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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全文阅读

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屏后真御史

    傍晚时分,崔宽、李晟、高岳、霍忠唐、曲环等或穿官服,或着戎衣,三三两两骑着马,谈笑风生,向着浣溪沙宅邸而来,其后跟着绵绵的钿车、牛车,内里坐着的全是蜀都城名气最铮铮的官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崔大尹,昔日京城大慈恩寺茶酒会一别,不觉得又是两载过去啦。”李晟和崔宽原本在京城关系就不错,现在相见,愈发亲密。

    听到这个,崔宽摆摆手,又叹叹气。

    李晟是个聪明人,就询问说:“得闻崔大尹膝下有一千金娘,尚明珠在掌?”

    一听这话,崔宽叹气叹得更重,不由得让高岳也同情叔岳父起来。

    当晚崔府的筵席,云和身为闺中女子,根本没让她来参加。

    席间蜀都的官妓果然了得,只见一位年长些的歌伎端坐其中,打着手里的檀板,一声急似一声,催得八名年轻小娘轻舞着十六袖,足下踏着蜀地特有的弓鞋,像鸟儿般飞入铺开的茵席之上,然后丝管声响起,各个是娇抬粉面,浅蛾脉脉,鸾觊莺窥,媚眼如丝,飘然转旋,对这些刚从疆场归来的英雄,是似看非看,似情非情。很快八人分两班,“哇哇哇”在蔡佛奴按捺不住的惊呼声里,八名舞娘斜眸悠悠,将左右长袂悬在肩头,蛮腰不断后曲,如随风摇曳倾倒的杨柳般,随着急促的檀板声交互相替,整个舞蹈达到了最**,“哦,这就是叫‘寄’的舞步?”高岳心想说。

    突然一声四弦声响起,八名舞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如鸟儿般散入翠绿色的屏风之后不见,就在众人猛然惆怅时,屏风徐徐拉开,其后系着紫红色长帔,露着浑圆雪白胳膊的琵琶妓出现在大伙儿的眼前。

    “这......”高岳听到了合川郡王李晟的低呼,他往这位将军的席位看去,只见合川郡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琵琶妓。

    看起来他好像非常钟意这位。

    没想到没想到,堂堂神策大将李晟,也是位老车夫。

    琵琶妓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的年龄,眉黛低垂,眼神有些飘缈,粉胸半露,绣红抹臆,很快琵琶声如同满天雷雨洒落席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真的是“七盘岭上走銮铃,十二峰头弄**”,不久琵琶声又低垂哀怨,只听这琵琶妓一开口,也是艳惊四座,“春江去多情,相去枕长汀。数雁别湓浦,片帆离洞庭......”

    “佐酒录事,来于诸位敬酒。”琵琶结束后,崔宽大笑,让各位官妓来于众人陪酒。

    这时高岳才看明白:两名舞娘搀扶着刚才那琵琶妓走了过来,原来这琵琶妓是位盲女,怪不得眼神有些飘忽。

    “可让这琵琶女来我前坐下。”李晟怜惜地说到。

    “哎,不是吧?合川郡王你的口味......”高岳暗中咋舌不已。

    那琵琶妓与李晟对坐后,先是长拜,而后有些笨拙地摸稳了酒盅,举高向合川郡王敬酒。

    “谁家女儿?”李晟很温和地询问这位的姓名。

    “姓高,名略略。”琵琶妓声音更低,加上眼盲,好像只小兽般,更惹人爱怜,怪不得怪不得,李晟也算是别有番雅趣,高岳瞬间理解。

    “略略居然和高侍御是本家呢!”这时名叫小春的舞娘,热情地挨住高岳,攀起话头。

    高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敬小春杯酒,接着和她错开半尺的距离。

    “哎!听闻高侍御是崔大尹的侄女婿,这是乔模样呢?拒人于千里之外。”小春见高岳这模样,娇嗔起来,而后居然脱下弓鞋,露出纤纤新月般的玉足,横于高岳眼前,称自己方才舞蹈疲累,请高侍御帮她捏捏舒缓下。

    “哈哈哈哈哈!”席间的诸人,甚至包括崔宽都捧腹不已,起哄叫高岳按照小春所说的做,“高侍御别看你在宪台弹内侍、弹宰臣,在这里万事可都要听佐酒录事的。”

    “高侍御快些啊,你青衫在身,又是文雅学士,正所谓君子有酒伶仃醉,不觉霜露染秋衣,在家怜妻,在外怜佐酒人啊。”小春侧卧娇躯,衣衫微微滑落,语气更加柔媚,结果见高岳还是在那不为所动,便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高......”

    这个“高”字音还未了,就变为了个“嗷”字,小春千娇百媚的脸陡然扭曲一记鞠球从席位后的屏风里飞来,翻滚着,以极厉害的加速度,准确无误地击中小春的面部“唉!”高岳真的是掩面救不得,小春捂着脸赤足,痛楚地伏在地板上,鞠球又落下砸在案上的食盘中,是“乒乒乓乓”,满是狼藉。

    整个筵席上的人都惊呆了,看着还滚来滚去的彩色鞠球,包括主人崔宽在内。

    “怎么回事?”

    “禀府君,小娘子蹴鞠,不慎将鞠球踢入席间,望各位海涵。”屏风后传来了婢女阿沅的道歉。

    “云和,你还真会替你阿霓......”高岳无奈地耸起肩膀。

    旁边,高略略支起耳朵,眼睛空洞,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故。

    小春缓缓自地板上起身,发髻凌乱,摸摸嘴角都青肿起来,带着怨恨不屑的眼神盯住高岳,又看看屏风后立着的娇小身影,从影子里都能看出愤怒来,便什么都晓得,苦笑起来,“没想到高三郎是个假御史而已,屏风后的那位才是真御史......”说完狼狈告辞。

    “假御史,真御史,噗!”这下,连合川郡王李晟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崔宽则羞惭地再度捂住脸来。

    当晚,李晟就“笑纳”了高略略,赠与这位琵琶妓许多钱帛,与她双宿于崔宽府邸里。

    高岳身为崔宽的侄女婿,自然也留宿于崔府厢房当中。

    次日他还按照韬奋棚时的习惯,早早起来,在花苑里打了套五禽戏,不久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回身一瞧原来是崔宽妻子卢氏。

    “叔岳母。”高岳作揖。

    “高郎,在家就喊我婶娘就可以。”卢氏现在对高岳的态度可谓大变,她是真的没想到,两年前这位还是个下第的国子监穷生徒,一年后是集贤院正字,又一年后从泾原那鬼地方归来,没想到现在居然是“试”七品殿中侍御史,官位腾跃得还真快,难不成当初她真的是看走眼?

    而后卢氏对高岳吐露了心声,“你阿妹娘,真的是让我们做父母的操碎心。”

6.桐中五彩凤

    高岳见卢氏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也知道她是在为女儿的婚事焦急,心中想:“唉,这唐朝啊,父母急得也太早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原本所处那个年代,说不定到现在婶娘你都还没结婚呢!”

    吐槽归吐槽,表面上还是要帮帮忙的,况且接下来卢氏就转入正题:“蜀地的学士娘觉得过于柔弱,西川的军将娘又觉得看不上,高郎你在京城里是后起之秀,认得的年轻俊杰一定很多,不如你帮帮忙。”

    “好好好。”高岳满口答应,“我马上就在花苑庑廊下写些文章,如果遇到云和,我肯定要试探试探她的想法,从父、婶娘勿忧。”

    这下卢氏才破涕为笑,说了番感谢的话语就离开。

    随后,韦驮天和蔡佛奴二位真的坐在花廊边的砖地边,而高岳则坐在廊下:神策行营大捷的露布他已快捷写就,送至长安去,现在刚刚得到幅蜀都城的四通八至地图,正铺在书案上研究,李泌和段秀实的教导他没敢忘记,现在形成每到一地就收集风土、地图的良好习惯。

    长廊那边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云和摇着翠绿色羽扇,身后跟着婢女阿沅恰好到此来,一眼先看到廊下坐着的黑漆漆的韦驮天,心知姊夫肯定在对面,就低声要阿沅去取些果脯点心来。

    “小娘子!”蔡佛奴和韦驮天见云和盈盈而至,起身行礼。

    云和点点头,“姊夫。”

    接着便走到刚抬眼的高岳对面五尺外,并膝敛裙,坐在面绳床上。

    不好意思,看地图看着看着就把刚才答应婶娘的事给忘了,高岳连连抱怨自己,接着就傻乎乎地直接开口问云和,意思无外乎:

    你年龄不小该结婚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如果标准清楚了,姊夫可以在京城替你留心,什么集贤院、御史台(......)全都没问题。

    这番话气得云和柳眉都竖起来,但她向来是毒舌派的,便反唇相讥:“这些官司衙署,可不都是姊夫经历过的地方?下面是不是还要去泾原军府孔目院去找!”

    反被小姨子抢白顿,高岳立刻尴尬起来,心想这小姨子惹不起惹不起,昨晚他还没对舞伎阿春如何呢,对方就被她的鞠球踢得口鼻流血。

    这会云和瞧了他眼,嗔怪说“也不晓得阿姊看上姊夫你哪点?”然后她又看了下高岳,才察觉高岳居然蓄起髭须来,不由得噗哧声又笑起来,挖苦说“好似个四眉妖怪姊夫啊,娘钟意的男子呢,其实和阿姊也差不多,最好进士及第,在京为官,北地或中原男子,有情但不滥情,风雅却不风流。”

    原本云和就是胡说八道番来搪塞取乐的,谁想对面高岳却认真地用手支颔,然后就对她说:“娘你的这些选格,陆敬舆可惜本贯嘉兴,不属北地、中原;卫从周已有妻子,婚事已办;李伟长虽中进士,可尚未释褐为官想来想去,最合适的还是荥阳郑,那家伙也就脾气臭些,但好像他拒绝过从父(崔宽)的......”

    “姊夫!”恼得云和强硬打断了他的话语。

    正好这时阿沅奉茶果点心来,气氛才没有彻底爆炸。

    可云和还在生气,从绳床上起身不再理高岳,只见她在翠羽扇上撒些点心碎末,平端着踱步到廊口处,轻轻唿哨两声。

    随后高岳惊讶看见,云和唿哨后,花苑里桐树丛中,忽然飞出个小小的五彩鸟儿,扑棱棱地飞到云和扇上落脚,开始啄食起来,也不害怕,与云和很熟稔的模样。

    云和娇俏清丽的侧颜,和这玲珑的小鸟相对,还是很美的。

    待到小鸟吃饱飞走后,高岳就问云和,这是什么鸟?

    “蜀都的桐中凤,你问阿姊她也知道,不过你们长安可没有。”云和语气里还带着些恼怒。

    “看来娘对蜀都的掌故是非常熟悉。”

    “那当然,娘和阿姊就等同是蜀都人,在长安倒算是客居了。”

    于是乎高岳便恳求云和,帮他在书案上蜀都城图上的名胜背后的典故渊源,一一指示出来。

    “正好,姊夫的<阿阳侯恩仇记>次编,娘也有些话语不吐不快。”看来云和也是有条件的。

    随后云和就一五一十,把坐着的绳床挨近,很耐心地给高岳指图解释着,从太城、少城说到大慈寺,然后又是浣花溪、草堂寺,锦官城和张仪楼,还问“姊夫啊,你收集这些东西是要为阿阳侯的第三编做准备吗?”

    “习惯而已......我看你们蜀都城啊,虽然左巴右凉,南蛮北羌,地处四战之地,可却连卫护的罗城都没有,这是一个弊病;还有城中并无地下水道,百姓居民饮水都在池中、江中汲取,一旦有战事无法出城,很容易爆发瘟疫。”

    这两人好像完全忘却了原本谈话的初衷是什么,你一言我一语就蜀都城说得不亦乐乎。

    那边廊下,卢氏悄悄来观,还以为是高岳为女儿找到了合适人选,不由得喜上眉梢。

    不久云和说到了蜀都城北的“万岁池”,说这池子里面是真有龙的,开元年间蜀都城久旱不雨,有两名高僧在池边连日诵《法华经》祈雨,有位干瘦的老叟始终来听,高僧感到奇怪,便问这老叟是何处人,老叟回答说,“我便是万岁池中之龙。”

    高僧说:“丈人既是池中龙,为何还不降雨,岂忍见生灵受苦?”

