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刘备的日常TXT下载刘备的日常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29 琉璃易碎

    “下臣,遵命。”诚如太后所言。阿斗之事,唯有出刘平之口,张俭方能信以为真。

    刘平乃刘备族兄。何后母子安危,责无旁贷。故太后所求,刘平断难拒绝。亦如何后所言,窦太皇暗下衣带诏,必与党人,脱不了干系。

    蓟王与党人,并无仇怨,亦未迫害。只需得知阿斗种出蓟王。党人自不敢加害太后母子。料想,此事不难。

    太后所求,理所应当。亦是人之常情。试想,以刘平为人,蓟王族兄,长者之风。焉能拒绝。

    只是,与党魁张俭,素无往来。该如何登门拜访,方不至突兀。亦不引人注目。还需细细思量。

    刘平忽想起一人。左中郎将,吕布。

    吕布曾受邀,参党魁置酒高会。若张俭亦暗奉窦太后密诏,屡次三番,邀请吕布赴宴。未必无拉拢之意。否则,自命不凡,自视清高的党人,又岂会轻易折腰,与吕布为伍。

    细思极恐。函园内外,暗流涌动。此还是蓟王临朝。若待蓟王归国,再无掣肘。党人、外戚,当如何并存,我辈又当,如何自处。念及此处,刘平无由来,一声长叹。

    三足乌,船宫正殿。

    辅汉幕僚齐聚。

    蓟王将何后之事,告知于众。

    中丞贾诩起身言道:“‘机事不密则害成(注1)’。衣带诏今为太后所知,亦不出所料。然,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臣以为,当详加琢磨。”不愧是善度人心贾文和。

    刘备随即醒悟:“文和之意。乃奉诏之人,故意为之。”

    “主公明见。”贾诩掌门下游缴,洛阳内外消息,皆逃不过其耳目:“昨日何车骑并袁公路,相约小酌。后醉宿汤馆。今日晨,何车骑便直奔西园,面见太后。料想,乃是从袁术口中得知隐秘。袁术,出身名门。且向来精于世故,早早外出辟祸。之所以裹挟入衣带诏,所求无非‘权利’二字。换言之,泄密衣带诏,利大于弊。”

    贾文和利弊之论。可谓直指人心。

    右丞荀攸叹服:“党戚之争。”

    田丰亦醒悟:“诚如先前戚宦之争,大将军何进为除黄门宦官,广结天下名门、外镇,引为助力。后,何进兵败授首。何氏势衰,何苗不堪大用。何后若知窦太皇密下‘衣带诏’,忧怖之下,唯效大将军何进,引名门、外镇为助力。”

    沮授续言道:“今,主公临朝,太后自当安枕。然若主公就藩,太后失去倚仗。必外结董卓、袁绍等,前大将军府旧臣为助力。内募强兵以自保。”

    “奉衣带诏者,有袁氏三兄弟。袁术此时泄密,多为袁氏一门所虑。”背后图谋,被四大谋主言语揭破。蓟王焉能不知:“欲盖弥彰,善价而沽。”

    “主公明见。”群臣同声。

    “当如何破解,诸君可有良策。”刘备居高下问。

    “张俭此人,乃此事关窍。”贾诩言道:“主公宜当自决。”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凡让刘备自决,必与此相关。

    略作思量,刘备便已领会。张俭乃是应甯姐姐之邀出山。换言之,张俭此来,必与……右国令一脉相承。接盘天下棋局。为江山社稷,家国天下,操盘。

    贾诩言下之意。张俭所谋,必自以为,对刘备有利。

    “张俭欲乱天下乎?”刘备语透杀气。

    “主公明见。”四大谋主,齐齐下拜。大殿之内,一时落针可闻。

    虽深知蓟王秉性。贾诩仍谏言道:“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后王莽篡汉,有光武中兴。黄巾乱后,百废待兴。然朝堂积弱,明争暗夺。大厦将倾,社稷无存。主公当拯其将坠,(重)造我区夏(诸夏)。”

    “诸君之意,孤已尽知。”刘备言道:“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缘也’。”

    环视群臣,刘备又言道:“‘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蓟国威信天下,大汉一藩。宜当激流勇进,更进一步。岂能倒行逆施,自甘堕落。”

    蓟王言下之意,立国有三:上上义立、中上信立、下下权谋。如今蓟国正处于中上信立之阶段。形势一片大好。自当善加维系。岂能舍本逐末,去走下下权谋之途。

    “主公圣明。”贾诩等人,亦不意外。

    “张俭确是棘手。”刘备言道:“有道是‘请神易,送神难’。衣带诏之事,尚未公之于众。张俭重名,蜚声海内。党人凋零,硕果仅存,尤显张俭持重。若强行驱离朝堂,必为天下所诟病。”

    简言之。张俭这尊琉璃大神,易爆易碎,小心轻放。若无万全之策,切勿擅动。

    “孤,且修书一封,传语林虑山。”刘备当机立断。“解铃还须系铃人”。张俭既是甯姐姐说来,必也能被甯姐姐唤回。

    “主公,姑且一试。”贾诩并无把握。

    然不知何故。刘备总有一丝忧虑,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常闻“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

    万般皆好。有王莽前车之鉴,切莫剧情杀。

    西郭平乐馆。少府张俭,置酒高会,大宴高朋。

    左中郎将吕布,携守丞刘平与会。

    “见过左中郎将。”阶下儒生,彬彬有礼:“见过守丞。”

    “你我素未谋面,何以识得?”刘平奇道。

    “守丞往来禁中,理蓟王家事。洛阳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儒生再拜:“得守丞驾临,馆中上下,与有荣焉。”

    “不敢。”刘平面露喜色,礼数周全。

    便有太学生,引二人登台入馆。

    太学生素敬党人。常为喉舌,亦为拥趸。后世所谓“学生运动”,或便始于此。尤其舆论导向,再加我朝,道听途说,风闻奏事。路遇太学生,便是皇亲国戚,亦礼上三分。

    尤其时至今日。名望之重,远非先前可比。清平盛世,醉生梦死。末世苟活,锱铢必较,分毫必争。

    果不其然。见刘平到场。便是诸如后将军董卓等,二千石高官,亦纷纷近前相见。

    “不知守丞驾到,幸会、幸会!”董卓满脸横肉,无风自动。

1.130 海内狂徒

    “下臣,拜见后将军。”刘平不卑不亢。

    “某为守丞引荐。”蓟王族兄大驾光临,千载难逢之机,焉能错过。董卓不由分说,执其手,引荐与会诸人。

    皆是二千石高官。刘平依次见礼。面色如常,表情自若。

    见其颇多长者之风,袁绍等人,亦不敢托大,更不敢轻慢。蓟王族兄,行走禁中。位卑而权重,莫过如此。

    少顷,少府张俭出席。

    类似高会,历来为名士所喜。史称孔融“好士,喜诱益后进(引导后辈)。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两汉好士之风,足见一斑。

    《荀子议兵篇》:“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便连荀子,亦不能免俗。

    党魁张俭,蜚声海内。逢休沐,于馆中置酒高会。能为座上宾,何其幸也。正腊假期,更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香飘十里。引洛阳权贵,趋之若鹜。称“平乐会”。与《平乐会盟》,一字之差。细品,颇有意味。

    好事者,将党魁酒会,与大汉与罗马会盟,相提并论。可见在时人心中,党人地位之崇高。

    “(卢植)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miàn 目不斜视),融以是敬之”。

    “多列女倡歌舞于前”,乃士大夫情趣。便是党魁,亦无例外。

    吟诗作赋,击节而歌。更有名士,舞剑助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故交新知,把酒言欢。

    席间。敬酒、更衣,暗自结交。更有游学名士,阴怀名刺,趁机送出不提。终归各有目的。绝非只来赴会,饮美酒一杯。

    正因与会人等,别有所求。故类似酒会,蓟王少有出席。宴无好宴,亦是指此。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蓟王陵,地宫耳室。

    记室掾已将游缴一日密报汇总:“守丞并左中郎将,赴平乐会。与董卓、袁绍等相识。更衣时,又与党魁密语。”

    “守丞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贾诩言道:“何后自知衣带密诏,乃为除何董二戚。心忧党人加害,遂请守丞寻机面见党魁,暗说阿斗身世。守丞,素与左中郎将交善,于是由其代为引荐。达成太后所托。”

    记室掾答曰:“想来,便是如此。”

    略作思量,贾诩遂言道:“当细观之,切莫惊动各方。”

    “喏。”

    “陇右可有书信传来。”贾诩又问。

    “并无书信。”记室掾又答。

    “四海馆长左慈,似有所隐瞒。”略作思量,贾诩又道:“且六百里去信张鲁,询问入云台山前后详情。事无巨细,不可疏漏。”

    “陇右之事,多由慧妃掌管。中丞代主行事,似有僭越之嫌。”记室掾谏道:“今,慧妃便在船宫,何不先上禀主公,再依令行事不迟。”

    “襄楷入蜀,刘上洛。两代平原方士,乃‘三方势力’,图谋不轨,所求乃大。兹事体大,然四海馆长,只言片语,且又语焉不详。居心何在,不可不防。”贾诩言道。

    记室掾会其意:“中丞忧心,四海馆,亦牵扯其中。如,右国令旧事。”

    “然也。”贾诩眼中精光一闪:“化外方士,海内狂徒。‘喜怒无处,言谈日易’。行事随心所欲,每每出人意表。断不可,以常理度(duo)之。”

    “遵命。”记室掾躬身领命。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拜见太后。”守丞刘平,帘前行礼。

    “守丞免礼,赐座。”何后隔帘相应。

    “谢太后。”刘平再拜入座。

    “如何?”何后遂问。

    “幸不辱命。”刘平答曰:“昨日平乐高会,下臣已将太后之意,悉数告知。”

    “党魁如何应答。”何后又问。

    刘平答曰:“党魁叹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语出《荀子天论》。”何后博览兰台藏书,知行倍增。已不可等闲视之。

    “正是。”刘平答曰。

    “莫非党魁不信天人感应,麒麟送子。”何后三问。

    “下臣实不知也。”刘平三答。

    “有劳守丞。”如此答复,何后岂能安心。

    “下臣,告退。”

    目视刘平出殿,何后喃喃自语:“好一个‘天行有常’。”

    须臾,忽听一声清喝:“来人。”

    “妾在。”便有宫妃入殿。

    “速传何车骑来见。”

    “喏。”

    蓟国公车出西园。车内刘平,长出一口浊气。

    阿斗身世,讳莫如深。时蓟王就国,何后西园守孝。二人相距数千里之遥。珠胎暗结,必有神助。时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洛阳百姓,禁中宫人,皆亲眼所见,焉能作假。料想,京中亦有党人。换言之,对阿斗出身,党魁必早有耳闻。

    何后之所以托刘平,暗中告知,行多此一举。正因其乃蓟王族兄。语出刘平之口,便等同于暗示:蓟王亦认可,阿斗之出身。

    一言蔽之。阿斗是何处出身,固然重要。然蓟王认与不认,尤其重要。

    知阿斗出身。便是党魁,亦不敢擅越雷池一步,惹蓟王降雷霆之怒。刘平身后,乃是蓟王。秩卑权重,便是此因。

    待刘平重返蓟国邸。何苗车驾亦入西园。

    “臣苗,叩见天后。”

    “二兄请起。”帘内太后细雨和风:“一家人,何须见外。”

    “臣,惶恐。”何苗愈发谦卑。

    “先前,守丞来报。已借平乐高会,将阿斗身世密语相告。”

    “党魁如何说?”何苗忙问。

    “党魁未置可否。”何后话锋一转:“故,需行万全之策。”

    “请太后明示。”

    “命御史,暂勿劾奏董妪。”何后已有对策:“改上疏,迁班回朝。”

    “太后之意。乃将朝堂,迁回南北二宫。”何苗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然也。函园乃蓟王陵,我儿不宜久居。且南北二宫,已修缮毕。理应迁回。”何后言道:“如此,三宫就位。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太后语透杀气。何苗如何能不,心领神会:“一墙之隔,毗邻而居。‘欲投鼠而忌器’。”迁出瑶光殿,再无蓟王庇护。且有何后虎踞再侧,二宫太皇行事,必有所收敛。

