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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南园赋残雪

    轻寒著背雨凄凄,

    九陌无尘未有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是平时旧滋味,

    慢垂鞭袖过街西。

    韩《初赴期集》

    “贻孙。”崔宽急忙问候对方。

    而崔佑甫摁下他手里所持的子,低声说“稍安勿躁,高岳能过这场覆试,也肯定是会过堂的。”

    所谓“过堂”便是新进士在去知贡举的主司家“谢恩”后,在主司的带领下,再去尚书省都堂参谒宰相。

    对崔佑甫的话,崔宽是将信将疑,可对方紧接着说道“你不用上开延英的子,因今日早朝后圣主是肯定要召对延英的。”

    这时皇城尚书省西面的子亭内,高岳以下十多名进士盘膝坐在那里,这里本是诸省的官员公务之余,来此享受下闲暇的,亭外就是片空旷地,被种上了各色植物花卉,现在却成了这群进士等待覆试之所,四面被围棘堵住,还有南衙子弟把守。

    故而昨日下午直到今日凌晨,郑是没有心思观赏亭子外风景的。

    郑现在的心思很复杂,一方面他也没想到事态会闹到现在地步,居然由圣主下敕,要求所有人覆试于尚书省亭子,如果高岳名不符实,那下场就是一个,惨遭杖杀;另外方面,郑觉得这也是自己登为状头的好机会,春闱时没能证明的,此刻他要向世人好好展示出来。

    想到此,郑眼神复杂地看了下高岳:

    只见高岳的发髻有些散乱(这时他头发已完全长出来),但精神却很镇静,方才尚书省庖厨送来的食物,现在被他吃的只剩下几个光溜溜盘子,几名韬奋棚的都围坐在他面前,正在拟写判文呢。

    而之前,高岳和这几位先是站在亭子外的小空地上,齐齐打了番五禽戏,可以说即便到这里,他们还是严格遵守棚课格,丝毫没有慌乱之处。

    “高岳你......”郑忍不住发问。

    “郑郎君何事,是要还我棚十贯钱了吗?”高岳在那里,头也不抬,握着笔淡淡地回答说。

    郑只能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于是乎他们继续在静静等待着。

    朝会之后,皇帝李豫果然召对延英,这次特地让散骑常侍萧昕参加,殿内李豫便问萧昕可接到了自己墨敕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竭力做好覆试。”

    这时常衮也插了句嘴,似乎是在警醒萧昕,“萧散骑定要激浊扬清......”

    而李豫对萧昕说的话则是:“科考贡士乃我唐选贤之制,萧散骑绝不可以使其堕名。”

    言毕,皇帝居然让常衮和崔佑甫等先出去,因为下面是他和萧昕两人私密商议的时间。

    李豫对萧昕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而萧昕也急忙承应,接下来李豫问萧昕确定好了覆试的题目了吗?萧昕便说了出来,李豫皱皱眉头,又问“此题是否过于衰杀(和我大唐力图恢复煌煌气象的目标不太吻合)?”

    “题目并不重要,关键看举子的应答是否有昂然之气。”

    “唔。”李豫听到萧昕如此说,便点了点头。

    不久,尚书省西子亭之内,这群进士很快就听到了回廊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心知覆试的主司马上就要来到了.....

    亭子四周的围棘和场地上,悉悉索索又开始落下春雪,高岳抬头望去,不如那日春闱的大,大概是最后场“桃花雪”了:长安很快就要迎来温暖的孟春季节。

    其实他方才面对郑的镇静,有一半也是硬撑出来的,为了是不让卫次公、刘德室、独孤良器等友人紧张,紧张什么?还用说嘛,虽说自己现在能写赋,但先前那也是潘炎提前将“以竹为赋”的题目泄露给自己,自己回去是好好准备的,而覆试则是临时性的,鬼知道是什么人来主持,出的又是什么题目?

    虽说按照高岳先前的谋划,刘晏、潘炎他们是会尽力保自己的,可是在最终尘埃落定前,谁也说不准结局,对不对?

    帘子掀动声后,高岳心知,覆试的主考官来了,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他不由得紧张地用手攥紧了衣衫!

    转眼望去。

    刘德室差点没喊出来,但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

    居然,居然是他们那日行错卷的散骑常侍萧昕,圣主居然让他来主持覆试,要知道这位上次知贡举还是十几年前,现在看来这事的演变,还真是妙不可言,也是诡不可言。

    而高岳的手松开,他看着走入进来的萧昕,而萧昕的眼睛也带着微笑望着自己。

    这微笑,顿时让高岳心中的石头缓缓而稳当地落了下来。

    “嗯,诸位切勿惊慌。圣主只是为平异议,小小覆试下,只要不出意外,不拽白卷,保证人人过关。”就座后的萧昕慈眉善目,捋着胡须说到。

    郑这时也松口气,他知道高岳赋文还是可以写的,这样就算他得不到状头,保住进士登第,也不算什么坏的结局。

    接下来,萧昕慢条斯理地指着亭子外被残雪覆盖的花草,报出了覆试赋文的题目,“就以残雪为题,以明月照积雪五字为韵,限三百字上。”

    怪不得方才皇帝说萧昕的这个题目是否过于衰杀,残雪即融,对于一个国家的科考题目而言,是否显得过于暮气沉沉了?所以晚唐的李商隐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道出了多少的心酸无奈啊!

    诸位进士听好了题目,便一起开始动笔。

    高岳振了下衣袖,露出了手腕,将笔握在手里,不由得嘴角露出了“马到功成”般的微笑!

    没错,萧昕曾答应我,只要他再掌文柄,而我又在文场之中时,必然不负诺言,取我为状头,没想到这个善报来得如此之快。

    看来五穷被云韶小娘子给震灭后,我高岳的运势真的来了。

    高岳不禁想起,那日他在萧散骑家南园之内,萧昕看完行卷后,为亲自考察他和刘德室的文采,便当场让他俩“私试”一场(唐朝举子私下聚在一起模拟考试,叫私试)。

    而萧散骑所出的私试题目,便叫做《残雪赋》。

    覆试结束后,紫宸殿内里的皇帝李豫心情也很激动,在他身旁,是来入侍的太子和韩王二人,他俩都清楚,陛下正在等覆试的结果。

    很快,几名内侍捧着誊录好的赋文试卷鱼贯而入,要请大家过目。

    “好,好。”李豫连说数声,便来到书案前,只见打首便是高岳的卷,便急忙扯开来一览。

2.过谒中书堂

    高岳的贡赋之卷上开篇写着:

    “岁寒时昏,风积云繁,日失耀而微霰零,虹藏形而密雪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豫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是雪也,可比色于麻衣,亦俪曲以幽兰,联翩飞洒,聚散委积,方而为,圆而成璧,出野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峰俱白。朝日之明,烂若烛龙衔火照昆山;昏夜之幽,灿如冯夷剖蚌列玉珠。积素庭阶,连璐重台,光耀琼林,掩玉颜,转响因触楹之风,通晖以承幌之月。有怀妍唱,吾将任其行藏;敬接末曲,彼何篇乎术照?安得不燎熏炉,命桂酒,望林菽凝酥,歌白雪之赋,曰‘对庭双舞,怨岁月之易暮;目云雁孤飞,恨后会之无因;桑田变海,都邑成川,宁见阶上之白雪,岂得葆光于春日?’

    然乱曰,羽虽白而质轻,玉虽白而空贞,未若残雪,因时兴灭,凭云升降,随风飘零,太阴凝而不昧其洁,圣恩则不固其节。值物赋象,得际遇之营;任地班形,成润物之功。既沐清化以随之,何必托兴于残雪?”

    嗯!当看完后,李豫就急忙问内侍,“高三鼓写得这残雪赋,免萧散骑黜落乎?”

    内侍们都笑起来,忙说“禀大家,萧散骑这覆试啊真的是妙,和潘礼侍所放的榜丝毫不差。”

    “那是当然!”李豫果然大喜,其实他内心早有定论正如刘晏所说,进士科就算有千种万般的弊病,然而它已成为不可替代的制度,早形成整套的规则,不管是我这个皇帝,还是高岳这个举子,只要大家都遵守规则,不越界不过火,就不会出问题。如果听常衮的,那就是要翻天覆地、拆屋毁椽,覆试哪怕有一个和当初潘炎放榜时不符,都会引起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激起各派间你死我活的斗争,故而当然是保持原样最好:既能彰显有司的公正,又可保科举的威信,更可保存朝班的和谐。

    而萧昕,不过是领会了皇帝的心思,加以具体执行而已。

    这时,感到疑惑的太子和韩王都靠过来,李豫也懒得再去翻阅其他的赋卷,便直接将高岳的给了太子过目。

    太子李适也是个通晓诗书的英才,他一眼就看出高岳这篇赋文的道道:先是将春日之雪的美景夸赞番,而后体物伤情,“宁见阶上之白雪,岂得葆光于春日”,这些残雪在春光下,是很快会消融不见的,所谓“天色不久,鲜物无常”便是这个道理,但高岳又没有一直在那无病呻吟,而是很豁达地说“太阴凝而不昧其洁,圣恩则不固其节。值物赋象,得际遇之营;任地班形,成润物之功。”言下之意就是,咱身为雪,虽和羽、玉一样洁白,可与这两个傲娇的绿茶贱货不同皇帝圣恩之光把咱给照化了,咱也不会自矜名节,索性化为春水,成就“滋润大地田野”的功勋。

    正所谓“我是唐朝一片雪,哪里需要哪里飘,待到麦菽如浪时,我在地下笑。”也难怪陛下对其欣赏了。

    李适在内心叹口气,心想结果如此,只怕常衮要倒霉。

    果然,陛下很快就说,常衮为人过于苛细小器,不可让他独揽朝政,朕早晚要选个中书侍郎来......

    最终尚书省西子亭的覆试结果公布出来,高岳依旧是状头,各人排序也没有丝毫变化,萧散骑和潘礼侍取得惊人一致。

    长安城上下虽然对此结果都感到蹊跷,可没人公开质疑没有变化,没有波折,似乎就是最好最好的结果,许多下第的举子继续怀揣着梦想,准备在夏课时精研文章,再希望于大历十三年的“秋卷”时,一举成名。

    不过以今年的情势看来,萧昕萧散骑所居的南园,怕是要变得“门庭若市”了。

    二月十九日凌晨,全长安城的残雪已全部消融,明亮的晨星还挂在天边,和宫殿檐角之上,雾纱慢慢散去时,光范门东廊下,进士团的团司杨妙儿及王团团等人已备下酒食,让高岳和其他进士们先吃完早饭,之后专等宰相上堂后,前去参谒。

    不久,礼部侍郎潘炎来到皇城西朝堂下,高岳穿着白色的细麻衣衫,与所有进士一道,跟在潘炎身后,入第二道城墙,过御史台,来到了中书省都堂的院门外。

    不久,一名堂吏走出,对潘炎鞠躬行礼,而后对高岳等喊到“来请诸位进士名刺!”

    高岳以下,便将写着各自情况的名刺,统一交到这堂吏的手中。

    堂吏再度走入中书省都堂内,在那里门下侍郎常衮脸色铁青地站在门里,颤抖着手接过进士们的名刺,打首的正是高岳的。

    气得常衮嘴唇抖索,想把高岳的名刺直接给撕掉。

    覆试之战他是大败亏输,不但折损了威名,还激怒了其他榜上有名的进士之后台,引来朝中不少人明里暗中的攻讦,狼狈不堪,现在还要担心圣主因此怪罪他,甚至罢免他的相位。

    “让,让他们进来。”最终,常衮捏住高岳的名刺,对那堂吏说到。

    接着潘炎便引着高岳等人,鱼贯走入中书省都堂的院子内,而常衮则站在大门中央,这样所有的进士都能见到他。

    那取名刺的堂吏对常衮通传道:“礼部潘侍郎,领新登第进士见相公!”

    另外名堂吏也走出来,高声喊“屈主司!”