    那老叟便叹息声,回答高僧说:“降雨须有天符,不尔将遭天戮,今日当为全蜀都生灵降雨,求二位法师其后葬我。”当夜,果然雷电四起,滂沱大雨而下。质明时分,两高僧来到池边,见有一数丈如蛇之物,头已斩下,心知这便是万岁池中的龙,已被天帝诛杀,欷落泪后,将龙给火化掉了,并垒石立塔,现在万岁池的那石塔还叫“龙坛”。

    说完后,云和忽然看到姊夫的神情有些奇怪,眼眶都红了,不由得大为惊讶,便问姊夫为何如此。

    高岳慢慢讲笔放下,站起来,低声说“为天下苍生降甘霖,宁就天戮,这龙叟,这龙叟......让我想起个人来......这天帝凭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7.坛上断首龙

    “佛经故事不都是如此吗?姊夫,有因就有果,报应不爽,解释不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云和有些奇怪,但见到姊夫这个神情又有些担心害怕。

    她还不知道,高岳其实是听到蜀都万岁池这个龙叟的故事,想到另外个活生生的人来。

    这时高岳思绪却更加翻腾,不由得劈头盖脸对云和倾诉说:“桐中五彩凤,皇城树头鹊,翱翔在花丛当中,上承雨露,下托高枝,时时不忘梳理自己精致漂亮的羽毛,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语,博得些好名声,蛊惑些后来人,画扇又入诗,缓步登朱紫。万岁池中龙,明明手中没有天符,却甘愿冒着枭首横尸的下场,降雨于天下的百姓,这种普罗米修斯式的英雄,难道只有国外有吗?”

    那边云和大为诧异,“普,普罗?”

    高岳激动之下,情绪也愈发激烈,根本没顾上刚才居然在云和前说出个“盗火英雄普罗米修斯”来,他只记得后世人背诵桐中五彩凤的“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却不记得唐朝皇帝不断从户部钱里支取大量财富,用来呵护这些小巧精致的桐中凤,“翰林院......每日各给杂买钱一百文,以户部见钱充。每月共米四石,麦五石,令司农供”,难道这些钱粮不是从衢州等天下州县搜括来的?

    后世人只背诵桐中五彩凤的“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却不知“学士初入院,赐绢三十匹,赐衣一副。度支每月给手力资四人,每人钱三千五百。每年内赐春服三十匹,暑服三十匹,棉七屯,寒食节料物三十匹”,这些锦罗绸缎又是从何人身上夺来的?

    后世人只晓得背诵桐中五彩凤的“桑弘羊,死亦久,不独汉时今亦有”,又怎知汉武的雄图霸业正是靠桑弘羊的理财支持才得来的,没桑弘羊推行的算缗告缗、平准、均输、盐铁官营、酒榷,没桑弘羊在边地推行的六十万人规模的屯田戍边,汉武的烈烈功业又从哪儿来?桐中五彩凤只知说“盐商富,多金帛,不食田农与桑绩”,又怎知正是靠京城那位“龙叟”执掌的政府和盐商的共利政策,才能将盐价以间接税的形式铺散到全国人的头上(你可以逃丁税逃田税,但你绝不可能不吃盐,而盐的税在你消费时就等于交给国家,全都包含在价格当中),让唐王朝撑过了安史之乱后的致命性危机。

    然而当桑弘羊这样的“龙叟”们喂饱了朝廷、喂饱了军队,喂饱了官僚机构后,却被精心安置个“与民争利”的罪名,上了龙坛断了头,它们的眼泪和鲜血流下,滋养了鲜艳姣美的花丛,然后成为桐中凤的巢,让它们继续叽叽喳喳吟唱着美妙动听的音符,好像这繁花如锦全是它们的功劳,因为龙叟们已骨肉为泥了。

    在高岳的心中,此后自己应该做什么又如何去做,在听完云和这个故事后,居然慢慢开始明朗起来,“事无可为无不可为,本钱无大也无小,我鬼使神差到这个时代来,应该就是来承担一些使命的,我认为对的,就应该守护!桑弘羊这样的龙叟,自十三岁从政,到被杀为止,扶助大汉六十多载,我不怕当龙叟,也不怕登龙坛,是是非非不用多想,如果我高岳还能在此后变化的历史长河里留下名字,我宁愿当‘唐朝的桑弘羊’,而不愿当美名千古尘泥不沾的桐中凤。”

    花廊下,举着翠羽扇的云和瞥了姊夫两眼,虽然她年龄才十五,姊夫有些话语听得不是很明白,可也知道姊夫似乎在做出什么人生的选择,大约是不愿当供人玩赏的桐中五彩凤的,便笑出声来,对他说:“姊夫喜欢万岁池里的龙叟,那就为之好了,只是得学会点见风行云、看时布雨的本领,莫要断了首,不然阿姊以后如何给你戴幞头?”

    这话说得高岳情绪一变,怔了下,也哈哈笑起来。

    接着高岳和小姨子二人都开怀笑起来,云和虽用翠羽扇掩口,却也是前仰后合。

    “高郎是给娘找到谁呢?难得娘如此高兴。”那边卢氏都有些不明所以了。

    但随即云和又带着怒容,用翠羽扇敲了高岳下胳膊,“姊夫下面我该说说你这<阿阳侯恩仇记>次编里的问题,有些地方不知道把娘看得多生气!怪不得京城有人说你写的是合口椒,最为毒。”

    “这,还请云和赐教。”高岳隐隐当中,居然从小姨子这番话里,找到了突破口。

    “姊夫又生分了,唤我娘就行。”

    十日后,李晟、曲环的行营大军自蜀都城开拨回京,高岳当然也在其中,临行前“婶娘”卢氏还对他依依不舍,问东问西,说高郎到底在京城里给我家娘寻得何人,高岳有些尴尬,才想起那日在花廊下与云和谈了半天,却把正题给忘却掉了,只能搪塞两句,说婶娘不用担心,高三回京自有分晓。

    看着浣花溪下的冬景,又望着蜀都少城北门渺渺的万岁池,在那里扬着旌旗的军队,随着声声低沉的胡笳声渐行渐远,立在自家楼阁上的云和悄然放下了珠帘,坐在案前,案上横着把弹奏乐器,它的名字也叫“云和”

    “非琴非瑟亦非筝......”看着“云和”,云和喃喃地说到,好像是自嘲,接着探出纤细的手指,轻抚其上,铿尔数声,似断非断......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高岳随行营行至鹿头戍时,变故发生了新任西川节度使张延赏突然派人骑着快马追上大军,要求行营里所有的士兵都停下来。

    李晟纳闷地勒住坐骑,结果来人直接指着合川郡王后面的钿车,责问道“合川郡王不该夺西川节镇籍里的官妓!”

    “你!”即便是李晟这样的好脾气,当即也是又尴尬又愤怒。

    因为钿车中坐着的,正是他之前在酒宴上钟爱的盲眼琵琶妓高略略。

    李晟想把略略带回京中去,作自己的侍妾,更何况蜀都尹崔宽也已答应,按理说这蜀地的妓,和长安的妓也是相同的,都归本地府尹管。所以李晟当时也没想太多,却没想到张延赏居然派人追到鹿头戍来,找自己的麻烦。

8.鹿头伤别离

    “合川郡王!”这时钿车内,高略略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很快就听出风声不对,不由得悲呼起来离开蜀地去长安,虽然以后只是郡王的侍妾,可对略略来说,却不异于脱离了苦海火坑,要知道她身为西川营妓,尊严、安全乃至生命都是毫无保障的,今日使君节帅可能让你陪伴风流倜傥的学士,也许明日就要你给浑身脏臭血腥的军汉侍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张延赏的从事却丝毫不顾忌凯旋将军的面子,理直气壮,“官妓乃军府所有,衣中一丝线,唇上一粒粮,都是军府度支出来的,哪怕是张使君本人卸任后也不能带走,何况合川郡王您这位客将,可速将高氏还来归营!”

    “胡说,蜀都尹崔宽已将略略交给合川郡王,籍也已销了。”旁边高岳便出来帮腔。

    张延赏从事冷笑几下,“节帅知你是宪司的高三弹,也是前西川节度使崔宁的女婿,不过西川在张使君的手中,每年会有亿万财赋入朝廷的泉库里,所以奉劝你回去后要噤声,不然牵累了你泰山和叔岳父可不好。”

    这下高岳也暂时无计可施,钿车里略略一听情势绝望,不由得痛哭失声。

    “郡王,郡王!”几名西川军府的士卒连扯带拽,将略略自饰金戴银的钿车内拉出,塞入到辆犊车里,略略虽目不能视,可泪水却如泉涌,伸着粉雪般的手腕,拼命挣扎,对着李晟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着:“郡王没想到,风尘恶,欢情薄,须臾宴罢各东西,雨散云飞莫知处,略略方才留绾发丝在车内,只求郡王不要忘记略略。”

    “走,快走!”一名西川士卒喊着,猛力抽打着正在转车的犍牛,那牛呜呜几声,便载着犹在哭泣不已的略略,慢慢消失在通往蜀都城的风尘当中。

    “嘿!”略略离去后,李晟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用拳头捶打下胸前的明光甲,嘭嘭作声,说不出的懊恼和憋屈。

    没想到张延赏,会选在这鹿头戍,摆了自己一刀。

    此刻金吾大将军曲环、朔方军将孟涉,还有从军的中官霍忠唐,包括鹿头戍山峰上刚刚入神策军的王升鸾及部伍士兵,都将这幕看在眼中。

    “哗啦”声,李晟抬眼望去,只见高岳翻身下马,低头向自己长拜请罪:“都怪高三行事鲁莽不周,折了合川郡王的心意!”

    李晟飞速下马,随着甲片的响动,扶住高岳,只见合川郡王虎目圆睁,充着血丝,对高岳低声说到:“不怪逸崧,只恨张延赏这贼气量狭隘,此仇不报,我李晟枉自为人!”

    随后,神策军大将李晟神情怏怏,带着对张延赏的不满,领军向京城而回。

    当神策行营大破侵攻蜀地的蕃胡、南诏捷报传入朝廷后,兵部将高岳所写的露布系在长竿之上,送入大明宫内,虽然斩获并不算多,但皇帝李适却非常重视,毕竟是自己登位来取得的首场胜利,政治意义最为重要。

    宣政殿正衙内,李适端坐在御座之上,中书侍郎崔佑甫虽脸色不佳,但仍抱着病躯立在香案前,展开露布,口称有诏正衙内群臣百官,及外夷宾客们全都蹈舞下拜,山呼万岁,接着崔佑甫阅读高岳所写的露布来:

    “神策右厢将军、合川郡王臣李晟,右金吾大将军臣曲环,神策行营供军使臣谭知重,神策行营供军副使臣霍忠唐,试殿中侍御史、神策行营粮料使判官臣高岳等言。

    狄夷谋夏,武库兵动,弧矢之威,飞于边城。盖以武遏奸暴,用德庇黎民,震蛮荡夷,明罚耀武者也。

    今有犬戎趁我遏密(指为大行皇帝居丧期),犯我亭障,以其控弦十万,并群蛮之师,出沉黎,出火井,出仇池,出狄道,边军御之不胜,大有闭我剑阁断我后援之心,西入蜀地而全略其地之意。时西州伯(崔宁)朝觐京师,寇出不虞,群情大骇。陛下神武圣德,庙算于胸,乃发禁卫貔貅之旅,授我等节钺之律,入陈仓,飞阴平,渡卢山,摧敌前营于白,破敌大阵于七盘,群凶震扰,骇如堤溃,弃其矛甲者十有四五,坠入坑谷者不可胜计。不二旬日,缘边千里之寇,悉烧营远遁。危邦载合,天府获安,士马完归,军容益振,非陛下之威神所覆,臣等碎首必然,今幸得洪勋,心尤怀恩,谨奉露布以闻,其所获首级、器械、俘虏、牛马别录申上。”

    整个露布条理清晰,语言简练,和其他动辄数千字的露布大不相同。

    心情大好的李适随后于紫宸便殿中,又大大地将杨炎给褒奖一番,“此次大捷,西蕃、南诏必不敢再侵我边地,又换张延赏为帅,此后西川每年可向朝廷进奉五十万贯钱,都是卿的功劳。”

    结果杨炎忽然垂下眼泪,拜伏在李适的面前,“陛下切莫再出此言,臣先前数年淹留道州,虽知陛下储君大位被奸邪黎、霍忠翼等摇动,却无法为陛下分忧出力,真的是五内俱焚、万死莫赎哇!”