    “速去。”何后言尽于此。

    “喏。”何苗自去不提。

1.131 濯缨濯足

    仲春二月,雪化路开。

    侍御史联名上疏。言,南北二宫已修缮毕。朝堂当择日迁回。不可久悬在外。

    少帝欣然应允。比起寄人篱下,少帝更喜坐拥大汉深宫。

    本日防夜防,生怕侍御史联名劾奏“擅入帘后,有违祖制”的董太皇,顿时暗松口气。无不应允。窦太皇亦无异议。

    于是则吉日,二宫太皇并少帝,仪仗下山,重回禁中。

    瑶光殿人去楼空,重归蓟王所用。

    三足乌,船宫寝殿。

    慧妃并云霞殿诸妃,海棠春睡,悠悠转醒。

    船宫侍医,闻声入内。为诸妃细细善后。话说,夫君呵护备至,从未恣意。且得乌角先生真传,又糅合天师道三大派系房中术之精髓。诸妃未来时,与观天阁女仙,相切相磋,相互琢磨。乃至大成。所谓天道酬勤,周人诚不欺孤。

    待沐浴更衣,梳洗装扮,步入餐厅。蓟王已用膳毕,自赴书阁,处理一日政务。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连带枕边人,亦一迎一合,张弛有度。

    蓟国称大汉一藩。

    千万人口,开春再分。近百五十万户。户中人口,持续下降。今户均已不足七口。近四百城港,城均尚不足四千户。足有富余。然蓟国海纳百川,包罗万种。论开拓精神,无出其右。航海之兴盛,“舳舻相接,帆樯如林”,足见一斑。入海市籍,往来江表十港。眼界大开,获利不菲。何乐而不为。

    二十七县,四百城港。雄踞河北,横亘幽冀。

    太行濯缨,渤海濯足。通渠圩田,铸山煮海。民富国强,蒸蒸日上。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既已稳操胜券,蓟王何须心急。弱冠之年,辟得如此家业。远超常人矣。

    女仙多无孕。唯卢例外。有少容,好生养。深得蓟王宠溺。妇人再嫁,寻常汉风。两汉四百年,无有例外。张鲁等假子,对蓟王亦敬爱有加。义亲皆是亲。继子亦如子。张鲁并张玉兰,蛰伏米仓山。收纳信众,屯田自养。实力已不可小觑。时有据汉中,恭迎王师之心。

    太妃早有言在先。三百子嗣,无论男女,皆食一邑。张鲁窃以为,既为蓟王继子,当如此列。若能据守汉中,封侯指日可待。与关中互为腹背。震慑宵小,壮大声威。二全齐美。待他日蓟王三兴大汉,论功行赏,裂土封王。亦不在话下。

    金水汤池,后院精舍。

    “孟德在否?”袁绍、袁术不请自来。

    “本初何不先说。未及相迎,(曹)操之过也。”曹轻车兼领兖州牧,自为郎官时,便长居与此。金水潭,湖光粼粼,水清如兰。微风徐来,心旷神怡。出汤馆即入闹市。民生鲜活,闹中取静。“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唯身居高位,方可品味。

    “你我之交,何必见外。”袁绍亦非空手而来。

    宾主落座,馆婢奉上香茗小食,三人堂上叙话。

    “闻孟德豪掷二十亿钱,贩购蓟式楼船。”袁绍笑问。

    “何来二十亿财。”曹操笑道:“不过酒醉戏言耳。”

    “如此便好。”袁绍言道:“兖州多名门。先时黄巾逆乱,州郡不能敌,唯结墙自守。后天灾**,万民饥流。遂成赤野千里。无主之地,名门复垦。亦大利于社稷。”

    曹操龇牙一笑:“本初之言,深得吾心。”

    袁绍喜道:“难得你我同心。当携手并进,共保关东之地。”

    曹操眼中精光乍现,试问道:“不知如何共保。”

    袁绍顾左右而悄声言道:“孟德可知‘衣带诏’乎?”

    “未知也。”曹操心中一凛。

    “此诏乃出窦太皇……”袁绍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一席话,听得曹操心惊肉跳。恍惚又回到当年,许攸登门,告知王芬废立密谋。

    “窦太皇父,乃前大将军窦武。窦武并称‘三君’,时为党人之首。名声之隆重,远超今党魁张俭。然,以窦武之能,尚不足成事。单凭张俭,势单力孤,又岂能如愿。”曹操之言,与《据王芬辞》如出一辙。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操之言,不出袁绍所料:“今黄门势弱,何董二戚,外强中干。何苗、董重,色厉内荏。实不足为虑。待蓟王就国,必起党争。太史公言:‘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与其坐视二戚相争,祸乱朝堂。不如先行铲除。为保社稷,行壮士解腕也。”

    “三宫鼎立,乃蓟王之意。蓟王与我等,相交莫逆。若知我等擅起刀兵,宰割朝堂。恐迁怒你我。”曹操言道:“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蓟王一怒,血流漂橹。兵临城下,如之奈何?”

    “蓟王乃大汉中流砥柱,恪守臣节,从未僭越。无诏岂能兵围京畿,累及三宫并陛下安危。”袁绍有恃无恐。

    身侧袁术亦道:“衣带诏,乃出窦太皇。窦太皇垂帘监国,一言九鼎,莫过如此。”

    言下之意,众人奉太皇诏,起兵清君侧。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师出有名,何罪之有。

    曹操摇头苦笑:“知玄德者,本初也。”

    袁绍自鸣得意,又急忙收拢:“为君分忧,为朝效力。我辈责无旁贷,舍我其谁。”

    多说无益,曹操正色道:“操,自当奉陪。”

    “得孟德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袁绍大喜。

    待出金水汤馆。袁术忽道:“偷儿(注1)闪烁其词,不可全信。”

    “无妨。”袁绍笑道:“兵法云:‘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孟德见大势所趋,又岂能逆势而为。”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袁术一语中的。又话锋一转:“洛阳八关,皆握于玄德之手。我等无一兵一卒,当如何行事。”

    “杀何董二人,如屠鸡犬。只需会宾客大宴,掷杯为号。乱刀剁为肉泥。何须一兵一卒。”袁绍早有定计。

    袁术幡然醒悟:“平乐会!”

    袁绍森然一笑:“你道党魁大宴四方,不惜舍重名,折交勋贵,所为何来?”

    “嘶”袁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1.132 江山共谋

    都说书生意气,高谈阔论。却也常因言获罪,任人宰割。如今再看,党人痛定思痛,早已悄然蜕变。

    谁曾想。高节如张俭,竟暗设如此毒计。掷杯为号。谈笑间,将何、董二人,剁成肉泥。

    再深思,又无可厚非。难不成,次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乎!

    只是,舍一世重名倒也罢了。若何、董二人,于馆中遇害。张俭百口莫辩。事后免不了一死。亦不惜命乎?

    话说。先前党锢,张俭仓皇逃窜,望门投止。所过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因收留张俭,而被处死者,数以十家,累及身后宗亲悉数被害,郡县因此残破。

    若果有慷慨大义,先前又为何出逃。害人全家性命。

    前后反差,何其大也。

    袁术百思不解。

    见袁术一路面露疑色,庶兄袁绍从旁劝道:“公路切莫见疑。如先前所言,待价而沽。究竟是助党魁除外戚,还是帮外戚除党人,且看与我利弊。”

    “兄长之意,弟已尽知。”袁术索性明言:“只是虑及,党魁言行举止,因何前后不一。”

    袁绍会其意:“人生际遇,大起大落。或就此蜕变,亦或知止而后勇,皆未可知。终归,事出必有因。”

    “兄长言之有理。”袁术言道。

    待二袁离去。曹操面沉如水。苦思窦太皇意欲何为。

    莫非,再欲行废立之事。须知,少帝乃蓟王所立。为君行事,并无不端。无可指摘。窦太皇此举,当真,只出私心乎。

    “玄德当面,又当如何。”左右皆好友,曹操一时两难。

    平心而论。谁人为帝,对曹操而言,并无不同。只因,按我朝旧例,凡废立之事,必出太后并大将军。时至今日,当数窦太皇及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换言之,无论先帝二子,谁人登基。皆由蓟王辅政。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重振朝纲,指日可待。且春秋鼎盛,若能辅政五十载,何愁不能三兴炎汉。桓、灵以来,大汉深宫,再无长寿之君。若大位空悬,后继无人。那时,朝野皆出蓟王门下,早已众望之所归。蓟王如何择选,曹操皆不意外。

    一言蔽之。谁人为帝,对蓟王而言,亦无有不同。

    能力不及,实力不济,寿命亦不能相比。蓟王何须操之过急。

    “该如何行事……”曹操灵光一现,这便想起一人:“许子远。”

    时过境迁,早已无人知晓,许攸乃王芬党羽。并亲说曹操入伙:趁先帝北巡,骤然发难,欲行废立。王芬虽死于曹操之手,缄默其口。且又有《拒王芬辞》自证清白。然曹操,确是主谋之一。只不过,曹操亦未曾料到。王芬被襄楷禁术蛊惑,非是要逼灵帝退位,而是要困龙于台上。

    万幸。往来书信,皆被灵帝付之一炬。江山易主,前朝旧事,亦无从追究。众人这才侥幸逃脱。

    许攸并陈琳等,前大将军府属臣,今又入何苗幕府。为其出谋划策。曹操出为外官,与许攸渐无往来。

    衣带诏之事,许子远知乎。

    心念至此,曹操遂命人登门投帖,相约许攸一见。

    春和日丽,暖风十里。不料洛阳城早已暗流涌动,四伏杀机。尸骨未寒,口血未干(注1)。

    “正是我辈用武之地。”许攸振聋发聩。

    前大将军府,今为何苗车骑将军府。后院霞楼,置酒高会。何苗与心腹齐聚。

    何苗落杯言道:“请长史细言。”

    “窦太皇暗下‘衣带诏’。名为‘清君之侧’,实欲‘大权独揽’。自先帝以来,先有罪官徙边,后有鞠城兵乱,再加二宫流血。百官、宗亲,死于非命,十不存一。朝中内外,已无人可用。不得已,唯除党锢。党人得赦,或徵入朝堂,或出仕地方。互相提携,声势大涨。如今已据半壁朝堂。”环视满座高朋,许攸端杯离席,略显醉意:“窦太皇先父,前大将军窦武,位列三君,为党人之首。如今,党人复起,声势无两。料想,与太皇铲除异己,共谋江山,亦是人之常情。实不意外,实不意外!”

    主簿陈琳,起身言道:“子远言之有理。将军不可不察。”

    “除外戚,兴党人。”何苗一声冷笑:“太皇好算计。”

    “若凭衣带诏,得偿所愿。”许攸痛饮美酒,而后掷空杯在地:“我等皆死无葬身地也!”

    在座人等,交头接耳,各个心有戚戚。

    何苗最喜许攸,潇洒不羁,名士风范。亦不责怪,急忙追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许攸闻声回头,长揖及地:“敢问将军,能与董骠骑联手乎。”

    何苗略作思量,遂摇头道:“不能。”

    “为何。”许攸反问。

    “太后断不相容。”何苗一语中的。

    “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泥扬波,借刀杀人。”许攸道破心机。

    “如何……”何苗幡然醒悟:“将朝中党人及董氏一门,一并除去。”

    “将军明见!”许攸大喝一声,五体投地。

    尚未见行此大礼之何苗,一时竟手足无措。急忙离席,搀扶许攸起身。

    “长史何故行此大礼。”

    “满门家小,三族性命,皆在将军一念之间。焉能不行大礼乎?”许攸答曰。

    “子远之意,某已尽知。”何苗亦心生戚戚:“大兄尸骨未寒,便又有人惦记何某,项上人头。如太后所言,争权夺利,有进无退。断无避让之万一。”

    “许攸,得其主也!”许攸再拜。

    何苗洋洋得意,好生宽慰不提。

    主贤臣良,羡煞旁人。

    十里函园,九坂仙台里。骠骑将军别馆,后院精舍。

    日上三竿,忽闻一声嘶喝:“来人!”