    随着这声叫喊,潘炎便对着门内面目都要扭曲的常衮作了一个长揖,接着朝东转向,立在了门侧。

    此刻中书省都堂大门内和外,恰好因潘炎的转身让开,形成个通透的空间状头高岳一袭白衣,和身着章服的宰相常衮,直接面对着面,相距不过**尺的距离。

    高岳突然笑起来。

    潘炎没注意,两名堂吏也没注意,其他进士因只能见到高岳的后背,更是无法注意。

    只有常衮看到了,他的胡须因高岳不明所以的笑而牵动了下。

    这笑转瞬即逝,高岳上前步,登上台阶,用欣喜感激的语调,程式化地对着常衮念到,“今春礼部放榜,我等幸忝成名,又有子亭覆试,乃获相公陶铸,不任感惧!”

    言毕,高岳利索地低首、曲身、叉手、捧袖、下阶,一揖而退。

    “无客!”堂吏见高岳向宰相致辞完毕,便如此喊到,声音缭绕在都堂院墙上空。

3.不甘属守选

    过堂参谒完宰相后,日近中午时,高岳又在潘炎的引导下来到舍人院里,参谒中书舍人崔佑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崔佑甫身着官服,在舍人院的台阶上铺席招待了众人,接着勉励高岳等人道:中了进士只是开始,马上诸位一经吏部的关试,便全是“前进士”了,可谓真正释褐,“属吏部守选”,可想要即刻舍田就禄,还必须参加吏部的两科考试,即“博学鸿词试”或“书判拔萃试”,只要这两科考中,便不用再等待,立刻有官做。

    崔舍人的这番话,坐在席位上的高岳深有触动:

    考中进士只是“及第”,不算完,还有道叫“登科”的关卡没过。

    原来,在唐朝的举子,通过礼部试的便叫“新及第进士”,可以免除自身的赋税徭役,自白身迈入“衣冠户”的行列,然后再去参加吏部的“关试”(也即是刘晏先前所说的,到吏部南曹试短行判文两道),才算是真正释褐,便叫做“前进士”;何谓“关试”?关,即是关白的意思,古指官府内文书往来,进士去参加吏部的关试并通过,礼部便将进士的姓名、材料(也就是咱们现在所说的人事档案)移交给吏部,自此进士即“属吏部守选”,以前归礼部管,此后就要归吏部管,算是取得做官资格。

    但必须要注意的是,即便通过关试,进士也只是“属吏部守选”最关键的是后面的两个字“守选”,说白了就是等着做官,正如崔佑甫所说,守选是件很折磨人的事:可能三五年甚至上十年不会有阙员,就算有了也可能被他人捷足先登,每年还有不少杂色入流的官在排队,也要往里面挤;另外,就算很多官职有了阙,你身为进士也不可以去做,因为你当了进士,只能走“清资官”路线;再者,朝廷也可能对你说,守选累了没,长安物价高昂不,是这样的岭南某个县有个县尉空缺你去不去,只要几年后你还能活着回来,朝廷是不会忘记你的,铨选时给你优惠政策简而言之一句话,“要官还是要命。”

    当然最关键的是,守选期间因你没有职务在身,是没有俸料钱可拿的,也就是穷呆着。

    所以唐朝有的进士,虽然早早及第,但却一辈子浪荡于湖海之间,未做过一官半职,也就不足为奇。另外吏部选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举两个例子:韩愈在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后(三次落第),连续三次参加吏部选的博学鸿词科遭黜落,一度搞得韩愈怀疑人生精神崩溃;和韩愈同年及第的文学家欧阳詹,也称自己“五试于礼部,方售乡贡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同样是命苦的可以。

    离开舍人院后,高岳坐在光范门东廊下,心事倒是比先前参加春闱时还要忐忑。

    再用传奇文去要挟吏部尚书?可吏部尚书是刘晏,他在这位面前怕是走不到一个回合。

    王团团看见他这副模样,关切地靠过来问“高郎君到底怎么回事?”

    “百仞之梯,我费尽艰辛地踩上了第一步,但却发觉接下来要走的路,却更加不容易啊......”高岳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大明宫起伏巍峨的宫阙楼台,接着不再作声,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遇到刘晏时,对方所说的,从自家宅第日复一日地走向这座帝国的权力中心,不知不觉就走了数十年,走到鬓发染霜了。

    然后进士的期集,高岳也没有什么心思筹划,他在犹豫:

    现在到底该如何,通过吏部关试后,何去何从,去参加书判拔萃,还是博学鸿词?得赶快拿定主意,因为吏部选自去年孟冬开始,通常到今年的三月三十前结束,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高岳可参加当年的吏部选,而郑这样的只能参加下一次的,具体原因后述)。

    书判拔萃,据说难度和关试不是一个档次的。

    而博学鸿词,怕是更......

    当高岳心中没底时,他很自然地首先想起个人来。

    “炼师!”红芍小亭内,高岳亲亲热热地喊道,接着坐在绮席上,对着纱帘后的薛瑶英长拜到底,“门生得炼师指点,终于烧尾离水,化虎为人了!为感炼师恩情,特备时令鲜果,供炼师品尝,希冀炼师青春永驻,玉颜不老。”

    芝蕙便将高岳呈上的鲜果在瑶英席前列开:一箧洛阳嘉庆坊的李子,一箧长安哀家楞梨,一盘洛阳华林园的王母桃,最后一盘满是青灿灿的铜钱,是高岳将最后的积蓄拿出来了。

    “嗯,总算没忘记莘若是你的座主。”薛瑶英长舒口气,本来子亭覆试的消息传出,她以为高岳会彻底完蛋,吓得差点卷铺盖逃离长安,去钟陵的道观避风头去。

    还好,还好,这高逸崧有几把刷子,居然化险为夷,状头地位稳如泰山。

    而薛瑶英的话甫出,高岳的头就顿在地板上,呜呜哭泣起来。

    “三兄!”芝蕙最为关心,急忙拉住高岳的衣袖,不知他遭了什么苦楚。

    薛瑶英抬起手,用拂尘柄敲敲身旁的铜炉,心里早已明白**分,“逸崧是担心吏部选的事?”

    “礼部试侥幸得了个甲第状头,但如滞留于吏部守选而不得官,以后再想买些鲜果来孝敬座主,又岂可得哉?”

    “逸崧的意思,是想参加书判拔萃和博学鸿词?”

    “请炼师指教。”

    薛瑶英叹口气,说“我唐自丧乱以来,政局板荡,吏部选前些年到了三年一选的地步,也就这两载维系一年一选,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晓,逸崧你确实等待不起啊!可过去一年内,本炼师是清楚的,你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于杂文诗赋里,判文尚未精纯。故而参加书判拔萃,时机并不成熟。逸崧,写几个字来于我瞧瞧。”

    高岳便在片纸笺上手写两句,隔着帘子递给了薛。

    “哎呀呀,以前是不堪入目,现在是不堪卒睹,还算有些长进但书判拔萃,顾名思义,书法和判文都要一等一,你修为还不够呢。”薛瑶英看着高岳的字,惊讶地说到。

    “多谢炼师评点。”高岳的笑容渐渐涣散,“那博学鸿词......”

    “更不要想!”

    “是是是。”

    就在高岳垂头丧气时,薛瑶英笑起来,“不过逸崧谬矣,除去博学鸿词和书判拔萃,还有条路走,那便是‘平判入等’。”

4.昂藏七尺躯

    “平判入等?”

    薛瑶英点点头,“其实平判入等本身并不重要,想要博得高科,要做两样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忙问哪两样?

    “一是,靴下挂金行得路;二是,翘关负米卖力气。”

    第一个高岳迷迷糊糊间能明白六七分,可第二个是什么鬼。

    接下来薛瑶英美目宛转,解释了下“翘关负米卖力气”“意思便是你得抓紧,卖力气赢得崔家月堂小娘子的芳心。”

    这话说得高岳心中一愣,没想到薛瑶英这话说得这样直白明晰,好像我真的是“皇唐于连”似的。

    “炼师......”

    “让你唤瑶英又不肯,叫我阿师好了,这样显得我俩关系更亲密点。”

    “阿师啊,门生实在不明白这云韶小娘子和平判入等有什么关系?”

    “回到我第一个条件上去。”

    高岳是个聪明人,薛瑶英说的第一句话是“靴下挂金行得路”,这意思就是要让我在吏部铨选里行贿啊!

    “那阿师是想说,门生靴下的金子,是让云韶小娘子......”

    “说得太对了,反正逸崧你也钟意那崔云韶对不对,那小娘子近来也心悦于你,她为你花些钱谋个好职位,对她不也是好事?真的是求仁得仁。”薛瑶英轻轻拍了下手掌,说到。

    这不太好啊,让女孩子为自己破财,还是关乎个人前途方面的,高岳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还是觉得惭愧、不妥,便对薛瑶英作揖到,“对云韶小娘子求钱实在难以启齿,不妨请阿师再借些本给门生......”

    一听到高岳要向自己借钱,薛瑶英顿时面若寒霜,“什么阿师阿师的,和你很熟吗?喊炼师。”接着她叹口气,“实不相瞒,本炼师早已囊中羞涩。你算算,先前给你五百贯换七宝玛瑙杯,而后又借你一百贯当温课本钱,这样下来红芍小亭也只剩下这座宅院当空架子了。”

    高岳又想起了萧,这位出手可是很阔绰的,自己可以向他借钱。

    谁想下一秒就被薛瑶英看破,“逸崧我劝你,也不要去和小海池借钱,萧这次是根本不会答应你的。”

    “为何?”

    “因为你的状头,是刘晏保下来的,这事虽然市井里无人知道,但却瞒不过萧借助刘晏的力量登第为状头,以本炼师与逸崧你的交情当然不会说什么,可萧却不同。”随后,薛瑶英讳莫如深,闭口不再谈下去,而高岳也很上道,同样不再追问。

    难道真的要牺牲奉献自己,去追求小自己足足十岁的崔云韶?这本身倒没什么:高岳先前和云韶一起在顽劣小童手中救下那喜鹊窠,并且命中五穷也被云韶驱走,心中早已对云韶有莫名的好感,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不良取向,不过碰巧喜欢上的有点不容于主流社会而已。

    可关键是要开口向云韶索钱,这,这,这绝非七尺昂藏男儿所为啊!

    “没想到高郎君是这样的人哩?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高岳突然联想到:当他最终在花前月下,说出自己马上要参加吏部选,可缺乏打关节的钱,想从卫州崔氏这里周转时,本还柔情蜜意的云韶,忽然用纨扇挡住了带着轻蔑笑容的脸,露在其上的眼眸中星光也变得寒芒点点,对自己硬硬地抛出这句话,失望地对出现在身边的何保母说,“保母,给高郎君二十贯钱,就从我脂粉钱里取,以后请高郎君不要再来月堂门前了。”

    然后自己拿了二十贯离开云韶,可根本不够使的,还是被吏部黜落,便成了彻底过气的“前进士”,飘荡寄食在长安各坊朱门下......来年在长安城曲江边,还身着脏兮兮麻衣的他,眼睁睁看着云韶坐在花嫁车上,一掠而过,云韶惊鸿一瞥,见到了立在道旁风尘里的自己,没任何表情地转过脸去,自此再也不顾。

    “逸崧!”

    “三兄!”

    此刻薛瑶英举着拂尘扫打,芝蕙则推搡他的左肩,才把高岳自脑洞剧场里给拽回来。

    “不,我得抓紧。”这下高岳额头汗水直流,对瑶英说到。

    薛瑶英理解他的苦衷,便点点头,坦率地对他报出吏部“平判入等”的实情:

    “我唐吏部平判入等,也叫‘平选’。此科目初立于开元二十四年,首位籍由平选登科的,便是而今大名鼎鼎的颜鲁公(颜真卿)。在世人的眼中,平判入等几同于关试,其实不然,平判入等实则是将铨选的优异之才选出,优先授予官职。也有人误将平判入等和书判拔萃混淆,实则二者也大相径庭,书判拔萃乃是守选之人为缩短循资年限而报名的吏部科目,主动权在自己;而平判入等是吏部对每年前来参铨调集的所有士子、官员统一进行书判试后,再将少部分菁华选出,主动权在吏部。”

    哦,高岳明白了,打个比方:书判拔萃更类似于为更快升级别或职称,而参考的一个科目,通过的话便可往上高升,通不过就继续论资排辈等着;而平判入等,则是在每年常规化的考核里,把成绩分为甲乙丙丁,然后给甲科以特定的奖励。

    另外,考试内容上,平判入等和吏部关试一模一样,都是考二道判文;而书判拔萃,则要三道,并且难度更大。

    “那么阿师,想要通过平选的话,得,得花费几何钱财?”