    李适叹口气,说朕早就知道杨卿的忠心和器识,只恨不能早用杨卿。

    谁想杨炎情绪更加激烈,直接免冠用头叩地:“陛下,现诛黎、霍忠翼、王公素等,治标不治本也,如不彻底翦除韩王党,邦国不靖,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李适听到这话,脸色微微有变,接着转过身去,对着屏风走了两步,又问杨炎:“如今庆父为谁?”

    “庆父便是掌国家利权的刘晏,臣不能为陛下讨此贼,枉生为人!”杨炎嚎啕大哭,叩头不停。

    “陛下,杨门郎此言过矣。”旁边见杨炎直接撕破脸皮的中书侍郎崔佑甫大惊失色,急忙也拜倒在地。

    “刘晏曾私见大行皇帝,请立韩王,废太子,此其罪一也;

    独孤皇后在世时,曾得刘晏贿赂,结刘晏为外援,企图摇动陛下,其罪二也;

    黎之子黎燧,得刘晏举荐为河南府士曹参军,二人关系密切,霍忠翼、王公素、王维等中官都曾得刘晏贿赂,其罪三也以此观之,韩王一党,如何不是刘晏为罪魁祸首?”杨炎声色俱厉,步步紧逼。

9.罗织缜密网

    杨炎的这番话实在是让李适变色,或者说戳中了新登基皇帝的心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太子位置上如履薄冰这么多年,身为少阳院里的高级囚徒,李适无时无刻不在殚精极虑,眼睛一面要盯住自身的安危,另外面也要盯住宣政殿里的金色御座。这漫长而难捱的岁月中,他不断在寻找能为己所用的人才,也在不断地树立着潜在的敌人,父亲在位时的弊病他是多有耳闻的:宦官跋扈、姑息藩镇、纵容回纥、赏赐无度等等,他现在多希望能拥有一大批忠臣良才,将这些缠绕王朝多时的痼疾一朝一夕内清扫殆尽,还我大唐个朗朗晴空!

    可殊不知,这种想法也让自己性格变得多疑、焦虑,不过李适自己是无法察觉的。

    他可以因为欣赏高岳,巴不得把爱女萱淑嫁给对方;可也会因为杨炎一些不明出处的言语,对刘晏心生猜忌。

    因为李适生长时是没有母亲的,什么只能靠自己,对自小就得父母宠爱的韩王,他除去畏惧害怕,更多的还有种嫉妒的心理,“为什么连刘晏也在帮他......”

    这种想法就像颗种子,此时种植在他的心房,假以时日,必然会冒出毒蛇利齿般的芽!

    而杨炎还在那里不停止,继续说着:“淄青李正己、李纳父子,魏博田悦、淮西李希烈、西川崔宁,在方镇内无不厚结刘晏,刘晏供奉过其境无往不利,刘晏巡官胜过天子使节。陛下宽仁,只知翦除黎、霍忠翼辈便可获社稷之安,岂不知更大的祸患更在朝廷之外,如留刘晏姑息不问,只需他一纸书信,即可挑唆州县相连的叛乱,动摇的是我唐的国本呀!”

    前面讲刘晏和韩王连在一起,这句又把刘晏和割据方镇牵扯起来。

    “杨卿,此事不必再说。”李适受不了,直接要求更换话题。

    而那边崔佑甫也针锋相对,奋力辩解:“陛下,这种事实在是莫须有,刘晏侍奉四代圣主,乃国家元勋功臣,如以杨门郎此暧昧语便加治罪,臣恐这才是动摇天下的祸始。陛下既已登基君临万邦,便不应再究寻此虚妄之语。”

    “崔中郎。”杨炎刚要辩驳,那边崔佑甫却早已情绪激动地劝他说:“杨门郎既已为国家冢宰,执掌公器,便不要再行此等决意恩仇的事。”

    话刚说完,崔佑甫就撕心裂肺地剧烈咳嗽起来,居然咯出灰红色的血,这下皇帝和杨炎也惊慌起来,急忙让身边的宦寺将崔佑甫扶起,“速速送崔卿归宅,派尚药局御奉前去诊治!”

    当崔佑甫被抬入笼轿里后,嘴角带血,还握住前来送行的杨炎的手,“公南,公南,听兄一语,不要再挟私恩仇......现可量移常夷甫(常衮)居一好官,以示朝廷旷达......你我身为宰臣,务必要调理百司、辅佐圣明、仁爱待人,重还天下个太平盛世......如公器私用,否则将来毁掉的,可是公南自己。”

    杨炎连连答应不止。

    入夜后,道政坊杨炎的宅第里,刚刚代替神策军使白绣接任司农卿的庾准,及侍御史张著,集贤院刚刚括书归来的学士沈既济(就是那位写黄粱一梦《枕中记》的),新被提拔为中书主事的原灞桥驿驿长吕华等都环绕在杨炎的身边。

    杨炎目光如火,仇恨塞胸,很明显方才崔佑甫的一番苦心劝诫,他实则完全没有理会,反倒对庾准说:“可上奏疏,将常衮移为福建观察使,常衮必然对我感恩,如此可联络和常衮相善的翰林学士张涉,他说的话圣主是最为言听计从的。”

    庾准本就是靠阿谀元载、王缙才飞黄腾达的,元载被诛杀后也被贬谪。现在杨炎还朝为相,他也立刻从贬所回京当上司农卿,对杨炎自然是言听计从,这时杨炎又指示他:“另外,让韩去苏州为刺史,以韩洄为户部郎中,掺刘晏东南转运的沙子,抓他的过失。”

    然后杨炎又对张著说道:“你可出巡湖南,平反曹王李皋的冤案,圣主现在正想重振宗室威名,恰好可投其所好。”

    杨炎又对沈既济和吕华吩咐道:“你俩可安排奏疏,请陛下安排诸使,于东都洛阳搜寻皇太后(吴兴沈氏)的下落。”

    “皇太后怕是早已......”吕华有些狐疑。

    但沈既济却说出真相,“寻得寻不得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能慰安圣主之情。”

    布置完毕后,众人陆续告退,只有吕华还留在原地,悄悄请示正背着手罗织密网的杨炎道:“杨中郎,那灞桥驿的崔清崔十八?”

    原来之前崔清来找过吕华,意思是家里现在手头有些紧,杨门郎曾许诺给他个流外官做,是不是可兑现。

    “唔。”杨炎看着自家屏风,淡淡应了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

    然后吕华又谨慎问了下杨炎:“还有内侍霍忠唐,就是那个来自道州的,他家人在道州照顾过您的......”

    “唔。”杨炎犹自出神,还是这个回答。

    吕华摇摇头,暗自叹口气,便退下了。

    而次日,神策行营凯旋京城,沿着灞水往光泰门而行,百姓观者如堵,欢声雷动,禁军士兵们各个趾高气扬。高岳顺手在灞桥驿停留,下了马就热情拜谒来迎接的驿长崔清,“十八兄别来无恙。”

    “三郎,难为你还记得我。”

    高岳一听崔清话中有话,便径自塞给他枚马蹄金,“十八兄不必在外说,请安排筵席,我要用驿站别厅会客。”

    碰到沉甸甸的马蹄金,崔清有些惶恐,连说太贵重。

    高岳心想“反正这是我老丈人给我的钱”,可开口却说我知道十八兄全家十余口,都要吃饭穿衣,而经营这个驿站真的是很惨淡,还望不要推辞我的馈赠。

    很快,驿站处僻静的别厅内治办好了筵席,而被邀请的,居然就是供军院使谭知重和副使霍忠唐,崔清在一旁侍奉。

    至于统军的李晟和曲环,全当看不见般,统统去光泰门后,带着神策行营的士兵去领赏了。

    席间,高岳很从容地问年长的谭知重和年轻的霍忠唐,“二位敕使,家中有人几何,每日所费又几何?”

10.公主特供版

    谭知重是桂州人,霍忠唐是忠州人,两人对望下,见高岳脸色真诚,于是谭便说自己在家行第第三,霍说自己在家行第第七,随后又说出家中的情况:

    谭知重已为内侍多年,早将全家人移居到长安城里来;而霍忠唐呢,刚刚显达,家人只知道儿子阉后,总算在宫内有了品秩,眼巴巴地在道州等着呢!

    听完这些,高岳便直呼谭为“三兄”,又喊霍为“七郎”,二位宦官急忙起身说高侍御使不得使不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高岳下步的行动更快,只见他自怀袖里取出两枚飞钱便换来,一人一枚推了过来,并首先对谭说:“我知三兄家住长安县崇贤坊,在东内里侍奉两代圣主,兢兢业业,为人刚正清苦,每月俸料很难支持全家老小花销,以致父母妻儿(是的,谭娶老婆,也收养小孩的)不免冻馁,加上长安物价腾贵,居大不易。据此所费,三兄俸钱难支啊!岳父曾云他是最敬佩三兄这样的中官,所以特别让小婿送此便换来,希望可缓一时之需。”

    谭知重取过便换来一看,居然是足足八百贯,便连说不可,圣主现在对中官管辖尤其严厉,若是这事让其知晓,我肯定要被杖毙当场的。

    而那边坐着的霍忠唐更为咋舌,崔宁给他的便换上的数目,也有六百贯之多!

    可高岳根本不容他俩推辞,便退后拜倒,眼中含泪,“昔日高三尚书省西子亭覆试时,谭军使也对高三身世略知一二,高三命苦伶仃,现早已将岳父当作亲父,岳父如今年事高,又离川入朝,常思避祸之道,但求一富家翁足矣,此后内廷当中还望谭三兄、霍七郎庇护。此是友人相赠,绝非巧取豪夺,二位无须多疑!”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谭、霍二位也只好将便换收下,而后谭知重就立即小声提醒高岳说:“高侍御你我既然已用行第互称,就不要见外了我在神策行营出征前就听圣主与崔中郎商议过件事,怕是和你升平坊崔家有点关系。”

    “敢问?”

    谭知重望望那边的崔清,而崔清也立即领会,急忙退出了驿站别厅。

    接着谭将手指摁在案面上比画,切切说到:“圣主愤恨京都大臣、节帅、中官宅第奢华,曾说此‘木妖之风’必须制止,马上罪臣黎、霍忠翼的宅第要被拆不说,就连薨去的扶风郡王马也幸免不得。”

    马的那光是中堂就耗费二十万贯的奢华宅第要被拆毁?高岳心中一凛,看来真的是“荣华富贵能几时”,不过李适如此做,怕不是要得罪泾原的安西军营,毕竟马是他们的老上级。

    接着看到谭的脸色,高岳顿时回过神来,忙答腔说“我叔岳父还在朝为御史中丞时,就曾说要拆除长乐坡的月堂,现既然不二圣主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刹‘木妖之风’,就从升平坊崔氏做起。”

    谭知重连连点头,而那边的霍忠唐似乎也有话要说,可欲言又止。

    直到筵席结束,大家走出别厅后,驿站鱼池边的竹林,霍忠唐悄悄拉着高岳的衣袖,随后千恩万谢,高岳很仗义地说:“七郎切莫如此。”

    霍忠唐泪流满面,“我真羡慕高侍御,年纪轻轻就荣登七品清要官,文采震动京华,又能娶升平坊崔家第五小娘子,真的是羡煞我等,唉!”

    高岳知道霍现在的心理定然十分惆怅,毕竟对方已永远丧失做名真正儿郎的权力,虽然这位将来发达后也能娶妻养子,但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装点门楣罢了哦,现在不单是心中同情霍忠唐的时候,还要口头同情,高岳清清嗓子,语气极具煽动力,“七郎不要如此说,其实你我境遇相似,都是孤身在长安打拼煎熬,肩上背负着振兴门楣的职责,愚兄不过侥幸,先有小得而已,现在七郎可缓缓将家人从道州接来,以后每年都赠送七郎千贯钱。哎,先前在升道坊龙花寺时,如果不是七郎出手,愚兄怕早被唐安公主射杀掉。”

    高岳口中提到唐安,不过是想拉拢下霍忠唐,他知道霍忠唐早先就在少阳院侍奉李适父女。

    谁想霍忠唐却打开话匣子:“高侍御不用再瞒了,唐安公主早就晓得你不但写槐北记,还是少陵笑笑生,那部阿阳侯恩仇记就是你撰的对不对?”

