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霸主
酒保回过身来,看向方鸻等人——酒吧内一地狼籍,但此刻好像已无人在意这些旁枝末节,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方鸻几人身上,港口内远远传来钟声,但屋子里却一片寂静。
方鸻张了张口,思绪仿佛仍停留在先前的惊讶中,他一度以为对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侍者,但对方何时来到自己身边,从自己手中夺走那把"钥匙"?
就算战斗工匠不算是个标准的战斗职业,但他那时尚保持着警觉,反应也不至于烂到这个地步吧?
退一步说,爱丽莎和凯瑟琳女士都在一旁,两人也一样没反应过来。
“有什么疑问,待会再问吧,”高大的男人这才放下手中的"方块",看向他,开口道:“你们和我来吧。”
“等下,”这次开口的却是凯瑟琳,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这位海盗女士掏出一把铜色的手铳来,拉开击锤,抬起枪口指向杰弗利特红衣队方向。
一声轰鸣,杰弗利特红衣队为首那人身后一个成员惨叫一声,按说以对方的实力不至于中这一枪,但事发实在突然,没人想到这位女私掠海盗会在这个场合突然出手。
后者大声呼喊着,立刻捂住自己鲜血泉涌的大腿跪了下去,但事情还没完,夜莺小姐在那一刻化作了一道轻烟、一道阴影,霎时间环绕住了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众人,“保护他!”杰弗利特红衣队为首之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又惊又怒地尖叫道。
他万万也没想到对手胆大至此,那个女私掠海盗头子也就罢了,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就是她的注脚,这个听雨者的女人怎么敢?
但暗幕已经遮住了杰弗利特红衣队一行人的视野——
爱丽莎姐妹又是孤白之野专门挑选出来培养的刺客,后者的水平曾是登上过圣约山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就算听雨者匮乏资源,但七海旅团又不一样。
红衣队的成员试图自救,可他们的水平比不上第一赛区普罗米修斯、..D等一众公会的二线团队,夜莺小姐影舞者实力全开之时,和AOA、猎鹰团的精英尚能交手。
何况走出风暴群岛之后,她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
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不过是来自于血之盟誓中的一线成员而已。
当众人手忙脚乱之时,一把匕首已从暗幕之中显现,犹如一抹闪烁的寒光划过,继而阴影如同轻纱一样散去,只余下方才出言不逊那人倒在血泊中。
他瞪大了双眼僵直地看着前方,喉咙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你们!”
杰弗利特红衣队领头之人看着方鸻一行人,怒意勃发。
他身上沸腾着一道无形的气息,以至于附近的沙尘与木屑都环绕他飞了起来——他也是银之阶,要不是一时失察,又怎么会在人前出这么大一个丑?
可这就是顶尖夜莺存在的意义,兵行险着,以小博大、以奇胜正,就算是顶尖的银之阶,也不敢在比他们低一两阶的刺客职业面前麻痹大意,他只是以为……
以为这个自听雨者出走的小姑娘还没有这个实力,对方明明不是银之阶。
但灰海盗的头领伸手拦住了他。
对方有些忌惮地看向"软木塞"的酒保,那个高大的男人至始至终就没有进行任何表态,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别冲动,杰弗利特的绅士们,先生,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我没有解释,”男人答道,他看了看灰海盗们与一旁的血鲨海盗:“让你们的老大去找圣秘会要解释,相信他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说法,如果不满意,那也无妨。”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向
吧台后走去,转动橱柜上一个杯子,在那里的墙后打开了一条密道——密道黑洞洞地通向后面的山壁之内,男人转身来看向方鸻一行人:
“我知道各位有很多问题,先请进吧。”
他又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其他人:“至于各位,"软木塞"今天打烊了,请回吧。”
海盗们面面相觑,但一众灰海盗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而血鲨海盗们也只能灰溜溜尾随其后。
只有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那为首之人看看方鸻身后的"炽天使",再看看凯瑟琳,最后目光落在爱丽莎仍在滴血的匕首上,终于明白自己算是踢到了铁板。
他轻轻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将死去的红衣队成员的尸首带了出去,虽然对方还能复活看似多此一举,但难保不会有什么装备遗留下来,看样子对方并不欢迎他们在此多留。
然后是一众作鸟兽散的其他海盗,巴赫穆特夹杂在人群之中,似乎生怕凯瑟琳记起来他来。
这位海盗船长走出门去,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继承人……继承人,罗德里戈那家伙竟然留下了继承人……难道关于风暴群岛的传闻是真的?”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仅存的右眼眶中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什么,抬起头看了看圣休安港内的某个方向,行色匆匆地向那个方向而去。
方鸻静静看着所有人离开,又回头看了看那条去向不明的密道,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凯瑟琳。
凯瑟琳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问,然后有些敬意地看了那"酒保"一眼,第一个走进那条密道之中。
尤古朵拉也在三人身畔,虽然高大的男人并未邀请后者,但银妆的女剑士好像并不在意,只不着痕迹地与他们站在一起,酒保看了她一眼,见方鸻等人并未反对,也没多开口。
她在后面用指尖推了推方鸻,示意他跟上去。
“尤古朵拉女士?”方鸻仍云里雾里。
“叫我姐姐,小不点,”尤古朵拉道,“叫得那么老气横秋的干什么,我才二十多岁,你难道不清楚他是谁?你不是在调查圣秘会的事么,他就是圣秘会的负责人。”
“你听到了?”方鸻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尤古朵拉女士,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一直在,”尤古朵拉道,“说了,叫姐姐,我倒是有些意外,会在这个地方遇上你们,本来是打算来和你们打个招呼的,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一档子事。”
方鸻挠了挠头,他是和这位灰女士打过不少交道,但两人见面这才是第二次,要他用那么亲近的称谓他实在叫不出口,“橡木骑士团为什么会在圣休安?”
“我们是为了别的事来这里的,”少女摇摇头,“不过先不说这个,遗产和继承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没记错的话,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是那个传奇海盗王的本名,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海盗王威廉。”
她看向方鸻与爱丽莎二人,“你们在帝国经历了什么,又怎么会和那个海盗王扯上关系?”
那条密道通向山壁之中,像是在岩石之间开凿出的,显得狭窄而阴暗,高大的男人举着一只散发着荧光的水晶走在前面,冷光映照出灰色的石壁,光的边缘随着他们前进不住后退。
空气沉闷、潮湿,不时有马陆扭动着多足从墙上爬过,寂静中只余下众人脚步的沙沙声,方鸻斟酌了一下,才与尤古朵拉讲述了一下他们在帝国的经历:
包括他们与帝国人之间的矛盾,执剑之庭的恶行,不过隐去了关于影人、众星装置与三位天才那一部分。
倒不是信不
过尤古朵拉,而是无法确认前面带路的这个高大的男人的立场,乃至于其背后的圣秘会,毕竟自龙魔女之灾后,拜龙教徒在考林—伊休里安渗透甚广。
方鸻讲完之后,才开口问道:“血之盟誓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他们不是……?”
“你是说芬里斯那事?”尤古朵拉反问道,“血之盟誓已经被处理了,但官方不可能把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抓了,而且你也清楚,这件事其实很难攀扯到杰弗利特红衣队身上。”
“所以结果就是几个负责人进去了,知情人被抓了一大堆,但仍有人侥幸逃过一劫,你方才见到的那个人过去就是血之盟誓的副会长之一,同时也是主力旅团团长。”
方鸻是不太相信血之盟誓的高层,主力旅团的组建者会没有涉及这些事,但他也明白现实世界是要讲求证据的,或许是对方隐藏得足够好,撇清得足够干净。
总而言之,对方逃过一劫。
血之盟誓被解散之后,剩下的精英人员被杰弗利特红衣队收容,而针对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调查仍在继续,但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官方也不可能采取实质行动。
尤古朵拉继续说下去:“毕竟接管联盟的事本身已经在国际上掀起掀然大波了,虽然是联盟自身内部有问题在先,但这不合规矩,而且外面可不管你真相是什么,正火力全开拿这件事向我们抹黑呢。”
她轻描淡写地道,“当然官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放弃的,只是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是要小心谨慎,当然怀疑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不少,但一样要收集证据。”
方鸻可以理解,但放任芬里斯的漏网之鱼仍留在星门内总让他觉得有些问题,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尤古朵拉看出他心中所想,“你不必担忧那么多,官方当然可以强硬出手,可他们有自己的考量——杰弗利特红衣队内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与邪教徒勾结,太过操之过急只会让有心浑水摸鱼的人有机可乘。”
“何况,这件事不仅仅牵连到杰弗利特,还有其后的弗洛尔之裔与彩虹同盟,局势越是危急,越是要沉得住气,第三赛区从内部乱起来,正是许多人希望看到的。”
方鸻默默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尤古朵拉在说什么,祸星降临的征兆如此明显,连七海旅团都有所察觉,那么她们,包括星门港方面,甚至是国内的一众公会不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
事实上各大公会的上层可能早就在准备了。
他不由想到了帝国人的准备。
“继承人是什么?海盗王的霸主之证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尤古朵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到这座自由港来,应当听说过来它的来历吧?先后三位海盗王建立了这座港口,但那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传说了,不过传说的归于传说,但海盗王定下的规则则一直延续至今,那就是海盗法典——这些"规矩",是由一代代传奇的海盗之王共同确立的……”
“它们分别是灰白之海的海盗王,风暴之海的海盗王与银海的海盗王,灰白之海主要位于瀚瑞那的外海,风暴的群岛一带,在帝国的外沿,而风暴之海则是指考林—伊休里安与圣休安。”
“最后是银海,那是银链岛的外围,一直延伸到罗塔奥的那片云海,这是当今艾塔黎亚最主要的几片海域,它们彼此相连,共同构建起了第一世界的空海航线。”
“最古早的三位海盗王,则分别来自于这三片海域,你也可以说他们是奥述人、考林—伊休里安人与巨树之丘的海盗王。”
“但并不是每一个时代空海上都有三位霸主,在罗德里戈·德安里斯那个时代,空海上苍白海盗一家独大,别看现在血鲨海盗凶
名远扬,巴洛沙也以海盗王自居,但事实上血鲨海盗还远远及不上可以与帝国海军相抗衡的苍白海盗。”
“而巴洛沙自称是风暴海之主,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风暴之海的霸主之证,历史上三位传奇的海盗王都曾留下过自己的信物,相传只有那些最凶悍、实力最强大的海盗才能成为他们的后继者,但这些信物都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风暴之证最后一次出现大约是在一个世纪之前,那是一把血海的魔刃,第七任海盗王的佩剑——”
“灰白之证则遗失在多年前的海尼海尔战争之中,它最早是属于第一代海盗王的奇物,人们都相信它已经沉入渊海之下,直到二三十年前名为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传奇海盗王异军突起,那件信物才得以重见天日。”
尤古朵拉说下去道:“我只听说他是帝国海军的叛徒,但不知从何得来了海盗王的证物,并成为灰白之海上的霸主,呼风唤雨,一直到殒落之前都令帝国人不得安宁。”
方鸻不由看向自己手中黑沉沉的金属方块——不久之前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将这东西交还给他,不过威廉当初将这东西交给他时,可没在遗言之中说过这些。
那位海盗王只提到要他们向帝国复仇,但这就算是复仇成功了么?
但第一任灰白海盗王的奇物,又怎么会和众星装置扯上关系?还是说如此巧合,第一任灰白海盗王,也和炼金术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三位传奇的海盗王先后诞生于大约五百年之前,那的确是晚于三位帝国天才的时代之后,对方也不是没可能是弗里斯顿、杰尔德姆或者海林威尔其中一位的后人。
“所以这个东西就是霸主之证?”方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举起手中那事物向尤古朵拉问道。
得到它的人,就能成为海盗王的继承人,成为下一任的空海霸主?
但他和罗德里戈·德安里斯也就罢了,毕竟两人真的参透了这把"钥匙"之中的秘密,那位传奇的苍白海盗的海盗之王也的确从中组建起了一支构装大军,从中获得助益。
然而在那之前呢?据他所知从它的第一任主人起,灰白之海上至少先先后后诞生过七位海盗王,而在罗德里戈之前的灰白海盗王们,可没有什么构装大军的传闻留下来。
再说以他对众星装置的研究进程的了解,自律构装也是在二十年多年前开始兴起,由罗德里戈的副手——炼金术士大师杰德·汉姆一力促成,而他几乎可以说是这条道路上唯一的后继者。
“当然不是,”尤古朵拉轻轻摇了摇头,“它只是一件信物而已,但并不是拿到这件信物的人就一定可以成为空海霸主,更重要的是得到它的认可。”
前者有些古怪地看了方鸻一眼,“霸主之证上的要求,大多是前一任海盗王所留下的,我不太清楚德安里斯给你们留下了什么样的要求,但看起来你深得他的认可。”
“何以见得,尤古朵拉小姐?”
