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金阙在望
颜良与众兄弟登临黄金台,先入汤池洗漱更衣,再入住精舍食宿。天色已晚,胡辅所言考试,只能等明日。
“大哥?”精舍华美,众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何事?”颜良果然也未睡着。
“无事。”那人憨憨一笑。
“安睡,且看明日作何计较。”颜良翻了个身,再无言语。
鸡鸣时分,窗外人声渐起。推窗视之,见馆中一干人等,已早起忙碌。须臾,舍门轻轻叩响。有馆中佐吏在廊下呼唤。颜良隔门作答,这便与众兄弟起身。
四方馆,如“目”而建。左右排列精舍,当中置高楼。四角建有角楼,相互连成飞阁,与四周小金台,彼此通连。前后陂道建有山门,各处均有军士驻守。
用完早膳,颜良与众兄弟出屋,随佐史前往招贤楼。四方馆中招贤楼,乃是中央主楼。前后还有附楼。前楼称:迎客,后楼名:贵宾。
如颜良手持蓟国官吏荐书,等待考试时便可入住左右精舍。考试通过的良才,皆入住贵宾楼内精舍,等待蓟王召见。
主楼高达七重。七层顶阁金碧辉煌,豪光万丈,百里可见。
“此阁名黄金阙,出自《神异经西北荒经》:‘西北荒中有两金阙,高百丈。’之句。”见颜良等人手搭凉棚,纷纷仰望七层金顶,便有人说道。
“足下是?”见说话之人一身白袍,甚有风度。颜良这便抱拳:“足下何人也?”
“中山耿,字文威。”
“琅琊颜良,无字。”
耿这便笑问:“颜壮士欲登黄金阙乎?”
“黄金阙有何玄机?”颜良身后忽有人问道。
“黄金阙内置千金。若能登顶,千金易得。”又有人开口。见众人纷纷来看,青衣儒生这便上前行礼:“魏郡闵纯,字伯典。见过诸位。”
众人纷纷回礼。
“愿闻其详。”颜良抱拳道。
“招贤楼,又名七层塔。每一层皆有高人镇守。允文允武,若能战而胜之,则可上一层楼。无论何人,若能登顶,便可获黄金千两。得食二千石高俸。”
“此话当真?”颜良问道。
“自然当真。”耿笑着点头,目中尽是深意。九尺长人,孔武有力。必是世之虎将。国乱在即,当有用武之地。
“无论何人,登之能取?”颜良再问。
“壮士何故妄自菲薄?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古之先贤莫不如此。蓟王一诺千金,切勿见疑!”耿再答。
“大哥!”不用看,众兄弟各个眼中冒光。
“如此,颜某且去一试。”颜良这便打定主意,迈步登堂。
闵纯、耿,等人恭送其入内。
脱鞋入室。只见堂内上首端坐数人,两侧亦有数人。皆长袍高冠,正襟危坐。甚有气度。
颜良迈步走入,便有一人开口道:“博文还是论武?”
“自当论武。”颜良朗声答道。
“壮士且右转上楼,自有人与你考试。”
“谢。”颜良正要上楼,却听有人喊道:“慢。”
堂内几人商量之后,说话那人笑道:“出门,沿廊下左转,可乘天梯直升五楼。”
“好。”颜良这便转身出堂。
见颜良进了又出,众人不禁远远问道:“大哥,如何?”
“让我上五楼。”颜良答道。
“果不其然!”闵纯重重击掌:“金阙在望。”
“此话怎讲?”便有人问道。
“堂内数人,皆善识人辨物,号‘通士’。其居上首之中者,名唤:朱建平。乃豫州沛国人,精通相术,常于街巷之间为人相面,据称十分灵验。蓟王建四方馆,此人便自投上门。欲学郭隗,为天下之士开路。后有雅乐郎河南人杜夔,乐安人周宣弃官来投。与蓟国国医馆华大夫并称“四奇”。华佗之医诊,杜夔之声乐,朱建平之相术,周宣之相梦,已渐为世人所知。”耿见多识广,为众人解惑:“令兄进了又出,必是见他面相不凡,朱建平授以‘直升之权’。”
“何为‘直升之权’?”
“无需层层比试,直升上层。”仰望七层高楼,耿喃喃道:“‘直升’等同于‘擢升’。若能直升三层,出仕蓟国亦可擢升三级。七楼自上而下:百石、二百石、三百石、四百石、六百石、千石、二千石。共七级官俸,如此楼。”
“哦哦哦!”众人纷纷点头。
果见右侧天梯徐徐升起,停在五楼处。
“六百石!”人群中一声惊呼。
闵纯问道:“同为五层。秩六百石,比六百石,又当如何区分?”
“且看‘优良及第’。若是‘良’,便是秩六百石。若是‘及第’,乃比六百石。”耿果然知道。
“若是‘优’,又该当如何?”闵纯再问。
“优而升也。”耿轻轻向上一指:“可再登一层。”
须臾,见颜良又出。不等楼下众人急切发问,楼上馆丞高层唱喝:“颜良优升”
“一千石!”耿重重击掌:“且看是秩千石,还是比千石。”
“颜壮士且稍后。六层考官现人在长安。馆长已命人快马请来。”馆丞这便言道。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急切间如何能到?”楼下众人纷纷叹息。
耿笑道:“此长安非彼长安。馆丞所说长安城,在黄金台正北,约二十里处。”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此人知之甚多啊。
不多久,便听马蹄如雷。一队蓟国精骑自北呼啸而来。
“颜良何在?”人未至,声已到。
见此人身披大氅,一身搪瓷札甲,顶红缨,覆鬼面。背后骑士各个威武雄壮,皆豪勇之辈。众人无不面露敬畏。
“此是何人?”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
“左军司马,崔霸。”便有人悄声相告:“幕府六司马之一。乃蓟国宿将。”
“司马且往上看。”五层馆丞临轩挥手。
崔霸仰头一看,正与颜良凌空对视。不由双眼一亮:“好一条莽汉!”