    “......”高岳张着嘴巴,望着霍忠唐,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忠唐却有些焦急,贴耳对高岳说:“其实唐安公主早就对你的传奇巨编如醉如痴,三兄你出征前,是不是刚刚把阿阳侯恩仇记次编给东市退乐斋刊印出来?公主早就派人在等候购买,现怕是早已读完。”

    完了完了,高岳冷汗流下,他不由得想起在蜀都城时小姨子云和生气地指责他说:“姊夫太不通人性人情,次编当中明明樊景略施展妙策,自西蕃穿云堡侥幸脱身,又得死掉的沙州僧埋于石窟内的连城宝藏,改名换姓为源讷,献巨额军资于边将唐休、郭元振而得官,自此飞黄腾达扶摇直上,开始快意恩仇,一一将昔日陷害自己的小人打倒,先假宰相张柬之手逼武后逊位,后又驱逐张柬之父子,玩弄众人于股掌间,现在正准备奉迎明皇登位,此后必将有说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本是大欢乐的事,可姊夫为什么要写芸娘**于那贼徒齐炼,还嫁给齐炼,还生下孩子?明明就是这齐炼害得樊景略家破人亡的,姊夫如此写简直让云和三日三夜都食不下咽,若你不是我姊夫,恨不得咬你的肉寝你的皮!依云和看,姊夫幸亏用假名写的,不然回长安怕是会有性命之虞。”

    连小姨子也气得要吃我的肉,睡我的皮,那么以唐安这样泼辣残暴的性格,还不得气到抽抽?

    幸亏霍忠唐此刻提醒,高岳擦擦冷汗,急忙道谢,并请求霍忠唐说:“请七郎回东内(大明宫)寝区时,去探探唐安公主的口风,如她对高三的次编有任何不满,只管叫七郎告诉高三,高三可以为公主删改。”

    可这时高岳却将另外个人忘却了。

    那便是退乐斋里直接与万千读者打交道的炼师吴彩鸾。

11.围堵退乐斋

    他没来得及想到炼师,因霍忠唐这年轻宦官接着又对自己倾诉另外个苦恼:杨门郎在道州当司马时,我让家人多方照顾他,他也答应回京后帮我父母和兄弟谋几个有俸料和赐衣的流外官当当,可到现在杨门郎好像是彻底把这事给忘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其实现在心中和明镜般,他苦笑两声,看看正在驿厩里忙里忙外的崔清崔十八,这位老实人也对杨炎有恩啊,可也被忘在这灞桥驿边。

    于是高岳宽慰霍忠唐几句,临行前又给了崔十八共十贯钱,说知十八兄家中亟需用钱,先前那枚马蹄金是岳父所赠,这钱是高三一身所赠,我不过区区试殿中侍御史,俸禄微薄,还望十八兄不要见怪。

    这下把崔清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将来不知该如何报答高侍御才是......

    傍晚时分,高岳刚入升平坊崔府,把坐骑交给仆人拴好,就听到中堂上岳父在大发雷霆。

    先前朝会上,杨炎的党羽正式提出奏请,一是要让刚刚被罢免户部侍郎官职的韩出刺苏州,二是要将西北二池的盐利直接归户部度支司管。

    刘晏对此持激烈反对态度,他认为既然已收回西北的盐利,那边该设立盐铁转运使,由自己执掌,用于专门用途。

    殿廷上李便适问刘晏,要把西北盐利用于何处?刘晏不疾不徐地回复说:原州而今已没于西蕃之手,现可在泾州南的良原、百里、灵台筑城屯田,设为“原州行在”(类似东晋的侨州、郡、县),治所可在百里城,与泾州安西行营互为犄角,朝廷派专人为“原州行在营田巡官知院事、摄百里县令”,由安西行营拨给三千营田兵,中书门下再增二千兵额,一起共五千人,外加千五百民户,由司农寺发符推行军屯,如此二三年后可储备大批食物粮草,供赡西北诸军,再行对原州平凉的反攻,可获成功。

    可杨炎和党羽们却群起而攻之,他们都说在百里城设“原州行在”纯属多余,可直接派安西行营出五千兵,推进至平凉、弹筝峡一线筑城,循元载故策,在平凉一县军屯便可足食完城,不用画蛇添足,搞什么“原州行在”,空费钱财和时间。

    两派在朝堂上毫不相让,崔宁因先前的愤恨而支持刘晏,而尚书省许多官员支持杨炎,最后双方毫无共识,不欢而散。

    岳父在堂上怒气冲天,高岳则静静脱去靴子,然后垂着手,坐在廊板上听着。

    他心中清楚,刘晏的“原州行在营田巡官知院事、摄百里县令”这个官职,及对西北屯田计划的支持,实则就是专门为自己设置的。

    那日在出征剑南前,在潘炎家宅中,刘晏曾对自己说过,“逸崧,你有理想志向,并且没有将其丢弃在行囊里,我就不忍将它束之高阁,我会支持你的。”

    不一会儿,吹胡瞪眼的崔宁,看到坐在那里的女婿,大声喊到“高郎你回来的正好,这内里的是非曲直,你帮着与我好好参详下。”

    那边岳母柳氏不高兴地走过来,打了下崔宁胳膊,“阿霓早在中堂西厅备好菜肴,专等高郎自蜀地回来的,你回你的东厅去!”

    “哦。”崔宁就跟在柳氏后,往东厅走。

    “阿父阿母。”高岳拱手,轻声喊住了崔宁和柳氏,接着对他们说,“去阿霓那里食饭完毕,小婿会来东厅造访,有些重要事想对阿父说。”

    “嗯!”崔宁点点头。

    西厅走廊处,芝蕙首先走出来,“三兄你平安回来啦,主母可在里面好等。”

    入了门廊,“崧卿!”云韶笑得两眼都成了亮晶晶的月牙,急忙重新跪在茵席上,指着食案上各色菜肴说,“几乎三个月都没见崧卿,今日就让崧卿看看阿霓的厨艺都有什么长进。”

    “没让芝蕙帮手吗?”高岳开玩笑说到。

    “崧卿真是贫相。”云韶嗔怪说。

    那边芝蕙也很灵活地将暖炉点着,并抱起呜呜叫的宝给扔到西厅外去,而刚刚蓄起了垂发的阿措,曳着哒哒响的木屐,捧着主母刚刚煮好的羹汤,搁在食案上。

    “阿霓你我不用分案。”高岳的意思是夫妻一起食饭。

    结果第一口羹汤就差点没把高岳给死,他着急地抓来酒盅饮了数口,因为这是满桌当中唯一没有经阿霓小酥手动过的。

    可高岳见到阿霓巴巴的眼神,便又不动声色执勺匕,连舀了数口汤喝下去,“唉,虽然咸得要命,可一遇到这味道,就知道回家了,因为我清楚阿霓一般会在羹汤里不知不觉重复放三次盐。”

    云韶见夫君面不改色,心想这次果然成功了,便也舀了口,这下倒好,差点没把舌头给咬到。

    而后小两口子就愣了会儿,互相傻笑起来。

    隆冬暮色里,东市放生池上水面,早已冰结凝固,退乐斋前堂的门板缝里,经生冉三娘眨巴着眼睛,细细看着外面的情况。

    留言的那道墙垣上,包括退乐斋门板上,不但有密密麻麻贴着的纸笺,居然还有几枚射来的箭羽插在上面,更外面数丈地,一群人挎着横刀,有的搓手于落霜的地上走来走去,有的正在那里烤火蹲守着,眼神都盯着退乐斋的门口,并且各个表情和善。

    横刀这东西,在唐朝不算是违禁武器,各府各州的市集上都有出售的。

    “完了完了,这算是扎营守候!”冉三娘叫苦不迭,急忙走到院子里,对坐在胡床上的吴彩鸾说到。

    “现在出去的话,怕是会被砍死。”吴彩鸾面容板滞,双手交叉撑在颔下,如此判断到。

    接着就呜哇声,炼师几乎哭出来,“高逸崧啊高逸崧,我吴彩鸾就算是得了你些佣金脚力钱,可也不至于被你这样坑陷,你写的这阿阳侯恩仇记次编,就因把芸娘给了贼徒齐炼,虽然刊印的三千册抢购一空,可你知道后来被多少人堵门吗?”

    其他经生都咬着牙,围在吴彩鸾的旁边,“炼师炼师,听说逸崧已经回升平坊,现在唯一可行之道,便是找到逸崧,求他把这次编给改掉,再行刊售。”

    “也只能如此了。”吴彩鸾点头,而后拍下大腿,站起来仰起面来:退乐斋高耸的西墙,瓦当上盖着白白的霜,只要翻越此墙,再走过四坊七巡铺二横街,就能到升平坊了。

12.炼师逾垣走

    “炼师,炼师!”几名经生惊呼起来,只见吴彩鸾灵活地如猫般,三手二脚就窜上退乐斋西墙,足见平日里所下的苦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双手扒在瓦当上,彩鸾不由得感到阵钻心的冷,接着她皱着眉自墙头探出小半个脑袋,又是阵夹着霜的寒风掠来,她耳朵边的散发都倒竖起来,“逸崧啊逸崧,我知道你正在升平坊甲第当中,喝着热酒,烤着暖炉,坐拥着美貌温软的小娘子,不知道多快活呢?怎么知道我这个替你帮佣的铺头之苦啊!”

    此刻暮色已浓,长安城的鼓点声又不断敲起来,东市里商贾们也开始匆忙散去,吴彩鸾望着西墙下的街曲,长有八十多步,然后拐向东市北门,街曲两面都是已闭门的市肆,草帘和旗旆在风中摇来晃去,三三两两停着的犊车,被铁索拴在各自市肆的门柱上。

    彩鸾的眼睛机敏地一扫到底,她知道这条街曲虽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可退乐斋正门处要来手刃少陵笑笑生的读者更多啊,还有人是专程从陕州、虢州、同州、华州赶来的,她这铺头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鱼。

    如今之计,也只能拼一拼了。

    双手一撑,彩鸾炼师立即翻上来,虎踞西墙,夹着颗鞠球,接着纵身一跃,灵巧踏在北侧处市肆的屋檐上,“砰砰”两声踢下数块瓦当,瓦当刚坠在地上,泥地里就“刷刷刷”弹起无数竹做的伏马枪,笔直怒起,看得吴彩鸾背脊发毛,“幸亏没直接跃下去,不然脚掌岂不是要被扎十七八个窟窿?”

    彩鸾便顺着窄溜溜的屋檐,往前跑了好几步,才跳到了街曲地上,这时街曲上突然火光齐举,晃得她都要睁不开眼,到处都是愤怒的叫嚣,“这是退乐斋铺头,拿住她,叫她交待少陵笑笑生的下落!”

    “该死,果然有埋伏。”彩鸾旋转身躯,罗裙飘动,脚下的球如抛车弹出的投石般被蹴飞,喀喇击碎面横悬的旗旆,旗旆落下,罩在几根火把上,冲天的火光和人们惊恐的喊叫炸起而吴彩鸾左右闪动,随手抓起面竹匾当旁牌,遮挡着街曲两面不断掷来的石子、弹弓。

    这时随着几声呼喝,头顶上铃铛乱动,居然又抛下面渔网来,要缠住自己。彩鸾发了狠,转身抛撒出那面竹匾,竹匾刺溜溜旋转着,打乱了渔网落下的轨迹,接着飞身直跳出丈余,又双手抱膝,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远,自围追堵截里滚出条曲线,最后弹起,冲东市北门绝尘而去......

