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高云鸟飞散
“不不不,主人何敢奢望如此......只求托付些东西给郎君保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何伯急忙伏低身躯,说到。
先前何伯苦苦劝过主人,可杨炎根本不听,还想将何伯赶出去,然而此时何伯却成为他最终托付身后事的人。
杨炎在出发前,想要和妻子离婚,以免连累她,可圣诏却不许,还同时将杨炎妻子与杨弘业一起流放黔中。
杨炎的党羽韩洄、杜佑等,因国家财计离不开他们,故而各个官居原职,没受牵连,可赵惠伯、庾准、崔昭、卢悬、员寓等人可就惨了,各个都被革除官职,逐出台省,贬窜到各个荒原地带就连原本灞桥驿站的吕华,也被削职为民,随后长流岭南。
“请老丈进来。”
随后何伯低着头,转入到扇内,再度对高岳拜下,并将个乌木匣子推近,哑着嗓子说:“主人说,这里面的书轴,他只看了首编和次编,觉得行事和自己相合,便疑惑著者是不是以自己为原型的,并且借来讽谏自己的。但始终未能看到第三编,在制书下来时,他才知道,正如此书没有第三编一样,他所走的路,也是一条走不到底的‘断头路’。”
高岳轻轻将匣子上的木脱给揭开,里面赫然是两卷《阿阳侯恩仇记》。
“复仇毁灭了所有,包括你自己......可惜我第三编尚未有面世,你却已写完自己悲剧的结尾。”高岳半晌无言。
接下来高岳从木匣中又取出个小的书轴,展开来一看,里面是裱好的河陇直至安西、北庭的地图,图上附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元载的遗策。
同时也附着杨炎的一首小诗:
高云鸟飞散,
良弓何不藏。
天涯望月远,
横笛孤客愁。
“杨炎啊,你的理想已化为了块墓碑,你的训诫我我会记住,并用实际行动来祭奠的,请以十年为期。”高岳轻轻将木匣阖上收下,对何伯毕恭毕敬地回拜下来。
寒风萧索,北雁南去,灞桥边沿,一身麻衣的杨炎,行踪落拓,立在高大的驿站前,举起衣袖对名驿卒请求说:“央请崔十八兄出来一叙,便说是凤翔杨大。”
那驿卒点点头,进去会儿,然后背着个竹笥出来,对杨炎说:“崔十八说他身体不适,不便见你,但这里的东西,你自道州归来后就留在驿站里没取走,此刻物归原主。”
杨炎接过竹笥,长叹一声,眼泪横流,“我杨炎可以死矣,竟到最后也未能兑现对崔十八兄的承诺,可以死矣,可以死矣......”
而后他揭开竹笥的盖子,赫然发觉里面是他自道州归来时,从身上脱下来舍弃不要的绿袍和木简,没想到啊,没想到,它们一直静静躺在驿站里,好像在等着自己再来似的。
杨炎苦笑起来,摸着衣服和木简,“我本岭表一逐吏,超然登入中书门下为相,岂能长久?古人说过,有非常之福,必有非常之祸,今日果然应验了......”
接着杨炎对着灞桥驿,深深地拜上三拜,代表着他对崔清的愧疚,随后牵过马,孤身向着下一站,蓝田驿而去。
两个半月后,杨炎行至岭南鬼门关后,在驿站被当地接到卢杞密令的县令、衙役抓住,用白练勒杀。
杨炎妻子和儿子杨弘业,在离京后于韩公驿,也遭到县令的围困,自知不免的杨弘业先扼死了自己母亲,随后本人也于驿站当中自缢身亡。
消息传到李适的耳朵里,这位皇帝的表现很平淡:
“朕驾驭天下,不杀一二宰执,何以固位?”
迅即,皇帝就让卢杞推举新的门下侍郎,然后卢杞可接替杨炎为中书侍郎。
但卢杞却很谦逊,他坚决不受中书侍郎的位子,而是举荐大儒关播,使其和张镒同时为新的中书侍郎,自己仍任门下侍郎。
这样的处置,让皇帝很满意。
此外卢杞还说,是否要让刘晏回来,重掌东南利权,保护漕运?
皇帝有些不悦地回答说,朕此时召回刘晏,岂不是承认朕先前左迁他是错的!
卢杞赶紧噤声。
终于这场冬集结束,高岳也已不再是御史台的侍御史内供奉,而成为三十岁的工部虞部司员外郎,并且马上要前往奉天城负责营修工作。
当长安的雪落下后,升平坊原本热热闹闹的崔氏宅邸,变得冷清无比:七成的奴仆和小妾或被遣送,或随柳氏前往灵州。
高岳盘膝坐在中堂的地板上,前面直接放着食盘,其上是安老胡儿给他做的六枚蒸胡。
崔宁的妾室浣花夫人任氏,则坐在东面她还留在这宅第,担当着“家宅留后”的职务。
高岳抓着蒸胡就往口中塞......
食盘旁有方纸,是南面的驿站沿途送到崔清处,崔又让人送给高岳的,上面是小杨山人的绝命诗:
一去一万里,
千之千不还。
崖州何处在?
生度鬼门关。
“生度,生度?”高岳嚼着蒸胡,嚼着嚼着在心中笑着小杨山人的至死不悟,“如今谈何‘高云鸟飞散’,恰恰相反,满是秃鹫鹰扬、践暴天下,就像你觉得生度鬼门关后,可松口气时,那道白练便接踵而至。”
笑着笑着,高岳咽下几口蒸胡,眼眶就红了,鼻子也酸的难受,只能仰起脸来,小杨山人让他感到兔死狐悲:
“杨炎的死,怎么说也有我出的一半力气,但我不后悔。我唯一怕的是,自己的这条路,又能不能走到底?”
韬奋棚、红芍小亭他都做出了安排,而段秀实那边,他也给出了告诫。
可实际上没太多人,真的相信他的话语。
他又不能说得那么明白。
而之前源休又写信来,内里全是愤怒,他怒骂卢杞、严郢,也骂杨炎,因他辛辛苦苦自回纥归来,卢杞因害怕皇帝重用他,居然不给他京兆尹当,给他个光禄卿的闲散官位源休几乎想毁灭掉一切,他尤其恨卢杞。
可源休也明白自己现在如同条半伤的蛇,不能有所作为,只能蛰伏起来,藏住剧毒的信子,等待绝杀的时机。
“高郎,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吃完这些蒸胡,我们就得上路,我要去灵州,而你则要先回泾州,再至奉天。”这算是浣花夫人对他最温和的劝慰了。
“明白,姨娘我明白......”高岳不断把蒸胡掰开,再吞下去。
11.营修奉天城
这时任氏才爽朗地一笑,并向高岳伸出手来,意思是往他索要枚蒸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递过去,任氏吃了两口,待到馅子时,皱着眉梢说:“好淡。”
咦,姨娘啊,我是觉得清淡正合口味,莫非你们崔家的人,包括阿霓在内,个个都是盐巴虎吗?
这时侍奉在旁的新厨师安老胡儿便解释说:“夫人啊,最近全长安城的人都在淡食盐贵啦......”
高岳听到这话,本能地嗅到了事态变化的气息。
盐,和米粮一样,是天下百姓生存的根本所在,它价钱的起伏,往往代表着时局的巨变。
皇帝李适对数个方向用兵,加上原本下诏实行的三倍“食出界粮”政策,军费膨胀速度惊人,虽然因推行两税法而使得国库收入增多,可也禁不住如此消耗。
于是杨炎死后,判度支的赵赞、杜佑,还有太常博士韦都宾,集贤院学士陈京、裴延龄联合上书给宰相卢杞,称国库只剩数月军费,请求在征“常平钱”外,再征“榷盐钱”和“僦柜纳质钱”、“粟麦粜市钱”。
这时皇帝正巴着河朔、山南东道和淄青方面全面胜利开花的消息呢,卢杞可不敢对他说“不好意思陛下,钱快花完了”,便答应这几位的奏请,下令京兆府和东南各地转运使负责此事。
其中京兆府去取“僦柜纳质钱”、“粟麦粜市钱”,而东南的转运使、刺史们则负责加“榷盐钱”。
前者就和强盗差不多所谓的僦柜就是柜坊和质铺,民间可以往里面存钱(但要叫僦柜钱,也即是租金,和现在拿利息完全相反),也可以把物什送去典当,待到赎出时,除去要交还母钱外,还要交子钱给质铺。所以长安城各处的柜坊,实则等于储钱生息所在;至于粟麦更好理解,长安民众为备荒年,会在各家都挖出地窖来储备粮食而今京兆府派人去,直接将商人的柜坊,居民的地窖全部用度支司名义封起来,而后统计后统统“借走”四分之一,号曰“借商”、“借米”。
至于加榷盐钱,原本刘晏在执掌盐政时,设置巡院、盐场控制东南各地的食盐生产,而后于榷场出售给盐商,每斗盐卖一百一十文,一百文是政府的盐利,十文是产盐的“盐本钱”;对盐商来说,他从榷场买一斗盐,收购成本就是一百一十文钱,再加上他的销售成本,所以每斗盐卖三百文上下,如此可得利润一百文。
可如今朝廷亟需军费,便开始加榷价,李适给赵赞、杜佑及陈少游、韩等人下的指示是,每斗盐的榷价往上加一百文,以充军费!
如此到了盐商那里,每斗盐可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卖三百文了,而是加到六百文、九百文,甚至许多大盐商开始囤积居奇,哄抬盐价,以前三斗粮食可以换一斗盐,现在于有的地区一石乃至更多都换不到一斗盐,百姓苦不堪言。
这一切都是先前杨炎更改刘晏盐政所导致的恶劣后果:各地巡院被废,朝廷失去了对盐场和盐商的有效控制!
长安这座以政治功能为主的都城,本身就不产盐,所以民众率先尝到了“昂贵”的河东池盐,再加上僦柜和粮窖遭劫,更是雪上加霜,很多平民乃至原本的富豪人家,只能“淡食”度日。
“幸亏高郎提前一步,把宅邸里所藏的钱都花掉或迁走,不然损失可就大了。”任氏听完安老胡儿的解释,恍然大悟。
花掉的钱,是送给卢杞给叔岳父崔宽迁官的,卢杞很精明,他害怕重蹈杨炎的覆辙,并没有把钱囤在家中,而是撒往各州县求田问舍去了另外,崔宽不再担任蜀都尹的官职,也没有回京朝廷紧急任命曹王皋为新的荆南节度使,负责对梁崇义的南方战线,而崔宽则在卢杞运作下,填补了曹王皋的湖南观察使的空缺。蜀地的张延赏成功支走崔宽后,终于把节度使、蜀都尹的权力合一,随即开始谋划夺取西山诸军。
如今崔宽全家,正出蜀都城,顺着长江而下,往湖南观察使的治所潭州而去。
路途中,云和身体在舟中不适而抱恙,还写信向姊夫和阿姊诉苦来着。
而现在,高岳也要离开京城了。
不过他在离京前,也向朝廷上奏,干什么?