一把扯落披风,乘天梯直升六层,赶去相会。
“若能打平,便可得‘良’。即便落败,亦有比千石之俸。”见崔霸气势逼人,闵纯仿佛再给自己打气。
“大哥纵横泰山无敌手,阵上难有三合之敌。如何能败?”众兄弟纷纷壮大声势。其实心中也颇多不安。
两人遂入楼比试。
须臾,见崔霸先出,旁若无人,自行下楼,领兵而去。
不多久,又见颜良徐徐走出。面无喜色,似已落败。
众兄弟心中一紧。正不知该如何相劝。忽听馆丞高声唱喝:“颜良优升”
轰的一声,整个四方馆炸开了锅。
“二千石。”耿长出一口浊气。此三字,着实有些烫口。
1.76 难分良泰
别说颜良一众兄弟,便是围观人群亦瞠目。顷刻之间,便从白身直升两千石。
两千石者,或一郡太守,或一军校尉。与幕府五校并列!
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升天也没有这么快啊!
“请问,两千石能领多少铜钱?”一众兄弟中,便有人心急问出。
暗叹一口气,耿这便言道:“比二千石,月谷一百斛,年俸千二百石。二千石,月谷百二十斛,一年千四百四十石。比照蓟国俸禄。一石折钱三百。比二千石,一年领俸三十六万钱。二千石,一年领俸四十三万二千钱。”
“咕咚!”就连说此话的耿,亦随众人齐吞了口口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试问天下,谁人又能免俗。
见一众莽汉两眼发直,闵纯又忍不住补刀:“蓟国高薪养廉,世人皆知。除去官俸,还有春腊二赐。比二千石,一年食俸七十二万钱。秩二千石,一年食俸八十六万四千钱。”
“……”莽汉中,有人抖着牙关问道:“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话音未落,便被抽气声淹没。
“俺大哥,登了个楼,便能一年领钱八十六万?”钱多到两只手都掰不过来了啊。
围观人群,纷纷摇头叹息。能直升五楼,已是凤毛麟角。让幕府六司马出面,更是少有。如今坐等幕府五校出马,自四方馆开馆迎客以来,绝无仅有。
不多时,蹄声又至。
一将着吞光神铠,迅雷而至。见吞光釉彩为四凶之一的饕餮神纹,便有人惊呼出声。
来者,正是守卫长安城之幕府左军校尉周泰。
是不是高手,抬眼便知。两人隔空对视,一时杀气腾腾。便是围观人群,亦觉心惊胆寒。
周泰少时纵横江淮,乃是有名义贼。颜良劫富济贫,杀人如麻,和周泰一样。
“何不下楼,决一雌雄。”周泰傲然一笑。
“有何不可。”颜良竟纵身跳下。
五层高楼,岂非儿戏!坠到三层时,颜良伸手一抓,瓦当应声崩去。借力缓冲,稳稳落地。
众人嗡的一声,四处散开。留出中庭偌大的青石空地。正好做演武场。
“着!”打量着颜良九尺长躯,周泰反手取下背后凤羽刀,远远掷出。又随手抽出雁翎腰刀。
长刀配长人。
此刀乃周泰量身定制,长八尺,刃长四尺,柄长四尺,钢芯木柄,长柄施,重八十斤。取名:贪饕。
“贪甚曰饕。”《战国策燕策三》:“今秦有贪饕之心,而欲不可足也。”
颜良只手舞动,寒光耀目,风雷阵阵。
“好刀。”颜良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若能胜,此刀送你。”周泰手中雁翎刀,亦是量身定做,名唤:钩玉。
“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páo xiāo),是食人”。狍便是饕餮。
“卸甲。”持刀在手,周泰一声令下。
“喏!”身后虎贲这便上前,为周泰除去大氅甲胄。一身戎装,更显英武。颜良亦从怀中掏出青铜护心镜,扔给同伴。
两人举刀入场,气氛一时凝固。
却不知是谁,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嚏一响,两人同时出刀。
火星迸射。四方馆如遭巨浪兜头,陡然打横。地怎么会转?下意识的眨了眨眼,这才找回方向。四方馆仍坐北朝南,未动分毫。众人自也未动。而是场中互拼一刀的二人,各自移位。从东西瞬间变成南北。
不及反应,双刀互斩。
光影再变。两人皆因受对方巨力而移位,众人却皆以为是黄金台转动不休!
