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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昼夜攻不休

    韩弘依旧要苦等淄青和魏博的援军,拼死不降。

    于是浑下令,继续组织数十门大铜炮,辅助以同等数目的轻炮,不间断地轰击牙城,另外开始组织步兵掘断牙城对外的水渠而此刻,高岳急匆匆地来到西里边侧浑的营地,对他说:

    “最近外围各军的回馈,都来了没有?”

    浑属下文吏抱来公牍,高岳皱着眉梢翻了翻,然后沉声对浑说:“先前我就有某种不好的预感,成德王武俊会反水。”

    听到这话,浑很吃惊,接着高岳说出证据:他的次子王士平留在京师,肯定会不间断把张茂宗案件的情况对恒冀方向密报,而那日宴会上,新皇对我的御札里提及,张茂宗已被削夺所有职务,义武军必会因此怨恨朝廷,原本它的职责就是监视王武俊,现在王武俊便全无后顾之忧,十有**会加入到逆党一方,共抗朝廷,保全他的割据地位。

    “那夜宴会,宫师却不说?”

    高岳微微摇头,对浑说:“我若直言,必害新皇威信,且会动摇全军上下意志,故而只好缄默不语。”

    “太师果然深谋远虑。”

    还没等浑赞赏完,就有人紧急来报:

    河东奉诚军和泽潞昭义军在支援州城时,于和县泉处,突遭成德精锐马军横截突击,又被魏博大将聂锋的奇兵猛攻,全军败绩大溃,死者数千,李说、王虔休败走回滏口。

    “可恶,王武俊真的变节,叛变朝廷了!”气得浑将文状看了又看,递在高岳眼前,称王武俊简直无廉耻,居然假装加入官军,待到阵前再翻脸发起袭击。

    高岳摸着下颔,望着锦图,沉默会儿,对浑及各位大将说:

    “看来夏侯仲宣孤守州城,必将是一番苦斗恶战。州能不能保住,真的是个未知之数。”

    “要是保不住的话?”浑忧心忡忡。

    “太行山东三州,将全被王武俊、田季安所侵吞,他们会组成极为强大的联军,南下至相、卫,加入到汴宋战场里来。”

    此刻各位大将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定海神针”高岳身上来。

    高岳尚未说话,又有急报自汴州东曹门处传来:平卢军都知兵马使刘悟,其军队似乎得到极大增强,加紧了对义成军营砦的攻击,义成军连日苦战,损失也非常严重,似乎无法支持太久,最多三五日,便可能再也守不住曹门。

    “看来,李师古切实得到了魏博天雄军的增援。”浑判断说。

    高岳支起胳膊,似乎在不断地计算着。

    这次魏博天雄军可谓下了血本,不但出动数万人去打州,还迅速增援了李师古西进集团,不过田季安派出这么多的野战精锐出来,军镇的财力人力也算是枯竭到底,“田氏赌红了眼,这也证明田季安果然是少年心性,若此次出师无所得,他的志气会崩解得比谁都快。”高岳暗忖着,随即他朗声说:“快马告知义成军,会抽调神策龙骧、镇义、忠武三军去增援他们,攻打汴州牙城的兵力并不需要如此多。”

    说完后高岳突然回过神来,战场都统不应该是浑吧,便急忙退后,可浑却侧着身,连连做出请的手势,意思是现在整个战局就按照太师你的意思去办。

    事关紧急,高岳也不再谦虚,便连续发布命令说:“我武毅军所有骑兵也要尽出,猛扑曹门处的平卢军,截断他们的归路,制造恐慌。”

    “先前用火炮轰击的万全战术已然行不通,必须一鼓作气,不惜任何代价,在最短时间内攻下韩弘的牙城,只要打下汴州,整盘棋就活了,到时我再率主力抽身北上,和田季安、王武俊一较高下。所以自现在起,武毅军、静塞军、奉化军还有神威殿后军,各抽两三千精锐果敢之士,四面环绕牙城,组成先登队伍,以盾车为掩护,蚁附城垣,轮番不间歇地猛攻!”

    “速速按照太师的吩咐去办!”浑急忙挥手说到。

    “喏!”诸位大将无不拱手领命。

    不用再等第二天,自下午开始,各路官军步卒便推着披着湿棉布的盾车,先是舍生忘死填平了牙城下的壕沟,接着砍倒推翻羊马墙、木栅,伏在盾车后,抵御着城头雨点般打下的铳弹、弓箭,还有檑木滚石,潮水般涌进,逼靠在城垣下,架上了云梯,如疯狂的蚁群般攀附而上,而宣武残留的牙兵也咬着牙关,杀红了眼,还不断往下抛掷震天雷,炸碎云梯,又用拐子枪、长槊刺杀登上来的官军将士。

    战事趋于残酷的白热化,高竟、白居易等炮军不敢发炮,就开始跟在步军后救死扶伤,一具具官军遗体从前方被抬回,然后躺在草席上,血染得满街皆是。

    董晋登上军府的屋脊,看得也是目瞪口呆,震骇无比。

    “神威殿后军请暂停攻势。”

    营帐中,高岳面无表情,“告诉范希朝、戴休,还有白娑勒、蔡逢元,前军攻城,后军就进食,准备夜战,不得停歇。”

    “可伤亡……”

    “我们伤亡大,韩弘的伤亡也大,相较于我们,他的血流不了太久,只要汴州城夺下,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高岳的态度很严峻,也很冷酷。

    牙城中,韩弘已经陷于了神经质,每当炮声来临,他便询问:“是高岳的炮,还是李师古的炮?”

    于是牙兵就奔出去,一刻三探,当韩弘准备入夜后休整时,却得知:“官军乘夜猛攻,将火炮推向二十步开外,轰我城垣,坍塌数丈。”

    “堵住,堵住口子。”韩弘喊到,“坚守到白日平明,平卢军和天雄军就会到来。”

    结果打到黎明时分,官军攻势却更加凌厉,完全没有停息的势头。

    韩弘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冲出了衙署,爬上城头,只看到东面曹门处,血火浓烟染亮了天际看来刘悟的兵马和曹门处的官军厮杀正酣,难解难分。

    而往西看去,牙城的城垣已有数处坍塌缺口,尸体几乎平齐十多尺高,“也罢也罢,那李师古和田季安也算是尽力了,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说是时也运也。”

    结果刚叹息完,韩弘的身后就忽然被数人给扭住,他大声挣扎着,随后后脑被重重一击,丧失了知觉……

5.宣牙求自新

    汴州西曹门外,官军方的义成军、忠武军、镇义军及龙骧军,和淄青平卢军都知兵马使刘悟、魏博天雄军中军兵马使史周洛,各自营砦绵延十余里,自昨日激斗至今天平明,厮杀数十回合。一方要守曹门,另外一方则要不惜一切代价突入曹门,解救韩弘,由是战场格外惨烈。

    凌晨丑时起,刘悟见正面合战没有彻底得手,便又精选五百壮士,携一百挺蜂子铳,及五十挺神火枪,在夜幕掩护下突进到镇义军营砦里,接着使神火枪大肆喷射焰火,焚烧镇义军的营砦木栅,镇义军慌乱,而刘悟亲自领大队兵马跟进,要在镇义军防线上撕开口子。

    关键时刻,忠武军兵马使王沛、罗昌义驰援,稳住阵脚,和刘悟杀得一进一退,不分胜负。

    渐渐,太阳升起,刘悟虽能清晰望到炮火弥漫中的汴州牙城,然始终还有两里的路无法突破过去,不由得大为惭恨,“韩弘竖子耳,若此刻择选一支精锐,开门出战,和我表里合击,官军早已大败了。”

    但刘悟不知道,韩弘所在的牙城,在昨日被官军炮击、强攻了足足六七个时辰,支撑自己尚且无暇,哪里还可能有余裕来接应他呢?

    “用蜂子铳对天空射击,告诉韩弘快点出战!”刘悟不耐烦地说,整夜的战斗让他眼睛满是血丝,他和他的部下已然十分疲惫。

    三十名平卢军铳手,握着蜂子铳,统统仰起铳口,接着满是烟雾炸裂,声音隆隆地传入到了汴州子城方向。

    刘悟伸长脖子,望着子城在烟火里挣扎的谯楼、马面还有残缺城垣,希望能得到韩弘的回应。

    突然,原本沉默的子城,突然爆发阵万岁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接着“轰轰轰”,一发发火炮的响声,接二连三。

    震的刘悟所统的平卢军惊慌失措。

    一面黑白貔貅旗,刷得从子城的角楼处升起,飘扬。

    很快欢呼声绵延到了曹门处官军阵地。

    “刘帅,官军诸路杀过来啦!”

    随着牙门将夏侯澄的手指,刘悟瞪大惊恐的双眼,只见经过一日一夜苦战的忠武、镇义、龙骧、义成各军营砦,居然旗帜翻动,奋勇杀出,“不好,牙城已然陷落,韩弘怕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了退兵!”刘悟很灵活地将身躯伏在银鞍上,夹紧马腹,回头便如离弦之箭般,往东疾驰,平卢军各营看主帅跑得和兔子似的,便争相呼告,“退兵退兵,至冤句再集!”随即将营帐、辎重、布帛扔得填塞满路皆是,蜂拥败走。

    刘悟一逃,旁侧魏博的史周洛完全丧失了掩护,独自面临官军怒涛般的反攻,魏博本多是步军,于是便披甲结成大阵,数千柄棹刀雪光闪闪,如雪花怒发,将史周洛护在核心,且战且往曹州方向退却。

    官军自各面掩杀而至,尾随不舍,并使用霰弹轻炮猛烈轰击,魏博步军大阵不断有人被击倒,即便伤亡增多,可依旧坚忍不屈,阵势不散。

    “太师,辅国大将军!”随着这声呼喊,官军各营垒都看到高岳、浑并辔自汴州西门驰出督战,其中高岳着白衫,戴锦帽,格外引人注目,不由得让诸军士气大振。

    “已到五月酷热时分,魏博大阵虽坚固,可却离不开水源,让武毅军骑兵驰突,切断湛渠的各条水道,其余各军随后穷追,不留魏博一人归镇。各军不得逗留割取首级,不得自断退却,不得枉杀百姓以增首级,不得拿取遗失道路上的敌方财货,违者斩无赦。”

    太阳越升越高,汴州西的道路上,魏博近万人的大阵,在四面都是官军合围的态势下,几近绝望地进行着撤退战:铁蹄阵阵,搅起满天飞尘,武毅军骑兵在米原的统率下,平行越过魏博军的大阵,向湛渠的水口处奔去。

    “水源没了。”不知是谁扯着嗓子,苍凉地喊了这么声。

    接着叫骂声如怒涛般掀起,“平卢军狗贼卖我等。”

    史周洛根本喝止不住,唇干舌燥的魏博士兵,开始扔掉沉重的兵杖和铠甲,只穿着汗衫,脱离大阵,先是三三两两,而后成群结队,往湛渠水口处奔去,但很快就被盘旋而来的武毅军骑兵小队轻松包围、割倒,逐个逐群屠戮,就像被鹰鹫捕猎的兔子般。

    最终,在离城西十五里开外的大平野上,魏博大阵彻底崩坏,没有了水源的大军是如此脆弱,无声无息倒毙的魏博士兵比比皆是,互相枕籍,不晓得是活活渴死的,还是累死的,抑或是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

    从小径抛弃一切脱逃回镇的魏博兵,只有千余。

    而刘悟不愧是飞毛腿级别的,平卢军虽也被杀被俘三千余,可大部分就因抢先一步,还是被刘悟带回了曹州去。

    对于魏博更倒霉的是,主帅史周洛因没有丢弃队伍,被俘虏了。

    很快这位粟特将军,在忐忑不安的情况下,被囚禁在汴州城军府牢狱中,高岳、浑暂时似乎不想对他有所处置。

    现在于军府校场中,最早被处置的是在最后关头,选择捆缚韩弘来降服的宣武牙兵。

    校场正前方的棚内,高岳、浑、董晋等分坐,高岳喝问这群伤痕累累的牙兵们说:“尔等犯了逐帅的大罪,知否?”

    牙兵及其家眷们全都拱手颤栗,只说是“皆是韩弘、刘锷、许惟恭辈唆使我等所为。”

    被捆缚在最前面跪着的韩弘大怒,骂牙兵说:“你等吃军府的喝军府的,却全不知恩义,都是群无毛无羽但却有爪有牙的禽兽!”