恳求金吾将军浑借给他两个人,即虞侯郭小凤、高固,高岳称此二位久在边塞(其实郭小凤就去厮混了一年,要他来就是个添头),熟悉筑城规制,请让臣携二人前去奉天营城,可有裨益。
浑是个忠厚人,当皇帝询问他意见时,他说无妨无妨,反正这两人和我呆在京内也是闲着,不如就跟着高外郎前去奉天城。
于是朝廷加郭小凤、高固致果副尉的武散官品秩,令其随高岳去营修奉天城。
又派遣两千神策禁军为筑城所用,统帅者也算是高岳的亲戚神策军别将高崇文。
但高岳还不满足,便又上了一奏疏给皇帝陛下,他给李适算了一笔账,说臣昔日在泾州筑五堡一城,皆是夯土构造,每逢雨日,必须在城头铺设大量草席,以防雨水淋坏冲垮,即便如此,但凡雨后都有坍塌之处,只能再动用人力物力进行修补(连用三合土的百里城也不例外);此外冬季时分,又会积霜雪冻害,须得士卒亲手掘冰,这样的话每年花在营缮维护上的费用就是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臣请在奉天旧城的夯土城墙上覆砖,虽然表面上开支要增加,但大可一劳永逸,省得往上面铺草席。
非但如此,高岳还请求一事,他称筑城的神策士卒夯土还成,但不习烧砖,陛下的将作监里有匠人不下五千,皆是自各州县征发来的上好手艺人,东西都的宫城、中书门下、大内、兴庆宫、禁军诸楼、台、亭、阁、屋宇、厩舍属内作,而东西都的太庙、郊社、城门、桥梁,四省九寺三监及诸行宫、先帝山陵属外作请从外作工匠里选百名老练人,通冶炼、烧陶、烧砖、营构、梓匠(木工)者,集于奉天城,教导士兵营修。
12.兵出壶关口
皇帝心想,没想到高三真的把奉天城营修当做个大事来看待,也罢,虽然朕不可能会离宫去那里,但反正奉天重镇,乃是连接京兆、凤翔和泾原的要地,昔日西蕃多次来犯,奉天四周经常爆发惨烈战斗,将其堡垒化也是件好事,便下诏准可此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即将作监的左右中校署,遂挑选百名“老匠师”,伴随在两千神策军士兵队伍里,先高岳一步,出长安城往西开拨。另外为加快工程进度,还配给了数百服徒刑的男囚给将作监,让这群人也赶赴奉天,做筑城的活计。
私下地,高岳火速写信于原州行在的刘德室,让他从营田队伍和城傍蕃落里,抽出二三百人来,也来奉天城“助势”。
实则要让这些人,从将作监的老匠师那里学(piao)习(qie)烧砖、烧陶、木工等技术。
安排妥当后,高岳正式辞京,以营城使的身份往奉天城而去。
他的鞍前马后,是韦驮天、安老胡,及少数几名朝廷配给的仆役。
这时长安城的街道景象,和他先前来冬集时已大相径庭。
升平坊周围数坊,直到皇城、大明宫方向,所有横街上都拥堵着无数百姓民众,号哭声震天动地,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围堵诸位宰相,要回被京兆府和度支司索走的钱财、米粮据说原本卢杞上朝时还骑着马,接受百姓的陈情,可后来来陈情的人太多,并且很快就有针对他的过激行为,百姓的愤恨越来越厉害,据说不少人怀中暗藏着砖石,随时准备袭击卢宰相,导致这些日子卢杞昼伏夜出,四更前就悄悄出宅,到光宅坊里等着,大明宫门一开就钻进去。
高岳看到这诸街道上,一面是愤怒绝望的百姓,但另外面却是继续横行搜刮的官府。
京兆少尹、长安万年二县的县尉,都骑马乘车,带着文簿,到柜坊、人家便破门而入,将钱财和粮食随意劫掠走,整个局面无比混乱许多没办法生存下去的坊民,走投无路下,又潮水般涌入到神策军中,接受白志贞的招募,来躲避京兆府。
“真是乱套了。”高岳在心中暗想着。
但大明宫里的皇帝,却对削藩的战争胜利越来越有信心。
入冬以来,虽然宰相杨炎死去,但从各个战场上都传来让李适振奋的捷报。
首先是淄青方镇传来李正己背痈发作而死的消息,最初李适还不敢相信,但很快淄青方镇的徐州刺史李洧(李正己的叔父)派来一位牙兵,告诉了皇帝:李正己确实已死,其子李纳谋袭旌节,我李洧愿意反正朝廷,献出徐州。
这位牙兵叫王智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徐州到京师共二千六百四十里路,他花了五日五夜驰马便赶到了,告诉皇帝说:“徐州刺史李洧,连和海州刺史王涉、沂州马万通,愿将三州之地奉还于陛下。”
皇帝大喜,急忙任李洧为徐、海、沂三州观察使、检校御史大夫。
随后王智兴还向皇帝告急,说李纳将军队自宋州撤还,并联合魏博军将领信都崇庆(这位复姓信都),回转来开始围攻徐州,军情刻不容缓。
“勿忧,朕即刻遣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宣武军刘洽、永平军李澄,另发五千朔方精骑,归都统李勉节制,驰援徐州!”
同时,淮西李希烈在雨停后,开始溯汉水而上,逼近襄阳,梁崇义不敢再南下攻击江陵府,面对淮宁军的强大兵势,是节节败退。
随州刺史刘长卿听说李希烈领军而来,喜悦万分,动员随州百姓至汉东迎接犒劳,还作了首诗歌,赞美李希烈“问罪襄阳”的功绩:
不敢淮南卧,来趋汉将营。
受辞瞻左钺,扶疾往前旌。
井税鹑衣乐,壶浆鹤发迎。
水归余断岸,烽至掩孤城。
晚日归千骑,秋风合五兵。
孔璋才素健,早晚檄书成。
当然皇帝最为关心的,还是河朔之地的恒冀、魏博二镇的叛乱。
河北道最南端的相州,阵云高涌,浩荡的洹水呈东西走向,自安阳城北缓缓流过,田悦的兵马夹在洹水与安阳城间连营,而对面直到邺,则为李抱真、马燧、李晟三军共六万人,同样列营十多里,相隔对峙,鼓角声不绝于耳。
安阳城头上,田悦焦躁惊惧不安,望着朝廷官军的阵势,来回踱着,不断询问“成德军有无援兵至”、“平卢军有无援兵至”这样的问题。
因为在先前的临城之战中,没有听邢曹俊建议的田悦大败,丧失了近半的精锐,一时间魏博天雄军内父死子亡,不计其数:
自马燧归河东太原后,火速点起两万精锐步骑,与李晟的神策先锋行营及李抱真的昭义军会师,随后马燧使计策先写封信给田悦,恳请魏博撤军罢战,他会在朝廷那里请求圣主赦免李惟岳。
然而田悦不听,反倒认为马燧畏惧,便下令继续强攻临城。
在此期间,马燧、李抱真、李晟神速穿过壶口关,逼近临。
同时临城的官军守将张,率麾下浴血死战,杀死无数蚁附攻城的魏博士兵,但城中伤亡也十分惨重,在粮食开始告罄后,守军士兵开始动摇,有人害怕朝廷援军不止,就起了投降的心思。
这时张将自己的小女儿唤出来,给她穿上红衣,戴上首饰,领到将士们的面前,说现在我也没什么可以赏赐给诸位的,就把我这女儿卖给城中还有钱的人家当妾,换点钱来再给诸位吃顿好的,能把这座城给守住。
临城将士见大将如此,无不拜倒痛哭,说我等愿死战守城,绝不屈服!
随后众人想出一计,制出件纸鸢,上面写“临危如累卵,马河东(燧)、李昭义(抱真)救我等”,而后系在长线之上,趁刮东风,使其飞出城外魏博军团团重围田悦见到纸鸢大惊,忙聚集军中善射者,纷纷发箭企图将其射落然而天遂人愿,纸鸢直飞出重围,最后落入马燧营中。
见到纸鸢上的求救文字,三位将领认为不可拖延,于是直扑临城。
而田悦麾下大将杨朝光、卢子昌领五千魏博兵,在临城外的卢幢设栅立营,隔绝了张和救兵间的道路。
13.李马旧宿怨
马燧将大将李自良唤来,问他这仗该如何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自良本是前任河东节度使鲍防的部下,昔日回纥入侵太原时,鲍防要领军出战,但李自良却劝他说,不如坚守城池,然后别遣一军绕到回纥背后筑垒,扼断其退路,等到其兵疲粮尽后,再首尾追击,可获全功。
但鲍防不听,非得出战和回纥在平原作战,遭到惨败。
鲍防被解职后,马燧当上河东节度使,认为李自良智勇双全,于是委以腹心之任,临战必然咨询。
李自良手指地图,说杨朝光只有五千兵马,节下和李抱真、李晟合军,破他的营砦易如反掌,不过田悦的主力随时可能前来增援,这才是应当着意的地方:节下可授我三千精兵,绕至卢幢和田悦主阵间的双冈抵御田悦,而后节下专力猛攻卢幢,我专力阻击田悦,此战必得胜。
“很好,双冈就交给你,若田悦有一兵一卒增援到了卢幢,必斩你以徇!”马燧答应下来。
次日平明,马燧、李抱真、李晟麾下四万精锐尽出,更迭猛攻卢幢,杨朝光大恐,急忙求救于田悦。
“卢幢不可失,失去的话临之战就万劫不复了!”意识到严重性的田悦,和田绪一道,亲自领最精锐的万余魏博牙兵,准备增援卢幢。
谁想在双冈处,遇到来此阻截的李自良,魏博牙兵叫嚣着,前阵重铠拥盾,后列齐举长柄棹刀,结田承嗣在世时最得意的“千刀阵”,如墙而进,猛攻双冈。
李自良领三千河东甲士决死抵御,田绪督魏博千刀阵猛攻十多次,也未能取胜,更别说夺下双冈。
而另外一面,马燧招募数百敢死,推装满柴草的灌油轻车,直扑上卢幢杨朝光的营砦,纵火焚烧,杨朝光、卢子昌所立的木栅顿时灰飞烟灭,李晨、李抱真两军自两翼包抄,尽杀卢幢山岗上的五千魏博兵,杨朝光被斩,卢子昌被俘后枭首示众。
而后,马燧骑兵直驱双冈,助力李自良,见状不妙的田悦再也没有继续包围临城的勇气成千上万魏博军士兵丢弃临城下的营地,向着水方向溃奔城中守将张趁机开门追击,获取辎重无数。
赶到水的田悦气急败坏,连斩数人才拉住了崩溃的阵势,接着要求全军回身列阵而战。
刚列好阵,马燧、李抱真、张的军队如风般迅速赶到,和魏博军酣战起来。
而李晟则领神策军迂回渡过了水,出现在田悦的侧后方,横击过来,一下子如席卷地,如火焚原,将田悦打得溃不成军,魏博士兵被斩杀万余,田悦和田绪这对堂兄弟抱头痛哭,狼狈逃窜,“悔不听贝州刺史邢曹俊之言,我等实不是马燧、李抱真、李晟的敌手啊!”
趁着夜色的掩护,田悦才收拢了败兵,惶恐万分地向南,越过磁州地界,向相州而去。
相州乃是魏府的门户,更可往南控制河北道与河南道的要冲卫州。
而朝廷方河阳节度使李艽,已领军逼近卫州,和马燧等呈南北对进夹攻的态势。
只要相、卫失陷,魏府将无险可守,田悦就可以乖乖交出自己的人头了。
惊恐的田悦便龟缩在相州治所安阳城一带,又让大将王光进于漳水边筑起偃月垒,锁住长桥。
追击而来的马燧,命士兵推战车,装满土囊,用铁链连锁起来,塞在漳水当间,很快水流变浅,全军渡过漳水,驻屯仓口,和田悦隔着道洹水,吓得田悦惶惶不可终日。
“不怕不怕,对方的粮食怕是也快耗尽,只要我坚守住安阳城,等待成德和平卢的援军,还是可以有胜利的机会的。”安阳城的田悦,不断如此给自己打气。
没多久,淄青平卢军果然发出万余人,而李惟岳的成德军也派出三千人,跑来和田悦会合。
这时田悦才知道李正己已亡,由李纳主持全局,不由得兔死狐悲:“以前李宝臣、李正己和我叔父田承嗣,和代宗皇帝打了一辈子交道,但好歹有点情分。现在新皇帝和我们这几位(李惟岳、李纳还有自己)可没情分可谈,绝不能投降,投降就是灭亡,我得死死守住安阳城!”