    薛瑶英当即给高岳算了笔账吏部的堂吏、笔吏要打点,考试官当然也要打点,可光这些还不够,每年好不容易通过吏部平判入等、书判拔萃或博学鸿词的,又遭中书省复核黜落的也大有人在(历史上韩愈和李商隐都遭遇过这样的事,简直是精神摧残),所以还要打点下中书省诸位总的下来,“我先前侍奉元相时是知道市价,怎么得也要二百五十贯乃至三百贯间吧!”

    黑,真是黑。

    所以啊,终点小说里的那群穿越者,你们到底是怎么轻松当上官的啊?

    高岳的额头好像比平日里惨白凸起了好几个度,烛火下耳轮一耸一耸的,接着他满身汗水,对薛瑶英表了态,“这钱炼师没,萧不肯借,那门生只能去找云韶小娘子想办法了。贱躯一条,待价而沽。”

    旁边的芝蕙望着自己的三兄,不由得悲从中来,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薛瑶英也大为唏嘘,眼睛红润,不由得吟出诗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哦对了,有本密策,逸崧不妨收下,用得着。”

5.雪中送炭人

    说完,薛瑶英便让芝蕙从身后的书橱当中取出本卷轴来,交到高岳手里,“这本密策,可保逸崧擅场帷帐之中,早日让那云韶小娘子爱煞疼煞,离不得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高岳顿时惴惴起来,接着他将薛瑶英所赠的这本卷轴徐徐于灯烛下拉开,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篇章名字《花营锦阵万方图》。

    这名字怎么起的如行军打仗似的?

    结果往下拉了几卷,高岳立刻面红耳赤:他穿越前一直认为“仪态万方”是个美丽的字眼,是来形容淑女的,可看了这《花营锦阵万方图》,他的旧认知被彻底颠覆古人口中最早的“仪态万方”,是指女子在帷帐绣榻上,能摆出各种各样欢娱的姿势,而这《花营锦阵万方图》可不就是活脱脱的“轩皇御女秘戏大阵图”嘛!一幅幅匪夷所思的高难度之图,都展现在目瞪口呆的高岳眼前,每幅之旁居然还贴心地配上了诗句文字......

    “刷”,高岳将《花营锦阵万方图》给迅速合上,“阿师,这,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闺幄蝶戏、水火交融之事,乃男女之大伦大乐,有什么早不早的。”薛瑶英语重心长,接着眉梢一皱,“高逸崧莫不是怯场?”

    “不,不是。”高岳心想男人千万不能说自己“怯场”。

    “那就好,这样,你今晚留宿红芍小亭,可以先以芝蕙试手。”

    芝蕙的小脸立刻涨红,高岳也大为尴尬,他这时又看了看《花营锦阵万方图》,却发觉卷轴末处,写着行字“尤物乃祸水,灭火必矣”,大约是作者一面写满了秘戏万方的文字,一面又装模作样地写句劝诫的话在其后。

    高岳便指着这行字,对炼师解释说自己还得保养好身躯,不能在这里因贪恋芝蕙而颓了精力,导致平选成绩不佳。

    薛瑶英这才点点头,说这也好,此卷轴便当本炼师赠予你的一个礼物,以后再派上用场也不晚。

    下午,高岳匆匆地怀揣着这卷轴,溜出了红芍小亭,见月堂在松林小道的对面,又怕云韶在里面撞见尴尬,便绕路到长安城南处,自城门边长行坊里租了匹骡子,回到了升道坊五架房。

    他其实内心也知道,所谓“尤物乃祸水,灭火必矣”这句话,不过好像在精致的香烟盒上附带句“吸烟有害健康”,与其说是诚挚建议,不若是种**裸的调侃与讥讽,买香烟来吸的哪位不曾见过这句?

    晚餐后,高岳定下了心神,心想现如今还是“靴下挂金行得路”和“翘关负米卖力气”更为重要,便唤来刘德室、卫次公等人。

    现在进士登第的名次,以皇帝敕书的名目正式确定,而韬奋棚的登第诸人则同样担心吏部选的问题。

    虽则只是春天,在花卉顺第开放飘香的院子里,高岳坐在竹椅上,有些焦虑地扇着蒲扇,吞吐地对几位说出自己的方案。

    “打点吏部?”刘德室很是讶异。

    高岳艰难点点头,随后便问刘德室、黄顺和卫次公的意见,结果这三位里刘德室和黄顺准备参加“博学鸿词”,而卫次公则是“书判拔萃”但他们却都很支持高岳的行为,毕竟是棚头,行事自不可与平常人同日而语,“逸崧,我们去参加这两个科目选,首次即能登科的可能性太小,你去打点吏部以求平判入等,我认为是很对的,咱们各走各路,成功的机会就更大。”卫次公率先表态支持,接着刘德室也赞同,最后黄顺主动说棚仓里还剩大概四十贯的活钱,棚头只管拿去。

    “可是这钱......”

    “哎,棚头如能登科授官,我们韬奋棚的名声威风就不会堕,假如我们拔萃和鸿词不利,来年还得留在棚中,不正是荣损一体嘛。”黄顺如此说道。

    这会儿,解善集也挨过来,“棚头,某有三位堂兄,分别叫仁集、孝集还有良集,供职于中书省、南省都堂和舍人院里,虽然不是什么清要的官,都是胥吏,但起码也是能管点文书探些消息的。棚头的钱,只要交给某运作,某保证都会落到实处!”

    “诸位......”高岳异常感动。

    次日清晨,五架房刚打开门,高岳便见到吴彩鸾呆在那里,忙问炼师怎么有空来?

    彩鸾望望四周,便私下对高岳说,“逸崧,小妇知道你刚刚及第,应该要为登科的事苦恼哎,别说了,小妇也是知道这里面关节的,恰好这些日子替人抄切韵得了点钱,写经坊的各位也牵挂逸崧,一起聚了一二十贯钱,借给逸崧你!”吴彩鸾说得非常大气,而后指着她身旁租来的头毛驴,毛驴温顺地在树下摇着长耳朵,负着两箱箧钱。

    高岳望望彩鸾炼师还沾着墨痕的手,不由得哽咽起来,他当然知道写经坊的诸位经生凑这些钱的艰辛,特别是吴彩鸾,她能舍得拿出这么多钱来,那一定也是经过痛苦的抉择的。

    “彩鸾阿师。”

    “别这么客气啦!”彩鸾笑起来,踮起脚来,重重拍了拍高岳的肩膀,“其实小妇现在抄写切韵能多得钱,也是逸崧的关照,做人总得要知恩报恩,这道理小妇还是懂得另外,逸崧吏部得选登科后,别忘记小妇的好处就是。”

    “只要我高岳能平判入等,得到一官半职,将来定和写经坊诸位共享荣华,绝不食言!”高岳大声回答道。

    “嗯。”接下来吴彩鸾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她看看高岳,像姐姐般伸手出来帮他捻了捻衣衽,“勉力啊逸崧。”

    吴彩鸾离去后,谁想日近中午时,国子监的苏博士也到来,送给高岳三十贯钱,说这是王监司上下,也包括他自己从俸料钱里凑出来的,知道高岳马上应吏部选要花钱,所以王监司嘱托他务必送来。

    “这如何使得!”高岳急忙推阻,但苏博士却紧紧握住他的手,“逸崧啊,今年我们国子监贡举的生徒都是韬奋棚培养出来的,四十九人中了足足六人,简直是不得了的功绩,你知道王监司和刘祭酒有多高兴吗?说实话,像逸崧你这样能舍命为国子监打拼的人,在杨绾相国逝去后,已经没有了如那东宫侍读张涉,本也是国子监博士,可发达后早已变心。将心比心,我们国子监的师徒又不是木石之人,这钱逸崧务必收下!”

    说完,苏博士便向高岳道别,去昆明池捞鱼去了。

    看着博士的背影,高岳感慨万千,大家都这样对我,我还在顾惜什么?

6.东廊双松图

    按薛瑶英所估算的数目,现在棚仓里还有四十贯,吴彩鸾整个写经坊赞助了十八贯,国子监又送来三十贯:可还差起码二百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二百贯也不是个小数目,高岳决心,真的要开口,去向云韶小娘子索求。

    顺带着,他也要在唐朝梅了,梅梅,那满树的梅子不正是女孩青春的象征吗?更是要求男子汉要抓住机遇,有梅折时直须折啊,等到梅子落一地再用箩筐去捡,只能捡到满筐的烂腐边角料!这崔云韶应该也过了及笄之年,完全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高岳啊高岳,现在要过的,是考验你脸皮厚不厚的关卡。

    怕什么,难不成追求窈窕小娘子,比那礼部试,比那吏部选还可怕?经过这些的我,根本没什么好担心,没什么好犹豫的嘛!我可是编剧,套路数不胜数。

    “哗”一声,打扮齐整的高岳摇着把飞白书扇,自棚头房走出,这时他恰好看到那勤学好问的李桀,正于井中汲水呢。

    李桀今年也是京兆府解送的韬奋棚五子之一,但却下第,不过潘炎对他说过,你发展苗头很不错,只要继续努力,未来二三年内绝对是能及第的。

    “伟长!”高岳心念五架房内只有双文等数位中老年妇人,双文的年龄快能当他阿姨了,又是芳斋兄的相好碰不得,所以干脆拿年轻的李桀来练练手,便热情地唤了李桀的表字。

    李桀回头望见他,便用袖子擦擦脖子上的汗,很恭敬地喊了声棚头。

    高岳就上前,很关心地问他些学业和生活方面的情况,二人并肩,边往庖厨那边走边交谈,李桀手里还提着装满井水的木桶。

    突然,木桶坠地,水倾泻翻出,在院墙下的平地自各个方向流动,于日光下粼粼发亮:因高岳迅速伸出胳膊,咚的声将李桀逼到了墙边,吓得李桀的水桶都翻了。

    阳光下,无路可走的李桀抬起眼,只见到高岳的幞头背着光,显得他双眼炯炯,盯住自己,不由得缩起肩膀,不知所措。

    “怎么样伟长,有什么感觉没有?”高岳的嗓音变得低沉醇厚。

    “棚头,我觉得,我觉得脸在发热。”李桀是个老实孩子,只能坦白说出感受,“心都要跳出喉咙眼了。”

    结果他接下来,见到高岳的脸凑得更近了,如泰山压顶般,李桀的防线崩溃,他只能紧闭双眼,将脖子靠在墙壁上,侧了过去。

    “嗯......”但预想的灾难没有发生,当李桀睁开眼后,发觉棚头又站回去,手扶在下巴上,显得非常满意,“哦伟长啊,水桶翻了,再去汲桶来。”说完,棚头就离开了,还留下句话,“另外你替我向芳斋、从周他们说下,今日的进士期集我去参加,说个很重要的事,然后......”

    然后高岳要做的事,当然是去拜谒崔中丞家,名为“报及第平安”,实则......

    其实这些日子,在崔宽宅第里的云韶,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高岳,因为这纷至沓来的消息无不让人心惊肉跳:

    云韶先是担心高岳不能及第,而被京兆府杖杀;

    但高岳却不但及第,还鬼使神差地当上了状头;

    就在她欢呼雀跃时,突然有说有人向皇帝控诉次年放榜不公,怀疑重点就是高岳,于是又要在尚书省子亭覆试;

    随后叔父崔宽按捺不住,生平第一次像个男人,要请子求陛下开延英召对;

    但当日叔父又回来说,无需再请子,高岳的覆试也是十拿九稳的;

    又过二三日,确凿的消息果然从皇城传出,高岳依旧是今年状头。

    就当崔云韶终于放下颗忐忑的心后,高岳却又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踪迹(其实这不过是云韶的观感,高岳也就去红芍小亭请教了下薛炼师吏部选的情况)。他说好的若是及第,便要把兴唐寺最美的牡丹采撷给我的呢!