    “长史,酒醒否?”正是从事中郎张逊,捧醒酒汤入内。

    昨夜骠骑长史孔融、主簿王朗、从事中郎张逊,共赴党魁平乐会。孔融酩酊大醉,倒床不起。

    孔融急问:“将军何在?”

    张逊答曰:“骠骑上朝未归。长史何故惊慌。”

    回忆昨晚党魁离席时,密语相托。孔融一时汗如雨滴:“生死大事,速将骠骑唤回!”

1.133 胜负之期

    从未见名士孔融,如此失态。

    张逊心知事大,不敢耽搁。这便车驾入宫,托心腹小黄门,传语董骠骑知晓。

    少顷,董骠骑告假回府,直奔后院精舍。一碗醒酒汤入腹,孔融醉意全无。这便下榻相迎:“卑下,拜见将军。”

    “长史免礼。不知何事,如此急迫。”董重亲手扶起。时至今日,董重亦非先前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的五陵少年。

    “乞入密室详谈。”孔融再拜。

    “可也。”董重面色微变。忽生不祥之感。

    主臣共入密室。孔融这才将心中隐匿,娓娓道来:“卑下等,昨日赴党魁平乐会。席间,与党魁同去更衣。党魁或是酒醉,或知融亦是名士出身,遂以心腹密语相告……”

    “衣带诏。”董重倒吸一口凉气。

    “然也。据党魁所言,此诏乃出窦太皇。联络朝中党人及外镇将军、长吏,再清君侧。”

    “好一个‘再清君侧’。”董重心中惊怖,可想而知:“既是党人与外镇密谋,所指必是外戚。”董重身居高位,时常插手朝政,朝中百官颇有微词。尤以党人为烈。正因蓟王临朝,明以照奸。且宽以待人,仁政立国。党人得寸进尺,对诸如何苗、董重,等权贵,据理力争,毫不避让。尤其开年之后,愈发不知进退。双方积怨日久。故孔融只说是党人牵头,董重便心领神会。

    “将军明见。”孔融声泪俱下:“卑下,实不料党魁,竟置天下重名于不顾。暗行不轨。擅起刀兵,屠戮宫室!”

    “唉……”董重一声叹息:“俗谓财帛红面,利欲熏心。三宫鼎立,互相掣肘。如何可比大权独揽,只手遮天。党魁虽有重名,然利字当头,亦无可免俗。”

    “卑下,无言以对。”孔融虽天下名士,然毕竟是骠骑幕府属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得不告密。将党魁阴谋,和盘托出。却又碍于情面,羞愧难当,一时心乱如麻。

    名士高风亮节,董重焉能不知。这便好言宽慰不提。

    事不宜迟。董重稍后入宫,面见董太皇。

    永乐宫,毁于大火。卖官积财,皆化成铜砣。悉数送入钱堡,由吕布等人凿开,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今,皆存于赀库,董太皇账户。

    先前,董太皇认马氏为义女,封荥阳君。

    蓟王投桃报李。命园中能工巧匠,仿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用心督造永乐宫。看似修旧如旧。实则内外一新,断不可同日而语。

    永乐卫尉董承,甚至亲赴东郭殖货里,客居辅汉大将军府,习练机关诸器,数月之久,只为守备永乐宫。

    虽不敢说,固若金汤。然若如先前,单凭何府死士,断难攻破。

    待四处看过,董太皇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便是垂帘,亦暗衬钢丝网。刀剑难伤。

    蓟王用心良苦。

    “所为何事。”见董重十万火急,董太皇自帘后言道。

    “乞屏退左右。”董重低声答曰。

    董太皇心之事大,遂屏退一干人等:“且说来。”

    “启禀太皇……”董重遂将衣带诏之事,道听途说,娓娓道来。

    “可否属实。”董太皇语透寒意。

    “乃臣府中长史,亲耳听闻。焉能有假。”董重指天为誓。

    “好个党魁,好个张俭。”董太皇话锋一转:“诏出窦太皇,可有凭证。”

    董重心领神会:“衣带诏,臣等皆未曾亲见。”

    “未必是窦太皇。”董太皇忽道。

    “请太皇明示。”董重忙问。

    “先前,蓟王命人查阅兰台书录。因有人在襄楷《诣阙上疏》上,朱笔圈下‘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之句。”董太皇竟已知晓。

    “麟不当见而见。”董重惊道:“莫非,有人意指蓟王,亦或是太后麟子。”

    “蓟王亦如此想。”董太皇言道:“故才传命相干人等,入船宫盘问。稍后得知,乃何后翻越兰台藏书时,随手圈下。看似无心之举,却令函园上下,如临大敌。”

    董重幡然醒悟:“何后有意为之。牛刀小试蓟王。”

    “你能看出此间关窍,朕心甚慰。”董太皇冷笑:“何氏出身商贾,善察言观色,精迎来送往,亦通揣度人心。更善贱买贵卖,利益交换。神来一笔,试出蓟王对阿斗呵护之心,发自肺腑。从此便有恃无恐。只需阿斗在襁褓一日,蓟王便会守护一日。断不会令何氏母子有失。”

    董重续言道:“如此,无论太后如何兴风作浪,有阿斗傍身,蓟王便投鼠忌器。衣带诏,若出何后,又故意泄密于臣……此乃,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也!”

    “正是如此。”董太皇一语道破:“挑起二家外戚与党人争斗。坐收渔人之利。”

    “无怪自党魁张俭以降,董卓、袁绍等,皆出何进幕府。”董重忽又问道:“若果真诏出窦太皇,又当如何。”

    “窦太皇,朕自有计较。”董太皇眸中异色,一闪而逝:“速去查明,衣带诏,究竟是何所出。”

    “喏。”董重领命拜退。

    少顷。忽听帘后一声轻叹:“胡马望北风而立,越燕向日而熙(欢喜),谁不爱其所近,悲其所思乎(注1)?”

    平乐馆,张俭精舍。

    将密信付之一炬。张俭面露一丝解脱之色:“胜负之期,不远矣。”

    南阳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郭亮、董班,奉书入内。甯姐姐深居简出。对外事宜,多由二老代为操办。

    正是蓟王六百里传书。

    验过封泥,确认无误。甯姐姐遂亲启细观。

    “蓟王信中何意?”董班问道。

    “张俭行事不密。‘乱天下’之‘绝户计’,已被小弟窥破。故,来函询问。”甯姐姐蹙眉道:“事不可为,宜当遣回。”

    二老四目相对,便由董班对曰:“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半途而废,非但令尊毕生心血,付之东流。更令江山社稷,毁于宵小之辈。遗祸无穷。贤当三思。”

    “叔父之言,字字珠玑。然,小弟秉性,唯甯深知。”甯姐姐言道:“若知我等背后图谋,行不义事。纵然万里江山,拱手相送。小弟亦会弃如敝屣。那时,悔之晚矣。”

1.134 玩于股掌

    “这……”闻此言,二老面面相觑。然细思量。又皆知甯姐姐此言非虚。蓟王行事,素来磊落。从不滥用权谋之术。若知江山社稷,如此苟且得来。定不会接盘。

    若无人接盘。天下棋局,要之何用?

    不等二老起身,甯姐姐忽问:“二位叔父,可知‘三方势力’。”

    “未知也。”二老摇头。此乃蓟王首创,古往今来,并无记录。自无出处。二人即便是饱学之士,亦无从得知。

    “平原术士襄楷、刘,叔父可曾听闻。”甯姐姐追问。

    “襄楷略有耳闻,刘其人如何,未可知也。”除此之外,二老一无所知。

    “如此,叔父且自去。”

    “喏。”

    事不宜迟。二老遂去信洛阳太学,转呈党魁知晓。如前所说。前后二次党锢,多少同党惨死监牢。利刃加颈,飞来横祸,当如何死里逃生,善保有用之躯以待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浸淫二十载后,余党早已驾轻就熟。

    残余党人,遂以太学为基。书信往来,皆由太学生转呈。书不著名,称不提字。便是外泄,无头无尾,亦无从查起。只道是寻常家书而已。

    党人笔笔血泪,触目惊心。试想,余下人等,又如何能不引以为鉴,切莫重蹈覆辙。

    目送二老出堂。甯姐姐凝眉苦思。

    襄楷其人之于天师道,亦算是同道中人。本以为,不过(棋)盘中一子,作用有限。岂料背后竟还有三方势力,蛰伏局中。伺机而动。便是甯姐姐,亦始料未及。

    “当真小觑了天下英雄。”心念至此,甯姐姐遂传书鲁国相宋奇,询问当年奉命进出王芬府邸详情。

    “阿父,定要护佑三墩,一切安好。”甯姐姐冲堂前坟茔,喃喃低语。

    阳港水砦,三足乌船宫。

    主臣齐聚。依惯例,由幕府中丞贾诩,将累日来,朝中内外,各方异动,详加梳理,上禀主公刘备,告知各位同僚。

    “何车骑调麾下亡胡百骑入府。又招募园中良工,仿主公东郭府邸,改造车骑将军府。董骠骑近日上朝,忽改走广阳门。不与何苗同路。太后新募三千板蛮兵,已入西园卫。订购三千套楼桑兵甲,皆需百炼清钢。董太皇并窦太皇,前日同游濯龙园。登华云号,与舞阳君相见。”

    “何苗与董重,各自招兵买马,又互不相见。”蓟王遂言道:“可是密诏外泄。”

    “主公明见。料想,乃何苗先知,董重稍后得知。何太后、董太皇,也已知晓。此事看似蹊跷,实则有意为之。臣窃以为,设谋之人,早已料定,‘衣带诏’定会外泄。造‘二虎相争’之势也。”

    “文和之意,乃张俭有意为之。”刘备言道。

    “十有**。”贾诩之智,毋需多言。

    荀攸亦窥破端倪:“衣带诏,初由董卓暗中传递。后才见张俭现身。臣窃以为,‘此诏,已非彼诏’。有人将计就计,泥扬波。将参与各方,玩于股掌之上。”

    “三方势力。”蓟王一语中的。

    “正是这群鼠辈。”田丰言道:“窦太皇之初衷,或早被人利用。假太皇名义,暗行不轨。又知主公恪守臣节,行事从未僭越。顾有恃无恐,包藏祸心。误中奸计,各方势力云集,皆来分一杯羹。自是利益使然。”

    “襄楷、刘,先后毙命。还有何方高人,承其衣钵。”刘备居高下问。

    “京畿方士汇聚。尤以千秋观居多。千秋观众,又以西王母派居首。”沮授言道:“主公或可从此处着手。”

    “如此,且约上元夫人,船宫相见。”蓟王当机立断。

    “喏。”便有云霞卫,出殿传命。

    “报!”另有女卫入殿:“巴蜀来函。”

    “速呈来。”刘备大喜:“必是张鲁手书。”

    先前蓟王六百里去信米仓山。询问云台山上,寻觅襄楷前后诸情。

    张鲁不敢怠慢。遂与张玉兰回忆登山前后,事无巨细,娓娓道来。蓟王看后,传阅众人。

    其中诸如:“今汉气数已尽,回天乏术”,“火精之子,衰汉而三兴”,“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种种谶言,便是诸谋主,急切间亦难会其意。

    还有那颗闭关炼成的“九转金丹”。究竟有何功效,众人更不得而知。

    “以上种种隐情,左馆长,为何只字未提。”沮授疑道。

    贾诩回忆左慈所书,这便答曰:“左馆长言,天机不可泄。故对襄楷之死,讳莫如深。并非刻意,隐瞒不报。”

    “化外方士,难以捉摸。”田丰皱眉道:“是敌是友,模棱两可。”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贾诩已窥破此局之凶险:“各方相互忌惮,暗中戒备,引而不发。稍有不慎,突施冷箭。乃至刀兵相向。血流成河,不过旦夕之间。‘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便是指此。”

    言下之意。重压之下,必有一方,先行崩溃。打破均势,引发兵乱。遂起连锁反应,乃至时局崩坏。一发而不可收拾。

    “若待势成,不死不休。”荀攸面色凝重:“臣,难以想象。此四方杀局,竟是一群化外方士所布。将三宫帝后,何董二戚,并天下党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能有此手腕,何必藏身山野,与野兽为伴?”

