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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决意任大责

    门外,阿措还恍若梦中,手里握着蒲扇,站到了庭院的柿树下,绵密的叶子翩翩落下,她良久才嗫喏说了声:“天啦,竟儿小姨娘要当我的仲主母吗?”

    那边,正吃着果子的竟儿恰好经过,听到这话,喜上眉梢,“小姨娘要当我的仲母?”

    而后他便一溜烟地穿过廊下,跑到小偏厅的门前,穿过门帘帷幕径自跑了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刻他的小姨娘正怔怔地托腮,坐在月牙凳上,望着已空去铜镜的案桌,不发一语,还没从昨夜的恍然回过神来。

    那时候星辰多美啊!

    竟儿很亲热地扑了过来,“小姨娘,你要当竟儿的仲母吗?”

    “仲,仲母。”云和大为窘迫,急忙搂住竟儿,问这话是谁说的。

    “刚才阿措在院子里的树下,仰头对着树荫自言自语来着,说小姨娘要当我的仲母。小姨娘,我好中意你当我的仲母,那样是不是竟儿就有两个母亲了?”

    “小姨娘我......”云和的眼泪又流出来,有动情,有内疚,也有慌张,但她好歹在先前解开了块心结,那便是姊夫应该明白她的心意,那样死也死得直爽点,总比先前把什么都堆积在方寸间要强,她紧紧抱住了竟儿,柔声说“其实也想把竟儿当作自己的孩子,这一生都想把竟儿当自己的孩子。”

    而这时,官舍的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和说笑声,云和的母亲卢氏心情大好,刚刚从檐子里走下来,她儿子崔遐的侍妾阿沅跟在其后,一群侍婢和奴仆抬着各种物什卢氏刚刚去金牛县的光华尼寺里布施归来,恰好高岳身为兴元少尹,要召集府内辖境内所有县,即金牛、勉、城固、南郑(兴元府理所所在县)、褒城、城固五县的县令,来城北的“曹操城”护国寺聚会商量事宜,所以卢氏是和儿子崔遐一起回兴元府来的崔遐去府衙里寻堂姊夫,卢氏便直接回来了。

    传报的声音响起。

    官舍的东厅内,崔云韶和芝蕙立即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而小偏厅里,正抱着哄着竟儿的崔云和,脸色也有变。

    府衙正堂内,“婶娘回来了?”坐衙的高岳见到崔遐后,换上了副琢磨的神情。

    此刻,手执笔管的刘德室走过来,“芳斋兄,三日后我们巡视过山河堰的田野,就在曹操城的护国寺明玄法师那里相会,商量兴元府财计、农商工的大事,现在这里府衙事你先处理,我回后院下。”高岳委托刘德室道。

    完后高岳和崔遐各自出了府衙,上了马,韦驮天在前面牵着,高岳坐在其上,心中暗暗地矛盾,“我会不会,会不会像个渣男?”

    那晚的景象又浮了起来:

    云和轻轻地吻了他,随后高岳低下眼,看到流泪的云和的眸中,似乎映着整道的银汉,这种感觉那夜李萱淑的眼里也有,他明白了云和对自己的心意,和李萱淑其实是一样的。

    可一位是堂妻妹,一位是公主,苍天啊,你能不能别在我脑袋上搞这些高难度高风险的事?

    他还在纳罕时,说完那番话的云和又大胆地拥上来,继续吻了他。

    “我会任责的!”

    “呃......”当时鬼使神差的,他就对云和说出这句话来。

    晌午时分,兴元府少尹的官舍里,传来声长长的哭声。

    屏风前坐着的卢氏差点昏厥过去,手里捏着她丈夫递来的信,在场的只有崔遐、崔云和、崔云韶、高岳四人,其余的人全都不准在场。

    门廊处,原本应该是芝蕙在侍坐把风的,可今日却换为了阿沅,因芝蕙“病了”。

    堂内崔遐急忙扶住母亲,卢氏悠悠醒转过来后,看着对面茵席上低头坐着的高岳,就大声埋怨指责道:“逸崧啊逸崧,婶娘可是始终将你当作亲子来看待的,所以这两三年来满心想让你为你妻妹找个好归宿。现在可倒好了,你和那不开眼的一起出了个昏招,居然把云和找了个‘假人’!”卢氏越说越气,越说越悲,不由得捶胸顿足。

    暴雨般的指责下,高岳暂且也不敢回嘴。

    那边崔遐与云韶,都苦劝着卢氏,说这也确实迫不得已,待到窦氏的逼迫过去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可女人就是这样啊,有时候明知道事情是这个道理,但依旧需要感性的宣泄,卢氏就是这样,她而今人生也算是大富大贵,丈夫到处纳妾她也无所谓,三个儿子特别是最喜欢的小子崔遐,在侄女婿的帮衬下也谋得好的职务,唯一感到欠缺的,便是女儿云和的婚事,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嫁给个假人“,你让卢氏一时半会儿如何接受呢?

    “婶娘你不用担心,马上岳会把这件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绝不让妻妹受半点委屈。”高岳这时作揖宽慰说。

    这话一出口,高岳、云韶、云和三者,都显露出极其微妙的脸色来。

    倒只有卢氏一人,被蒙在鼓里,扔在局外,她气又涌上来,指着高岳,“你还嫌娘不够委屈耶?”

    “阿母不要再说下去!”这时堂上,云和的声音忽然高起来,“姊夫说不会给我委屈,那就不会给我委屈。阿父在信里说得对,女子所托非人才是最凄惨的,与其将来受尽屈辱而死于非命,不如暂且假嫁于兴元府内,避开锋芒。”

    “可平陵窦氏......”见女儿发飙,卢氏也有些害怕,但她也知道,窦参现在朝堂内颇为炙手可热,又是御史中丞,他要是穷究此事来,可如何是好。

    “姊夫!”这时云和忽然于茵席上侧转,正对着高岳起来。

    高岳赶紧也转过来,与她相对。

    这时旁侧的云韶看到,娘虽脸上冷若冰霜,然则看着崧卿的眼神,却蕴藏着温润和信任。

    “请姊夫不但要做好诸般的遮掩,在这一两年内,更要想出个法子,扼住平陵窦家,最好将那什么窦喜鹊给支到千里外去。”云和这算是直接给高岳下了“通牒”,她要在事态好转前,把最大的麻烦给清除掉。

    高岳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如此风暴在来临到兴元府少尹官舍门前那一霎那,绕了过去,总算没有造成灾难。

    当日,依旧有些气恼的卢氏,便又去兴元府尼寺里去寄宿。

    “崧卿,你,你觉得娘如何?”夜后,东厅床榻上,挺着圆润肚子的云韶,侧坐在榻上,给高岳梳着头发,然后问出了这句话来。

    高岳一动都不敢动,呆若木鸡,他知道,也许这是道送命题......

1.姊妹话秘事

    非琴非瑟亦非筝,

    拨柱推弦调未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欲散白头千万恨,

    只消红袖两三声。

    白居易《云和》

    但不回答也不行。

    云韶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下,追问起来。

    “阿霓!”高岳急忙转过来,低头向妻子解释说,当时确实是冲动,不忍见云和嫁到窦氏家中去,所以才胡乱捏造了个“兴元牙将胡贲”出来,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云和给安排好的。

    “那之后呢?云和这么多年,好像在等着一个人。”

    听到妻子这话,高岳吓得靠在小屏上,脸都白了。

    不过好在芝蕙事前提醒过她,不管主母如何问,三兄你只要装糊涂就行,顺着主母的意思往下再往下。

    于是高岳装作沉吟,并不搭腔。

    此刻,云韶幽幽叹口气,将木梳搁入匣子里,接着眼神凝睇着他:“崧卿,其实你是知道的,我和娘自小就在一起,最是姊妹情深。当初你行卷时,我的心早就是你的,那时你还寒末,是云和始终帮衬着我;公主降嫁,你逃出来与我亟婚时,云和也伴在我身边。云和对我是有恩的,这世上阿霓最亲的人,除去崧卿,除去父母,就只是她了。你在襄阳城汉阴驿拒婚的事,其实芝蕙都已告诉我,你们男人家鲁钝,其实今日在堂上,阿霓都已看清楚,云和这么多年等待的人,应该就是崧卿你。“

    高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他嘴角抽搐着,现在最大的苦恼,竟然是不清楚该在妻子面前做出何种表情来。

    恍然大悟?不行,这搞得我很欣慰似的,阿霓会不会怀疑我先前就对云和精神出轨?好像她这个时代,也没这个词汇。

    愤怒莫名的表情?也不行,这太假正经了,阿霓向来是第六感派的,这举动根本瞒不过她,婚前我对她的种种,怕是阿霓也清楚,不过她喜欢将错就错罢了。

    冷淡如水?呸呸呸,这事你冷淡如水个鬼哩!平日里你在榻上热情似火挥汗如雨的样子,你妻子又不是没见识过。

    按理说,在大唐官场这样个尔虞我诈的场面里,自己早已是最年轻有为的编剧兼演员了,可阿霓这样的,天然克制一切骚操作,真的是,真的是克星啊!

    最终,高岳只能慢慢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撑在榻上,脑袋伏得更低,在妻子前有气无力地嗫喏着说:也等于是承认:“其实云和的心思,我也稍微知道,但根本不知如何自处。”

    言毕,高岳从榻前另外个紫檀木匣子里,取出枚菱花对结纹路的铜镜,交到妻子的手中,“我回兴元府的那夜,见云和于府衙巷前,举着镜子呐呐自语,恰好遇到了我,然后......”

    话还没说完,高岳就被妻子拥入了“博大”的胸怀里,自己的脸都被馨软的温暖给包围住了,就像绵绵不绝的大海般,阿霓垂下的发丝搔着他的鼻翼,小酥手拍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崧卿啊,你怕不怕阿父和叔父啊,我与云和都是升平坊崔氏,也算的是五姓女来着。”

    “阿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其实......并不怕。”

    “你都不怕我阿父气得用刀把你给......”

    “我最怕的,永远是阿霓你啊!”

    “贫相啊,阿霓哪点待你不温柔?弄得我真的是知杂侍御史了。”云韶哭笑不得,用白皙的胳膊缓缓拢着高岳的头发。

    “端公。”高岳叫了声(唐朝御史台的知杂侍御史,人称端公),阿霓立刻扑哧声,随即格格笑个不停。

    第二天,官舍的前院里,几个总角垂髫,穿着或红或绿短袄的小姑娘,大多是兴元府僚佐、吏员家的,围着得意洋洋的竟儿,手里都举着面铜镜,嚷嚷“昨夜我就在自家院中月下看的,铜片里面传出的说话声音真的为阿竟你啊!”

    高竟立在中央,非常苦恼地摸着脑勺上的冲天辫,望着满脸真诚的阿某、阿某和阿某等,“怎么都会是我的声音呢?那我该选哪个好呢?”

    在百般的纠结下,最终高竟选了个最白的、小手最软的阿梁,并宣布马上在谷板里设“礼会院”,用小人办他和阿梁的昏礼。

    果然和他老子是一个德性。

    其他的小姑娘虽然暂时很伤心,但很快又有说有笑起来,把竹马、风车、纸鸢、毽子等布设在庭院花架下,然后拿起器皿,支起帷帐来,装模作样的“酿酒”、“铸钱”,要操办阿竟和阿梁的昏礼。

    “竟儿你个小狗头!”这时,小偏厅下,刚刚走出来的云和,看到竟儿这一幕,气得粉脸涨红。

    “竟儿小姨娘好凶则个。”这时其他的小丫头拥着高竟,惊吓下不由得一哄而散。

    吱呀声,对面东厅的窗牖被支开,云和转过头来望见,阿姊正微笑着,在里面对她不断招手呢!