“是姐姐,”尤古朵拉强调,“因为相传信物上的封印牢固程度各有不同,少有人能完全将其解开,从那位酒保先生的说法来看,你们取得了它完全的信任。”
方鸻不由再看了看手上的金属方块,他倒是看不出上面有何封印,这东西里面的结构和Shana给他的钥匙之章很相似,但他总觉得上面的封印可能与罗德里戈留下的要求无关。
而是和众星装置有关。
七百年来,除了那位炼金术士大师杰德·汉姆之外,可能就是自己对这东西研究最深了,而且由于真正见过零式水晶、见过弗里斯顿与海林威尔的研究成果的缘故,很有可能阿德妮——尼娅小姐的父亲都没有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难道这就是原因
?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前方带路的高大男人,又再次看向一旁的尤古朵拉——但这一切又与眼下的处境有何关系呢?对方究竟是谁,与圣秘会又有何关系?
尤古朵拉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摇了摇头,“我先前说过了,霸主之证本身可能是一件宝物,但它们并不能具备让一个人成为海盗王继承人的能力。可它是一件信物,而信物往往只对认可它的人、或者组织有效力——”
“圣秘会?”
尤古朵拉缓缓点了点头,“圣秘会的来历很神秘,我只知道他们可能是和三位海盗王同一个时代的产物,相传是三位不具名的女神联手建立了这座圣殿——”
“因为圣秘会所收集的银币,就来自于命运的恩惠,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具体是什么,传闻三位海盗王皆是那个时代受神所指引的人,他们先后崛起的经历的确像是为了某些目的而诞生——”
“就像是凡人向神祈求力量,获得恩许,然后为至圣的计划而行事,他们如流星般涌现,短暂地划过历史的天空,留下璀璨的痕迹,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古朵拉看向他,“这很有意思不是么,但也确实说得通,如果说背后有高于凡人的力量在推动一切,那么圣秘会的神秘也就迎刃而解,也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安然屹立于圣休安这样的自由港中。”
“……直到许多年后,有人再一次拿着这些信物出现,并从这里获得他们所许诺的力量,再一次在空海之上崛起,呼风唤雨,成为一方霸主。然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在凡人所无法察觉的过程中,那些背后推动这一切的力量,说不定已经获得了她们所需之物。”
银妆的女剑士显然也并不清楚圣秘会的真实来历,只是随意聊起了几个陈年旧事。
不过方鸻却蹙起了眉头,不由自主想起了他们在帝国的经历,那座矗立于山谷之中破败的商业圣殿——他们与罗曼女士的会面,还有风暴群岛之上所发生的一切。
难道说,商业女士正是那三位不具名的女神之中的一位。
而另一位呢?
命运的少女?
那么第三位又是谁?
他陷入思维的迷宫之中,但前面引路的男人——此地的主人一言不发,许多的问题并不能得到解答,海盗王的继承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对方是要带他们前往圣秘会么?
而圣秘会对于这些信物又是如何看待的?昔日罗德里戈也见过他们,并从中获得了帮助么?他一跃成为传奇海盗王的经历,圣休安这座自由港又是否从中充当了助力呢?
所有的疑惑都化作漫无声息的脚步,沙沙在岩石之上摩擦,而方鸻则想起了另一件事。
尤古朵拉提到了风暴之海的霸主之证,也提到了灰白之海的霸主之证,但三位海盗王中剩下一位呢?银之海的霸主,银链岛的海盗王所留下的信物呢?
他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怎么了?”
“海盗王不是有三位么,尤古朵拉女士?”
“噢,你是想问这个,”尤古朵拉恍然,解释道:“银之海的霸主之证非常特殊,传闻那是一整座浮岛,一座可以在空海之上移动的浮岛。”
“它曾经属于银之海的霸主——但已经快是一个世纪之前的故事了,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故,那座浮岛整个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历史上的三位传奇海盗王,而今只不过剩下一位而已。”
银妆的女剑士笑了笑,“不如说一位都没剩下,罗德里戈死后,海盗王这个位置就一直空悬。上一任银海的霸主诞生于大约三十年前,那个人就是灰海盗的老大,"铁刃"吉格斯——不过而今他已经
退休了,一直待在圣休安"养老",而下一任银海之主尚未诞生,因此他眼下还有不少威信。”
“等等,”方鸻忍不住问道,“尤古朵拉女士,你不是说?”
尤古朵拉摇摇头,也懒得再去纠正他了,“霸者之证会失踪,可是云海之上的权力不会空悬,每个时代总会涌现出那些最有实力的人,灰海盗是如此,巴洛沙和凯瑟琳正是如此,他们自称是海盗王,你如果不满意,大可以去挑战这些人。”
“而其实巴洛沙和凯瑟琳女士也只不过是想要仿效灰海盗们的行事而已,"铁刃"吉格斯才是在苍白海盗之前,空海之上最有权力的那个人。”
她看向前方的凯瑟琳,道:“其实这个问题你问我不如问她,她既是这个位置的觊觎者,同时又和真正的银海之主有关系,她父亲蓝胡子,曾经见到过那座浮岛——银海的霸主之证。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她父亲才会成为银链岛最传奇的海盗之一。”
方鸻微微一怔,他是知道凯瑟琳出身自海盗世家,祖父是走私商人——本质上也是海盗,而其父更是大名鼎鼎的"蓝胡子",是与灰海盗名声不遑多让的传奇海盗之一。
凯瑟琳虽然走在前面,但显然听到了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她回过头来,先看了尤古朵拉一眼,再看向方鸻。
“你知道得倒不少,”凯瑟琳停了下来,来到两人身边,对尤古朵拉说道,“不过我和巴洛沙可不一样,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父亲的确得到过银海的霸主之证,但可惜,他并没有完全得到认可……”
说到这里,她不由沉默了下来,这位女私掠海盗翠色的眸子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像是在思索什么,“巴洛沙他是个傻子,以为自己可以走吉格斯的老路,但灰海盗的崛起并不仅仅是实力那么简单,而是圣秘会在背后支持他们。”
她轻蔑一笑,“至于血鲨海盗又算什么东西?”
凯瑟琳看向方鸻,“这些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你们从未问过而已,我也没想到你会是罗德里戈认可的人,否则之前就不用那么弯弯绕绕了。圣秘会有求于你,而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方鸻一怔:“圣秘会有求于我?”
女海盗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钥匙"上,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把将那东西夺过来,但可惜——信物的认可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叹了一口气,“待会儿你就明白了,这是我的问题,没事先告诉你"软木塞"的情况……”
她看了看那个高大的男人。
方鸻从这位女海盗落寞的神色之中看出了一些别样的神情来,那些关她父亲蓝胡子、关于灰海盗的事,或许没她说得那么简单,他不由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那一刻,那赤发翠眸之间所闪烁的野心。
但方鸻摇摇头,“如果你想要我帮你成为一方霸主,那恐怕是白费心思,我其实对海盗并不感兴趣,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紧盯着他,“你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
“我们的合作仅限于提供给你庇护,凯瑟琳女士,”方鸻答道,“你和我们去巨树之丘,帮我们寻找船匠,至于你的事情,我们不会干涉。”
他的目光停留在"钥匙"上,这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如果圣秘会真的会提供给他们足以让七海旅团成为一方霸主的力量,那么这种力量的代价为何呢?
而他们对于海盗王,对于圣秘会根本无从了解,因此他并不希望让七海旅团在这其中卷入过深。
如果圣秘会需要这个信
物,那他更宁愿用"它"去换取那些他们所需要的资源与信息,将其视作一场"交易",而非缔结某种盟约。
凯瑟琳翠绿色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才轻轻摇了摇头,“待会你会明白的,继承人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你不是想要建造一条新的七海旅人号么,不是想要从圣秘会得到那几个问题的答案么,只要你拥有这个身份——那么这些完全不算什么,而你不需要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强迫给你——”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方鸻微微一怔,“什么忙?”
“我……”凯瑟琳罕见地沉默了下来,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希望得到一个和圣秘会内一些人面谈的机会,我只要求这个机会,一切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但他思索了一下:“我可以帮你提这个要求,但是并不能保证圣秘会一定会答应。”
毕竟他连见都没见过对方。
但凯瑟琳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谢谢你……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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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树生灰枝
“关于圣秘会的事情,”尤古朵拉忽然说道,“凯瑟琳女士好像知道得很多嘛”
“因为蓝胡子曾经登上过那座岛,尤古朵拉小姐不是都清楚么?”凯瑟琳看向她,“我有我的目的,为此我曾仔细调查过关于‘信物’的一切,所以我才会知道这些”
“所以你的愿望也得到其中一件信物,并成为空海上的下一任君王,”尤古朵拉故意一笑,“如果你早知道罗德里戈的信物在小家伙手上,你会后悔与之失之交臂么?”
但凯瑟琳轻轻摇了摇头,“信物没你们想得这么简单,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是一方霸主,我得不到他的认可,完成他的考验,我不是海盗王威廉的后继者——”
“那你认为他是么?”
灰女士伸出手,轻轻戳了戳方鸻的后背,问:“艾德,你认为自己是罗德里戈的后继者?”
方鸻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这位‘灰女士’这么自来熟,上一次见她时可不是这样的,但或许是因为那时有子非鱼和红叶在的原故他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是海盗王威廉的后继者么?
自然不是
可他目光看向手中的金属方块,可他究竟算不算是踏上‘这条道路’的后继者呢?或许还真不一定说得清楚
他当然也明白尤古朵拉问这些是为了试探凯瑟琳——空海上没有哪一位海盗是可信的
对方仍旧把橡木骑士团当作是七海旅团最可靠的盟友,是自己人,作为他们这一行人的前辈,也或许是担心姬塔与洛羽的安危——这位灰女士方才便问过洛羽的事,方鸻也如实回答了
他目光看向前方
大门后通向一条深邃的走道,高大的拱梁构建出一个宽广的空间,内里同样空无一物,黑暗中只余下沙沙的脚步声,男人举起的水晶散发着持续不断地冷光,照出凹凸不平的砖石
冗长的密道在后半段变得也开阔起来,两层天然的岩壁变成了厚实的灰砖,层层叠叠堆砌成拱券形,这些建筑明显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在漫长的时光之后才得以重见天日
他心中同样怀有许多疑问
但这些疑问或许要等到一会儿之后,才会得到一一的解答
“闷葫芦”尤古朵拉摇摇头
而一旁的夜莺小姐也同样一言不发,如同影子一样跟随在方鸻身边
尤古朵拉这才开口道:“但圣秘会可以将他们选中的人推上一方霸主之位,就算没有信物,也是一样,灰海盗们的经历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所以,”她看了看那高大的男人,“与其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信物,难道海盗们对于圣秘会本身没有一点儿觊觎之心?”