    “此残局,当如何破解。”刘备又问。

    “劝张俭致仕,送守丞归国。命董卓、袁绍等,州牧、太守,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切勿滞留京畿。详查京中方士,寻找三方势力之蛛丝马迹。”贾诩初有应对。

    刘备轻轻颔首:“依计行事。”

    “喏。”

    待群臣拜退,长姐入殿。

    “衣带密诏,族兄并未裹挟其中。无故撤离,必生间隙。”长姐柔声道:“不如待上巳节后,与妾同归。”

    “长姐所虑,甚是周全。”刘备笑道:“弟,实无意义。”

    “刘之死,至今百思不解。”长姐言道:“正因如此,更需谨慎。族兄累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因难洗嫌疑。此,亦或是贼人疑兵之计也。”

    “长姐之意,弟已尽知。”刘备欣然一笑,未曾反驳。

1.135 抱火寝薪

    公孙氏又道:“‘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莫非,意指小弟与太后麟子阿斗。”

    刘备笑叹:“此谶,亦只有长姐,可与弟直言。”

    公孙氏言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便是肱股重臣,亦不敢轻言帝王家事。小弟切莫介怀。”

    “亲疏各异,君臣有别。文和等人,恪守臣节,何罪之有。”刘备摇头一笑:“只叹化外方士,总爱故弄玄虚,从不肯直言相告。先前群仙会,于吉解‘代汉者,当涂高’之谶言。乃至天下宗王,或人人自危,或虎视眈眈。年前,陈王宠,经豪商田韶,大肆贩购机关连弩。屯兵都亭,日日操练部曲,杀声震天。见陈王如此,淮泗豪强大姓,亦大肆购入南阳连弩,以为制衡。年初,陈王宠等徐豫七王,联名上表。言,愿为朝效力,合力出兵,剿灭淮泗宗贼。”

    略作停顿,刘备又道:“豫州牧孙坚、徐州刺史陶谦,年初亦各自上表朝堂,求出七国兵,助州郡平乱。云云。”

    “莫非。只因‘代今汉者,乃宗王也’。”长姐亦小觑了谶纬之术,自上而下之深切影响。

    且不说两汉之交,王莽、光武诸多旧事。便是稍后袁术偶得传国玉玺,听信方士之言。“以袁姓出陈,陈,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又言称“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乃建号称“仲氏”。

    窥一斑,而知全豹。天人合一,神鬼可证。

    “正是此谶。”刘备叹道:“天下宗王,各有盘算。蓟国又称大汉一藩。可想而知,弟入朝辅政,必引各方忌惮。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被人反复琢磨,日夜揣测。不厌其烦。”

    “所以,小弟才上表陈情,效东平宪王(刘)苍,辅政五载,归国就藩。”长姐已会其意。

    “正是。”刘备叹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能久居洛阳,辅佐少帝元服,十载之内,天下可安。只可惜,人言可畏,人心更畏。如抱火寝薪。火未及燃,苟且偷安。一旦引燃,葬身火海。”

    “‘衣带诏’,便是人心。”公孙氏如何还不明白。

    “如长姐所言。”刘备遂将心中隐言,互诉衷肠:“弟,年不及而立,连立二帝,为三朝元老。又出身宗室,与天家同气连枝。故天下宗王,皆以弟,马首是瞻。再加宗贼大兴,吏治无存。两汉以来,自七国乱后,朝廷削藩之策,日渐松弛。此与‘废史立牧’,如出一辙。

    先前各国主,醉生梦死,不敢轻言国政。稍有不慎,必遭劾奏。轻者削县,重者除国。满门被害者,亦屡见不鲜,不在少数。

    然自弟辅政以来,各诸侯国君,日渐插手国政。与国相共治一国,已是国中常情。摄弟之威,州郡皆三缄其口,不敢轻易上疏。揭发检举。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双轨相向而行,亦互相制衡。若一轨轻浮,而一轨冗沉。上下参差,行必翻覆。车毁人亡,大厦将倾。诸国与州郡,秣马厉兵。欲破豪强坞堡,以战养战。终归是,人心思乱,欲壑难填。

    然,名门,皆宗贼乎?”

    “未必。”长姐言道。

    “公业(郑泰),家有良田四百顷,仍不足食。子敬(鲁肃)出身豪族,仗义疏财,宰卖祖田以赈穷弊。此二人,可称豪杰也。岂能一概而论。”刘备又道。

    “天下,之所以群起讨伐豪强大姓。只因坞内豢养佃户,囤积粮秣。招人惦记。”长姐亦叹:“至于究竟是否为宗贼。已无关紧要。”

    刘备直抒胸臆:“于是乎,州牧并国主,一拍即合,大肆征兵,剿灭豪强以自养。”刘备叹道:“此,便是弟,辅政之得与失。短则利大,长则弊大。一言蔽之,天子脚下,不可久居。”

    “妾,已尽知。”公孙氏盈盈下拜。夫妻一体,心有戚戚。

    鲁国鲁县,国相府。

    经年未见,洛阳贵公子宋奇,历经磨练,贵气未灭,正气更生。不怒自威,宿臣之姿。假以时日,徐豫大地,或不费一兵一卒,尽归王化。

    豫州黄巾,就地屯田。凭治鲁国之大权,与徐豫七国,暗结盟约。并称淮泗八国。更借海市之便,与蓟国互通有无。先于淮泗诸国,引入蓟国模式。鲁国北依泰岱,南瞻凫峄(山),东连泗水,西抵兖州。虽只有六县,然国富民强,赋税年年看涨,富甲一方。

    因是太后麟子阿斗封国。更显持重。

    饶是深居简出之西宫太后,亦知贤相之名。却不知此宋奇,便是彼宋奇。天下同名同姓,何其多也。陈王刘宠与蓟少师刘宠,皆出身汉室宗亲,竟仍同名。亦可佐证。

    再者说来。前朝旧事,物是人非。曲终人散,早已作古。时人又岂会多想。

    便是蓟王昭阳宋贵人,出入宫禁,往来长安行宫。雍容华美,贵不可言。又有几人,知晓其过往。安居千里之国,远离心伤之地。相夫教子,夫复何求。

    若非稍有顾忌。王妃此来,必与其同行。宋氏之贵,不可及也。自当为蓟王开枝散叶,螽斯衍庆。

    将甯姐姐手书,付之一炬。宋奇略作思量,便将陈年旧事,事无巨细,悉数诉诸笔端。六百里传回林虑山。

    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夜深人静。

    砰!

    忽有人突射冷箭。

    “何人行刺!”曹操抽刀在手,厉声呵问。

    后院幽静,无人回应。侧耳倾听,潺潺水响。曹操这便醒悟。放箭之人,乃乘夜潜水而来。又潜水而去。

    披衣下榻,举火窗前。果见窗纱穿孔,被人射破。逆视屋内,遂在梁下寻着此箭。

    取捆绑竹筒密信,灯下细观。

    曹操浑身一凛:“春寒早发。”

    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报!”天将露白,便有护卫廊下密报。

    “何事。”袁绍隔窗问道。

    “有箭信,射落院中。”护卫答曰。

    “且呈来。”袁绍猛然坐起。

    “喏!”

    函园客堡,燕归馆。

    骑都尉李肃,捉刀在手,隔门窥探。见左右并无异样,这才止住惊慌。轻抬木屐,拾取密信在手。密信不知何时,被人自门缝塞入。

    挑开细观,精光毕露。

    “衣带密诏,终见天日矣!”

1.136 矛头所指

    西郭,平乐观,平乐馆。

    曹操如约而至。与袁绍、袁术等人,不期而遇。互相心照不宣,皆收到暗中传信无疑。与一众高朋,各色人等,共入平乐观。赴党魁高会。

    与先前不同。此次并未入堂,反折入党魁精舍。

    舍内,董卓等,已先行抵达。稍后更有豫州牧孙坚,昂然入内。

    袁绍等人,面露喜色。曹操却惊疑不定。孙坚怎会在此,更与党人同谋。

    再深思。单凭党魁一己之力,如何能网罗天下群雄。不料衣带诏,竟有如此神力!

    见曹操面露疑色,袁术起身相迎时,暗语道:“孟德勿慌。党魁精舍,出入皆党徒,往来太学生。即来则安,必不会走漏风声,延祸你我。”

    “公路言之有理。”曹操笑道:“见二千石高官,汇聚一堂。操,始料未及也。”

    “我等亦不知也。”袁术引曹操入座。身前后将军董卓,亦起身行礼。

    “曹兖州,别来无恙乎。”

    “见过后将军。”曹操还礼后落座。董卓为后将军兼领并州牧,曹操为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对面孙坚为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另有河东太守袁绍、南阳太守袁术、山阳太守袁遗、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合肥侯相胡毋班。

    各自交头接耳,表情各异。不时扫过舍内群雄,目光闪烁。

    “拜见少府。”待张俭入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张俭贵为九卿,又是衣带诏发起人,自当居于主座。

    “诸君请坐。”环视众人,张俭风轻云淡,名士风流。

    “谢少府。”众人各自落座。

    须臾,待众人坐定。张俭言道:“先前,老夫暗托后将军,联络诸君,共谋大事。今群雄齐聚,寒舍增辉。诸君当知:今,天子年幼,贤王辅政。然何董二戚不除,待蓟王归国,必起党争。洛阳兵乱,接二连三。旧恨未灭,又添新仇。窃以为,前大将军何进之祸,当引以为鉴。”

    见与会众人纷纷点头。董卓起身言道:“传闻,太后欲立何苗为大将军。待蓟王就藩,便由其续掌天下权柄。”

    众人各自摇头。

    便有河内太守王匡,拍案而起:“此人素不于其兄一心。生性怯懦,碌碌无为。无用之辈,焉能窃居高位。”

    王匡本是大将军何进府掾。先前随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恨何苗未曾出力。乃至功亏一篑。累何进丧命,更殃及池鱼。

    见众人乱声应和。袁绍亦起身言道:“关东不定,天下难安。今,关东大地,群盗蜂起,坞堡林立。更有宗室,趁乱夺权。欲兴前汉七国之乱。蓟国大汉一藩。为天下表率。百官所食汉禄,今已换为蓟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故天下皆言,宗贼之害。却无人敢在蓟王当面,言宗王之祸。”

    环视堂内一干人等,袁绍并立二指,掷地有声:“此二宗,乃心腹大患也。”

    南阳太守袁术,趁机助拳:“宗王之祸,尤甚宗贼。”

    略作思量,曹操便会其意。二袁之言,乃为转移视听,行祸水东引。

    “徐豫七国,便如本初所言。”豫州牧孙坚言道。

    “冀州六国,亦如此例。”后将军董卓亦言道:“今勃海王(王美人贵子)虽年幼,待元服就藩,当与六国同气连枝,亦成七国之害。”

    “大河南北,各有七国。”山阳太守袁遗,起身言道:“若趁乱兴兵,代汉而立。再无我等家门老小,立锥之地。”言下之意,众皆心领神会。一旦诸侯并起,逐鹿中原。首当其中,便是攻破豪强大姓坞堡,尽取辎重粮草,并强征青壮入伍。如此以战养战,鲸吞蚕食。大汉十三州,遂被汉室宗王瓜分。

    只因“代汉者,乃宗王也”。

    不得不说。于吉解谶之语,看似奉承蓟王。实则亦将矛头,指向天下诸侯。

    亦如前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正因两汉持续削藩,国主困守王宫,吃喝玩乐,坐享太平之君,再无大志。稍有争权,便遭千夫所指。上至朝堂,下至地方。争相检举。更有黄门内宦,推波助澜。如前勃海王刘悝,满门遇害。

    故豪强大姓,才有生存之机。

    试想,若各诸侯国主,大肆兴兵,假讨逆为名,抄掠周遭豪强坞堡,尽取资用。如此滚雪球般,不断壮大。待兵精粮足,国国之间,合纵连横,大汉遂成东周战国矣!