    中午时分,从阿姊那里归来的云和,小脸更是羞红,侧躺在竹绳床上,心神不宁地摇着纨扇,可总也驱除不了脸上的烧。

    在靠窗的案桌上,她的那面铜镜,又重新摆回了那里。

    这时,高岳是留在府衙内用餐的,和同僚们会食完毕后,心中解除一个疙瘩的他轻松很多,在韦平、刘德室及各位来此的县令伴同下,骑马出兴元府城,向山河堰而去。

    在高岳前去京师时,兵马使高固就领着全部白草军,及四千名皇帝配来的淮西战俘,沿上津道的陆路,返归到兴元府当间。

    随即,高固就令全军在明玄法师、刘德室、韦平的指导下,利用不打仗的空闲期,在引淤后的山河堰故地,正式吹响了营田的号角。

    刚开始淮西兵是有强烈抵触情绪的,但白草军上下都是西北营田里出来的,对付“天热谁耕田”的兵们很有手,再加上淮西兵的家属,也陆陆续续地自汉川水路来到,有了安家费的他们,也安下心,和二千余州兵团结子弟一道,开始于山河堰、赤崖关,及勉县黄沙河,及洋州月河,共四处地带,稻麦混种起来。

    淤泥过后的山河堰,又撒过了石灰为肥料,卤渍情况大大改善。而修复后的堰堤,开设六处斗门,从褒水引来灌溉,的按照明玄法师当初于百里城的方案,设下过滤的石槽和格栅,来隔绝大量泥沙的混入,防备各水渠壅塞。

    清亮亮的水渠流经处,一块块田地被切割划分出来,竖起了标碑,由不同的屯负责。

    稻谷喜水,麦子惧涝,这两种谷物是如何混种在一起的呢?

    明玄法师自有办法。

2.稻麦两相宜

    以前在泾原营田时,总体情况是地广人稀,也即是唐书或律令当中经常提及的“宽乡”,人少,荒田多,故而当务之急是招募人力垦荒,经营耕作方式当然要以粗放式为主,以铺量取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高岳在百里城时,推广的是“套种法”,就是将土地分为两块,一块种冬麦,一块种粟米,间种豆类、荞麦,图的就是广种多收。

    可在梁州兴元府,情况发生了较大变化,汉中地区的数个县,人口远比西北密集,原本有完备水利的田地,已被民田、职田,和其他的一些田产占取殆尽,想要搞军屯,便只能从盐碱化的荒田比如山河堰、赤崖关,或从偏远些的地带,如洋州的月河谷,及勉县的黄沙河入手,田地规模定要精打细算,由“宽乡”变为了“窄乡”,营田方式自然也会发生较大变化,那即是要稻麦“复种”。

    复种,就是按照农作物生长、收获的不同季节区分,在同一块田地上轮流种两茬(乃至三茬)不同的作物,比如稻谷和小麦。

    这样就能用有限的土地,获取最大额度的收益。

    不过稻谷也有不同的种类,播种的时期更是可分为早中晚三类,经过理论和实践经验的双重确认,明玄法师告诉过高岳:在兴元府稻麦混种,早稻和中稻的生产周期都和冬麦相冲突,故而以晚稻和冬麦一年两熟最为合宜。

    当然高岳现在也知道,古代的早稻、晚稻,其实和现代语境下的早稻、晚稻是不同的。现代语境的早稻和晚稻,更多是以生长周期来区分的,短的即叫早稻(90150天),长的即叫晚稻(180200天);而古代则更多以播种时节来区分,种的早就是早稻,种的迟便是晚稻。

    故而兴元府的白草军出征时,州兵、白草军家属等已开始于去年的九、十月霜降时分,于山河堰、赤崖关退潮的地界上播种冬小麦的种子,按照部分农书所言,八月当种小麦,可明玄法师却说汉中属于江汉地带,冬季偏暖,若下种小麦太早,则会遭遇“地蚕”而使小麦过早疯狂生长,毁掉来年的收成,所以种麦宜往后推迟一月左右。

    来年五月后,小麦成熟后便可收割,麦收前便开始浸稻种,麦收同时急忙复种晚稻,至于四五个月后,晚稻成熟后,即可再种冬小麦,周而复始,是为稻麦混种两熟。

    另外如此安排,高岳和明玄法师还有番苦心在内,就是可有效“避税”。

    什么,种田也能避税吗?

    没错,且听高少尹娓娓道来:

    我唐的两税法是这样的,夏收两税钱,秋收斛斗米,后者恰好完美地覆盖住了晚稻的成熟期、也即是说,高岳在兴元府的军屯,只需要按照规定,在秋季结束前,交纳三成的晚稻米入仓,充两税斛斗米送到京师即可,此外还要交纳辖境职田里的三分一米粮送到京师御史台别贮(个中原因随后再说),其余的除去身家别支米外,都可收入兴元府的赤崖仓当中储备。

    那么军屯里再种的冬麦,就完美避开了朝廷收取斛斗米的日期,故而高岳在兴元府亲笔写的《劝府内全境兵民种麦牒文》里称的那样,种麦子的话,朝廷和官府“不收其赋,不责其租,一石也好,十石也罢,尽归己有,民得全利”,这便是种麦可以避税的由来。

    这点比先前在泾原营田还要强,那时因营田是朝廷度支司主持的,不管种的是啥,都要交固定比例给度支司巡院。而兴元府所在的山南西道,和其他方镇相同,将所得分为三品,出去上供的那品要给朝廷外,其他的全归军府(兴元府如今也算个小型幕府)、州郡支配。这样开拓的利益越大,自己所得就越多。

    另外,小麦的价格还要高于稻米和粟米,真的是大大有利可图。

    然则这篇牒文行出去后,兴元府的乡野百姓,不管贫富,都不甚响应,高岳早就察觉,兴元府的民众对先进的科技、制度很不灵敏,满是小富即安的心理。他先前兴修子城、码头和船场时,城中不少富户就不太相信,现在汉川水陆畅通,商贾如梭,这群人才深知其利。

    不过高岳也不着急,百姓不积极,我就先在军屯里推行,只要军屯能获得大大的甜头,百姓也自然争而效仿了。

    这时,等高岳等人走到田前道路,极目望去,终于看清楚明玄法师是如何协调稻麦混种时,两种作物对水的矛盾的。

    那便是“高种麦,平畎种稻”。

    先掘土垒高,是为“高”,两段高间自然形成个土沟,这便是“畎”,先用畎引来水渠里的水,适当灌溉,等到在高上种麦后,即截断畎,将其中的浮水和土层里的水排干净,营造个小麦最喜欢的高爽干旱的环境,这就是“高种麦”;

    等到麦熟收割好后,再把高给掘平,填入畎中,这样田地由高变低,再引水渠蓄水,便可在其上插秧种稻,这便叫“平畎种稻”。

    故而高岳等人见到的山河堰景象,一块块的高,如棋盘般纵横而布,十分美观,其上全是正准备拔节的麦苗,如绿浪一般,披着兴元府山间秀美的白岚。

    只要多种两轮晚稻,这里的盐碱化既能完全改善,因稻子是最杀盐渍的。

    田野间,白草军、州兵、淮西兵,杂而不乱,他们的家眷也赶着从西蕃互市里买来的犏牛,用城固铁官锻炼出来的铁刃农具,辛勤耕耘着。

    自从唐蕃和议后,泾、原、陇一带的互市陡然兴起,一面是西蕃的大力输入,再加上各州内附党项的大力驯养,犏牛价格一低再低,兴元府大量购进充作畜力。

    但高岳还是不满足,便叫前普王的掌闲官,而今兴元府的牧监尉孙通玄,从淮西兵挑选熟稔的人来,搞起了“骡坊”来,开始繁衍骡子,马骡也好驴骡也罢,前者可军用或耕田,后者可乘用拉车。

    现在孙通玄可发达了,原本他是下三等贫户,自从听了高岳的话后,光是侍奉普王就得了三十匹各色布帛,现在又学了牲口学问,当上牧监尉后一月的俸料衣钱就有十四贯,不但在兴元府治宅,还娶了个驿长的女儿,现在这日子可起飞了。

    有了孙通玄的榜样,兴元府境内三千七百户下三等的无田贫户,个个跃跃欲试,都得到高少尹的安排。

3.议事护国寺

    三千七百贫户,首先高岳便送一千七百户(这些真正是赤贫)入军府的伍籍,分配于大渚船场、赤崖关仓、兴元府骡坊三处,充实了这三处“官营”产业的人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余二千户,也被分为三拨,六百户配于城固县的铁官、甲作坊,锻冶制作农具、军器,又有六百户充实在山河堰的闲田处,由官府资助种子、农具,所垦之田的收入,稻米八成归官府所有,所得小麦则全归自己。

    当然还有最后的八百户,对他们的安排,充分体现了高岳的野心。

    因高岳已开始以“兴元府官庄”的名义,在辖境内的各处山泽里圈范围,开始经营附加的产业,至于突破口,高岳选择了茶树、织造、药材这三项。

    没错,这三项物资,汉中这个地方都可以生产的。

    药材,兴元白草军兵马使高固,原本被河中节度使浑收养时,除去看过浑家藏的《春秋左氏传》外,也遍阅了浑平日里悉心收集来的草药书籍,他向高岳进言说:“蜀地、江汉、西北可产什么药草,汉中自然可产,且汉中山崖我巡查过,不但背阴润湿,土地多为红壤,具酸性,特别适合彭州芎、当归、大黄种植。”

    高岳此刻想起,妻子云韶就在官舍庭院里种当归来着,如果集中人力经营的话,能把全兴元府的药草作为一项品牌打出去,获利自然极多。

    至于织造,更是毫不费力,之前高岳定蜀都城,就“邀请”来一批蜀地的织锦工,只要收购兴元府、东西川等地的生丝,织染加工,当也有效益可言。

    在这三者里,高岳最为看重,认为前景最好的,还是茶树种植。

    韩在宣润,特别是宣歙地界,搞榷茶之法,一年可收罗几十万贯的钱财。

    而我兴元府梁、利、洋三州,多有山岭,适合种草药,也当然适合种茶。

    特别是像利州这种“山九分,水半分,旷地只半分”的州郡,根本没法种田,当地百姓也只能靠种茶,才能维持得了生活和税赋的样子。

    不过弄茶园的话,高岳暂时还必须等待两个条件具备:

    一个是和洋州刺史赵光先、利州刺史王达成协调一致,这两位都是如今西川节度使李晟的心腹,高岳正行牒文,与他俩交涉;

    另外个,种茶是需要技术指导的,韩榷茶法虽然获利多,但也大损茶农和茶商的利益,故而那里的大商贾王子弗也受不了韩的苛政,加上他之前曾在百里城和高岳有过交情的,现在迫切想在兴元府这种新兴的“围棋边角”地带打开局面,重振旗鼓。

    “两三年内,兴元府能铺开稻麦混种局面为本,并开草药、茶、布帛三项事业为羡余的话,再加上回易、回商所得,我便能更踏上个台阶。如晏相所说,我高岳的履历当中,便是进士出身、集贤正字释褐、使府营田巡官、皇城御史、百里县令、摄原州刺史、府少尹一条金道铺下来,中央文职和地方治政都历练丰富,马上便能涉足朝廷的边戎、利权和政事的中枢了!”这时,高岳立在面长满麦子的高下,胸中满是宏愿壮志。

    随即,兴元少尹、判司、长史及五县的县令再次上马,折往东北而行,在南郑、城固交界处道路边一棵大树下,抵达了新建起来的护国寺。

    “明玄法师呢?”高岳下马后,便问出来迎接的僧人道。

    一名年轻的僧人,转身手指着北面说,正集众念经诵佛呢!