    于是云韶情绪迅速由原来的担惊受怕,变得焦虑不安,今日她便要挟云和,要去安邑坊元法寺玩耍。

    云和就冷冷地问阿姊,为何要去元法寺呢?

    云韶吞吞吐吐,说元法寺南观音院的卢舍那堂北壁有“维摩诘变”图,屏风上面有虞世南的笔迹,书画齐辉,可谓长安一绝,迄今还没有去游览过。

    “怕是阿姊还希望见到那元法寺曼殊院西廊壁上的刘整所画的<孤松图>吧?”

    “云和你又痴了,刘整画的明明是双松图。”

    “阿姊你眼中,可不就只剩一棵松吗?”

    一听这个,云韶的脸霎时红了:其实她为什么要去元法寺,云和是清楚无比的,因为今年新进士的期集院就设在安邑坊内的元法寺,阿姊终于耐不住,要去见高岳了。

    唉,这难道便是逾笄之女(剩女)的悲哀?云和在心中叹息道。

    崔云和总的来说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嘲讽完阿姊后,还是叫仆人备车,和阿姊一道向邻靠东市的安邑坊而去。

    这时,元法寺曼殊院内,前来期集的进士发生了严重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源头,当然在于高岳,因为他在期集中居然提出,“今年的曲江杏园宴,和宴合二为一”,“各进士不抽钱,进士团另有收入”。

    几位出自韬奋棚的进士自然附和棚头,但郑却激烈反对,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独孤良器则在中间苦苦调停。

    黄顺则在一边不断提醒郑,“郑郎君,你还欠我棚十贯钱呢?”

    这话气得郑满脸涨红,高岳便摊手对他说,“所以说郑郎君你连十贯钱都还不起,还抽什么钱去杏园宴?我们现在还要准备吏部关试,还是节省为好,进士团的酬劳我自然有办法,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说完高岳想起还要去拜谒崔中丞,不想再和郑纠缠,便起身顺着花木郁葱的曼殊院东廊,朝着西廊走。

    西廊的墙壁上,绘着另外位画师陈子昂(此陈子昂不是那位大诗人,只是同名)的佛画,高岳刚走到画下,气愤难当的郑就追上来,拉住他的衣袖,“高岳你这样做,毫不遵守常理!”

    “常理总是要变通的吗,你不愧是荥阳郑家出来的,比你骑得那头驴子还要倔。”高岳转身愤怒地指责。

    结果瞬间,高岳只觉得黑影一闪,接着沉闷的“咚”声。

    哎!郑不知何时起,伸出长长的胳膊,将高岳压到了曼殊院西廊墙壁上,不让他继续往前走了,脸距离高岳的脸只有半尺不到。

7.崧卿与明卿

    “郑郎君你?”高岳顿觉害怕,双手扶住胸膛,耸起肩膀,全力保护自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是在和你讲道理!”郑说到。

    “二位同年......”追上来的独孤良器,见到郑抵住高岳的景象,大为惊讶。

    但接着独孤良器就望见,西廊往东廊去,有二位美貌的贵家小娘子也是目瞪口呆,看着郑和靠着墙的高岳,立在原地迈不动脚。

    高岳转眼,见到这可不是云韶、云和二姊妹嘛!

    “云韶小娘子......(你听我解释)”高岳嗓子都抖了。

    然后郑根本不闻不问,啪嗒啪嗒地继续和他“怒讲道理”,吐沫都喷到了他脸上。

    “完了,完了,阿姊。没想到高和郑居然是这样的关系,怪不得先前在大慈恩寺里,这郑郎君只跟着高三后面转。”云和的语气带着惶恐和醒悟。

    “云和,我们方才看的东廊画叫什么来着?”云韶也是面无表情,悠悠地说出这句来。

    “双松图啊,这可不是双松图嘛,简直是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云和摇着雀翎扇,望着头激烈扭来扭去的高岳和郑,喟然而道。

    “云和,我们走。西廊的画,就不用看了。”云韶说完,便迈步准备离开曼殊院。

    这时同样大惊失色的刘德室、卫次公、黄顺、解善集和顾秀等都冲过来,死命拉开了还将脸贴着高岳的郑,高岳才惊魂未定地脱身,追着云韶的脚步,来到曼殊院的花苑当中。

    “高岳,你给我回来!”郑犹自手舞足蹈。

    “仆射小娘子,仆射小娘子!”高岳心想自己一定遭到误会了,便急忙大喊起来。

    云韶气呼呼地走着走着,走到一株尚未开花的卜树下(栀子花),又回头见高岳来追,心中不快但又有些于心不忍,并且就在高岳赶上来这瞬间,在卜树下又抓紧时间开了个脑洞:

    她和高岳已结为夫妻了,夏夜里萤儿飞飞,铜镜辉辉,楼台之上,水影之间,云韶依偎在夫君的怀里,唤着“崧卿于我画眉”,结果高岳却挺冷淡地教训她,“阿霓,你归我家也好几年了,别老是卿啊卿的叫,成何体统啊!”

    “可是妇人唤夫君为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云韶急得辩解说。

    高岳哼的声,将她推开,云韶大为悲哀,结果她刚抬起脖子,居然见到帷帐那边,郑嘴角带笑堂而皇之走入进来,喊了声“崧卿”。

    “明卿”,高岳居然也柔情似水地回应。

    接着,郑跪坐下来,一手抬起高岳的下巴,一手提起眉笔,低声说到“我来给崧卿画眉......”

    “不!!!!”云韶在心中惨叫声,自脑洞的泥淖里挣扎爬出。

    此刻,高岳已来到云韶的面前了。

    云韶斜着乌黑的发髻,脸颊鼓得红红的,立在原地,眼眸带着怒意和误解,望着高岳。

    “高三休得无礼。”云和喊到,以此为讯号,那二位婢女桂子、清溪立即从曼殊院角门冲入,高举着障子。

    “良器吾弟!”高岳也喊到,独孤良器转眼来到,斜刺里将桂子和清溪拦下,二位婢女一开始还和良器扭打,但打着打着看到对面是个俊俏青年,很快也就软了下来,好像不再是扭打,而是蹭来蹭去。

    云和大窘,便指着高岳对在地上呜呜叫的“宝”说到,“度住这个人。”

    宝这小子摆出了超级凶的表情,迈动短短的小腿,向高岳冲来。

    “从周!”高岳挥动衣袖,卫次公跑下台阶,掏出块香喷喷的煎饼,“唰”地扔过了曼殊院的院墙,宝嗖一下,追着煎饼的轨迹,拐弯窜到院墙边,撅着屁股,费尽全力从狗窦里挤过胖乎乎的身躯,到了院墙那边去,消失不见。

    “坏小子,平日养你何用?”云和在心中怒骂道。

    最后只剩下云和,还挡在阿姊和高岳间了。

    云和努力垫脚抬眼,但她这才发觉,自己个头和眼前的状头比起来,实在是太娇小了。

    “娘,让高学士说好了。”这时,云韶叹口气,她见到高岳在春暖大地时还始终还穿着她所赠的那件白麻冬衣,不由得心又柔软下来。

    她现在最恼火的是,实在弄不清高岳的走向,二月晦日送穷的那天,她和高岳漫步在席雪的曲江边,那时候她多欢乐啊,她觉得高三郎真的是可以托付一生的男子,可先前又看到他和那个叫芝蕙的青衣拉拉扯扯,现在又似乎与这位郑郎君有分桃断袖之嫌,可实在叫她放不下来心。

    真真假假,连云韶自己也有些糊涂和困惑。

    听到阿姊的话,云和便撅起小嘴,让到了卜树那边,高岳长驱急进,云韶心下又害怕,便往院墙边靠了靠。

    高岳心想原本这是让云韶就范的最好机会,可这曼殊院里都是人,战术是用不上的......还是以礼为上好了。

    “云韶小娘子,其实高三侥幸及第,一直想赴崔中丞的府上报平安,并赴中丞的知己宴的,只是前几日的期集之事太繁忙,未能脱身,方才高三正准备去中丞家投名刺的,哪想小娘子却来元法寺了......”

    “嗯,听说元法寺有名画名书,就来耍耍的,没想到碰巧遇见高学士。”云韶怕高岳问她为何会来这里,便急忙狡辩道。

    “哦,这是名刺,请哎!”高岳一不小心,居然将贴身带着的《花营锦阵万方图》当作名刺给掏出来了,就在云韶伸手来接时,幸亏高岳动作迅速,连说拿错拿错了,说这是他这些日子拟的判文,好不容易才塞回去,好在云韶天真娇憨,也看不出来《花营锦阵万方图》的门道。

    高岳吓得半死,躲了过去,才将真正的名刺奉出。

    “阿姊我来接下。”云和走出,大方将名刺接受下来,毕竟她才是主人崔中丞家的独女。

    “高三郎......唔,高学士,最近在拟判文?是要过吏部选耶?”云韶这才语气温和下来。

    高岳说是。

    云韶细心看看高岳的手,手指不断张开合拢,虽然云韶有些呆呆的,但并不傻,很敏锐地察觉到高三郎是不是在吏部选前遇到什么困难了,便很善解人意地说,“这名刺我与云和可以转交给叔父,届时还请高学士及时来赴宴。”

8.婚姻有阀阅

    这云韶的话也算是挑明了,表面上你是来赴我叔父的宴,实际上得说说你和我间的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次日,崔宽便在宅第里设下“知己家宴”,邀请高岳前来。

    先前高岳在投行卷时曾来过中丞家的中堂,该日黄昏时分造访时,阍吏和奴仆都能认得这位刚刚及第为状头的“卫州高三”,一行人秉着蜡烛,热情地将高岳引入至中堂,只说府君正在中堂设宴款待新郎君。

    高岳登堂,发觉崔宽家果然奢华气派,和那扶风郡王马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廊处来来去去全是衣着锦绣的美貌女子,有的还特意驻足,嘻嘻哈哈地看着高岳窃窃私语这全是崔宽买在家中的侍妾。而勾栏处开着各色名花,更是用绸缎覆盖,在夜晚也光耀夺目。

    敞亮的中堂处,早已设下了主宾绮席,四面入口摆设金银屏风,回廊处遮上光鲜的纱帘,再加上多枝烛台环绕,光耀如白昼那般。

    崔宽和夫人端坐在主人席上,见到高岳进来,中丞急忙热情起身相迎,卢氏虽然有些隔阂,但也秉承了礼数。

    主宾对拜后,宴席便开始了。

    高岳虽没见到崔云韶的人,但他当然知道,云韶正呆在纱帘后的走廊处,或者屏风后,注视着自己呢!

    接着崔宽家的侍妾们陆续而入,歌舞奏乐,以助酒兴。

    崔宽问了些吏部选的事,高岳少不得一一作答。不久,屏风后传来了隐隐的咳嗽声,好像是云韶的。

    结果这崔宽一听,便急忙转入正题,他摸着胡须,很客气地问了高岳的家状,高岳“如实”给予答复后,崔宽便开始长篇大论,其实就是在对所谓的阀阅:

    “昔日尧帝于天下分置九州,今为八十五郡,合三百九十八姓。其中以清河崔、博陵崔、陇西李、赵郡李、范阳卢、太原王、荥阳郑最著,是五姓七望,其外又有京兆韦、琅琊王、河东裴、弘农杨、渤海高、京兆杜、彭城刘等十三家四十四子,婚姻阀阅就离不了这个圈,我族婚姻,尚门第不尚官品,高郎君你虽然尚未起家,但仍可梅无妨。”

    其实,崔宽这番话里隐含的信息是比较多的。

    卫州崔氏房算是博陵崔的分支,属山东老牌世族,这唐朝的世族啊高岳也是有所了解的,向来以门阀自居自傲,不但看不起一般的寒族,连关中京兆的世族也看不起,为何?他们都认为这关中京兆的世族,是攀附隋唐皇帝崛起的,哪里有什么真正礼法可言,全都是冒牌的!