    牙兵并不回答韩弘,于是高岳又问:“汴宋随即要建行中书省,属淮西归宰堂直隶,可否?”

    “可,可!”牙兵们忙不迭地回答说。

    “我将你等拣退,并撤销宣武军衙,自此汴宋的武装全归朝廷枢机院管辖,可否?”

    “可,可!”

    最后高岳又问:“你等愿自新否?”

    “愿,愿!”整个校场中,还残存的千余廊下牙兵都齐声喊到。

    “自新倒是可以,但必须有功勋在身。”

    “我等捆缚韩弘来降,希望以此来将功赎罪,求太师拾雪我等,保全我等家人。”牙兵们说完,便齐齐对高岳叩首。

    “你等有何功勋,敢求自新!”这时高岳突然翻脸。

6.琵琶沟尽赤

    “你等弛慢日久,韩弘选两千人为廊下士,又选三百人日至军府会食,每餐耗费万钱,又威逼董相公执板为你等和歌,陆行军屡次要以法束缚你等,可你等仗着有刀枪炮铳,对军法纲纪置若罔闻,视若无睹。韩弘、刘锷等,也不得不卖好于你等,对你等是有求必应,以至于汴宋宣武军,对朝廷向来听宣不听调,占据漕运枢纽,予取予求。古人云,罚不及众,然而对于你等,罚不得不及众!取首乱者、平素侮慢者百人,先斩。”高岳说完后,决然挥手。

    很快,军府和牙兵院间的旷地处,竖起数面白幡来,武毅军、神威殿后军各出百名壮士执刀,将最先被选出的百名宣武老**们推出,而后又推出他们的家人来。

    “祸不及家人。”牙兵们纷纷哀求高岳。

    “你等为非作歹时,怎不见家人来劝?你等违法乱纪时,又何曾念及过家人?今日必诛你等家人,给后来者个警戒!”高岳岿然不动。

    “斩!”上百把利刃齐齐劈下,数面白幡顿时被血雾染得鲜红,血光窜起十多丈高,充盈在军府院落街道之间,百名牙兵被斩后,他们的家人哭声震天,被连推带拽,推到土坑前,随后也统统被斩首。

    随后监斩的军吏来报,“高宫师,尸首业已填满旷地土穴,无处容脚。”

    董晋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其他各军大将,也是吓得全不敢作声。

    浑则闭上眼睛,心想这高三杀蕃子狠,杀藩道军镇的叛兵更狠,全然不把我唐杀俘不详的规矩放在眼中。

    “将其余的牙兵,及其家人,押去琵琶沟处,斩讫报来。”高岳没有丝毫宽恕的意思。

    宣武牙兵们见死期丧钟便在眼前耳边,各个挣扎着,破口大骂高岳,说高岳屠戮自新之人,早晚不得好死,就算好死也会轮回成畜生,全家都轮回为畜生。

    韩弘则大笑回骂牙兵:“你等现在便遭现世报,如牲畜般就戮,还能诟骂别人?”

    “不尽诛你等,这世间才会永远在畜生道里轮回。”

    而后九百牙兵,及带家人共三四千,和韩弘一道,在琵琶沟北侧河原上,全被斩杀。

    汴州城中其他牙兵们,惊惧欲死,没等高岳宣召,便全都穿着粗麻衣衫,和家人一道拜在军府门前,号泣求饶。

    高岳的命令很快传出,你等减死一等,长流河陇,自即日其削除伍籍,携家人老小,去填西北,领田自营,以求自新。

    于是两三千汴州普通牙兵,立刻整队,用犊车骡驴拉着全部家产,和当初被拣退的扬州兵相同,都乖乖踏上几千里的路程,绝不敢回头。

    至于汴宋先前投降的两万镇兵,高岳交待浑说:进行拣退,留六千行省镇戍即可,其余再择选四千,整补给先前遭受伤亡的各路官军,剩下的一半,统统遣散归农。

    其后高岳又启奏朝堂,废宣武军镇,于蔡、光、亳、颍、汴、宋、陈、许八州地,建一大行中书省,名曰淮西,以宰相镇之,会府偏偏不在汴州,而在蔡州,以体现行省制的精髓,归中书门下直隶,地位与京兆、都畿、陇东、河内此四行省相同,将漕运完全牢牢掌握手中。此行中书省暂且以董晋为中书侍郎平章事知省事,至于两位参知政事,高岳推举了陆长源,另外高岳还出乎意料地推举了另外一人:在道州为刺史的李吉甫,而其余的行省重职,皆由董晋的旧幕僚孟元度、周居巢、李仁均、杨凝等分居。

    “弘宪高才,朝廷不可能不重用,先前在地方州郡担当使君,是需要历练而已。”高岳如此解释。

    另外,先前一齐出院的卫次公,也被推举为山南行省的参知政事,高固自觉避让为宣抚司将军。

    韦执谊则重归中枢,和权德舆同时担当中书舍人。

    这群人都是下一届宰相班子的有力预备人选。

    两税征收在即,高岳便同时请求宰堂出牒,于汴州营修一坚固新城,留三千镇戍兵马,及一参知政事亲督,来保护漕运,另外勒留米粮五十万石、钱一百二十万贯、布帛二十五万匹,充作营城及下步出征的军资。

    “郑文明曾言,先取汴州,而后困住淄青,着力与魏博成德交战,现在第一个步骤业已完成,应该进行下个步骤了。”高岳是有条不紊。

    然则他先把俘虏的魏博大将史周洛松绑,礼迎到军府中堂处,温言对他说:

    “魏博田少卿,年轻不经事,必是被奸人离间,倒戈相向我官军,如让嘉诚公主得知,岂不让公主心伤?”

    史周洛面有愧色,向高岳坦诚:“太师所言甚是,此次我天雄军增援汴州惨败,数千子弟化为异乡之鬼,少主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次官军征讨,全因宣武兵作乱,本与魏博无涉,田少卿为何冒着叛逆罪名,出兵悍然攻击州?我愿礼送将军归镇,所俘魏博子弟也一并遣送回去,绝不加以伤害,也希望将军能作为中介,让魏博与朝廷重归于好,延续田绪在世时的良好局面,将军意下如何。”

    史周洛表示赞同,可他毕竟是胡商集团的代表人物,在活命后立刻就想到了钱,暗忖:“假如魏博再度恭顺,退出邢、磁、三州,那我等昭武人借给少主的数十万贯款子,又该怎么结清?”不过想想现在哪里还顾及到这个问题,先全须全尾地回大名府才是真的。

    当史周洛对自己表示感谢时,高岳提笔,修书一封,郑重交到他手中,称请将军把此信交给你家少主及嘉诚公主,告诉他斡旋的事全交给我,另外有任何解决不好的大事,都可与我商量,切不可再听军将走卒的唆使,铸成更大的错误,早日“悬崖勒马”才是正途。

    刚刚送走史周洛,就有斥候来报,王武俊之子王士真,及魏博大将聂锋,又合军三万南下,趁和县泉大胜的余威,进入到相州地界,已在安阳北桥里屯营,叫嚣要解汴州之围,和高岳、浑决战。

    其中王武俊抬出的反叛旗号,当然毫无疑问地是朝廷冒然内禅,不让我等忠臣知预,必有奸臣从中作梗,我等愿“清君侧,靖国难”。

    而原本负责监视王武俊的义武军,这时果然按兵不动,坐视成德军行动自如,理由是“山后有大批契丹、回鹘出现,恐会犯塞,我等必须得守土。”

7.讨高岳檄文

    至于幽州卢龙节度使刘济,也满是副沉默的模样,对出兵策应朝廷官军的请求不置可否。

    不过当高岳攻陷汴州牙城,处斩韩弘,大败魏博、淄青的援军,且俘虏魏博大将史周洛,随即尽杀宣武廊下牙兵这一系列消息传出后,河朔各方的态度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相州的治所安阳城,其北的洹水桥前,从真定府而来的王武俊,接受了成德、天雄联军将士的热烈欢呼,王武俊着轻便的衩衣,坐于胡床上,接受众将的参拜喝彩,在如此氛围里颇为陶醉得意,尤其是其幕僚将最新的《镇州邸报》递送给他时,王武俊看到其中对自己热情洋溢的夸奖:

    “朝廷不用兵于河朔,自建中年间起,迄今已逾二十年。而今宫廷从不详的内禅后,大奸臣们便如伥鬼般,张牙舞爪于黑暗之中,云雾遮蔽了长安,他们当中最猖狂的当属高岳。

    高岳此人,出身格外可疑,谎言自己为常侍高适之后,却全无谱牒为凭,成年后混迹于长安务本坊国子监中,本无学术,薄有小艺,全凭面白阴大(原文如此),诱得西川节度使崔宁女,又买通刘晏婿潘炎,因赃假获状头之位,遂变本加厉,结托权门,窃据庙堂,又为一己私欲,开边不已,挟征党羌、西蕃、南蛮为己功,祸乱禁内……

    至高岳擅用天子钟鼓,害窦参、李景略,杀魏博田少卿岳丈昭义司马元谊,后杀淮西节度使吴少诚、少阳,而今又企图陷害宣武兵马使刘锷、韩弘,宛若洪水猛兽,天下忠义无不垂头塞言,竟是万马齐喑的态势。那么此时太尉琅琊郡王王武俊奋起,在和县泉给高岳党徒以痛击,血刃下三千被驱赶上沙场的官军子弟悲惨殒命,太尉在收敛埋葬他们尸首时泫然涕下,言这些年轻儿郎全是为高岳蛊惑所害,这难道不是对高岳为首的奸党盘踞的朝堂一个严正而有力的教训吗?

    河朔燕南的父老、子弟们,面对高岳等人的淫威,不能再沉默下去,否则我等数十年自治之功,必将毁于高岳手,此后地方黎元于高岳暗无人道的淫威下苟活,中朝九重之废立也将全操于高岳一人之意……”

    等到幕僚读完后,王武俊坐在胡床上,很谦逊地摇手,说这篇文章过誉了过誉了,现在河朔的局面,非四镇联手不可救也。

    “在太尉的威名下,和县泉不过是个区区小胜的开始,马上还会有更大的胜利,四镇的浩大反攻即将开始。”在王武俊面前,魏博使节侯臧满口的阿谀之辞。

    王武俊摸着胡须点头,对侯臧暗示:“我定会帮你家少主人,保全相卫两州的,然则?”

    侯臧心想王武俊这个老狐狸,看来是向借机索要邢、磁、三州了,于是赶紧搪塞说,现在只有夏侯仲宣据守的州一城未下,等到三州尽归我魏博后,定会对太尉大有酬谢。

    “哼。”王武俊怫然不悦,“我成德军出力最大,若无我出动精骑来援你魏博,怕是你等连朝廷方的奉诚、昭义两军都应付不得,现在官军援兵被我杀败,州城旦夕且下,你魏博却想把三州尽收,也未免太不讲情义了吧?”

    “太尉息怒,太尉息怒。”侯臧便初步口头应允,“愿和太尉分割三州地,邢州归太尉,其余两州归我魏博。”

    这时王武俊用指头,用力地点点膝盖前的地图,“不,邢、归我成德,磁州地归田季安,这样最为公平合理。”

    侯臧眼珠转转,就对王武俊说:“如此分割三州地倒也可以接受,不过如高岳攻陷了汴州(现在王武俊暂时还不知道韩弘已被擒杀),再领师北渡白马津,攻我相卫地,又当如何?”