    升平坊西厅内,高岳略有醉意,果然如彩鸾所预料的,肩上披着云韶刚刚送与的轻裘,旁边是火苗红红的暖炉,坐在厚厚的毯席上,妻子正温顺地靠在自己怀里。

    高岳的手是探在妻子的衣领和束胸里的,顿时觉得说不出的糯软温暖的感觉,云韶肉肉的小脸蛋贴在自己胳膊上,热烘烘的,虽不发一语,但却满眸春波。

    他晓得这是妻子在释放强烈的“求夫怜”信号,毕竟三月没有温存过了。

    不不不,刚才还说要去拜谒岳丈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议,于是便轻轻摇了下云韶,云韶嗯了声,笑起来,说“刚才被崧卿搂着,都快要睡着了,崧卿跋涉而来累不累?不如早些将息。”

    “阿霓,我有些事要对阿父说,马上就回来。”

    “那快去,我叫阿措先把床榻给铺好。”

    “阿霓......”

    “崧卿,阿霓要先得口子(接吻),才让你走。”

    从西厅去岳父所在的东厅,不过一二十步的距离,结果高岳却被妻子缠得都快脱不了身,这时芝蕙匆匆跑入,告诉她三兄:“彩鸾炼师入宅第里来了!”

    “唉?”

    廊下崔府的奴仆们都举着火把,吴彩鸾坐在块石头上,发髻散乱,衣衫和脸上全是尘土,口中呼的气也是长长短短,十分狼狈的样子,像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刘海仙。

    高岳走过来,也大为惊骇,随后一看彩鸾炼师这样子,顿时才想起来先前云和教训他的那番话,“哎呀,是我误了炼师。”

    而彩鸾一看到高岳,顿时泣不成声,“逸崧啊,我从退乐斋西墙翻出,那下面是白刃交加、天罗地网,逃了二条横街,四座坊,过了七座巡铺,终于是找到你,请你把<阿阳侯恩仇记>的次编给删改下吧!不然我这铺头可做不下去了,是要送命的啊!”

    “好好好,我删改就是,炼师是不是吃了惊吓芝蕙、阿措快来,把炼师送到浴堂去,然后安置在厢房休息。”高岳忙说。

    芝蕙痛惜地将已虚脱的吴彩鸾扶起,阿措急忙取来灯笼,引着炼师往后院的浴堂里走:彩鸾炼师拖着脚步,边走边喃喃自语:“我不能再当退乐斋铺头了,不能再当了......完成心愿后,我还是回钟陵去,当个女冠给人卜算占运也是好的,好歹可以善终。”

    “女冠?卜算占运?”高岳背起手来,望着炼师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久东厅内,崔宁得知女婿已成功将鹿头戍的王升鸾部隶入神策京西行营,并搭上内里中官的线,又听说神策军李晟为了营妓和张延赏反目(这算是个意外之喜),不由得大为开心,说高郎这个楔子埋得好,然后愤愤道:“张延赏向来与杨炎交好,而现在杨炎正在朝廷运作,想让自己党羽再去接张延赏原本荆南节度使的位子。”

    “还有呢?”

    “多着呢,韩也被送去苏州为刺史,韩洄入了户部,那杜佑不日也要回朝入户部;还有杜希全、戴休颜等武将,也被他拉拢。”

    高岳点点头,不由得紧张地抓住衣袖,他有种火山即将爆发的感觉,开口说“杨炎正在布局呢。”

    “还用说,杨炎必然是为要为元载复仇,冲着刘晏来的!”

    接着崔宁看到女婿表情不定,便问:“高郎,现在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儿子,你坦白讲,杨炎刚回朝就奏授你为殿中侍御史,你感不感他的恩?又听说刘晏对你有提拔之恩,而你却又曾在杨炎被贬道州司马时施以援手,现在刘四和杨大如此,你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高岳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岳父的话,而是轻轻捏起手中的飞白书扇,开开合合,想了好一会儿,说出这样句话:

    “阿父,投机的感情不会是真的,只有能帮我实现志向理想的那位,才是我高岳可一身投靠的。”

13.卢杞赴府宴

    崔宁点点头,“想明白就好,杨炎那家伙对你可不是真心实意,此人我了解,他用人无外乎三个标准忠于自己又有能力的重用,忠于自己可没能力的不用,至于有能力但和自己作对的......他只会翻脸置你于死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烛火摇曳下,高岳清楚,原来崔十八对杨炎而言,就是第二种人,而自己呢?大概是在第一种和第三种间吧,全看我自己的抉择。

    崔宁又继续就着泾原军情说下去:“高郎你在泾州也呆了一年,应该明白直接在平凉屯田有多危险!如果他如果让你前去,支持你去平凉营田,无外乎两个目的,一个是把你困在他的阵营里,挑拨咱们翁婿间,还有你和刘晏间的关系;还有个就是,他平凉屯田需要个去挑荡的,这条路九死一生,庾准、杜佑这样的根本不会去,所以就让你去。”

    听到这里高岳想到,真正能实现自己理想的,自然是刘晏的计划,那就是先在泾州、凤翔、长武城三地间的百里一线营田,这些军屯可以同时给西北数处军镇提供食粮,还十分安全,此外还有二池盐利作为后盾,相当于“量入为出”;而杨炎的计划,几乎原封不动照办元载遗策,等于是“量出制入”,这样的做法他和刘晏、段秀实都表明过:虽大方向无错,可过于冒险,一旦失败,造成的危害将会非常大。

    如果照搬元载的遗策,那我这么长时间的改良筹划,不就等于白费了?

    杨炎不是傻子,他当然会清楚平凉筑城屯田的风险,之所以坚持这样做,原因可能只有一个:他就是要与刘晏作对,这位只存下炽热的复仇之心,而缺乏身为宰执的器量和眼光,任何国策对他而言不过是手段罢了。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晏也会在杨炎的挑衅下,丧失理智,那样晏相真的会落得与历史相同的结局......”高岳想到这,心又有点焦灼起来。

    可下面岳父崔宁直截了当对他说:“高郎,而今不是你胡思乱想的时候,咱们也得动手,兵贵神速。”

    “敢问阿父?”

    崔宁慢慢抬起脸来,眼角露出杀气,“你现在是宪台的御史,先前连常衮都弹劾过,下面得弹乔琳了......仗弹乔琳得手,然后你父我来为御史大夫、平章事,那样杨炎就会寝食不安!”

    “实不相瞒,先前弹常衮是因得郭汾阳襄助,而今?”

    崔宁摸了把胡子,嘿嘿笑起来,“这点高郎放心,我升平坊崔氏在宪司自然有人。明日旬休,御史中丞卢杞会来拜谒老夫。”

    “卢杞?”高岳不由得失声喊出这个名字来......

    次日,卢杞果然从自家宅第里备车,这位走前还细心打扮下,头发上抹了粟特油,衣衫上熏了香,戴着崭新的纱帽,怀中揣着早已准备好的名刺,然后以副精致的丑脸,向升平坊出发。

    而这时崔家宅第里,崔宁五六十位侍妾都在吵吵嚷嚷,绕着中堂忙碌,设下声乐筵席,有的在勾栏里修剪花朵,有的则在挑选帷幔的颜色,还有的正在后厅屏风里露着雪白的肌体,在试着各色舞衣、拨弄着各种乐器。

    毕竟马上来的是朝廷御史中丞,身份非常重要。

    “啊啊啊啊!”忽然,屏风后换衣服的侍妾们都惊叫起来。

    因为崔府的女婿,穿着圆领暗青色长衫,白色中衣,突然出现在中堂后厅,盯着半露半遮的她们。

    崔宁和几个儿子怒气冲冲赶来,“高郎你这是在干吗!这是我的侍妾,你想要的话我花钱给你买就是。”

    高岳却转身对岳父急忙作揖:“阿父,马上卢杞来赴宴,请务必将这群小娘都送入后院厢房里,暂时拘押起来,不能让她们随意走动,更不要到中堂来。”

    “这是为何,无美娇娘侍宴,那还叫宴吗?”

    “请阿父答应,事后小婿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崔宁还待说什么,却看见回廊处,正妻柳氏和女儿云韶正向这里来,立即感到扑面而来的危机感,便摆摆手,对那群侍妾说,去去去,就照高郎说的做,我叫任氏来看住你们。

    “真的是莫名其妙!”数十名花容月貌的侍妾叽叽咕咕,带着埋怨,被挎着横刀的任氏督押着,送入到后院厢房当中。

    “哎呀,真是睡了个好觉,唉唉唉唉?”刚起床的彩鸾炼师,伸着懒腰才走出来,就被这群侍妾挤着,重新回了一列厢房里。

    最后连芝蕙、阿措,甚至岳母和妻子,也都被高岳请回去。

    很快,卢杞在崔府门前下车,对门阍吏奉上名刺,款步走了进来。

    又抬眼望见,中堂上珍馐具备,而堂下只坐着位比自己还黑的昆仑奴,堂上则是崔宁和子弟、女婿,没半个女人的影子。

    这时崔宁哎呀呀笑着,抚掌快步走下来,和卢杞互相寒暄番,就邀请他赴席。

    “哦,逸崧!”卢杞一瞧席位上端坐的高岳,指着他笑起来。

    “卢公。”高岳也很礼貌,并且不动声色地对卢杞拜倒行礼。

    其他三位崔氏子弟,虽然见到卢杞这模样,忍不住想哭或者想笑,可也都按捺住,依次行礼。

    “唔!”西厅房间窗牖后,能窥到筵席情景的云韶,一见到赴宴的卢杞,刚想呕吐,却一把被芝蕙给捂住小嘴,“使不得啊主母。”

    这下芝蕙是最早明白高岳良苦用心的。

    果然卢杞对这场没有女人在场的宴会非常满意,不过他还是多了心眼,故意问崔宁府中宴会居然没乐舞伎人?

    如果是通常情况,崔宁怕是会误解卢杞的真意,但他预先得到过女婿提醒,便回答说全府的女眷都去佛寺进香去。

    卢杞终于放松下来,带着几分醉意,和崔宁达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并给高岳提交了相当关键的黑材料。

    午后,当卢杞告辞离去后,成群的侍妾才被放出来,又如同群喜鹊百灵般飞满整个宅第。这会儿崔宁才恍然大悟,“女婿做得对,卢杞如此貌寝,又是个偏狭之人,如果有女子在场嘲笑他的外貌,卢杞定然会恨我,并会对崔府上下施以报复的!”

    这会儿,一名梳着市井坠马髻却穿着身半旧羽衣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中堂廊下,大剌剌地问崔宁,“这位老丈,逸崧何在?”

    恍惚间崔宁也不及细想,便指着西院说“高郎在那里射长垛呢!”

    这貌似女冠的就哦声,款步向西院而去。

14.再无迷惘箭

    彩鸾炼师一走入崔宅的西院,就啧啧称奇,好家伙,这逸崧现在是显达了,以前来胜业寺写经坊抄书时谁晓得他能走到今日地步:只见这西院长宽各有百步,南北中三面回廊,中间片阔大的细砂地,尽头五处箭垛,因崔宁是军帅身份,故而特意在这宅第里设下长垛,意思是叫子弟们勤加练习,不要荒废军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廊下,一美貌小妇坐在月牙凳上,正在观射,这应该就是逸崧的妻子吧!

    高岳则将原本的长衫解开,左臂持二石弓,右臂袒出钩弦,垂下的袖子系在腰间,他在韬奋棚时始终坚持与卫次公、刘德室等友人习射,后来在泾州因曾受安西将嘲弄,开始射战弓,故而也算是懂些射长垛的方法,可今日高岳自宴会结束后,心神始终不宁,连发数箭,不是不及长垛,就是折弯坠地,闹得观射的云韶也不好为夫君喝彩助威,气氛一度尴尬。

    吴彩鸾轻咳两声,刚准备向背对着她的高岳说事,却见旁边人影一闪,吓得差点贴在墙壁上:只见位英姿飒爽、浓眉大眼的健妇,就是方才把她和那群府中侍妾锁在厢房里的那位“女军汉”走入进来,然后看了几眼高岳射箭,便喊到:“高郎此射,用的还是太学生的气力,循的还是边军官健的手法,也怪不得无法精通。”

    厉害厉害啊,彩鸾带着些惊恐和佩服看着这位健妇,评价得还真到位,这升平坊崔府的人就是厉害,连女人都多才多艺,有的能歌善舞,有的琴棋书画,还有这位大姊,看起来真的可以上阵杀敌,各个不但人好看,说话也好听,怪不得逸崧入到这里来当女婿。

    “姨娘。”高岳和观射的云韶见到任氏,都毕恭毕敬行礼。

    任氏和那群侍妾可不同,这位当年打退过泸州杨子琳,可是被先皇帝册封为夫人的,蜀都百姓甚至为她立生祠,尊为“浣花夫人”,故而崔府上下对其无不尊敬。

    接下来任氏便站在高岳旁边,教导他说:“射五十步长垛,最忌两种射法,卤莽射、气虚射。卤莽射,引弓时箭簇尚余些许在弓外,临发时又着急抽箭簇,随后便射,急于求发,摇动箭锋,如此发矢必偏斜;而气虚射,引弓太速,急抽箭簇至弓处,目尚未审靶垛,则后手(勾弦的叫后手)力量俱尽,不能留住箭簇,草草射出,矢既无力,亦不会准高郎,听我的号令,先以目视靶垛!”