    所以总的来说,像崔家这样的山东世族,是肯定看不起杂姓寒族的,比如有个叫吉懋的贺州刺史,想要为儿子娶南宫县丞崔敬的大女儿,崔敬起初认为我女儿堂堂五姓女,怎可嫁给吉家小子,但无奈有把柄在吉懋手里,只能忍痛答应,结婚当天崔敬的夫人抱着大女儿大哭,嚎道“我家门户里绝不能出个姓吉的!”而大女儿也硬躺在自家床上,死活不肯上花车,最终僵持不下时,还是崔敬的小女儿懂事明理,“阿父的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别说嫁给吉家,就是去他家当奴婢也要去,还在这里计较什么门第郡望?阿姊不肯去,那我去。”说完,小女儿就登上花车嫁到吉家去了。

    但山东世族最牛的,还不是看不起杂姓,而是他们连关中京兆的大族也看不起:出身清河小房的崔程,自己也就区区扬州的院官,当朝宰相京兆杜审权写信给崔程,希望能为自己儿子求崔程的某个女儿,崔程便公开说,“清河崔氏如果家门里出了个姓杜的女婿,可要丢死人了。”最后杜审权的压力太大,崔程才匆匆找了个侄女嫁给他儿子搪塞了事。

    在这样的认知下,唐朝的皇帝李家也不能避开这歧视链,先前的咱们就不谈了,就说中晚唐宪宗皇帝接纳宰相李吉甫(李德裕他爹)建议,希望把公主、郡主、县主统统婚配到世族家门去,结果诏书下达,只有京兆杜氏勉强响应(杜),其他的诸姓全都装聋作哑;文宗皇帝想为太子娶荥阳郑家的女儿,结果郑家立马拒绝,气得文宗委屈到不行,公开抱怨“朕不过想找个山东望族结亲家,你们为什么都不愿意搭理朕?我家好歹二百年天子啊!”没办法,山东世族就是这么傲娇。

    当然从世族的立场来看,他们也不完全是固守过时的家风,比如不愿意娶皇室公主也是有实际的政治目的考虑在里面:唐朝律法规定,公主死了,驸马要为公主服丧三年,这根本不符合正常礼法;此外,唐朝公主作风之臭名昭著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也是老派世族无法忍受的,所以歧视李家也在情理之中。

    故而有唐一代,世族仍然有强盛的生命力,诸姓仍然分为山东郡姓、关中郡姓、代北虏姓,还有江南的侨姓和吴姓,之间婚丧嫁娶泾渭分明。至于歧视链比较明晰的是山东关中皇室李家(唐朝皇帝:mmp)。

    “崔氏诸女,庆承华族,门地皆茂,中丞所言极是!”听完后,高岳急忙作揖。

    但其实高岳心中是清楚的,时代在发展,这群世族为了自身存续,也顺应潮流做了很多变革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自族男子开始考进士,另外就是开始把自族的女子嫁给进士,在门第、官品间又摆入个“进士出身”的新砝码。

    对高岳的回答,崔中丞颔首,然后又调出长长的阀阅,开始谈起渤海高氏和博陵崔氏的门第来,最后的结论自然是“可以互相婚配”,崔宽数起来:渤海高氏,曾和清河崔氏联姻一次,和范阳卢氏联姻四次,和陇西李氏联姻四次,和京兆韦氏联姻四次(高岳佩服,这些东西这群世族还真有心思总结收集)。

    崔宽又说,渤海高氏,还和荥阳郑氏有两次婚姻。

    结果屏风后,传来云韶愤怒的咳嗽声。

9.墙月小酥手

    崔宽不明白侄女儿生气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高岳却一脸尴尬,知道云韶还在为昨日元法寺曼殊院的误会而生气呢!

    最后崔宽说出关键:渤海高和咱们博陵崔,也有过一次联姻云云(其实已经很少了,高岳在摹写墓志铭时曾总结过,崔、郑、王、卢、李五姓内通婚非常频繁,他们也是唐朝著名的‘禁婚家’)。

    听到这个,这下屏风后明显传来云韶明朗喜悦的笑声。

    众人在声乐里,都疑惑地往屏风那里望去,高岳但见烛火下,那屏风透出云韶的侧影,晃几下又不见,看来是这小妮子也觉得过于张扬,害羞跑走了。

    见云韶确实溜走,崔宽便挨住了高岳,低声说“婚姻者,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非父母长辈之命不可成立,但高三你现在却为失孤之人,而我家侄女儿也还未来得及禀告在西川的家兄......我家侄女儿啊,也算是逾笄三年了,究其原因,一是家兄虽然出身崔氏,但却是军功起家,有些山东郡姓居然还瞧不起咱们,而杂姓寒族呢,家兄又不愿让这小妮屈就;二来,这小妮总是想嫁给进士出身,郎君你现在既是状头,又出身渤海高门,将来如果这小妮能嫁给你,生儿育女,便可自立一支家庙,光垂后代,岂不美哉。”随后崔宽拍着胸膛保证说,自己马上修书一封送去西川,向云韶的父母郑重商议这门婚事,不过郎君也不可怠慢。

    高岳心领神会,立即拱手对崔中丞说道,马上晚生就找一位同门的长辈兼媒妁,一切遵照中丞的安排走。

    宴会结束后,崔宽见夜色已晚,让高岳再出宅第并非待客之道,便止宿他于厢房之中。

    初春时节,夜凉如水,长安明日应该又是个晴朗的天气,夜空的繁星汇聚,如道垂练般,切在厢房的南墙之上,月光照得庭院一片雪白,人影墙影分明,高岳身着麻衣,立在影下,并未急着就寝。

    “高三郎......”高岳听到这声低低长长的呼喊,急忙抬头,“云韶小娘子!”

    墙上的青色鸳鸯瓦和一株桃树边,云韶探出个半个小脑袋来,方才就是她唤着自己名字。

    接着两人又隔着厢房院墙,四目相对,傻笑个不停。

    看来云韶白日里的气,也基本消散:高三郎不但准时来赴宴,也半正式地表明自己要向阿父提亲。

    月光下,云韶伶俐的眼珠转了转,“春闱后,三郎可好久没来行卷了,还说什么以后只有我一位知己呢!”

    高岳急忙道歉,“因要筹备吏部选,实在分身乏术。”

    云韶听到这话,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接着直接问,“三郎是否有什么困难?”

    高岳心想,当然有困难了,那薛炼师可还叫我直接来找你解决困难的,可他望着云韶天真无邪的眼神,又羞于启齿,良久不说话,最后嗫喏了声“云韶小娘子......”

    这下云韶倒急了,“三郎,以后便叫我阿霓吏部选有无妨碍,还有什么是不能对阿霓说的呢?”

    唉,云韶以真心待我,倒是我生分了!

    高岳便说,“我想在吏部应平判入等,可其和博学鸿词、书判拔萃不同,须和所有选人一同应考,打点在所难免,所以......”说完后,高岳自己都紧张地闭上眼睛崔云韶会不会接下来换上鄙夷的眼神,望着自己?

    “平判入等是三郎的登科大事,有什么支支吾吾的!”云韶语气很豪爽,“三郎但说,打点的钱财需要几何?”

    高岳便一五一十地报出来,“打点吏部南曹的堂吏,需要三十贯。”

    “唔......”墙头上的云韶支起下颔。

    “打点南曹的书办,这是最紧要的,需要八十贯。”

    “唔......”云韶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唐吏部选,需要糊名、锁考官(唐朝吏部选比礼部试要严格,已采取糊名和锁官的制度),还要打通各考官,也要一百贯上下。”

    “唔......”

    “最后,判文卷子还要送往中书省都堂覆核,为免黜落,也要一百贯的打点钱。”

    言毕高岳长呼口气,看着眼睛亮闪闪的云韶,心中不清楚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答复。

    最后,云韶嘻嘻笑起来,说了句:

    “比想象中的要便宜得多呢!”

    高岳:“......”

    “阿霓想办法去父亲的进奏院里去支取三百贯钱来,另外打点的事交由进奏院专人去做,三郎不需再向其他地方(尤其是什么红芍小亭)借取,免得来源参杂,人多飞语,害了三郎在京中的风评。”云韶说着,便垂下只胳膊来,那皓腕在月光下白得如雪般,听到这话的高岳十分感动,不由自主地说了声“阿霓”。

    接着,他的右手有些胡来,直接握住了云韶垂下来的那手腕。

    那触觉,简直妙不可言,云韶手腕胖乎乎的,滑得就像是胰子般,但却比胰子柔得多,套着个银钏,勒出两道小**来,一摸上去,微微起伏下,简直让高岳浑身颤抖。

    “啊!”云韶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被对方温暖的大手给包裹住,极度害羞,但又带着喜悦,满身发酥,接下来高岳又趁机将手往下,把握住了她的手背。

    云韶的这小手软软的,尤其是那四个凹下去的“小窝子”,真的是绝品,光是用拇指在小窝子上来回蹭蹭捏捏,都让人无法自拔,就像小汪和小喵的肉掌。

    最后,云韶耳朵都红了,才把小手从高岳那里挣脱出来,顾左右而言他,“那就这么说定了,三郎还是勉力好好琢磨判文吧!”接着阵脚步声,看来是跑掉了。

    高岳还伸着手,内里全是云韶的触感,立在墙下,怅然若失。

    接着厢房内,高岳坐在烛火下,提着笔,凝目看着自己所写的判文,只见雪白的纸卷上有鲜明的黑墨,是这么些文字:

    “阿霓的手,简直是造物主最美味的赐予,是多么的白皙,多么的柔嫩,我握着她的小手,就像捏着用最精细的香稻米做成的饭团......如果有细盐的话,撒一撒,我会毫不犹豫地舔食,直到把它给吞下去,让阿霓的小手化为我躯体的一部分,永远都不分开。”

    “啊,我都写了什么!要写的是判文,判文,判文啊!”高岳惊恐万分,急忙将纸卷给扯碎了。

10.星星赴席拜

    次日清晨高岳告辞中丞宅,厢房那边的花苑当中,云韶偷偷睇目来送,抬起昨日被三郎握过捏过的小手,不由得低下粉嫩的脖子,红晕飞上脸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姊啊,娘我知晓这高三好在什么地方了?”不知何时起,云和鬼灵精怪地出现在她身后,得意地说道。

    但还没等云和说完,云韶便回身,坦率地抢先说:“三郎啊,已是进士出身,就差吏部选,如果平选登科。哇,那便是真的完美了!”

    云和也很高兴地看着姊姊,帮腔说,“高三及第是好,登科能释褐为校书、正字便更好......”

    得到云韶承诺的高岳内心轻快,望着五架房的方向走去,谁想在升道坊的坊门口,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这声音还非常熟悉。

    回头一看,果然是郭小凤,满脸趾高气扬的模样,发髻上叠着个短幞头,一身武弁打扮,腰后挎着横刀。

    高岳啧啧下,便对郭小凤淡淡行礼,说你果然在郭汾阳那里谋到了亲军虞侯的职务了呀!

    “哎高状头,虽然小凤和你比较熟,可我身为汾阳王帐下虞侯,有公干在身才来传你,所以客套就免了快随我来,亲仁坊那里有事寻你。”郭小凤还是那副浑人模样。

    可他的话却让高岳心中一凛,谁都知道半个亲仁坊都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宅第所在,而郭小凤现在又是其帐下虞侯,这几乎摆明是郭汾阳要找我?可怕,莫不是先前自己谋划拆水的事暴露了?