    这群人顺着看去,但见护国寺以北,三面山势环抱如犬牙,交错着块块平坦肥美的田地,中央耸起个小小的高地,其上有株极大的槐树,树冠铺散如伞盖,缁衣麻鞋的明玄法师远远望去,就像个黑豆般大小,他四周围着合掌的民众和军士,看起来正在反复念着佛号。

    没错,这护国寺其实原来叫阿兰陀寺,可高岳先前上表给皇帝李适,称奉天城守战时,那个射坏叛军大云梁的弩,便是泾州高僧明玄法师所设计制造出来的。

    皇帝便很高兴,便赐额给阿兰陀寺,改为“护国寺”,并赐彩缯、米粮,准予明玄在兴元府开山门,故而在少尹高岳的支持下,明玄索性在这里又开了所“护国寺”,但与旧的佛寺不同,护国寺不事奢华绮丽之风,从远处望去如同个大驿站,或一所大仓廪般。

    待到高岳和五县令入门后,外面没有通常佛寺专为俗人所设的“普通院”,只有一列庑廊,其下可坐人诵佛,即为“道场”,乃信徒们聚集之所。

    道场两侧,左为僧院,右为经院,最后面列着佛堂和食堂,并无钟楼、寺塔。

    “如此佛寺,当真是不曾见过。”也难怪南郑县令韦执谊,走到佛堂前时,讶叹连连。

    晌午时分,等明玄返归来后,便于食堂廊下聚餐。

    各人的案几上陈列的全是雅洁的素食,高岳手执竹箸,和大伙儿边吃边谈,主要就是讨论兴元府的财政问题。

    几位都畅所欲言起来。

    观察中,高岳发觉,兴元府直辖的六位县令里最有才能的,还是杜黄裳的女婿韦执谊,和他的小师弟李桀。

    解善集和黄顺理政只能算中人之姿,和刘德室相同,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最差的,当然是叔岳父崔宽的小儿子,金牛县县令崔遐,不过他有高岳的悉心呵护,也不会闹出什么大的差错。

    韦执谊和李桀比起来,韦更加热情,也更加感性,特别敢说敢想,李桀就更沉稳点。

    最后整个宴会,就是韦执谊在滔滔不绝地测算:

    咱们兴元府,一府二州,朝堂摊派下来的夏秋两税钱总额,共是五十五万贯,而斛斗米为二十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高岳有些尴尬,咱们兴元府有点穷啊,从两税钱的数额就能看出来。

    须知此时浙西道的苏州,仅仅一州七县,每年征收的两税钱总额就有六十九万五千六百三十三贯。

    一州比咱们三个州加一起,还要厉害得多。

    可接下来韦执谊的口中,这五十五万贯的总税额,也是需要极度的精打细算的。

4.杂给五万贯

    对于唐帝国的各道来说,上供、送使和留州三品的比例是各不相同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总体来说,浙西、浙东这样的相对安宁,军事压力没那么多大的地区,上供比例就要高,超出一半;而西川、兴元这样军事压力较大的地区,送使和留州的比例就要高,因为要养兵。

    “先前圣主又送四千淮西兵来,本镇兵额也向上增加,即官健(白草军、淮西兵这些正规队伍,由送使钱养着,节度使一级的财政)额度为一万一千,土团(州兵团结子弟,由留州钱养着,州一级财政)额度为五千,官健需有口粮、衣赐、杂赏,土团需有追集用的粮酱菜,再加上府州官佐的俸料支用,如此军资钱每年合计为三十二万贯。”

    那么所谓的“军资钱”,支用的用途主要是六处:

    官员们的俸禄;

    军队的衣、粮、酱、菜;

    修造甲仗军器费用,这倒是小支出,因朝廷现在答应出,比如李适就要给兴元府三万贯,专门用于修造兵仗;

    赏设钱,即“赏赐”和“设宴”,募兵制下不管是招兵还是让当兵的保持忠诚度,都离不开钱和酒肉,这是笔浩大的开支,并且无法测出定额,军资钱如不够,还得另外想办法获得,比如向百姓征两税钱外的加税;

    军马钱,买战马和养战马都要钱,自不必多言;

    馆驿钱,这部分钱也要从军资钱里支取。

    听到韦执谊的测算,高岳点点头,便示意他进一步说下去。

    韦执谊便说,军资钱外,还有兴元府的“杂给用钱”,每年的额度是八万贯。

    这所谓的“杂给用钱”,说穿了就是高岳这位府尹和洋、利二州刺史的“私库钱”,类似皇帝的琼林、大盈库,其中高岳头上是五万贯,其他两州的刺史,也各有万多贯。

    听到这个数字,高岳也不由得愕然,他刚刚到任兴元府少尹,就忙着带军队出去打仗,没想到享受独镇一方的杂给用钱竟然恐怖如斯!

    高岳不由得迅速在心中算了一笔小账如今他为兴元府少尹,我唐的内外官俸料制度规定,为京兆及各府大尹者每月俸钱八十贯,为少尹及长安、万年二赤县令者,每月俸钱为四十贯;他还兼任梁州刺史,每月俸钱为七十贯;又是三州都团练使,每月得使职俸料钱一百二十贯;身为梁州刺史,又有“知军事执刀钱”每月七十贯,此外杂给钱三十贯也即是说他光是从朝廷度支司那里,每月就能得俸钱三百三十贯钱,一年即是约四千贯钱,就这还不包括所谓实封一百户和就任兴元府少尹、梁州刺史在当地所得的职田米。

    如今又来了每年五万贯的“杂给用钱”,我去,怪不得那马能在京师花二十万贯钱来修治中堂。

    终于,终于,那时当集贤院正字,一个月俸钱六贯,还要靠阿霓脂粉钱补贴家用的时光,一去不返了。

    当然这笔私用钱,也不是交给高岳直接拿到自家柜子里的,说得严肃些,它算是高岳这个地方长吏的“私人办公经费”,支用的用途就多了,比如“盐酪膏薪钱”,比如“夫人脂粉钱”(轮到高岳给妻妾们这笔开支了),比如“私宴宾客钱”(比如你聘幕府僚佐要给礼钱和行李钱的,这笔钱就包含在内),又比如用来交纳各方势力的“人事贿赂钱”(注意,这条划去)等等,当然你所管的州郡发生了水旱灾害,或者修治城防,百姓无力缴税的紧急要用钱的情况,你也要拿这笔私用钱来垫付,它更接近于公费外,各道各州的一笔预备资金,不过支配权在各使或刺史手里,用不用在正途,真的要看个人良心。

    最后,才是上供给京师朝廷的钱,共是十五万贯。

    至于斛斗米,按照比例,二十万石的话,中央和地方是一比七分成,也即是说运给京师两万五千石粮食即可,加上脚价、损耗,交五万石也够了,其余十五万石留存在赤崖仓当中。

    所占的比例为兴元府两税钱总额的三成不到。

    “嗯,如今除了两税钱外,我兴元府还有那些额外收入?”高岳把话题又转到刘德室的身上。

    因为两税法下,中央和地方分税的比例是相对固定的,只要你能把每年上供的十五万贯和五万石米交到位,并保障送使和留州的额度,那么其他的财政“羡余”都是地方所有,对下的弹性比较强,故而大部分节度使、刺史还是愿意投入精力拼经济的这也是中晚唐时期,虽中央权威衰落,财政萎缩,然而地方却繁荣活跃的原因所在,不少在后代也非常著名的城镇,许多是在这一时代兴起的。

    刘德室摊开了随身携带的文案,对高岳总结说,全兴元府除去两税钱外的“羡余”,我做了个初步的统计,大约是以下几个项目:

    折纳、加耗、代役所得四万贯;

    全兴元府的条租、除陌的商税钱,除去上供的定额外,还可得九万贯。

    官田、公廨田、军屯田合在一起,约可得粮谷十五万七千石,如今每斗谷物均价约七八十文,那么折算为钱的话,大概为十二万贯钱;

    各司官廨本钱利息,可得五千余贯。

    简而言之,刘德室所言的羡余,主要是四项,一为地方上的加减税,二为地方商税,三为地方田产收入,四为地方放贷的利息收入。

    听完后,高岳微微皱着眉头,当众说到:“折纳和代役保留,加耗和官廨本钱就废止掉吧!另外,我兴元府军屯营田如今光山河堰、赤崖关,每年应可纯得粮谷十五万石,怎么官田、公廨田和职田所得如此之少,加在一起才七千石?”

    刘德室急忙回答说,因官田、公廨田和职田,都是用佃农耕作收割,而佃农根本没有劳动积极性,田荒的情态时有发生,所以收成很差。

    “那索性,除去要立为茶园、织造坊、骡坊和草药园的田产外,其他所有官田、公廨田和职田先由芳斋兄统一造册制簿,而后统统授给兴元府百姓为永业田!”

    高少尹此言甫出,护国寺食堂廊下一群人立即哗然。

5.军队须回商

    众人如此的反应也属正常,因官田、公廨田和职田等,在官员的眼中向来属于和俸料钱地位对等的“福利”,如果全部把它们授予民众当永业田,那么官员的心中就会惶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高岳却不这么看。

    所谓官田,即是官府所属的田产,有驿田、亭田、宴设田等。

    公廨田分为“京司公廨田”和“外司公廨田”,朝廷给台省各官司都分配了田产,这便是公廨田,比如司农寺有二十六顷田,大理寺有十二顷田,光禄寺、太仆寺和秘书省有九顷田,这些都属京司,整个京司的公廨田共有五百五十二顷;当然地方上也有公廨田,即“外司公廨田”,从大都督府的四十顷标准,到下县的六顷,依次有差。

    职田最为特殊,它其实是官禄的一部分,按照官员不同品级分配,生产出来的粮食,当然部分(不是全部)归所有的官员享有。

    这三种田产,无一例外都是采用的租佃制,有时官府还占有百姓用的徭役来耕作它们,而随着时代发展,正如刘德室所汇报的那般,而今三种田产全都经营不善,佃户逃避,田地抛荒,产出低得可怜。

    所以高岳索性对众人说,与其强逆,不如顺应潮流:

    “将兴元府当州所有公廨田、官田、驿田、职田给予百姓为永业,随后这些田地登记在簿后,依正税规定纳税,每亩地加七合的税米,一分的税草就行。”

    也即是说,诸色的公田,全部给百姓为产业,那么百姓对待自己的产业经营得自然尽力,其后对这些公田按公制征税,不过每亩加征七合的粟米(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一升为十合),及一分的税草,这样来保障公田产出的同时,也能稳定地获取收入。

    公田这个包袱,高岳是彻底扔了,可他却把兴元府“回易”、“回商”抓得更紧,此刻他直接对刘德室说,“这两年,兴元府商市里所得的条租、除陌钱,大约有十数万贯钱?”

    刘德室回答说是。

    “那用这笔钱,沿兴元府城南墙临汉川处,增修转输厅、邸舍、商肆、楼店,扩增我兴元府对诸道的回商、回易。”

    听到这话,几位县令无不比先前更加愕然,可高岳下面的话更是语出惊人:“韦平兄,你随后支会兵马使高固,和中虞侯郭再贞,在白草军、淮西新营当中挑选批眼疾手快、心思活络的押官、牙兵、小校之类的,把新增的这些邸肆交给他们掌管,从兴元府本地或其他地方得到的好货物,再交给他们送到其他方道去售卖,从中得利助军。”

    高岳说的,便是“回商”,即节度使直接让麾下军人出去做买卖。

    而“回易”其实也在高岳的话里头,节度使修邸舍,供来往商贾囤货所用,从中抽取费用,便是“回易”。

    以前高岳在百里城营田时,搞邸肆还是遮遮掩掩,外面蒙层“商用”的马甲,可现在他就毫不避讳了。

    甚至连刘德室都劝诫说:“少尹,大历五年时先睿文圣武皇帝(代宗)就曾在制文里要求,诸司使回易,一切并停;大历十二年今圣主刚刚践祚时,即下诏禁毁诸道各镇于扬州陈少游处所置的邸肆。二代天子的圣意再清楚不过,军队一律不准回易、回商啊!”

    高岳笑起来,笑芳斋兄不知“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同棚于淮南幕府里为支度官的顾秀早就告诉我,陈少游在建中二年后,就悄悄增修了扬州东关街,邸肆数量比禁毁前更加一倍,如此大好形势,我兴元府岂能甘于人后。你觉得本尹煞费苦心,用桔槔凿毁涝、净二滩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想把兴元府里的好东西给售卖出去,富民赡军,稳定局势,精锐军器,这样才能为圣主守土拓疆,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刘德室等人也哑口无言。

    就这样,兴元府的首次“县令集体会议”便在护国寺圆满落下了帷幕,会议达成两个微小目标:

    兴元府各司各县诸色公田,统一无偿授予百姓耕殖,记为百姓的永业,每年按规定缴两税斛斗米;

    兴元府军队,一律要经商的说。

    等到晚膳结束后,诸人索性就留宿于寺中一晚,就着满天垂着的星斗,和山间刮来的习习凉风,摇着蒲扇,各自躺在绳床上,和明玄等数位僧侣一道,畅谈着志向理想,或朝野故实,或佛经变文。

    他们当中,除去刘德室和明玄年龄较大外,其余的包括高岳在内,其实都是特别年轻的俊杰。

    高岳能在三十二岁时,就任兴元少尹,检校台省头司郎中,已是超人的成就。

    所以口才最好的韦执谊便对他特别崇拜,并也雄心勃勃,称要在三十岁后,也要取得和高少尹相同的成就。

    众人欢声笑语不断......