    高岳听从任氏的要求,先将左右手捏住弓臂,身骨放松,而目光凝聚到五十步开外的靶垛处,不断调整呼吸。

    “射过五十步乃远射,前手高于后手,射二十步同于骑射,前手低于后手。五十步不近不远,前后手平直,高郎引弓满。”

    随着任氏这声,高岳将弓弦使尽力气,缓缓拉直,直到箭簇与弓贴合,“前胸肉开,后背肉聚!”任氏这句话的意思,是高岳自现在起,要将前手的力量给卸下,全部力气都聚集在后手,然后将肩、臂、背三面合一,所有的力量都存于节点部位,肩上。

    “高郎,目光稍稍前移,箭杆、簇头和长垛连为一线。”

    这下旁观的云韶将羽扇举起,心情明显有点紧张,而那边吴彩鸾也扶住廊柱,暗中捏把汗。

    “去吧,我的箭,从现在起不再迷惘......”高岳瞄准后,微微闭上眼睛,他清楚,现在开始,已不用睁开双目了。

    “嗡”一声,高岳只觉得耳边的鬓角头发微微颤动下,他的手指很轻松,没用任何力气便松开了,脱弦的箭划出道笔直的线,直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垛中心。

    弓梢慢慢摆下,高岳呼出口气,望着没入垛中的箭尾。

    “彩彩彩!”云韶握住小拳头,不由得喊起来。

    然后廊柱后的彩鸾同样喝彩。

    高岳将弓放下,对任氏作揖致敬,而后转身转着胳膊,直接对云韶喊到:“阿霓帮这位炼师去入阁梳妆下,以后用得到。”

    “唉唉。”彩鸾望着一闪即过的高岳,连声喊他留住,可却留不住,心中还想逸崧怎么把我当个物什,还用得到用不到的。

    中堂东厅,高岳直接对岳父说,“阿父,请问杨炎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和晏相针锋相对,晏相门生故吏满天下,难道就坐以待毙?”

    “高郎想如何啊?”

    “我想参与进去。”

    崔宁哈哈一笑,“行是行,但你可要先按照老夫和卢杞安排的去做。”

    高岳便将头拜倒伏下.....

    大明宫后的寝区,清思殿外长垛前,日影下唐安怒目,拉满了红梢小角弓,她眯起眼睛,霍忠唐低着头立在旁侧十尺外。

    长垛上的靶子,是个藤草编的假人,头部处贴张纸,上面画着个龇牙咧嘴的男子头像,旁边写着“他”的身份“啖狗肠奴高儿”。

    “叫你写合口椒!”唐安果然在为《阿阳侯恩仇记次编》里的内容而忿恨不已,一箭飞去,“啖狗肠奴高儿”晃了下,正中“胸口”。

    霍忠唐硬着头皮,便对公主说,其实在此次神策行营入蜀后,高侍御也知道公主喜欢看他的巨编。

    “......”一听这话,唐安立刻来个“卤莽射”,箭侧着脱弦,偏斜了三五尺,从垛子那边坠下,“他还有脸承认?本主马上就准备昭告天下,说少陵笑笑生就是这高儿,让长安城那群人把他乱刀砍死,葬在少陵原得了,也算是叶落归根名副其实。”

    “哎,怕是不等长安人,同华二州的就提前入京,把高侍御给砍了。”

    霍忠唐打趣的这话让唐安莞尔,“你没在那高岳前胡说我些什么吧?”

    “不,绝对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呀?”

    “高侍御听说公主垂阅后,心中惶恐,便请小奴问公主,他可以专门为公主删改,写版特供的<阿阳侯>献上。”

    一听这话,唐安又不由自主来个“气虚射”,箭矢歪歪斜斜,还没到垛上就跌落下来。

    然后唐安也不射了,褪去缠绕在手上用于射箭的络条,背对着正等待回音的霍忠唐,根本看不清她是什么神情。

    “那,特供版的,本主得有点要求......”唐安的声音低柔不少。

15.会食书弹状

    接着唐安便详详细细地说出自己要求,霍忠唐连连答好:现在少阳院使孟游仙病重,他八成要在近期取而代之,此外皇帝还委任他为问劳使,早晚都要穿梭在崔佑甫宅第与大明宫之间,因崔佑甫的病情也是日益加重,只能卧病在家,皇帝有什么要咨询的,都由霍忠唐来转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这两日,高岳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删改《阿阳侯恩仇记次编之唐安特供版》,他正在御史台里等着。

    他在等着机会,等那乔琳露乖丢丑的机会,然后按照他和岳父崔宁间的密谋,一步将最弱的乔琳击倒!

    果然今日乔琳在众位御史会食时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原本他来就任御史大夫后,为了彰显自己风雅,便要求在南食堂用餐前,每人轮流说个对当代治政有裨益的逸话轶事,而后集中收罗函中,以后可编册呈交给陛下,今天轮到的是察院监察使朱敖。

    朱敖说的是前代玄宗皇帝爱人(民)如子的事:

    安史之乱时,叛军逼近长安城,玄宗皇帝仓促间备车马要播迁蜀地,车马自延英门出,宰相杨国忠请过左藏库(唐朝国库),玄宗皇帝从之,结果至左藏前,见千余人手持火炬聚集于彼,玄宗忙问这是要做什么?杨国忠便说,左藏里面的布帛很难运走,又不可以留下便宜盗贼和叛军,不如一把火烧掉。

    玄宗说不可,如贼入京城,第一个要洗劫的便是左藏,如将其烧掉,贼不得财货,必然会重敛于百姓,不如就把左藏留给他们,“只要不要害朕的赤子即可。”

    听完这个前代逸话,众御史无不感慨唏嘘,都说“明皇爱人如此,只是未得福分啊!”

    这时乔琳脑子一浑,认为自吹自擂,表现与众不同的时刻到来,又开始嘴欠起来:“哈哈,简直是胡言乱语,就算是乡野愚夫也知,我方库藏不可资敌的道理,如将左藏扔给叛贼,岂不是让叛贼壮大,害死更多的官军百姓?谬矣谬矣,明皇居然如此做,不知是明皇那时昏聩了还是这些故事家虚构编造,这样的‘爱民如子’岂不是笑话?这个逸话,朱监察可谓失察不择。”

    结果刚说完,只见南食堂内一片死寂,所有御史的双眼都看着自己着干巴胡子的乔琳摸有些惶恐,他本能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可,可我毕竟是御史大夫平章事啊......这句话应该没什么了不起吧?”自我安慰下后,乔琳便要求大家不要继续说下去,吃饭吃饭,希冀搪塞过去。

    随后食堂内都是食箸和汤匕的摩擦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乔琳边吃边望,十分心虚。

    好不容易大伙儿都用餐完毕,于是御史台主簿便准备宣布会食结束。

    “吱呀”声。

    乔琳一惊。

    席位上的高岳将收拾好的食案往前平推三尺,接着自随身的竹笥里掏出卷蜀地麻纸,于案上铺开,而后又掏出把小刀来,“咔擦咔擦”裁剪起来。

    这下所有御史都静默着不说话,看着高岳的一板一眼,场面十分可怕。

    “高侍御,高侍御!?”乔琳的声音越来越惊恐不安。

    可高岳根本不理他,裁好纸张后,高岳伸出双手,唰唰地将其摩平,别提多温和细心,就像摸着二八娇娘的肌肤般,而后慢条斯理在旁弄好墨丸,又提笔蘸墨,开始在麻纸上落笔。

    乔琳咽喉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他抖动着手站起来,“高,高侍御,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声音已然发虚。

    “禀大夫,写弹状。”高岳静静地回答,头都不抬。

    “要弹,弹谁?”

    “弹御史大夫、平章事乔琳,辱诟玄宗皇帝在前,犯民字国讳在后。”高岳继续平淡地回答,手中的笔一行行游走不辍。

    乔琳只觉得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起来似的,他看高岳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况且御史台这种地方应该没玩笑可开他刚才倒是开过一个,一个让自己无比后悔的玩笑,“高郎何敢如此尔!”最后乔琳带着有些绝望的哭腔叫出来,他对高岳的控诉,回荡在整个御史台南食堂内。

    可高岳依旧不停笔。

    乔琳伸出胳膊,颤抖着指向高岳,眼睛却环视着两列坐着的所有御史。

    可所有人都像是痴聋了般,满是可怕的寂静。

    “开,开......(什么玩笑),大概是戏耍我的......我嘲弄过这小子的岳父崔旰,这小子怀恨在心,弄些市井报仇的勾当来吓唬本御史大夫,一定是这样......”最终乔琳颓然坐下,如此想到。

    第二天宣政殿正衙上,高岳戴法冠,着朱衫玄,白色中单,手持弹状,穿过长长的文武百官班次,立在皇帝御座下,对香案前的乔琳吼道:“臣高岳对仗弹劾御史大夫、平章事乔琳,乔大夫请出列,于朝堂中待罪!”

    乔琳原本耳朵就有些背,平日里听不到别人说话,也以为别人听不到自己,故而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想到高岳直接贴着自己耳朵,吼道要弹劾自己?

    “竖子,竖子,没想到你真的弹我!”乔琳心中惊怖不已。

    可满殿廷内文武们,都安静地坐着,先前他们是见识到高岳仗弹常衮的,今日再见仗弹乔琳,好像......好像有好戏能看也。

    咱们得瞧瞧这高三能不能再弹倒个宰相。

    武官班次里,郭子仪被特许坐在蹑席上,老爷子昏昏欲睡,对外界充耳不闻,李忠臣和崔宁在后,表情努力压抑着兴奋,而那边御史中丞卢杞则是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杨炎、刘晏分居香案左右,也是各自不动声色,但都在密切盘算着。

    御座上的李适也有些愕然,接着看看班次里的张涉,对面也满脸懵圈的表情,又见乔琳年老,和高岳俩吼来吼去,明显处在下风,是瑟瑟发抖,唯恐这乔琳熬不住,就喊外面的几名仪仗武士进来,就别把乔大夫拉到殿下的朝堂了,让他坐回到殿廷席位上,朕要听高岳都仗弹些什么。

    于是乔琳昏头昏脑地,被几名武士“搀扶”着,往后坐在面席子上。

    李适便要求高岳当廷读出弹文来。

16.大夫位空缺

    高岳立即拉开弹状,语气充沛,朗朗高声:

    “试殿中侍御史高岳稽首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臣闻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钟鸣漏尽,夜行宜息。故张良多病,辞少傅而专道养;韦贤告老,谢丞相而乞骸骨。岂惟体非筋力,不可疲殆从政,抑亦情重谦退,欲以廉让宏道。今四海安,群生乐业,陛下思治之情,劳于寤寐。臣谓欲防其末,先正其本。若廉耻之教不行,则升平之化无自。谨按乔琳,义多罕称,出身事主,行能兼阙,年方壮也,尚不如人,耄又及之,无能为矣。拔迹下州,素无才略,徒以发齿流恩,遂使名器逾量......”