“速退!小心被金戈巨响震伤。”随周泰而来的虎贲出声示警,众人这才醒悟。原是音爆入耳,乃至神识震荡,变幻视听。难怪觉得天旋地转。
众人这便纷纷掩耳后退。
不急回头,两人再拼一刀。
火线与声音一同爆开。两耳嗡嗡作响,眼中尽是重影。待六神归位,只见场中二人,面似恶鬼,杀气冲天。
手中贪饕和钩玉,虽是世之良兵,亦豁口如锯。
“杀!”被激到暴走的周泰,状如疯虎,挥刀冲上。脚下青石板应声炸裂。钩玉破风而出,直扑胸前。
这一刀有去无回。
生死一线。颜良杀意横生。长刀高举,迎头劈下。
眼看两败俱亡。众人吓得纷纷侧目。
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一道电光,后发先至。
与将要相撞的刀锋,撞在一处。
“叮”
三点交错,火光迸溅。
两人上身一晃,踉跄侧移数步,这才堪堪站稳。
抬头再看。乃是王傅黄忠,开三石硬弓,为二人解式。
“亦我之见,二人平手如何?”黄忠收回阴木弓,吐气开声。
王傅身兼典军中郎将一职。代刘备总摄五营,节制诸军。今日正好领兵巡视至长安城,听闻黄金台新出一虎将,引周泰前往比试,这便赶来一观。万幸及时出手,才未酿成大祸。
“多谢将军。”周泰已然醒悟。自己一时兴起,险误了大事。
“谢将军为我二人解式。”颜良亦抱拳行礼。
“能与幼平互斩三刀而不败,必是世之虎将。当领二千石校尉。”黄忠笑道:“且随我回宫面见王上,必有重用。”
“敢不从命?”颜良这便抱拳行礼。两人生死一击,势如奔雷。竟被一箭射中着力点,应声崩去刀势。
世上竟有此等射术,当真闻所未闻。必是号称万人敌之蓟国中流砥柱,黄忠黄汉升!
“大哥!”见颜良信步而出,众兄弟急忙呼唤。
“你等耐心等候,我去去便回。”颜良两眼重又变回一口无波古井,再看不出丝毫心意。
“大哥早去早回。”众兄弟纷纷抱拳,恭送颜良离去。
周泰收回贪饕和钩玉,数处豁口端是心疼无比。急忙返回营地,寻良匠修补不提。
七楼馆丞,犹在高声唱喝:“颜良荣升黄金阙”
留下众人各自嗟叹。
“旧时得闻‘周典并进’。今日亦知‘难分良泰’。蓟国又得猛将,颜良必将名扬。”耿忽畅想无限。
“‘泰,极也’。‘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果然难分良泰!”闵纯欣然点头。
难分良泰,遂成典故。意为不分伯仲,难分高下。诸如此类。
淳于水砦。
昔日扼守绝壁,环抱海湾,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的营砦。此时只剩下残桓断壁,一片焦土。
海滩巨大的灰堆里,还未烧尽的骸骨依稀可辨。海风一吹,扬起漫天骨灰。
披星戴月,历尽艰辛赶回家园的海贼管承。心如刀割,热泪横流。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啊啊啊”
1.77 各有封赏
蓟王宫,正殿。
送走颜良,刘备不由得一声长叹。
饶是奇谋百出的幕府左丞荀攸,亦难料到,颜良竟是那个被泰山太守张举收买的琅琊贼酋。而此行目的,是为混入蓟国,里应外合,伺机纵火。
岂料误打误撞。登顶黄金阙,获黄金千两,二千石高官。
见刘备礼贤下士,欲当场拜为校尉。颜良何须再做遮掩。这便将实情悉数道出。满堂哗然。刘备遂命颜良先下去等候,先与群臣商议。
“该当如何?”环视群臣,刘备开口。
见二位国相并未答话,荀攸这便起身言道:“将计就计。”
“颜良身份已破,如何将计就计?”刘备问道。
荀攸笑道:“世人皆知有名唤颜良者,登临黄金阙,得千两黄斤,获二千石高位。又岂知此颜良是彼颜浪?”
“李代桃僵。”刘备恍然大悟。
“胡辅改名荐书,着实是一步妙棋。”荀攸又道:“只需为颜良安一个妥当的出身,世人又岂能生疑。”
刘备看向两位国相:“国中可有合适之地?”
“蓟国并无颜氏聚落。”左国相崔钧少时曾领崔氏商队往来北地,这便言道:“今安平国堂阳县有颜氏村邑。可假此出身。”
“如此甚好。”刘备一想,似乎不妥:“安平属冀州,乃太平道大本营,日久必会露出破绽。”
荀攸答道:“无妨。祖籍不同于营生之地。颜良少小离家,漂泊异乡亦是常理。且说,只需待此战事了,颜良身份当不公自宣。就此与过往一刀两断,忠心辅佐王上,岂非两全其美。”
“如此,二位国相且去安排。只说是堂阳颜良,而非是琅琊颜浪,登临黄金阙。”刘备这便笑道:“颜良来投,真乃天助我也。”
“主公,可否等颜良等人立功自效,再封赏不迟。”耿雍言道。
刘备看向荀攸:“左丞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荀攸答道。
“左丞何出此言?”耿雍这便起身相问。
“孟子曰:‘位卑而言高,罪也’。又曰:‘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主公授以二千石高俸,令其为国士。颜良必投桃报李,效以死力。”荀攸答道。
“原来如此。”耿雍这便行礼道:“雍,受教了。”
荀攸亦回礼,起身后又献一策:“颜良此行有心腹数人。如他所言,五人称‘泰山四寇’。可一并封为六百石军曲候。授以:印绶、兵甲、战袍,官服、良马等,命其招安余众。若能策反泰山贼众,反戈一击。张举、张纯,必败。如此一来,南路贼军便不足为虑。只剩北路数万乌桓。此战易耳。”
“如此……且听左丞之言。”刘备利落果断。两害相权取其轻。泰山贼不妨先用之。待事毕,再整顿军纪,诛杀害群之马不迟。