    次日,从护国寺那里回来就坐衙处断公事的高岳,被长史韦平给找到,接着两人踱到府堂的东轩下,在那里韦平小声对高岳说,凤州那边韦皋递送来消息陛下派来的中使霍忠唐正沿着兴州略阳,往兴元府而来。

    高岳颔首,“七郎在出京师后,就在驿站里给我送来消息。”

    接着高岳就问韦平,还做出个手势,“城武这次,给了霍七郎多少进奉?”

    韦平轻咳两声,望望四下,随即举起两个指头,“两万贯,城武还对霍忠唐说,明年他的进奉要涨到两万五千贯。”

    吓!韦皋这家伙,辖境也就凤州、兴州两地而已,经济比自己还穷,居然眼都不眨,就给皇帝中使两万贯的进奉霍忠唐一路跑来,就是代理李适来“宣索”的,即要求地方各节帅、廉使额外临时上贡,而地方上给的钱,全部都要入李适的私库,像韦皋这样的,答应每年按时给钱的,便是“进奉”。

    韦皋啊韦皋,你也真是个会来事的。

    韦平还告诉高岳说,韦皋在进奉后,霍忠唐特别满意,于是韦皋也很直接,告诉霍忠唐,“只要圣主可皋镇淮南,每年进奉钱能到三十万贯。”

    “啧。”高岳捻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一字胡。

    他又问韦平,泾原和凤翔呢?

    得到的回答是,泾原的留后刘海宾给了一万贯,凤翔的段秀实也给了两万贯,至于周围的宁、渭北、朔方都进奉不等,他岳父崔宁更是给了三万贯钱。

    “连段太尉都!”高岳万万没想到,段秀实也不得不屈从这种宣索。

6.方圆支用费

    “逸崧,你呢?”韦平意思是咱们兴元府的态度是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进奉的歪风,就不应该兴起来。”高岳很明显有点生气,拂袖回到,随即就顺着轩廊,回到府衙中堂处。

    这时候刘德室来到,手执纸笔,因方才高岳对他说:

    “芳斋兄啊,先前在护国寺内,本尹算是对整个我唐方镇的财计掌握住了。

    两税钱的三品,除去一品上供外,其余留下的两品钱,又可分为三大支用种类,即军资钱、杂给用钱和羡余钱,军资钱是养军、养官佐的,杂给用钱是养节帅司使的,羡余钱呢?主要是支给诸色公用的(比如修治官廨、厨钱、纸笔费用等)。现在我想想,杂给用钱虽则可归本尹私用,但本尹现在偏要变私为公,这每年的五万贯钱,可以做好多的事情,我家宅里又花不了这么多钱,可将其充入公廨库里。”

    听到了高岳的这番话,刘德室差点流下热泪,便取来纸笔和文簿,核算这笔“以私为公”的数目。

    恰好,高岳和韦平密谈后,便到这中堂来。

    “芳斋啊,你看我,一年俸料钱足有四千贯,家中呢,也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庶妻,外加个孩子,还有几位仆役。这光俸料钱,怎么花也花不完的。所以那五万贯的杂给用钱,我想全都充入到......”

    这时刘德室举起笔来,很诚挚地提议,不需要全充公用,充一半如何?

    高岳便先举起根手指来,说“盐酪膏薪钱”一万贯先充公:我官俸应付这些日常用度,根本是绰绰有余,再者兴元府官舍也足够我居住;

    刘德室点点头。

    高岳又竖起根手指来,说“夫人脂粉钱”,以前云韶从我岳父那里每月领五十贯来着,现在这钱我来拿,再要这个名目作甚?这八千贯也充公;

    刘德室点点头,在文簿上勾画起来。

    高岳又竖起第三根手指来,称“宾客钱”两万贯,聘请僚佐啊,宴请往来啊,总得用到,便留一万贯好了,其他充公;

    刘德室最后长舒口气,将文簿卷起。

    “唉,那‘人(hui)事(lu)钱’呢?”高岳表示还应该竖第四根手指才对的。

    “这人事钱一万二千贯,都是用来贿赂四方的,我就先勾画掉了。”刘德室很爽快地说到。

    “什么叫用来贿赂的,芳斋兄啊,你啊......”高岳这时说话有点支支吾吾的,但很快他就恢复正色,对刘德室开导起来,“你把这‘人事钱’换个名目,暂时保留起来不要充公,本尹用得着,其他的都充公,主要在天汉楼和白云渠所在的子城处,增设公廨馆舍,筑军资库。”

    “哦,那改叫什么名目呢?”刘德室将信将疑,便问换个什么名目。

    “......司使方圆支用钱。”一会儿后,高岳吞吞吐吐,想出了这个崭新的名目来。

    去年,刚刚升格的兴元府特意被皇帝李适下令,免除两税一年。

    所以高岳将杂给用钱充公,暂时还是纸面上的,实际运作要等到今年两税到位后再说。

    兴元府诸般修治用度,其实还是靠回易回商,和高岳昔日从蜀都城里敲诈得来的钱支撑。

    直到黄昏时分,高岳的坐衙还未有结束。

    而后院官舍里,芝蕙正哼着小调,在东厅和小偏厅间的苗圃中,用木楔和小勺,栽培着什么。

    小偏厅的门阍处,云和好奇地用纨扇遮着半面容颜,隔着绫帘,望着动来动去的芝蕙。

    她对姊夫的这位庶妻越发好奇,之前还在京师长乐坡月堂,也就是她阿姊还没和高岳完婚时,这芝蕙她认为不过是个青衣小婢而已,如果真的与姊夫有关系,也就是床榻上单纯侍奉罢了。

    可现在看来,云和承认是大大的小觑这位了。

    因为芝蕙一回来,整个家宅的格局顿时发生变化,连宝那个小子,都开始屁颠颠地跟在芝蕙后面献殷勤。要知道芝蕙回来前,宝最亲最畏惧的可是自己啊!

    这就是持家人。

    还没等云和思索完毕,芝蕙背对着她,不经意好像又是深谋远虑地对她说了句话:“竟儿小姨娘,现在似乎不应该看我啊,马上三兄就坐衙回来,你俩可真的让人辛劳呢!”

    云和的脸顿时臊红,是啊,她光顾着观察这位,可没想到,现在她和姊夫间正处于某种更大的尴尬当中:

    一方面,阿姊非常非常令人惊讶地,默许了她对姊夫的情意,这让云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但另外一方面,母亲卢氏就在兴元府,而她名义上又嫁给了个假人胡贲,另外她和姊夫共处在官舍楼院当中,情意虽然诉过,可实际行动却无,真的是,真的是,羞煞人,也尴尬煞人......

    “你不是,卧病在床的吗?”云和也是个机灵聪敏的,稳住心神后,掀开了绫帘走出来,徐徐问出这个话题。

    “以前是心病所致,不过好像已经化解掉了。”芝蕙抬起秀气的脸庞来,很认真地对云和说。

    “是你在固宠?”云和这时稍微敛起罗裙,很淑女地坐在勾栏边,她似乎猜出芝蕙的用意。

    可芝蕙只是莞尔,接着仰起脸来,看着勾栏里的花草,“芝蕙只是庆幸此生能遇到三兄,自然希望此生都能伴在三兄的身旁,光是持家、财计都不够,芝蕙想更大地辅佐三兄的家宅事,以后主母和仲主母你有什么差遣,芝蕙都绝不辞让。”

    “你希望阿姊感激你,我也感激你。”

    “竟儿小姨娘,好事如成,不光你感激我,三兄更会感激我。”芝蕙这话的意思是,我三兄也即是你姊夫,其实对你是喜欢的,你敢否认?

    云和一下被击中软肋,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好了。

    这时她只能怔怔地看着苗圃,芝蕙用木楔掘出个小坑,在里面播了种子,刚刚盖好土,于是她便问芝蕙,种的是什么。

    “当归啊,主母最喜欢种了。”

    “当归,当归......”云和这才想起这植物的寓意。

    每次姊夫出征或者公干在外,想必阿姊都在用种这植物,呼唤他的不断归来。

    这时芝蕙指着那刚刚种下的土堆,说“这株当归,是为竟儿小姨娘你种的。”

7.青纸高密侯

    暮春时节,傍晚的微风拂来,撩起了云和耳边的发丝,她看着那苗圃,象征着自己的那株当归,马上也要破土而出了?

    “竟儿小姨娘,马上三兄会夺走你的本元,你怕不怕?”

    “!”听芝蕙这句直来直往的话语,云和再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什,什么本元,谁,谁答应给他夺来着......”

    向来以冷傲、聪慧、毒舌见长的云和,在芝蕙面前宛若个未有开蒙的幼童般,面红耳赤,结结巴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芝蕙反倒叹口气,很是操心的模样,拍拍膝盖站起来,低声劝云和说,女孩子把最宝贵的本元,给了心仪的男子,从此就能享受天地间最大的乐趣了啊!

    云和则窘得转过身来,手扶在脸颊上,滚烫得就如同烈日下的砂地般,男女间的那些事,她曾经在小偏厅的窗牖下亲耳听过姊夫和阿姊的全场,这更加激发她亲自尝试的渴望,岂不知自从阿姊出嫁后的这些年,云和看到燕子双飞、鱼儿成对都会遐想不已。

    “休要......”可身为世家女子的她,还是要矜持的,云和神态镇定下来后,就又转过来要训斥芝蕙。

    可芝蕙早已携带着苗圃的工具,离开她的身旁,走到官舍的门前,“三兄,坐衙归来啦!”

    这时外面有马儿的嘶鸣和脚步声,很快高岳就迈步走入进来。

    云和动作十分迅速地跑回了小偏厅内,不知为何,现在她更怕碰见姊夫。

    回到房间后,云和忽然看到窗牖的木梁上,倒挂牛角般,悬着个卷轴。

    她急忙将其解下,展开一看,差点没羞死。

    这可不是活脱脱的“万方阵图”吗?里面各种男女欢娱的情态,纤毫毕现,还配上了行行娟丽的字迹,八成是芝蕙那婢子写的,她跟随姊夫这几年,笔头的功夫也是见长,毕竟要处理很多信札、契书和账簿文案。

    “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来。”窗牖外传来姊夫的声音。

    吓得云和急忙抬手,将窗牖给合起来,并把芝蕙的所赠搁入榻前的书架,用几卷佛经变文给盖住。

    这时候窗外传来芝蕙和阿措的惊呼声,“这个是什么?似是圣主的华盖,又像是荷叶,啊,居然可以收放!”

    这番话又引起云和的好奇,她便凑在窗牖扇的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姊夫立在庭院的柿树下,哈哈笑着,在芝蕙和阿措前,用手握着个棍状的物什,说“兴元府春末夏初多雨,男女都穿蓑衣,或戴毡帽,或戴斗笠帷子,特别不便,也不雅观,所以我特意让府中的工匠们造出这个来。”

    言毕,姊夫用手轻巧地往前一推,哇,在云和的眸子里,姊夫就像变戏法似的,在棍子的面前盛开出一朵圆圆的素色花朵,溜溜地转动起来,“你们瞧,它以细竹为骨,穿着机巧的丝线,牵拉自如,又用良木为柄托,再蒙以纸,人在其下,可不沾雨。”

    “纸,蒙的是纸?”阿措十分惊讶,可照这么说,又怎么在风雨时节使用呢?

    姊夫好像早有预料似的,笑着在阿措面前,用手指着那被细竹骨撑开的漂亮纸面,“上面可是涂了油的,这样就不用怕雨了不过做它可就太贵了,耗功也多,到现在也就做出四把。”

    毕竟高岳从奉天和蜀地弄来的工匠们,现在致力于军器的制造。

    说着姊夫将手里的那东西收起,说这一把,自然就是给阿霓的。

    接着芝蕙对高岳使个眼色。

    高岳顿时会意,轻咳下,“这把青色的,给我妻妹云和。”

    小偏厅的窗牖立刻吱呀声,重新合上。

    “这把是芝妹你的。”

    还剩下一把,阿措的眼睛都瞪得和铜铃似的,频频对高岳投来讨好的目光,她知道主人向来对自己很好,当作半个女儿似的,她多想要一把呀。

    可芝蕙却正色将阿措的手挡下,向高岳建议说,“最后一把当然是给三兄的婶娘。”

    这下闹得阿措颇为失望。

    “对啦,三兄可给它起个名字?”