    那时。洛阳少帝,便如周天子。不过是名义之君。朝廷亦成摆设,再无号令天下之权。

    故对猢狲而言。切不可令猛虎,饱食酣睡,养精蓄锐。否则葬身虎口,不过时间早晚。若坐视何、董二戚相争。朝政日非,自顾不暇。待关东宗王,趁机兴起,吞田并土,壮大己身。名门豪右,再无翻身之机。

    党人,多出名门。今黄门势弱,不足为患。只需扫清贵戚,令党人执掌大汉朝堂。如此自上而下,再续削藩国策。抑制诸侯,扶植名门。与会众人,方有一线生机。

    此,才是《衣带诏》,一呼百应之根结所在。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利不起早,富贵险中求。

    见时机已到,张俭遂起身言道:“关东纷乱不休。各方‘虎视耽耽,其欲逐逐’。我辈宜当力挽狂澜。焉能坐视大乱将兴,社稷无存。”

    “少府所言,字字珠玑。”董卓抱拳响应。

    “少府所言,字字珠玑。”众人齐声呼应。

    曹操亦起身附和。然心中如何着想,便不足为外人道哉。

    待众人落座,忽听有人出声:“蓟王临朝,如之奈何。”

    曹操暗中一笑,终有人提及正主。

    见众人表情各异,气势全无。张俭高深一笑:“我等为朝除患。蓟王必不会阻拦。”

    见张俭言之凿凿,曹操不禁皱眉。莫非……

    袁术猛然站起:“莫非,衣带诏,乃出蓟王之意!”

    张俭举重若轻,名士风流:“然也。”

    “哦”众人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蓟王欲剪灭何董外戚,再除宗王之患。所求,无非大汉帝位!

    无怪党魁有恃无恐。无怪袁绍、曹操、袁术、孙坚等,与蓟王相交莫逆者,皆赫然在列。

    喂饱一头猛虎,与喂饱一群豺狼虎豹。

    利弊取舍,不言自明。

    蓟王好算计。

    众皆暗松一口气。

1.137 万死不避

    “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张俭环视众人:“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汉室者,必是蓟王无疑。焉能坐视关东大乱,宗王乘乱而起,荼毒天下。”

    与会众人,略作思量。整个《衣带诏》的来龙去脉,便十分清楚了。

    窦太皇早已绝嗣。谁人为帝,对其而言,并无不同,亦无不可。

    换言之,即便蓟王受禅,登临大位。窦太皇亦足可保一世富贵荣华,颐养天年。且铲除何董二戚,扶植党人入朝。于朝于己,皆有大利。故与蓟王,不谋而合。

    于是,窦太皇出《衣带诏》,命党魁张俭,并后将军董卓,联络群雄,共谋大事。

    蓟王则于背后,暗中支持。

    先灭何董二戚,待党人执掌朝堂,续两汉削藩国策。少则三五载,多则十余载。不出二十载,天下大定,四海升平。蓟王携开立四大都护府之威,待天时、地利、人和,皆成大势所趋。由三公上表,请少帝禅位于蓟王。改朝换代,三兴炎汉。

    即便,蓟王无意大位。文武百官,假以时日,必会废立新君。扶何后所生麒麟子,登基为帝。只因麟子阿斗,种出蓟王。那时,锦绣江山,依旧为蓟王(家)所有。

    至于何后,若明事理,知进退。与窦太皇安居深宫,一并颐养天年。若仍不知足,三尺白绫,一瓶鸩毒,送其上路。对外便说,忧惧而亡。仅此而已。

    若蓟王怜惜。告庙列祖列宗。葬入函园,亦成一段佳话。

    “嘶……”心念至此,曹操不由暗吸一口凉气。竟不由得冷汗淋漓。

    蓟王隐藏之深,始料未及也。

    有党魁作保。《衣带诏》必出窦太后并蓟王之手。如此,全无后顾之忧。舍内众人,只需依令行事。待事成,论功行赏,从此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果然,富贵险中求。

    “何时动手。”袁术已迫不及待。

    “袁府君无需心急。不出半月,自有分晓。”张俭言之凿凿。

    与会众人,焉能不信。

    临行前,张俭又叮嘱,定要严把口风,切莫走漏消息。众人纷纷应诺,各自散去不提。

    出平乐观,袁绍约曹操同车入金水汤馆小酌。

    “如何?”见曹操一路兴致寥寥,袁绍随口问道。

    “何事如何?”曹操反问。

    “孟德何其健忘。”袁绍反笑。

    曹操这便醒悟。遂言道:“实不相瞒,此事若出你我之谋,必不意外。然玄德磊落,如何能暗行权谋之术。隐藏之深,所求之大。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且不看党魁又如何?”袁绍一声轻笑:“万里江山之利大,谁人又能不动心。玄德自幼家贫,十里少年。能有今日之大富贵,背后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哉。

    然,千里封国,看似广袤,富庶无边。虽,贵为王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推恩令下,却终归不稳。唯有稳坐万里江山,再无掣肘,方能将偌大家业,传于后世子子孙孙。”

    曹操一声长叹:“本初,言之有理。我若是蓟王,又岂能坐视千里国土,千万国民,死后被人肆意宰割,支离而破碎。”

    “此,亦是玄德,不得已而为之。”袁绍一语中的。

    曹操无言以对。道理都通,亦是人情。然曹操依旧,半信半疑。

    情理上,应深信。然,情义上,却又不肯全信。

    每每深思,便会心生一种道义崩塌的幻灭。他实难相信,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忠义双全,威信天下,为人表率的蓟王,竟与我等,一丘之貉。

    一路寡言。下车时,袁术忽笑中含悲。

    “红尘浊世,无人幸免”。

    与其目光相碰。曹操忽起锥心之痛。重重顿足,挥袖而去。

    却被袁绍一把揽住:“孟德意欲何为。”

    “自去船宫,当面一问。”曹操答曰。

    “不可!”袁绍大惊。见左右无人近身,遂附耳道:“既为衣带密诏,自当暗中行事。岂能堂而皇之,当面质问。玄德见密诏外泄,知事不可为,必行杀人灭口!君王一怒,血流漂橹。我等三族亲眷,满门家小,俱亡矣!”

    “唉……”挣扎未脱,曹操悲从心起,仰面泪流。

    袁术却龇牙一笑:“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芸芸众生,生老病死,冷暖饥寒,又与我等何干?若能为玄德,荡平宇内,他日登基为帝,你我辅佐明君,从龙有功,名著青史,泽被后世子孙。何乐而不为!”

    “公路言之有理。”袁绍亦劝道:“我等与玄德,刎颈之交。问鼎天下既是他心中所愿,我等纵刀山火海,亦助他得偿所愿。虽万死,不避(注1)。”

    “万死不避!”袁术把臂上前。

    见好友如此,曹操这便收拢悲情,重重顿首:“万死不避!”

    “且去沐浴薰蒸,不醉不归。”袁术叫嚷道。

    三人遂把臂入内。

    西郭平乐馆。

    送走内(舍)外(堂)嘉宾。党魁张俭,独自步入后舍。

    便有心腹党人景顾,呈来密信:“太学连夜送来,乃出(林虑)山中旧友。”

    “好。”张俭这便接过。清水敷面,散尽酒气。查验封泥无误,遂取书观之。少顷,又递给景顾,笑道:“众皆多虑也。”

    景顾看罢亦笑:“山中消息闭塞,焉能尽知洛阳之事。”

    “正是如此。”张俭笑道:“老夫若非舍一世虚名,只身赴死。焉能得报血海深仇。今大势已定,只需衣带诏发,群雄响应。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学生实不料,此诏竟出蓟王之意。”景顾叹道:“若有一日,大白天下。想必,世人惊诧,亦如我这般。”

    张俭摇头道:“成大义不拘小节。为救天下黎庶,存续江山社稷,蓟王亦不得已而为之。”

    “学生受教。”景顾肃容下拜。蓟王赫赫威名,行事有礼有节,从未僭越。且蓟国欣欣向荣,海纳百川,包罗万种。和合开明之风,声名远播万里。若只为一己私欲,又岂能有今日大汉一藩。

    待景顾起身,张俭遂以隐秘相告:“时,‘三君’遇害,海内恸哭。幸得忠臣志士,舍生忘死。方为三君后人,觅得一线生机。窦大将军孤孙窦辅,改姓胡辅,与姑母窦氏,先后避入楼桑。拜在卢司空门下。今为蓟国少年长吏,得享千石俸。窦氏更婚配蓟王,且诞下一子。

    太傅陈蕃之子陈逸,改名陈奔,少年时亦远投楼桑,同为蓟王师弟。今为上计令,得享二千石高俸。时,蓟王不过一亭侯。便心存大义,仗义援手。于我等,有续命之恩。”

    略作停顿,张俭逐字逐句,掷地有声:“于国于党,于公于私。我等皆要助蓟王成就大业。纵百死不悔。”

1.138 漏夺附党

    知三君还有后人,景顾不禁泪流满面。

    张俭慨叹:“俗谓‘三岁见老’。‘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古来明主,莫过如此。”

    见景顾慨然拭泪,张俭又道:“日前,幕府中丞贾诩,询问令尊近况,欲授以武都令。”

    景顾父,景毅,字文坚,蜀郡梓潼人。先为太守丁羽察举孝廉,后为司徒举“治剧(谓善理繁棘政务)”,历任阳侯相,高陵令。立文学,以礼让化民。迁侍御史。吏民守阙请之,三年不绝。

    “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景)顾为(李)膺门徒,而未有录牒(其子景顾未录入党人名册),故不及于谴(故其父景毅未受牵连)。(景)毅乃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夺’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时人义之。”《后汉书李膺传》。

    自甘附党,又何止景毅一人。

    党锢祸起,天下士人牵连者众。皇甫规虽是名将,然才名不彰,顾得幸免。其自诩为西州豪杰,以未牵连党事为耻,于是上疏自表:“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时人以为(皇甫)规贤。

    此二事足见一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大汉,“家国天下”。党人忠义,可歌可泣。待后世“家天下”。党同伐异,党争误国。一前一后,不可同日而语。

    景顾乃李膺门徒。自是党人无疑。故往来党魁精舍,引为心腹。这便言道:“此必是蓟王授意。”

    张俭笑道:“必是如此。”

    “蓟王为人行事,令人叹服。”景顾心生慨叹。

    “知人善用,蓟王可谓明主乎。”张俭亦感慨良多:“我辈仅凭一腔碧血,不知明哲保身,惨遭屠戮,十不存一。然蓟王却屡屡,化险为夷。此乃应运而生,神鬼庇佑也。”

    “先生所言极是。”景顾拜服。

    蓟王陵,地宫耳室。

    记室掾例行通报:“董卓、袁绍等,趁休沐,赴党魁平乐会。与先前别无不同。唯一例外,便是豫州牧孙坚。”

    “孙坚亦赴会。”幕丞贾诩,若有所思。

    “正是。”记室掾又道:“党魁精舍,非党人不得入内。一般细作绝难混入。故未知详情。”

    “党人今非昔比。党魁只身上洛,负天下之众望。焉能有毫厘之失。”贾诩言道:“且名士自风流。闲杂人等,相形见绌,掩面遁走不提,又岂敢近身窥探。”

    “幕丞言之有理。”记室掾再问:“‘衣带诏’既已外泄,何、董二戚,必有所动。按理说,孙坚乃出董重幕府,素为其爪牙心腹。为何偏在此时,不避耳目,亲赴平乐会。”

    贾诩轻轻颔首:“此处存疑。”

    记室掾欲言又止。天人交战,终咬牙进言:“袁绍、袁术、曹操、孙坚,皆与主公,相交莫逆。且党魁又奉右国令遗命,续掌天下棋局。是否……”