就在田悦下定负隅顽抗到底决心时,洹水那面的朝廷军营地,却爆发了争执。
因马燧和李抱真的旧怨。
代宗皇帝还在世时,李抱真想要杀掉怀州刺史杨秫。
其实人真的是很奇怪,李抱真在昭义军使府中,素来以宽待人才而闻名,本人又喜欢修仙,道德素质要比普通军将高一截,但再好的人这辈子也有个把想要置其于死地的冤家对李抱真来说,杨秫就是这样的冤家。
代宗朝,是没有什么纲纪可言的,节度使军将杀个刺史,毛毛雨。
杨秫听说李抱真准备磨刀杀他,就一路跑去投靠了马燧,马燧将其收留,也就此和李抱真结下梁子。
当然马燧也不是真的侠义心肠,他保护杨秫,其实是想把怀州纳入自己的势力当中。
所以此次出征,他和李抱真若败还可相保,胜却顺理成章开始互相拆台。果然临大捷后,朝廷加马燧为魏博招讨使,李抱真就开始有些“怪模样”了。
军队还在邺城时,李抱真就开始以“服丹药清修”为名目,经常不来和马燧、李晟开会协同,呆在自己的营盘里守在火光腾腾的丹炉旁,不知道捣鼓什么。
最近马燧更是恼火:李抱真忽然独断抽出两千兵马北上,说要救助坚守邢州的刺史李洪。
“临战胜田悦后,魏博的康早已解除对邢州的包围,那李洪哪还需要他去救!分明是想夺我的功,趁机将邢、州、磁州吞入到昭义军口中。”营帐内马燧勃然大怒,对着默然不语的神策军李晟抱怨不停,“我才是魏博招讨使,受陛下诏令,都统诸军,结果李阿十(李抱真在家行第第十)如此不把我的教条放在眼中,那这田悦还不要继续讨伐下去了?”
14.以逸待劳阵
李晟毕竟是朝廷方面的代表,见到马燧怒形于色,便开言劝说:“一年前,李昭义就被任为邢、磁、三州观察使,这三州原本就应该是他的,再者李惟岳派出的大将王武俊,正进逼攻打赵州康日知(康本为成德军在赵州的刺史,现已反正朝廷),赵州距邢州不过七十里路,李昭义职责所在,有所顾虑也是应当的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马燧还是不依不饶,于是李晟只能暂且表态,称他愿意在战胜后上奏朝廷,将河中几个州的赋税,补贴到河东节度使这里去。
这下马燧的语气才有所松动,便诚恳地对李晟说:“并非是鄙夫斤斤计较,而是出战时鄙夫散尽家财,都给了将士们当犒赏,如邢、、磁三州赋税都给李阿十的昭义军,恐会寒了我河东将士的心。”
李晟急忙抱拳说:“陛下在京城,日夜盼我三人精诚团结,早日剪灭魏博叛逆,凯旋归朝。到时候莫要说区区三州,就是五州十州,陛下还能吝啬?晟即刻就上奏朝廷,请先拨度支司五万贯钱,分赏给河东将士们。”
听到这话,马燧大喜,便与李晟一道,拜访了李抱真的营帐,请李克期一道进军,与田悦决战。
而呆在丹炉边的李抱真,见马燧开诚来见,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说万事听命魏博招讨使的。
很快,安阳城头的田悦就望见,朝廷官军的营地里,士兵们来回忙碌,砍伐搬运木材,开始在洹水上架设桥梁,“莫不是要过桥来进攻我等?”
官军造桥工程进度迅速,田悦没过几天就看到,洹水上每隔一段距离,总共架起三道浮桥。
正好各自对着李晟、李抱真。马燧的营地。
接下来每日,三军都派出麾下骑兵,越过桥梁来,至魏博营地前挑衅辱骂。
魏博诸将纷纷请示田悦出战与否,田悦只是说坚壁不动,并称“据斥候的消息,马燧自临南下,深入磁、相数百里,营地里的粮食只剩十余日,后续粮秣衣装不继,故马燧等人利在急战,诸位不要中了圈套,只要坚守不出,再过十日,官军必将溃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终于到了第十日时,官军的营地突然有喧哗呼啸的迹象。
闻讯的田悦,急忙和田绪登上安阳城的马面墙后,清清楚楚看到,洹水对面官军营中,士兵、马匹在无序跑动,并且甚嚣尘上。
“节下!”几位大将刚喊出来,田悦就举手,表示尽快安排,不可贻误战机,“马燧因粮尽,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破绽来。传我的令,大军即刻出城,魏博子弟居中,淄青子弟居东,成德子弟居西,各向官军一桥,待到击鼓为号后,一并冲过桥去,合击官军营垒。”
“喏!”
结果当魏博诸军厉兵秣马,并于黎明前出城列阵时,安阳城墙望楼上忽然几名烽子大呼起来他们见到此刻洹水对岸,马燧军两万精锐步骑齐齐举着松明,沿着河岸列成道火龙,迅速往东疾驱。
而未见李抱真、李晟军的动向。
“马燧是要直捣我魏府城......”
“节下,是不是也要往东走,魏府城如今守军不过三千啊!”
“不要慌张。”田悦握紧马鞭大呼到,接着他将鞭梢举高,尖头刺入了鱼肚白的蒙蒙朝霞处,其下洹水两岸冬风凛冽,水中铺满灰白色的碎冰,乱草来回披靡,接着鞭梢尖头劈下,正指向对岸:“强渡洹水去,烧掉对方营垒、辎重,马燧无能为也!”
“哇啊啊啊!”数万魏博、成德和淄青叛军,全部扬起旌旗,人马如狂潮般涌动,隆隆地向着三桥方向杀去。
田悦骑着马,在震耳欲聋的鼓声里左右驰骋指挥:
成德军人数最少,最先过了西桥;
接着淄青平卢军万余人,过了东桥;
三万魏博军,也是田悦几乎所有家底,前军万余人也陆续过了中桥。
至中午时分,风势更烈,魏博军全部渡过洹水,官军营垒相连数里就在眼前,田悦见己方处于上风位置,便下令全军纵火!
一时间,叛军四处点火,燎烧草野,并顺风突进,火势迅速蔓延到官军营垒处,将其烧成一片火海。
营垒后,李晟率数千神策军逆战而出,成德军、平卢军众兵狂蜂般扑上去,双方弩箭交错纷飞,接着就是长如林般拼刺起来,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马燧呢!”田悦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接着他身旁的牙兵用手指着烟火纷飞的战场以东,大约五六里处,“那就是马燧部伍。”
田悦看得亲切,马燧军已停止继续往东走,开始回转列阵,但也不来救李晟和己方营垒,好像逡巡犹豫的样子。
捕捉到战机的田悦,便安排成德、平卢的援军和李晟神策军对战,自己则统率三万魏博精锐,边大肆放火,边向马燧军的阵列扑去。
“我等也放火!”马燧下令道。
河东兵前排得令后,全部将手里松明放下,点燃脚下的草丛,全军边烧边退,直到将阵前百余步的地界全部烧成冲天火墙为止。
这下,魏博军强行了五六里,抵达马燧军阵前时,已是人马俱乏,汗如雨下,这时马燧军阵列前已被己方烧成一片白地魏博军的火,在这片白地上也迅速熄灭,无法再延烧下去。
待到烟雾散去后,疲惫的魏博军见到,对面河东军步兵居中,骑兵马队及战车布设在两翼,器械精良,阵势严整,不由得顿生惊惧。
而河东军前锋,则是五千手持长刀的壮勇,正以逸待劳,蓄势待发。
“别慌,别慌......”田悦这才发觉自己中计,便和田绪一起,呼喝禁止士兵畏战。
但这没有什么效果,魏博军已陆陆续续有丧胆的士兵脱队,开始往相反方向奔逃的。
忽然,洹水上三座浮桥起火焚毁:原本马燧安排匿藏在河岸草间的百多名骑兵,见叛军尽数渡河后,便齐齐起身,翻越上马,手持火种木薪,点着了浮桥。
“叛军退路已失,诸位儿郎齐齐向前,杀田悦个片甲不留!”马燧怒目圆睁,亲手举起木槌,咚咚咚地击响了进军决战的大鼓。
15.坐视逆还城
马燧亲手击鼓,河东军以五千长刀手为先驱,步骑、弓手、战车紧随其后,刀刃所向,魏博军伏尸如麻,田悦、田绪大骇,再也没有原本决一死战的勇气,只顾着抱着马脖子,混在败军潮中,左冲右突,也找不到生路在何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营垒方向,李晟所统率的神策军也奋勇朝前,接连将当面的成德军、平卢军击败,这下所有叛军拥堵不堪,又见到三座浮桥都被马燧伏骑焚毁,只能哭爹喊娘,全都挤在洹水边上,被并进而至的河东军、神策军等官兵一排排砍倒、枭首。
号角声响起李抱真骑马,带两万精锐昭义军,自斜刺里的埋伏地杀出,此次作战前李抱真刚刚服食了五十颗金丹,吃得是满脸红润如云霞,立在帅旗下的他喊到:“赶上去,用弓箭把叛逆全都射死。”
同时李抱真眼珠转了转,把麾下大将贾林唤来:“我们事前准备的羊皮束脚现在可派上用场了,你带三千精骑,别走一路,渡过洹水,记住务必要追着田悦的旗帜走,他多数是要逃回魏州去的。记住,一旦捉住田悦,就急追上去把他给斩掉,如此平叛的首功就是昭义军的!”
洹水边,昭义军列队逼近,无数弓摆动着,一排排强劲的箭矢轮番激射而出跳入冰冷水中逃生的叛军士兵惨嚎不绝,他们的脖颈、后背不断中箭,插满箭羽的死伤者堆叠起来,和冰块一起浮浮沉沉,污血和浊水混合起来,散发着逼人的腥味。
某处浅流处,得李抱真命令的贾林,领三千昭义军骑兵,马腿上全部绑上羊皮束脚来抵御寒冷,涉过了寒澈骨髓的洹水,随即根本顾不上去夺安阳城,而是顺着田悦败退的路线,穷追不舍。
田悦根本顾不上收拢溃逃的队伍,他卸掉了所有的甲胄,伏在坐骑的鞍上,艰难地涉过了洹水,田绪的马被射杀,于是他踏入齐腰深的冰水里,是拉着田悦坐骑的尾巴才跟过去的,差点没被冻死。
上了对岸后,这对堂兄弟仅仅带着几百名亲信的牙兵,沿路又搜罗了些败兵,凑齐千把人,果然直接向东,往魏府逃去。
贾林的两千精骑则手持火把,人不解鞍,闪电般追逐其后。
而被田悦抛弃的魏博、淄青、恒冀三镇叛军,共三万余人,大半被杀死在洹水,尸壅河川当中,血水相连,洹水为之不流。
很快在清点虏获时,得知李抱真派遣贾林,再次独断追击田悦时,马燧大怒:“李阿十又开始争功了!”随后他要求李自良等大将也进入魏州地界,但不和李抱真同路,“李阿十走魏县,我们就走内黄!”
魏府城西南道上,两边山林耸峙,田悦、田绪狼狈不堪,带着败军昼夜不停,一路是风声鹤唳逃至此处,接着穿过此处,便见到府城南面的旧河堤,蜿蜒数里,横在已干涸的河床上,另外侧则是永济渠的“御河”,水声隆隆。
“我乃田悦,速速开门!”田悦骑着马,奔到魏府城南郭的城门处,举手大喊。
这时城墙马面上,火把齐举留守魏府的大将李长春、符令奇在女墙垛口后,望见城下的田悦和田绪,却喊道:“田尚书此刻应在洹水,你是假的!”
原来此刻符令奇早有归顺朝廷的心思,便趁田悦领军出征时,悄悄说服了留守的李长春,要占据整个魏府城反正,这时更是紧闭城门,不能放败走的田悦进来。
田悦当即就知道符、李二人反水了,而此刻旧河堤那边火把成片,马蹄声传来贾林的追骑就在不远处,要让对方追上,自己可就完了。
于是田悦大哭着跳下马来,和身旁的千余败兵一起,跪倒在南郭城墙下,高呼:“我真的是田悦啊!洹水那边战败了,三万魏博子弟都化为战鬼,就算不放我进来,也得让魏府的将士家属们知晓啊!”
败兵的哭声凄厉,很快整个魏府的内城外郭全都听到了,“洹水大败,魏博子弟归还者十不余一!”
整个魏博镇,士兵和他们的家属亲人是紧紧抱团在一起的,一个叛兵背后就是个抗拒朝廷的家庭听到这个噩耗,城郭内数万士兵家属哀声震天,争着涌向南郭城门处,密密麻麻跪了满街都是,央求李长春打开城门,放田悦进来。
外面是败兵,内里是家属,中间就隔着道城垣和大门,李长春立在城楼上,又开始动摇犹豫,但符令奇却决死劝说李长春,他指着旧河堤那边的火光:“那定是追击田逆的官军骑兵,只要再等一个时辰,将军将成就不世的伟业!”