“许久之前,曾有海盗对抗过圣秘会,但后来……”凯瑟琳犹豫了一下,道:“我们这些在空海上生活的人,桀骜不驯,连一般人惧其三分的帝国舰队也敢轻易挑战,甚至像是罗德里戈那样的人物更是与帝国为敌——”
“可除了空海本身,这片云层之上的大海变幻莫测,谁也不敢说真正了解它……”
“那海上的波涛,有时可能只是温柔的轻抚,但也可能是一场无情的惩罚,”女海盗像是在追忆什么,“一个时代之前,一场风暴在顷刻之间摧毁了那时的多个海盗团,海上的霸主的命运,在真正的命运之手面前也不过渺小至此”
她用翠色的眸子看向那个男人,带上了一层忌惮之色,“所以在那之后,圣休安的所有海盗都不会轻易圣秘会,而你们不是海盗,我忘了告诉你们‘软木塞’酒吧的事”
“凯瑟琳女士,”方鸻都忍不住无语,“这么重要的事下次记得提前说”
他还和正主打探关于圣秘会的事
难怪那个男人那会会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大概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不谙世事的大少爷
“是我的错,”凯瑟琳叹了口气,“我以为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却忘了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血鲨海盗还在港内,我自以为可以瞒过巴洛沙手下的眼线,没想到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人会找上我”
方鸻也想到了关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事
这里可不是他们的传统活动范围,他忽然开口道:“看来考林—伊休里安的政局发生了剧变,要不然,杰弗利特红衣队也不会找上你”
“考林—伊休里安的局势已经紧迫到一个银之阶,一支王国编外的力量竟也可以左右局面的地步了么,否则那些人不会想到你们这支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的力量,只是不知道是王室——还是弗洛尔之裔”
“你很敏锐嘛,小家伙”
尤古朵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以为你看不出来这些,看来帝国真是能教育人啊,没想到去了一趟奥述之后你们成熟了这么多布丽安公主说是你支持他们的,我原本还不相信”
“所以考林—伊休里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古朵拉女士”方鸻猜得出原委,但却猜不出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两界通讯中断了几个月有余,他对考林—伊休里安的局势一无所知
“局势白热化了,”尤古朵拉摇摇头,“没什么好消息,宰相、国王执迷不悟,他们也回不了头,他们杀了凤凰公爵,利用他的长子控制了南境,在迎娶了新的王后之后,伊斯人也站在他们一边了”
“而我们这边虽然有艾文奎因的精灵,布丽安公主殿下,埃尔德隆也偏向我们,还有沙漠之民,大公主,罗班爵士自不必说,芬里斯人,艾尔帕欣的上层有些摇摆不定,但亲王殿下站在我们一边”
“这样算起来,两边的势力算是势均力敌,可以说是南北对峙,南考林与长湖为分界线,至于宝杖海岸自己正应接不暇,古塔人叛乱此起彼伏,暂时也顾不上他们了”
“南境术士协会呢?”方鸻忽然察觉到尤古朵拉好像漏过了什么
“这正是我来圣休安的原因,”尤古朵拉严肃了些许,“南境协会出了大乱子,有人刺杀了现任会长索南·钢眉,安德大师也在动乱之中受了重伤”
“什么!?”方鸻忍不住失声:“老师他……”
“你放心,”尤古朵拉宽慰他道:“乌列尔先生他并无大碍,但是趁着动乱的时间,许多人攻击了艾尔芬多尖塔的各个部门,造成了大量的人员和财产损失;虽然大多数人还有复活的机会,但索南会长……”
方鸻沉默不言,在南境大赛之时他见过那位矮人会长不止一次,没想到才不到一年,便已天人永隔,这还是他在艾塔黎亚第一次直面生命的逝去,而这一次又要比丝卡佩小姐那次真切得多
“动乱是从南境协会内部发生的,许多我们熟悉的人忽然倒戈,向协会发起攻击,因此许多人都措不及防,索南先生正是如此……”尤古朵拉叹了口气,“现在看来那些人应当是影人渗透,但在此之前,我们都按照你们提供的信息筛选过一遍,并未发现异常……”
“最后我们只能得出结论,影人们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手段避过我们的侦查,我们检查过那些在动乱之中被抓捕的人,他们和正常人类别无二致,记忆、学识、自我认知都没有差别,除了立场已经掉了个个儿”
尤古朵拉拿出一枚戒指,“除了在他们身上发现这个,可以统一证明他们的身份之外,其他的一无所获”
方鸻看到那枚戒指,不由目光一缩,那戒指上的纹徽他实在太熟悉不过了——面向荆棘垂目祈祷的少女,环绕的毒蛇,银色的匕首与展翼的蝴蝶
“暗影会的叛徒?”他一下就想到了尼娅告诉他的那些辛秘
“暗影会?”尤古朵拉看向他
方鸻向她讲述了关于风暴群岛发生的一些事情,暗影会的来历,灰女士的目光闪了闪,“我们的调查这些戒指背后确实指向一个组织,但各处都查不到其来历,最后也只能寄希望于圣秘会”
“圣秘会是考林—伊休里安一等一的秘密结社,关于渊海石板与神秘学相关,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辛,正因此,我才会带队前来圣休安,只是没想到会遇上你们”
尤古朵拉徐徐说道:“至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来历,正和你猜想差不多,南境协会现在几乎已经瘫痪,考林—伊休里安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寻求破局的机会”
“红衣队的背后是弗洛尔之裔,但弗洛尔之裔也不是铁板一块,官方并没有明确表态介入考林—伊休里安的内部纷争,但各大公会都有自己的考量,我猜红衣队并不是站在王党一边,而是自己来的”
方鸻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半年来王国发生了太多变化,现在无论是那位刚愎自用的国王陛下、还是那位阴险狡诈的宰相大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布丽安公主也苦于许多潜在的盟友仍摇摆不定”
“因此双方都不敢轻易破局,而这时谁手上有更多的力量,就在未来占据先机——杰弗利特红衣队显然不甘愿永远做一个二线公会,也亏他们能想到这支游离于王国之外的私掠舰队”
尤古朵拉对于老对头的行为显然不予置评
方鸻也一阵沉默,没想到自己不在的半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本来你暗中发育自己就是帮上我们最大的忙,”尤古朵拉摇摇头,“塔波利斯和军方一样看好你们,将洛羽和姬塔交给你们就是看中七海旅团的未来,我们都需要一个游离于联盟之外的推手,而这个推手的实力越强越好——”
“就像是Loofah,但Loofah和蔷薇十字军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性子也太古怪,指望不上,你不一样,我是看着你们成长起来的,艾德你比其他人都更有责任心,这是好事”
她的话仿佛离题万里,但方鸻却听明白了
考林—伊休里安从来都不平静,政局的分裂远在他与希尔薇德离开王国之前就已势同水火,而在原住民之外,联盟内部一样孕育着变革的声音
远在第二世界的惊雷,不过是这一切尖锐斗争的写照,七月战争、弥雅与弗洛尔之裔的恩怨不过是上一场圣约山之战的遗留,而指针每一次拨动,都让问题变得更加尖锐
南境的叛乱,凤凰公爵的死,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将考林—伊休里安推向不可挽回的风口浪尖,而他在那时看似作出的正确的决定,而也只不过是让布丽安公主下定了决心而已
世界的变革从来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动的
他自然也从不会这么自大
“不过就像上一次你作出决定一样,”尤古朵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没想到这一次你竟然成为了罗德里戈·德安里斯信物的持有者,还得到了他的认可,这是我预料之外的情况,可能这一次你又能帮上我们了”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问题,不过并不仅仅是为了调查南境同盟的事,虽然老师的安危也很重要,但他从没忘了——那个印记背后,可能与自己父母的空难有关
那个神秘的徽记,已经不是头一次出现了
而且它背后和影人千丝万缕的联系,南境协会那些忽然暴起伤人的内部成员,他们如果并不是影人,又是如何受到影人的控制,如同鬼魅附身一样呢?
正思索之间,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了下来
“各位,到了”
他停在一扇封闭的大门前——那尘封已久的大门上覆满了蛛网,层层蛛丝上落满灰尘,而或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连虫子们都已死去,只留下一地的虫壳
但男人——圣秘会的守门人并不在意这些,走上前去,扯下那些蛛网,轻轻擦去那门上的灰尘,露出下面雕刻着神圣的图章——石刻上描绘着日月星辰,与两株开枝散叶的圣白巨树
在两扇门上相对而立
方鸻目光落在那些雕刻上——努美林双圣树他回过头去,正对上尤古朵拉银灰色的眸子,那位女士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继而又用冷漠的目光看了其他人一眼,并未多言
“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尤古朵拉小声嘀咕道
凯瑟琳落后一步,小声道:“他们只会认可那些受信物所选中的人”
大门后是同样深邃的黑暗
砖石铺就的道路通向一座圣殿,环形——来自于古旧时代的产物似乎都千篇一律,古老圣殿不由令方鸻回想起了在龙啸山脉、诺兹匹兹地下见过的那两座——
只是圣殿之中没有造像,原本应属于神像的位置,只有一束光从穹顶上照下来
灰尘在无瑕的光中闪烁着,上下沉浮,像是漂浮着无数浮游生物,光落在石质的基座上,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文字:
‘长河之上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轻浅的漩涡之上,犹如命运,变幻不定……’
‘……她湖面之上撷取落叶,从命运之中剔除灰枝……’
‘英雄的故事,不至于沉入无光的湖底……’
‘……而黄金的织线,亦被赋予世界的重量……’
方鸻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命运的祷文,但而今欧林众圣的神序正在产生剧变,谁也不知道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人在大厅之中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又过了片刻,黑暗之中同样传来几声异响——方鸻向那几个方向看去,发现有几个人出现在了那里不同的方位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穿华贵的长袍,像是祭司或者贵族;一个面带凶相,用眼罩遮着一只眼睛的男人,一看就是空海之上横行无忌的海盗;一个女人,像是商人
最后一个是精灵少女,一头白发,在耳尖两侧束成辫子,垂在双肩上,显得有些秀气,面容姣好,但正横眉冷眼地看着方鸻
“罗德里戈的继承者?”老人最先开口,“是他?”
其他人的目光也一一落在方鸻身上
接下来开口的是那个海盗一样的男人,说话时中气十足,震得大厅嗡嗡作响,“信物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了,看来确实是他无疑,那么他就是这一代选中的人了?”
“先等等,”接下来的开口的是那个女人,对方的年岁比凯瑟琳还要大上一些,但成熟雍容,美艳至极,眯着眼睛看着方鸻,“他身上不止有那个信物”
其他人都看向她,女人则看向方鸻开口道:“他身上有钱币的气息”
但女人打断他:“不,不是凯瑟琳,我认识这个小姑娘,她身上的那一枚钱币我也认识,但并不是那一枚小家伙,你身上有一枚至关重要的钱币”
“至关重要的?”海盗男看向方鸻,“你是被选中的人,不过有另一位女神在你身上施以目光倒也是令人意外至极,除了她之外,你还见过另一位女士么?”
方鸻听得一阵云里雾里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那位高大的酒保,毕竟是对方带自己一行人来此的,他本来以为谜底会在这座大厅之中揭晓,但没想到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答,疑问反而更多了
但男人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沉默不言
“你们是圣秘会?”方鸻抬头问道
海盗男点了点头,“我们是圣秘会,但圣秘会并不是我们,我们不过是一个古老契约的守誓人而已,”他大约看出方鸻的迷惑,开口解答道:“在你面前的圣坛上,那里有三段箴言——你们看到的是‘命运’”
“此外,在这一面还有‘约定’与‘守望’”
他开口叙述:“凡人的一生,如同落叶,在时光的长河之中沉浮,而只有少数人,能追寻‘命运’垂下的织线,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轨迹——”
最后是那个老者,用苍老的声音讲述道:“他们约定,‘守望’圣树直至发出白枝——将破碎的世界彼此弥合,为注定的‘毁灭’带回‘新生’的希望”
“在上上个时代之前,是许许多多人,”最后话语回到了那个海盗男身上,“最后每一个名字大多我们都不记得了,直至罗德里戈·德安里斯,那是上一代,然后是你——”
他指向方鸻
“所以我是被选中者?”方鸻再问,他拿起手中的信物,“你们会因此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并满足我的要求?”
海盗男点了点头
方鸻沉默了片刻,“那我要付出什么呢,或者说我要做什么?去履行那个约定?但我有自己的事要办,不一定有空为你们的‘女神’办事,比起约定来……我更倾向于‘交易’”
“不”老人摇摇头
“不用?”
方鸻有些意外,不用是什么意思?那男人告诉他三段箴言,‘命运’、‘约定’与‘守望’,他们是守誓人,就像是屠龙者一样,遵循着守护与约定
而他们口中的誓约选中了他,而他又不用去履行约定?
“她只需要勇敢的人”
方鸻微微有些沉默,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凡事先想着自己,一点也不愿意承担责任,他和我们说什么‘交易’,但圣秘会可不需要和人交易”
方鸻微微一怔,他从方才起就一直感受到那个精灵少女的敌意,但却一直不知道这敌意是从何而来的,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
他是认识一些精灵,譬如来自于艾文奎因王廷的布丽安公主,但这个少女——明显不是考林—伊休里安本地人,甚至不是圣选者——那银白的束发,她看起来像是来自于桑夏克的秋精灵
耀光王廷的一支
巨树之丘的圣白之裔,对方身份可不低,竟会出现在圣休安这样的地方
老人、女人与海盗男也有些意外地看向少女,他们是来审核方鸻继承人资质的,但并不是评判者,他们也没有这个资格,少女说出这番话来明显是有些逾矩的
但对方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不由看向那个高大的酒保,毕竟后者才是带方鸻来到这里的人,他们只认识方鸻手中的信物,而并不知晓方鸻的真实身份
高大的男人开口说了一些什么,只不过在方鸻看来犹如唇语,根本没发出半分声音不过老人、女人和那个海盗男似乎听明白了,海盗男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是龙之炼金术士先生,难怪‘她们’会不约而同地选中你,对于圣秘会来说,这是我们的荣幸”
“什么龙之炼金术士,”精灵少女露出鄙夷的目光,“一个哗众取宠之辈罢了,在大陆联赛上弄虚作假,徒有虚名之辈,不知从哪里得来了罗德里戈的信物”
“依我看,罗德里戈·德安里斯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皱着眉头看着方鸻,“一介狂徒而已,你方才的言行一点也没出乎我的预料之外,胆小的鼠辈本就该如此”
方鸻就是脾气再好也被这番嘲弄弄得有些火冒三丈,他又没得罪过这个女人
她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你先别生气”
方鸻点了点头,其实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很好奇,杰弗利特红衣队那些家伙凭什么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要是对方有好几个银之阶也就罢了,但最后证明了就这?