    不过自己现在好歹是进士身份,谅郭子仪也不敢明着对自己如何,究竟何事,去看看便知。

    冷静下来的高岳,便泰然地跟在郭小凤的身后,又向亲仁坊而去。

    但走到才知道,找他的并不是汾阳王,而是汾阳王的女婿韩王傅吴仲孺。

    郭的八子七婿宅院都环绕着自己的郡王府,形成个聚居的局面,吴仲孺当然也不例外,走入他家的乌头门里,这位走出来热情相迎,握住了高岳的双手,并且叫高岳不要多礼,搞得两个人很熟的样子,接下来就说寒舍备下知己宴,今晚逸崧你便不要回去了。

    “怪了,怎么吴仲孺也要求我的知己.....”高岳沉吟道,可为今不好当面拒绝,还是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吴仲孺家的宅院,这气派和崔宽家也不相上下,光是西墙的厕所和马厩就连绵三百尺,内养骏马不下二三十匹,而东墙临街处更是起一座高耸的绣楼,屋檐如斯飞,绣楼和中堂间用花卉和名树环绕出个偌大的场,一些艳冶的侍妾和婢女正在那里笑着互相踢球。

    想来这汾阳王的八子七婿宅第,都一样的富丽堂皇。唉,国家靠刘晏、韩分置东西,千方百计收敛财赋,却转瞬间又被皇帝不断赐给这些显贵勋臣,这情况当真是有些无解高岳刚穿越来,见到马的富丽堂皇宅院和成群的小妾时,一度还觉得羡慕,但当他深入了解到这个国家而今面临的困局后,认知也悄然发生改变。

    “逸崧,请借一步说话。”这时吴仲孺满脸堆笑,牵住了高岳的衣袖。

    高岳看看这位,心知此人绝不是什么善类,坑害刘长卿的就是他,现在这人能居住在这宅子里,一半是靠他岳父,一半怕是靠他自己贪渎得来的,简直就是个蠹虫。

    两人立在场边的松树下,恰好对着那绣楼临下的朱牖,吴仲孺开始东拉西扯番起来:此刻高岳还没注意,楼上朱牖被打开,一名少女悄悄探出脑袋来。

    原来这是吴仲孺的策略,这于东墙绣楼朱牖后的小娘子,正是他的女儿。

    吴仲孺女儿看看立于松下的高岳,然后回头笑着,对母亲与保母点点头。于是吴仲孺妻子也隔着纱窗,看了会儿,同样感到满意,吩咐说“赶快备宴。”说完,就用铜镜对着其下的场照了照吴仲孺看到闪闪的信号,就急忙又拉住高岳衣袖,将他往中堂请,“今晚可不止你一位贵客!”

    待到宴会上,高岳才看到,来吴仲孺宅赴宴的,居然有京兆尹黎,据说他马上要被任命为兵部侍郎,当真是意气风发,在席间也和高岳攀关系,毕竟高岳今年及第也是京兆府解送的,按照吴仲孺的话,“黎大尹也是你的半个座主。”在黎旁还有位穿着五彩缯衣的人,高岳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中贵人,因在京城里能穿这种服装的不是神策军便是宦寺,后来一介绍果然为十王宅判官、宫市使王公素,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宦寺人,一打听都是十王宅的奏事、都知,高岳眼珠一转毫无疑问,这群人皆是十王宅使霍忠翼的麾下。

    另外边席位上坐着的是群低阶文官,高岳打听下,竟然全是韩王府的属官。

    这时,虽环绕在莺歌燕舞、箫管丝竹当间,却有一滴汗自高岳后脖无声无息地流出,他可不是白抄各色墓志铭的,很快就清楚这场宴会的底细:

    吴仲孺是韩王傅,黎现在由京兆尹荣升兵部侍郎,又有十王宅使下的判官王公素赴宴,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场宴会实则是“韩王李迥系统”的。

    这个李迥,可是死去的贞懿皇后之子......

    那么,吴仲孺为什么会找到我?

    也许自此刻起,高岳才真正体会到,自己自中进士名动京华的那一刻起,便不自觉踏入了神秘的河流漩涡当中。

    可高岳也清楚,吴仲孺不会把邀请他的真实目的说的那么明白的。

    但其实吴仲孺本人,倒是也没什么深层次的目的,他唤高岳来赴宴,确实只是拉拢而已,便在席间不断夸赞刘晏、潘炎等有识人之能,黎和王公素也在左右帮腔,接着吴仲孺便提出要求:要喊出妻子和女儿,来拜见高岳。

    这在古代可是非常隆重的礼节,先前杨炎为了谢恩,也让妻子来拜高岳。

    很快吴仲孺的女儿,大约名十三四岁颇有姿色的少女,在母亲的搀扶下娉娉婷婷来到席间,接着低头对在座诸公下拜,随后又对高岳特意独拜,高岳急忙回拜。

    “小女小名星星。”吴夫人很热情地介绍道。

    哦,原来叫吴星星,是如假包换的郭子仪外孙女。

11.浑水不可涉

    拜完后,吴夫人也即是郭子仪的女儿,便扶着星星的肩膀问,最喜欢看高郎君的什么文章?

    星星看看高岳,又遮袖于口,嘴角带笑,细声说最钟意的还是《孤女艾简传》,当然《葫芦记》也很好,葫芦小金刚们都赶着去救爷爷,里面的孝道特别让她动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家这小儿(唐人也喜称女儿为儿)最重的就是孝道,还有从夫之道,另外女红、羹汤、洒扫更是样样精通。”吴仲孺紧跟着自卖自夸。

    黎和王公素都齐声应和,感慨说“星星也到了梅之候了,不知哪家门户能得到令贤嫒,当真会熠熠生辉啊!”

    “喂喂喂,你们仨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在说群口相声啊!”高岳在心中默默说到,接着装聋卖傻,对诸人说:“晚生最得意的,还是那篇‘东瀛贞子作祟录’。”

    本来他说这话是想吓唬吓唬这吴星星,那个贞子可是能从家宅井中爬出,骇人得很,比太岁还恐怖让她知难而退,谁想这星星不愧是将门之后,又笑起来,说其实我也特别喜欢高郎君这文,先前怕郎君哂笑我只喜欢搜集这些玄怪灵异的东西,故而没敢说。

    高岳:“......”

    “好!这高三郎和星星可真的算是文章知己,吴傅的这场知己宴还真的没办错。”那边黎一拍大腿。

    “好,好你妹妹啊!”高岳在心中骂道,没想到就这样着了套路,原来吴仲孺喊他来赴宴,是要招女婿的。

    果然旁边那群王府的年轻属官,个个和看仇人似的望着自己。

    同时王公素立刻接过话茬,用半阴不阳的语调:“我在十王宅里都听说喽,星星在闺阁里,自去年秋开始,就最爱吟诵高三郎的文章,听说高三郎拨得状头后,更是渴望见上一面。怎么样星星,这高三郎周身上下,没让你失望吧?”

    那吴星星低头继续笑着,也不说话,但谁都看出来是默认“高三的颜值没让我失望”。

    这时四周的声乐人,立刻鼓啊笛啊尺八啊琵琶啊一起猛烈奏起来,来烘托这个宴会的喜悦气氛,差点把高岳的心脏吓破。

    “嗯,我家这儿呢,自开始对镜梳妆起,我就立下了嫁妆格,三千贯整,总不能给她外翁(外公)丢人啊!”吴仲孺豪气地举起三根手指,整个席间一片羡慕哗然。

    吴仲孺这话里有话,明显是说“小子,你娶了星星就等于傍上汾阳王的门第了。”

    黎便有意大声问吴:“这高郎君应该还在准备吏部关试吧?”

    “是。”高岳亲口回答。

    “好办,哪日由韩王府出面对圣主说声,不走选司,直接让王府出面,高郎君去担当集贤院正字好了。”

    集贤院正字虽然只是九品,但却是士子起家最厉害的美职,和秘书省校书郎不分上下,多少及第进士求之而不得的!

    “好!”在座的人无不竖起拇指。

    满是喧嚣里,高岳的头脑却很清醒,他本人对吴星星却无恶感,但这群人开口闭口都是“韩王府、韩王府”,如果自己一时发热,为了讨便宜应承下来,不但大大对不起对自己慨然解囊表明心迹的崔云韶,更是让自己过早地卷入到朝廷党争里去。

    因为据我所知,那皇帝李豫对薨去的贞懿皇后是一往情深的,以致皇后死了几年都不下葬,还停椁在内殿当中,韩王便是这贞懿皇后独孤氏的儿子,最得李豫宠爱;可我明白,未来皇位可还是太子李适的,也就是后来的德宗皇帝,他生母沈氏两次失陷于安史叛军,至今失踪不闻。

    既然现在李豫还活着,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储君,太子和韩王暗中是有争斗的,韩王仗着母亲身份,肯定希望父亲能废长立幼,而太子毕竟是太子,当然也要保住合法继承人的位置。这场争斗应该已牵连到许多外朝的臣子和内廷的宦寺。那么今夜吴仲孺哪怕是真诚心欣赏自己,可这趟浑水可万万不能涉足。

    那边吴仲孺的语气已经有些催促的意思:“如何逸崧,这种事不需要说得更明白了吧?放心,星星已出我丈母的丧期,婚嫁自由。”

    “对不起星星小娘子,其实我更钟意的是仆射家的云韶小娘子,虽然你很喜欢我的文章,但云韶更离不开我,另外我以对小酥手的爱起誓,我真的是喜欢云韶的,你的手坦白说有些过分修长了!”

    以上全是高岳的心理活动,不敢说,因为他虽然不屑吴仲孺,却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树敌,这对他未来是非常不利的。

    明晃晃的诸多烛火和目光的环绕中,高岳正襟危坐,接着微微转身,于绮席上对吴仲孺长拜下来,大声说道,“婚嫁之事,关乎宗庙,所以晚生最希望的是征求汾阳王的意见!若汾阳王不喜晚生,岂不是耽误了星星的名声?”

    这话倒是很有效果,“最重孝道”的星星顿时理解,最先低声劝父母道,高郎君说得非常有道理,不愧是写出《葫芦记》的,这事怎可不问外翁就擅自做决定呢?

    吴仲孺和妻子也点头,互相交谈了几句,对高岳说:“汾阳王现在正居于府中。”

    其实他俩的心思很明白,汾阳王的孙儿辈何止百人,星星嫁给高岳与否,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不过也就是个过场罢了。

    亲仁坊汾阳王府宅院宛如个迷宫,高岳好像走入个巷道纵横的小型城市,在谒者的带领下曲曲折折,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算到郭子仪所居的斋堂。

    自夫人薨去后,郭汾阳一直在这里,深居简出。

    夜色已深,斋堂里烛火辉煌,高岳有些忐忑地立在门口,因为他马上毕竟要和这个国家最有势力也是最尊贵的老者面对面交谈,他放眼往里望去,中堂正中央的榻上,苍苍白发的郭汾阳穿着素衣,就坐在那,前去觐见他的子孙辈和麾下将吏们,顺着门里门外排成长长的队伍:有的是来问安的,有的则是来说项的。

    每当一人说完后,郭子仪都会抬起眼来,固定说句,“知道了,你们去办吧。”

    从来也不说好或不好。

    “这怎么办?马上轮到我,这郭汾阳也说句,知道了去办吧,那我当晚不得就要和这位吴星星洞房呀?”高岳大为惶恐。

12.郭汾阳拒婚

    终于等到高岳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郭汾阳最初见到高岳,还眨巴眨巴眼睛,指着自己,对着迎宾的谒者说了句“这是我哪房的孙儿啊?倒是个好白面郎。”

    靠近汾阳王的谒者低下身躯,对汾阳王说了句,“这是今年春闱状头高郎君高岳。”

    高岳急忙行礼,他甚至不清楚这榻上的老人是醒着还是已睡着。

    一会儿,郭汾阳扬起浓浓的白眉,看了下高岳,说实在的高岳见到的,只是个疲惫而高龄的老人,根本不像是他印象里那位力挽狂澜中兴唐朝的绝代名将。

    “那是新郎君喽,哈哈,抱歉老朽的孙儿辈太多,年纪大了都记不住,每次都靠儿子女婿们指点,不知到子仪这里有何见教呢?”

