下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轰然一声巨响,六翼炽天使一拳卷起的气流,连同着它面前的两张桌子,以及坐在那里的海盗一起,直接被轰飞了出去,这一击甚至直接在"软木塞"酒吧的外墙上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那三分之的墙面,连带天花板的一角,皆在这一击中消失不见。
酒吧内鸦雀无声。
这一击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倒不是说威力有多大,毕竟身为银之阶的凯瑟琳随随便便一击,就可以让"软木塞"荡然无存。而在她面前的那个来自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男人,显然实力也不遑多让。
只是凯瑟琳回过头来,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方鸻——但这其实归根结底其实是她的错,忘了告诉这个小家伙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刻大厅内一片正寂静,仿佛那些被吹飞了的海盗原本从不存在。
也没人出来为他们讨回公道。
虽然海盗们本就薄情寡义,不是什么善茬。
不远处巴赫穆特瞪大眼睛看着方鸻,好像见了鬼一样,他看看凯瑟琳,再看看这个年轻人,最后目光落在酒吧的酒保身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而在凯瑟琳面前的那个男人,也正似笑非笑地看向方鸻,“看来你的合作者不太懂规矩。”
“这不怪他,”凯瑟琳咬咬牙,她字典里还没有让别人为自己的过失承担责任的字眼,“造成了什么损失,我会一力承担。”
“承担?”男人阴阳怪气,“你承担得起么,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还想再说什么,而正是这个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酒吧外传来,接着一群人从外面冲了进来,从对方的装束来看,海盗们一下就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血鲨的人。
“凯瑟琳,”血鲨海盗们虽然也有些意外于"软木塞"内一片台风过境的境况,但目光还是最先落在了女私掠海盗身上,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回来这里。”
“抓住她!”
有人喊道。
一众血鲨海盗齐齐拔出刀,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一道银光闪过,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手中的弯刀便脱手飞出,转过几个圈儿之后插在地板上,刀柄还兀自颤动着。
众人微微一怔,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方鸻与凯瑟琳面前又多了一人。
一个长发披肩,银妆的女剑士。
“哪里来的野猫野狗,还有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那女剑士轻描淡写地回收手中的长剑,看向一行人,“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说过,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别在这里撒野。”
“尤古朵拉,”杰弗利特红衣队领头的男人第一次变了脸色,“你们橡木骑士团又要插手?”
“尤古朵拉女士?”
方鸻也有些惊喜地看来人。
他和红叶,和塔波利斯关系匪浅,但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与橡木骑士团那边接洽的时候,都是由这位传奇的银妆女剑士接待的,因为这位人称"灰女士"的少女正是新生的橡木骑士团的后勤负责人。
只是两人大多数的交流都在往来的信笺与短信息之中,只在戈蓝德时匆匆见过一面,他记得那时候还有塔波利斯的首席法师子非鱼在一起,而后者眼下已经是橡木骑士团的副团长了。
但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嘿,想我了么,小家伙,”尤古朵拉回过头,向他眨眨眼睛:“你快有半年没和我们联络了,我还有一大笔帐要和你们算呢。”
方鸻不由挠挠头,他自然明白这位"灰女士"说的是供货的事情,但两界通讯中断,他也没有办法——这应当属于是合同之中的不可抗力。
只是眼前这位女士什么都好,人也亲切,总是笑眯眯的,只有一点让他十分不适应,那就是对方精打细算的能力,和她讨价还价,七海旅团加起来也没讨到过好过。
不过方鸻暗自揣测对方在这里应当不是为了七海旅团的事,毕竟他们在决定航线之前也从未通知过任何人,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
倒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一口就叫出凯瑟琳与他们的合作,反而让他有些意外——消息是从什么地方走漏的?
尤古朵拉用目光示意方鸻稍安勿躁。
方鸻也轻轻点头,然后让六翼炽天使后退一步站在自己身边,至于那些海盗怎么想的他倒没怎么在意,毕竟这里是圣休安,归根结底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总不能说对方挑衅在先他就忍气吞声吧?
他只是有些好奇杰弗利特红衣队对自己的态度。
他是和红衣队有仇不假,但好像也只是杰弗利特的人对不起他与丝卡佩小姐在先,反倒是他还没来得及对对方展开什么报复,怎么这些人一副和自己不共戴天的样子?
而且退一万步说,他大闹帝国,名声早应当传回考林—伊休里安了,怎么这些人还是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要是他们有这个实力也就罢了,但看起来好像也有些不堪一击。
“尤古朵拉。”
那个杰弗利特红衣队的男人总算开了口:“你打算出头帮他们收拾这摊烂摊子?”
“这烂摊子不也有你们的一份么?”银妆的女剑士笑着说,“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你们在这里出手挑衅,小家伙也不会反击,各位真当圣休安没有规矩了?”