    “朝廷两税未集,宣武乃天下精锐之师,且外有李师古援军,即便高岳攻拨下来,也得半月,还得休整起码半月,以求集结钱帛米粮。我等联军,有这一个月光阴,留下围州城的军伍足以捕拿夏侯仲宣,而本太尉随后便继续南下,扼守大河黎阳津,便能阻绝官军自河阳、滑州侵你相卫。朝廷之所以作势要讨伐河朔和淄青,不过是高岳要借此邀功固位而已,一旦他不得过白马津,我等便联合上奏朝廷,和官军罢战。太上皇当年征讨河朔不利,都播迁去了奉天,高岳不过个权奸罢了,他此后大势必去,再联合朝内外的忠臣义士,将其讨伐不迟。”

    得到王武俊如此保证的侯臧大喜,即刻拱手感谢,随即坐上马车,返归大名府。

    然刚过洹水,几名急匆匆赶来的魏博骑兵,就在他的车前说:“汴州牙城陷没,韩弘及千余廊下牙兵全遭高宫师屠戮。少主遣送我等,急招大夫至军府商议对策。”

    “什么?”侯臧大惊失色,随后竖起手指算了算,王武俊预测韩弘能坚持半个月屹立不倒,可满打满算,牙城守卫战也仅仅打了四天,就宣告失败。

    不敢怠慢的侯臧,急速下车,亲自跃上匹骏马,和数名骑兵驰往大名府。

    魏博军府内烛火辉煌,台座上的田季安犹自在外罩着丧服,脸色不豫。

    刚被放回来的中军兵马使史周洛,立在东西厢文武僚佐中间,对田季安说:“此次增援汴州,我受少主人托付,带去一万子弟,回来不足四千,其余全部殒命曹门战场。”

    田季安丧魂落魄,从座位上起身,接着不断用手指甲掐住虎口。

    僚佐们也都默然不语。

    接着史周洛就说:“曹门惨败,非我天雄军战之过,皆是李师古麾下兵马使刘悟畏战脱逃,以致我侧翼无人防守,被官军抄掠围攻,又被切断水源……好在高宫师宽洪,对被俘的子弟不加以凌虐杀害……”

    田季安看了史周洛眼,说不出话。

    可坐在肩舆入府的邢曹俊却手指史周洛喊到:“这全是高岳的小恩小惠,你就想把我魏博给出卖掉?”

    可史周洛咬咬牙,抱拳对田季安请求说:“某离去时,高宫师曾言,少主若有为难处,可直接与他商议,不过先决条件就是撤去围攻州的兵马,重新恭顺朝廷,不得和王武俊、李师古联合,更不可有任何僭越举动。”

    台座上,田季安背过脸去,十分痛苦犹豫。

8.邢老又中风

    邢曹俊捶着自己膝盖,忍不住对史周洛埋怨:“史北海你果然是昭武九姓出身,想什么都宛如商贾般讨价还价。我等军人,戎马厮杀一生,才追随少主的先君打下数州的土地,怎可轻信高岳的话语,一朝便捐弃掉?”

    “非是我要卖魏博,只是王武俊、李师古都是嗜利之徒,绝不可信任,和他们联合,便是与虎谋皮。”

    “即便是与虎谋皮,那也可互相联保,赵、齐得存我魏也能保住家业,要是信了高岳的离间计,四镇离散,就会被各个击破,到时朝廷派一个使者,一表文状,外加一副枷锁,让少主去长安那就得去,便形同阶下之囚哇!”邢曹俊抚着胸口,痛心疾首。

    “我是当朝新皇姑母,季安就是新皇兄弟,何人如此放肆,敢称我儿季安为阶下之囚?”

    就在此刻,几名奴婢低首升起垂帘,嘉诚公主怒气冲冲,踱步到田季安的身侧,眼睛瞪住邢曹俊。

    饶是邢曹俊老谋深算,但遇到公主也是吓得口不能言,便立即流出涎水,假装风痹,惊得同坐的僚佐都喊起来“邢使君又中风!”

    “既有风症,就该在家静休服药,此后军府议事,特恤老臣,邢使君就不必来了!”嘉诚公主满脸厌恶地挥动衣袖,这时壁廊后立即走出群仆役来,不由分说把半瘫的邢曹俊肩舆抬起,一溜烟地送出军府大门。

    僚佐们目送邢曹俊离去。

    可嘉诚公主犹未罢休,“邢使君患中风不遂病,要针灸烧灼才能康复,让我家丞蒋士则领医师前去,什么时候把邢使君给灸灼好了,什么时候再把使君给请回来,不然这里风大,恐将使君上半截也给吹坏!”

    其他堂内僚佐,见公主确实好大威风,无不伏低,不敢说半个字。

    接着公主回头,盯住田季安,吓得季安噗通,在台座上脚软跪倒。

    “我儿,你骗得阿母好苦……”公主眼泪立刻流下,哽咽起来。

    虽然没多半句话,可就这“骗得阿母好苦”一句,已让田季安如雷轰顶,连连叩首,求公主饶恕自己不孝的罪行。

    “不怪我儿,外面有李师古、王武俊教唆,府内有邢曹俊这样的,家宅里还有个狐狸精煽风点火,阿芸(元谊之女名元芸)的父亲,本就是叛臣,如何能配得上我儿?先前不过你先君出于信义,不愿辜负婚约而已,现在本主深恶阿芸,我儿可出之。马上由本主奏请,让当今圣主降嫁公主于我儿,此后看谁还敢挑拨魏博和长安的关系。”

    田季安一口血差点没呕出来,可也只好继续向公主求饶。

    “那也先请我儿识清顺逆大局,谨守本境,养军安人,其余土地都是朝廷的,魏博岂可染指,四个字守法奉礼,魏博田氏便会永葆荣华安康。”嘉诚公主乘机退一步。

    田季安的手,死死抓住台座上的丝毯边角,心中连呼惭愧惭愧,然后自然应承了公主的要求。

    次日采访使厅中,田季安惶恐地找来史周洛,“若从州解围退兵,恭顺朝廷,那先前以将军为中介,借取的八十万贯的款子该如何?”

    史周洛环视四周,见没有内鬼或可疑人,就口头对田季安说:“太师让某给少主带话,若少主财计有困难,他愿请淮扬大质库每年贷给少主二十万贯,免除息钱,四年付清。如此,魏博的昭武人心安,少主您也无忧了。”

    “那代价是什么?”田季安敏锐察觉到,自己不过是由一笔债务转移到另外一笔债务上,本质没变化。

    “太师说,只要少主您能重新恭顺,相卫二州他不取,魏博六州赋税自留依旧,养军依旧,至于这笔款子,其实也不用偿还,只要少主同意开口岸,和淮扬通商,其余的交给昭武人去做就行。”

    “开,开口岸?”

    “是的,太师说相州有昔日曹操开掘的水渠,经邺城直达恒冀,而魏博大名府又当永济渠南口,可水运财货运抵北口幽燕地。”

    “……”田季安有些踌躇。

    “少主人,我们魏博有的是好物产,淮扬那边好物产更多,只要能借助永济渠口,沟通南北,以物易物,少主再设税场,包给昭武人抽取分润,期限十年,那八十万贯自然就不用偿付,每年还能额外给少主奉上五万贯利市,孝敬嘉诚公主,岂不两全其美?”

    “然而两代先君都曾留下训诫,说我魏博老弱耕作,青壮从军,所有赋税从土地而出,全来养兵,不得大兴商业,以免滋**邪怠惰。”

    “可少主人,现在我们魏博的兵,是越来越养不起,以前要口分粮要衣赐就满足,现在却还嚷着要铜钱要银宝,增置家业。制从权变啊少主人……这也是为魏博着想,相信我,没人比我更了解魏博的兵制特色。”

    史周洛一番劝解,隐隐让田季安有所松动,可他还是不太信任高岳,就对史说:“是否要选出几位使节,专门和高宫师那面加强往来联络?”

    “依我看,军将不可,高品僚佐也不可,为保密见,单纯的商人,及少主人的家仆更合适。”

    田季安点点头,说你选两个昭武商贾,我再让阿母的家丞蒋士则参预其中。

    “那王武俊那头?”

    田季安刚刚和侯臧见过面,就厌恶地拂袖说:“你让商贾渡河去见高宫师,就说若他能解决好八十万贯,我魏博说到做到,即刻从州退兵,也退出占取的邢州、磁州,那三州王武俊想得,那就让他得去吧!还有那淄青李师古,也得送信去怒责,要他把卖我魏博的刘悟正法,以固友邦之心意。”

    五月后,王武俊得知汴州城被高岳、浑攻陷的消息,也吓得不轻,先前所谓直驱黎阳津,和高岳夹河决战的豪情壮语,转忽就飞散不见,再也不提,而是到处串联幽燕、魏博和淄青,让他们在各个战场先发起反击,自己则屯营在洹水边,不敢继续南下。

    “区区八十万贯又有何难?”汴州城军府中,高岳接待了田季安送来的使节,十分慷慨地应承,“只要魏博能严守中立,我绝不渡河入相卫地界。”随即高岳就提笔写了封信,对魏博使节保证,“月后,这笔款子就从淮扬来,半钱半帛,全部结清。”

    魏博使节当即就被高宫师的豪气所折服,拜谢而去。

    “看来,原来和郑文明商议的方案步骤,得有调整。”高岳思忖道。

9.太师为妙客

    于是高岳找到浑瑊,同他商议道:“本来郑文明想的是,我们在取汴州后,稍事休整,等到补给齐全后,以大将军和张仆射的军力困住淄青,随即仆与河阳、义成及神策军渡河北进,在相卫和魏博决战,重创其后,逼迫田季安退出战局,而后专心肢解削平淄青李师古。看如今看来,战局有了微妙的变化。”

    浑瑊点点头,望着地图说:“变数有二,一个是王武俊冒大不韪,加入叛党杀害官军;还有一个,就是居然没想到魏博会派兵,加入李师古解救汴州的行列,于曹门之战提前被我军重创。”

    “是的,史周洛无形里成为我们争取魏博镇中立的桥梁,不过仆先前也没想到,魏博镇财政会如此紧缺。现在想想也对,田承嗣活着的时,凡事还是靠粮食和布帛解决,可三十余年过去,钱的影响波及到了各地,魏博也不例外,现在田季安要为公主修林苑,要偿付死伤士兵的抚恤,还要供养七八万的队伍,说句捉襟见肘也不为过。所以仆隐隐觉得,魏博镇割据的削除,可能不需要血腥的厮杀。”

    听到高岳此言,浑瑊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岳就笑着对浑说:“此事都是宰堂谋划的,将来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用刀枪火铳嘛,钱花了还在市集里转通,可人命没了,那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唔……”浑瑊含含糊糊地回应说。

    接着高岳策马,自军府,不,而今也已换了匾额,为“汴州参政衙署”(董晋已去蔡州建省衙,可汴州依旧专留一位副手,即参知政事镇守,李吉甫正从道州赶来)离开,往西里临时租赁的一所宅院而去。

    高宫师虽无多少私箧钱,可身为国家重器,保卫工作是绝疏忽不得的,不但有百名撞命郎为“外卫”,内里还有个班子为“内卫”,这个内卫里还有淮海行省笔架阁的僚佐,实际等于高岳的文秘。

    “要去宰堂的文状。”韦驮天将马匹拴住后,高岳就匆匆走入中庭,挽起衣袖,于树荫下的石池中边洗濯脸面边对内堂吩咐说。

    可随即他却看到,笔架阁的文吏们都正襟危坐,排在内堂轩廊下,各有一书案,奋笔疾书。

    “天气炎热,为何不入堂去呢?”高岳踏上台阶,温和地问。

    文吏们都摇头。

    纳闷的高岳迈入阴凉的内堂,只见到屏风边的茵席上,洛真穿着素色的襦裙,已坐在那里,膝前摆着放针线器具,正为自己缝补汗衫呢!

    “小娘子?”

    “太师何必见外?”洛真抬头笑着说,意思你不是已同意纳我为妾,我来照顾你起居,全是分内事。

    见惯洛真穿着多彩锦绣,现在返璞归真,倒真的宛如朵素淡却不失明艳的花朵。

    怪不得那群文吏都在轩廊处办公,原来见洛真来了,避嫌来着。

    “不,不。”高岳居然有些惶恐,他的赎身钱还……

    “妾身本姓俞,还有……洛真确是妾身本名。”然后洛真就又低头笑起来,微声对高岳说,“太师肯让董相公为妾身脱籍,一言九鼎便已足够,感恩不尽,赎身钱洛真自己有……其实明将军来找过妾身,妾身就什么都明白,太师为国为民清俭如此,我俞洛真,不,妾身又岂能自居身价,要这个要那个,所以妾身便把历年积蓄取出些来,自己支给了赎身钱。”

    高岳顿时脸都涨红,然后心中恼火,这个小明……公开爆我的短处。

    “可,赎身钱足有三千兴元银宝呢!”

    “妾身沦落街巷曲里这几年,私蓄折换,大约也有四五千银宝的样子,说实话爆炭和些女弟女兄们,都是妾身在养,所以出里时,妾身先给爆炭五百银宝数目,并承诺每年都给她五十银宝,于汴州西里养老即可,太师不必担心。”

    高岳抹抹额头上的汗,心想洛真再不出里,那便只有一个结果:再过三年,她能把整个汴州西里全买下来!

    不,不对!

    高岳又羞惭起来,那我堂堂一品太子太师,不成了“妙客”了?