事不宜迟,刘备这便召来胡辅。由他陪同颜良返回黄金台,宣布王命。
见颜良去而复返。移居剧辛小金**栋别馆内的,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等人,终是放心。又见书生胡辅,亦各自心安。人皆如此,总是信熟疑生。故而刘备才会让与颜良等人有一面之缘的胡辅前来宣诏。
屏退左右,胡辅自居上首。
颜良肃容跪地。见大哥如此,众人虽不知何故,却也急忙跟着跪地。互相交头接耳,各自摇头皆不知所以。
胡辅取诏书在手,朗声诵读:“光和五年,九月廿一,蓟王诏曰:‘孤少时家贫,三餐不继。屯田自养只求温饱,后附民多有投靠,小村变邑,邑又为城,今并六县为国,成一方诸侯。以己度人,自不想万千国民与孤少时一样,忍饥挨饿。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落草为寇,又岂能长久。今日为贼,明日为贼,日日为贼,此生为贼,岂能再令儿孙为贼乎?为子孙长远计,大丈夫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为国效力,以觅封侯,恩泽子孙。孤言出必行,他日若立新功,当如此例。’”
一诏读完,胡辅又取一诏:“封颜良为校尉,号:荡寇。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皆为军曲候,秩比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千两,人各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满堂寂静无声,须臾,只听颜良沉声呼喝:“臣,领诏谢恩。”
“臣,领诏谢恩。”五人急忙附和。
将两份加盖蓟王玺印的诏书,收拢成卷,又装入锦囊。胡辅这便双手捧给颜良。
颜良双手接过,收入袖中,这才起身。身后五人亦随之站起。
昂扬大汉,赳赳丈夫。
胡辅仰望颜良,不禁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校尉已位列二千石高官。胡辅,衷心为校尉贺。”
“谢先生保举之恩,赐名之义。”颜良抱拳回礼,便又开口道:“不知先生可否再为颜良取一表字。”
“有何不可?”胡辅亦是年少,百无禁忌:“所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何不叫:公择。”
“多谢赐字。”颜良这便默记在心。
“颜良,颜公择。”身后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霸亦在口中念叨。
“以后但凡用到在下,便可到学坛来寻。”将将口出,胡辅又笑着摆手:“哦,实不相瞒,王上因我举荐校尉等人有功,已破格提拔为三台城长,只需沿南易水顺流而下,不日便可到三台城下。”
“城长多少石?”昌霸忍不住问道。
“秩三百石。”
“太少,太少!”五人中便叫嚣:“何不与我等五人平分。如此每人亦有……”
“五百石。”胡辅笑着摇头:“诸位厚爱,胡辅心领。官俸乃是王上所赐,岂能分与他人。以后切莫如此。再者说,若能安民百万口,辟田百万顷。便会由‘长’升为‘令’,那时,可领俸千石。”
“原来还能升!”众人这才罢休。又纷纷嚷道:“百万之口,何须烦神。我等帮你凑齐便是!”
话说,不知为何,胡辅这个小书生,非但一点都不让人厌烦,还甚是与我等莽撞人对路。难怪大哥没把他劈成两片。
“若无他事,我便回宫复命。三台城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胡辅肃容下拜:“诸君,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以颜良为首,堂内众人心有戚戚,纷纷抱拳相送。
胡辅一片公心,保举颜良等人。颜良幸不辱命,登顶黄金阙,坐享二千石高俸。因举荐有功,胡辅又破格官拜三台城长。一来一回,便是交集,如此反复,便有交情。
时人重义,胡辅和颜良等人,自当越发亲密。
1.78 河北豪杰
送走胡辅,颜良扑通坐地。幸福来得太突然。着实全无准备。云山雾罩,乃至头晕眼花,下盘虚浮,这便坐倒在地。
黄金千两、蜀锦战袍十件、楼桑兵甲一套。朝服四季八套,及西极良马一匹,具装齐备。皆是泰山草莽从未得见的重赏。
将堆放整齐的各种赏赐看来看去,泰山四寇五人抓耳挠腮,欢喜无限。回头却见颜良盘腿枯坐,久久不语。昌霸这便近前耳语道:“大哥,王上待我等如心腹,又施以重恩,还有何所疑!此等良机,百年难遇。正如王上剖心之言。我等做一辈子山贼,也就罢了。还能让子子孙孙皆落草为寇不成!大哥,当断则断!”
“阿说的是。”孙康看向胞弟:“婴子,你说呢?”
孙观亦重重点头:“阿言之有理。黯奴你说呢?”
吴敦亦点头:“蓟王忠义无双,天下知名。我等既遇明主,自当报效!阿卢,你怎么说。”
尹礼重重击拳:“干吧,大哥!”
“干吧,大哥!”五人围着颜良单膝跪地,齐齐抱拳请命。
颜良目中精光一闪,又旋即隐去:“众兄弟可曾想过,如若此时便投靠王上,山中家小必遭毒手。可我等若就此返回营寨,悄悄接走一家老小。事出不密,亦会被觉察。那时,难免一番厮杀。即便我等侥幸逃脱,家中老小必亦难逃屠刀。如之奈何!”
“这……”五人顿时词穷。只顾着眼前,却忘了身后。一家老小皆在营中,如何善终。确是要千万小心!