李长春则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满头是汗。
而一路追到魏府城郭下的贾林,见远处魏府城城墙上满是火把,到处都有人的呼喊,心中又感到惊惧,不敢草率向前,便号令麾下骑兵后退两里,至魏店处下营。
几乎同时,马燧统领的河东军,抵达魏府城西南处的平邑,距离田悦也不过二十余里,“不用向前,给我下营扎寨!”马燧下马,踏入平邑的所佛寺当中。
这时候贾林派遣的数名骑兵来到,跪在马燧面前,“请仆射合兵进取魏府。”
马燧冷笑声,说“请回报李昭义我河东兵追击至此,人困马乏,在此佛寺食饭完毕后才能继续开拨!”
就这样这个夜晚,二万河东兵就在平邑的佛寺四周扎营,生火做法,喂食战马,没再前进半步。
捕获田悦的机会,就这样溜走。
平明时分,魏府内的民众情绪更加激烈,畏惧的李长春又见不到追击来的官军队伍,受不住田悦的威逼利诱,最终还是没听符令奇的,打开了南郭城门。
田悦、田绪一拥而入,第一件事便是关上城门,派兵死守,而后抓住李长春和符令奇,绑在军府院子里的木桩上,田悦仗剑对其痛骂:“我平日对你等推食解衣,为何要叛我!”
李长春后脑勺只顾捶着木桩,连呼悔恨悔恨。
七十九岁的符令奇则大骂李长春糊涂,并怒斥田悦:“我等皆是朝廷之人,岂能与你等安史余孽同流合污?要说叛逆,你田悦才是。”
“给我把他俩心挖出来来喂狗!”田悦挥手,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田绪命令道。
16.无常李惟岳
听到这话,田绪没有任何犹豫,瞬地掣出身上所佩戴的尖刀,走近满头白发的符令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明白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符令奇,用尽最后力气,对着背对自己的田悦大骂:“羯胡余孽,我已让三个儿子带兵投奔朝廷,你丢了邢州、相州,马上卫州和博州也要丢的,区区魏府已无完卵之可能,只恨我不能亲眼见到你田氏宗族被尽数押送上都太庙屠戮典刑!”骂完,符令奇仰头大笑。
“老狗!”田绪咬牙切齿,用尽全力,将尖刀狠狠扎入符令奇的胸膛,符令奇惨叫声,七窍血迸裂而出,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田绪满鼻孔都是血腥味,这种味道让田绪快意极了......
不久,魏博还残余的牙兵,举着火把环绕在军府四周街道上,如临大敌。
田悦扯下帷幕麻布,和田绪一起披在身上,出了府门就对着士兵和家属们跪下来,又是叩首又是嚎啕,“悦不肖,洹水惨败,魏博子弟十丧七八。然悦之所以能得伯父的天雄军旌节,皆由成德李宝臣、淄青李正己二位丈人保荐,如今二丈人已亡故,其子嗣却无法继承家业,悦不忿,不敢忘二位丈人大恩,遂举兵抗拒朝命,如此大败如此,愧不敢言。”而后田悦对着千万魏博军民,拔出自己佩刀,摆在地上,再顿首言道:“悦而今还有老母在府中,不敢自杀,请诸位用此刀斫我首级,出城献于河东马仆射去吧......”
“尚书!”在场所有魏博军民都对拜下来。
“不用执迷不悟,勿要和悦、绪一起送死!”
“我等受田氏二代大恩,岂能背主投靠朝廷?今者田氏生魏博生,田氏亡魏博继亡。胜负乃兵家常事,我等愿继续奉田尚书,和官军决一死战!”在场数千残余的魏博士卒,喊完后纷纷举刀截断头发,在熊熊火光里对天发誓。
接着田悦下令,将府中钱财全部拿出,并搜括府城里的富户豪商,每人都要拿出家财的一半,称“乞活钱”、“保府钱”,散发给士兵,并解放所有府城中的男奴,连妇人都发给铠甲武器,统统登城驻防,死守魏府城。
数日后,马燧、李抱真和李晟的军队,才抵达魏府的御河那边立营。
接着李抱真指责马燧贻误战机。
而马燧则反过来骂李抱真争功在前。
李晟苦苦居中调停,也没有什么效果。
归营后,李抱真即唤来掌书记,要他写一道表章送抵朝廷,称田悦被部下拒于南郭城外,本来可立擒之,消弭河朔多年祸源,马燧却在平邑佛寺里按兵不动,坐视田悦入城,是养寇自重。
马燧当然也不甘示弱,同样递上表章,称李抱真在作战当中多违节度,阻扰全胜大策。
李晟则在营地里,将刚刚升任亲兵虞侯的蔡佛奴喊来:“唉,你携着我的书状,乘快马去都城一趟,让陛下派位中贵人前来,调解马仆射和李尚书,不然这仗可真的要打不下去。”
不过虽然李晟忧惧,但这时候整个河朔的局面,对朝廷而言还是一片大好的:除去魏州、贝州和卫州外,其他数州田悦的属下,纷纷投降马燧,不久北方捷报也传来张孝忠果然在易州反正,与朝廷方的朱滔连兵,于束鹿大败李惟岳和魏博的孟希,李惟岳灰头土脸地奔回真定府里,这时成德军的判官邵真再度劝李惟岳,要及时悬崖勒马,交出恒冀方镇,自己和弟弟李惟简一道入朝向皇帝谢罪。
李惟岳又开始动摇起来,想投降朝廷,便答应了邵真,将弟弟李惟简给先送出去,探探皇帝口风。
但李惟岳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就去问孟希的意见。
孟希是魏博镇的大将,当即派人,火速抄小路来到魏府,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田悦。
这时田悦收拢不少逃亡归来的士兵,贝州刺史邢曹俊又领三千兵入魏府城,田悦的兵势稍稍复振,却得知李惟岳要归降,不由得大怒,便派出押衙使扈岌,飞马驰往真定府问罪。
真定府里,所有僚佐、军将都齐坐一堂,吵吵嚷嚷。
如今成德军局势已山穷水尽,易州张孝忠反正,赵州康日知反正,深州被朱滔围攻,摇摇欲坠,也到了讨论何去何从的时候了。
李惟岳坐在席位上,脸色发白,脚下全是横七竖八的酒盅,他喝了许多的酒,现在于吵闹声里早已头脑不清。
突然,酒劲发作的李惟岳,用手指着首席大将王武俊,及其子王士真骂到,“王武俊你个契丹杂种,先前束鹿之战,我让你为先锋和朱滔作战,你却故意不出力,导致我军惨败,不杀你父子,不能正军纪。”而后李惟岳口中喷着酒气,挥手喊到“来人,将王武俊父子拖下去斩讫报来!”
大堂哗然,王武俊急忙伏低脑袋,一个字都不辩驳。
就在李惟岳大叫大嚷时,魏博镇的使者扈岌,在成德长史毕华、孔目官胡震指引下,来到了军府堂上,接着扈岌就大声自报身份。
听到对方是田悦派来的,李惟岳顿时羞愧难当,抖抖索索地用衣袖挡脸。
而扈岌则当众数落李惟岳:“先前我魏博镇起兵,绝非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你求旌节,如今魏博身陷重围,你却准备屈膝投靠朝廷,是何道理?”
李惟岳当即自袖子间露出眼睛,望着扈岌会儿,接着猛地指向人群里的判官邵真:“是邵真,是邵真劝我如此的。”
而后扈岌、毕华、胡震等齐齐上前胁迫李惟岳说:“如今请斩邵真以固二镇之好,不然成德、魏博绝交,悔之不及。”
“好好好,斩,斩邵真!希望田尚书息怒。”李惟岳立刻改变主意。
“惟岳小儿不听忠言,先杀舅父,再杀判官,外欺于魏博,内惑于家奴,你全家满门祸不远矣!”邵真被推出去斩首时,是骂不绝口。
这时候,拜伏低头的王武俊,深深叹了口气。
“去,去追我弟李惟简回来,我不投降朝廷,绝不。”等到邵真血淋淋的首级呈上来后,李惟岳又大呼小叫起来。
可这时候探马急急来报,称李惟简已带着他母亲郑氏(惟简和李惟岳是异母兄弟),及全家百余人,投奔赵州康日知去了。
连弟弟都背叛了我李惟岳暴跳如雷,又叫嚣着要进军赵州,杀康日知、李惟简。
17.濒死转机至
可攻打赵州的话,谁来当统军的大将呢?
李惟岳本人因先前束鹿之战的惨败,犹心有余悸呢,这时屏风后王他奴悄声提醒李惟岳说:“可使王武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样不好吧?”李惟岳心想,看着一直伏低脑袋的王武俊,我刚刚还说要砍了他来着。
王他奴便说:“王中丞(王武俊为检校御史中丞)是先相公的亲家,二代辅佐成德,先前束鹿的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只要节下宽宥他,中丞必会相报,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好吧!”李惟岳根本是个没主张的浑人,便拍拍膝盖,对王武俊喊到:“中丞可领一万精兵,前去攻打赵州。”
听到这消息,王武俊急忙抬起额头,满眼睛都写着“不敢相信”的表情。
李惟岳咧开嘴得意地笑笑,“中丞勿疑,我再派卫常宁为步军指挥使追随于你,他掌步兵,中丞掌骑兵,定要攻下赵州,斩康日知、李惟简,以雪先前束鹿之耻。”
“敢不从命!”王武俊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再度叩拜。
那边,成德大将卫常宁也慨然受命。
李惟岳回头看看王他奴,对方也满脸欢笑,竖起大拇指,这主仆两位深为能将人心掌握在股掌间而自豪。
十日后,李惟岳又喝得烂醉如泥,躺在军府后楼当中不省人事。
忽然人声大作,火光透着窗户,照在席上,李惟岳睁开双眼,吓得大喝声,从噩梦中惊觉而起,浑身汗水湿透。
“邵真,邵真来取我的首级啦!”李惟岳歇斯底里地叫到,接着扑到兵兰处,噌一声抽剑出鞘,横在胸口,接着晃晃悠悠转身的他,感到灼热的风,正掀动着帷帐、门帘,不断灌入到自己身上。
楼堂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外面军府诸院里杀声震天,火光熊熊。
“怎,怎么回事......”
一名后背满是箭的牙兵,浑身是血地跑进来,倒在李惟岳的眼前,挣扎着说到:“王武俊、卫常宁反,自赵州与康日知、张孝忠勾结,回袭真定府,趁夜赚开城门......”