    唐朝倡女用私蓄侍养的男子,统统被称为妙客。

    唉,现在还想这个,简直就是对洛真的侮辱。

    高岳拍拍脸颊,清醒过来。

    可洛真接下来的言语,更让高岳几乎呕血,“太师家中态势,明将军也掏心掏肺,告诫了些许,请太师安心,妾身会好好侍奉夫人的,也会礼敬芝蕙女兄,既能照顾太师征伐时的起居(原本是芝蕙担负此责任,可现在芝蕙执掌家计事务繁剧,所以高岳出外,都是韦驮天在照顾),也绝不会让夫人有善妒的不好名声。”

    “可,既然洛真你有如此多的钱货,为何不自己出里?”

    “出里容易,然找到值得托付的男子,却太难了。洛真自小因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孤立无援,为汴州游手捕猎,误入西里处,都知们教我们学艺时,一面给我们锦衣玉食,养就我们无法自甘贫苦的习气,一面见我们微有退怠意时,便备加鞭挞。我们就是这样,存活在世上的,既回不到过去,大部分人也见不到将来……”言毕,洛真伸出了如雪的胳膊,上面还残留着一小道疤痕,已成淡淡的紫色,“所以很早时,我就在想着,靠自己的力量,救自己也救女兄女弟。不过以妾身的眼光,先前刘玄佐、刘士宁辈,其后的李万荣、刘逸淮、韩弘辈,全不过是粗鄙武夫耳,至于其余文士,更不足挂齿,只有太师……”

    “我文武皆不精通,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知咋地,高岳在洛真前,绝不敢吹嘘。

    “不,那时在河阴院,大河莽莽,太师请妾身为三军将士歌舞一阙时,妾身就清楚,太师才是真真正正将妾身当作人来看待的,而不是亵玩的对象。”

    入夜,宅院满是寂静,墙壁四周,撞命郎们举着火把,来回巡视,绝不敢有任何懈怠。

    正寝处,蜜烛洞洞,洛真很乖巧地蜷缩在高岳的怀抱里,备尝欢愉滋味后,满是水波的眼神盯住有些疲惫的高岳,有些撒娇地说:“可否呼太师为高郎?”

10.王武俊北撤

    “唔。”高岳看着洛真浓密而散乱的秀发,然后撩开,看着她右眼角一粒泪痣,小小而可爱,看之不厌。

    洛真向来在西里佐酒歌舞而已,床笫上实战哪里是高岳的对手,故而虽年龄相差几近三十岁,可一番交战下来,早已是落花流水,最后只能仰面看到自己绷直的如玉般的脚趾,口中更是不住告饶了。

    此刻洛真又笑起来,“听成德军檄文上言,高郎面白但却阴大,原本妾身还惊惧来着……可谁想,正好……”说完洛真自己害羞,便直往高岳臂弯里埋头。

    还没等高岳回话,洛真又睁开眼睛,趴在自己胸前,提醒说:“妾身先前在西里,三教九流,道听途说,不但对宣武,对平卢军也知晓些内情。”

    “你还想立功?”高岳半开玩笑。

    “我也想为高郎的大业尽份力嘛——平卢军的兵权,都在那兵马使刘悟手中,此君虽然素来号称勇武,可人品却是典型的鸡鸣狗盗之流,先前宣武军兵马使刘逸淮,是他的亲叔父,所以刘悟本在汴宋担当牙将。后来刘逸淮出于信任,曾让他去东都钱柜,为自己取来私蓄的百万钱,在汴州购置产业,结果刘悟将这笔钱全部窃据,在东都里坊中狂嫖滥赌,挥霍一空,害怕叔父处罚,才逃去了平卢军李师古那里……但李师古在郓州,治理民间风气较严,没什么曲里女儿供刘悟狎玩,他便从汴州西里买去几个倡女,但后来犹觉不尽兴,说养在家中就没有猎艳里坊的感觉,每年还会私服来汴州西里嫖宿。”

    “这个刘悟,倒也是个性情,不,是个性瘾中人。”高岳想到。

    “到后来,听女兄弟们风言,那刘悟终于又悟出了妾不如妓,妓不如偷的道理,开始在平卢军军府中沾花惹草,私通好几位将军家的妻妾……”说完,洛真就伏在高岳耳边,说如此如此。

    数日后,汴宋又传出太子太师高岳不思渡河,拥绝色美妾,终日置酒高歌的消息,风传各地。

    而辅国大将军浑瑊对此也无可奈何。

    由是所有官军都开始环绕汴州处休整,河阳军和义成军暂且各自归于本来屯地,一面紧密监视黄河北侧王武俊的动向,一面则准备接受枢机院的整编。

    相州安阳附近,王武俊来回武装游行,却也不见高岳的身影,得知此事后破口大骂:“本来以为高岳也算是个英雄,没想到还是堕落女色之中,不过总算不是条妇家狗了。”将官军方羞辱番后,王武俊却忽然得知——魏博突然从洺州城下撤军了。

    “什么?”王武俊又惊又怒。

    “少主说,太尉您想要三州地,便任凭你全取之,而今洺州城被围攻多日,太尉回师去取,易如反掌。”魏博的使节如此对王解释。

    “那不成我一个人忤逆朝廷了?你家少主曾说过,赵不负魏,则魏必不卖赵,何曾想食言而肥如此!”王武俊从胡床上奋起,勃然狂怒。

    王士真则直接拔剑出鞘,要杀魏博使节。

    可魏博使节却不慌不忙地应对说:“原本太尉曾说,如官军侵入相卫,便和我镇联手对抗之。然则现在高宫师逗留于汴滑,终日贪溺美人醇酒,私下更是多遣密使,想与太尉及我魏博媾和,人所共知。如太尉不想攻取三州地,便请各自回镇,静待朝廷处置;如太尉想取三州地,魏博拱手让于太尉,以遂太尉心愿。如是,我魏卖赵的说法如何成立?”

    “短视,寡谋!”王武俊怒斥道,“如魏博不与恒冀、淄青联合,那么即将无法自保。”

    “太尉,我魏博先攻邢洺磁三州,行围魏救赵之策,太尉出兵后便索要其中二州为报酬,现在我家少主情愿退出,让太尉您自取三州;汴州危殆,李师古出兵去救韩弘,可却在曹门处动弹不得,少主又送史周洛以下一万兵前去帮助,结果李师古麾下都知兵马使刘悟遇敌先逃,以至魏博子弟伤死的伤死,被俘的被俘。现在少主的府库为支给军费、抚恤,已然是萧然一空,确已无法再支撑下去。太尉却信口雌黄,无端指责魏卖赵、齐,我魏博断不能接受!”使节的话语也越来越强硬。

    “混账!”王士真的剑刃直接出鞘,直指使节的面庞。

    可使节腰带上的玉佩微微鸣动,神色却毫无慌张,继续侃侃:

    “希望太尉明白,我魏博绝对有自保之力,而今态势,非是我魏离不开赵、齐,而是赵、齐离不开我魏。太尉如太跋扈,也该好好想想,你真定府北方束鹿关,只要我魏博退出,随时都可能面对义武、卢龙军的大举压境。请太尉好思好量,好自为之,也请成德军三日内退出相州地界,告辞。”言毕,魏博使节直接拱手离去。

    只留下王武俊,还在风中发呆。

    “父亲……洺州城……”

    王武俊颓然地说:“既然魏博天雄军已经从洺州城撤围,守兵必定晓得时局向对朝廷有利方向转变,士气会重新振作,我等此刻再去强攻,朝廷若再策动义武军和卢龙军,威胁我镇的后方,那可就危险了。”

    “可出兵,不能不有所得啊!”

    “速速回镇,归途中占取邢州也就可以啦,将来朝廷斡旋,还能作为进退的砝码。”王武俊如此说到。

    由是,王武俊是嚣张地南下,草草地北撤。

    成德军退走的同时,长安皇城宰堂处,诸位宰相会食时,商议到关东战局的变化,韩洄有些忧心地问:“高宫师如此,不会真的是玩寇自重吧?”

    “哼。此人向来如此,要知道他当年在应礼部春闱试前,也是能堂而皇之地去至德女冠,大看年轻女冠的下流舞蹈的。”郑絪语带鄙夷,不过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此人虽作风乖张糜烂,倒也不至玩寇自重。”

    韩洄费了好大劲,才整理好自己的神情,心中想文明你这急转有些太急,我都跟不过来。

    “剑南原本应上缴朝廷两税钱一百万贯,今年却减至六十五万,韦皋的解释是取了三十五万贯的铜钱,回炉铸炮,以防备南诏和西蕃了。”陆贽更担心西南的局势,“所以现在看来,逸崧说要更改行事步骤,也无不可。”

    郑絪颔首:“逼迫魏博和恒冀退出,集中力量先肢解掉淄青,确实可以,饭食总得一口一口地吃,急躁不得。”

11.魏博口岸开

    “这次,是新皇践祚以来的首战。也是宰堂、枢机院、三司合力筹谋的首战。”杜黄裳接着环视其他三位宰相,声音坚定而低沉,“必须得取得大捷,必须得给天下一个明确的成果,这关系到贞元新政的成败。”

    三位次相及所有的中书舍人悚然拱手,表示绝不会懈怠。

    然后杜黄裳敛手,表情更加严肃,“至于剑南,回炉熔三十五万贯的铜钱来铸炮,确实可疑,但宰堂似乎对韦皋也无指摘处,此事还是等河朔方面有了捷报,再顺势解决,尽量控制在朝堂运作之内。”

    对此陆贽和郑絪都表示赞同。

    六月中,魏博进奏院来了本镇的使节,随即至大明宫客省,等待新皇及中书门下的宣召,其后新皇于紫宸便殿内接受使节参觐,“嘉诚公主乃是予的姑母,岂有不接受田少卿自新的道理?”在魏博使节谢罪后,李诵很宽容大度地拾雪了魏博镇。

    紧接着,中书门下也有所表示,魏博镇六州建制不变,田季安开放相卫的枋头、邺、利漕,及魏州大名府四处要津,魏博上表章,表示对朝廷的恭顺,及先前围攻洺州的谢罪,而朝廷也答应升格田季安为天雄军留后,官位直升为检校御史大夫。

    至于王武俊狼狈退回真定府,却还占着邢州,企图与朝廷讨价还价。

    宰堂则迅速下堂牒,训斥王武俊叛乱行为,让义武、卢龙两军共讨之,并称要自河东扩凿桑干河,亲自出军,自北南下征讨王武俊。

    幽燕卢龙节度使刘济立刻踊跃表态,随后点起三万军马,号称七万,称不劳朝堂亲力亲为,我必擒王武俊父子,而原本就和成德军有世仇的(见前文,成德军和卢龙军从李宝臣、朱希彩时代就血仇摩擦不断)幽燕团结子弟们,也全都热烈拥护刘济,自备武器、军马和粮秣,如云霞般汇聚到军府中。

    接着义武军张茂昭也没法消极下去,急忙点集两万军马,准备进讨王武俊。此外,从成德分离出来的横海镇(核心州郡为沧州),也颇有应和朝廷诏令的兴趣。

    这样高岳就端坐在大河之南的汴宋,乐呵呵地看着王武俊“独抗”卢龙、义武和横海三方镇。

    此前淮扬来的大批船只,浩浩荡荡先从通济渠抵达汴州,至河阴院入黄河,折而往偏东北,由相卫州境再入永济渠,直行至魏州大名府埠头处,从其上不但卸下大批淮扬货及南货,也足额送来了高岳之前答应给田氏的二十万贯钱帛。

    当这批钱帛陈设在军府曲廊下,田季安亲自前往参观,且欣喜地对身边的胡商说:“高宫师真乃一诺千金的君子,与高宫师交,如饮甘酪,怎是王武俊、李师古那群朝三暮四的小徒可比的?”确实有了这笔钱,田季安付清了阵亡士卒的抚恤费,又给嘉诚公主修了林苑,且重新得到胡商集团支持,可谓一举三得,一身轻松。

    而史周洛也组织昭武胡商,在汤阴、邺、枋头、利漕口、大名、清河等要津处遍设税场,开始抽取过往商贾“行脚钱”,并减免魏博六州农人的赋税,号称“兴商以惠军民”。

    魏博的农人开心,他们不用再缴纳那么多粮食和布帛给大名府,当农户有了剩余产品,商贸交易自然而然就随之发达起来,于是农人兴致勃勃地大兴桑田,因魏博相卫地,本来便是《毛诗》里所称的“机巧”之乡,也是河北道的纺织中心所在,现在恢复此产业,不过是拾取了古老记忆罢了。同时,魏博的高唐、聊城、清河等原来就商业色彩浓郁的城市,商贾们也纷纷抬头,他们见田季安已舍弃先君的重农政策后,便重振野心,开始满镇收购生丝和布帛,向恒冀、横海、幽燕等北地贩售,再卖往更寒冷的北方,更有勇敢的商人直接越过太行山,把生意拓展到了上党、太原甚至回鹘之地。

    魏博的军卒也非常开心,淮扬、江东的布帛来了,本地的布帛产业也恢复起来,布帛的价钱愈发充盈而便宜,于是他们不满足于先前分发口粮和衣赐的军饷方式,开始要铜钱和银宝,而田季安也答应下来,“此后魏博镇的军资,半钱半实物,实物由布帛、棉布、盐、茶、煞割混配。”由是军卒们皆大欢喜!