他和那些大公会打过交道,直到这些大公会得成员虽然一贯自命不凡,但倒也不至于没有脑子——或者不如说他们比那些自由公会的圣选者还现实一些,大概率不会自己撞上门来找死
而这已经是短时间来,他第二次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说什么‘欺世盗名’、‘名不副实’了,如果一次倒也罢了,接二连三地出现这样的状况,显然是发生了一些在自己了解之外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不麻烦……”尤古朵拉哭笑不得,“就是在你们离开帝国之后,忽然冒出了一帮人开始炒作,说你在大陆联赛上打假赛,最后被帝国通缉了”
方鸻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也有人信?
他在银之塔的经历是有现场直播的,就算是最后在圣王之厅那场比赛有些蹊跷,但先前的预选赛,与双塔之争总做不得假吧?
“理论上是不会的,但这档子事背后肯定有一个推手,”尤古朵拉道,“他们封禁了很多关于大陆联赛的视频,又用一些剪切的片段混淆视听,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但众口铄金……还是有不少人选择跟风相信”
方鸻一阵头大,他还是挺爱惜自己的名声的,怎么也会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的事
他用膝盖想也可以猜到是谁在背后使小手段,但他怎么也没料到那些有头有面的大公会,会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冒险团使这样的手段——这他不由想起了Loofah
那位举世之剑在成名之前,也饱受非议,而受非议的原因也很简单,谁让这位性格古怪的女士不在‘体系’之内呢?
万万没想到,现在轮到七海旅团了
而且对于自己的攻击,显然要比对Loofah险恶得多,要是坐实了的话,只怕自己会在第三赛区成为过街老鼠
连爱丽莎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官方不管吗?”
“当然管了,”尤古朵拉摇摇头,“星门港方面不止一次辟过谣,但是收效不大,你也知道很多人不爱听官方怎么说……反正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而下架视频的理由是侵权,大陆联赛毕竟是在联盟体系内的,也是跨界商业运作的一部分,这方面星门港不可能插手”
“而至于那些剪切过的视频,一部分是断章取义,不太好管理,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整顿全网……真这样的话,说不定明天就风传你舅舅是联盟某位高层了……”
“剩下的那些违规的视频,大多都是私下传播,想管也管不了,”尤古朵拉叹了口气,“但说起来是私下传播,在明显有推手的情况下,传播其实也很广泛了”
她看了看方鸻:“这又没法公诉,要不你找个律师,或者我们可以从损坏名誉权这方面警告那些人”
方鸻一个头两个大,他哪有那个闲工夫
“算了,”他摇摇头,想了一下决定还是放弃,“就让那些人去听信好了,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们”
七海旅团之前太过引人注目,现在有人花钱帮他们掩盖真相反而是一件好事,叫人看轻总比每个人都重视来得好——尤其是那些潜在的敌人,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是‘她们’选中了继承人,我们并没有评判那三位女士的资格,只是来确认信物是否真是可信而已,”他威严地开口道,“而现在一切已经确定无疑,那么就应当执行她的意志——”
那精灵少女只得咬着嘴唇后退一步,用含恨的目光看着方鸻
那目光看得方鸻毛骨悚然,以至于连爱丽莎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该不会是他们的船长大人,在什么时候欠下的感情债吧?
而那海盗男已经向方鸻走了过来,语气温和地向三人开口道:“先前的冒犯请不必介意,想必你们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既然证明了各位的身份,那么圣秘会一定会全力解答你们的疑问,满足各位的要求”
方鸻点了点头,心中虽然仍有疑惑,但至少放下心来,问道:“所以当初罗德里戈·德安里斯也是得到了圣秘会的资助么?”
但对方摇了摇头,“每个时代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信物的认可对于每个人而言也各自不同,我们没有见过罗德里戈·德安里斯,三十年前此处的守护者还不是我们”
“我们也只是约定的追从者,并不清楚三位女士对于你们的期许是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她们每一位的尊名,只是他们让我们守候在这里,等待信物回归而已”
他又道:“何况您身上还不止有一道注视,您还有那枚至关重要的钱币,看来另一位女士对您也青睐有加,其实就算没有这个信物,您也一样是我们的座上宾”
又再一次提到那枚钱币,而方鸻始终还没弄明白那枚诅咒钱币究竟是什么,又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倒是那个精灵少女,忽然之间想起自己先前嘲讽方鸻没有资格和他们交易,而一想到海盗男的话,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咬了咬牙转身便向外走去
“等等,”海盗男叫住她,“你去什么地方”
“哼,反正你们已经确认这个胆小鬼的资格了,那我还留在这个地方干什么?”精灵少女冷冷地道,“‘她’认可他了,也不代表我会认可他,大不了你们让那位女士来责罚我好了”
那精灵少女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方鸻一眼,“好威风,龙之炼金术士先生,只怕你已经忘了,要不是为了你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圣女冕下她也不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她一字一顿,“要不是为了你,圣女冕下又怎么会受那些人的胁迫?圣树生出灰枝,她现在愿意踏入灰林,一切都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而已,你可真是她的好‘弟弟’”
说完,精灵少女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之中
方鸻不由听得呆住了,虽然不知道‘灰林’是什么东西,但从对方的口吻也听得出来那不是什么好事,而他认识的所谓的‘圣女’冕下,除了精灵小姐之外还有谁呢?
艾缇拉小姐出事了?
他脑子轰一声炸开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对他影响最深的人,那么除了丝卡佩小姐之外,就是艾缇拉小姐了
在他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害得丝卡佩小姐和魁洛德团长回到星门之外的那段时日里,正是这位将自己视作弟弟一样的精灵小姐,用最温柔的举动化解了自己的自责与愧疚
而要不是遇上了大猫人,遇上了艾缇拉小姐与天蓝一行人,他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呢?
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台专业魔导炉
那可是艾缇拉小姐,天蓝他们凑钱为他买的啊——翠鸟α专业工匠型——而那正是他作为战斗工匠生涯的起点,也是那之后七海旅团一切传奇的起点
他那一刻几乎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就想要向那个方向追过去
但那个海盗装束的男人一把抓住他,“她是圣白林地的下一任独角兽少女,光耀王廷精灵王的女儿,她叫莲,莲·奎雅·阿尔莎娜,她是个好姑娘,本身对你没什么成见,只是因为精灵圣女的事情……”
方鸻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对方显然是在提醒自己,他立刻向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追溯及往的历史
方鸻最终还是没能追上那女孩,对方似乎不想见他,离开了大厅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幸他折返之后,圣秘会的其他人对于精灵之事也有所了解,维克多——那个海盗妆束的男人告诉他们:巨树之丘的圣白之树正生出灰枝,死亡如阴影一般在森林之间蔓延;
万物枯寂,阴影覆亡,将生之死,凋亡之亡,枯败的林地复述着严冬来临之后的故事,但那冬天已经持续一年有余,一个古老的传说正在耀光王廷的圣白之裔之间流传甚广——掌管凋亡的女神永远地逝去了。
她本与自然的女士是一体双生,是森林的双生子,是生死往复、自然循环的一部分,但凋亡的那一部分逝去之后,苏生也便不复存在,从此土壤之中不再抽出嫩枝,春天的鸟鸣也不再归来。
这些让方鸻不由想起龙后的话,一个女神逝去了,而罗曼女士也说过一位神祇从欧林的圣序之中离开了,但究竟是哪一位?命运还是凋亡?巨树之丘已经因此而一片大乱,冒险者协会向四处派出人手去调查此事,工匠协会也参与其中——
他们甚至派出一支队伍前往银之塔,去寻回流落在那里的精灵圣物,那就是For的那支队伍,方鸻曾经见过他们,而直至此刻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对方对于圣王之厅的殊荣不屑一顾。
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那圣物的‘幻影’而去的。
而除了工匠协会与冒险者公会之外,精灵们自然也不会没有动作——但巨树之丘的精灵们实际上分为三支,主要居住在秋日林地的精灵王族,耀光王廷的圣白裔;与圣树林地的长老议会,森林圣卫与祭司们。
以及米斯特维尔的月精灵——森林圣卫与祭司、独角兽少女是圣树的看护者,圣树生出灰枝,圣女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况事发期间,她还不在圣树林地。
为了平息非议,圣女决定踏入灰林,去一探究竟。但维克多告诉他们,灰林实际上是一个不存在的地名,它在光海的另一面,圣女冕下实际上是要踏上圣坛、牺牲自己,去与艾梅雅取得联系。
“自从阴影开始蔓延以来,森林女士就一直缄默不语,她的信徒们认为是有人触怒了森林,或者凋亡之死也同样影响到了这位女神。”
“在这样的情况下,圣女将自己献给白树,通过圣树与森林女士的思绪相连,去寻求答案,只是前往灰林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过,这实际上是一条殉道者之路。”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是有人逼迫圣女冕下作出选择,要求她为自己的行为有所交代。”
“交代?为什么?”方鸻看着维克多,气得七窍生烟,“就为了她去寻找她的弟弟?她是圣女,而精灵廷甚至连她的血亲都保护不好,还需要她亲自出来找寻,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因为每个时代的独角兽少女只有一个,精灵王廷对于长老议会早有不满,祭司们把持着圣树林,垄断了女神的旨意,实际上削弱了王族的权威,而下一任独角兽少女——就是莲·奎雅·阿尔莎娜。”
又是该死的争权夺利,连精灵们也不能免俗,方鸻气得沉默不言,艾缇拉小姐一定早就知道此事,但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难道那时的分别竟是永诀了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针对精灵王廷的,还是针对精灵小姐的不告而别的。
维克多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说道:“阁下想要前往巨树之丘,倒也不至于急于一时,毕竟进入灰林的仪式还有一段时间,或许圣秘会还能为你们提供一定帮助。”
方鸻点了点头,虽然他心思早已不在此处,的确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在离开之前,他打算将这些问题一一问清楚:“维克多先生,圣秘会对于祸星是否有所了解?”
维克多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大陆上的学者们,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无不在研究祸星,因为‘它’与我们的世界,与我们的灾难息息相关,无人可以避免。”
“那第三次灾难是否将要降临,它究竟是什么?死疫是否与祸星有关?那瓦尔塔经历了一场大雾,那之后镇上的住民全部失踪了,海盗王巴洛沙也是,这是否与那轮赤月,与灾难有关?”
方鸻一连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祸星降临之事,在差不多五年之前就已经是大陆上预言者们的共识了,第三灾祸名为‘湛青’,它是苍翠的双生子,而‘赤红’之灾不过只是它的征兆而已。”
“赤红之灾?”
“就是你们所见的血月,‘赤红’是灾难降临之前的先兆,昔日‘黑王座’与‘苍翠’降临之前也有类似之事,只是不多见于文献记载——”
“黑王座降临时,先有漆黑的尖石生满大地,死寂之军席卷大陆;而苍翠之星孤悬之前,艾塔黎亚先经历了七日之灾,永夜降世,阴影的爪牙横行于世。”
“死寂行军,七日之灾?”