“不可能!”李惟岳叫到,“城门,城门是......对啊,城门是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把守的。”
接着李惟岳叫了声,瘫倒在榻上,便液横流,他咬着牙,举起佩剑,想要自杀,但割了下脖子后,疼得他又是喊又是哭。
“撞!”一声巨大的声响,两排士兵抱着巨树干做成的槌子,轰隆撞开了成德军府的铜门。
“李惟岳反逆朝廷,诸成德将士速速归顺,敢有抵抗者夷灭全族!”王武俊、王士真、卫常宁等数位反正的军将,带着士兵鼓噪着杀入军府庭院内。
李惟岳麾下的士兵,完全放弃抵抗,纷纷扔下刀剑,脱下铠甲,伏地叩头乞命。
这时成德军长史毕华、孔目官郑诜、家令王他奴在府中的角落里被搜出,架到王武俊的面前,连连告饶。
“毕华、郑诜、王他奴唆使李惟岳逆反,害谷从政、邵真,不可饶恕。”王武俊迅捷公布了罪名,接着拔出剑来,一人一剑,刺入三者的胸膛。
“中丞,孔目官胡震,和魏博将孟希、扈岌翻墙逃走了。”
“不用管这些漏网之鱼,先抓李惟岳。”于是王武俊等人,直接冲到李惟岳所居的屋宇当中,却发觉李惟岳手里举着把剑,泪流满面,就坐在榻上,跑也不敢跑,自刭也不敢自刭。
“请大夫入朝谢罪......”王武俊、王士真毕竟和李惟岳家有亲,见此急忙拜倒,要李惟岳投降。
“丈人,丈人,莫要杀我,我愿入朝。”这时李惟岳咣当将剑扔下,对着众人痛哭流涕求饶。
这时卫常宁握剑,走到王武俊身边提醒说:“如让李惟岳入朝,必将谋反之罪归咎于中丞。”
王武俊顿时惊骇醒悟,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李宝臣、李惟岳的副手,成德军种种谋逆行为,怎么也洗不清干系......最终,王武俊眼神变得阴沉起来,对着身旁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数名士兵将李惟岳牵拉到一根堂柱边靠在,接着用根弓弦交错勒住他的脖子,将弦搭上弓把,一名力气大的在柱子后“咯吱咯吱”转动着弓把,不断将勒在李惟岳脖子上的弓弦绞动收紧。
李惟岳一开始还叫着,但很快就只剩下急促地挣扎和低鸣,他的脚痛苦地蹬着八角形的柱脚,想要尽力拖延下死亡的时间,然而慢慢地脚僵直不动了。
整个屋宇内死寂下来,王武俊看着眼珠都被勒得凸出来的李惟岳尸身,吩咐了句“砍下首级来,让军府里判官孟华送到京师里去,献给陛下,请求朝廷赦免我全军上下。”
李惟岳身死的消息如春雷般,瞬间传遍河朔大地。
逃入魏博镇的孟希、扈岌和胡震,将成德李氏的覆亡告诉了田悦。
而这时,又传来淄青李纳军在徐州七里沟被朝廷宣武、朔方联军击败的消息,李纳丢弃徐州,狼狈往东逃窜,朝廷重新掌握要害地徐州,漕运复通。
山南东道梁崇义,在李希烈、曹王皋的两面夹攻下,也是节节溃退,龟缩回襄阳城去。
这下田悦惊得背后全是冷汗,“成德完了,平卢军也是个废物,只剩下魏府一地,又被团团围困,不清楚还能死守到何时?”
军府堂内诸位军将莫不丧气绝望,现在跟着田悦,哪怕是想投降,朝廷也不会赦免了。
只有老将邢曹俊不慌不忙地说:“恭喜工尚,转机来了。”
田悦看着邢曹俊,感觉对方是在开玩笑。
可邢曹俊却继续有鼻有眼地:“工尚啊,先前你在洹水败后,本没有逃回魏府城的可能,但正由于马燧、李抱真不协,才让咱们魏博镇重振旗鼓。更何况灭掉李惟岳的,并不是朝廷官军,而是卢龙镇朱滔,还有成德内部反正的张孝忠、王武俊、康日知三人。”
“你的意思是!”田悦猛然警醒。
“李惟岳没死时,朝廷和这几位利害关系是相同的;可现在李惟岳死了,现在坐大明宫紫宸殿的李家天子,又不是个情愿循旧的人所以,胡越同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咱们魏博,居然还有转机?”田悦想着想着,忽然就笑起来。
“那么就请工尚坚守魏府,等待这个转机。”邢曹俊伏倒在地。
18.李元平请婚
建中三年春,李惟岳的首级,和梁崇义的一起,送至京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去年秋雨停后,梁崇义原形毕露,未能在李希烈的淮宁军和曹王皋的军队手下撑过三个月:襄阳城破,梁崇义与妻儿,统统投水自杀,尸体被捞出来枭首。
“快,快派李承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叫李希烈让出襄阳城来。”皇帝李适在紫宸便殿的宰臣会议上,一面用手加额,高声颂谢列宗列祖庇佑,一面忙不迭地安排新的山南东道节帅人选来。
李承现在为河中尹,先前担任过淮西黜陟使,回朝后曾提醒皇帝说,李希烈此人极有野心,陛下须得提防。
其实杨炎早前也说过此类话语,可皇帝的处置则是:杀了杨炎,却又让李承去遏制李希烈。
可现在皇帝却在犹豫这个问题:
他要让李希烈退出襄阳城的话,那就等于是违背代宗朝默许的“身官回授”政策,李希烈必怒,并且这也显得朝廷有些鸡贼,所以为防万一,皇帝想让一支禁军护送李承去就任。
用哪支禁军都想好了,“让驻屯在虢州的神策军将刘德信去,他营中有三千兵马。”
“陛下英明。”中书侍郎关播、门下侍郎卢杞,齐声拍了皇帝的马屁。
李希烈可是和卢杞暗中勾搭的,于是卢杞又提议说,请做好两手准备,让禁军携三十万贯钱,去犒赏淮宁军,这样李希烈收了赏赐,也不敢再悖逆朝廷,可让他早日归镇。
这时太子太师颜真卿走出来,劝谏道:“陛下,如李希烈愿意交出襄阳城,那么李承单人独马去便可以;如李希烈不愿的话,刘德信这三千军队又能有什么作为?臣以为,可先让李承前去招谕,如李希烈胆敢抗命,陛下可大发同华、虢州、陕州的邢君牙、朱忠亮、阳惠元、张巨济等部禁军,会同刘德信压迫李希烈,让他就范。”
“李希烈乃是忠臣,太师如此不信任,岂不是要逼反淮宁军耶?”卢杞坚决不同意。
颜真卿冷哼声,并不回答卢杞的质问,气得卢杞暗自下了狠劲。
颜鲁公这番话,又让皇帝担心起来,确实得思索个完全之策。
这会儿中书侍郎张镒和御史大夫严郢倡议:“陛下,李希烈的淮西镇中核,是为申、光、蔡三州(今河南信阳、潢川、汝南一带),距离东都、汴宋极近,不可不防,而中间的门户紧要处,莫过于汝州,陛下须得派遣位得力人,权知汝州刺史,修缮城防,募齐州兵,以备李希烈发难。”
皇帝点点头,心想两手都要硬的道理是对的,便问汝州刺史何人胜任?
卢杞在心中盘算下,便向皇帝提议说,臣进一贤:高岳可权知汝州。
皇帝很快否决:“高岳而今于奉天营城,正是求仁得仁,不用劳烦他(马上应验与否,朕都得找他算笔账),何况高岳依旧权知原州行在,不能去汝州。”
这时候张镒和严郢还没有发话,那中书侍郎关播就迫不及待站出来,称“臣有一友,喜读兵书,胸中有千万甲兵,可堪汝州刺史。”
皇帝便问是何人。
关播说此人为我唐宗室子弟,名曰李元平,本为湖南观察使判官。
原来,先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为政苛刻,逼反麾下军将王国良,王于是煽动湖南、桂管交界处的西原蛮暴动,朝廷派关播前去镇抚,王国良才降服。在此过程里,关播结识李元平,一见如故,这会儿急忙向皇帝推荐。
皇帝说既然关中郎举荐,此君必有过人之处,可汝州刺史。
另外谈及成德军的处置时,皇帝对张孝忠的反正赞不绝口,称其为定难首功,想把旌节授予张孝忠。
“陛下英明。”卢杞、关播齐声赞颂。
谁想颜真卿、张镒和严郢并不同意,”陛下,如今居恒冀军府的是王武俊,陛下可先将旌节传给王武俊,张孝忠为易、定二州团练使,康日知可为赵、深团练使,这样成德旧军必能平静下来。至于卢龙镇留后朱滔,可给其沧、景二州为身官回授。”
“李惟岳身死爵灭,那王武俊还敢索旌节不成?如朕的旨意不能行于恒冀,那此役又有何意义?”皇帝大为不悦。
颜真卿便说,王武俊乃契丹种(张孝忠为奚族,康日知为康国人,今撒马尔罕出身),生性无常,最喜反覆,陛下可先稳住他,再徐徐削平成德不迟。
可皇帝却非常坚持自己想法,他认为要不把节度使给张孝忠坐,那等于是寒了反正首席功臣的心,示朕不能赏罚分明。
“陛下所言极是!”卢杞、关播齐齐附和。
“陛下,朱滔先前派使入朝来,希获深州(今河北衡水一带)。”这时严郢提醒说。
“不行,深州朕已许康日知,可改沧景二州。”
严郢便说,深州多产绢布,朱滔势在必得,希望能借此州扩充幽州的财赋,还请陛下稍稍屈意,满足朱滔的请求,只要安顿好朱滔、王武俊,便可集中力量先灭魏博叛镇,如此天下不日可定。
皇帝此刻便把目光投向卢杞,意思是你看如何做。
卢杞心领神会,便叱责严郢说,有张孝忠和康日知在,朱滔、王武俊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都如你们这样姑息,那朝廷开战至今耗费钱财几百万贯,岂不是等于投入水中去?
皇帝点点头,说卢门郎言之在理。
颜真卿、张镒和严郢等无不叹息,扼腕而退。
卢杞跟在其后,阴湿的眼光盯住这三人,心想自己还未能达到一言独断的地步。
如今杨炎已除,刘晏又在桂管为经略使,这朝堂上你们仨也就失去了原本利用的意义了。
而关播则没心没肺地感到很高兴(皇帝答应我的举荐了),回政事堂后就让人飞堂牒,让湖南观察判官李元平,即刻北上,前往汝州任刺史。
堂牒在驿路上飞驰的速度十分惊人,数日后潭州观察使府中,李元平接到牒文后,高兴地手舞足蹈,身高不满五尺的他,急急地前往府衙,拜见正在坐衙的新任观察使崔宽,并提出请求:
“卫州关务元(播)如今在朝为相公,与我昔日为友,而今我飞黄腾达的日子到来,汝州刺史不过第一阶而已,此后三公九卿不难得,请观察将明珠赠予小可为妻。”
崔宽一听,大为愕异。
李元平居然要求自己女儿娘当妻子。
19.妻妹亲上阵
看了看面前李元平的相貌,崔宽满心作难,这位和兄长一样五短身材,但又没有兄长那样可以弥补男子气概的大胡须,李元平是个白团脸,没胡须,说话尖声细语,活像个被阉割后的公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宗室身份倒无所谓,可现在他的依仗是朝廷中书侍郎关播,而关播又在我升平坊崔氏的同乡(都是卫州人),要是断然拒绝,怕是双方脸面都不好看。
“这,容我问问小女吧。”崔宽努力做出副这事儿有戏的表情。
李元平大喜,称我马上就能当上汝州刺史,绝对不会辱没观察令嫒的门楣的,随后我便作婚书,具六礼送至。
原来,自从崔云和入潭州来那刻,见到她容颜的李元平就不可救药了。
“姊夫简直无礼。”先前当高岳将“轻云束珠油”送到蜀都来后,得知姊夫要求的云和非常生气。
然后在蜀都城冬日的药市当中,坐着肩舆的云和就直接撤去原本遮挡的纱帘,在众目睽睽下自市集和桥上横贯四百步,她的头发涂抹了轻云束珠油,衬着雪肤玉容,直接点燃了蜀都城的风暴。
无数蜀都的富家女子都发了疯,她们都想知道,蜀都尹崔宽家小娘子的发油是从哪里得来的,通过各种途径,得知原来是泾州回中山里产的草药膏油,今年才产二十小瓯而已,全蜀都城只有崔云和,外加节度使张延赏小女才能用得到。
瞬间价钱已炒到了三贯钱一瓯,有商人想要买云和手里还剩下的二瓯,但却被云和断然拒绝,“亲人所赠,恕不买卖。”
连郑都大为疑惑,便去见岳父张延赏。
张延赏嗅了几下,失笑说:“什么轻云束珠油?分明只是汉川的芸薹榨出的油汁罢了,值不得五十文钱,这高三鼓也够下本的,连妻妹都亲自上阵。”
“这高三简直无赖,那我们将真相周知全蜀都城,如何?”郑佯怒道。
张延赏摇摇头,“算啦,高三与你有同年之谊,要是我们说出真相,这钱咱们也得不到,芸薹油买卖咱们蜀地和泾原都能获取好处,是能够胡越同舟的。文明啊,你是幕府掌书记,你来回信,就说这轻云束珠油一瓯到蜀都来,定价一贯钱,他高三抽二百文,我蜀都也要抽二百文。”
郑便答应下来,又鼓起勇气说换茶的事,张延赏笑着说,高三好算计,用芸薹油骗蜀地人就算了,从我手里可换不到茶,我可以派商贾去泾原互市茶叶,但叫高三用牛羊马来换!