    “且说来。”贾诩不动声色。

    “主公与‘衣带诏’,可有牵连。”记室掾既出此言,必有所指。

    换言之,麾下游缴,或已上报类似风闻。

    “主公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人前人后,别无异同。岂能暗施阴谋,行借刀杀人之绝户毒计。我,为臣久已,从未见主公如此行事。身为人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以后,切莫见疑。”贾诩循循善诱。

    “卑下遵命。”记室掾肃容下拜。贾诩推心置腹,记室掾焉能不知。

    贾诩又道:“主公已六百里传书林虑山。不日当有消息。”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若右国令女,能劝**魁。亦算是善始善终。”记室掾直抒胸臆。

    “时局波橘云诡,断不可掉以轻心。”贾诩眼中尽是深意。

    “喏。”

    阿亭道,千秋观,顶阁。

    瑶姬自鸽下取竹筒密信,呈于上元夫人当面。

    取书细观,竟出西王母亲笔:“尸子曰:‘玉渊之中,骊龙蟠焉,颔下有珠’,是为骊珠也。欲得此珠,必下九重之渊,趁其睡而采之。骊龙假寐,乃为护‘千金珠’也。”

    “骊龙假寐,为护骊珠。”上元夫人,若有所思:“刘被人暗施禁术,乃为护恩师襄楷。换言之,襄楷所谋,便是千金珠。”

    瑶姬言道:“刘本必死无疑,幸被左慈所救。待复醒,只身入蜀,祭拜先师。后抄小路进京,饥渴乏力,倒伏路中。为守丞刘平所救。施以酒食,后入千秋观,一夜飞升。究竟是旧疾复发,一命呜呼。还是诸事已毕,含笑九泉。未可知也。”

    “王母之意,‘千金珠’便是解此谜团之关窍。”上元夫人言道:“襄楷赴瑶池仙会时所言,王母可曾送来。”

    “信使已发,尚未抵达。”瑶姬答曰。

    “骊龙颔下,千金之珠。”上元夫人苦思不解,一时神游天外。

    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吕布府前。

    吕布下朝归来。见守丞刘平含笑立于车下,急忙滚鞍下马,赶来相见。

    “见过左中郎将。”刘平先礼。

    “见过守丞。”吕布回礼:“请府中一叙。”

    “请。”

    宾主落座。艳婢奉上香茗,刘平举杯言道:“借一杯清茶,与左中郎将话别。”

    吕布忙问:“府丞欲往何处?”

    “待上巳节后,随王妃归国。”刘平言道:“掌南港十夷王邸。”

    “原来如此。”吕布惜道:“守丞离京,布,少一挚友也。”

    刘平笑道:“常闻,时势造英雄。左中郎将,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吕布忙问:“守丞何出此言。”

    刘平方觉一时失言,这便笑道:“天机不可泄也。”

    吕布岂肯善罢甘休:“可与党魁相关。”

    换作刘平一愣:“左中郎将,又何出此言。”

    “不瞒守丞,今日散朝,董骠骑亲来示好。不等出宫,何车骑亦来结好。虽皆未曾明言,然拉拢之心,昭然若揭。句句不离党魁,布,岂能上当。”吕布傲然一笑。

    刘平甚是欣慰:“左中郎将,当善保有用之躯,待来日驰骋疆场,封侯拜将,成不世功业。”

    见他言有所指,吕布急忙追问:“布与守丞,刎颈之交。何不明示。”

    “既如此……”话已至此,刘平不忍欺瞒,这便密语相告:“左中郎将,可知‘衣带诏’乎?”

1.139 与民为伍

    “未知也。”吕布摇头。

    见他发乎于心,不似作假。刘平遂将衣带诏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料窦太皇,竟有此远谋。”闻衣带诏,欲除何、董二戚,吕布不由赞道。

    刘平言道:“董卓、曹操、孙坚、袁绍、袁术等,或州牧、或太守,悉数奉诏。只需等王上辅政期满,归国就藩。洛阳必兴血雨腥风。左中郎将,掌洛阳八关。那时,当有用武之地也。”

    “原来如此。”吕布抱拳行礼:“谢守丞实言相告。”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刘平起身回礼,落座后又叮嘱道:“董卓之流,非信义之辈。此诏,或已泄露。何、董二戚,许早有防备。之所以,争相拉拢。盖因左中郎将,代王上掌洛阳八关。扼外镇入京之咽喉。尤为持重。若洛阳兵乱再起,外镇必携大军入京勤王。那时,左中郎将扼守八关,放与不放,一念之间。”

    吕布忙问:“依守丞之见,放还是不放。”

    刘平连连摆手:“此等军国大事,岂是我六百石官,能够多言。”

    事关仕途官运,吕布焉能死心:“布与左丞,只论私交,不论官秩。凡请赐教!”

    说完,竟离席下拜。

    刘平忙离席搀扶。吕布孔武有力,昂然虎躯,纹丝不动。

    屡试不起。无奈,便只好言道:“左中郎将,且附耳上来。”

    吕布大喜:“多谢守丞。”

    阳港水砦,三足乌,船宫正殿。

    “臣,鲁肃。拜见主公。”新任函陵令,随名产船队抵京。

    “子敬免礼,赐座。”刘备居高示下。

    “谢主公。”鲁肃年少老成,体貌魁伟。

    刘备见之甚喜,待落座,遂为其引荐殿内肱股重臣:“辅汉中丞贾诩,右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辅南将军,孤二弟关羽。辅北将军,孤三弟张飞。辅西将军徐晃,辅东将军周泰。中垒将军典韦……”

    鲁肃依次见礼。

    刘备遂设宴,为鲁肃接风洗尘。

    “敢问主公,官寺何在?”席间,鲁肃问道。

    贾诩答曰:“初置官堡内,国邸精舍。待仙台里官寺改造毕,明庭当可择日迁出。”

    “十里函园,九坂悬楼,多是勋贵聚居。不宜治民。臣乞,设官寺于九坂之下。”鲁肃早有预案。

    刘备轻轻颔首:“子敬之意,孤已尽知。既为民做主,当与民为伍。”

    遂看向右丞荀攸:“函园内,可有适宜之所。”

    “阳港市旁,永宁里邸舍,可改为官寺。”园中草木,皆在荀攸心中。

    “甚好。”刘备笑问:“子敬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鲁肃下拜。

    “命将作馆,改永宁里邸舍为官寺。”刘备言道。

    “喏。”

    如前所说,蓟国官寺,皆在园中建有分支。幕府与封国分庭并立,却又断难分离。毕竟,国君与大将军,皆是刘备。

    东郭殖货里,金水小市,乃蓟王产业。故非市舶寺所辖。乃属南宫披香殿少府。如此说来,十里函园,亦隶属蓟少府所辖。

    门下署并少府,分掌蓟王内外家事。门下乃蓟王私臣,少府掌理王室。诸如陵园、宫殿、园池、苑囿等,及一切宫中用度,皆为少府所辖。

    甚至,金市子钱家,亦由少府所辖。隶属于中藏府。

    鲁肃暂居国邸。待永宁里官寺改造毕。便将与麾下百余游侠,走马上任。稍后上疏蓟王,将麾下游侠,皆编入刺奸、贼捕。领护园内安防。不出一月,气象一新。

    鲁肃之能,何必多言。

    若将二崤城,比作南北宫城。九坂悬台,比作洛阳内城。函陵令可比洛阳令。同为千石俸。蓟王将伏路把关鲁子敬,封于函园。其深意,不言自明。若有一日,蓟王归国就藩。幕僚随行,四辅将军,分驻四大都护府。函园守备,便由鲁肃一力承担。

    料想,以鲁肃大才,足可护园内近四十万百姓周全。

    函园乃蓟王陵。园内编户,皆是守陵人。市租赋税,充入少府。为蓟王家用。获利之丰,可想而知。再加遍及蓟国四百城的酒垆、客舍、汤池、寝肆……蓟王富可敌国,并无虚言。正因如此,蓟国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蓟王自食其力,从不与民争利。更无需搜刮民脂民膏。

    天光三殿,后宫妃嫔。不满千众,皆食家俸。足见一斑。少府女官,多来自白湖女校。年十五出仕,年三十五致仕。出宫嫁人,相夫教子,食民爵岁俸。如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则嫁入王家,为蓟王妃嫔。

    上下皆有出路。

    蓟王已下令。凡致仕女官,皆保留门籍。可出入宫闱,风闻奏事。乃是防嫁人后,不受待见。有少府撑腰,夫家必不敢轻慢。

    窃以为,蓟王乃多此一举。

    娶妻娶贤。蓟王大婚时,长姐三十有九。故在蓟国,三十五岁成亲,并非大龄。且披香殿女官,皆有少容。锦衣玉食,焉能显老。

    退一万步说。士大夫,一妻一妾。总可慰藉。

    更何况,女官皆有品秩,匹配民爵。称“女爵”。亦不可等闲视之。出嫁时,蓟王亦陪嫁丰厚。故又称“王家(嫁)女”。

    汉代娶妻之难,何须多言。有少吏年五十未婚,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同僚怜之,共筹聘资,方得如愿。

    能娶王家女爵,自为人艳羡。

    此皆是后话不提。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自年初,衣带诏首次外泄。及二月末,洛阳内外皆有风闻。最近又传,此诏乃蓟王授意。何、董二戚,及其党羽,人人自危。

    董重、何苗,心照不宣。借政务繁忙,先后迁出函园乃至西郭,分入城内步广、永和二里栖身。

    朝堂内外,暗流涌动。百官肃然,轻易不起争端。董太皇自从帘后迁出,避入永乐宫,偃旗息鼓,不问政事。唯有窦太皇,并少帝,勤于朝政,日日不缀。

    漠北都护府,如期设立。

    以辅北将军,蓟王三弟张飞,都护漠北。立都护府于北海之滨,蓟王离宫。领护:肩水金关以东,辽海郡以西,远至北海,广袤漠北之地。

    前期筹备,无需张飞亲临。由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没鹿回部大人之子(窦)宾,并从事,右北平无终人田畴,全权代劳。

    田畴,年十八。好读书,善击剑。年少抗节(坚守节操),素有大志。年十五入蓟学坛。苦读三载,学业有成。被举出仕。

    正当其用。

1.140 祓禊之会

    月末大朝。

    少府张俭上疏。言,三月上已日,大会宾客,宴于洛水。请少帝并三宫帝后,携文武百官出席。

    少帝欣然应许。窦太皇亦无异议。

    然传至永乐并长乐二宫。董太皇与何太后,却丝毫不敢大意。

    “莫非。等不及蓟王就藩,党魁便要行衣带诏。”永乐董太皇,自帘后言道。

    “臣,亦如此想。”董重嘿声一笑:“党魁名扬四海,党人锦绣文章。却皆是眼高手低,碌碌无为之辈。大肆结党,阴谋兵谏,然行事不密,不知早已走漏风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可笑,可叹!”