    “我,我!”当高岳直接攻击自己“年方壮也,尚不如人,耄又及之,无能为矣。拔迹下州,素无才略”,乔琳老脸涨红,握紧双拳,抓着笏板不住咆哮起来,但却被仪仗武士给拦住,不让他绝对要冲上去,用老拳捶高岳的后背。

    可高岳只是睥睨他眼,便继续读下去:

    “御史大夫乔琳,向无品行,宪司会食,于席不正,动不中礼,言辞悖慢,云‘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玄宗谥号)年老昏聩’,又扬眉目,云‘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爱民如子(民,太宗李世民的名,玄宗皇帝岂能爱李世民如子)止是妄语’,既语连及于先皇,又轻犯我唐国讳。

    再谨按御史大夫乔琳,昔日寒微,曾受饭食于浚仪尉刘庄彦,大历中,琳除怀州刺史。时彦庄任修武令,误断狱有死者,为其家讼冤,诏下御史劾其事。及琳至,竟获免。为恤小恩,竟昧国法,轻肆慢辞。心无爱敬。戏语连上,罪同悖逆。未央马瘦,不睹厩令之忠;甘泉道芜,遽见扶风之罪。”

    当听到刘庄彦这个名字后,乔琳顿时没有刚才的怒火,而是脸色惨白,气喘不息,举着笏板的手也软了下来:没错,他昔日还没有功名时,确实得到过刘庄彦的照顾,所以后当怀州刺史时,暗中包庇了刘庄彦,可是,可是,这事藏得如此深,都是数十年前的过往,高岳这小子怎么能知道的?

    简直可怕,乔琳不由得嘶喘起来,一阵阵冰凉和麻木的感觉涌上他的手臂和肩膀,是痛苦不堪。

    那边,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卢杞,嘴角轻轻泛起丝冷笑。

    可高岳还在读着弹状的末尾:“陛下勤求治理,崇奖教义,欲使习弊之人,变于其道。但乔琳器识庸下,所伤尤大。若准常科,则免而无耻,请特加贬,以敦礼教。谨奏。”

    当高岳读完后,满殿廷的大臣都清清楚楚,按照弹劾,乔琳有三项罪过:

    一、言辞侮慢到了玄宗皇帝;

    二、会食时毫无礼仪,居然说话时犯了国讳;

    三、最最要命的,他当怀州刺史时包庇过判错案出人命的刘庄彦。

    这下子,所有的大臣都低下头,一个共同的声音在他们心中响起:

    乔琳,完了!

    而乔琳在听完高岳的弹状后,也是面如死灰,不敢再坐,而是伏在团席上,对着皇帝喃喃请罪不已。

    不过这次皇帝倒还算是宽和,他温言说道,这次正衙朝会暂时到此为止,高侍御的弹状朕暂且收下,对乔大夫的处置稍后商议。

    可随后的紫宸便殿上,皇帝还没等杨炎、颜真卿、刘晏等开口,就叹口气说:“是朕过分轻信先生(张涉)的举荐,乔琳多次应对失次,奏对也不合于时,年龄大啦,朕不忍再用国事操劳之。”

    这话一说出来,几位宰臣只能奉命。

    不久皇帝的制文出:罢免乔琳御史大夫职务,取消其平章事、参知政事的权力,改任工部尚书,坐冷板凳去了。

    乔琳,于宰相位上前后不过八十日。

    同时皇帝也同意韩出刺苏州,并任浙江东西观察使,量移常衮为福建观察使,又同意了韩洄的奏疏,于商州铜矿处增设熔炉,加铸铜钱,如此便可减免于东南铸钱的运费和工费,每年朝廷可得纯利七万五千贯。

    此外容管经略使杜佑被火速征召回朝,任工部郎中,后又为户部郎中,日夜与杨炎密议,似乎要在财政方面有什么大动作。

    这两道制文一出,整个朝廷又是暗流汹动:空闲的御史大夫由谁来填补?此外韩、韩洄兄弟的重新得势,杨炎一党步步紧逼,刘晏一党则开始步步后退,那么最后退无可退的那道悬崖又在何处?

    可最新的消息又让人们不明这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刘晏奏请举荐令狐、刘乃,皇帝很爽快地答应,让令狐升任礼部侍郎,刘乃升任兵部侍郎。

    似乎皇帝对刘晏是圣恩依旧。

    于是刘晏的门生故吏,又着手反攻事宜。

    “御史大夫,纠察百官,弹劾朝臣,帝之耳目。大历六年,御史大夫敬括病卒,其时元载秉政骄横,大行皇帝不能堪,希引刚直大臣以助自,便在元载一党外挑选新的御史大夫,后从河南尹张延赏、浙西节度使李栖筠(李吉甫之父)间二择一,张延赏先至得任,可在李少良案中畏缩无为,致李少良遭元载杖杀;后大行皇帝又选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制书不过中书门下,直接自宫中出,元载这才稍微收敛。如今中书侍郎崔佑甫病笃,门下侍郎杨炎飞扬跋扈,遍引同党,所以而今我们得同气连枝,定要推举位合宜的御史大夫出来才行,这样便不惧杨炎了。”

    新任礼部侍郎令狐于自家宅第内滔滔不绝,来回走动,在他面前坐着的,有左司员外郎崔造、左拾遗柳登、右补阙柳冕等,可没有刘晏的义兄李,也没有他的女婿潘炎,刘晏本人也不在场。

    这完全是刘晏党部分骨干的自行其事。

    最终令狐敲定的御史大夫人选,是江南西道观察使(即江西)兼洪州刺史杜亚。

    这群人迅速达成一致,准备马上就去找刘晏,让刘晏向皇帝推荐杜亚为新的御史大夫来取代乔琳,从而结党对付杨炎。那样的话起码能增加三成胜算,而反之若让杨炎将自己人推荐为御史大夫,那我们完全是败局已定。

    所有的砝码都押在杜亚身上,这事真的是刻不容缓。

17.南园赴斋会

    杜亚,早年在杜鸿渐的幕府里为从事,后杜鸿渐以宰相身份领剑南副元帅,入西川想要平定崔宁时,杜亚和杨炎同为其判官一道入川,二人算是好朋友关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回朝后,杜亚却只被授予谏议大夫之职,怏怏不快,后来更是和杨炎友情决裂:因李栖筠被代宗命为御史大夫后,杜亚将李栖筠目为未来宰执的不二人选,迅速巴结李去了,而李又是和元载交恶的,故而杜亚自此和元载一党分道扬镳。

    但杜亚命不好,李栖筠当上御史大夫没多久,虽然很是弹劾了几位元载党羽,可优柔寡断的代宗却始终下不来决心除去元载本人,李栖筠又是个急性子,不久真的“急死”了。

    李栖筠一死,杜亚失去靠山,就在谏议大夫的位子上被晾着,后来元载垮台时,杜亚也是审讯元载队伍里的一员,又巴望着能借此升到宰执:可命运又给杜亚开了个玩笑,常衮当上了宰相而不是他,并且常衮因厌恶他,为相后不久就把他外放去当了江西观察使。

    而皇帝如今又请杜亚回朝,似乎要委以重任。

    所以令狐很容易就想到杜亚。

    这次,一定要帮杜亚当上御史大夫,进而让他能平章事。

    当即精通文学的柳登、柳冕兄弟就挥毫泼墨,写就封书信,要送到正在往京城而来的杜亚手中。

    内容很直白:你与杨炎关系这么差,回朝后应该和我们携手对付杨炎。

    很快机会到来,散骑侍郎萧昕在宣阳坊南园里举办场斋会,虽然萧昕平日里为官低调,怀抱“则哲之知”,从不主动参合事情,但此次还是颇为邀请几位故知,但朝官便只有刘晏。

    于是令狐、崔造、柳氏兄弟也来参会,实则是想向刘晏申请机宜,只要刘晏点头,他们就要动手。

    而萧昕斋会的前二日下午,在崇文馆当校书郎的独孤良器、卫次公迅速私下找到升平坊,告诉高岳个看似寻常的消息:

    “前宰相杜鸿渐之子杜封,想要入崇文馆为生徒,杜封找的举荐人便是宰相杨炎,而杨炎先前也找过礼部侍郎令狐,令狐礼侍就让杨炎写封亲笔署名信,以示举荐。”

    高岳眉头一皱,便低声问二位,“杜封合不合入崇文馆?”

    这事明显独孤良器非常熟悉,他便对高岳说:“弘文、崇文二馆都有定员,弘文生徒十六,崇文生徒十五,向来是贵胄子弟争趋之地,简择标准十分严格......”

    听独孤良器所言,高岳算是明白了,弘文、崇文两座学馆,虽然一个是门下省所管,一个是太子东宫所管,可择生的权力却在礼部手里。而这二馆又因及第容易,是为官捷径,所以入学竞争非常激烈残酷(国子监却备受冷落),皇亲、高官、宦官无不想把自家子弟往里送,故而入学标准十分严苛,必须是皇帝本人缌麻以上亲戚,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戚,一家可以选两人入学;大臣,职事官二品,散官一品,中书门下正三品同三品,其一家可以选两人入学;京官里职事官三品,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三品,供奉官三品,一家可选一人入学。

    光是第三个等级,基本上都是宰相级别的,也即是说就算当上宰相,其子侄当中也只能有一位凭靠门荫才可入弘文、崇文二馆就学。

    你问公主的儿子行不行?不行,因这个“亲”,只是看父系而非母系,除非公主的驸马丈夫做到二品高官才行,否则连公主儿子都没法送入弘崇二馆,只能干瞪眼。

    所以这时候就轮到礼部侍郎吃香了,之前常衮在这个职务上,霍忠翼、马都曾希望把自家子弟塞进去,但常衮虽然为政苛细,但原则性还是有的,断然拒绝!

    而杜鸿渐虽然当过宰相,但他的大儿子杜收已入过崇文馆,也即是说这份门荫已花光,现在小儿子杜封也想入,那可就......只能找杨炎走后门了。

    “也就是说杜封找到了杨炎?”

    “没错,毕竟杨炎算是杜鸿渐的故吏。”卫次公回答说。

    “那杨炎写了这封举荐信没有?”

    “写了,并且令狐礼侍也收下来,今日杜封已入馆就学。”

    “不好......令狐肯定要用这封信,去向皇帝告杨炎的状,这样的话反倒......”高岳此刻额头上冒出汗珠来,他意识到刘晏的这群门生故吏,就像是后世某些明星的粉丝般,不把自己偶像彻底作死是不会罢休的。

    现在我这位穿越到大唐来的小小殿中侍御史,要出手了。

    南园当中,主人萧昕微笑着,对入席的刘晏说,今日老夫聊备粗酒野蔬款待仆射,另外还请来位同朝小友。

    刘晏望去,果然在萧昕所指的席位,身着白麻便衫的高岳自屏风后走出,随后跪坐下来,正对着自己作揖。

    果然如此,怪不得我入南园后,居然连半个僧侣都见不到,还奇怪这萧中明斋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却是让逸崧来见我,可是该说的我已在逸崧入蜀前说明白了。

    刘晏怫然不悦,当即指责高岳说:“逸崧既然是宪司御史,这私人宴席就不该来参加!”

    其实别说私人斋会,许多御史大夫就算是皇帝御赐百官宴席,为了避嫌也不会来参加。

    “高三昔日尚书省西子亭覆试,曾蒙萧散骑拔擢及第,故而也算是高三座主。座主斋会,门生来参与,此乃人之常情。况且,高三有话要对使相说。”高岳解释说。

    刘晏更加愤怒,“你是宪司御史,我是尚书仆射,哪来什么话可说?还是在萧散骑的私宅里!”便起席借故身体不适,直接告辞,往南园廊下走,令狐、崔造二位也起身跟着他。

    而噔噔噔的脚步响起,高岳根本不顾礼仪,斜刺里追来,拦在刘晏的面前。

    “逸崧!......让开!”刘晏满是又急又痛心的表情,伸出袖子来,要把高岳给推搡开。

    他不希望高岳卷入进来,就和他从来都不希望女婿潘炎掺和进来的心情是一样的。

    可随即刘晏的胳膊一沉:

    高岳双手抓住自己的衣袖,接着这位年轻人噗通直接跪在自己的面前,语出更是惊人,“令狐礼侍怀中的那封信,请千万千万不可呈交给圣主,千万千万不可以!”