    大名府狄公祠(祭祀狄仁杰)前树荫下,数十名昭武(粟特)胡商及本地汉商,都毕恭毕敬地拱手站在随船来的扬州大发商王四舅和俞大娘前,好像看着男女财神般。

    “魏博相卫的丝帛,机巧工艺绝不在淮扬和苏杭之下。”俞大娘捧着一匹布帛,啧啧称叹。

    魏博的商人们互相得意地看看,对俞大娘的赞许很是开心。

    “这么好的丝帛,不卖往新罗和倭国去,太可惜了。”王四舅搭腔说,接着竖起四根手指,对魏博商人们说,“只要一出海,四倍利润。”

    对面数十位魏博商贾,齐齐伸长脖子,发出密集的吞咽口水声音。

    “海我们淮扬有,港我们淮扬也有,我们用高价收购你们的丝帛,再用大船贩售去海东,你们没有出海之虞,却也能分得一杯羹,如何?”王四舅叉着手,很诚恳地提议道。

    “难道淮扬没有足够的丝帛吗?”有人问。

    俞大娘豪爽地说:“有且多,可海东贸易量太大,马上还要开拓去南洋西海的贸易,光是淮扬江东的产量哪里能够?”

    怪不得他们看中了魏博的丝帛产业。

    “可桑田和麦田并不能并存,我魏府处于大河和漳水之间,本来就地隘,丝帛一多,产粮可就少了。”

    “这也算是个事?岭南、淮扬、淮西直到襄邓和兴元处,哪里不是怀王稻、小麦密植的景象?现在扬州市集上一斗米才几何钱啊!吃不了的,全都可以被我们低价收购,十万石十万石地运到你们魏博来就是,每斗米最多加六文脚力钱……这样算下来,还要比你们本地产出的麦谷便宜三成。所以你等购田种麦,只会蚀本,因为海东那边的新罗国、倭国也全都稻米不缺,他们根本不要米,只要丝帛这类紧俏商货。”王四舅是循循善诱,将整个国际贸易的形势说给这帮魏博的土鳖们听,让他们觉得大开眼界。

12.辱于小儿辈

    “是,是,四舅所言极是。”魏博的商贾们瞬间就明白其中的利害,忙不迭地答应到。

    “记住,只要生丝和布帛,你们每年按量给我们淮扬海东商社交足这些货物,那铜银钱就如同流水般进入你们家的钱柜里了!”王四舅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随后取出契约书来,魏博的商贾们抵制不了诱惑,都在上面按上了红红的指印。

    等到淮扬的大船启碇南去,魏博留后田季安则踌躇满志地送去信件给真定府,以“河朔主事人”的身份,要仲裁成德军与义武、卢龙及横海三镇的冲突。

    四面楚歌的王武俊接到田季安的信,信中要求他赶紧归还邢州给朝廷,否则我魏博也随时可能加入征讨的序列,只要太尉您能归土且向朝廷谢罪,我田季安还是愿意当个和事佬的嘛,毕竟你赵,还是离不得我魏的。

    “今日却被小儿辈折辱!”王武俊气得将信撕得粉碎,大骂田季安、刘济等辈鼠目寸光。

    可无能狂怒后,王武俊颓然倒在床榻上,良久才唤来王士真。

    “让你弟王士平,去大明宫和中书门下谢罪,请求朝廷拾雪。”最终王武俊有气无力地吩咐说。

    很快,王士平痛哭流涕,伏在宰堂门前,说自己甘愿接受削夺所有官爵的惩处,希望诸位宰相能宽宥我阿父的罪过,邢州马上就归还于朝堂版籍。

    最终是郑絪走出大门,将王士平扶起,温言宽慰番,说士平为驸马都尉来,向来奉公守法,朝廷正要重用,岂会将你削职?不过宰堂圆议之后,处置如下,还望你悉听:

    太尉王武俊须在两年之内,归朝参觐,此后便在长安赐予甲第一所,女乐数十养老;

    不过成德军旌节,依旧留在真定府,由现在副使王士真替手;

    成德军所有的恒冀六州,赋税依旧自留,政策不变。

    “……”王士平全部领受,拜辞而去。

    回到樊川别墅后,王士平按捺不住喜悦,对妻子义阳公主说:“老头子马上要来长安参觐,我阿兄为稳齐军心,免不了要大杀成德军将立威,到时藩镇态势不稳,我内奏朝廷,外结太师,便可长驱入真定府,接过旌节。”说完,王士平将拳头收攥紧实,好像真定府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义阳公主现在已完全明白了老王家全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悌”的人物,不愧是契丹种,不过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反正李唐家也差不多,现在义阳隐隐觉得,早日离开长安城才是正道,于是对夫君也表态支持。

    最终陡然孤立的,只剩下淄青平卢军李师古。

    郓州城中,李师古是坐立不安,刘悟在曹州领着大部分兵马,原地不动装死中,说实话他恨不得亲自持剑去冤句,一剑把刘悟给切了,以泄对其临阵脱逃的愤恨,可现在的态势他也不敢冒然杀刘悟,因为刘悟一死,其他军将忠诚均会动摇,若高岳趁机攻来,那平卢军真的要覆灭。

    不过此刻李师古也明白,和朝廷是打不下去了,魏帅田季安因对他不满而投向朝廷,赵帅王武俊缩回恒冀是自身难保,据说不久后还可能要收拾行李去长安定居,自己真的是孤立无援,内忧外患了。

    “不如索性降服算了,家庙算什么,祖业算什么?我平卢李氏从高丽来,由一介卒子,做到拥十二州的节度使,也算是值得,不过福荫通常五世而斩,这话绝算不得错。故而我不能一步错,步步错,把子孙后代都给断送掉,现在归顺朝堂,奉还河南东道十二州版籍,便有首善之功勋,朝堂为拉拢人心,必然优待我与师道,将来少不得以一二品的高官厚禄善终,却也不失为良策。”

    想通后的李师古,回到家宅,私下将李师道找来,对他交待:

    “我准备奉还十二州版籍。”

    李师道一听,嘴巴一咧,眼泪就要下来了。

    “哭什么!我与你兄弟俩,还带着你的二个儿子,一道入朝参觐归顺。”

    这时李师道立即不哭,隐隐然又有欣喜表情。

    李师古长叹口气,“你自小荣华富贵,缺少历练,我若继续和朝廷对抗,就算侥幸能拖个三五年,将来你接过家业后,麾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军将,各个恨不得分你的血肉,脔食殆尽。我算是看明白,我们平卢军再革新,也达不到高岳定武军、武毅军的水准,形似神不似有什么用?不如现在趁我兄弟俩还有降服的资本,尽早降了吧,此后少不得在两都间安享富贵,你两个儿子弘方、明安将来也能得到庇护,衣食无忧。”

    “既然阿兄心意已决,那弟还有什么话说。”李师道表示跟着哥哥走。

    “只是现在平卢军众将和主力全在曹州,那都知兵马使刘悟又摇摆不定,我说要降,刘悟很可能会煽动军伍害我兄弟,不如我们先宣布和朝廷罢战,叫刘悟回军府来,然后趁机杀了他,刘悟一死,军权在你我手,再以平卢军和十二州地献给朝廷,就万安了。”

    “杀刘悟?”李师道脸色有些恐慌。

    “非杀刘悟不可!此谋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可泄及外人!”李师古肯定地重复。

    结果李师道回到寝所,不同寻常的神色就浮在脸上,妻子魏氏和小妾袁氏、蒲氏觉得奇怪,就举烛来问何事,李师道矢口不说,妻妾们好奇心却更加炽热,最终不耐烦的李师道就呵斥说:“你们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马上我可能要离开郓州。”

    “夫君是要回密州吗?”魏氏发问。

    “不回密州,把我家在各地的田业变卖变卖,你们随即也要跟我上路,就这样。”李师道只是如此说。

    谁想李师道刚刚就寝,魏氏和两位小妾就聚集在外室中密议起来。

    “夫君如此说,莫不是要离开淄青?”

    “是要去长安为人质吗?”小妾们感到很害怕。

    “去长安的话,也不至于变卖田业的。说不定,节帅这是要和我家夫君,兄弟俩一起降服朝廷……”魏氏切切地说。

    十日后,李师古以刘彦平为密使,前往曹州冤句平卢军营地中,对刘悟说:“魏博、恒冀依次与朝廷罢战,我淄青也已和高宫师、浑辅国联络上,双方愿意罢战,汴州城归朝廷处置,我淄青并不割让土地,节帅请兵马使领军返归郓城,以示我方平息兵革诚意。”

    “哦?”刘悟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微妙的神色。

13.刘悟遽反正

    刘彦平看刘悟有些猜疑的模样,便急忙解释说:“此是节帅命令,请将军勿疑。”

    刘悟回答道:“非也非也,悟岂敢怀疑节帅。不过先前武宁军攻陷我镇要地金乡、鱼台,现已顺着丰兖渠,深入至巨野泽一带。曹门之战,高岳、浑瑊又杀我子弟三千,都是血仇。此时节帅若遽然与朝廷议和罢战,我恐军士上下不服啊!请给我三日时间,我花些时间说服营中各位大将,再归军府,如何?”

    “便有劳将军!”刘彦平拱手请求。

    结果刘彦平刚刚离去,刘悟就急速找来两名游奕使,对他俩吩咐说:“你二人和我都是过命的交情,现在全平卢军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节帅李师古和副使李师道兄弟,企图将反逆朝廷的罪状扣在我及各位军将身上,图谋杀我,取悦朝廷。我平卢军渡海以来,什么时候成了他李家的私军了?李师古兄弟反正成功,那我等就是逆贼;反过来我等反正成功,李师古兄弟便是逆贼。故而我有颗蜡丸交付给你俩,趁夜出营,速去汴州,于那里将其献给高宫师和浑大将军——记住,现在谁先见到高岳和浑瑊,谁才是真正的忠臣!”

    这两位游奕使就跪在刘悟前,说绝不负储帅的托付。

    他俩骑马离去后,刘悟立即带着几位扈从,移营到冤句以东二里的一座高丘上,张幕设酒席,邀请军中各将前来宴会,并在席间透露说:“节下欲和朝廷罢战,还军郓城,诸位以为如何?”

    绝大部分平卢军将领早就不想打下去,便齐声回答:“愿听从节下之令。”

    刘悟默然,知道公开蛊惑军队和李师古对抗是行不通的,便又心生一计,将营中所有的钱财都散给军士,又从曹州等地募集数十名娼妓入营犒劳,并称“既已罢战,军中人人自便。”一时间,平卢军士兵领到了钱,买到了酒肉,争着去如花似玉的娼妓那里去风流快活,醉生梦死在温柔乡中,原本备战的氛围瞬即崩解,全都欢喜地喊刘悟为“刘父”。

    于是都知兵马副使张暹谏言说:哪有在战场上,放纵儿子狂赌烂嫖的父亲?请储帅严肃部伍,整饬军纪。

    结果刘悟大怒,说淄青已和朝廷停战议和,你还要妖言惑众,给我押至军门斩首以徇!