    高岳心想,可不能说我是来咨询和你外孙女儿的婚事的,你马上来一句“知道了,你去办星星吧”,那我可就完了。

    于是高岳直接轻声对汾阳王自我介绍,“晚生高岳,郡望渤海,与昔日汾阳王幕府掌书记高公楚(高郢)为亲戚。”

    一听到高郢的名字,郭子仪果然抖擞下,他盯住面前的高岳,叹口气说到:“原来是和公楚同为渤海高啊,之前那事是老朽做的不对,老朽明知公楚说的是金玉良言,却还是因一时之怒杀了那判官,还上奏朝廷贬黜了公楚。现在闹得圣主担忧,麾下也人心惶惶,不少俊杰陆续离老朽而去,当真是后悔莫及。”

    高岳心想这话果然有效,就趁机继续说下去,“其实公楚远在谪居之地,也很挂念汾阳王。”

    郭子仪立刻动了感情,“马上进奏陛下,将公楚移回京城来。”

    接着郭子仪想起以前高郢是如何把各种幕府上下文书处理得井井有条的,而自从他不听高郢谏言,以擅兴罪名枉杀了那判官后,果然如高郢所预料:皇帝明显对他有所猜忌恐惧,先前西蕃入侵,不让他去,派的却是朱和李怀光去,而他之前又得到朔方留务判官杜黄裳的急报:说他最亲任的都虞侯李怀光取胜后,举止蠢动,似有不轨之图。

    “威名赫赫的朔方军,马上便要风流云散了啊......”这位老人想到最后,哑着嗓子,以苍老的声调吐出了这话来。

    “风流云散对汾阳王来说,未必不是好事。”高岳语出惊人。

    但郭子仪却很清楚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便挥挥手,让左右退去,并设上了屏风遮挡。

    一切妥当后,郭子仪望望周围,对高岳说,“高郎君啊,老朽没猜错的话。我的哪个儿子或哪个女婿,是要招你为婿吧?”

    “实不相瞒,是韩王傅吴仲孺希望招晚生为婿。”

    郭子仪瘪着嘴点点头,“那你的看法呢?”

    高岳暗自侥幸,还好这位老人家没直接说照办,便心想在汾阳王面前不用说什么弯弯绕,便坦然说:“晚生其实已和崔仆射家小娘子心悦相许过了,君子不可不忠于人事,但又不敢对韩王傅直言,便希望汾阳王能......”

    郭子仪哈哈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星星蛮好的,郎君和她倒是可惜了,不过郎君不忘崔家小娘子誓约在先,这么做是对的。然后他扬起手指压低声音,“今日在仲孺家赴宴的,是不是有黎京尹?”

    “是,是的。”

    “十王宅有无人前来?”

    “有。”

    “其他的都是韩王府的属官,是不是?”

    “是。”

    问完郭子仪长吁口气,靠在榻背上,悠悠说“这个仲孺啊,和黎、霍忠翼这伙人走得这么近。等我死后,他的家产哪里还能保得住呢!”

    说到这里,高岳肃然拱立,不敢多说半句。

    “高郎君,好在老朽是八子七婿满床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进来前,是不是看到老朽凡事都只会说句照办,你可知为什么?”

    “此是无为避祸之道。”

    郭子仪点点头,语重心长:“高郎君说的是啊,现在老朽身居中书令二十载,一年官俸二十万贯,家人奴仆三千,朝廷供给草料的马三百匹,自我麾下出任高官者六七十人。可你真的认为我是功盖一世而圣主不疑,穷奢极欲但君子不罪吗?我不如此不行啊,圣主赏赐给老朽钱,就是希望拿去糟践的,糟践了圣恩便不会动摇;圣主赏赐老朽中书令如此高的职务,就是尊崇老朽,可老朽却从来不会真的去中书省办哪怕一日的公事。在这亲仁坊的宅子越富丽堂皇,亲人犯事贪渎得越多,圣主的心就越发安宁,这道理你和我应该都清楚。所以我对部下和子嗣们是放纵,近些年来坊间对我这样的行为也颇有微词,可高郎君应该明白,八子七婿百孙三千家人,都环绕着汾阳王府而居,麾下将吏千人在永巷里自由出入,如我凡事问得太细,管得太严,稍微产生点点摩擦纠纷,即是交构而起的局面,再有人捕风捉影,披露到圣主那里,便是祸起萧墙的灾难啊!故而老朽现在只能装聋作哑,但凡有人来说什么只回一句‘照办’,就是如此缘故。”

    听完汾阳王这席话,高岳也颇有感触,这位中兴了大唐的名将,其实一辈子也是在猜忌的阴影下度过的,只不过郭子仪懂得避祸之道,而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却过分刚强不懂而已。

    “老朽现在怀念公楚啊,之前多少事是他替我处理的,现在这么多人来见老朽,老朽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害怕......”汾阳王喟叹了句。

    随后屏风被家仆给撤开,郭子仪端坐于榻上,对高岳大声说道:“这白面郎君是登第的文士,和我将门不对路,星星将来还是要嫁给军将出身的。”

    “求汾阳王再考虑考虑!”高岳语带悲怆,索性将戏给演足。

    “无虑,无虑!”汾阳王摆着手,几名家仆立刻把吵吵嚷嚷的高岳给请走了。

    次日吴仲孺家的绣楼当中,星星的闺阁里到处挂着裱装精美的高岳文章,香木橱柜上还摆着一排排木刻,有艾简和罗王相拥的,有槐北决案的,有七个小葫芦肩并肩的,还有贞子,都是高岳文中的人物,刻得惟妙惟肖,是星星专门让匠人做的,尤其贞子更是逼真,正自枯井里爬出,还带着隐隐的凄惨哭声......哦,不对,哭声是星星小娘子发出的。

13.守选暨冬集

    床榻上,星星坐在那哭得梨花带雨,没能嫁给自己的偶像让她痛不欲生,吴夫人在一旁不断安慰,“你外翁不答应,全唐的天下怕是就没人敢主持这门婚事了,算了吧......以后对高郎君的这份情意就埋在心中,这些木刻和文轴以后待你结婚后,都不能带了,否则多让夫君猜忌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能嫁给高郎君又不能违逆外翁,女儿干脆烧了这些木刻,绝了所有念想,出家去尼寺,为父母祈福好了,呜呜呜......”星星边哭边说。

    自此长安城又多了个伤心人。

    岳丈看不中高岳(出乎吴仲孺夫妻的意料),吴仲孺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表示遗憾,将高岳送出宅第,谋划去物色其他新郎君了。

    接下来日子,高岳几乎不去参加进士期集,韬奋棚的几位也是如此,他们继续留在五架房里兢兢业业地拟写判文备考关试,郑见高岳不来,也对期集意兴阑珊,报了吏部博学鸿词后同样深居简出,研磨文章。

    终于三月初二,吏部选正式开始了。

    吏部南曹院子就挨在礼部南院的旁边,春闱时的考试场所在礼部南院,这时轮到吏部南曹了。

    朝廷对博学鸿词和书判拔萃两科都很重视,分别派吏部尚书刘晏和中书舍人崔佑甫去当主试官,而这南曹平判入等便由司封郎中令狐和太常少卿董晋来了。

    唐朝建立了空前的中央集权统治,朝廷将官吏任免升降的人事权牢牢地把持在手中,可这样的话,唐政府也始终面对个很棘手很困难的痼疾:

    位少,官多。

    于是便发明了和“守选”、“冬集铨选”、“循资格长名榜”这些办法,来缓解症状。

    所谓的守选,指的就是你当官任期满了便要罢秩,意思就是回家呆着等(守)铨选(选),并且还规定了数目不等的守选年限,满了年限才可以去参加铨选,这样便能缓解冗官的问题(起码统治者是这样认为的),比如畿县县令守选期是三年,而紧、上县的县令则要五年,如果你不想守选这三五年又该怎么办?也简单,有几种途径,比如可报名参加吏部的博学鸿词科、书判拔萃科和平判入等科(还有其他的一些科目,略下不述),这三和关试不同,关试可以说只是过个场,不如这三科有决定性作用,考中即为“登科”;其他的,还可以参加天子亲自主持的制科,不过制科不常设,有很大的临时性;最后还有条路,便是中晚唐时很兴盛的“入幕府”,只要能博得节度使的赏识,便可直接向朝廷奏授你“检校官”,以上这几种途径都是可行的,如你书判拔萃中了,便可不用再守选,直接继续做官,所以白居易在诗里得意洋洋地称自己这辈子自踏入仕途开始,“历官二十任,食禄四十载”,比那些人生大半都在守选的强何止十倍,就因为他是个考试天才!(我们就别再同情白居易了吧,人家这辈子过得比九成九的人都要滋润,但从另外面来看,大部分唐朝官员真的是半生都在考核考试里渡过)

    那么,新及第的进士是否要守选呢?答案是当然,年限为三年。很多唐朝人考中进士后,都喜气洋洋地在片明媚的春光里衣锦还乡,何者?回家守选去了啊!

    那么进士想要立刻做官,也只能和那些官员一样,前来吏部应考,中了便直接取消这三年之限,可直接授予官职。而明经科就比较惨,因为他守选的年限比进士科要长很多,这也是先前薛瑶英劝高岳不要就明经科的最根本原因。

    守选期限满了,才可以来京城参加“冬集”,即铨选。

    不过在这里要说明的是,冬集乍一听是在冬天集合,其实不然,准确说从去年孟冬开始至来年季春结束这几个月都叫冬集。并且参加冬集的,理论上都是六品到九品的官员(除去谏官如拾遗和补阙,他们是皇帝直任的,不走选司),大部分都是在京城或地方州县的基层官员因为唐朝的官员按照品秩基本分为三等,三品以上的叫“册授”,三品到五品的叫“制授”,而六品到九品的只能叫“敕授”,前二者的选拔由宰相拟好名单交给皇帝决定就行(皇帝直接任命当然更可以);而敕授官员,便要来京城冬集铨选,铨选过了才可再授新的官职,文官去吏部武官去兵部,直到升至五品官,才不用在去往京城的路途里颠簸(小越州宋住住的父亲就是于铨选期间病死在长安城的),也就是薛瑶英说的“出了选门”,对唐朝官员而言比脱离阿鼻地狱还要高兴。

    铨选的程序和标准大致是这样的,按薛瑶英告诉高岳的,便是“身言书判”,身嘛就是看你的颜值啦,言则是看你谈吐是否清晰,书是你的书法,而判则是要试判文二道。流程如下,先试判文,看文理书法,这叫“选”;通过后便看你的身和言,这叫“铨”,二者都通过便考量“德、才、劳”三项,初步拟定官职,这叫“注拟”,最后由中书省审核通过(通典里写为门下省,不全面,门下省负责的是最后通过),再当众宣布你的官职,这叫“唱”。若候选之人对新官职不满,可反复三次,若再不满,便“听冬集”,这句话让人有些费解,但其实就是让你滚回去继续“循资格长名榜”去。

    那么所谓的长名榜是什么,其实它也是妥协的产物,按照理论,国家提升官员当然要选那些英才,可这世界永远都是庸才居多,庸才也想要升官,也需要国家的温暖,所以唐朝有位叫裴行俭的便搞了个“长名榜”,他儿子裴光庭又设立个“循资格”,说白了就是论资排辈,那些长年考不中的庸才等到年资满了,也可排队直接升官。

    其实对高岳而言,他在国子监读书(当然是那个死鬼读的)的日子也算守选年限(类似我们现在当兵读大学算入工龄),这也是他比那些乡贡进士优越的地方,再加上多多少少有一点门荫,哪怕不参加平判入等,也可不用守选,授予散官位阶了。

    可高岳的决定是,去参加吏部的平判试,只要考中便可“几场稻谷一场收”,能得到比较美的起家官!