那男人还想再说什么。
但一旁血鲨海盗的人打断了他,“罗,别和他们废话,"灰发"的人马上就到,圣休安有自己的规矩,一个背叛者,一个破坏规矩的毛头小子,真以为自由港可以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这句话在一帮海盗口中说出来实在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意思,不过方鸻倒没笑得出来,因为他明显看到那些海盗们看自己的目光变了。
那些人正在窃窃私语:
“血仇……”
“决斗,吊死他们。”
“吊死这些外来者。”
方鸻皱了皱眉,显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犯了什么,他看向一旁的凯瑟琳,这位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海盗也不由皱起了眉头。但她看了看他,反而安慰了一句:
“别担心,这不关你们的事。”
血鲨海盗的人话音落下不久,果然另一行人走进了酒吧之内,方鸻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明显不一样的气息,而且这些人的装束显然要比杂乱无章的血鲨严整得多。
他们穿着白色的衬衫,绑着灰色的头巾,佩戴武器——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个个看起来都是空海上的老手,身经百战的样子。“灰海盗,他们是"灰发"吉格斯的人,”凯瑟琳后退一步,小声提醒他道:“这些人算是圣休安的"执法者",小心些,别和他们起冲突。”
“圣休安……还有执法者?”
“一个说法罢了,任何地方都有规则,”凯瑟琳看着这些人道,“海盗的法典也是法典,如果规则没有人遵守就不会成为规则,但要约束无法无天的海盗,就必须是比他们更狠,更冷酷的一群人。”
她向那些人怒了努嘴,“就是他们。”
灰海盗们并没有看向方鸻,甚至也没有看向酒吧内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直接了当地下达了命令,“所有无关紧要的人立刻离开,触犯法典的人留下,剩下的人格杀勿论。”
来人口气冰冷,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等一下,”凯瑟琳开口道,“这不是我们单方面的责任。”
那人这才转过目光来,停留在凯瑟琳身上,“凯瑟琳,你已经不是我们同路人了,一个叛徒的话不足轻重,这里是海盗的王国,你无权为他辩驳。”
“私掠海盗也是海盗,”凯瑟琳道,“我可从没对自己人下过手,各位背后多多少少有些来自于陆地上的资助,背后是什么人我也不想一一点明,而我也不过是找了个上家而已。”
“我可不是来听你巧言令色的,凯瑟琳,”那人冷冷地一挥手:“抓人。”
凯瑟琳神经一紧,下意识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但正是那个时候,一个人从她身后越过她,走到了所有人面前——那人竟是"软木塞"的酒保,那个高大的男人从冲突发生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一直到此刻。
对方默默看向众人,开口道:
“收手吧,将他们留在这里。”
灰海盗的头领微微一怔,第一次露出意外的目光,落在那高大的酒保身上,“他们可是毁坏了您的酒吧,格斯老大让我们来为你出头,尊敬的先生,您这是……”
“他们是我的客人。”
“可是……”
灰海盗的头领左右为难,他既不愿意得罪面前的这个男人,但又不能轻易退缩,“尊敬的先生,他们坏了圣休安的规矩,纵使您是……但我们也必须按规矩行事。”
他尽量放低了态度,然后看向面前的男人。
酒吧内一时安静了下去。
而不远处的巴赫穆特更是一副惊讶的样子,目光看向"软木塞"的主人——他张了张嘴巴,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向方鸻与凯瑟琳的目光也变得截然不同。
方鸻同样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他和尤古朵拉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圣休安有自己的规矩,但他们又不是海盗,他从来也没打算过遵守这里的规矩。
凯瑟莉是银之阶,但他和尤古朵拉也有自己的手段,只是两人才交换了一个眼神之间,酒吧内的局面又发生了变化。
高大的酒保看了看方鸻,“圣休安的规则出自于三位海盗王之手,在风暴"灰之眼"的见证下,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这个规则,但并非没有例外。”
“怎么可能有人例外,”血鲨海盗的人忍不住道,“这是大家共同的约定,它持续了几百年时光,从未出过差错,背叛这条铁律的人都被淹死在风暴之中——先生,他以为他是谁?”
“他是继承人。”
高大的酒保道。
而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不远处的巴赫穆特像是从自己的位置上弹了起来,一脸见了鬼的神色看着方鸻,他张大了嘴巴,活像被人谁踩了一下尾巴。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
而那位灰海盗的头领更是变了脸色,看向方鸻,“先生,你说什么?”
但酒保不为所动,只是将目光投向方鸻手上那不知名的黑色方块上,他走了过去——方鸻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那沉甸甸的金属方块就来到了酒保的手上。
而高大的男人举起那金属的方块,将它呈现在每一个人面前,“你们还记得么?这就是那个男人的信物,三把钥匙中的一把,苍白之海的霸主之证,而罗德里戈只会将它交予自己真正选中的人——”
“现在,钥匙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他声音并不太高,但一字一顿,“这就是明证。”
酒吧内落针可闻。
凯瑟琳猛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年轻人,翠绿的眸子里全是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