“大哥可有良策?”孙康急忙问道。
“我有一策,不知诸位兄弟,舍不舍得。”颜良环顾众人,轻声说道。
“大哥且说来!”五人齐声道。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不将黄金千两散尽,收买人心?”颜良早已想好对策:“待五千泰山宿贼尽数归心,收为己用。那时,再反戈一击。阵斩张纯,张举之首级。上可报王上知遇之恩,下可绝我等身后之患。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看了眼箱中金灿灿的马蹄金饼,又重重吞下口水。五人互相看罢,这便下定决心:“一切全凭大哥做主!”
一斤十六两,可换一万钱。一两折六百二十五钱。一千两便是六十二万五千钱。若均分五千人,人均不过一百二十五钱。如此蝇头小利,岂能有效。
自不可如此划分。只需重金结好大小渠帅,麾下贼兵自当收为己用。
且颜良为荡寇校尉,麾下司马、军曲候、队率、什长、伍长,皆可酌情自行任命。足可收买人心。
六人商议完毕,这便不做停留。跨西极马,借夜幕掩护,飞驰而去。
收到暗中监视的绣衣吏传书,刘备与国相、左丞,相视而笑。
此计成矣。
中山国相府。
又一只青瓷食盒被摔碎在地。
“无能鼠辈!”张纯满脸恨意:“三千海贼,有心算无备。竟反被人抄了老底!无能鼠辈,无能鼠辈!”
“国相切勿气急伤身。据说那海贼管承,已南下联络盟友。欲组联军,再次北上。我教已命人沿途接济,海贼势必卷土重来。”太平道人风仙道骨,一切尽在掌握。转而问道:“却不知泰山义贼准备如何?”
“从弟张举已募得五千泰山宿贼,麾下亦有三千家兵,再加上仙师引来的数千太平道军,足有精兵两万。上谷乌桓王亦来信,不日将领兵三万,兵出数路,抄掠蓟国。堂堂五万之众,上下夹击,还不能破蓟国千里之土?”张纯信心百倍。
“待事成,国相必当重用,高官厚禄,裂土封王亦非难事。”太平道人画饼充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纯脱口而出:“想我费尽心机,不过是一国之相,受百般掣肘。不过是多花了些钱银,便有人到中山王面前诉状。若非王上年幼,酷爱赛马无暇他顾。国相之位,早已难保。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此等日子,某早已不厌其烦。为圣教揭竿而起,甘愿做马前卒,某之忠心,日月可鉴。还望教尊言出必行,事后许我千里之土,也算长出一口恶气。”
“国相放心。大贤良师施符水以救万民,乃是替天行道。何时曾自食其言?”太平道人指天为誓:“黄天在上,事成之日,便是国相裂土封王之时。”
“谢仙师成人之美!”张纯满脸红光。
黄金台四方馆。
闵纯、耿二人,联袂而出,互相道喜。两人齐升三楼。皆获‘良’评。仕途秩三百石起步,可喜可贺。
便有佐史引二人入住邹衍小金台别馆。
“为何是邹衍台馆?”入馆前,闵纯不禁问道。邹衍又称邹子,乃阴阳家,始创五行。二人皆不通方术,为何入住此馆,故而有此一问。
耿果又知道:“邹衍在燕,主农事。《方士传》言:‘邹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毂。邹子居之,吹律而温气至,而觳生,今名黍谷。’我二人入住邹衍台馆,正当适宜。‘’
“原来如此,谢耿兄赐教。”闵纯致谢。
“蓟王唯德才是举。先前种种皆可不论,往后自当因才施政。正如‘邹衍在燕’。”耿笑着回礼。
别馆一进院落。主楼三层,胜在精致典雅。院中缶景迭石相映成趣,还有坐榻石桌,可供二人临轩对弈。俯瞰台下碧水翠柳,风景如画。
推门而入,暖风拂面。问过方知,乃因暖柜。诸多水洗水暖设施,更是闻所未闻。
二人这便安心住下,等候前往蓟王宫,拜官出仕。
不久,有安平国堂阳颜良,直升五层,与周泰大战三合,不分胜负,官拜比二千石荡寇校尉的消息,如野火般风传大江南北。
安平国与蓟国比邻。堂阳县颜氏宗人,亦纷纷奔走相问。颜良是谁家子?今在蓟国某得高位,此时不去投奔,还等何时。奈何便是族中长辈,亦不记得出门在外的颜氏子孙中,有谁人名‘良‘。兴许改名亦不一定。
正当颜氏宗人上下奔走雀跃,苦思颜良究竟出自宗亲哪支,好早些前去投奔时。消息已传到临县,五十里开外的安平国南宫县。
这便又引出一位河北豪杰。
“堂阳既出颜良,南宫岂能无人!”这便拜别老母,背刀上马,只身奔赴蓟国黄金台,四方馆。
1.79 撤村并邑
安平国夹在蓟国、中山国、河间国之间。与三国毗邻。
南宫县距黄金台,不到六百里。快马一日可达。便是驽马,亦不过三五日。
这位好汉,马不停蹄,一路北上。三日后抵达黄金台下。沿途麦田,已收割完毕。沿途村落,竟也少有人烟。与蓟国,国富民强的传闻颇多差异。一次口渴,本想敲开一家柴门,讨碗水喝。不料柴门紧锁,村中竟四处无人。这便翻身上马,路遇亭舍方知原因。
撤村并邑。
蓟王下令,修造城邑。以城为轴心,方圆五十里内村落,尽数撤去。乡民皆城居。往来通行,自有舟船车马之便。
好汉问道:若无水如何行船?