14.平选二判文

    这就是高岳的如意算盘,可薛瑶英说:“逸崧你的身和言勉强够及格水平,关键弱项还是书和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得把后二项克服才可以,这也是他要花钱打点吏部、中书省的原因所在。

    南曹外的树荫下,高岳昂然跟着其他选人而入。

    其实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吏部南曹,第一次是来参加象征性的进士关试的。

    那日令狐来主持考试,却气愤地发现偌大的南曹院中,只有韬奋棚的六位及第进士来关试,其他新进士全都“正身无寻”:有的跑出去游山玩水,有的则泡在平康坊里嫖宿,就连郑都懒得来参加,呆在邸舍里温课,专心准备博学鸿词。

    原来关试向来被进士们所不屑:我要进士出身便去参加礼部试,想要不守选便去参加吏部科目选,这象征性的关试,夹在中间不尴不尬的,反正参加不参加最后吏部都会授给“春关状”这春关状前半部分春闱后由礼部填写,后半部分关试后由吏部填写,大致内容和家状差不多,差不多等同于“进士文凭”。拿到春关状后,进士再参加个关宴(杏园宴)便要载誉归乡了,正如《送邵锡及第归湖州》所言:“春关鸟罢啼,归庆浙烟西。”

    呵呵,既然这春关状怎么都能拿到手,所以大部分进士连过场形式都懒得走,就算去参加,大多也是敷衍番,不是交白卷就是胡乱抄两节。

    关试当天,令狐堂堂司封郎中兼判吏部南曹,便只监考这韬奋棚的六人。

    考前高岳和其他五人,还要自己掏腰包交“朱胶绫纸”钱,这钱顾名思义,就是“春关状”的工本费。

    不过南曹的庑廊下,高岳等六人考试考得都非常认真,令狐收上来看了下,六人的十二道判文写得各不相同、各有文理,便在心中说:这高三鼓难怪晏相愿意冒着风险保他的状头,光是这份认真严谨的精神,就超越了大部分举子。

    这下令狐也有些折服,便同样认真地将关试结果汇报给刘晏,并请示说:“新进士春关已全过。”

    同时操劳赋税和铨选二件大事的刘晏平淡地应答声,接着问道:“听说高三鼓要参加我吏部的平判入等,现在考没问题吗?”

    “是没有问题的,高岳本为国子监肄业生徒,不用如乡贡进士那样守三选(三年)。”

    而郑这种非国子监出身的则享受不到如此待遇,即便他要参加吏部科目选,那也只能挨过今年的夏秋二季,去参加大历十三年冬的铨选,且只能报书判拔萃或博学鸿词,而高岳则可直接抓住十三年春的尾巴,于春闱甲第后再接再励、再下一城!

    “唔,高三鼓是平判入等,主司是你,取舍在你。”刘晏对令狐如此说到。

    现在,高岳第二次来到吏部南曹,正式与其他选人一道参加平判入等。

    南曹的一名脸皮蜡黄的堂吏站在台阶上,挨个核对选人们的解送文牒,不断喊出呵斥声,高岳见前面的选人,相当部分也应该是进士、明经出身,做的也是八品上下的官,却个个唯唯诺诺垂头丧气,身上的官服也满是补缀,看来这年复一年的守选、铨选,早已将他们的精气神消磨殆尽了,许多人花费所有的积蓄,自去年孟冬千里跋涉来到京城,但在铨选时可能仅仅因为处错误,或那个地方得罪了主吏部或中书省的官吏,就要被“驳放”、“抹名”,而后再像个乞丐般回到原本任地,继续守选。

    待到高岳将吏部刚刚颁发的春关状递交到那堂吏手里时,这位看到其上高岳的名字,眼珠顿时贼兮兮地转了转,低声说到“是高郎君本人否?”

    “是。”高岳表示自己没找替考的。

    那堂吏立刻自我介绍说“下吏便是贵棚解善集堂兄孝集了,高郎君既说是本人,可否有个印证?”

    高岳点点头,心想崔云韶小娘子果然找到西川方镇的进奏官,在这短短几日就把整个吏部和中书省花钱打点周全了,于是便撩起长衫下摆,露出**靴抬高些,解孝集瞪眼一看,靴子上悬着串精光闪闪的铜钱。

    正是“靴下挂金行得路”的切口。

    下面便不用多说,解孝集努努嘴,说郎君入考场后,只坐在第三行第四张靠窗牖的书案上,到时无需声张,自然有人会帮你。

    大堂考场中,高岳进去后,就遵照解孝集的安排,坐在指定的那书案处,将随身携带的行李器具给放下来。

    此刻,事前为了考试公正被锁在吏部南曹厅内的令狐,才被开了锁走出来,和另外位主司太常少卿董晋并肩来到考场。

    选人纷纷起身,与这司封郎中、太常少卿对拜,接着令狐说诸位但坐,我们先试书判。

    接着二位坐定,其中令狐还特意看了下靠着中间窗牖坐着的高岳一身麻衣的高岳,则乖乖地在那里,满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待到题目出来后,高岳才明白,这平判入等虽然难度要比书判拔萃低,但也不是容易的,第一道判就怪异得要死,叫《梨橘之判》,说甲家住郑州,以船运梨向苏州去贩卖,而乙家住苏州,也以船运橘去郑州贩卖,二船在狭窄的水路相遇,躲闪不及,各自撞坏,而船上的梨和橘都落入水中,橘子因包装坚固没有损失,梨子却漂没一半,于是气愤难当的甲便向乙索赔,乙却不服,请判。

    第二道判题目则是《不修桥之判》,大致内容是说,丁(甲乙丙丁的丁)为某州刺史,冬天里坐着车子出去巡游,见到有位老百姓在涉水而行,冻得瑟瑟发抖,于是丁起了怜悯之心,将这位老百姓邀入车中,帮他过了河,结果此事遭观察使训斥,丁不服,请判。

    “mmp,第一道判,甲啊甲不是我说你,是你自己货物包装不行,才导致梨子被水冲走泡烂,就这么差劲的经商意识,搁现在你连在淘贝上都开不下去店,这种自然不可抗力的损失居然还好意思让乙赔偿?第二道判,丁啊丁不是我说你,你这叫啥,你辖区内河道连座桥都没,老百姓过河都要淌着过,然后你倒来小恩小惠邀买人心,这和京兆尹、钩盾署、木炭使不让老百姓烧炭取暖,老百姓冻得要死后又装模作样要雪中送炭,有个什么区别?”高岳在心中一通怒斥后,便打好了腹稿。

15.入等授县尉

    于是高岳提笔,洋洋洒洒将二道判文各自写了出来,唐朝时的判文其实就是赋文的变种,依旧要讲究骈俪对仗,这时高岳不得不感谢吴彩鸾,之前让他写书仪,真的可以锻炼到这方面的能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其他书案边的选人们,大部分都在愁眉苦脸,有花钱行贿的则一副等米下锅的表情,但令狐与董晋二位考试官却始终目光如炬,不让任何人有抄袭书策或交头接耳的机会。

    季春温暖的阳光投射下来,照得高岳眼前的纸卷半明半暗,高岳不断地微微挪动胳膊,把纸张偏移着,方便走笔。

    不久,急促钲声阵阵传来,令狐与董晋同时站起,让吏员开始糊名收卷。

    这时解孝集才走到高岳之前,对他使了个眼色,高岳会意,即刻将写满的判卷呈上,孝集迅速看看,便自腰带所夹处抽出张糊纸条来,乍一看和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将高岳判卷的名字给封好,而后点点头,便走向下一张书案。

    所有选人的判卷收齐后,令狐大声让吏员抱案入厅,并继续将厅锁住,他和董晋两人和四名书办笔吏要在里面批阅定分等级。

    说完,令狐和董晋走在前面,抱案的数名堂吏慢吞吞跟在其后,走的过程里,一些判卷上的糊名纸条在日光照耀下,很快泛出点点青黄色斑迹,这些吏员互相使着眼色,便将这些判卷迅速集中到一人手里:这娴熟的动作绝非一日练就,让令狐和董晋根本没察觉。

    很快在锁住的厅内,令狐与董晋继续端坐,时不时闲聊两句,督察书办笔吏们初改平判入等的批阅和现在差不多,由笔吏先批改好,主要看选人的卷子有无明显硬伤,然后再将其交给考试官最后审定,令狐和董晋现在都是显要官员,自然不会做亲自一张张阅卷这种琐细之事。

    堆积的判卷里,解善集的另外名堂兄仁集很快拿到了高岳的:是另外名书办悄悄而迅速地自书案下塞来的,身份是按照糊名条上面斑迹的数量确定的。

    解仁集本是舍人院当差的胥吏,当然在钱的运作下,便被特意抽来,协办吏部南曹的平判入等。他先是拉开高岳的卷轴,果然发觉二道判文虽文理可采,但“书”这一项却稍微欠差,很快抽出份一模一样的白纸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高岳的判文用清秀工整的小楷誊录好,再掏出份正常的糊名纸贴住,偷梁换柱一气呵成。

    令狐和董晋其实也不是不清楚这帮吏员在夹带私活,可官和吏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笔吏们将“优异超绝”的判卷毕恭毕敬地交到令狐的案前。

    令狐挨个撕开其上的糊名条,待到看到个“高”后,笑了笑,手略为停顿下,接着用力一揭,果然是高岳的判卷。

    司封郎中看看,便推给身旁的董晋,董也细细读了下,便点后微笑,同样表示认可,随后令狐便提起朱笔,在高岳判文上打个圈,而后写上:“前进士高岳......书、判可入高等,谨察。

    司封郎中令狐太常少卿董晋”

    下午南曹中堂内,高岳和其他选人又聚集起来,接受二位考试官“身言”的考察。

    自然这个不需要行贿,高岳收拾收拾,还是能达到薛瑶英眼中的“及格线”的,令狐和董两位也都没有什么异议。

    “一日门生(吏部选通常只考一天,故而选人对主司自称为一日门生)高岳,谢二位主司陶铸。”高岳拱手朗声应答道。

    “嗯。”董晋不断点头,而令狐要冷淡些。

    身言判断完毕后,令狐、董二位便按照选人各自的成绩开始注拟所授官职。

    “先前渭南县上下都因秋霖毁田不报之罪,遭圣主罢黜,圣主痛定思痛,要求吏部选里的优异者直接送赤畿紧要之县充尉,以字子民,这高岳依我看,可否注拟为江州浔阳县尉?”等到要注拟高岳职务时,董晋首先发话。

    浔阳县为江州所辖,为紧县,到这里来当县尉可以说是许多进士理想的释褐之选。

    是这样的,唐朝全国的州可分八等:府、辅、雄(王勃滕王阁序所谓雄州雾列是也)、望、紧、上、中、下(刘长卿所刺的随州在当时就属下州);县则分十等,(大部分史料简化为七等),即赤、次赤、畿、次畿、望、紧、上、中、中下、下。至于欧阳詹所言“赤县仅二十,万年为之最”之言,应该是把六个赤县和十四个次赤县合并了。

    既然县分为十等,那么县级官员的品秩当然也不同。比如赤县的县令可是正五品上,县尉都是从八品下的;而畿县县令只能是正六品上,县尉成了正九品下。至于浔阳这样的紧县县尉,则只能是从九品上。另外唐朝的县级机关也是模仿中央体制,县令为主,次下有县丞和主簿,具体县事共分为六曹,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和士曹。不过要注意的是,只有赤县能每曹配备一个县尉,即六个县尉,而次等县可能总共就二到四个县尉,也就意味着许多次等县的县尉,要几个部门一起抓,比如兵法尉的,就是你兵曹和法曹一起管。至于偏远的中县和下县,可能连一位正规进士出身的县尉都凑不齐,只能让流外官、视品官乃至胥吏去充任。

    董晋注拟的,正是要高岳去江州浔阳县,去当“兵法士尉”,全县的捕贼、军防、舟桥等事务就归他一人。

    这个县尉是从九品上,考虑到高岳有国子监和门荫的点点加成,授予此起家官,可谓是合情合理的。

    “渭南县?”令狐话里有话,意思既然渭南县公廨已塌方式罢黜,干脆将高岳送去渭南当县尉。

    “不行,太越局了!”董晋急忙阻止,这渭南县尉可要正九品官,另外他低声对令狐说,“下次冬集,郑县县尉陆九要来登书判拔萃,这渭南的县尉可以说是专门给他留的。”

    听到“陆九”这个名字,连令狐也肃然,便打消了超擢高岳的念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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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