    “骠骑将军,有何良策。”见董重摇头晃脑,惧意全无,董太皇遂问道。

    “禀太皇。只需伏刀斧手百人于帐下。摔杯为号。顷刻间,砍成肉泥。如杀鸡屠狗,何其易耳!”董重切齿言道。累日担惊受怕,疑神疑鬼。心中积怨,可想而知。

    “蓟王又当如何?”从始至终,董太皇心忧,唯我蓟王。

    “臣,窃以为。衣带诏,乃出窦太皇之意。蓟王并不相干。”董重有备而来。府中智囊,已有万全之策。

    “姑且说来。”

    “蓟王磊落。恪守臣节,从未暗行不端。且三宫鼎足,乃蓟王所立。焉有反复之理。更有甚者,若蓟王有心大位。时至今日,试问天下,还有谁人能螳臂当车。手到擒来,又何必多此一举。”董重言道。

    “有理。”董太皇,轻轻颔首。

    “先前,党魁与大将军何进,霞楼盟誓,共诛黄门。为收服党人,为己所用。大将军不惜兴兵入城,火烧南北二宫。今,黄门势衰,曹节、赵忠等,余下中常侍,行将就木,不足为患。

    而党人所求,亦由铲除内宦,变为把持朝政,执宰天下。纵观朝堂,能与之分庭抗礼者,唯臣与何车骑。”董重一席话,头头是道:“故矫衣带诏,暗结外镇,欲将臣与何车骑,除之而后快。只为独霸朝纲。”

    “名曰清君侧,实为夺大权。”董太皇一语中的。

    “然也。”

    “当如何破?”董太皇又问。

    “臣已有良策,太皇只需拭目以待。”董重信心十足。

    董太皇仍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无黄门掣肘,党人于朝野,皆声势大涨。尤其洛阳内外,百官之中,已居半数。董骠骑切不可一意孤行,受党人口诛笔伐。为千夫所指。需人赃俱获,铁证如山。令一干人等,断难翻案。”

    “臣,遵命!”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党魁以少府,兴‘祓禊集会’。臣,窃以为。乃为奉(衣带)诏举事。料想,必事先伏死士于芦苇沙渚。席间摔杯为号。于众目睽睽之下,将臣与董骠骑,并一众府吏,悉数拿下。就地诛杀。从此往后,朝中再无掣肘,党人大权独揽。”何苗府中,亦有高人。

    “党魁如此大胆妄为,将蓟王置于何地。”何太后冷笑。

    “近日传闻,衣带诏乃出蓟王授意。”何苗欲言又止。

    “一派胡言。”何后怒叱:“若蓟王有半分私欲,朕又何须千里投怀。阿斗又何须流火天降。”言下之意,蓟王若非赤诚磊落,恪守臣节,举止有度,从未僭越。料想接二连三美人计下,早与何后苟且。以蓟王之强势无匹,勃勃生机。别说一个阿斗,一群阿斗,何后亦生得。

    比起袁绍等人,深信不疑。曹操,将信将疑。何后,嗤之以鼻,全然不信。

    论知蓟王最深者,除蓟王枕边人,及一众肱股重臣。普天之下,莫过西宫何太后。

    “臣,失言。”何苗急忙告罪。

    “党魁所求,乃执宰天下。故不欲与外戚分权。窦太皇暗授‘衣带诏’,多半受其蛊惑。蓟王想必早已知晓。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因皆是道听途说,无有实据。为防授人以柄,惹来党人,群起而攻,故引而不发。且蓟王有言在先,辅政五载,便归国就藩。党魁何其急也?”何后所言,不无道理。

    “太后之意……”何苗不解。

    “料想。此‘祓禊集会’,不过寻常聚会耳。实无大碍。”何太后言道:“然,亦不可不防。何车骑,自去做万全之备。谨防万一,切莫有失。”

    “喏!”何苗这便领命而去。

    平乐观,平乐馆,党魁精舍。

    收党人密报。曹操等人,披星戴月,舟车劳顿,齐聚洛阳。

    待众人到齐,党魁姗姗来迟。

    环视舍中同谋,党魁语出惊人:“三月上已,祓禊除恶。”

    众人无不愕然:“何其急也。”

    便有河内太守王匡,起身言道:“蓟王临朝,赫赫虎威。此时动手,自寻死路。”

    “王府君,所言极是。何不待蓟王就国,再行大事不迟。”南阳太守袁术,亦言道。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料想,何、董二戚,亦如此想。”党魁高深一笑:“先前,老夫于馆中置酒高会。嘉宾如云,高朋满座。然,独缺董骠骑并何车骑。京中皆言,党人与外戚,渐不两立。‘衣带诏’,必为二戚所知也。故,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袁绍、袁术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先有袁术泄密于何苗当面。后有孔融暗禀董重于密室。何董二戚遂入宫通禀,于是南北二宫,渐起风传。往来宫中之皇亲国戚,久而久之,亦略有耳闻。随后散播文武百官,殃及洛阳内外。众虽不知“衣带诏”之名,更未亲见诏书。然党人与外戚之争,已露端倪。总归是,纸包不住火。

    “蓟王怪罪,又当如何。”后将军董卓,亦心生顾忌。

    与会众人,无不心有戚戚。除去蓟王,天下还有何所惧。

    岂料党魁,似胜券在握,言之凿凿:“我等为国锄奸,蓟王必不会怪罪。”

    “敢问少府,可有凭据。”孙坚起身问道。

    “有。”张俭话音未落,便有心腹党人,合力抬入一漆木书箱。

    “凭据在此。”张俭长袖一挥,“各位且近前一观。”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离席,聚拢到书箱前。由党魁亲手开箱。再解内衬书囊。众人俯身下看。待辨清囊内之物,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直将信将疑,不敢全信的曹操,如遭雷击。颓然后退。幸被身后袁术,暗中抵住。

    铁证如山,如何还能不信。

1.141 曲水流觞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后退。

    只见,书囊徐徐升起,又悄然落下。

    囊内并非书简,乃裹一人。

    “蓟国邸,守丞刘平,见过诸君。”箱内不是旁人,正是蓟王族兄,刘平。蓟王族兄,藏身书箱,与众人见面。试问,天下还有比此更铁证乎。

    董卓率先回神,这便近前数步,躬身回礼:“见过守丞。”

    “见过守丞。”舍内众人纷纷醒悟。秩卑权重,莫过守丞。

    张俭笑道:“初以为,‘衣带诏’乃出太皇。后,左中郎将引守丞赴会。与老夫密语方知,此诏,乃蓟王之意。老夫始料未及。”

    “诸君当知。”环顾众人,刘平吐气开声:“王上扶立三宫,本欲使何董二戚,齐心协力,共举社稷。岂料,事与愿违。前有废帝,阿阁兵乱。续有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四郭百姓,惨遭屠戮。宗亲贵胄,伤亡惨重。然事已至此,何董二戚,仍不知悔改。年前,何苗擅卖常满仓内,太学积谷百万石,斥巨资,招募四郡亡胡五千骑。何太后以平板蛮反为名,豪掷亿钱,令上军别部司马赵瑾,入巴蜀招募三千‘神兵’。今已入西园。”

    刘平往来踱步。一步一言,一步一句。将袖场卷宗,随手递给座下人等。种种罪行,触目惊心。

    “董骠骑,驻军上林苑。将苑中珍奇异兽,贩卖一空。单苑中良马,便贩出三万匹。所得资财,一半送入永安宫,一半中饱私囊。诸如平乐苑、显阳苑、鸿德苑等,各处天家园囿,亦被二戚擅自宰卖,售与洛阳豪商,兴建别馆。诸如此类,举不胜举。‘排挤英俊,托公报私,横厉无所畏忌’。”

    目光所及,刘平怆声言道:“蓟王尚在朝中,二人便如此行事。若有一日,蓟王归国就藩。二戚朝纲独霸。为祸之烈,可想而知。那时,必国祚难继,社稷无存矣。”

    袁术奋然起身:“愿为王上效死力!”

    “我等,愿效死力!”于情于理于法,皆出师有名。更何况,坐实乃蓟王之意。究竟,蓟王只清君侧,扶党人主政。还是欲取而代之,登临帝位。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我等,只需绑上蓟王战车。此役之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富贵险中求。

    见人心可用。刘平独走到豫州牧孙坚座前,长揖及地:“王上知将军乃出董重幕府,有知遇之恩。然为天下计,请孙豫州,大局为重。”

    孙坚徐徐起身,肃容抱拳。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然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蓟王与董董骠骑,公义与私交,孰轻孰重。孙文台,心知肚明。一言蔽之,大义灭亲。

    刘平再拜转身,依次与众人见礼。此举之意,乃代主托付。

    待轮到自己时,曹操忽悄声发问:“敢问守丞,此举出乃蓟王之意,还是贾丞之意。”曹操至今不敢相信,此谋乃出蓟王。更像是贾诩,越俎代庖。为蓟王铲除异己,扶蓟王登临帝位。

    话说,二戚种种罪行,蓟王焉能尽知。唯有执掌尚书台之贾文和,能笔笔记录,罗列在案。心念至此。曹操,故有此问。

    刘平眼中精光一闪,然色不变:“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下臣轻身至此,曹兖州何必多此一问。”

    曹操张了张嘴,却终是无言以对:“操,敢不从命。”

    “告辞。”

    “不送。”

    刘平自投书箱,被党人合力抬出。

    张俭言道:“上巳当日,如何行事。烦请诸君,与老夫细细斟酌。”

    《后汉书礼仪上》:“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病),为大。”郑玄注曰:“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衅浴谓以香薰草药沐浴。”

    光武中兴时。有名士杜笃,曾作《祓赋》:“王侯公主,暨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黄。于是旨酒嘉肴,方丈盈前。浮枣绛水,酹酒川。若乃窈窕淑女,美媵艳姝,戴翡翠,珥珠,曳离,立水涯。微风掩(埃),纤低徊,兰苏,感动情魂。若乃隐逸未用,鸿生俊儒,冠高冕,曳长裾,坐沙渚,谈《诗》《书》,咏伊吕,歌唐虞。”

    寻常百姓,结伴“东流水上”。意指,向东流之水北岸。

    而王侯公主,则必择伊雒二水,用玄黄色帷幔,圈建行营。御赐美酒佳肴,摆满一丈见方。窈窕淑女,美媵艳姝,高谈阔论,名士风流。

    如何行事,方能万无一失。众人各抒己见,一时争论不休。

    曹操力排众议:“何不行‘曲水流觞’。”

    “哦?”张俭心中一动。

    话说。晋永和九年(353年),暮春之初(上巳日),王羲之与谢安、王彬等四十二位名士在会稽山阴之兰亭,祓禊集会,并将聚会诗词汇为《兰亭集》,王羲之与孙绰分别作序,闻名天下之《兰亭集序》就此诞生。

    王羲之在序中,提及“修禊事”与“曲水流觞”。文人雅士,列坐于弯曲回旋之溪水边,将盛酒之觞,置于流水,任其顺流漂下,经停谁人面前,谁即取饮,并赋诗一首,否则罚酒三觞,再传后续。四十二名士,饮酒作诗,放浪形骸,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从此,“曲水流觞”之雅趣,遂传于后世,为文人雅士所深爱。

    觞,系古时盛酒器具,即时下耳杯。通常为木制,小而体轻,底部有托,可浮于水中。也有陶制,两边有耳,又称“羽觞”,因其比木杯沉重,流觞时需置于荷叶上,助其浮水而行。

    曲水流觞,古而有之。古《逸诗》云:“羽觞随波泛”。汉亦有“引流引觞,递成曲水”之说。

    至于流觞起源,众说纷纭。

    据说,最早可追溯到西周初年。据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载:“昔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流波'。“

    “可行。”袁绍欣然点头。

    “何董二戚,‘材朽学浅’。如何肯自揭其短。赴曲水流觞之会。”便有山阳太守袁遗言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操答曰:“党魁置此盛会,二戚焉能缺席。”言下之意,为正向拉动党人,二戚即便硬着头皮,附庸风雅,无病呻吟,亦会亲临。

    “如此,老夫便与诸君,羽觞随波。”张俭言而有信,名士自风流。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二老匆匆而来:“党魁回书在此。”

    甯姐姐打开细观,不由疑窦丛生。

    “小弟素来清白。何时竟生出,此等心机。”

1.142 各有心机

    传阅党魁手书。与董班四目相对,郭亮斟酌言道:“贤当知。党魁书中提及之人,乃蓟王族兄。出身楼桑刘氏,与王上自幼相伴。少时外出游学,十余载方归。守蓟国邸,往来南北二宫。代行蓟王家事。官卑而权重者,莫过于此。有此人作保,焉能有假。”

    董班亦道:“贤当信知。”

    “刘平,时唤‘五貉’。族中排行第五,乃小弟族兄。少时大考,亦列第五。生性机辨,不甘人后。约莫在小弟复爵后,外出游学。一别十载,学就回乡,遂改小弟旧名。”甯姐姐对刘备之事,如数家珍。便是楼桑刘氏童子,亦记忆犹新。

    “既如此,断不会错。”董班言道:“我等且拭目以待,不日当见分晓。”

    见甯姐姐蹙眉不语。二老亦不打扰,这便起身出庐。

    林虑山,乃党人蛰伏之地。尤其夏馥在时,与右国令苦心经营。看似茅屋简陋,实则进出有度,自有章法。闲杂人等,断难混入。

    残余党人,或为工师,或为匠人,或为冶家佣。隐姓埋名,散落山中。各假身份,不为外人所知。

    往来书信,皆用假名。遣词造句,反复雕琢。即便外人窥见,字里行间,只说是寻常家书。唯党人能窥破玄机,道出书中真意。

    前后二次党锢,党人家破人亡,数不胜数。残余党人,之所以能苟延残喘,艰难维系至今。右国令并夏馥,居功至伟。

    彼时,甯姐姐行走江湖,常伴三墩身侧,对林虑山中之事,未能尽知。直到右国令与世长辞,奉遗命归葬山中草庐。方知天下棋局,还藏后手。

    黄巾先手,党人后手。

    今由党魁张俭,继操天下大盘。俗谓“落子无悔”。甯姐姐虽心存疑虑,却也按下不表。

    须臾,二老又回。

    “淮泗来函。”乃鲁国相宋奇回书。

    甯姐姐拆封细观。略作思量,竟起毛骨悚然。

    “大事不好!”