答曰:筑陂通渠,引来活水。
好汉再问,若荒山野地,地势高突,又当如何?
答曰:播撒苜蓿,建造牛牢马邑。
原来如此。
临行前,亭卒又多说了句:传闻,蓟王欲仿效南港机关城,铺设轨路。往后,城邑之间可借由舫车通行。
好汉瞠目而去。
正如亭卒所言。沿途村落皆荒无人烟。收割后的幽燕大地,一览无余。远山近水,一眼望尽。眼看十月将至,草木枯黄。颇多萧瑟。独有黄金台巍峨高耸,宛如仙境。
何须多问。只需沿马蹄车辙,一路向北。便可抵达。
黄金台鼎鼎大名,世人皆知。蓟王重修后,便有四方高士络绎前来。俸禄从百石起,到二千石止,已能满足绝大多高士之需。与以往县、乡、村的划分不同。蓟国行政体系为县、城、邑。百里一城,五十里一邑。城与邑,区别不过是大小而已。曾为诸侯国都,亦或是治所,战略要冲的城池,多是大城。分内中外三城,横竖五里。而方五十里的城邑,则普遍内外二城,横竖三里。大城可容万户,小邑可纳编户数千,诸如此类。其他别无不同。蓟国多水近海。地势平坦,无天堑亦无绝壁。水稻田湿地,便是人造陷坑,可陷人马。
一条官道穿行其间,枝津沟渠纵横如脉络。往来极为方面。
乱世将至,守备好家中仓楼府库,万千国民才是重中之重。
进山门时,便有馆中小吏引路。在兰马台下马,入住台上精舍。
佐史登记名录。
好汉答曰:南宫文丑。
蓟王宫。
逢五日小朝会。已通过二位国相考核的闵纯、耿二人,双双入殿。
“闵纯(耿),拜见王上。”二人此时皆白身,故未着朝服。
“免礼,赐座。”
“谢王上。”宫女取来坐席,二人这便居于侧席。
待二人落座,刘备问道:“二位国相,如何安排?”
“回禀王上,我二人已有初断。”耿雍起身(长跪)答道。
“但说无妨。”
“闵君、耿君,皆忠良纯厚,饱学之士,颇知北地风土人情,可堪大用。恰逢用人之际,我等以为,或可令二人主政一城。由国中调配宿吏辅佐,正当适宜。”耿雍答道。
“此二城可有定论。”刘备心中亦有计较。不出意外,必是与冀州三国勘定国界时,新划入蓟国的数城之一。
“有。”耿雍再答:“桑邱城与徐城。”果不其然。
“皆是新城。百废待兴。可有流民入住?”刘备又问。
“未有流民,除去工匠,别无他人。”耿雍又答。
“两座空城。”刘备这便看向侧席:“二位可愿去主一座空城。”
闵纯起身答道:“听闻王上封临乡侯时,三百里督亢,亦是一片水泽。别无寸土。今桑邱与徐城,城郭齐备,更无水患。城内足够安居,城外皆可辟为良田。条件可称优厚。我二人当一展所学,为王上牧守百里疆土。”
一席话听得众臣纷纷点头。
刘备这便颁下王命:“命闵纯为桑邱长,耿为徐城长。即刻赴任。”
“臣,遵命!”二人双双下拜。正式认主,成为蓟国家臣。
左国令士异,命人捧来蜀锦朝服。二人入侧室更换,入殿再拜后,自入末席。小朝会又称常朝。六百石一下或外地官吏,皆无需参会。二人此次乃为受官,故虽只食三百石,却能居于末席。
但只此一次。以后政务只需向二位国相上禀即可。除非城破万户,升任千石城令。才能获得门籍,逢大朝会时,可入宫觐见。亦或是调任临乡、南港,得食六百石,亦可在大朝会时入宫觐见。
二千石一下,朝冠式样为进贤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两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学弟子,皆一梁。宗室刘氏亦两梁冠,示加服也。”
二千石以上,可戴貂蝉冠。比如王傅黄忠、两位国相,皆佩此冠。“秦始皇复古冠貂蝉,汉因而不改。此内官侍帷幄,受顾问,拾遗于左右,出则负玺以从,秩二千石。”貂尾与蝉羽皆为显官冠上之饰物。此冠起源于秦代,初为侍中、常侍等勋贵近臣之冠饰。今为高官之冠。
二人收拾心情,刚刚坐定。便有值守女卫来报。黄金台六百里加急文书送到,言,又有人登顶黄金阙。
刘备大喜:“何人登顶?”
答曰:“安平南宫人,文丑。”
刘备幡然醒悟。原来是他!
“妙极,妙极。”幕府左丞荀攸起身笑道:“先有颜良,后有文丑。黄金台盛名远播,北地英才,尽入彀中矣!”
“五日后便是大朝会,王上可令文丑入宫觐见。究竟如何,一试便知。”王傅黄忠笑道。
“王傅之言,正合孤意。”刘备这便命人前去传令,引文丑来见。
重建黄金台的初衷,便是如此。
简而言之,黄金台属于刘备领地内的特殊建筑,专为招募在野英雄而造。更加上黄金台自古以来,便闻名天下,享有美誉。故刘备不惜花费巨资,调集国中人力物力,用最短的时间筑造完成。以假黄金台之名,招纳天下英才。
黄金台,果不负众望。闵纯、耿已然赚到。今又一前一后,引出颜良、文丑。当真是一本万利!