于是郑便领命。
接着崔宽去潭州任湖南观察使,崔云和又坐在四通的车上,出现在城外驿站的履新宴上,很快潭州城又刮起阵“轻云束珠油”的狂热旋风。
筵席上,前来迎接新观察使的判官李元平,看到坐在马车上的崔云和,眼珠都无法眨动一下!
十六岁的云和,并没有挽起发髻,而是像女冠那样披着,秀发乌黑如云,光可鉴人,她的双眸和头发一样地黑,但却没有冷傲之感,处处透着少女的清雅。
李元平就这样癫狂了。
整个潭州城都说,这崔云和是湘水女神的托生。
所以当知道关播推举自己为权知汝州刺史后,李元平整个胸膛就像是被火焚烧般,迫不及待来向崔宽提亲。
衙署后楼处,正坐在亭边看花鸟的云和,听到李元平的渴求后,不由得对阿母冷笑下,“阿母能看中这李元平否?”
卢氏没好气地说:“当年我连高三郎都没看中,可不是走了眼!可谁又能知道这李元平,将来会不会像三郎一样得重用。”
“多重的重用,才能叫重用?伯父为朔方节度使、灵州大都督,我父为湖南观察使,我姊夫再过数年,怕也可门前列戟,升平坊崔氏还在乎个区区汝州刺史?可笑李元平还不自知,也是,学鸠这辈子只见到腐鼠耳,怎可与我姊夫相提并论。这李元平我也略知一二,素来无行,好大言,纸上谈兵。其实不要说是个宗室的疏属远支,就是当今圣主的皇子来提亲,拒了也就拒了。”云和轻摇扇子,牙尖嘴利。
“可别提你那姊夫了,我当初就是信了他,结果他连这点小事也拖到现在。”卢氏一说起高岳,就满肚子不快活。
“姊夫了解娘,知道我看不中的,也不会来自讨没趣。”云和低声咕噜道。
“行行行......那你慢慢来吧,不要到最后和李唐家的公主那般(唐安打了个喷嚏),屯在阁子里,半步都迈不出去。”卢氏起身,就要结束和女儿的谈话。
云和却挽住母亲,满脸坏笑,说直接拒绝了李元平并不妥,毕竟他靠山关播在朝为宰相,虽说只是个“伴食”的(唐朝对关播这种卢杞手中的傀儡宰相,往往讥讽为伴食宰相,不过卢杞祖父卢怀慎,当年也当过姚崇的伴食宰相),开罪了却也不好。
卢氏摇摇头,说那你说该如何?
次日,李元平激动到脸部都扭曲了他受邀,走入了观察使家的后院里,小径两侧,竹木花卉曲曲折折,淡雅的幽香扑鼻而来。
李元平啧啧称叹,接着他望见,深处临池的小亭边,云和就坐在那里,用团扇隔着容貌,隔着层紫红色的薄绡帘子,整个人都像踱上层浅浅的光辉,果然如湘水化作的精灵一般。
“见过......”李元平冲上来躬身捧袖,就要唤云和的名字。
“唉,李郎之意,云和已知晓矣。”谁想,亭中的崔云和主动回了这句话。
声音酥酥的,李元平站在亭子外就像是浑身遭了雷击般,骨头都要沤得醉烂了。
接下来,崔云和幽幽叹口气:“良人是我们女子仰望终身的,李郎随即要任汝州刺史,前途无量。只怕今日是李郎以色来求娘,此后又会以色弃娘。”
“我是以德来求娶云和的!”李元平急忙说道,他前妻死后,一直未有续弦,所以能娶到云和,此生无憾了。
“那好,婚书李郎就不必写了,先去汝州建功立业,效忠我唐。娘深深不敢忘怀。”云和嫣然一笑,接着用倒转扇子,用扇柄挑着枚小小青白色玉环,穿过纱帘,微微晃在李元平的眼前,“君子如玉之真,大志如环不解,李郎可勉力。”
20.朱滔送蜡丸
“定会勉力,定会勉力!”李元平忙不迭将这小玉环收下,随后千恩万谢,辞别了云和,喜滋滋地走出院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着李元平的背影,云和的俏脸却迅速冷峻下来:
原来这小玉环是狗戴的,而云和的见识,比很多男子都要超远:她不止一次听说,淮西李希烈有逆反的可能,这个时候朝廷忽然让李元平这样的货色去淮西、都畿(洛阳)交界处的汝州当刺史,肯定不会是个悠闲的差事。
到时候他就算不死也对自己无可奈何,反正没有婚书作为凭证的。
“收好宝这小子戴过的玉环,另外就在汝州好好为之,死于李希烈之手最妙不过......”
接下来,云和走出亭障,立在水池旁,望着滋生的春水,和内里双双游动的鱼儿,顾影自怜起来。
我的归宿到底在何处?
而自观察使后楼苑中走出来的李元平,先是一路弯腰小跑,随后抬起脚尖恨不得飞起来,下台阶时如儿童般一蹦一蹦,举着云和所赠的“青玉环”,猛地嗅了又嗅,随后浑身抽搐,这,这么小巧玲珑,真的是玉随主人,想必是云和打婴儿时就佩戴在身上的李元平将玉捧在胸前,是摸了又摸,闭目陶醉不已。
过三日,他就满怀壮志,自潭州北上,向汝州地界赴任去了。
此刻,北方真定府中堂,王武俊坐在席位上,在得到朝廷的处置诏令后,是愤恨不息,公然对卫常宁、王士真等人抱怨:“圣主果然猜忌我等,不欲让我等成德旧将继承旌节,居然在易、定二州设立义武军,让张阿劳当节度使,而我却只能为恒冀团练使,与康日知那厮同列,真的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团练使、观察使,都要比节度使矮上一截。
“张阿劳不过一兵卒出身,何德何能?”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也非常恼火。
这时王武俊将自己的手抬起,看了又看,随即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这双手,是亲自杀了故主之子的,既然做了,那就应该得到该得的。如今辜负我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圣主,恒、冀我要有之,易、定、赵我也要占据,不然李惟岳不是白死了?”
“中丞,可遣使者去联络朱滔、田悦。”卫常宁亲自提醒,“朱滔本来要索取深州,朝廷也没有给予,同样心怀怨恨;而田悦而今只剩魏州、贝州,又遭河东、泽潞等军的围攻,是山穷水尽。如让朝廷夷平魏博,下一个灭亡的必然是恒冀,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丞思量。”
“没错,卢龙、成德、天雄本来就是河朔同气连枝的方镇,现在虽然李惟岳身死,但三镇不可自相残杀下去,那样最后所有人都得完蛋,只有三镇再次连兵自保,如耳目手足般互相救援,才能根除他日之患。来人,分别派使者去朱滔、田悦处......”
深州营地当中,一身戎衣的朱滔分别接到田悦和王武俊的书信,便即刻把儿子朱遂、女婿郑云逵给唤来。
朱遂在高岳前一年进士及第,立刻被父亲唤回军镇来,不但给他挂五品官的朝衔,还让他当自己的留后行军司马。
而朱遂身旁跟着一人,正是同年进士袁同直,向来是朱遂的马屁虫,这时也入朱滔的军府,挂殿中侍御史的宪衔,担当幕府参谋。
“朝廷亏待我卢龙镇太甚!”朱遂当即愤愤不平,接着就撺掇父亲,会同王武俊、田悦造反。
“我若造反,兄长身在凤翔,又当如何?”朱滔论起了先前入朝的朱。
这时袁同直谄媚地献上计策:“太尉(此时朱官封太尉)性格怯弱,恐怕不肯与司徒(朱滔官位司徒)连兵,不如这样司徒可送一封信给太尉,约他一起造反,但要恰好让信落入朝廷手中。”
“那样,太尉岂不是性命不保?”郑云逵诧异万分。
袁同直阴笑起来:“那样正好,太尉若死,司徒便可名正言顺接过卢龙镇的旌节。此外太尉在幽州士民里素有威望,朝廷杀他的话,恰好给我们提供了起兵的借口。哪怕朝廷不杀太尉,但也不可能将太尉继续留在凤翔,如此凤翔、泾原二地的军马必然不满,兵变将生于朝廷萧墙之内,借朝廷应接不暇之机,我们便可趁机夺占深州。”
郑云逵刚想斥责袁同直此计策过于阴毒,谁想席位上的朱滔没有太大的犹豫,居然就答应了这件事,让名心腹家奴将书信藏在蜡丸当中,取道赵州,随后过代州入河东、河中,再前往凤翔,给朱送去。
当然真实的目的却是,让这位家奴在康日知的赵州就“自我曝光”。
接着,袁同直又献一计:“司徒择日起兵时,若朝廷遣使来问,便说司徒本不想对抗朝廷,不过是前行军司马蔡廷玉、前要籍官朱体微企图支解幽州,导致司徒不忿而致,便可要求朝廷诛杀之。如朝廷不从,我等起兵便更名正言顺,若朝廷答应,恰好可借机除去蔡、朱二人。”
朱滔点点头,先前他就最恨蔡廷玉和朱体微,因这两位是铁杆归朝派,整日就是谋划如何让整个幽州重新纳入朝廷的版图,颠覆我朱家的家业。
事不宜迟,朱滔即刻按照袁同直的计策去办。
不出意料,三天后那家奴刚到赵州,就被康日知的游奕给抓住,搜出了蜡丸,并且自内里剖出书来。
阅读后的康日知大惊失色,他不敢自断,便又火速将书信送给正在包围魏府的招讨使马燧。
马燧得到信后,不行于色,根本没告诉李抱真和李晟,而是独自将信,夹带着自己的表章往京城送,称:“朱滔、朱遂兄弟,一在幽州企图联合王武俊、张孝忠、田悦等谋反,再行河朔三镇叛逆之事;一在凤翔蠢蠢欲动,书信来往,要袭击京畿,对陛下不利。”
河东军的飞马,五日内就将信送抵长安城内,皇帝李适惊恐万分,“朱滔和王武俊,果然叛了......还有朱,他到底有无和朱滔同逆,如是的话,那么京兆危矣!”
皇帝气急败坏下,又羞于面对颜真卿、严郢、张镒这群事前提醒过自己的宰臣,而是单独召卢杞秘密问对。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尉朱乃大唐头等忠臣,皆无谋反的可能!”问对中,卢杞痛哭流涕,对李适信誓旦旦。
1.宇文翃失陷
宋姚崇死,中庸遂变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何游万里,只为一胡儿。
泣溻乾坤色,飘零日月旗。火从龙阙起,泪向马嵬垂。
始忆张丞相,全师郭子仪。百官皆剽劫,九庙尽崩隳。
尘扑银轮暗,雷奔栈阁危。幸臣方赐死,野老不胜悲。
及溜飘沦日,行宫寂寞时。人心虽未厌,天意亦难知。
圣两归丹禁,承乾动四夷。因知纳谏诤,始是太平基。
唐贯休《玄宗幸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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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以前,颜真卿等宰臣级别的都提醒过皇帝,“朱滔、王武俊很可能对身官回授感到不满,而会串通魏博田悦报复。”
可皇帝还沉醉在自己的权谋当中,根本没听进去。
故而得到马燧的火急密报后,李适顿时无所适从,既害怕朱滔、王武俊会反水,导致削藩大计功亏一篑,也害怕再面对给自己提意见的大臣,那是自尊在作祟。
当然朱滔是个问题,在凤翔的朱也是个问题后者到底有无参与到前者的谋划里来?这事处理得当与否,是关键里的关键。
他选择单独商议的人选,就是卢杞。
因卢杞每次说话他都愿意听,或者说卢杞说的话,每次都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便殿里的卢杞声色悲愤,信誓旦旦,称朱忠心于朝廷,这是绝对不容抹煞的事实,“先前太尉还曾上奏陛下,愿将幽州分为四军,然后再将支郡刺史、县令任免交还朝廷,难道陛下忘却了吗?”
这事李适有印象,当然这是朱的行军司马蔡廷玉具体呈交的,蔡廷玉说将卢龙镇一分为四,涿州为永泰军,莫州为唐兴军,蓟州为静塞军,瀛洲为清夷军,各军州下属的县,县令都继续由朝廷委派,分“留使钱”养军而已。
于是李适点点头。
见皇帝的表情松动,卢杞又进言:“况且太尉始终镇凤翔,司徒则在幽州,两者相距千里之遥,如何同谋?”