    僚佐们都为张暹求情,刘悟最终便责打了张三十杖刑,以儆效尤。

    当夜张暹被人用肩舆抬着,悄悄找到了刘彦平的营帐,对他说:“刘悟既不备战,又散财以结军心,看来是准备造节下的反无疑,必杀其不可。”

    刘彦平本来就是带着李师古密令来的,这时便索性对张暹说:“节下也有杀刘悟的意思,与其将其召归军府杀之,不如就在营里将此獠除去,随后由你执掌军营,领平卢军追随节下投向朝廷,你我便皆有富贵。”

    张暹激动地咬牙,揭开衣衫,露出血痕累累的后脊,“早有此意,我麾下有数十壮士,趁刘悟营地戒备疏松,平明时分便杀进去,斩掉他的首级。”

    此刻,刘彦平的手和张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不松开……

    汴州城夜晚,新月如钩,穿着宽松白色棉衫的高岳,在得知曹州冤句刘悟营地里有密使来,不由得大喜,当即让麾下掌烛,把宅邸庭院照得通亮,随即刘悟的两位游奕使入内,奉上了蜡丸。

    高岳抽出匕首,很轻松地将蜡丸给切开,抽出了内里纸卷,阅读完毕后,就欣喜地对两位游奕使许诺:“请刘悟将军为先锋,倒戈李师古、李师道兄弟,本宫师和浑大将军即领三万官军精锐居后随进,只要能攻陷郓城,愿分登、莱、海、沂、密五州,单独设一镇,授予刘悟旌节!”

    随后汴州城响起密集的鼓点,伴随着长长的号角声,“魏博已恭顺朝廷,成德王武俊亦降,只有淄青平卢军尚且抗拒天命,不肯束身投降,今日便要长驱入郓州,擒李师古李师道兄弟,凯旋京师。”城内外武毅、奉诚、神策、神威四军将士开始收拾行装,严纂拔营,向东侧曹州而去。

    这时月亮渐渐隐没在西天,只留下淡青色的一弯残轮,旭日升腾,山岗川野处,热气翻涌起来,毕竟还是七月的天气……

    “奉节下令,讨逆贼刘悟!”刘彦平亲手拔剑杀死两位执戟昏昏欲睡的卫士,张暹与二三十名同谋的壮士尾随其后,冲入到刘悟的帐幕之中。

    结果看到,刘悟绳床上竖着架弓箭,外面披着衣衫和锦被而已。

    “!”还没等刘彦平反应过来,屏风后披着全副铠甲的刘悟狰狞着转出,手中抱着柄已点燃引线的蜂子铳,正对着刘彦平。

    张暹和麾下人晓得这蜂子铳的厉害,当即四散开来。

    浓密的烟雾炸起,夹杂着五团焰火激射,刘彦平猝不及防,当即被轰飞三尺开外,衣甲尽碎,重伤倒地,挣扎着。

    “逆贼?我刘悟才是真正的讨贼人!”刘悟怒喝着,反手把蜂子铳的铁柄握住,抡舞起来,刘彦平的脑袋被击中,砸得粉碎,一命呜呼。

    接着刘悟把蜂子铳咣当声,重重扔在地上,抹了把汗水,对张暹说:“你这苦肉计演得不错,彻底揭露了军府要害我等的奸谋。”

    张暹望了望刘彦平倒在地上的尸身,便抱拳低声对刘悟说:

    “全是军府内的孔目官王再升舍死,将李师古兄弟的奸谋报告给将军您。”

    刘悟冷笑声,“要怪,就怪李师道这个蠢货,对妇人说了不该说的话语。”

    原来,李师道昔日出任密州刺史时,其留在郓城的小妾蒲氏,早已和刘悟勾搭成奸。而李师道的另外个小妾袁氏,又和府中家奴胡惟堪私通,而李师道竟丝毫不知——那日李师道就寝后,蒲氏就找到袁氏,而袁氏则找到胡惟堪,胡因赌博,欠军府孔目官王再升一大笔钱,便立刻在李师道二位小妾的怂恿下,把情报卖给王再升。

    王则迅速秘密出府,又把此事告诉了“上线”:平卢军府别奏官刘从谏。

    刘从谏,正是刘悟的儿子,星夜便将此消息送到了曹州,告诉刘悟。

    可怜那刘彦平始终蒙在鼓里,陷于刘悟的罗网里,直到被蜂子铳击碎了脑壳,怕是还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垣曲,竟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只等使节归来,我们就反了李师古!”刘悟恶狠狠对张暹说到。

14.平卢军倒戈

    不久,两位游奕使不但完好无损地从汴州,疾驱一百七十里路,来到冤句向刘悟回报,还带来了高岳和浑瑊的两位密使,让刘悟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天日暮时分,平卢军各处营垒,突然紧急敲响铜鼓,衣冠不整、寻欢作乐的军官和兵卒都有些愕然,不晓得主帅有什么事要宣布,随后就在门枪将、牙门将的催促下,开始顺着营垒通道,勉强整齐了队伍,举着战旗,扛着蜂子铳或其他兵杖武器,穿着五颜六色衣衫的娼妓们也不敢高声调笑,各个都躲入在帐篷中。

    没多久,营垒对面的高丘上,刘悟按着辔头,骑在马背上,徐徐而来,身后跟着兵马副使张暹,数十名亲随壮士,还有两位绯衣银鱼,文官打扮的,也策马跟着。

    待到两位文官靠近后,平卢军前列率先认出,惊呼道:“这不是崔公度、令狐造吗!他俩早已背叛淄青,投靠朝堂啦。”这样的话语一排顺着一排,很快就嚣满方圆数里的营地。

    刘悟则不慌不忙,引着两位径自到中垒帐幕坐定,接着刘悟又让张暹把自己所有的亲兵都唤来,披甲执仗,严密环绕帐幕三面,只留一个阙口,方便对集结的将士们训话。

    “诸位,朝廷官军,共十万之众,由高太师、浑大将军统制,就在二十里开外。”此刻,刘悟将手举高,五指伸展,沙哑的嗓音极其高亢。

    平卢军轰然,从军将到兵卒无不榖栗:

    官军就在眼前,该如何抵御?

    这些日子被女色、美酒、膏粱环绕的他们,勇武气概早就飞至九霄以外了。

    整个场面寂静下来,所有眼睛都盯住刘悟,刘悟猛地变脸,表情喜悦非常,哈哈笑起来,“不过……别怕,别怕……因为,我等现在就是官军的先锋……”说着,刘悟还高兴地踮起脚尖,声音更加高了,延得也更长了。

    帐幕正南处,平卢军各军将、牙将都面面相觑。

    而帐幕中,崔公度、令狐造则笑容满面,与刘悟、张暹互相作揖,亲密无比,好像完成了项不世出的丰功伟绩。

    “不要吵!”就在平卢军将士狐疑满腹时,张暹当先站出步,手握剑柄,声色俱厉,“此刻太师、大将军的军势旦夕且至,谁敢动摇顽抗者,杀无赦!”

    轰一声,万千平卢军士卒们无不拱手低首,噤声。

    帐篷缝隙中,娼妓瞪着好奇的眼睛,对外不断张望,企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朝廷有十万大军压境,可先前你们曾说,淮西吴少诚以三州地,尚且与官军恶战一年。现在我淄青有十二州,魏博、恒冀也各有六州,合在一起足有二十四州,最起码能和官军拉锯八年,奈何轻易降之?”牙将夏侯澄出列喊到。

    他当即被拖曳出去,免得聒噪。

    “我平卢军自营州渡海,入淄青靖难以来,大部分时间对圣主对朝廷那是忠心耿耿的。李氏先君李正己,就是得到将士的拥戴,才执掌旌节的,没了平卢军上下的支持,他家三代什么都不是!李正己晚节不保,被朝廷削去徐州,先司空李纳改过自新,才继续保全十二州地界。到了现在,天下的态势,你我都看得清楚,便是顺宰堂者昌,逆宰堂者亡!”喊到个“亡”字时,刘悟把胸前的护心镜拍得直响,“之前是李师古独断,和朝廷构恶交兵,我等为李家出师西行,不顾死亡,对抗官军,对李家算是仁至义尽。可那李师古、师道兄弟眼见穷途末路,居然要杀我刘悟,把叛逆罪责推到悟的身上,然后再降服朝廷。今天我刘悟若死,明日便轮到诸位。况且太师让崔将军和令狐大夫明确答复我,天子及宰堂所欲诛者,唯李师古李师道兄弟二人而已,诸位平卢军将及士卒,为何要为这二人殉葬全族?这淄青十二州,是我们平卢军将、士卒所有,不是他李家家庙的祭品,要奉还版籍给朝廷,那也得是我们做这事,轮不到他李家兄弟做。”

    刘悟吐沫横飞,听着的平卢军将士们,大部分也暗自决意追随刘悟了,只有门枪兵马使赵垂棘,立在众将前首,问了句:“都头(其他将军呼都知兵马使为都头)莫不是要卖平卢军节帅乎?”

    话音刚落,刘悟就扔出刘彦平的首级,并指着赵垂棘大骂:“你必也是军府派来,要害我军上下性命的。”

    赵垂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群如狼似虎的亲兵给摁住,当众砍下了脑袋,和刘彦平的排在一起。

    刘悟索性踩在两颗脑袋上,大呼:“如今之计,便在此,我等已投降太师、大将军,就是官军先锋。诸位愿卷旗束甲,倒戈而行,随我一并攻入郓城军府否!”

    “愿!”平卢军众人,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被刘彦平、赵垂棘的人头吓得,都齐声应答说。

    “愿奉朝廷旨意,跟着我刘悟,免危亡,图富贵,杀李师古兄弟否!”

    “愿!”

    “破郓城后,每人赐钱百缗,唯军资库不可近,其余节度使宅及逆党家财,任你等掠取,愿否!”

    “唯都头马首是瞻,愿尽死!”平卢军上下的声音,响彻营垒和旷野。

    “你们往日喊我为刘父,我很开心,今日便要和你等结为生死父子的情义,不过得需要祭品。”言毕,刘悟就挥手吩咐——平日里你等在军中,最恨谁人?把他给推出来,我当即斩于幕前,所谓“平日情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也。

    一片残酷的喧哗:平卢军士卒争相叫嚷推搡,把他们平素里最恨的幢头、随军、度支吏等三十多人,都推了出来,齐齐在中垒大旗下,将他们处斩,接着刘悟和士卒们于小山堆般血淋淋头颅上互相发誓,绝不背离。

    等到高岳和武毅军到了冤句后,就得到消息,刘悟和倒戈的平卢军,已闪电般攻下考城,并分兵向阳谷、东阿进军,距李师古所在的郓城不足百里。

    “你们看,反正的淄青将士们,一旦明白是谁欺骗他们上战场后,把刀剑和蜂子铳对准真正的敌人,表现的是多么勇猛和积极!”高岳不由得发自内心赞美说,并且暗忖,“洛真这小娘子,真的妙算,第一步如她所预料,马上便看下步了……”

    不过高岳还是低估了平卢军炽热无比的意志。

15.胡惟堪夺质

    刘悟在夺取考城当夜,就择选八百轻骑,由自己和令狐造亲率,迂回过要地东阿,竟然举着火把,一晚骤行六十里,直扑郓城而来。

    情报不及时的李师古,迄今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军府中期盼刘彦平归来。

    平明时分,刘悟、令狐造的八百骑兵,人马寂然,遇到关卡就出示刘彦平带来的李师古的牒贴,畅通无阻,日出时已然抵达郓城西门处。

    城下还燃着点点篝火,许多被李师古征发来的男丁乃至妇人,正在军吏们的监督下,昼夜挖掘城壕,翻筑羊马墙,以备不虞。

    城头谯楼勾栏处,上番的守兵抱着武器正睡得七歪八倒,听到战马嘶鸣声,只有数名监门军吏上前喝问说:“你们是什么人?所属军将是谁?”

    刘悟和令狐造在甲胄外蒙着袍子,不露声色,免得被人认出,当头几名骑兵就回答说:“刘都头已奉节帅帖子,返回军府。”

    这时谯楼凸出的马面勾栏处,一位鼓角将才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望着下面这大群的骑兵,“谁是刘都头?”