不急。
天下英才何其多。有闵纯、耿,颜良、文丑,专美于前,欲后来居上者,又岂能不纷纷北上。
假以时日,黄金阙势必再被登顶。
正如刘备所料。往来黄金台者,络绎不绝。久而久之,有童谚:“黄金台上四方馆,四方馆中黄金阙;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登顶天下闻。”
风传大江南北。
1.80 贼兵来袭
恰逢大朝,蓟王诏文丑入殿。当着满朝文武,左国令宣诏王命:
“封文丑为校尉,号:讨虏。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宝马‘骁’一匹。”
骁,勇猛矫健。(diàn),意为‘黄脊骝马’。合起来:勇猛矫健的黄脊骝马。
“臣,遵命。”文丑大喜受命。
颜良为荡寇,文丑为讨虏。呼应时局,蓟王可谓用心良苦。胡虏在北,贼寇在南。颜良此去琅琊笼络大小渠帅,准备反戈一击。文丑自当对阵北方来敌。
按照大汉军制,一曲五百人,设军曲候。下设五屯,一屯百人,设屯长又称队率或百夫长。曲上为部,一部五曲,设校尉。
加上营中各级佐官,亲随护卫,荡寇校尉和讨虏校尉,满员二千五百余人。
颜良无需刘备操心,自有泰山贼编入麾下。文丑孤身前来,自当为他分配兵士。蓟国兵丁,轮流进驻演武场,由王傅黄忠亲手训练。刘备以战代练,西林中诸胡二十万。足可募两万精骑。
文丑善步骑。营中步兵亦需常备。于是,刘备命王傅黄忠调一曲刀盾兵、一曲盾弩手、乌桓突骑二曲,鲜卑精骑一曲,交由文丑统帅。
文丑领兵驻守安次菘城大营。西距临乡三百二十里。南距安次县治十里,距常道城二十五里,距益昌城百七十里。如此,北部防线当固若金汤。
立冬前,临乡三百里水稻开始收割。
楼桑八景之一的“霜晚稻浪”,即将消失。可名扬天下的“督亢秋成”,近在咫尺。蓟国名流齐聚,乘云霄天梯登临乡各城高楼,凭栏远眺,把酒言欢。今年不同往日,席间多悲怆之乐。
太平道举事在即,越发明目张胆。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许多通都大邑,城中街巷,竟被人一夜涂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标语。民间或惊恐,或希冀。谣言四起,天下板荡。然而,固若金汤的洛阳,却如往常一样,纸醉金迷,一片祥和。
冬,十月,太尉许罢;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正当三百里临乡,正如火如荼,抢收新谷时。
斥候飞马来报,上谷乌桓已倾巢南下。万余泰山贼寇已拔营北上。中山国相张纯,已抵御乌桓为由,私调郡国兵丁,屯守中山国北界。本以为太平道会趁机揭竿而起。岂料却只有张纯,张举并上谷乌桓王难楼三人。还有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以寒冬将至,躲避风雪为由,率众南下,立王庭于右北平边界,虎视眈眈。意为牵扯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兵力,使其无法驰援刘备。
其后不久,张举率领泰山贼寇及私募家兵,攻入河间国。一路驱赶抄掠吏民,占领南皮后竟自称天子。麾下已聚拢数万乌合之众。
紧跟着,上谷乌桓王难楼,以引诱部民脱逃之罪,围攻国。国,乃景帝封匈奴降王陆疆为侯国。今汉亦为侯国。与上谷乌桓多有牛马交易。与蓟国毗邻,西距临乡百三十五里。扼守北巨马水上游,可经水路直入西林港。多有塞外胡人,沿此路线南下。是否有上谷乌桓部部民乘机脱逃,沿北巨马水,穿国避人西林,不得而知。
料想,一定是有的。
蓟国边境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有传言,东南两大海贼王也已合兵一处。聚拢起大小船只三千,正率麾下两万海贼,星夜北上,誓为海贼管承报仇雪恨。
听闻上谷乌桓王四面合围国都,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急忙引兵来劝。不料竟被难楼扣为人质。
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亦与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多有摩擦。右北平太守刘政亦出面协商,不料也被扣为人质。
见大势已成,再无掣肘。趁国中群龙无首,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大肆招募贼众,出兵安平国。张举亦出兵渤海,攻城拔寨。驱赶万千吏民拖家带口,仓皇北逃。与蓟国临近的诸多港口,皆人满为患。争抢舟船,相互撕扯。乃至船翻溺毙者,竟淤塞河道。恰逢稻收,蓟国水军四处巡逻之余,又需时刻打捞尸体,救援落水流民。
面对乌压压冲入国境的万千流民,各城兵丁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谁能料到,蓟国最大的威胁,竟不是兵乱,而是**。
虽说张纯、张举、难楼、丘力居,皆未与蓟国正面交锋。然明眼人谁又看不出,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皆为富甲天下的蓟国而来。
蓟王宫。
刘备面色铁青。这一招很无耻,也很有效。
都是我大汉子民,刘备又如何能下令射杀。然若任由乱民冲击城门,一旦奸人混入,趁机夺城,又当如何。
“文和,文优,志才,可有文书传到。”
“禀王上,三位府丞,皆无文书传来。”左国相崔钧这便起身答道。
刘备遂把目光投向荀攸:“公达可有良策?”