    “原本我想把它叫伞的,可这样那紫宸殿的皇帝怕是会不高兴,因为圣主用的伞盖,百姓可不能使用。咱们也避个讳好啦,方便百姓都能用它遮阳避雨,你们说叫什么个名字呢?”

    芝蕙和阿措都想了会儿,接着笑着说,我们哪能给物起名字啊,那是学士探究的事。

    而后高岳就携着其中一把,走入东厅,去亲手送给妻子当礼物。

    入了四月后,云韶怕是就要生产。

    夜幕降临后,单独在小偏厅闺阁里用膳完毕的云和,有些激动地起身,从来访的芝蕙手里接过那新奇东西,纤纤素手将它给撑开,好圆,这种淡青色好澄澈,要是能在这面上绘画,那就更漂亮了。

    “竟儿小姨娘,三兄现在正在书斋当中,苦恼着事情呢!”

    “有什么苦恼的?”

    书斋当中,高岳正坐在摊开的山川地图前,时而看着山南东道的南阳,时而又看着鸿沟,时而又盯住汴水和邗沟,最后又把目光留在褒斜二水和京畿的渭水,不由得长叹数声,反复纠结着,在心中默想道:马上还是应该写信给贾耽,咨询此事。

    另外,韩的意见也非常重要,自己出于尊敬和拉拢,也要给这位写信的。

    正筹划间,书案边的帘子忽然出现了云和的身影。

    “姊夫正在为不知如何给今日之物命名而烦忧?”

    “去,不就是伞嘛!不叫伞的话,叫锅盖也都行的。”高岳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外面立着的云和,暗暗想到。

    莫非云和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这事?

    可下面,云和却很认真地细声(她最近会变得很乖巧)地建议道:“尔雅有云,山如堂者密,此物形状如山。又由手高擎使用,不如就叫高密侯好了。”

    “高密,高密侯......倒是极有雅意,好名字。”高岳觉得云和给自己个意外的惊喜,没想到她居然能在尔雅里给普通的伞起这个典雅的别名,可他又有疑问,“为什么后面加个侯呢?”

    “姊夫早晚封侯拜相,此后说起此物的本原,可不得加上个侯吗?”

    “娘。”正当云和转身准备离去时,高岳忽然在帘子内唤住她。

    这好像是姊夫第一次唤自己的乳名。

8.可忆初心时

    可高岳接下来的话,让云和根本羞得不敢回头,“四日后,我会在勉县的驿站迎天子的宣索中使,娘......喜欢踏青吗?兴元府西十五里的砂回堰,有我先前让芝蕙购置的一所小田庄,风景也算秀丽,如娘游玩劳累,可于彼处歇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这几乎可以算是明目张胆地......

    算了,自从那夜和他并肩走过天汉楼下,也自从那日和阿姊促膝谈心后,在那个芝蕙的全盘操作下,自己已免不了。

    于是云和连话都没说,只是点点头,便低头跑走了。

    回到小偏厅后,云和坐在榻上好长会儿,才慢慢解开了中单,从胸衣里捻出枚颈链来,这颈链是她襁褓时,阿父花重金买来系在她身上的,可谓自婴体时就始终相伴,扣带上串着琥珀,双层项坠上,一层在金珠上镂刻着穿花纹,二层则镶嵌着颗水滴形的蓝色宝石。

    三日后,刚从光华尼寺归来的卢氏,在接到芝蕙赠送的赤红色“高密侯”后,对这东西是欢喜的不得了。

    “夫人,这种可以遮阳的,方便去鹤腾崖玩耍的呀!”

    “芝蕙啊,你怎知我要去鹤腾崖的?”卢氏现在也对芝蕙欢喜得不行。

    “听阿沅说的,夫人想发愿力,帮兴华尼寺于鹤腾崖下筑草庵一所,这可真的是能消弭劫难的大善事。”芝蕙知道卢氏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种消息她自然打听得明明白白。

    “唉,可惜最近我......”

    芝蕙狡黠地笑起来,转手就端给卢氏个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有六枚马蹄金,“这?”

    “三兄给夫人您的,您在兴元府就是贵客,和阿沅用度方面有任何短缺,只需要告诉我芝蕙就行。”说着,芝蕙忽然眼泪又出来了,“三兄时常告诉芝蕙,他自小便孤贫,早把夫人和崔明公当作自己父母般。”

    “是啊,逸崧有今天的成就,我和他叔岳父都在看在眼里的。”卢氏也非常感动,不由得也用绫巾拭泪。

    两人商业互飙番泪水后,卢氏心情别提被熨帖得多舒坦了,很快官舍门前仆役成群,卢氏坐上檐子后,芝蕙又忙里忙外,为她筹备行囊:里面佛事的供资,酱菜吃食,各种衣饰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把那赤红色的“高密侯”插在檐子边上,看起来别提多威风了。

    “娘,不是我说你,你也应随阿母一道去会会光华尼寺的诸位,求得姻缘福分才好。”

    可云和却低声告诉母亲,说自己只要短程踏青即可,鹤腾崖太远了。

    卢氏叹口气,便坐上檐子,前呼后拥下离去了,这番她起码得旬日后才能归来。

    现在连卢氏都不太回潭州去,她刚来时还埋怨兴元府的官舍太小,可现在她又把潭州不如梁州的口头禅挂在嘴边。

    午后,云韶从慵懒的睡眠里醒来,窗牖里投下来的金色阳光让她头脑空白了会儿,才运转过来。

    榻边,芝蕙正伏在那里,脸色有点异常。

    “芝蕙芝蕙,你怎么啦,是太过劳累了吗?”云韶有些紧张。

    芝蕙闭上双眼,摇摇头,接着笑起来,“主母,我以前怀疑自己身体不适,刚才方知晓,其实我怀了三兄的骨肉。这段时间,芝蕙终于将想做的事做完了,此后有好多月不能再侍奉三兄和主母啦。”

    “安心待产,马上这家宅有我在,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两日之后,兴元府天气生变,云和娉婷地立在官舍偏门处,手里握着那淡青色的“高密侯”,正值清明时分,微寒的风,带来了绵密的细雨。

    接着官舍,直到天汉楼长行坊处,城头也好,街边也罢,所有的军卒、士人、妇女、商贾,都惊呆了。

    云和撑开了高密侯,那素色的油纸面上伸出的梢子,系着她从脖子上取下来的颈链,金色和蓝色的光芒,在阴雨天气下依旧伴随着摇动的呤呤声,格外夺目。

    身后跟着三四名护身的游奕,擎着高密侯的她,宛若行在画中,周围几百双目光带着惊羡盯着她,直到长行坊的庭院为止。

    “这种天气,还要出去踏青吗?”

    同时,勉县、兴元府交界的馆驿处,高岳等一干人,立在庑廊下,迎接着京师来的使节。

    细雨当中,身着紫衣的霍忠唐,在一群低阶的中官伴同下,走入到馆驿当中,和高岳热情携手,“三兄!”

    “七郎!”

    不久馆驿的小亭内,霍忠唐等人依次坐定,霍便介绍身旁一位向高岳恭敬行礼的中官道:“此乃原三南行营监军西门粲是也。”

    高岳惊叹道:“莫不是监督数万雄师,血战攻陷淮西叛军安陆城的西门监军?”

    “不敢!”西门粲受宠若惊。

    他现在在内侍省的品秩还很低,故而原本在三南行营里,还只是个“监军”,而真正夺取安陆城的,西门粲也有自知之明,是曹王皋(荆南)、崔宽(湖南)、李兼(鄂岳)等人统军的功勋,高少尹如此说,当真是客气使然。

    唐朝高品宦官出监军伍,才能叫“监军使”;低品的,只能叫“监军”。

    正所谓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

    如今西门粲,想必是要来兴元府为监军了。

    然而下面兴元府高少尹的举动,却绝不是单纯的客气了,简直能用“粗暴”来形容。

    伴行来的兴元白草军中虞侯郭再贞,捧来一串匣子,挨个打开,里面全是马蹄金和蒜瓣银饼。

    高岳给霍忠唐五百贯,西门粲三百贯,其他的宦官各一百贯。

    “三兄玩笑了,我可不想落入邵光超那般的下场。”霍忠唐急忙推辞。

    手却一把被高岳给握住,“七郎何须见外,汝等皆是天子私人,如今天下粗定,内库萧然,圣主和诸司的困难,岳岂不知?这些都是岳的私馈,对圣主的进奉钱,一并不敢怠慢。”

    这时候旁侧的刘德室,才明白高岳特意把一万两千贯“人事钱”变为“司使方圆支用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唉,其实逸崧也真的是有苦衷的,他若是个御史或县令,倒是可以强项一把,但恰如刘晏曾说的,官做得越大,本钱越重,心思却愈发谨小进奉,本质上还是地方节帅“固宠”的手段,如今这霍忠唐一路走来,沿路崔宁进奉,韩游瑰进奉,刘海宾进奉,韦皋进奉,严震进奉,连段秀实都进奉,逸崧没法例外啊!

    有时候维系理想,真的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哪怕变成自己曾深深厌恶的模样。

9.西门十一郎

    果然,高岳当场说出兴元府进奉的数额:两万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是考虑到了邻居兼死党韦皋,自己进奉的数额,不能比他少,更不可比他多。

    案几边坐着的韦平神态不动,而刘德室则偏低下头来,暗暗叹息数声:

    他对兴元府的账目是很了解的,逸崧而今掏出这笔钱来,不但占有“司使方圆支用钱”,肯定也把宾客钱没充公的一万贯也填进去。

    也即是说,迎来送往、招聘人才时,逸崧怕是要动用私俸才能周全。

    轩下,公议结束后,霍忠唐、西门粲单独与高岳立在那里。

    屋檐外,雨脚悉悉索索,虽密但却不大,拍打着翠绿色的竹枝竹叶,将这三人的低语给浸染得模模糊糊。

    “三兄,其实你也别多心。圣主在京师里都一直很牵挂你,我等来兴元宣索,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圣主只要看见你和韦军使的一片心。”霍忠唐说着,用手指隐秘地点点高岳的胸口。

    “还请七郎赐教。”

    霍忠唐一副这还能瞒得过你的表情,“三兄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瞧七郎我这次来,带的数十名奉义军的官健,护着三万贯的钱帛这钱帛,是圣主用节省下来的鸿胪寺礼宾费,充作你兴元府的修器仗钱的,可三兄也该知道,这么多年来,全天下哪府哪镇的修器仗钱能要这么多的?”

    听到这话,高岳不禁点头,他检查过昔日梁州财计的文案,通常每年的修器仗钱,也就三千贯左右罢了。

    “所以啊,这是圣主给你的体恤!你用这笔钱,多给白草军充实战马、攻守器具,圣主还依仗你白草军立大功呢!”

    “多亏七郎一番点拨,岳这才茅塞顿开。”高岳急忙捧袖说到。

    “俗话说礼尚往来,圣主对三兄你好,也希望得到个回应不是?他给你三万贯的修器仗钱,你给圣主两万贯的进奉钱,京师来的钱入你兴元府的泉楼,你兴元府再取两万贯旧钱让我带回京师钱来来往往不曾有盈亏,但君臣的情义不就在之间产生了吗?”

    “是也,是也!”