方鸻没想到这两个词条竟然是关于祸星的,这说是艾塔黎亚先后两场灾难,前一场发生在一万年之前,辛萨斯蛇人的时代,传闻岩石生出生命,令一个不朽的王朝崩解。
那后来蛇人的帝国一分为七,才有七王之争的时代。
而后一场则描述了圣树时代的永夜,直接导致圣树枯萎,精灵分裂——其后苍翠降世,第二次大灾难到来,努美林精灵才重新团结在一起,经历过圣树一役之后,彻底击败文明之敌。
但文献上从没提到过这两场灾难是与‘祸星’相关的,七日之灾发生在苍翠降世之前大约一个世纪,也很少有人将这场灾难与苍翠的闪耀联系在一起。
一旁的萨罗娜则开口道:“圣秘会也在推进对于‘祸星’的观察,但也不是每个谜底都如此分明,我们可以从一些渠道中得到信息,可祸星是波及整个艾塔黎亚的灾难,对于它的性质并无人得知。”
——萨罗娜是那位慵懒又神秘的女士的名字,现在方鸻已经知晓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份,那个老人名叫罗杰尔,高大的酒保名为杜松·缄德,两人明面上的身份并不神秘,除了圣秘会的守门人这一层身份之外。
沉默寡言是酒保的性格,但老人则要健谈得多。
“那死疫呢?”方鸻问。
老人声调缓慢地答道:“如果传闻不假,死疫应当是凋亡之亡的征兆,欧林圣序发生了变化,有一位甚至多位神祇殒落,死疫或许来自于神殒本身,但占星术士们尚未得出明确的结论。”
“我们不知道这背后是不是与祸星的降临有关,只是每一次祸星降临之际,神序就会发生一次剧变,上一次是太阳众神偕亡,再上一次是欧林圣序的诞生,至于这一次嘛……”
方鸻心中沉甸甸的,涉及的事情太广泛了,七海旅团在这样的变迁面前还是一样无能为力,一想到艾缇拉小姐与之有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应对。
“如果祸星注定降临,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现在寄希望于与时间赛跑,虽然不知道‘黑王座’降临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历史太过久远,但七日之灾后,尚还有一个世纪苍翠才会降临于世。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时间。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萨罗娜摇了摇头。
“有种种征兆表明,第三之灾的降临要远远快于我们的预计,努美精灵在击退‘苍翠’之后,学者们本来预计要到下一个时代第三次灾难才会降临,但才不过区区一千年,‘湛青’就来了。”
“从第一次灾祸到第二次灾祸之间间隔了一万年,足足两个时代,但第三次灾祸与第二次灾祸之间只有一千年不到,快了十倍,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用紫色的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方鸻,“圣秘会的组建,其实正是为了应对这场灾难,它一直执行着女神们的计划,没想到你和我们一样关心此事,所选之人果然一点也不会错。”
方鸻不由自主想到了罗德里戈·德安里斯,那位海盗王也是为此而来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也正是如此,苍白海盗一直在对抗帝国,隐藏那个以太节点。
这也是罗曼女士计划的一部分?
“深渊祝福,”萨罗娜有些惊讶,“我有多久没听说过这个祝福了,当然,也可以说是诅咒,这个祝福是不可逆的,但你的确有将它变好的办法。”
“请问是什么办法?”
“这个祝福一体两面,它是好是坏主要看施术者的心思,但从你的描述来看,她所中的咒语似乎并不是最恶毒的那一类,因此有两个办法可以挽回。”
“第一是让施术者本人回心转意,术是由娜尔苏妠下的,她自然可以收回,或者让它变成完全正向的祝福,可娜尔苏妠已死,因此你们只能走第二条路……”
萨罗娜停顿了一下:“那就是,让她争夺神力。”
“争夺神力?”方鸻失声,娜迦之神虽然死了,但让希尔薇德去争夺娜迦的神位怎么可能?那样一来,他的舰务官小姐不就真成了娜迦之母了么?
至于风暴的神位,那可能性一样也是微乎其微。
“没你想的这么困难,”萨罗娜摇了摇头,“争夺神力并不是要让她成为神祇,凡人要从有主的神职上获得神力几乎不可能,除非得到其主人的首肯——其实这个‘祝福’本身其实也是一种‘首肯’,那是娜尔苏妠的首肯——”
“但娜尔苏妠已经死了,神职失去了它的主人,无主的神力游荡在光海之中,许多存在都会觊觎这个新诞生的神位;而你们并不是要去和祂们竞争,而是从这些无主的神力之中撷得一缕而已。”
这听起来的确似乎有那么一丝可能。
可凡人要怎么从光海之中汲取一缕神力?方鸻不由看向这位女士。
“如果是旁人,这是无价的秘密,”萨罗娜用慵懒的语调道,“但你是继承人,我可以无偿告诉你,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她拥有法则之力。”
“龙骑士的领域,是神之火的门槛,当然从门槛到登堂入室相隔天堑,不过那也够了。只要她拥有了进入光海的方法,就自然有办法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回收神力。”
她轻轻拿起一支羽毛,向其中注入力量,然后向上一掷;羽毛飞上天空,又复而落下,落在她掌心之中。
“就像是这样,”萨罗娜道,“羽毛之中蕴含着我的力量,自然会回到我的手心中。她身上有娜尔苏妠的‘首肯’,虽然娜尔苏妠已经死了,但这种气息还是天生让她可以得到那些游离神力的亲和——”
方鸻静静地听着,凡人要摸到法则之力的门槛,最起码也要到银之阶。因为奥黛莎女神的缘故,希尔薇德虽然现在已经拥有了龙骑士系统,但要升入银之阶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听到萨罗娜的说法,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要进入光之海的能力,他们好像也并不是非得要跃入银之阶的门扉不可。
他抬起头来,时至此刻,他的大部分疑问已得到了解答,而且并没有付出什么相应的代价。
而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他不由向一旁的尤古朵拉看去,那位‘灰女士’也正巧向这个方向看来,“问问他们关于暗影会的事。”尤古朵拉用目光提示他。
方鸻点了点头,向维克多问出了这个问题。
意外的是,维克多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暗影会……你们竟然知道这个,说来他们的建立与我们还有渊源。”
方鸻意外地看着三人。
“这也不奇怪,现在艾塔黎亚大多数秘密结社,其实都与最早的那个缘由有关,”维克多摇摇头,“他们大多来自于银盔圣卫,守誓人,秘学士与率光之子当中的一支,你们应当听过它们的名号。”
方鸻颔首。
“暗影会来自于守誓人,而我们也是一样,守誓人最早是圣剑的守护者,守护龙王之血的族裔,但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们早已分裂,除却最古老的一支仍旧传承着圣剑之秘,但龙血之誓……”
维克多停顿了片刻,叹息一声:“龙血的侵蚀性如此之强,龙魔女之事后,哪一支而今想必已经凋零殆尽了。”
“暗影会则来自于守护守誓人秘密的那一支,他们长期与拜龙会信徒对抗,自成一体,我的确听说过他们大约在五十年前有一次大分裂,与银之大图书馆的大火有关。”
“至于我们,我们其实和罗塔奥的秘罗圣殿有所联系,秘罗圣卫也是守誓人的一支,是古老封印的守护者,我们都为了抵抗‘祸星’这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努美林精灵离开之后,这个重任就交到了凡人肩上。”
“尊敬的先生,”尤古朵拉开口道,“我们在调查南境协会的内乱一事,那里出现了影人的踪迹,从它们留下的痕迹来看,似乎是暗影会的叛徒在协助他们。”
“我们对暗影会知之甚少,守誓人各支之间都擅长守护秘密,互相之间也很少往来,”维克多答道,“不过关于南境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件往事。”
尤古朵拉看着他。
“许多年前,大约在龙魔女之灾前后,龙魔女尼可波拉斯向王国派出了不少眼线,那些蛰伏于王国各地的贵族们向她臣服,组成了后来的拜龙教徒。”
“虽然拜龙会的信众贯穿于巨人之战之后的历史,但拜龙教与拜龙教之间又有不同,考林—伊休里安的拜龙教崇信于龙魔女,几乎是她一人的附庸。”
“在当时的大清洗之中,伊斯地区无疑是重灾区,事实上时至今日,王国上下对于来自于伊斯的官员仍保有一定怀疑。而正是这个龙魔女的地盘,在她被约修德击败之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动乱——”
“拜龙教徒之间起了冲突,而背叛者从伊斯带走了一件圣物。”
尤古朵拉目光一凝,向他追问道:“是是什么圣物?”
维克多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圣者第二趾骨。”
……
圣秘会几乎回答了他们每一个问题,这一趟的收获有些超乎想象,不过关于购买特殊材料的问题,方鸻还是不愿平白无故受人好处,因此提出了交易的意愿。
对此维克多和萨罗娜并未反对,因为圣秘会尊重继承人的意志。
这个理由说服了方鸻。
他大约猜出维克多所说的更适合的‘交易物’,就是对方一开始所言的那枚至关重要的钱币,但他搜遍全身上下,也只找出几枚帝国鹰首金币而已。
夜莺小姐也是一样。
离开大厅之后,尤古朵拉才带着方鸻来到一旁。
方鸻才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圣者第二趾骨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问,”尤古朵拉看了看他,“那是一件圣物,曾经属于蜥人之神的一根趾骨——对了,你知道当今我们这位的国王陛下是怎么登基的么?”
方鸻点点头,考林—伊休里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王国,它是考林人、伊斯人、精灵、矮人、沙漠子民再加上古塔山民共同的同盟,因此王国并无立嫡的传统。
只要议会通过,兄终弟及,立贤为尊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因此在上一任国王病重之时,其实很多人都看好更加贤明的国王的兄弟,科尔曼亲王。
而年幼的长子,冷酷又傲慢,残暴又自私,并不为大多数人所喜,固然科尔曼亲王天生患有残疾,由于畸形的原因容貌不尽人意,可后者在民间的呼声依旧更高。
何况科尔曼亲王的友人、亲党遍布王国,像是马魏爵士、安德大师这样的人,在王国享有崇高的声誉,只要他们愿意站出来,左右议会的决定也并不困难。
但年幼的国王的异军突起,主要得益于王党的兴起,王党的核心就是当今的宰相大人,但不仅仅如此,王党的背后代表着一大批王国的传统贵族。
其中就包括了南境三大世家。
“要不是王党异军突起,我们的国王大人可能难登大位,”尤古朵拉道,“但你应该知道吧,王党的来历。”
方鸻挠了挠头,“这我自然知道,尤古朵拉女士,你还是直接说正题吧。”
他对考林—伊休里安的历史有货真价实的了解,王党的历史说来与他还有关系——不,应当是与他们有关系的布丽安公主、罗班爵士等人有关,王党兴起于十六年前的一场战争之中——
没错,就是拜恩之战。
拜恩之战造就了英雄,也造就了王党,那场发生在诺格尼丝的战争,让远南的一系列贵族,与南境的众多贵族世家一跃成为王国内新兴的政治势力。
两者结成同盟,共同将新王推举上位,而那位宰相大人正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一跃而起,成为王国政治的核心人物的。
“拜恩之战的结果切切实实影响到了议会的决定,而老国王又认为布丽安、罗班爵士可以托付,管教王长子……”尤古朵拉小声道,“人嘛,都是自私的。更关键的是,科尔曼亲王殿下其实无心于王位的争夺……”
“毕竟那时候王国上下一心,谁知道后来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拜恩之战的英雄们,王党们,其实是同一个战场上的战友,布丽安也没想到过昔日的战友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布丽安公主之所以在朝堂上得到如此容忍,所以其实也与此有关?”爱丽莎问道。
尤古朵拉点了点头,“毕竟拜恩之战的英雄是王党正当性的由来,纵使布丽安公主和罗班爵士总是和那位宰相大人唱反调,但他们也得表示出包容。”
“但这圣者趾骨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仔细说,”尤古朵拉道,“与拜龙教徒发生分裂的,一定是暗影会的那帮叛徒们,考林—伊休里安的拜龙教徒与别处不同,他们是龙魔女狂热的信徒。”
“但暗影会的叛徒们则不同,他们可能受命于苍翠之裔,也就是影人,因此邪教徒与邪教徒之间才会发生冲突。而暗影会的叛徒们从伊斯带走的圣者第二趾骨,其实也就是拜恩之战的起因。”
方鸻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这件事是绝密,”尤古朵拉道,“关于拜恩之战的一切都是绝密,王党是通过圣者的第二趾骨找到了那座浮岛的坐标,并将它从渊海之下升起。”
“只是升起的过程当中出了意外,他们雇佣的一个团队背叛了他们,带着绝密的渊海石板逃了出去,而这件事也令消息走漏,引来帝国一方的介入。”
“那毕竟是神骸,谁也不愿退让一步,战争才因而发生。”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尤古朵拉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圣者的第二趾骨竟然是这么来的,如果它最早是被暗影会的背叛者带走的,后来又怎么会落到王党手上?”
她咬了咬下唇,“这件事至关重要,我怀疑它和南境协会的内乱有很大的联系,事实上从凤凰公爵的长子失踪又复还开始一切都充满了阴谋的味道,我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什么我们没察觉的祸患——”
尤古朵拉看向方鸻,“我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回去,王党内部一定有问题。”
但方鸻完全没有在听她的话。
‘只是升起的过程当中出了意外,他们雇佣的一个团队背叛了他们,带着绝密的渊海石板逃了出去,而这件事也令消息走漏……’
‘当时逃离的团队之中有两个人,名为‘旅人’的学者是你的父亲,而另一位,则是你的母亲……’
他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心中怦怦直跳,一下又一下,像是鼓点敲击在他的心头。
“艾德,艾德?”