“太尉朕是了解的,确实是忠臣,可朕想不通,朱司徒为什么要谋逆?如他真的那么想要深州,朕可以让给他。”
这时听到皇帝的话语,让卢杞的三角眼一动,他从对方口气中听到了不甘,知道李适内心里是绝对不希望将深州让给朱滔的,也不会把旌节给王武俊的,这对李适来说,是个削藩成功与否的根本问题如让地方军将继续随意索取旌节或州县,那这藩削和不削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迫于压力推翻了原来的决定,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这对于李适是绝不能忍受的。
卢杞便立刻投其所好,称“司徒不满,倒未必是深州,怕是......听到了蔡廷玉支解幽州的计划,把蔡廷玉的方策当作朝廷的想法,当然有怨恨。”
皇帝的眉梢一拧,不说话。
可卢杞却替他说了:“先等幽州敕使院的奏疏,如确实是因蔡廷玉的缘故,陛下万不可因小德而沮大计可贬杀蔡廷玉,安抚司徒只要司徒不反,区区王武俊不足为惧,光是张孝忠、康日知便足以对付。”
听到这个建议,皇帝背着的双手不断搓动,很明显处于强烈的痛苦犹豫中。
卢杞这时霍地跪拜下来,泪流满面,嘶吼道:“臣知陛下仁爱不忍,臣愿飞堂牒,替陛下促成此事!”
最后皇帝闭上双眼,举起手来,意思是卢杞你看着办,另外他还问了句卢杞:“马燧密奏之事你又如何看,他在内里称,昭义军李抱真素来与朱交好(李抱真的从兄李抱玉任凤翔节度使十余年,死前曾推举朱为继任者),称李抱真在对田悦战事里首鼠两端,是早已和朱、朱滔兄弟同谋。”
“马燧你个蠢货,这种朝堂阴谋你这样的武夫就不要参与进来,乱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卢杞在心中暗骂道,你马燧那点小九九,能瞒得过谁?
何况马燧你自己也不干净。
“马燧不是朱司徒的舅父吗?”这时,卢杞装作愕然的表情说到。
皇帝叹口气,说朕素知马燧、李抱真不协,他的话朕也不可能全部听信,就交给卢卿去调查好了。
夜晚时分,卢杞家宅当中,屏风间烛火幽微,朱暗藏在京城的家奴亲信苏玉,伏在卢杞脚下,口称宰相大恩大德不止。
接着卢杞就对苏玉说:“构陷你家主者,是河东马燧。”
“知道了,这事就交给老奴去办。”苏玉听到马燧的名字,目露凶光道。
卢杞点点头,接着他有意提醒苏玉说:“听说你家主正在指令泾原行营的军将,要将原州行在的屯田、城邑、仓廪重新收回,这事你家主做得过啦,有个小友先前对我抱怨了。”
苏玉立即心领神会,“老奴办好京城事后,即刻去奉天城去见高外郎,向高外郎致歉!”
这下卢杞满意,对苏玉说:“请转告太尉,大家不分年龄大小、资历深浅,都是为陛下尽忠分忧的,有些东西不必分得太清楚。马燧的事你不用耽搁时间,本相已有人抓好了他的命门。”
随后卢杞欠身,昏暗的光线让他的丑脸更加阴森,对着苏玉的面说:“你只要去奉天城就好......”
果然数日后,朱滔及朝廷安置在幽州的敕使院(对方镇起监察作用的)分别送来奏疏,内容是一致的:蔡廷玉支解幽州的方案,激怒了朱滔。
这正是袁同直之谋。
另外恒州也传来消息,之前因马燧、李抱真、李晟三军乏粮,朝廷便派使者通知真定府的王武俊,叫他送五千石粮食给马燧。
可当使者到了真定府后,王武俊却公然“不奉诏”,还将使者捆缚起来,送给了朱滔。
“这......”皇帝大窘。
可此刻,卢杞迅速做出反应,让中书舍人出制,称蔡廷玉、朱体微离间朱滔和朝廷间关系,即刻贬蔡为柳州司户参军,朱为南浦县尉,不可有任何拖延,去都亭驿取传符与马匹,再经由蓝田驿向贬所出发。
大理寺衙署里,得到制书的蔡廷玉如五雷轰顶,当即拜倒下来,口呼“臣,敢不奉诏......”
手持制书的中书舍人高参,就劝说蔡道:“陛下说,少卿姑且前行,待到事态平复后,不出一两年,即召少卿返京。”
可同时,皇城御史台殿院当中,一名御史找到了刚刚升任来的宇文,对他悄声说:“卢门郎和严大夫托我给你带个话,明年还想不想考功为上等,直接入台院为侍御史了?”
“当,当然想了!”宇文喜不自胜。
“那你现在去做个事就行。”那御史很隐秘地说。
日中,御史台南堂会食时,知杂侍御史朱敖感到很奇怪,“殿院的宇文哪儿去了?”
主簿答曰,好像是得到项巡驿的命令,往城东去了。
朱敖只想这是御史大夫严郢对宇文的差遣,便哦了声,不再追问。
2.摇动廪赐费
可御史大夫严郢,却在大明宫的中丞院里当直,浑不知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骑着马,急匆匆地来到城东靖恭坊自家的住宅里,他喜不自胜地走入庭院当中。
他女儿碎金,正坐在院子里纺线,脸上犹有泪水。
“哭什么!”宇文安慰自己女儿道,接着就告诉碎金说,自己又得到个好差事,马上便能升为侍御史,你父我到了这把年纪,总算要大器晚成。
其实宇文也觉得自己对不起碎金,他不是不爱碎金,只不过在他的理念里,一定要让女儿嫁给进士出身的才最好,希望女婿能弥补自身半辈子官场蹉跎的遗憾。
最初他得偿所愿,让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大历十二年的状头黎逢,但碎金婚后的日子却很不舒心:黎逢整日跟在窦申等纨绔身后厮混,这把年龄还赖在岳父家中,他那状头的名气和风评,没几年就消磨殆尽,怎么看以后前途也非常有限,到现在还是个校书郎,马上还要为升迁的事发愁。
碎金就劝丈夫,说吏部有选科,天子有制科,夫君你安心温书,再考个好的位次,不愁当不上畿县的县尉。
可黎逢却充耳不闻,他告诉妻子,我有窦申这个好友依仗,走走门路,将来通榜下即可升迁,何需温书呢?
这段时间黎逢就混迹于平康、崇仁坊的销金窟里,自己那六贯钱的月俸哪里够开销的,就回来向碎金索取钱财,碎金不给,还曾遭打。
所以现在看着女儿嘴角的淤青,和消减的身材,宇文也心痛也后悔。
不过现在好了,等你父当上侍御史后,有了底气,以后再入台省为郎官,黎逢敢再欺辱你,就和他离婚,再嫁给真正的好郎君。
“女儿不求父亲显达,只求父亲此行平安。”碎金流泪,牵着父亲的衣袖道。
“唉,碎金是何言也,现在你父得到的是宰执们的赏识,时来运转,不久必然绯衣加身,你却说这晦气话。”宇文不以为然,接着就和女儿告别,再度跨上马,直出城门而去。
然而五日后,在虢州地界,忽然传来蔡廷玉、朱体微双双投河自杀的消息。
“蔡廷玉怎会在虢州自杀?“得到消息的皇帝既惊又怒。
因为蔡廷玉去的是柳州,应该在蓝田驿停留后,直接顺着商於山道走的,怎么会诡异地改变行程,一路沿同华二州出潼关,最后在虢州跳水的?这条可是去东都洛阳的路线啊。
很快事情浮出水面:蔡廷玉在蓝田驿时,一名叫宇文的殿中侍御史忽然来到,称商於山的驿道被山洪冲毁,手持新的传符,叫蔡改道走东都路,再折往柳州去。
蔡廷玉当即就感慨说,朝中有人与朱滔相勾结,想要我死,临时改道,怕是幽州在洛阳的进奏院爪牙们,就等在半路上要我的命臣不可死在京畿玷污陛下,也不愿死在朱滔这奸逆的刀下,最后就在虢州和朱体微一起投水自杀了。
临死前,蔡大呼“臣本可为陛下兵不血刃,光复幽州十一军城,最终功败垂成,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是上天在纵容奸邪?”
皇帝脸色铁青,嘴唇都哆嗦了,现在明显是朝中有奸臣,害死蔡廷玉,目的就是让朝廷和幽州间无法收拾,并且把黑锅扣在朕的头上。
“去查查这个宇文!”皇帝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紫宸殿中。
宇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逮入让人闻风丧胆的御史台监狱里来......
但河朔之地的局面还是瞬间江河直下,变得无法收拾。
得知蔡廷玉死后,朱滔窃喜,想到这皇帝果然如我儿子朱遂,及袁同直所料,是个好谋而武断的家伙,借着他的手除去蔡,真的是易如反掌可朱滔根本没有任何被安抚的意思,他很快处死了一批主张忠于朝廷的军将,并挑唆士兵,称朝廷赏罚不均,不给我深州,而这深州盛产布帛,本来是要给你们提供赏赐的,现在却被朝廷给了康日知。
愤怒的幽州士兵就问朱滔,那朝廷给我们的钱帛到哪里去了?
朱滔诈骗士兵说,全给私心的皇帝送给马燧,我幽州分毫未得。
于是士兵冲入敕使院里,将朝廷安置在这里的监军宦官给绑出来,在校场上车裂掉了。
建中三年春,朱滔正式造反,王武俊、田悦互相呼应!
而围困魏州的马燧等军,不断告急朝廷,要度支司拨粮草、酒肉、布帛和赏钱。
长安城地皮已被刮了二尺五寸,还差五寸都能见到地府的阎王太岁家的天花板,总算又凑齐二百万贯钱,可这些钱哪里能够?现在河朔、中原对田悦、李纳的战争,每月要耗费一百三十万贯钱!
即便押上所有家底,皇帝必须要在两个月内结束战事。
皇帝不管,他严令户部的判度支赵赞、杜佑,一方面继续在长安城内“借商”,一面要想办法先从西北的边镇腾挪粮食来支援关东。
也就是说,皇帝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西北。
“什么,皇帝想要把泾原、凤翔的巡院米和廪赐费先挪动,去填河朔的窟窿!”
奉天城外的大毡幕当中,正盯着铜制城面图的高岳,听到这个消息,很是不解。
给他带来消息的,正是韦皋的堂兄韦,这位刚刚也结束在京城的铨选,升了官恰好经奉天,准备回凤翔府。
巡院米便是高岳先前所制定的“度支斛斗米”,储备在泾原的度支巡院当中的;而廪赐费,则相当于高岳先前所制定的“营田和籴米”,本是储备在泾原军府,后经由舒王拍板,作为赏赐,折算为钱、布帛或盐,准备发给泾原士兵的。
可现在,皇帝要把高岳营田以来所得的十余万石的米粮,统统转输到河朔前线去,给西北边军打了个白条。
“不行。”高岳断然说到,“动度支斛斗米就算了,因它本来就属于度支司的,可这廪赐费的米粮不可动,这是事先和泾原行营士兵商量好的,若是食言的话,泾原是会爆发兵变的。”
韦叹口气,见四下无人,便悄声对高岳说:“逸崧,借一步说话。”
3.周回八里城
“你说的我清楚,有人想要动我的,不,是陛下下诏设置的原州行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听到韦的第一番话,高岳表示我早已听到了风声。
而这个人,高岳也明白,正是朱。
此一时彼一时,朱原本倚仗韦皋、高岳,排挤走朝廷方监视自己的蔡廷玉和朱体微,但如今他也清楚:高岳在泾州,韦皋在陇州,因营田和马政,各自手握的权力越来越大,再加上这二位又是义兄弟关系,不由得也忌惮起来。
按照韦的描述,朱的办法就是“掺沙子”,他给韦皋数千兵在阳营田,可又给他安排了名叫牛云光的幽州营将负责军事,实则也是在掣肘韦皋。
对高岳呢,朱的办法也是相同的,先让幽州系的田希鉴、方庭芝进入泾原行营,渗透掌握兵权,再拉拢行营的旧将姚令言、焦伯谌等,现在这群军将集体上疏朝廷,说什么原州行在营田已成,这个临时设置的行政单位已无存在下去的必要,可以撤销,重新并入安西、北庭行营军府的辖区。
其实就是要夺取高岳这两年营田的成果。
此外高岳还得到情报,舒王现在暂时在京,正常人都知道他不会在泾原节度大使位子上干太久,而留后兼副使孟整日也盘算着把令宾、莱儿这两位美姬带着归京而这二位都是凤翔府的营妓,也是朱这面的间谍,朱已通过两位向孟吹枕边风,要孟推举姚令言为下任节度使。
而姚令言正是朱于泾原行营当中精心扶植的代理人。
而高岳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联络上京城的权相卢杞,倾诉了自己的不满,称朱太尉对他过于猜忌,自己在原州行在兢兢业业,都是为了泾原行营上下好,现在如把行在撤销,那么谁接管营田、马坊和城傍蕃兵?