    下面雨点密集起来,而霍忠唐依靠在粉墙拐角处,和高岳的谈话更加私密:“圣主是中意你和韦军使的,总是想大用你等,在我离京前圣主曾提到过朕真的想用韦皋为淮南节度使,随后韦皋的凤、兴二州拨入兴元府,这样可迁三兄你为汉中五州(兴、凤、利、梁、洋)都观察防御团练使,独当蜀地、凤翔间的方岳之责就是最近韩南阳想要保陈少游,让圣主有点苦恼。”

    高岳明白,这霍忠唐从宫中来,怕是早已得李适的使命,以宣索名义,实则是来向自己问策的。

    自从上次被韩压制,被迫外放杜佑后,看来皇帝又变聪明了一丢丢:他想罢黜陈少游,可又忌惮韩护着陈,希望走出个均衡得利的路子来。

    之前高岳在思索当今天下局势时,已敏锐发觉,如今朝野的棋盘又发生变动:

    原本因藩镇叛乱而暂时捏在一起的“忠臣联盟”,现已维持不下去,自从萧昕、颜真卿、刘晏三驾马车依次辞任后,皇帝和地方的平和局面崩塌,朝廷中央和地方互相争利的矛盾开始凸显,韩占着宣歙、浙西、浙东三地,李晟占西川蜀都,这是地方实权的领军人物;皇帝呢,在京师里靠的是张延赏、崔造,在外唯一真正信任的只有河中节度使浑,可那张延赏自己也有私心,他拉拢河东马燧,并想借着皇帝和大臣间的矛盾,安插更多的亲信担任地方节帅、司使,来扩充自己力量;皇帝当然也不甘心便宜都让张延赏占了,在权谋方面李适还是不逊色于任何人的,便一面下赐修器仗钱,一面宣索,让中使四面而出,希望保证高岳、韦皋这些新星的忠诚度。

    “在这样风云变幻的棋局里,我身为兴元府少尹,所能做的就是抓住各种矛盾间隙,闷声发大财。”高岳念念不忘刘晏辞职前对自己的提醒。

    “陛下可让杜亚出镇淮南,让韦皋出镇东川,臣岳也可为汉中五州防御使,并许诺韩南阳继续执掌漕运、巡院和长纲进奉船。如此各方皆安。”

    听到高岳这个建议,霍忠唐嗯了数声。

    杜亚是张延赏的同党,以他为淮南节度使,可让皇帝和张同时满意,另外也可避免韦皋直接去淮南,刺激到韩,因在韩的眼里,杜亚来淮南,还算是他和张延赏间的均衡,而韦皋来,他会直接认定朝廷企图打压自己;

    自己和韦皋更不用说,身为奉天元从党,官做得越大,对陛下也就愈发忠诚,这是自然的规律;

    把江淮转运权继续留住韩手中,也能稳住这位,皇帝还要用宣润三道的财赋养新禁军和神策右大营呢!

    反正转来转去,在这场博弈里,牺牲的只有陈少游。

    对如此方案感到满意的霍忠唐,便称马上自个便要回京,而西门粲还得继续呆在兴元府内,为白草军的监军。

    “不知敕使行第为第几?”高岳问西门粲。

    西门急忙回答,屈少尹过问,贱第十一,黔府人,打小家贫,便私白入宫。

    “此后可否以行第相称?”

    “不敢,不敢!”西门粲很惶恐,因他在内侍省不过个小小的局丞而已。

    可高岳毫不含糊地称西门为“十一郎”,并许诺马上就在府城内兴治监军院,另外西门粲带来的七名品秩更低的宦官,也都会分遣到各州县,为“监军小使”,每月厨钱、衣料钱,全包在我兴元府身上。

    西门粲和那七位小使是各个欢喜。

    不一会,驿站上空雨云稍散,高岳和西门粲并辔乘马,霍则留在驿馆当中,他在接到进奉钱后,便要立刻原路返回,向宫中的陛下报告“成果”。

    驿馆和兴元府相连的驿道上,高岳不断和西门粲套近乎,顺带打听荆南节度使曹王皋的种种,因西门曾在他幕府中担当过监军。

    很快,雨中景色更加秀丽的砂回堰出现在他的眼帘当中。

    他自然想起和娘的约定。

    “十一郎,这位是长史韦平和判诸曹事的刘德室,由他俩引你去府城公廨。岳在此处田庄有些琐碎事,先去处置下,稍稍失陪。”

    “少尹自便!”西门粲在马背上作揖道。

10.梅落杏初开

    一个时辰前,云和自兴元府长行坊租来的车上走下来,她自西门而出,行了十五里,在数骑游奕的护送下,抵达了砂回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时雨仍漉漉,打起云和裙下一片轻尘,隔着堰堤和遍植的垂柳,她瞧见翠绿色掩映下的田庄,便很轻捷地撑起了青色的高密侯,走过了弯弯的石桥,往内里走去。

    那数名游奕见已成功将少尹的妻妹送到目的地踏青,便各个下马,穿着蓑衣,拄着横刀,立在树荫下避雨,并看护着钿车。

    这个田庄的匾额是空着的,院墙和屋舍都是七成新,环绕着清凉的水渠,和堰塘相连,门并没有关起,云和直接便踩着数级石阶,走了进去。

    院子里前有果园和苗圃,越过中庭,便到了草堂处,里面比较简朴清雅,一面六曲屏隔开内外,外面有座小香炉,用上好的宣州铜制就,还刻着铭文,云和转身,将高密侯连带她的金颈链一道,搁在扇门之外的廊下,而后用火镰点着了香炉,清色的香味很快漂浮在室内,也照亮了云和的颜容,她的鬓角沾到了飞雨。

    她坐在香炉边的茵席上,觉得又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心脏跃动得愈发厉害,耳朵始终注意倾听着墙外的任何声响,马蹄声,车轮声,鞭梢声?

    可良久后,除去外面时有时无的风雨,却什么都没有。

    又觉得无聊的云和起身,拖曳着裙裾,绕过那面六曲屏,支开了墙壁那排雕窗,不由得微微惊呼起来。

    在她的眼帘里,真的出现了一幅灵动的画。

    这窗户外,便是漠漠的堰塘,岸边聚集着大块的浮萍,杏树和梅树的枝桠,直伸到了窗间,它们的颜色被雨水洗刷得更加鲜亮,就这样活跳跳地肆虐在云和的眼中,水沉烟轻,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正系在塘水当中,微微来回摇荡着。

    梅花落尽杏花新,如今梅子已由青而黄,而杏花也半留在枝头,半落抛在泥土当间。

    塘对面叠叠青山,生长着许多桃树和枣树,桃树是神气活现的,而枣树大约觉得和桃、杏、梅比起来,太过于凡鄙,不由得压下树冠,有些无精打采似的。

    云和有点调皮踮起脚尖,袖管微微下滑,白皙的手腕探出了窗牖,摘下了枝头的几个梅子,接着搁在鼻尖前,细细地嗅着:

    “玉奴最晚嫁东风,偏有几豆春浓。”

    接着她看着青中带黄的梅子,心中忽然涌起了念想,我想把它给吃了......

    “好酸......”还没咬几口,云和不由得笑起来,用手掩住了小口。

    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响起。

    云和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将几枚青梅草草拢在胸口,接着转身,瞳子都扩大起来。

    这时云收雨散,反倒是风儿更大了,高岳是从旁边的小径,骑着马走入到田庄里的,当他将马系在柱上后,便看到了那把青色的伞,正被风吹动过,在廊下的木板上匀匀地转着圈,带动挂着的那美丽颈链,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高岳抬起靴子,登到轩廊下,伸出手来,很细心地把颈链从伞梢上解下,蓝色的宝石握在掌心,非常非常地温润舒适。

    他知道,云和已在这草堂当中。

    摆下的靴尖往前抬了半分,凝了片刻,接着就一步又一步,走入到草堂当中。

    云和局促不安地靠在六曲屏上,双手背着,她的头发很显然之前精心梳理过,柔鬟为圆形,贴在了两侧耳边,看到姊夫的眼神在盯着她,她轻轻咬了下嘴唇,侧下脸来,不敢对视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想要回拒则违背心意,可想要迎奉却又毫无经验。

    高岳的语气很温和,“娘,你的颈链悬在伞上,丢失了多不好。”

    “此颈链是父母给我的,自婴儿时便佩戴于身,现在,现在......也等于是姊夫的。”

    别,别,云和你别再叫我姊夫啊,这样背德的负罪感会更强烈。

    高岳便走过来,将颈链轻轻挂在屏风的犄角上。

    这样恰好挡住了云和的娇躯,云和便夹在自己和六曲屏间,几乎都不能呼吸。

    她的眼睛都没法睁开,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这时姊夫的声音更温柔,“娘,你嘴唇上沾着的,是什么?”

    是梅子!

    就在云和愣住的瞬间,姊夫温暖的手指已触碰到她的唇了。

    高岳毕竟不再是昔日那个笨手笨脚的太学生,他看见云和软软的嘴唇上,沾着些闪亮的色彩,可爱非常,便将手伸了出去,接着轻轻把她的小口掰开,这样在高岳的眼前,云和的绛唇皓齿,就像开了朵小小的桃花。

    “唔......”云和眼睛半张,已无法做出任何防备和抗拒,唇就这样被细腻地含住。

    男子就是这样吧?先前在天汉楼下,我笨拙地吻了他,他表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可这时却这样熟练放肆。

    青梅一颗颗,全部坠落下来,在高岳的靴子与云和的裙裾下不断跳跃着,顺着地板滚动。

    不知过了多久,云和已彻底沉醉了,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呼吸沉重,但还保留着最后丝残存的矜持,牙齿壮烈打着架,可还闭合着,可当高岳伸出双手,捏住她的雪嫩的后脖时,云和的脑袋轰得声炸裂了,而后她用来垫发髻的环钗被对方果决地扯出,云发旋着乌黑的光彩,披散下来,连带她原本紧绷的眼皮,连带所有的神经和魂魄,彻底涣然,而牙齿也彻底沦陷高岳舌头一鼓作气地突破了那里,深入到她感到羞耻的口腔中......

    六曲屏的背面,数扇雕窗是开的着。

    云和已解去了罗衫,也丧失了所有的高傲,乖乖地侍奉着高岳,将幞头、腰带、外衫、汗衫给脱去叠好。

    而后两人,面对面坐着。

    “嗯!”云和蛾眉蹙了下,她单衣的系带被高岳拉住,接着扯动散开。

    单衣就这样脱落了下来,在高岳眼中,云和就像只美丽无比的蚕。

    现在她只剩下件小小的抹胸。

    是该让她破茧成蝶了。

    “啊......”很快,高岳缓缓站立起来,云和一只胳膊拄在席褥上,眼神有点慌张惊恐,不敢正视。

    因为小崧正怒目圆睁地横在她的脸前,相去不过二三寸的距离。

    “娘,芝蕙没有教过你吗?”

    听到这话,云和颤抖了几下,努力整理思绪,想着万方图里面的招数“纤手翻梅枝”,而后鼓起勇气,将手抬起,总算握稳了小崧......

11.韩南阳袭烈

    高岳长呼口气,仰起脸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接着云和低着脸,秀发摆动,有些笨笨地,但也非常认真地,翻着“梅枝”。

    翻着翻着,她按捺不住欲念和好奇,双频含春,斜睨着眼神,不时地看着那小崧。

    果然“梅子”被她不断给翻熟了,青而变黄红,现在都变紫了,还微微渗着汁水,现在空气里似乎都满是梅子烂熟靡靡气息,钻入到她的鼻尖里,身体内某种奇怪的东西真喷薄而出,让她的眼神里满溢着波光。

    她忍不住张开了小口,又按照着芝蕙所送的万方图里“行酒吹鸾笙”的法子(云和看任何书,其实都非常认真的,还用小笔在每幅画下就着芝蕙的文字,做了批注和疑问),把那发紫的小崧梅子给吞了进去。

    明显地,她觉得高岳身躯所有的地方都猛地抖动了下,这让她不好吸吮了,便伸出双玉臂,居然将高岳紧绷的后胯给扶住,麻酥酥的,好像那里起了鸡皮疙瘩似的。

    艰难艰难,云和眼眶都有点红了,才慢慢地将“梅子”给点点吞噬下来,毕竟她的口太小了,而后她鼓起嘴唇,不断吻起来。

    结果还没吻多久,就听到姊夫急促地唤她的乳名。

    云和便抬起眼来,还望着姊夫下。

    姊夫也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可怕的颜色。

    接着她双肩被猛地一推,云和惊呼声,嘴巴脱离了那颗梅子,伏在了席褥上。

    接着柔荑的背上,抹胸的系带也被粗暴地扯开。

    她的双手刚刚羞涩地搂在胸前,自后便完全被强有力的胳膊给抱住,很快饱满的笋儿尖尖便被彻底拿捏住了。

    院子外的风雨又癫狂起来,打得夹岸的桃树和杏树东摇西摆,片片落花顺着奔腾的野水漫流.....