尤古朵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发起呆来了,我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方鸻看着她。
银妆的女剑士这才拿出一件东西,交到他手上——那是一把修长的匕首,方鸻一眼就认了出来,“星匕首?”
尤古朵拉点点了头,“这是我一个朋友交给我的,它很珍贵,但现在我将它托付给你,在关键的时候,它能救你一命。”
她轻轻将匕首推了过去,“先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的事情,你与弥雅分享生命,这把匕首也能帮到她。”
女剑士郑重其事地看着方鸻,“……接下来我没办法待在你们身边了,本来我应该去看看姬塔,但现在也没这个时间了,另外,代我向弥雅问一声好。”
方鸻怔了怔,才想起对方和海之魔女有过一段队友的历史。
那是许久之前了。
“此外,”尤古朵拉继续说道,“你们在前往巨树之丘前,尽量联系上军方。”
“军方?”方鸻怔了一下,“尤古朵拉小姐,你能联系上星门港?”
尤古朵拉摇了摇头,“不能,但我有办法向他们传信,这需要一定时间,军方的人一直在试图找到你们,你们在这里等待一周,他们一定会赶过来。”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灰女士仔细看了看他,才转身向外走去,但方鸻终于忍不住叫住她,“等等,尤古朵拉女士……”
“怎么了?”尤古朵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先前那俏皮的语气,“怎么,送了你一件好东西,有些舍不得我了?”
她笑道:“不妨先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方鸻苦笑了一下,嗓子有些干哑,他实在无心计较这个:“请帮我调查一下那个背叛的团队的事,尤古朵拉女士……姐姐,因为它、它……可能和我父母有关……”
尤古朵拉脸上的笑意一下敛去了。
她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小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年,她当然也听说过那个事故,忍不住有些怜爱地向对方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将一切查清楚的,给你一个交代。”
她又停顿了一下,“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等我回来。”
女剑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
维克多默默地看着那个方向。
直至萨罗娜走到他身后,才有所察觉,前者开口道:“……那位学者的孩子,这就是女神选中他的原因么?”
“这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萨罗娜摇了摇头,“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总是如此巧合,不是么,命运的手将无形的线垂下,周而复始,又循环往复,直到终末之刻的到来。”
男人默默看向那石台之上。
命运的银币在灰尘之间留下印记——
……
第二十四章 命运的注视
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所有安排,但没有人有所怨言,方鸻也只是默默开始着手改变计划——因为他们已没有时间去停下来安顿几个月、甚至大半年来建造新船。
他们必须尽快前往巨树之丘,去救下精灵小姐,因此一切其他计划都必须放缓,七海旅人号也必须重新启锚了。
而凯瑟琳提议自己可以与他们一同行动,因为她手上有一艘船,在需要登陆时,众人可以换乘另一艘船靠港,而七海旅人号则游弋于近海,在用得上时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这个提议倒是符合方鸻的需求,于是欣然同意,虽然凯瑟琳的意图很明显——但他其实也不太在意。
又因为要直接前往巨树之丘,他又让尤古朵拉向留在那瓦尔塔的七海旅人号传信,让船上的弥雅、妲利尔、巴金斯和希尔薇德等人前来圣休安与他们汇合。
其他人很快抵达了这座自由港,但七海旅人号这一次并没有直接靠近圣休安,而是让巴金斯、崔希丝和梅伊搭乘一条小艇进入港口,随后天蓝、姬塔和妲利尔也同样抵达。
船上只留下舰务官小姐、谢丝塔、弥雅与塔塔等人,停靠在圣休安几十空里之外的一座浮岛上,随时准备策应圣休安,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一来,七海旅团的大半人手都进入了这座自由港,‘软木塞’的酒保杜松·缄德专门为他们提供了一条仅属于圣秘会的秘密渠道,因此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些天圣休安倒是来了不少人,方鸻先后观察到三个海盗团到港,进港的船前前后后一共有十多条——而离港的船只有两艘,其中还包括‘银之角号’,橡木骑士团的财产,属于‘灰女士’的座舰。
另一艘是‘独角仙’号——巴赫穆特海盗团的船,那艘船的主人是凯瑟琳的老相识,“那家伙是个狗鼻子特别灵的人,他那天在‘软木塞’见过我们一面,”凯瑟琳对方鸻说道:“对方这时候离开,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前来的海盗团多少是与血鲨海盗有所联系,寒铁破浪者更是后者的铁杆盟友,方鸻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之间潜在的关联,不过圣休安忽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冲他们来的。
杰弗利特红衣队也未离开,夜莺小姐打探到他们与灰海盗勾结在一起,显然是在谋划什么。
“他们不敢在自由港内动手,”凯瑟琳轻声说,她显然对这自己的这些‘同行’十分了解,“但离了圣休安,就不好说了。”
方鸻知道对方在提醒自己,‘嗯’了一声。
女海盗看了他一眼,一边迎着晚风挽起赤红的长发,她嗅惯了空气之中的血腥气,面对这些境况也早已处变不惊了。
方鸻不由好奇地看过去。
这位传奇的女海盗曾留下许多传说,但其真实年纪也不过才比他和希尔薇德大三、四岁的样子,而海盗的生涯早已在对方身上留下更多印记——她穿着一件透光的衬衫,小麦色的肌肤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从脖子一直延伸到手臂。
女海盗回过头来,迷人的翠色眸子落在他身上,“怎么,看得入迷了?”
方鸻差点呛住。
凯瑟琳看着那条疤痕,嘴角勾起一道弧,“这是在某场战斗中留下的,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了,这一刀没能直接要了我的命,从这里到这里——”
她用手在自己修长的脖子上比划着,“血如泉涌,我昏迷了好几天,但最后没能挨过高烧和感染,我不是你们圣选者,复活之后就留下这样一条伤疤。”
这话听来轻描淡写,但实际却惊心动魄。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凯瑟琳淡淡笑了一下,“你们都知道我是蓝胡子的女儿,出生一条船上,我母亲大概是某个船妓,不过我早就记不得她了。”
“对于海盗们来说,女婴出现在船上是一个忌讳,因此老头子将我留在了银链岛,让一个手下养育了我几年,那同样是个海盗,没多久之后转手将我卖给了一个奴隶贩子。”
方鸻不由楞了一下,看向对方,他曾听说过这位女海盗的生平,但传闻并不是这样的。
传闻说她离开蓝胡子海盗团,因为叛逆加入了王国海军。
后来又成为私掠海盗——
传闻之中的女海盗凯瑟琳桀骜不驯,是一位叛逆又张扬的女士。
“很奇怪么?”凯瑟琳却摇摇头,“后来我被辗转卖给了好几个主人,在这个过程中也学会了不少东西,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把我买下来,把我送入王国的海军,又让我学会了船上的一切——”
“他让我加入私掠舰队,又让我成为海盗,但其实只是为了让我为他办成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银之海的信物,有一天,他拿出一纸契约,并指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对我说——‘凯瑟琳,这就是你的枷锁,你一切苦难的源头,而如果你能为我办成这件事,你便可以拿回它,重获自由了。’”
凯瑟琳浅浅一笑,“外界传闻我离开银之海,加入海军,又重新成为海盗,桀骜不驯,可事实并非如此,命运留给我的选择并不多……不过我仍足够幸运,我要得到那个信物,也并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自由——”
“……那张轻飘飘的纸而今早就左右不了我,不过我也从中知晓了一个道理,”她翠色的眸子里流露出野心的光彩,“这个世界上只有拥有力量、财富与权势的人,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她抬起手,轻轻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就像是这条伤疤,其实在我看来它挺漂亮的,我也只需要手下看到它就感到畏惧,至于它究竟是不是一道枷锁,其实并不重要。”
凯瑟琳回过头来,看着方鸻,“我从未在任何外人面前说起过这些,艾德先生——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方鸻怔了一下。
他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圣秘会的事。
“所以你和圣秘会之间的交谈,谈了关于银海的霸主之证的事,你想成为银海的霸主,得到圣秘会的支持,让那些人再也主宰不了你?”他问道。
“霸主之证并不重要,”凯瑟琳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也将它送给你们,不过我的确和他们谈了关于这件事,毕竟我也是蓝胡子的女儿。”
“怎么说?”
“他们认可我作为信物的继承人,不过前提是我要找到它,”凯瑟琳答道,“不过他们又给了我另一个建议,你是受命运所钟的那个人,或许我可以追随你们左右,总有一天也会得到信物的认可——”
方鸻意外地看着她。
“我并不需要成为霸主,但我需要那些伤害过我的每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女海盗露出一个微笑,“我需要力量,需要权势,那些对于你来说无关紧要,所以只要我完成这个约定,你会给我这个机会么,艾德先生?”
方鸻并不相信对方会如此简单地吐露心声。
何况她眸子里闪烁着的更深沉的目光,也显然并未全部袒露实情。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何况他们早答应与这位女士合作,纵使眼下情况有些改变,但似乎也并未违反他的原则,对方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的确也微微对他产生了一丝触动。
方鸻默然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我可以信任你,凯瑟琳女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认同你做的每一件事;而且,我也会优先保证我的团队的安危——”
凯瑟琳一笑。
随即轻轻点点头。
毕竟她为了这一刻早已下定了决心,至于那些旁枝末节的并不重要。
她看了方鸻一眼,忽而又神秘一笑,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其实我们可以试着更进一步了解相互,我从前几任主人身上学到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些,你要试试么?”
方鸻愣了一下。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变得血红,他而今虽然早已不再是那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但这样大胆的暗示也太刺激了一些,他一言不发,落荒而逃。
凯瑟琳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人,然后又变得有些沉静下来,轻轻放下挽在长发上的手,翠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迷茫,空海之上的海盗们从不注重感情。
昏暗的灯光映出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
穿着衬衫的男人把一把匕首钉在桌上,嘴里正咒骂不休,他身边的人大多是血鲨海盗的装束,而周围的人的打扮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最近圣休安又进来了一些外来者,我之前看到了不少精灵,但不是艾文奎因来的。”
“还有龙血蜴族,该死的,那些长鳞片的家伙这时候到圣休安来干什么?它们多半是圣秘会的人找来的,它们来干什么,是不是那些人的帮手?”
但在一众海盗对面,杰弗利特红衣队的领头人却仍一脸平静。
他目光一度停留在手下人送来的报告上,随后抬起头,才向这些人开口道:“圣秘会也不会轻易在圣休安动手,我们只要按规矩办事就行。”
他又看向其他人,“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这是自然,”那个男人恶声恶气地道,“我们都盯好了那个女人的船,只要它一离港,就等着瞧吧!”
他又问:“血鲨海盗、寒铁破浪者的船团是否已经到了圣休安之外?”
“放心好了,”有人用低沉的声音应道,“我们早已封死了圣休安之外的每一条航道,别说是一艘船,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要么他们就留在这个地方,看看圣秘会能不能庇护他们一辈子。”
杰弗利特红衣队的领头人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待在这里太久的。”
“各位做好了准备就好,”他道,“吉格斯老大也会在暗地里出手,灰海盗会在必要的时候帮各位一把。你们为巴洛沙老大报仇,而那件信物也绝不会轻易走出圣休安——”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认真点了点头。
……
举行仪式的日子转眼即至。
而这些天以来圣休安港内又发生了一番变化,首先是港内又多了许多生面孔,而除了海盗之外,方鸻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些不速之客——精灵,并且不是来自于艾文奎因的精灵。
对方纹在额头上、手臂上充满野性之美的黛青战痕便是明证,皮肤呈古铜色,那是居住于海姆沃尔的一支,树之丘远南丛林之中人迹罕至的族裔。
是森林之子,野精灵的后裔——
米斯特维尔的月之精灵。
这支神秘的族裔曾来自于率光之卫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他们自愿放弃荣誉,退入巨树之丘南方最茂密的森林之中,作为缄默的看守人,日复一日把守着通向米斯特维尔的通道。
传闻,那里曾经是巨人之战在巨树之丘最后的战场,森林曾在那里降下雷霆之怒,树木盘根错节的根支之下封印着黑暗巨龙、阴影与深渊的力量。
方鸻也没想到会在圣休安再见到这一支精灵族裔的分支,时至今日他们已经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有关于他们的传闻也是神秘至极——精灵战舞,德鲁伊文化皆发源自此。
虽然而今白树圣殿也有少数德鲁伊,精灵小姐作为独角兽少女便是其中之一,但海姆沃尔的巨树德鲁伊,仍旧是巨人战争之中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不过维克多告诉他们,这些月精灵是圣秘会的客人,“原因也很简单,我们需要他们共同见证这个仪式。”
“见证?”方鸻仍有些意外。
说实话,他对那个仪式仍一知半解,萨罗娜和维克多告诉他,需要从他身上寻得一位女士留下的印记——以作为那至关重要的一枚命运的银币。
方鸻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惊喜回过头,目光看向那道有些宽阔、熟悉的身影,而塔达祭祀正晃动着肥硕的身躯,手持石板,缓缓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它身后是一排蜥人武士,拱卫在两侧,来自于卡-翠兰的塔达祭祀眯起那双小眼睛,用蛙状的瞳孔上上下下打量了方鸻一番,肥厚的下巴微微一顿,露出笑容:“正如同你们的命运需要见证,泰纳瑞克而今已经走上了那条道路——而艾德,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塔达祭祀。”方鸻惊喜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为见证而来,”塔达祭祀的声音依旧浑厚有力,“光海已经熄灭了,披洒在你身上的星光已然黯淡,但众星的选择不会失效,只是从一个阶段行进到下一个阶段。我相信你不会让光海失望,你一定作出了让众星满意的选择。”
方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有些孩子气的少年,“本来我打算去阿苏卡应约的,但因为一些别的事情,两次都失之交臂,抱歉。”
“无妨,”塔达祭祀摇了摇头,“你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抱歉,众星的选择无时无刻不推动着我们前进,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但在必要的时刻,它也一定会指引我们相遇。”
它又微微一笑,“正如此刻。”
“所以是维克多先生……圣秘会邀请你们来的,塔达祭祀?”