    这时刘悟将袍子给掀开,鼓角将一看确是其人,就说:“请刘都头将原委写在竹简上,用竹篮吊到我这里来,然后由我去面白禀告节帅。”

    “竹简没有,宿铁刀和蜂子铳倒是有!”刘悟忽然大喝起来。

    左右两名骑兵立刻抬起蜂子铳,火光和响声大作,打倒面前一名倒霉的监门吏,然后纵马冲撞踩踏,其余的监门吏立刻奔逃,有几位还在慌不择路情况下,坠入到了城壕水中。

    “冲进去,杀李师古李师道兄弟,余人不问!”刘悟拔刀,骑兵们呐喊着,纷纷催动马匹,跟着连滚带爬的监门吏身后,蜂拥突入到郓城的罗城门内。

    很快,整个郓城的罗城上下,满是呼喝咆哮的震声。

    郓城的城池构造,和汴州城类似,共分为三重,最外面为罗城,主要是兵营、民居、坊市、寺庙等建筑,里面叫子城,为守兵集中屯守的地区,也是衙署、官舍、军府所在,更里面的便叫牙城,同样是节度使最后避难地。很快,刘悟的骑兵和前来呼应的郓城守兵(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跟着嗓门大的那位跑就可以了嘛)汇聚在罗城,不久密密麻麻的乱兵便逼近子城,许多人顺着城垣较低的毬场,翻越进来,李师古豢养的数百牙兵,抱着弓箭和蜂子铳,像无头苍蝇那样跑来跑去,不知所为。

    这时刘悟的儿子刘从谏,和同党的群孔目、别奏、牙兵登上子城高楼,大呼:“舍弃兵杖者,不杀。”

    而子城军府内,一片混乱景象,李师古脸色惨白地走回到内寝,对妻子裴氏说:“军衙大部人,都被刘悟撺掇,造我的反。我是要投靠朝廷,去长安参觐天子的,是刘悟谋逆,不可饶恕的谋逆罪行!”

    “夫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裴氏流泪满面。

    “我死不打紧,你是裴冕相公的孙女,须留得有用之身,未来为我申冤。我马上去牙城闭门死守,你要逃出去,躲入到巨野泽里。”

    就在这时,李师道推开门,几乎是爬了进来,看到兄长就惊呼“完了,完了,我们平卢李家彻底完了!”

    李师古很沉稳地推走裴氏,对他使了个“多多保重”的眼神,而后大踏步上前,揪起李师道的衣衽,喝问:“那日与你密谋,你到底有无泄露出去?”

    “只对妻妾说过要变卖田产,收拾行李。”李师道欲哭无泪。

    “谋及妇人,死不足惜!”气得李师古左右开弓,对着李师道的脸颊来回猛批。

    打完后,李师道捂着脸,对兄长说:“刘悟和谋反的军将们,妻子父母都在军府内为人质,裹挟他们一道入牙城去,他们敢攻牙城,就杀一人质,然后等到官军来时,还有申诉辩白余地。”

    李师古点点头,接着兄弟俩手持宝剑,冲出内寝,和十多名牙兵,即两位来会合的堂弟胡惟堪,沿着曲廊往拘押人质的屋舍奔去。

    还没走十步,就看到家奴胡惟堪抱着李师道的两个儿子,弘方、明安,还有披头散发的魏氏、袁氏、蒲氏,抱着细软包裹,身后跟着一大群冲出来的人质,正往外夺门而走。

    李师道看到此景,只觉得天旋地转,用剑指着胡惟堪大骂说:“庸奴,你挟我妻妾儿子,还坏锁放走府内人质,意欲何为!”

    胡看到李师道,就边跑边喊到:“你兄弟死期即至,何苦连累家人呢?放心,你妻妾儿子,我会替你献给刘都头,都会得到很好的照料,勿忧。”

    这下李师道才明白,“原来是你卖我?”

    李师古一把推开李师道,咬牙切齿,手持柄蜂子铳,对着胡惟堪便要打射出去。

    李师道上前,抱住兄长的胳膊,哭喊道:“恐误杀我儿。”

    “你还以为你儿能幸免?”李师古大骂弟弟无能。

    这时子城城门喊声大作:刘从谏、王再升等,带着大批叛兵涌入进来,接走人质,和李师道的妻妾儿子,随后弓箭和火铳雨点般射来,打得廊柱、梁架碎屑乱飞,毕剥有声,惊得数只青色的大雀,从院墙和树荫间飞起,哀鸣着盘旋数周,才飞离军府——李师古见大势已去,便只好退入到牙城之中。

    等到刘悟奔到军府内,各将都来庆贺归顺,“高宫师只要李师古兄弟的头颅,何贺之有?”刘悟大怒呵斥,接着就说,“当夜就给我攻城,要是高宫师来了,牙城还未夺下,我等也不免得一个死。”

    这时令狐造献策说:“牙城小且固,不若堆起柴,浇上火油,围住焚烧,城内有楼宇、屋廨、甲仗楼,多是木材,如此李师古兄弟就如袋中之鼠了。”

    刘悟赞同,另外他喊来儿子刘从谏,吩咐说:“城破时,李家兄弟,全都不得留活口……”

    刘从谏点点头。

    入夜后,数千平卢军呼喝着,将堆满干柴的革车一辆辆,推到牙城下,接着用锁链串联,浇上火油点着,冲天的火焰熊熊,把长宽仅百步的牙城缠绕住,浓烟逼得李师古的麾下,在城头站立不住——随后刘从谏领百余勇士,用湿巾蒙面,踩在井栏车上,逼靠攀缘上城垣,杀入了进去。

16.一日得三美

    “已斩得叛臣李师古、李师道兄弟首级!”

    清晨时分,随着这声叫喊,翻滚着烟火的牙城处,瞬间安静下来,夹墙中数名血染袍甲的平卢军士卒,提着两个急速晃悠的锦帕包裹,不断往前跑动着,曲曲折折的城垣下和壕沟边,手持长槊、火铳的平卢军士兵,停止了原本准备厮杀的动作,有些麻木地立在革车边,看着疾奔而过的这几位,自动让开通道。

    军府庭院的苍松下,刘悟有点紧张地坐在胡床上,直到李师古兄弟的头颅被放在他的脚前,刘悟忽地稍稍起身,弓腰细细检视:

    李师古的发髻,好像被火烧却一片,口鼻上还溅着鲜血,眼睛微张,神态平和;

    而李师道,眼睛和口鼻处则有污秽灰尘,脖子被斩的断缺处扭曲,加上表情痛苦扭曲,应该是就戮前颇有挣扎。

    刘从谏说:“李师古负隅顽抗,当我军士兵将他围定后,还手持利剑靠在根柱子上厮杀不已,是我从斜刺里一槊将其搠翻,另外名军卒上前用蜂子铳将其击毙,然后才切下首级。”

    至于李师道,“他躲在溷所之中,被士卒搜出,所以脸上满是脏污,在被杀时还有蛮力挣扎不休。”

    众将就问刘悟,这两兄弟的尸身怎么办。

    “叛臣而已,理应扔在军府前街口暴尸,不准收敛。”刘悟吩咐说,接着又转身,毕恭毕敬请示令狐造和崔公度(其实是太师的代表)的态度。

    这两位立即还礼,说一切都按照都头想的去做。

    随后李师古的两位堂弟李师贤和李师智,五花大绑也被推了上来,“这两位乃是叛党元凶的兄弟,应该处斩。”可刘悟话音未落,崔公度就提醒说,“都头,朝廷那边需有交待。”

    刘悟恍然,便说此将两人押送去长安,听候宰堂发落。

    随后,李师道妻子魏氏,抱着两个李师道的儿子,哭得是震天动地,也来听候刘悟发落。

    刘悟眼珠乱转,满心想把这母子三人给处死掉,可这样做实在不妥,又看魏氏哭得是梨花带雨,尤其楚楚可怜,心中突然警醒:“怪不得坊间都说,新寡妇人格外有滋味,我前年丧妻,现在最好的办法,不如把李师道的妻子给纳入后室,既能欢娱自己,也顺带将李师道二子收为己有,此后平卢李氏就等于全被我吞没了……妙哉,妙哉。”

    于是刘悟就对崔公度说,李师古虽然叛逆,可罪不及妇人和幼儿,所以李师道的妻儿,就交给某照顾下来。

    崔公度有些不太明白,“可这是李师道的妻儿啊?(又不是李师古的)”

    “无妨,无妨。”刘悟表示要一视同仁。

    此刻刘悟才想起,李师古虽无后嗣,可却有妻子裴氏啊!

    “李师古的妻子何在?”刘悟便厉声发问。

    由是李师道的两位小妾,袁氏和蒲氏,后面还有家奴胡惟堪,也都跪在刘悟之前,哭哭啼啼,请求宽恕。

    “裴氏确实不知何处去了,都头你打入到郓城来时,奴一心一意想的是如何解救众将家的人质,没能注意裴氏的去向。”胡惟堪如是回答说。

    接着这家奴抬头一看,只见刘悟看着他的眼光里,满是寒澈的杀意,心中咯噔下,心想:“李师道的小妾袁氏和这刘悟通奸,我是知道的;而我和另外位小妾蒲氏有奸情,刘悟父子也是明白的。个中内情,刘悟知道,我也知道。当今他的位子要坐稳,少不得要杀我和蒲氏灭口。所以李师古妻子裴氏的真正去向,我可绝不能交待出去。”

    于是胡惟堪这个奸诈家奴,又叩首说到:“不过,李师古城破身死后,他有个贴身家奴叫杨思温的,也不知去向,奴怀疑是他带着裴氏趁乱逃走了。”

    果然刘悟比较慌张,急忙问你了解杨思温吗?

    “请都头给小奴旬日时间,杨思温家乡便在兖州,我是知道的,请为都头索之。”

    “好……”刘悟轻咳两声,然后说袁氏和蒲氏,暂且拘押在军府中,等到尘埃落定后,便将她俩流配入掖庭。

    当日,郓城之中,平卢军士兵四出,找到平日里和李师古、李师道亲近的僚佐家宅,便用白粉在其墙壁上划圈,接着于门上射入三支箭,表示此宅有处断了,即蜂拥而入,杀人越货,剽掠家资,抢夺妻妾,一天之内郓城中破家灭族的不下二十多户。

    直到傍晚时分,刘悟才传令,把全城府库内的财货分发给士卒,接着将大户人家统统召集到了子城边的毬场处,宣告:“此后平卢军士卒不会再劫掠,你等各安其生,洒扫好城门街道,准备迎高太师入城!”

    当夜,刘悟就把李师道妻子魏氏,还有小妾袁氏、蒲氏一起唤来自己寝所,说凭借我的力量,你等绝不会配入掖庭的,不过你们也该懂得投桃报李的规矩:

    袁氏本来就给刘悟尝过滋味的,自不必说,当即就开始褪去衣衫,要尽心侍奉都头;

    然后蒲氏心想,自己原本勾搭的,不过是个叫胡惟堪的家奴,全因李师道不能满足她,权作解渴的,现在跟着刘都头,可比跟家奴风光多了,也没及想什么,也像条母犬般,摇着无形的尾巴,爬动着奉迎了上去;

    而魏氏最初还羞惭得要命,可禁不住袁氏和蒲氏的撺掇,外加刘悟反复甜言蜜语,最后也半推半就,衣衫半解,被刘悟抱上了床榻。

    结果一夜之间,刘悟和三个床伴是如鱼得水,欢畅无比,直酣战到了鸡鸣时分,才疲累地躺下来,三美环抱左右,刘悟望着罗帐顶,不由得想到:此后的三齐之地(项羽分封田都为齐王,田市为胶东王,田安为济北王,故而称作三齐)上,千百年后,怕是也无人能享受我今夜的美事,居然有三位妙姿女伴相伴,同登极乐。

    结果没睡到一个时辰,军府就敲起鼓来,刘悟惊起,只听外面军吏立在轩廊,说到:“高太师、浑大将军的兵马营地已到城西十里外,都头可去迎接。”

    刘悟手忙脚乱,穿好了衣衫,然后点起亲随,将李师古李师道兄弟首级函装好,出了郓城的西门,直向高岳营地而来。

17.指画行省界

    见到端坐帐幕中的高岳,刘悟在距离二十步开外,就咕咚跪下来,先是解下佩刀,脱去甲胄,然后伏低身躯,从撞命郎交叉的长戟下穿过,爬了十余步,直到高岳说了句:“刘帅何止如此?”才敢起身,又毕恭毕敬地小趋几步,对着高岳作揖长拜下来。

    高岳说请坐,刘悟才挨到一处铺着丝毯的胡床,在角处坐下,双腿并拢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后数名撞命郎捧着木函进入,打开盒子,让太师和大将军浑瑊检视李师古、李师道的首级,高岳微微叹息说:“淄青平卢自李正己开始,历经三世,虽有叛逆,然对国家也曾有功勋,这尸身也不用再暴晒于军府街口处,免得平卢军有将士悲伤不满。”

    “善,善,仆这就将李师古兄弟尸身好好下葬。”刘悟立刻答允。

    “听说李师古还有两位堂弟?”高岳就又询问说。

    刘悟忙回答,李师贤和李师智正看押在军府中,太师如需提审,即刻送来。

    “哎,你我不过要给宰堂个交待,提审便不必了,刘帅做事我放心。这两位多数要去客省,随即获罪长流到岭南抑或河陇。”随后高岳微笑着指着自己胸口,对刘悟说,“总得要给天下个名目,否则便师出无名啦。”

    刘悟急忙点头,还暗暗感激地看了下令狐造、崔公度,幸亏他俩提醒及时,不然李师贤和李师智早就被他砍了。

    接着高岳皱起眉梢,手指点着额头,好像忘记什么似的。

    旁侧的李愬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对对,李师道的妻妾和两个儿子……”高岳这才想起来。

    刘悟一骨碌就跃下胡床,又对着高岳长拜,连呼“斗胆”、“死罪”。

    高岳便赶紧将他扶起来,又说刘帅何至于此!