    入四月后,是云和指挥着官舍里的男女仆役忙里忙外,安稳地为阿姊接生下个男孩。

    “叫高达吗?”卢氏抱着刚刚送入襁褓的达儿,喜出望外,坐在云韶榻边的月牙凳上,询问道。

    云韶乌黑的头发都散开,满身都是汗珠,疲累却又满足地用手指点点达儿的小鼻小眼,对叔母颔首。

    而那边,云和也开心地笑着,用温热的水,给阿姊擦拭着身体。

    “阿霓你真的是旺夫啊,接连两个都是男孩,我估摸啊,下一胎得还是男孩。你叔父先前说要给你在长安城治宅,而今用不到了,马上让他给逸崧立家庙好了。阿霓这时间也是恰恰好,要是受孕迟一个月,到了五月,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能留。”卢氏絮絮叨叨着。

    汉唐一直有个迷信,那便是五月生子不吉利,这个月份诞生的孩子,有的居然被直接溺毙掉。

    “哪会呢?就算五月生子,卿卿也是会把孩子给保下来的。”

    “卿卿?阿霓你什么时候喊逸崧为卿卿了,不一直是崧卿的吗?”卢氏有些不明白。

    可这会儿云韶侧过脸去,带着暗示,看了云和两眼。

    云和顿即面红耳赤,心中明白阿姊为什么把崧卿升格为卿卿。

    卢氏则没好气地望了女儿眼,说你赶紧过完这一年吧,等到你那假夫君“胡贲”“死亡”后,怎么着也要把你给嫁出去。

    这时高达忽然小脸通红,接着眼鼻口就挤在一起,很愤怒很恼火地哭起来,而后咂巴着,焦躁地把脸往阿母身边靠。

    “小狗头,是这要吃乳了!”卢氏说到。

    接着云韶曲着臂弯,将高达摆在身侧,解开单衣,将饱满的乳首送入了高达的嘴里。

    很快,高达停止了苦恼,安静而贪婪地吮吸起来。

    此刻,高岳立在中庭当中,正踱来踱去,芝蕙的腹部微微隆起,走过来对他恭喜说,“恭喜三兄,主母安产,又是男儿。”

    “阿霓是不是要叫高达的。”

    芝蕙点点头。

    “能不能换个名字?”高岳有点尴尬。

    可云韶的态度一直很坚决,她说竟儿这个竟字代表已然结束,为了中庸之道,下一个男儿就得叫“达”,达者,勃然兴起之意。

    “好吧好吧,竟儿取字克源,达儿取字克戎。”

    芝蕙说行,便去书斋为三兄,将两个孩子的表字写在方纸上,马上就交给主母过目。

    等到芝蕙行至东厅门前时,恰好云和端着洗漱用的盆皿而出。

    这时芝蕙心领神会地对云和笑下,意思是“竟儿小姨娘,你的本元应该献给三兄了,和心悦男子间的大乐滋味,你也尝到了。”

    云和的脸则微微一红,与芝蕙寒暄两句,就往厨院的方向匆匆而走。

    她内衬在罗衫里的那颈链宛然依旧,那日在砂回堰的田庄里,她本要将其献给高岳,以示女儿家委身之意,但高岳怎可能接下,缠绵后又亲手挂回了云和的脖上。

    往厨院的长廊上,高岳立在过处。

    云和低首,在和高岳擦肩而过时,两人的手指扣握了下,而后又默契地分开。

    “啊!果然......”厨院角门处的阿措,把这幕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抱着食盘立在门旁,“竟儿小姨娘马上真的要当我的仲主母了。”

    端午节时分,云和亲手用小红角弓,教竟儿如何射粽子。

    随即漫漫的暑期里,云和母亲卢氏主要的精力,还在营造鹤腾崖的尼寺草庵上,几乎很少在官舍里。故而接下来三个月当中,高岳全宅都在平和安乐里度过,其乐融融。

    然则,庙堂里的李适却不这么想。

    宣润的镇海军节度使韩,带着大批人马扈从,取道汴州,浩浩荡荡地往京师而来,言称要朝觐天子。

    当然李适清楚,韩这次来,肯定是带着目的。

    据说半路里,韩所经之处,先后和淮南陈少游、宣武刘玄佐、永平李澄、东都留守贾耽碰头,他们达成一致今年秋冬时节,不但要组建神策军右大营,还要于原州平凉筑城!

    平凉筑城,这是元载、杨炎两代人都不曾完成的愿望。

    韩有心要把它给完成。

    据说陕虢观察使李泌和宣慰大使、中书侍郎萧复也赞同了韩的想法。

    “一旦于原州平凉筑城,那即代表着,和西蕃反目!”皇帝李适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12.秋社祭城隍

    原州筑城,好像成为个魔咒似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元载还没来得及实践,就横遭屠戮;

    杨炎倒是实践了一把,却酿成了泾州兵变,自己的死,多少也和此事相关。

    “与西蕃议和,迄今也不过一年光阴,西蕃并未有毁盟之举,若我方于边界的平凉筑城,一旦双方兵戎相见,我方理屈啊!况且,我唐和西蕃的战事,可否做好了准备?”皇帝回首,望着眼前坐着的一列翰林学士,询问说。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是,所有的翰林学士,除去于公异外都赞同在平凉筑城。

    陆贽说,如今泾原、凤翔、兴元营田都非常有效,兵粮、武器储备周全,已不比昔日光景,再者陛下已设八处军镇及马坊,神策右大营数万兵马初具雏形,又有韩于东南馈送财物谷粮支持,就算暂时无力与西蕃决战,但通过筑城将战线推进到原州及六盘山一带,以图将来河陇大计,还是绝对可行的。

    皇帝便又问卫次公。

    卫次公慨然回答,如今边将都是西蕃深畏之人,如段秀实、李晟、马燧等,米粮又已齐全,区区小蕃何足惧哉?何况先前和西蕃议和时,平凉被划入我唐版图,在此筑造军城天经地义,陛下无需犹豫。

    皇帝再问郑。

    郑虽然有些犹豫,可也基本赞同筑城方案,称只要有六十万石的米粮,一切都不成问题。

    另外的学士吴通玄、吴通微,本就是萧复的心腹,自不必说,当然也赞同。

    只有于公异,忧心忡忡地对皇帝进言,说如今叛乱刚刚平息,中土方获宁,为何要再起边事呢?诸位节帅叫嚣开战,不过是希冀邀功固位而已,希望陛下冷静思考,权衡利弊。

    李适叹口气,接着慢慢走到殿外台阶前。

    几只墨绿色的蝗虫嗡嗡地飞来,停在他的衣袖上,几位中官吓得要死,便急忙来驱赶。

    李适放眼望去,连大明宫的各处正衙殿堂,不管是旷地还是屋脊,都是密密麻麻的蝗虫,有的跳跃,有的飞舞。

    大明宫尚且如此,长安城和京兆府更不消说。

    今年关中地区,春夏之交,又遭逢了罕见的蝗灾,百姓又有饿死的了。

    皇帝伸手,将一只蝗虫给抓住,眼睛盯着这通身都是绿色的恶心虫子,在片惊呼里,将其吞入口中嚼碎,咽到腹中,愤愤地说:“让汝等害我百姓!”

    接着皇帝对几名中官说,先前宣索进奉来的,储在琼林、大盈库里的钱帛,拿出来从京畿外各地和籴粮食,救济灾民。此外韩此次入京来,只要他能给神策右大营、殿后左右神威军、京城十六卫及西北诸军供粮六十万石,再给京兆府遭受荒灾的百姓救济粮食五十万石,朕什么都愿意听他的。

    现在的朕也没办法啊,只有和各方镇打好关系,才能维持住统治的样子。

    “文明做得对!”入夜后,京城张延赏的府邸当中,这位刚刚即任的门下侍郎,对前来报信的家仆说到。

    旁边他儿子张弘靖很不理解,便问父亲,“难道阿父也要赞同韩太冲的方案?”

    “不,郑文明是我女婿,但更是翰林学士。你得知道在学士院最大的忌讳,就是皇帝知道你把‘王言’(皇帝的说话和想法)泄露给其他人,所以为避嫌疑,我会持反对意见!”张延赏在官场上也是老谋深算的。

    “那万一激怒韩太冲,又怎么办。”

    “欲擒故纵耳,现在的态势下平凉筑城是免不了的,我们得顺时而动。万一唐蕃间真的爆发战争,而我唐又有不利的话,凭着我当初的反对言论,也方便留条后路,趁势制胜。”

    “那韩太冲入京后,父亲应当如何自处?”

    “你不用担心,我毕竟是当朝宰相,一旦我持反对态度,韩必然会花资本来拉拢我,这对咱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张延赏抚须,看来早有定夺。

    整个京城,随着韩随即的到来,和蝗灾的加重,开始变得风雨更炽。

    韩、张延赏、皇帝三派阵营,都各有各自的心思。

    而汉中的兴元府,则迎来平静而惬意的九月。

    整个赤崖到山河堰,至勉县黄沙河地带,麦子和稻谷都获得了大丰收,营田的军士们欢声笑语,争着把新收割的成千上万车的稻谷送入到赤崖仓里,周路车马回旋不绝。

    而兴元少尹高岳,和府内的重要僚佐们,则亲自主持了盛大的“秋社庆典”,由此来向城隍和土地神报功,并且高岳还亲自撰写篇给兴元府城隍的祝文:

    “兴元府少尹,梁、洋、利三州都团练使,检校吏部郎中高岳谨具酒肴,昭赛于我府城隍之庙,祭城隍之神,我告于神,神能感我,云才作叶,雨已垂丝,既开丰稔之祥,敢怠馨香之报?神其无羞我小邑,勿替元功,永荫庇我兴元城郭沟池、禾菽桑稻、人生军计守臣愿奉职,孰敢不虔?”

    “孰敢不虔?”所有州县来参加祭拜的刺史、县令等,都齐声奉香祷告起来。

    秋社后,兴元府军民们再接再励,开始垒起高,抢种二麦。

    这下连百姓们都开始踊跃种麦,稻麦混种两熟制迅速在整个府州县推广开来。

    而天汉楼处,则成功筑起了兴元府的“泉宝楼”,此楼实则是座仓廪,一层储藏布帛,二层储藏铜钱,其下有五座转输厅,各有车马道通往城南码头处汉川边,无数帆船来往,其边的城墙下,立着一排排的邸肆,大部分都是白草军或代理人经营,码头的人夫背着各种货物,顺着水门梯道拾级而上,将财赋送入到高耸巍峨的泉宝楼里,或送至城中南北市售卖。

    “二位使君,我高岳和韦皋,当然赞同韩南阳的见解!”楼宇当中,高岳在和洋州刺史赵光先、利州刺史王碰面后,十分爽快地加入到李晟.韩的联盟里,并表态全力支持平凉筑城的计划,“如今关中蝗灾严重,我兴元府在斛斗米外,愿再出五万石备水旱的稻谷,先送至京师,缓陛下及官民军之急。”

    “那自是甚好,合川郡王托我俩传话给少尹,合川郡王随即也要入京奉朝请,圣主可能不日同样要宣少尹与韦军使、严廉使(严震,巴南观察使)、吴使君(吴冕,东川节度使)入京,请少尹届时秉承与郡王的情义,做持衡之论。”看来,李晟真的要和韩联手,决心要在平凉推行筑城大计了。

13.小马涉溪文

    至于高岳随后对二位刺史所言,在利州推广种茶,在洋州扩大月河谷的屯田规模之事,二位自然满口应承,并对高岳说,合川郡王愿支援蜀地一批茶农来利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蜀地与兴元府谈拢,果然数日后,朝廷的中使到来,知会高岳即刻入京,商议平凉筑城的事宜,另外白草军需要出防秋兵。