18.左藏大盈库

    结果令狐、崔造顿时和通了电般,往后急速退了两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萧昕则不动声色,坐在原位,用食箸挑着素菜。

    整个南园毕竟没有其他人。

    “逸崧你说什么?”刘晏大愕,而后又望着令狐。

    高岳目光灼灼,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开玩笑,“使相啊,千万不可把杨炎举荐杜封的信,交到圣主那里。”言毕,高岳松开了怔住的刘晏胳膊,接着双手平放,头咕咚声叩在廊下地板上,“高三伏愿使相通体安泰,福绵百岁,你还答应过我,要在原州行在设置名摄百里县令,负责营田呢!这个职位舍高三其谁,若使相有任何意外,怕是高三又要起望洋之叹。”

    这话说得刘晏有些窘,虽然他也明白高岳说的是什么,可语气还带着恼怒,“逸崧你这样,叫我如何奏请你去原州行在?”

    “士安......”那边食案边萧昕眯起双眼,搁下食箸,慢悠悠说到,“你我年龄都大了,可眼界和心气却不一定见长,有时不妨听听年轻后进们的说法,何必固执如斯呢?”

    说完这话萧昕便径自离开,而后萧昕的仆人将门扇都合上,南园小堂内顿时变得昏暗,屏风下点起的烛火前,高岳、令狐和崔造环绕着刘晏而坐。

    刘晏便问令狐,是否真的有杨炎举荐杜封入崇文馆的署名信。

    令狐不敢隐瞒,便从怀中掏出信来,推在刘晏的面前,刘晏看了下,而后对令狐说:“你明知杜封没有门荫入崇文馆,却先让杨炎写下这信,是不是要拿着这信去圣主那里,趁机告杨炎的状?”

    “是。”令狐不敢否认,“我准备随后便持此信,入朝交给圣主,说杨炎仗宰相势胁迫臣,如臣从之则辜负陛下,如不从则杨炎必会害臣。”

    “糊涂!”刘晏勃然大怒,接着指高岳对令狐说:“你历官这么多年,看事情居然还不如仅仅历官二载的逸崧透澈。杨炎害不害你,你辜负不辜负圣主,圣主真的会关心?你以为你是谁。还有就算杨炎这事错了,那也就是杜封入不入弘、崇二馆的小事,而你会给圣主留下什么印象?借如此小事构陷当路宰执,必然是我在背后指使。这岂不是正中杨炎下怀!”

    这话说得令狐又羞又怕,急忙伏低身子,不住请罪。

    “还有今日你们跟着我,直到南园斋会来,到底想说什么,现在快说。”

    令狐和崔造只能坦白,希望刘晏能举荐正在入京的杜亚为御史大夫。

    刘晏这时沉吟起来,接着抬眼看看不发一语的高岳,“逸崧你认为如何。”

    “正因杜亚与杨炎两不相能,故而使相才最不可举荐杜亚。”高岳说完,忽然对刘晏、令狐、崔造伏首大声请求,“为今之计,请使相推举崔宁为御史大夫仆之岳父,威名素为天下所知所重,以西川节度使翔入朝,为御史大夫、平章事,位次相孚、最为服众,而杜亚本无宰执器量资历,不过怀非次之望而已,强行举荐反倒会遭圣主疑心。”

    “唔......”刘晏捋捋胡子,接着哑然,“高逸崧你今日如火燎般前来叨扰老夫,莫不就是为你泰山营势?”

    “不,有更为关键紧要的事。”

    刘晏叹口气会意,便对令狐、崔造打了个手势。

    结果礼部侍郎(令狐)和尚书左司员外郎(崔)都缓步倒退,直退出小堂,只能在外等着。

    而高岳这区区试殿中侍御史,却留在堂内,和刘晏相对。

    “杨公南的事在三个月前逸崧离京入蜀时,已对你说清楚,逸崧你想救就能救得了我?”

    “能救得。”高岳抬起眼皮,目光显得格外稳重,看来这事他已思索很久。

    “哦?”刘晏接着扬了下胡须,“先说说你为何要救我?”

    “因为使相给了高岳振翅高飞的机会,而杨炎虽也和高岳称兄道弟,然不过是高下枝的同树鹊,这个中利害情义,高三虽然驽钝,却还是能分清的。”

    “哼,高三鼓、高三弹啊,你倒还是那个大坦率的人。那你说说,本使相会如何倒霉?看起来你好像对事态了如指掌似的。”刘晏的语气依旧有点不太相信。

    “使相执掌天下钱谷,杨炎自然会从这方面入手。”

    “如何说。”

    “杨炎会先从左藏库与大盈库着手。”

    “逸崧,请以此再拟策问。”刘晏抬手。

    一切好像回到大历十二年深秋的那个雨天。

    此时南园当中高岳正端神色,缓缓将早在他预料中的杨炎的做法给说了出来。

    而同一时刻,小延英殿的门扃缓缓转开,事前请求单独召对的杨炎,身穿冠服,三缕长须,眉目如画,庄重缓慢地走入到阁内,对面书案边,皇帝李适已在等候。

    当香炉被点着后,杨炎跪下,对着李适顿首。

    “杨卿何须如此?”李适也不由得惊讶起来。

    “陛下,先前内庄宅使王公素贪渎枉法,教训深刻啊!由此足见我唐如今库藏管理制度的混乱不堪,如若不思改革,永无宁日。”

    见到李适颔首,杨炎便朗声说了下去:“原本我唐设左右藏及太仓,左藏掌天下赋调之正数钱帛,右藏则掌邦国进献之宝货,太仓储天下税米,以太府、司农二寺呈之,以户部四曹(户部司统计普查全国人口、土地,度支司判出纳,其中度支郎中判入,度支员外郎判出,金部司、仓部司负责核计)理之,以刑部比部司勾覆之,以御史台监之,以中书门下决之。然丧乱以来(安史之乱),连年用兵,在京将帅求取赏赐毫无节制,国库不堪。前度支、盐铁使第五琦遂将天下财赋宝货尽入大盈库(皇帝的私库内藏),此后圣主以取给方便,故不复出,先大行皇帝(崩掉的代宗)又让中官三百名,持账簿掌大盈库。自此天下公赋尽入人君私藏,朝廷有司不能知其多少,国用不能见赢缩,左右藏徒具尸骸、名存实亡,迄今已二十年矣!”

    南园内,刘晏愤然而起,“杨炎若如此说,简直虚妄!”

19.庐山真面目

    刘晏接着解释说:“早先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兼领的就有太府司农出纳使,如财赋全入大盈私藏的话,那还要这个出纳使又有何意义?本使相自上元年间,就领判度支、盐铁转运诸使,并知左右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韩太冲(韩)自大历六年为判度支兼青苗税使,本使相转为盐铁转运使,分领东西财赋,而韩太冲为此官九年,左藏内储钱增至七百万贯,没错是左藏储钱七百万贯,如杨炎所言天下财赋全入大盈库的话,左藏里的这些钱,莫非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那么由此可见,天下的财赋还是入左藏、太仓的,而送入陛下私藏大盈库的,应该是天下的盐利。”高岳说到。

    刘晏点点头,回答说“盐利不是常赋,故而作为‘羡余’入了大盈库,以供陛下支用的。先前李灵曜于河南作乱,这批盐利羡余便专门用来补贴平叛军费,没有加赋天下一文钱。”

    刘晏说得无错,当时唐朝初次将榷盐以“间接税”的名目纳入财政收入,是于安史之乱后新出现的新税种,所以其所得还是以“羡余”的面目,入皇帝内库私藏的。

    这时高岳点点头:“如此说来,国库左右藏不但一直在正常运作,其审核之权,其实也并不在宦寺手中。”

    刘晏冷笑两声,“怎么可能?内三司的宦寺只管陛下私藏,而作为国库的左右藏始终归户部管,不过开天年间,度支司夺太府、司农之权独步天下,出纳不再经户部的金部、仓部而已,所以如今左右藏依旧在判度支即本使相的执掌下。”

    可接下来高岳的回答,让刘晏顿出一身冷汗:“那如此便明晰了,杨炎的真实意图,不在左右藏也不在大盈库,他不过是要将盐利羡余从大盈库里,移到左藏里去。”

    听到这话,刘晏立即明白了,“如此的话,我这执掌盐利征收、运输的诸道盐铁转运使,也就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接下来他瞪大眼睛看着高岳。

    高岳坐在蒲团上,点点头。

    果然紫宸殿内,杨炎继续对李适侃侃而谈:“陛下,财赋者乃邦国大本,而生人之喉命,天下治乱重轻系焉。先朝权制,以中人领其职,五尺宦竖,操邦之柄,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知,则无以计天下利害。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参计敝蠹,莫与斯甚。臣请出之,以归户部有司金部、仓部。度宫中经费一岁几何,量数奉入,不敢以阙。如此,然后可以议政,惟陛下审察。”

    李适颔首,便回答杨炎说:“杨卿一席话使朕茅塞顿开,而今私藏盈满,国库空虚,非邦国之福。此后历年赋税所得包括盐利在内,重归户部度支,截三五十万绢匹入大盈库,满足宫中经费即可。”

    “既如此,请陛下重新将财赋核计之权,放归金部、仓部。”杨炎趁机继续建言。

    南园内,高岳接下来的话更让刘晏背脊和手足发凉,“那么一旦圣主答应将盐利移至左藏,那么杨炎会进一步要求将审核权力送回户部有司。”

    “逸崧说的是这权力表面上是从‘中官宦寺’手中,送回给户部,而实际上是从‘判度支’那里交给户部的‘金部司’、‘仓部司’?”

    “使相所言无错,杨炎口中的‘有司’绝非度支司,而是金部司和仓部司,因为他的同党韩洄、杜佑分居二司。”

    屏风后,烛火葳蕤,刘晏却不由得往后退了步,有些目眩头晕,他这双眼睛可是能见到“天下钱谷流动”的啊!

    “如此说,我这个判度支也没有理由再存在下去了?”

    “非但如此,唆使圣主罢盐铁转运、判度支,将财赋重新收归户部金、仓二司后,他会在账簿交割核对时,抓使相的痛脚委派韩为浙东西观察使,常衮为福建观察使,而韩洄、杜佑等入户部,就是为这个而准备的。”

    听到这话,刘晏不由得错愕异常,即便是理财高手,可他是真的没想到,“也即是说,小杨山人要罢盐铁转运,又夺判度支,由户部金仓二司来重掌利权荒唐荒唐,就算是罢了度支、转运,废了各地的巡院,他小杨山人难道不清楚,以户部现在的状态,靠什么去收取各地财赋,又靠什么将各地财赋运至京城,聪敏如当今圣主者,又怎么会相信这套说辞?”

    刘晏说的意思没有错,当时唐朝的财赋机制,自肃宗时代就基本形成“西归度支,东归转运”的格局:原本韩是户部侍郎兼判度支,而刘晏则是东南诸道转运使,而今韩被罢免后,西度支、东转运之权便集于刘晏一手,而原本管理天下财利的户部四曹,其职责权力早在安史之乱前就被各种专使侵夺,不过徒具形骸杨炎罢度支、转运容易,可怎么让已完全瘫痪的户部金、仓二司迅速运转起来,接替度支、转运的职能呢?不过痴人说梦。

    但高岳其后却说:“诚然,尚书六部,原是天下理政之本,可如今兵部无戎账,户部无版图,衡水不管山川,金仓不司钱谷,秘书不校勘(你这样说曾经的自己真的好吗),著作不修撰,官曹虚设,俸禄枉清,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杨炎将利权收归,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局面。但使相可曾想过,其实国库还是私库、专使抑或户部之争,不过是杨炎的借口罢了,他想的不过是借此营造威势,要夺的是使相你手里的权柄!而使相又有无想过,杨炎可不可夺取天下利权,不在杨炎,也不在使相,最终在于圣主!”

    “圣主?”听到高岳的话后,刘晏这才重新醒悟,在这场残酷的“甲乙判”里,新皇帝李适才是那位手持笔墨下判文的。

    而而今执掌天下利权的他,在李适的眼中,还是位标标准准的韩王党啊!

    紫宸殿内,李适接过杨炎呈上的奏疏,接着用笔在其上写了个大大的“依”字,随后皇帝皱起眉头,另有深意地问了杨炎句话:“杨卿锐意革新的种种,势必会和度支、转运起冲突,试问刘士安会认可杨卿的这番做法吗?他又肯不肯将二专使的大权相让于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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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介绍:
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