“雨林之中的卡-翠兰也是我们的同盟,”维克多答道,“三位女神的计划,亦是蜥人们自太阳时代以来大预言的一部分,一切都为了第三祸星而应验,而你也是选中者之一。”
“圣物,就是你身份的明证——未来你会遇上许多敌人,但也有盟友,他们会给与你怎样的帮助,将视你的选择而定。努美林精灵离开之后,文明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虽然‘湛青’来得如此之快……”
维克多摇了摇头,“因此你想要和圣秘会完成交易,这一枚命运的银币才会显得如此重要,因为我们必须要从它上面确认一些什么。”
“我的……选择?”
方鸻隐约意识到圣秘会的目的,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在银之塔见过的阿图什与其他秘学士们,如此多的人都在为了同一件事而准备着,那就是文明的灾祸——
祸星。
但祸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周而复始地降临?
他沉默下来,其实并不太抗拒这样一条道路——芬里斯开始,或者不如说从他获得苍之辉那一刻开始,光海的祝福与一道道目光就已经施加在他身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与昔日文明之敌站在对立面上。
从尼可波拉斯,到影人,亦或是黑暗的巨龙,阴影之中的爪牙,甚至是‘苍翠’,第二祸星,乃至于即将降临的第三祸星。
但那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他所向往的那个世界,将要推开的门扉——他所爱的人,他的父母,甚至是他的人生也卷入其中,早已回不到过去,从父母空难的那一刻起。
而一味的后退,不过只是无意义的逃避而已,何况按苏长风所描绘的——就算退回星门之后,又真的逃得过么?
方鸻默默看向塔达祭祀,向对方轻轻点了一下头。
正如那时一样。
众星的选择,光海的祝福,施加在他与泰纳瑞克的身上。
塔达祭祀微微颔首。
那么接下来就是仪式的举行,与上一次不同,仪式的举行地点被挑选在圣秘会的圣殿之中进行,那是一座曾经属于命运的少女伊莲的殿堂,但而今那里的圣像已面容模糊。
在方鸻抵达之前,这里就已经有了许多人,这场仪式并不对外开放——但方鸻还是一眼看到米斯特维尔的月精灵,他们位于大厅的一角,手捧着一件金字塔状的圣物。
“艾德哥哥,他们手上是什么?”
天蓝跟在一行人后面,小声问道。
作为方鸻的亲友,圣秘会的人并未阻止他们入内,而是为安排在了较近的地方观礼——而作为来自第二赛区的人,诗人小姐自然认得这些神秘的精灵。
“树之瞳。”方鸻答道。
那是和巨树之心一个等阶的圣物,但它很特殊,同样的树之瞳在月精灵手上有千千万万,几乎每一支走出海姆沃尔的月精灵手上都会持有这样一件圣物。
虽然圣白树林的森林圣卫与祭司们宣称具有和圣树沟通的能力,他们确实也掌握着独一无二的独角兽少女诞生的方法,但只有海姆沃尔的月精灵掌握着森林之怒。
自然的雷霆之怒,正是通过那一个个树之瞳来维系的,森林会通过他们之手见证,并降下惩罚。
但树之瞳在外人手上不产生作用,只有巨树德鲁伊才掌握着与它沟通的方法,就算是同样身为德鲁伊的精灵小姐,作为白树的圣女,一样无法支使这枚树瞳。
看来他们真是为了见证而来,方鸻不由多看了那个手持树之瞳的精灵两眼,对方应当就是极为罕见的巨树德鲁伊了。
继而他又看到了那位私掠女海盗。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维克多和萨罗娜同意了凯瑟琳入内,不过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外场,此刻已经褪去了之前那种轻佻的神情,仍显得有些紧张地眺望着这个方向。
方鸻还从未在这位女士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对方似乎显得有些焦虑,像是作好了决定,但又患得患失,她一只手不住紧握着自己的剑柄,松开,又握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方鸻向这个方向看过来,才平静下来,只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对方身上一定守着什么秘密,方鸻忍不住心想,成为银之海的霸主对于她来说真就那么重要?凯瑟琳轻描淡写地告诉,那一纸契约左右不了她的人生,事实上好像也的确如此——
她现在是圣休安最传奇的女海盗,纵使一时失去了自己的势力,但仍保有着威信与力量,作为一个银之阶,一纸薄薄的奴隶契约又怎么可能再约束得了她?
但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他又看到了妲利尔、罗昊和梅伊小姐等人,他们站在内场,姬塔和天蓝也正向那个方向过去,他还看到了萨罗娜与维克多,两人正向他点头颔首。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高大的酒保——杜松·缄德,与那个老者——罗杰尔,以及站在他们另一边的那个精灵少女,莲·奎雅·阿尔莎娜。
不过意外的是,对方这一次见到他时并没再那么横眉冷对,只是神情仍显得冷漠,她身后跟着两位精灵守卫,看似是来自于耀光王廷的率光之卫,带着尖尖的带翼的银盔。
两边的精灵各自发现了对方,但米斯特维尔的月精灵与圣白族裔显然各不待见,皆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对方,圣白的精灵看不起这些森林之中的乡巴佬。
而海姆沃尔之子也认为圣白之卫违背了昔日的誓言。
王廷与圣殿相互争斗,而缄默的守秘人则独立于世外,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昔日率光之子英雄的后裔们,而今已经各自为政,互相视之为敌人。
莲·奎雅·阿尔莎娜对此也无可奈何,她只抬起头,默默看了方鸻那个方向一眼。
进入广场,仪式的中心不过是一个小型的圣坛——塔达祭祀正等待在那个地方,看到方鸻走上台阶,前者再一次向他轻轻颔首。而维克多、萨罗娜也从场外走了进来。
倒是杜松·缄德和那个老人并未上场来。
“这个仪式究竟是什么?”方鸻这才向两人问道,他并不太担心圣秘会会对自己不利,七海旅团的人手都在这里,七海旅人号游弋在圣休安的外海,弥雅小姐也随时可以抵达。
何况他看向塔达祭祀,对方的出现让他更放下一份心来,毕竟在芬里斯,对方曾在他身上主持过几乎一样的仪式。
“这个仪式很简单,”萨罗娜答道,“其实都用不上我们什么,只需要你去回想自己的经历,我们自然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回想自己的经历?”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里。
那是他与塔塔小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而大厅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量好像忽然盘旋在所有人头顶上,拱卫在侧的蜥人们最先察觉到这股力量的存在,不由纷纷流露出敬畏的目光——然后是精灵们。
米斯特维尔的月精灵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头。
两名圣白之卫则要迟钝一些,但面上也露出讶异的目光来,“公主殿下,他真是……?”
精灵少女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安静。”
天蓝一行人也很快察觉了那力量,诗人小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毛骨悚然地四下看了看,“好怪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们周围,看着我们,让我有点毛毛的。”
博物学者小姐抬起头去,不由皱起眉头——她对那力量很熟悉。
那是……
而圣坛之上,维克多与萨罗娜两人面上皆露出惊讶的目光——
“安吉那……”萨罗娜慵懒的声调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她左右看去,“安吉那也在注视着他。”
“别急,”维克多显得镇定一些,“他是炼金术士,有知识之神的注视是很正常的,这是第一道目光,也符合他的身份,我听说他是在卡普卡完成学业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后看。”
……
第二十五章 你所选中的钱币
方鸻好像走进一片弥漫的黑雾之中,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他无法后退身后像是有一堵坚实的墙,只得向前走去,四周逐渐传来火焰燃烧的哔剥声,漫天火星从天空降下,像是下了一场火焰的雪。
一双金色的眼睛分开了烟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那火环状的瞳孔中带有淡淡的敌意,但又怀有一丝熟悉,像在审视他,周围的环境像是一个燃烧的地狱,城镇升腾着火光,四周的建筑正在一一坍塌,轰然作声。
那高大的影子正矗立在广场上,像是一座山,它扑扇着漆黑的羽翼,宛若遮蔽整个世界的末日之影方鸻终于记起来了,这里是多里芬,熊熊燃烧的地狱,他与龙后的初遇。
“你赢了,小东西,”尼可波拉斯看着他,“你们杀死了我的过去,彻底摧毁了我的计划,我的龙兽大军也为那个女人所夺,我的复仇也彻底化作了泡影。”
“你的复仇早已完成了,龙魔女伊芙小姐,”方鸻抬起头,他已经可以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昔日的敌人心中的幻影,“不过是怨恨蒙蔽了你的心,龙血在你心中沸腾,让你做下许多错事,但你并不是怪物,龙王之力也不再束缚你了”
尼可波拉斯轻叹一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约修德,约修德”
巨龙的身影渐渐淡化,最后化作那个白衣的少女,悬浮在广场的上空,缓缓落下,她裸足踏上那炙热的土地,火焰令洁白的皮肤裂开,露出金色的纹理,但她仿佛毫无痛觉。
方鸻这才发现,面前的少女与龙后阿莱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曾经在依督斯的地下见过伊芙,但那时她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妖精用艾塔希斯之根、龙之血与寒钢铸造传奇圣剑,五把圣剑名垂青史”
“嘉拉佩亚击杀古巨龙狱火。”
“歼敌者斩七龙之首。”
“圣剑晨光三入龙国。”
“黑钢以龙之壁垒闻名于世。”
“最后,是痛饮龙王之血的圣剑摩亚。”
少女用金色的瞳孔看向他,“我的复仇并未完成,利夫加德只是逃离了,而非受到了惩罚,我所有的痛苦皆来自于他们,我希望看到他们在金焰之中哀嚎,你能帮我完成么?”
她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诛恶龙,必饮龙血,你若答应,就将成为最后的守誓之人,从此沉默缄言、恪守誓约,以自己的血与骨铸成壁垒,将卷土重来的昔日之敌挡在墙的那一端。”
大厅内一片寂静。
安吉那的注视逝去了,重压感不在重重压在每一个人心头上,圣坛之上安静如初,空气中也嗅不到一丝火星与硫磺的气息,一切都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高台之上,萨罗娜正看向维克多。
“龙后尼可波拉斯,”维克多的语调还算平淡,声音只有两人可以听到,“这是他与她的初遇,往下看。”
台下的观众有些异动。
蜥人平静如初,手持长矛拱卫在高台之下,好像是一排排石像。
月精灵手托树之瞳,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什么也没感到,但并不着急;一侧的王廷守卫显得有些不安,“只有安吉那?”他们正小声询问道。
精灵少女一言不发。
诗人小姐正磨皮擦痒地左右张望,“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们有没有感到那种感觉消失了?”
“天蓝,闭嘴。”
“爱丽莎姐姐,艾德哥哥他会不会出事?”
“天蓝,闭上你的乌鸦嘴。”
夜莺小姐正冷声打断天蓝发散思维,而正是这个时候,一旁箱子像是一截木头一样怀抱着魔剑、一头栽到在地。将后者吓了一大跳,诗人小姐差点惊叫起来:“箱子,你怎么了!?”
而魔剑格温德斯顺着阶梯跌出少年怀抱,竟从鞘中脱离,并一下飞上天空,悬浮在半空中。
它混身上下散发着紫黑色的魔焰,向着天蓝等人大吼一声:
“保护好他!”