    “仆刚反正,攻入郓城后,犬子从谏自军府中接应,解救了事前被拘押的众将家眷,又得李师道妻妾、子嗣,原本想借此劝李师古兄弟放弃负隅顽抗,可李师古兄弟毕竟是高句丽种落后裔,凶悍粗蛮,拒绝降服,竟然死战到底。而李师道妻妾送到仆这里后,仆见军队上下情绪不稳,为收拢兵心,就私下娶李师道妻魏氏,又纳妾袁氏和蒲氏,未曾于太师禀告,罪该万死。”

    还没等高岳和浑瑊答复,刘悟就请求说,魏氏毕竟是李师道正妻,既然已再醮于仆,如又更改,恐魏氏会愤而自杀,酿起平卢军兵变。不过袁氏和蒲氏都颇有姿色,如太师和大将军不弃,愿将此二女子献出。

    浑瑊赶紧回绝,说不必不必。

    高岳也正色说:“李师古、李师道如今是镇灭身死,我唐规矩,不收亡国之人的妻妾入禁内,皆会赐给有功之臣,今淄青十二州能兵不血刃地归于朝廷版图,全仰仗刘帅一人,故而李师道妻妾,理应全归刘帅才是。”

    “悟何敢贪求女色,不过勉力将李师道的寡妻遗腹子收养,以此来抚慰军心,故而仆在这里,对太师和大将军夸个海口,平卢此后永不叛矣。”刘悟表情严肃,掷地有声。

    “好!”高岳也振身而起,“先前某答应过刘帅,只要刘帅肯反正我唐,便会奏请宰堂,析登、莱、海、沂、密五州于你,单独设一军镇,授予旌节。”

    刘悟是识相的,知道现在贞元新政推行的是“行中书省制”,自己要还当节度使,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还得被朝廷猜忌,于是就主动请求:“仆何敢再索求旌节,只求朝廷能设一省,仆能于此为圣主牧人养兵,五年后即刻返朝,以待后来贤人替手。”

    高岳击节赞叹,于是就让李愬和符璘取地图来,当即就要分五州出来,结果符璘提醒说:“登、莱、海、沂、密间山水阻隔,不利单独省。”

    “那元亮是什么见解?”

    符璘便小声对高岳提议:“兖州富饶,且处于四战之地,不可让于张建封的武宁军,否则武宁军必骄横难制,不若将怀、郑、滑、濮、兖、曹、郓合并入河内行中书省,并将原来河内的参知政事,升格为中书门下侍郎,即宰相出镇之,会府设在郑州。而海、沂、密三州,则可并入武宁军,至于还有淄、青、齐、登、莱五州,可设为济北行中书省,最高官长为参知政事。”

    这样,整个淄青地区,就痛痛快快地被分割为三部,一部拨给了河内行省,一部拨给了徐泗武宁军,还有一部则建起全新的“济北行中书省”。

    河内行省拥黄河下游的重要河防,且掌握河阴院这个转运去洛阳、关中的关键节点,军事意义非凡,但却不掌握汴州这个漕运枢纽。

    因汴州和宋州归了新的淮西行中书省。

    至于淮西,它所有的汴州为枢纽不假,但却不掌握漕运物资的始发点,即扬州,扬州又归属淮海行中书省所有。

    对于淮海来说,北有徐泗濠,南有江东行省,三者也形成互相监察的效用。

    而最富庶的江东行省,浙东、浙西、宣歙都是赋税大户,可镇海军如今却被裁撤去十分六七,余下的也全为水师(马上还会成为国家直属舰队),在武力上根本无法和淮海、徐泗对抗,只能安心当乳牛、税省。

    从全国局面来说,京兆、都畿、陇东、山南四处行省为“腹里行省”,官长全为四品五品朝臣(谏议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郎中等),出为参知政事治理当地,人选由宰堂直接注拟任命。此外陇西、河东、河中、河内、淮西、淮海五大重镇,又准备升格为“宰堂直隶行省”,由宰相亲自轮转出镇治理——腹里行省与直隶行省,两税分割的比例是七三开,即七成都要上缴于三司国库,剩下三成为行省及州县财政所需,原本的管领军逐渐归枢机院直辖,形成新的帝国中央军(当然直隶行省的数目此后还会增加,宰堂暗中的目标便是剑南、岭南五管和山南东道这三处,此后将会凑齐八直隶),至于其余江东、江西、湖南、荆南等内陆行省,实际便是“税省”,由台省的侍郎、尚书,或本省州刺史就任。这些省对些少数民族或不安定因素的镇抚,可直接由拥有镇戍军的行省来跨省担当,而本省只需给三司纳税即可。

    在边疆行省,则会保留相当力量的镇戍军,两税比例则为四六开,即四成上缴三司国库,六成留在行省养军,但为了防备天宝年间节度使权力尾大不掉现象重现,宰堂会在这些行省里分割出部分至关重要的关隘城镇,派遣枢机院管辖的中央军团,前去戍守,不但防备外敌,也要监视边疆行省的镇戍团结队伍,所谓犬牙交错,即是如此。

    这就是行省制的精萃所在。

    说完,高岳指着地图,又对刘悟提出个新的优惠来。

18.新建武康军

    高岳不但表态要奏请刘悟前去济北行省担当参知政事,且承诺由他兼任宣抚司将军,军政一把手,且对他说:“平卢军军号从今日起,多数要为枢机院裁撤掉,所以此后济北行省的管领军名曰‘武康军’,刘帅可勉力为之。”

    然后高岳很快抚了下刘悟的后背,报出了真正的“优惠”条件来:“这次朝廷征讨汴宋、淄青,最为叛逆的便是成德军王武俊,宰堂先前已和某通气,称朝廷之前给王武俊所增的德、棣两州,必须收归,某的想法是将此两州并入刘帅的济北行省……”

    刘悟受宠但不若惊,因为他真是有些惊,因德、棣原本一度是归平卢军的,其后被王武俊夺走,而今宰堂和高岳此举,明显是要他的济北行省和武康军在对付王武俊的战团里打先手。

    然则高岳根本没有遮蔽的意思,他接下来明晃晃地对刘悟说:“刘帅和武康军若能为宰堂先锋,招讨王武俊,逼迫其屈服,这两州就是你济北的,你能安安稳稳知省事五年,随后大概率还能入枢机院,再迁转去别的重要行中书省,为封疆大臣;可刘帅要是临难退缩,那某也不好帮衬啊……”

    刘悟顿时有为难之色。

    “怕什么?恒冀成德军现在已把周围能得罪的方镇全都得罪了。易定义武军和幽燕卢龙军便不说了,和成德那是不解的世仇;沧景的横海军也答应为朝廷征讨王武俊,至于魏博天雄军现在也和王武俊划清界限,你们武康军稍微‘锦上添花’,轻轻松松地能得德、棣两州,此后在朝堂中说话的份量都能增强不少,何乐不为呢?更别说,德棣可是有蛤朵盐池的,每年三十万贯的盐利,周边哪个对其不是垂涎欲滴,也就是便宜了你……”

    一席话后,刘悟茅塞顿开,于是又对高岳说:“不过成德骑军素来号称骁锐,王武俊更是号称燕南河朔野战无双之人……”

    “这点请刘帅安心,平卢军变为武康军,基本盘还是允许刘帅带走去济北的嘛。”

    刘悟不由得狂喜,忙不迭地向高岳致谢。

    “还有一事。”临行前,高岳又唤住刘悟,便询问说,李师古妻子裴氏下落不明,你得尽快寻得,也算是了却本宫师的心愿,否则宰堂询问下来,不好办。

    刘悟眼珠一转,就保证说,我尽快去办,请高宫师安心。

    刘悟这次认为自己参拜高宫师和浑辅国,取得了巨大成功。

    回到郓城军府后,刘悟把众将集合起来,对他们面授机宜:“平卢军这次更名为武康军,恰好可洗刷李师古叛逆的耻辱,以后我等要洗心革面,专力自新。”

    众将赶紧向刘悟贺喜,接着纷纷表态,在武康军后要好好干。

    “从即日起,你等各位要人不离营,将不离兵,牢牢把队伍给掌握住,马上宰堂和枢机院的文牒来到后,谁能掌握队伍,谁就能在未来武康军占据一席之地,而我们武康军在未来也更有份量,朝廷内外谁也不能小觑,我是算看明白,什么行中书省,此后这世间的道理还是一样的,谁有兵,谁就惹不得,权那是从拳里打出来的!”

    众将心领神会,便各自归营去。

    倒是刘悟自己,一转头就把军府衙署的各事交给了儿子刘从谏打理,自己则呆在后院寝所里,和魏氏、袁氏和蒲氏是风流快活了一整日,连床榻都下不来了。

    日暮时分,蒲氏拢着松散的头发,又将半脱下来的罗衫,边走边系好,满面春光,来到角门处。

    在那里,李师道家奴胡惟堪哭丧着脸,心如刀割地看着蒲氏这副模样,拱手又不敢作声,因为数名恶狠狠挎刀的军府虞侯、要籍正立在他的身后。

    蒲氏看到胡惟堪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先装模作样地哭泣下,说自己是忘不了胡郎的,然则刘悟势大,马上还要去济北为参知政事兼宣抚司将军,自己如何能逃脱他的手掌,毕竟刘悟对自己如胶似漆,已然离不得了。

    胡如何不晓得蒲氏真实想法,更加上看到她手腕和脖子上,增添了原本没有的名贵金玉首饰,于是就嗫喏着说:“仆当为刘帅寻得裴氏和杨思温……”

    蒲氏见他又痴又烦,但又不愿当面唾弃他,就试探地问:“不知胡郎寻得到吗?”

    听到这话胡惟堪双眼立即发了光,讨好地对裴氏说:“寻得到寻得到,杨思温先前和我也是过命的交情,他故里就在巨野一带,也只有我知道具体在哪。”

    “那好好去找吧,找到裴氏后,刘帅高兴,胡郎便可请得妾身出府,你也可销除贱籍贯,我俩就可长相厮守了。”蒲氏泪光涟涟,又奉承了胡惟堪番。

    胡激动万分地去了。

    转眼间,蒲氏就依偎在刘悟的怀里,吃吃地笑个不停,“不过是暂且哄骗那家奴,等到找到裴氏后,就一并……”刘悟做出个下劈的手势,“给那家奴安个罪名,再容易不过了。”

    看到刘悟杀伐果断的模样,蒲氏恨不得腿都要夹不住了。

    然则就在刘悟宽衣解带时,他儿子刘从谏气急败坏地叩响门扉,“阿父阿父,大事不好!那胡惟堪在出城的半路上忽然跑掉了!”

    刘悟大惊,光着下身,就从床榻上跳起来,“明明有四名精壮的虞侯看押,怎么会让胡逃走?”

    刘从谏就说,一帮人来到罗城门口的食店处,那佐酒的女子不知从何地引来了武毅军和奉诚军的一群骑兵,不由分说就问胡是什么人,然后胡好像有准备似的,忽然就跪倒,大哭着说他知道李师古妻子裴氏的下落,却被人胁迫着去找,多半是要灭口的——然后那群骑兵就纷纷拔刀,拟向我军府虞侯,虞侯不敢动,由是胡惟堪就这样被骑兵们带走了。

    “……”刘悟只觉得牙齿都在打架。

    床榻上裸着身躯的蒲氏,也是目瞪口呆,光洁溜溜的后脊,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郓城外十里处,军吏们又举着蜡烛,早有准备的高岳,便请来了浑瑊,两人并肩而坐,“给大将军观看出杂戏。”

    很快,胡惟堪缩着脖子,东张西望,在两名女子的伴同下,入了帐幕,看到高岳和浑瑊居上而座,就像见了天神,咕咚声就跪下来了,是号啕大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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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