谁来,谁能,谁敢?
三个“谁”字掷地有声。
别看我高三现在在京畿西界营修奉天城,但原州行在的事务我也管着,想让我交权,没那么容易。
同时,原州行在的妹轻、小三州党项蕃兵,也齐齐向朝廷陈情,称高外郎如他们的再生父母,有了高外郎他们才知晓我唐朝廷的威仪教化,你们中土人有说“父母在,不远游”,所以假如高外郎不在泾原,而是去他处为官,便等于咱们没了父母,那咱们会远游到何处,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就谁都没法保证。
“营田方有成,蕃情又不安,不应罢高岳的知原州行在和蕃落使。”卢杞和舒王都如此建议说。
特别是卢杞,他刚登相位,知道光是取悦皇帝还不够,还需要方镇的认可,故而选择崔宁、刘晏和朱为外援,而现在朱和崔宁女婿高岳(也是刘晏的门生)有些暗中摩擦,他当然以调停为主,哪方都不想得罪。
当然卢杞的调停,手里是有牌的,故而他之前对朱家奴苏玉说:“你且去奉天城找高外郎,自然一切都明晓。”
所以背后有人撑腰的高岳并不担心,相反的他还准备对朱摊牌,便对提醒自己的韦说:“阿兄勿忧,恰好奉天城增修如今有所小成,我随后要去凤翔府东境外的好的神策军镇屯田去征购继续筑城所需粮食,请城武邀朱来那里与我见面,就说我高三,有关于幽州方面十万火急的事,要当面对他说。”
另外关于皇帝要动“廪赐费”的事,高岳表示马上定会上奏,据理力争的。
韦离去后三日,朱的家奴苏玉化装为名商人,越过长安的西渭桥,过咸阳、澧泉,来到了奉天城下。
奉天城,原为乾县理所所在乾县的名字,得自于其位长安之西北约一百八十里地处,恰好相当于八卦图的“乾位”。而奉天城西北的梁山,因埋葬唐高宗的“乾陵”位于其上,故而作城“以奉陵寝”,由此得名“奉天”,并自西面的好和东面的澧泉分析出一块地来,成立奉天县。
苏玉作为朱心腹家奴,多次来往于凤翔、长安间,这次来到,发觉奉天城已然大变模样!
原本高岳营修前,奉天城不过是个周长三里上下的小城,后又曾作为神策军阳惠元部的驻地。
而高岳到来后,带来近四千营城的士卒、民夫、囚徒、工匠,先将奉天旧城外,要构筑了长达五里的“罗城”(即外城)。
正式筑城前,高岳唤来了明玄和尚,先绘制好五百比一的铜制城图,而后精准施工。
遵循百里城修筑的经验,明玄和尚告诉高岳施工的标准,随后高岳将所有筑城者由高固、高崇文、郭小凤和自己统领,严格分队,再分工到人:
新的奉天城先夯土,以城高为一的话,那么底部阔则是二分之一,顶部阔则是四分之一。明玄要求奉天城须高五丈,底部阔就是二丈五寸,顶部阔则是一丈二寸五。而筑城者每日固定的土方量为一功,每筑一尺标准城墙,要花费四十七个功,而五尺为一步,那么修筑一步(约1.55米)的城墙需二百三十五功,筑百步城墙则是二万三千五百功,一里等于三百步,故而要七万零五百功,而五里城墙则是三十五万两千五百功。
高岳有四千人的队伍,那么大家齐齐上阵,共需要九十天上下的时间。
自上年十一月动工,至苏玉来到的二月末,罗城已基本宣告完工。
整个奉天城旧城(内)加罗城(外),城墙周回八里,顿时气势宏伟很多!
接着高岳将人员一分为二,一半开始掘城壕,另外一半则在将作监工匠的指导下,于奉天城正北的莫谷半山腰上,凿出洞窟来,烧炼砖石,为此高岳将旁边好的隋朝庄贤太子墓的砖、林都砍伐挖掘一空(我动不了乾陵,还动不了前朝的太子吗),让工匠和士卒按照此标准制砖,并覆盖城基和城头女墙即可。
苏玉到来时,整个梁山、莫谷火光缭绕,烟雾蒸腾,把天空都遮蔽住了。
“筑造此城,究竟为何啊?”苏玉拜见高外郎后,便惴惴问到。
因朱也听说长安城最近有谣曲,称当朝陛下未来有离宫之厄,于是乎在心中嘀咕:皇帝让高岳来奉天营城,莫不是要应付此征兆?
4.一去不回还
高岳和颜悦色,对苏玉说不用多心,朝廷为保护京畿和陵寝,常规工程罢了,“至于那个谣曲,我也有所耳闻,但陛下为此营修的,是京东的长春宫而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春宫是连接京畿和河中间的一处堡垒,也是唐朝皇帝所拥有的最大“官庄”,李适在此经营合情合理,于是这话打消了苏玉的顾虑。
然后高岳就要苏玉伴他一起,前往好,去和他家主人见面。
好,在奉天城西五十里外,并和凤翔府毗邻,神策军在此有大量屯田,还设了军镇。
此地和奉天虽相距不远,可隔着险峻的梁山,和条叫武亭川的河流,位于梁山上的乾陵,被簇拥在郁郁葱葱的柏树丛中,穿过山川间狭窄的路径后,高岳与苏玉才到达好的处旗亭。
在那里,便装的朱、韦皋、李楚琳已等候段时间了。
他们的会面必须是秘密的,因为牵扯到太多了人和事。
然而一旦见面,高岳端坐于朱之前,一开口就毫不留情地批评起太尉的多疑:
“太尉为何要受小人的蒙蔽,不理解仆对您的一片真心。原州行在至此近两年,为泾原行营屯田万顷,供米粮近二十万石,又设数处马坊,豢战马千余,降蕃兵数千,都是岳与太尉及城武等人一起携手开创出来的大事业。现如今太尉遭人构陷,不思抱团对付外人,岂可弃置泾原、凤翔的大业不顾,自我分崩呢?窃为太尉不取。”
这话说得朱窘迫不已,他急忙说逸崧你误会,那是些泾原和范阳军将不识抬举,目光短浅,都是群粗蠢武夫、粗蠢武夫,我已经狠狠叱责过他们,还请逸崧不要介怀。
“那太尉为何要在良原城,让田希鉴插手营田的事务?听闻太尉又想把灵台旧县屯田的八百名范阳兵收归凤翔,这是万万不可的!”
高岳的连珠炮,说得朱额头冒汗。
在此次会面前,朱已知晓他弟弟朱滔在幽州叛变的事,又听到马燧上密表弹劾自己,不由得惊惶万分,他知道皇帝肯定要调查自己,在满是绝望下,居然发狠要在凤翔府聚集所有昔日从范阳带来的甲士,准备在万不得已时,负隅顽抗。
“凤翔处于山、岐山的包围当中,地险土沃,又有成国渠水利作为大业凭仗,一旦据有此地,再就手将普润、麟游两处神策军镇给夺占(此两镇兵已赶赴京畿待命),谅皇帝也不敢对我如何!”
索性就让假叛变为真叛好了。
在这样背景下,朱才暗中运作,想把高岳用去屯田的八百范阳兵给收割回来。
其实这时,高岳的心中也很紧张,他意识到现在要是朱被逼到绝路的话,真的在凤翔就地割据造反,那么凤翔、泾原甚至宁等西北要地得完全被打烂,事态会变得更糟糕以后唐朝拿什么作为基地,对抗西蕃,光复河陇?这不单单是自己心血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高岳装作十分愤恨的模样,咬牙切齿地对朱陈辞:“太尉难道忘记昔日在后楼与高岳、城武的约定了吗!现在绝非太尉有反意,是不是?”
朱当即就落泪,拉住高岳的双手,“相信我啊逸崧,我是绝对绝对没有任何反心的!都是我弟朱滔故意写信,随后马燧挟私密奏,置我于如此境地,我真的是五内俱焚,但又无处申辩。”
高岳便很诚恳地对朱说:“太尉勿忧,京城方面全替太尉安排好了,只要太尉肯入朝廷客省,向圣主申辩清楚,马上这凤翔、陇右的旌节还是太尉您的!”
接着高岳便凑过来,教给了朱反制的招数,并声称朝中还有卢门郎为奥援,您就放一百个心。
听到如此如此,朱才破涕为笑,最终下定了入京申辩的决心,随后朱立刻对高岳、韦皋团拜下来,口称马上如冤屈得雪,必定不敢忘却二位的恩情。
另外朱还对心腹李楚琳说:“逸崧、城武此后一切作为,不得过问,另外如有事,须提前知会逸崧和城武。”
三月刚开始,朱就带着数骑,轻车简从,以示诚心,没带任何甲士,坦然地向京城方向而去,凤翔府则委托行军司马李楚琳为留后。
“朱这次去,不会再回来了。”百里城草壁戍的旗亭处,原本假装回奉天营城的高岳,其实根本没走,和同样秘密至此的韦皋相会,说出了如此预测。
“逸崧的意思是,聪明的圣主不会放过如此机会?”韦皋似乎完全明白高岳的想法。
高岳苦笑起来,他实在不晓得,李适马上的行为是愚蠢还是聪明他立在棋盘上,拈起颗子,对韦皋说:“城武依你看,朱的实力几何?”
“朱其实实力很弱......”
韦皋的这个判定,当然是有理由的。
之前镇守凤翔的是李抱玉,李抱玉军队的基本盘,是河西和泽潞的子弟,前者因李抱玉为“武德功臣安兴贵”的后裔,世代居住河西;后者则因李抱玉在前往凤翔前,担当的是泽潞节度使。
李抱玉于大历十二年薨后,朱这个河北系的将领来到凤翔,最早还有个头衔是“权知河西、泽潞行营兵马事”,但旋即又撤销,为何?因这批李抱玉遗留下来的河西、泽潞老兵,还给了李抱玉的继承人,即他堂弟李抱真,既然归还了,朱也就不用再任“权知河西、泽潞行营兵马事”。
从这点上看,朱和李抱玉、李抱真兄弟俩关系确实是很不错的。
另外没错,我唐就是这么任性,军队就和将领私人财产般,还能互相继承,这还是得到朝廷的认可的。
所以朱在凤翔武力的班底,还在于他带来的幽州范阳兵。
那么这批范阳兵到底有多少呢?
“朱当初入朝来,带了三千兵,而后通过蔡廷玉,又以防秋的名义,陆续拉来七八千......”韦皋也拈起颗棋子,排在高岳的旁边,他早已把凤翔军队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凤翔军队定额是三万,其他两万基本上都是凤翔、陇州本土子弟。”
“没错,所以朱才借着先前平定刘文喜的机会,企图拉拢泾原行营的三万子弟为己所用。”高岳轻轻说道,“也正是如此,他对我俩分兵营田的态度是矛盾的,一面希望我俩能辅弼势单力孤的他,一面又害怕我俩的威势太大,难以控制,把原本他觊觎的队伍给吞掉。”
而后他落了第三个子,坦坦白白地说到:“那我们就等趁着朱入朝不归的机会,尽可能把凤翔和泾原的队伍拉拢过来,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