    “这意味着,很有可能,我唐要和西蕃结束之前短暂的和平啦。”高岳沉吟道。

    内战旋即要为边境战争所代替。

    秋季的余晖下,云韶、云和两姊妹,正坐在官舍中庭花架下,教着竟儿读书认字,达儿正在襁褓内,由阿措抱着逗乐。

    高岳走了进去后,看到此,就问竟儿读的什么书。

    得到的答复,是些简单的韵书,和启蒙的书籍,“卿卿,兴元府的州学太凋敝,竟儿再长些年岁,便需要私学。”云韶的意思是高竟再大些,我姊妹俩怕是都承担不了,最好找个精通经典儒学的先生私下教育,这样才学方能真正提高。

    “我升平坊家院里,都是军将出身,怕是将来竟儿的教学,要托付给他人了。”云和双手支颔,有点泄气。

    可高岳却有不同的看法,“有时候不能光想着自家的孩子,阿霓说的州县之学凋敝,我也深有感触,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主政兴元府这两年,是要振兴州县一级的公私两学了。”

    其实原本到了盛唐时期,州县学和国子学就陷于了大危机,造成这种危机的,恰恰不是别的原因,而是科举制度的兴起。

    唐朝初年,太宗皇帝不但增设各级学舍,还多次下诏,给贵族子弟和平民子弟各自不同的就学入仕途径,那时中央和地方的教学还是以“经学”为准,故而学校主要职责便是让学生“明经”。

    可到了武后时代,因她偏好文学取士,故而科举的评判标准,由原本的“经学”转为了“文学”,即偏重于诗词歌赋,这种影响一直延伸到中晚唐时代,高岳当初在礼部南院考试时,所写的策问还狠狠抨击了武后的政策。而明经科呢,考试标准也转向单纯的贴诵,并不需要应试者真的明白经学要义,这样以经学为主的“公学”,因为教学内容和实际需求严重脱节而迅速衰落,专注于诗词歌赋的“私学”盛起,当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玄宗时代不得不强行规定,身为举子,必须有当地州县学校的“毕业证”,随后进中央国子学、太学或四门学,进行适当的进修(入广文馆),而后才能取得参加进士考试的资格,以此来保障学校的入学率。将来高竟按照正常的轨迹,十有七八也是靠着高岳的门荫,入国子监(当然高岳若能入三品后,便能入弘文崇文二馆)就学,然后以各种方式踏入仕途。

    可唐政府政策的强行规定,在时代的发展前,就是“螳臂当车”的下场。

    事实上在玄宗时代,学校教学“学了也没用”的观念已深入人心,比如开元年间的田琬,这位年轻时和高岳一样,也曾入太学,可学了段时间,觉得《小雅》里整天跟个怨妇似的唧唧歪歪,《大雅》则整天教人如何繁复地“奢侈”,便觉得这玩意学来作甚?我大唐之士,“功业宜先于济理,章句非急于适时”,索性去学骑马射箭、孙吴兵法,随后投笔从戎,立功疆场,最后居然当上安北都护,后来又任易州刺史、高阳军使,仕途直至河东节度使。

    到了高岳这个年代,国子监也好,州县两学也罢,根本就是名存实亡了,所以先前高岳在太学里,国家为保住国子监,要求京兆府解送的举子,国子监学生必须占取一定比例。

    “唉,人心既去,即便以法律拘押之,也是无济于事的!”高岳深知,中央和地方的教育要不要振兴,当然要,可靠下达些政策修修补补是不行的,而是需要适应时代的需求,进行强力的革新才是。

    “马上就在兴元府复兴学馆,不过学馆也是要厨料、木薪、俸禄等各种支出的,我准备从职田米当中,抽取三分之一来,再加上公私俸禄里支取五百贯钱,充作学馆的经费。”高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云和听到此,当即心中就有疑问,“不会要把竟儿......”

    “没错,竟儿要入学,竟儿第一个入学的话,就是榜样,兴元府各级官佐的子弟也会入学,随后整个州府到各县求学才会蔚然成风。”

    高岳这个想法,得到云韶的支持。

    但云和还有疑惑,“国家开科延士,然每年进士及第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意思是学馆招那么多学生,也没用呀!

    高岳却不以为然,他说每年进士,那是国家精英里的精英,是公卿级别的储备军,可这个国家想要良性运转,哪里需要那么多公卿?很多县,国家还抱怨找不到人去当令、丞、尉,只能让流人或胥吏去充任,这些人又无学问,就任后便是瞎搞。现在国家亟需不是诗才,而是大批专才,奔赴边疆、内地各个州县,为朝廷牧养百姓、经营军队。

    姊妹俩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可再深的话,她俩又暂时是想不清楚的。

    高岳随即坐在花架下的石墩上,摸摸竟儿的脑勺,接着自怀里取出几篇文章来,说竟儿给你来读,读好了等阿父自京师返归,你和阿父谈谈所想。

    “这是什么?”云韶好奇地问道。

    “是明玄法师和我合力所撰写的变文。”

    所谓的变文,是佛家用来宣道时,给平民百姓所讲的“寓教于乐”的文章,通俗易懂,说唱结合,特别接近于后世的故事会。

    “小,小驹过溪变文?”竟儿看了其中一篇,发声读了出来......

    高岳去京师,临行前两日,汉川边停着艘帆船,随即上岸的,是原凤州司马卢杞。

    在天汉驿里,高岳亲自接待这位曾经的宰执。

    原来皇帝还是下诏,虽没让卢杞回朝,可让他迁转量移为吉州(今江西吉安)长史。

    虽然也是个闲职,但卢杞还是特别有信心的,席间他对高岳说:“不出三载,杞必再入政事堂,届时必定不忘逸崧、城武对我的恩情。”

14.麦秆煮熟水

    “你低估了如今忠臣们的力量......”高岳在心中对卢杞的宏愿不以为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到卢杞带着兴元府特产的药草、高密侯,坐着船扬帆下汉川时,高岳也领着队伍,取道洋州,沿骆谷道向长安而去。

    这次他没和韦皋一道,因韦皋由凤州出陈仓道,更为快捷些。

    而他所行的骆谷道是唐统治天下后,重点修治的一条驿道,在金州和商州光复后,取此道至京师约六百里路,约莫半月可至。

    高岳等一行,首先走的是洋州的月河谷,最终至洋州华阳县的理所桑坪店,暂时休息下来。

    桑坪店有片军队的屯田,是四个屯队的淮西兵所耕殖,当高岳一行来到时,他们刚刚收割了稻谷,并种下了第二轮冬小麦。

    屯所所当的道路边,数棵大树下,一群士兵到来,为少尹的人马提供饮水和干粮。

    “本尹要喝熟水。”当高岳坐在胡床上后,对名叫徐传七的屯官要求说。

    徐传七有些为难,就说屯里没有茶叶,现在兴元府里就明怀义所领的蕃骑喜欢吃茶,我们步卒的屯营是没有这东西的。

    高岳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谁说只有煎茶才用熟水的?

    听到这话,周围的田士们也感到好奇。

    因为按照常识,确实只有在煎茶时才能用得着熟水,平日里我们喝水,喝得都是生水啊!

    “你们割麦子,难道没留下麦秆的吗?”

    “有的。”

    “麦秆是很有用的,留着它们取代木薪,便宜。”高岳说完,就让徐传七去抱麦秆来。

    很快,一捆麦秆被抱来,高岳就要求大家掘出个土灶来,接着把麦秆塞入其中,点着后烧熟了一瓯水。

    高岳带头用杯盅接满了热气腾腾的熟水,然后吹凉后一饮而尽,连说好喝好喝,还是熟水喝得有快意,又让扈从的僚佐和其他屯官们都来喝熟水。

    说实话,最初这群人平日里喝惯了生水,刚一喝熟水还有点不适应,可喝了数口后,居然觉得......嗯,这烧沸后的熟水到了口舌里,居然有股洁净清冽的美感,并且好像越喝越有点上瘾......明明什么佐料都没有呢,喝起来却有点清茶的感觉,欲罢不能。

    “以后,桑坪店的驿站、水店应该供应过往人熟水喝,不,是整个兴元府的官民兵商,都应喝熟水,喝这个可抵御疾病。”高岳说到,然后又补充说:“烧熟水,就用麦秆为燃料。”

    因他也明白,古代民众不爱喝熟水的原因,除去卫生知识的缺乏外,其实还在于经济烧熟水,是需要燃料的,燃料也是钱啊,现在稻麦混种,产生大批的麦秆,恰好可补充平民们燃料的不足,熟水熟食都能得到保障,平民的生活条件也能得到改善。

    入洋州的傥谷,行四百里,到长安城京兆府周至县南的骆谷,沿路高岳喝的都是熟水,以求起到以身作则的效力。

    出周至县后,至长安城郊沣水边的秦川驿驻足。

    沿途高岳所见,当真是凄惨,京畿的郊县不管是田地,还是数木,都被蝗虫啃噬一空,田垄道路上,倒毙的饿殍比比皆是。活着的百姓也好,军卒也罢,各个脸带青黑的菜色,身躯浮肿。

    秦川驿身为京师的大驿,是整条骆谷道的起点,虽然规模很是宏大,但里面供应的却都是些粗麦劣饭,高岳等人刚刚下马,就看到一群黧黑的北衙子弟大呼小叫,自秦川驿旁边的道路而过,内容是“口粮都供应不上,也想让我们为禁军?吃的比囚徒还差,不如去终南山中为山棚草寇!”

    这话听得高岳瞠目结舌。

    一面皇帝正从商、邓等地的山棚里征募人入禁军,另外面禁军子弟又不断地要逃入山中当山棚。

    这时道路北端扬起阵烟尘,又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只见群头戴锦帽身着锦甲的骑手,追上了这群叫嚣要去终南山落草的北衙子弟,马鞭啪啪啪地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背脊上,打得鲜血和尘土飞扬,十分骇人。

    “干什么要打我们?”这群饿得都快脱形的北衙子弟,被打得惨叫不休,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高岳这时望见,当首的骑手可不正是郭锻!只见他用鞭梢指着挨打的北衙子弟吼道:“圣主养你们何用?居然要入终南山为贼,马上统统抓入司金吾的牢狱当中,治你们的罪。”

    “我等实在饿得没法子,给条活路啊!”

    “有赏赐的钱帛,去买米粮来吃,难道活不下去?”

    这群北衙子弟们愤怒又悲哀地抗议说:“京师如今一斗粗粮都要三四百文,我等哪来那么多钱果腹求求这位判司,我等又没劫京师武库、弓箭库,说是去终南山为贼寇,那也是说说而已,只想离军营,到山中去寻些零碎地皮,种点庄稼,不至饿死,请判司留一线生路给我们。”

    “等到填饱肚子,我们再回来,给圣主效命。”

    “混帐东西,入了军营的伍籍,就是饿死也要饿死在京师里。”郭锻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抖出手里的锁链,要把这群逃兵全拷回去。

    这时斜刺里,一名身着绯衣的官员走出来,伸出双臂拦在他和逃兵之间。

    郭锻大怒,可随后瞧见,此人可不正是兴元少尹高岳?

    这位他暂时还不敢得罪。

    “高岳,你入你京师宣平坊的宅第,等候圣主宣召,这不干你事,你也保不下来这群逃兵!”

    “士兵也是圣主的赤子,长武师变各种惨痛犹在眼前,你等司金吾不要在这里狐假虎威。”高岳的一席话,使得所有的司金吾勃然大怒,他们本多是京城的恶少年,如今又自命为天子耳目,多少高官见到他们也要退避三舍的,可谁想哪里冒出来个如此不识抬举的外官来,不懂京城现在是什么天气?

    可这时高岳转过头来,对那群北衙子弟们劝说道:“你等也不要赌气,枉送性命,都归营去吧。”

    这群北衙子弟见高岳绯衣银鱼,又气度不凡,知晓他应该是个人物,便纷纷对他流泪叩首,“归营的话,不出一月,我等全家都得活活饿死。”

    高岳便将带头的几位扶起来,“安心,你们的难处,我马上会去拜会诸位相公妥善解决,肯定会给大伙儿,包括全京畿的百姓讨条活路的。”

    接着高岳转过身来,对各司金吾大喊:“请放这群子弟归营,不得加以拷打。”

    “这打脊的是谁?”骑在马上的司金吾纷纷骂起来。

    可郭锻举起鞭梢,叫麾下不要再说什么,“那好,反正圣主面前,都交给高少尹你去盘桓,我们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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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