    “贤何事惊慌。”二老忙问。

    “灵帝北巡时,宋奇曾与王芬把酒夜话。各说隐情,互说衷肠(注1)……”不急细说,甯姐姐猛起身:“事不宜迟,我当亲赴洛阳!”

    “这……”二老面面相觑。董班劝道:“仙门之术,匪夷所思。如何能轻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甯姐姐言尽于此。简单收拾行囊,坟前叩别先父,即刻奔赴洛阳不提。

    事急从权。虽守孝未满,然为小弟安危,去去便还。料想阿父,必不会怪罪。

    十里函园,九坂琼台里。左中郎将吕布府。

    守丞刘平登门拜访,吕布自当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吕布颇有醉意,刘平落杯言道:“此一别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时能与左中郎将再见。”

    “守丞且宽心。凡得空闲,布当乘火龙驹,日行千里,赶去相聚。”吕布笑道:“闻蓟国种种神奇,有府丞作伴,自当饱览无遗。却不知,与洛阳相比,孰高孰低。”

    “京师繁华盛景,皆于我如浮云。此去唯一牵挂,便是左中郎将心忧,如何消解。”刘平言道:“前日斗胆。将左中郎将之事,面陈王上。岂料,竟有转圜。”

    “哦?”吕布虎目精光。

    刘平笑道:“王上乃长情之主。身后自王妃以降,姿容殊丽,国色者众。且为世之豪杰。又岂会因一己之私,夺人所爱。只因我等,先前不敢直言。纳安素入宫,乃是受旧友之托。若知安素与左中郎将,早已两情相悦,自当成人之美。”

    “原来如此!”吕布大喜过望,离席下拜:“守丞厚恩,布,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你我莫逆之交,何必如此见外。”刘平离席搀扶。

    重新落座。刘平言道:“王上已命我,赴党魁上巳会。左中郎将,可愿与我同往。”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身受大恩,吕布自当有求必应。

    “如此,甚好。”刘平目光游离,笑容可掬。

    阿亭道,千秋观。

    瑶姬登顶阁,呈上师门书录:“瑶池仙会时,襄楷谶语,皆录于此卷。”

    上元夫人,遂取来细观。

    竹书沉重,飞鸽无法带来。故用时良久,方传至洛阳。

    “依书上所载。襄楷曾先后三次,登临墉宫。最后一次,乃与于吉、宫崇师徒二人同行。”上元夫人,依次看来,忽浑身一凛:“不好!”

    “夫人何事惊慌。”瑶姬陪读再侧,字里行间,并未发现异常。

    “好一个‘骊龙假寐,千金之珠’!”电光石火,上元夫人已窥破端倪:“刘上洛,有备而来。乃襄楷身后之谋。无故飞升,绝非一厢情愿。”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上元夫人表情凝重,瑶姬自不敢轻慢。

    “当……”话将出口,忽忆起前后诸情。上元夫人,竟一时失语。

    “夫人?”瑶姬试问。

    “若将计就计……”上元夫人心机百转,喃喃自语:“行‘点石成金’。浮屠东来之祸,可消矣。”

    少顷。上元夫人,眸中清冽无波,已有定计:“备车,速往西园一行。”

    “喏。”瑶姬不敢多问,自去备车不提。

    蓟王陵,地宫耳室。

    闻记室掾密报,贾诩不置可否:“右国令女,弃门而出,不知所踪。”

    “正是。”

    “能令右国令女,罔顾伦常,擅弃三年守孝之期。必事出有因。”贾诩言道:“料想,此时正星夜兼程,奔赴洛阳而来。”

    “乃为与主公相见。”记室掾心领神会。

    “必是生死存亡之大事。”贾诩又问:“园中内外,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记室掾答曰:“除党魁广发请柬,邀京中名流高士,赴曲水流觞之祓禊聚会。”

    “会在何处?”

    “伊阙牛山。”

    “伊阙在洛阳之南,牛山又是何处?”

    “伊阙有康水,又名杜水。‘源出牛山,会于伊(水),长十里’。因酒祖杜康,造酒于此而得名。此地杜康酒,天下驰名。翠玉琼浆,未曾风靡京师前,数杜康酒为京中之最。”

    “原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

    党魁择此地,行曲水流觞,自是神来之笔。

    无可非议。

1.143 三衅三浴

    党魁盛事,风靡洛阳。

    蓟王亦在受邀之列。然诚如先前所言,宴无好宴。蓟王婉言谢绝。命族兄刘平,代为出席。亦不曾失礼。

    《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一语道尽“羽觞随波”之妙。

    牛山脚下,杜康泉。后为天下名泉。百余泉眼,四时涌动。泉水味甘质纯,清冽碧透。汇聚成溪,蜿蜒北流,注入伊水,便是康水。

    杜康泉边,杜康村。此村三山环抱,一溪旁流。夹岸树木葱郁,景色宜人。村中百户人家,沿康水两岸,结庐而居。皆以酿酒为生。宗人门徒散布汝南等,洛阳近郊之地。驰名关中内外。

    后因曹操《短歌行》中,“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之句,名扬天下。

    党魁已提前规划路径。上巳当日,鸡鸣时分,车队自洛阳太学出发。南下伊阙。出关后,再车行五十里,便可抵达。寻路入山,列座溪边。行“曲水流觞”,必成千古佳话。

    青史留名之盛举,名流高士,文人骚客,便是皇亲国戚,亦趋之若鹜。想尽办法,亦要名列其中。自消息传出。少府官寺前,车水马龙。其中不乏宗室勋贵,封君列候。

    此,便是名士效应。试想,诸如河北名士崔烈,买官皆可打对折。名满天下如张俭者,可想而知。

    “望门投止,破家相容”。仅此一句,足可证明。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妾,拜见太后。”上元夫人,入殿行礼。

    “夫人所为何来?”何后自帘内言道。借鸡鸣堂被焚,何后亦命长乐太仆赵忠,广招函园良工,改造千秋殿。铜墙铁壁,暗藏机关。比永乐宫,不弱丝毫。外有西园神兵拱卫,太后终得安枕。

    “禀太后,‘灵台种玉’,可行矣。”

    “哦?”何后双眸骤亮:“朕,数次相求,夫人皆推脱不应。因何今日,改弦更张。”

    “时机未至,断难下手。今,时机已到,当放手一搏。”上元夫人答曰。

    “先前,夫人曾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此言,可信否?”何后颇为谨慎。

    “太后为试蓟王真心,不惜涂抹襄楷上疏。今,妾自投座前,稍有不慎,自寻死路。太后,何必见疑。”

    “夫人轻身涉险,朕,感激不尽。”见其会错意,何后遂明言:“朕恐弄巧成拙,一着不慎,反令蓟王,恼羞成怒。敢问夫人,贵派‘灵台种玉术’,比麻姑仙派‘千里投怀术’,孰高孰低?’”

    原来。事到临头,何后竟忧心伤及蓟王。果然,名都多妖妇。若果真念着蓟王的好,又何必多此一举。故何后言下之意。非顾忌,此术恐伤及蓟王,乃忌惮万一事败,不堪承受蓟王雷霆之怒。前后所想,皆是自己。

    上元夫人言道:“麻姑仙派投怀术,可令太后珠胎暗结。鄙门‘种玉术’,却可令灵宝(注1)交结(神交)。成‘忘形之交(又谓‘魂神所交’,乃是一种精神羁绊)’。只需术成,蓟王当视阿斗如骨肉。视太后如手足。此生不渝,无有例外。”

    简言之。麻姑仙派“千里投怀术”,西王母派“灵台种玉术”,一个是蒂结“肉胎”,一个是缔结“灵胎(请与心怀‘鬼胎’,一并理解)”。

    “如此,夫人且放手施为。”何后这便定计。说到底,还是对违背人伦的无故孕身,麒麟送子,心生忐忑。生怕阿斗得不到蓟王善待。更怕己无所依。为蓟王嫌弃。

    “乞太后引我入船宫,参蓟王上巳祓禊之会。”上元夫人终于出口。

    “也好。”何后有求必应。

    上巳节后,王妃等,便将归国。蓟王不舍,耳鬓厮磨,日夜为伴。

    蓟王亦以为。张俭虽奉衣带诏,然绝不会择此时下手。且说何苗、董重早已知晓,焉能无备。何况东距广成聚,不足五十里。聚中何苗屯四郡亡胡精骑一万。并将周遭惮狐聚、阳人聚、霍阳聚、赫人聚、蛮中聚等,一众聚落,皆划归军屯。分兵驻守,护聚中民众,屯田自养。省下大笔辎重粮秣。只恨“周回百里”广成泽,并无马匹。否则,当如董重屯兵之上林苑,大肆贩卖获利。

    所谓“聚落”,时下多指,远离交通要道,无有里、亭、乡等,大汉行政划分的“野聚”。亦或是,前为城邑,后因种种原因,城邑被毁,建制撤除。民众大量外迁,只剩少数人聚居之地。类似亦可称“墟”。

    楼桑之所以称村,乃因地处官道,位于陆城亭下。若无官道,多半只可称“聚”。聚中亦有里魁。主理民政。却无亭父,掌开闭扫除;亦无求盗,掌捉捕盗贼。亭,必沿路而设。无路不置亭。野聚,多为同宗相聚,或遗民相依。邻里守望,亦有野渡、野市,诸如此类。

    蓟王有船宫之便。上巳节时,只需出水砦,经阳渠入洛水。行禊祭后,于船宫大宴群臣。待尽兴乃归,入阳渠,泊于水砦。

    知王妃节后便归。何后遣长乐太仆赵忠登船。言,欲与长姐衅浴。

    《周礼春官女巫》:“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郑玄注曰:“衅浴,谓以香薰草药沐浴。”《国语齐语》:“(管仲)比至,(桓公)三衅三浴之,桓公亲逆之于郊,而与之坐而问焉。”注云:“以香涂身曰衅。”

    遂有典故:“三衅三浴”。意为礼遇之隆重。用后世的话说,涂三遍沐浴露,反复冲洗。内外一新,出迎贵宾。

    祓除衅浴,乃上巳节,古老旧习。今已不行此礼。上巳日,多为水边踏青,游玩嬉戏,便是寻常人等,亦少有人入水。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太后、王妃,焉能行此礼。

    何后言下之意,乃在船宫浴室,与王妃三衅三浴。

    刘备本欲婉拒。不料长姐竟先行答应。

    赵忠大喜而过,领命自回。刘备问过方知。长姐亦有深闺秘语,与何后坦诚相待。故,此乃王妃社交,蓟王不应拒绝。亦不便参与。

    心念至此,刘备便没有坚持。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三月上巳,如期而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185/ 第一时间欣赏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作者:熏香如风所写的《刘备的日常》为转载作品,刘备的日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刘备的日常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刘备的日常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刘备的日常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