天蓝还没反应过来,精灵公主莲奎雅阿尔莎娜与她的圣卫便已向这个方向投来一瞥,月精灵们也看向这个方向,那巨树德鲁伊甚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树之瞳。
妲利尔拔出长剑,不过一道身影先挡在他们面前,高大的软木塞酒保杜松缄德挡在箱子之前,而老罗杰尔则向众人举起手,开口道:
“各位请不必担心。”
方鸻正从火焰之中看着龙魔女伊芙被映亮的面孔
但此刻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可以。”
方鸻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才发现黑发的少年分开火焰走了出来,对方一贯寡言少语,但此刻怀抱魔剑,正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龙魔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可以杀死龙王利夫加德。”
“箱子?”方鸻意外地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箱子看了看他,向自己的团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你是”龙魔女却意外出声,惊讶地看向箱子手中的魔剑格温德斯,“黑钢之刃格温德斯,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格温德斯发出一声冷酷的哼声。
但这一次连方鸻都听懂了它的意思,可叨叨絮絮的魔剑罕有地并未回复,而是由一旁的箱子代为作答,“我可以饮下龙血,代你完成复仇,斩下龙王之首,继承誓约的宿命。”
少女回过头,看向方鸻。
方鸻则看着箱子,少年这才看过来,开口道:“团长,我刚才接到了一个任务”
方鸻看了一眼他怀中的格温德斯,其实心中已了然前因后果,他再看向伊芙沉默片刻之后,向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尼可波拉斯。”
而这个问题。
是问向那金星之火,坠入尘埃,为世界带来末日的龙之魔女的。
他开口
箱子悠悠醒转,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穹顶。
身边传来天蓝有些急切的声音,“他醒了!他醒了!箱子,箱子你没事吧,箱子,你怎么了?”
但少年一言不发,只移开捂在心口的手掌,他抬起手臂一看,手心之中一滴龙血赤红如同火焰,仿佛摇曳灼燃,似是夜空之中的星火。
箱子抬起头,正对上高大的酒保的目光,杜松缄德回身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目光变得温和了许多,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守誓人的血脉自龙魔女之后断绝。
而三十年之后,又再度复燃
昔日之敌,必将重临;但持剑之人,亦往复不绝。
“妮妮的来由究竟是什么?”
但龙魔女尼可波拉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让他看到了一幅画面:
那座在黑夜之中缄默的古堡,方鸻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血蓟林地,艾矛古堡他的目光穿过了黑暗的地下室,停留在悬挂在那里的一幅画作上。
那个面带黑纱、温文尔雅的贵族千金,正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只是那双眸之内黑沉沉诞出一点火星,仿佛坠入尘埃,化作火海,燃尽一切。
那灰烬之下,火红的芽苗迎来新生,鲜血的花蕾结出赤红的宝石,宝石之中,一只细小的人影正在沉睡,如同摇曳的火苗他看到了巫妖唐德的姐姐,格罗斯尔家族那位温婉的贵族千金,看到了黛丽丝那目光锐利的猫女士。
最后看到了伊芙。
每一个禁锢在龙魔女誓言之中痛苦的灵魂,这些灵魂之上的枷锁一道道消逝了,而新生的妮妮,则从那最纯洁的灵魂深处诞生。
她是她们。
但她又不是她们。
“她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你的金色火焰,”尼可波拉斯的身影正在一点点消失,“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重复我的我们的悲剧。”
方鸻胸口的金焰之环微微闪光,又继而消沉,最后化作了一枚普通的指环。
那是它的,最后一次闪耀
萨罗娜默默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接下来,”维克多低声道,“是芬里斯,米莱拉的注视。”
那一道目光很平静。
“他在那里守护了米莱拉的圣物,生命女神是一个生性淡泊的神,她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他恪守她的信条,守护了芬里斯与云层港,于是便得到她的注视。”
维克多的声音静静的,显然对此早有所料,淡淡的眷顾环绕在圣殿上空,几乎微不可查。
那注视之中还缠绕着别的什么东西,萨罗娜分辨出了那严肃的、兵戈的气息,那是公正的女士玛尔兰,原来她从那时候就对他投下一瞥了,那么接下来
“是南境大赛之后”
离开埃尔芬多议会,七海旅团向南进入了银沙沙海,由于伊斯塔尼亚人从不对外人谈及七海旅团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因此很少有人知晓一年多以前在沙漠之国所发生的一切。
但占星术士们至少观察到一件事,有人在伊斯塔尼亚触发过一次神谕。
玛尔兰的神谕。
不过两人先感受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气息,“龙王利夫加德,”一旁的塔达祭祀开口道,“托拉戈托斯逃走之后,利夫加德的封印也为之松动,他们曾在那里与它交过手。”
传奇的经历。
萨罗娜和维克多互视了一眼,纵使在圣选者之中,这也算得上是传奇的经历从芬里斯到银沙沙海,从龙魔女到龙王利夫加德,又有几个人经历过这样的生死考验?而那,才只是一个开始。
大厅之中的气氛逐渐变得肃然起来,不仅仅是高台上的三人,大厅中的观众也逐渐感受到那异样的气息,那仿佛一柄闪烁着寒芒的利剑,正孤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一道的严厉的目光,正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如此沉静的注视,令精灵们纷纷低头,以手抚胸那是战争与竞技之神,勇气与公正的女士玛尔兰孤傲的目光,艾梅雅、米莱拉与玛尔兰的三女神同盟,亦是精灵们的三位主神之一。
天蓝也忍不住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幸好一旁妲利尔眼明手快扶住她,但这位猫人小姐一样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她听说过那一次神谕作为玛尔兰的圣骑士,但也从未想到,这一道目光会来得如此强烈
“好强烈的注视,”连萨罗娜都微微有些吃惊,“这是神选?”
“光海选中了他,”塔达祭祀在一旁开口道,“玛尔兰看中他的品质也很正常,众星之子是勇敢的与命运抗争之人,他所行的道路与玛尔兰女士不谋而合。”
但话音刚落。
忽然之间,另一道更加强大的威势凭空落下,巨大的威压将每一个人哗啦啦压倒在地上,精灵们跪伏在地震惊地抬起头,“艾艾梅雅大人?”
两位圣白之卫几乎是惊呼出声,巨树德鲁伊们手中的树之瞳直接失去了控制,飞上半空,一道新绿色的光芒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大厅之中的植物正在野性生长。
枯萎的藤条生出新芽,长出嫩枝,覆满绿叶,又张开花蕾,果熟蒂落,种子坠入土中,生出一片片绿意,草木繁茂,从中结出五颜六色的花朵,最后新绿的光芒全部涌入高台之上。
它化作一道微光,没入方鸻胸膛之内。
维克多脸上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艾梅雅!?”萨罗娜失声道,“艾梅雅怎么会注视他,这是在银沙沙海?”
精灵少女莲奎雅阿尔莎娜同样无比震惊地看着高台之上,这不怪她圣白议会的长老们宣布,在白树生出灰枝之后,艾梅雅女士就陷入沉睡之中,再也没有回应过他们的任何祈祷。
甚至于她在银之海的圣像上,生出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纹,森林女神的牧师们想尽了办法修复那座圣像,但都无济于事,甚至有人声称这是自然的圣罚。
但怎么会这样?
在失去了与女神的联系的一年零七个月之后,她再一次降临了但不是在自己的圣域,也不是在金碧辉煌的塔纳利亚的大圣堂之中,甚至不是在圣白树林地。
她是独角兽少女的继承人,女神宠眷的女儿,可连圣女冕下都无法与女神大人沟通,她为什么会降临在这里?那温柔的目光,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明明只是一个凡人。
失去了力量的树之瞳坠落在地上。
来自于米斯特维尔的月精灵们有些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怀着一种无比复杂、尊崇的目光看着那高台之上的那个少年,女神已经下达了神谕。
他,就是应誓之人。
年长的巨树德鲁伊,精灵长老轻轻将手放在胸口,看着方鸻,跪伏了下去。
在他身后,月精灵们低下头,齐齐跪伏了一片。
维克多回头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感受有些难以言喻,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年轻人,但没想到他们在那片银沙之中与自然女士缔结了另一个契约。
他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像是灰败在沙子之中蔓延,一道怨毒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个邪神,”塔达祭祀开口道,“它的气息我有些熟悉。”
“是亡神笛卡。”
维克多想起了那个关于沙之国的传闻,“它再一次被封印了,传奇的英雄,原来沙漠之国的大公主殿下是为了这个才保住他们,他们是伊斯塔尼亚的救世主。”
萨罗娜忽然有些意外:“这道气息?”
“鸦神,”艾梅雅的气息渐渐淡去,维克多的声音再一次恢复了平静,“艾尔帕欣,北境之战老相识还真多,又一个黑暗众圣。”
随即两人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他与萨罗娜同时感受到了一丝晦涩难明的气息,那气息甚至是一旁的塔达祭祀都没有察觉到,犹如湖之中的微光,树落下的阴影,一条黄金的丝线垂下,将命运彼此联系。
“龙后,阿莱莎”
“还有她”
难道正是这个时候?
命运在他身上投下一瞥,竟是在北境之战时?
命运的硬币,是在那个时候掷下的?
两人互视一眼,正准备集中精神,将命运的气息从方鸻身上剥离下来,以见证什么。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那晦涩难明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了,虚晃一枪消失得无影无形。
维克多微微一怔,但接下来又是平稳的过度,知识之神圣域的气息又再一次变得浓郁起来。
方鸻的回忆来到了凡人文明的故乡奥述,萨罗娜与维克多立刻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审判。
欧力、安吉那、米莱拉与玛尔兰的目光一一降临。
但远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只维持了短短一刻。
安吉那的目光开始变得微弱了。
大陆联赛已经到了尾声,维克多皱起眉头,命运的少女到现在还未现身为什么?伊莲女士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命运的印记,但却始终不让他们碰触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海腥味,大海之中夹杂着风暴的气息。
娜迦之神,娜尔苏妠。
已经到了风暴群岛了。
但命运的银币呢?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可正是那个时候,一道星光从天而降,穿过天穹的拱顶,落在圣堂之上,落在方鸻的身上,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看到了一个天平的异象。
方鸻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一枚银币从自己口袋之间滚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落在地上,它滴溜溜地顺着台阶滚落下去,落在最后一阶,打着转儿。
他一下就认出了那枚银币。
那是罗曼女士的命运银币。
但它不是已经还回给那位商业、贸易与契约的女士了么?
一双漂亮的小皮鞋从黑暗之中走出,停在那枚银币的面前,她弯下腰,用白皙的手指从灰尘之间捡起那枚银币,然后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高台之上的维克多和萨罗娜直接跪了下去,垂下头,不敢与这位少女直视。
圣坛之下,酒保杜松缄德,老者也以手抚胸,低头垂首,单膝跪地,精灵圣卫与月精灵更是跪了一地,空气中只有那轻轻的喘息声,连蜥人们也一一跪伏了下去。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正神
“我们又见面了,小家伙,”罗曼女士浅浅一笑,“还记得吗,我早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你说过吗?”方鸻楞了一下。
他没想到罗曼女士会将一枚命运银币放在自己身上,并选择在这个时候现身与自己相见,但她有什么话,当时不能在那里说完么?
“我没有吗?”
商业女士怔了怔,“算了,并不重要,不过我将一枚银币留在你身上,自然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没想到啊,你竟然能遇上她的仆人,也好吧,我就在这里给你那个东西”
维克多低着头心中砰砰直响,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几乎有些不敢置信那枚银币是罗曼女士亲手放在他身上的,商业女士屏蔽了一切声音,让他只听到那最后的对话:
“什么东西?”
“不是说过么,她的礼物已经给你了,欧力的奖励由他亲自给你,而这是我的”
少女背着一只手走到方鸻身边,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一番:“啊我的礼物当然不会仅仅是一个答案而已,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我可是商业与公平的女神啊。”
“不过要是他还在的话,一定会喜欢你的。”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伸出一只手,以一根指头将那枚银币按在方鸻的胸口,让它化作一道银光,融入方鸻的身体之中。
罗曼这才转过身,看向其他人。
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身形渐渐淡去。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后,人们抬起头来,都尚且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莲奎雅阿尔莎娜怔怔地看着高台中心的那人,仿佛脚下生了根,化作了一尊石像,直到一旁的两位圣卫低声提醒她,“公主殿下,刚才的事”
“我知道,”精灵少女小声说道,“别告诉其他人,我必须将这个消息传回耀光之廷。”
艾梅雅的神选。
罗曼女士所亲手指定的人,难道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她看向维克多,又看向萨罗娜,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心中对于那个年轻人的看法,第一次有了动摇。
“圣女大人”
“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