“回禀王上,破敌不难。”荀攸微微皱眉,似心中有事。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五路大军齐发,皆奔我蓟国而来。奈何彼此貌合神离,所求亦大不相同。只需各个击破,可保蓟国无碍。”
“请左丞明言。”右国相耿雍急忙问道。
“张纯、张举,擅自称王。朝堂必兴兵讨伐。王上可上表自荐,如此师出有名,只需遣二良将,分兵讨伐,与颜良里应外合,可一蹴而就。南路遂解。上谷乌桓倾巢而出,又令辽西丘力居,拖住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乃是为护留在王庭的老弱家小。王上只需去信高车十二部副伏罗王,引兵南下扣关。难楼得知必星夜而返。难楼撤兵,丘力居见事不可为,必然远遁,北路亦解。至于海贼联盟,渡海而来,并无补给。只需令横海校尉谨守各处营寨,不出一月,海贼必退。”
听荀攸挥斥方遒,化解五路敌军,朝堂百官纷纷心安。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抬头见刘备沉思不语。荀攸忍不住又道:“依臣之见,兵祸易耳,流民才是大祸。”
荀攸此言,正中刘备下怀。
刘备这便问道:“依公达之见,流民该如何处置?”
“……”荀攸暗叹了口气:“王上当自决。”
殿中群臣顿时议论纷纷。荀攸乃大才。五路敌兵,谈笑间飞灰湮灭。剩下流民,还有何难。
楼桑令乐隐,这便起身言道:“流民何须王上劳神。我等自会安置。除去三百里临乡,余下各县,颇能容人。只需按部就班,一切如临乡故事,将流民悉数收归国中,为王上所用。流民之事迎刃而解,还有何难。”
“乐公所言极是!”各城令纷纷起身进言。
谋略不行,内政却是我等的强项啊。
1.81 四子降临
殿下群臣议论纷纷,气氛热烈。刘备却从始至终,面无喜色。
荀攸垂目养神,亦不置可否。
“传令。”刘备终于开口。
群臣立刻正襟危坐,俯首听命。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王上向来利落果敢。今日却不知为何,似有难言之隐。
略作停顿,刘备这便下令:“张贴檄文,劝退乌桓,声讨张纯、张举。六百里上报朝廷,请求出兵护民。境内流民,另设营地安置。朝堂未有消息传来前,万勿轻动。”
“喏!”群臣领命。
恰逢多事之秋,王上谨慎行事,亦是常理之中。
“蓟王为君兴”见刘备起身,左国令士异这便高声唱喝。
“臣等,恭送王上。”群臣下拜。
待刘备仪仗出殿后,群臣这便起身,三三两两向殿外走去。
楼桑令乐隐,冲二位国相笑执一礼:“冀州有民五百余万。此次贼乱,或有百万流民涌入我国。分而纳之,安而居之,分置数城,不出三年,五县便皆如临乡矣!”
见众城令,纷纷点头。耿雍笑道:“王上既已下令,我等自当依令行事。先发檄文,再报朝廷。且看朝中诸公如何计较。”
“五路贼寇皆奔我蓟国而来,若不以雷霆之势,尽数剿灭,不足以震慑宵小。天下皆知我蓟国富足,乱世之中,若被人整日惦记,绝非我蓟国百姓之福。”郦城令郭芝,掷地有声。
引来百官,纷纷出声附和。
见王傅黄忠领众武将出殿,文臣纷纷上前行礼。
黄忠亦抱拳回礼。
“敢问王傅,贼人水陆并进,数路齐发。我蓟国兵力是否足够?”楼桑令乐隐这便问道。
楼桑号称五缺。有邑无门,大路朝天。楼桑令乐隐心忧乱军蜂来,祸乱楼桑亦是人之常情。
黄忠这便笑道:“蓟国地险城固,兵精粮足。人马具装,兵甲齐备。麾下皆以一敌十,诸将一骑当千。便是十面埋伏又有何所惧!只需王上一声令下,精兵齐出,当一击而溃。诸君且各自宽心。黄某定不会放一兵一卒入境。”
“王傅真乃我蓟国中流砥柱!”文臣终于心安。
恭送王傅离去。眼角余光忽瞥见幕府左丞荀攸迈步而出。乐隐正欲近前行礼。
不料荀攸已径直离去。
“公达似有心思?”崔钧眉头微皱。
“左丞怕是有未尽之言。”临乡令娄圭若有所思。
南广阳令崔琰,亦轻轻颔首。论才智,崔琰、娄圭自高出众人一等。北海一龙三人,亦不在娄、崔二人之下。
先前,管宁三人猜出刘备‘定国之谋’,这才先筑城,准备收容北上流民。然今日却各个不喜反忧。
只因流民太多,已动摇冀州诸国之本。过犹不及皆非幸事。
待群臣散朝,刘备已入后宫。
临乡宫城内有大路两条。呈十字交叉,贯通宫城四门。将王宫分为东、西、南、北,四殿。四殿重楼林立,居中为正殿,通高七重。围绕周围的四楼为偏殿,通高五重,称:‘东殿、西殿、南殿、北殿’。
整座宫城,呈‘回’字形。
中圈空地,涌泉成池。四殿上设回廊大平座。与正殿以飞桥相架。正殿筑台基七重,高七尺。未曾僭越。
宫城对开四门,门洞下穿四殿而过。再登飞桥,越涌泉池,可达正殿阶下。沿阶而上,便是朝会大堂。
伴宫横竖一里,四殿皆五层。下三层通屋已分割出越来越多的宫室,供宫中女官、宫女、女骑、女卫居住。上二层为‘凹’字形三合楼阁。居中设楼顶大平座。与正殿隔涌泉池,遥遥相对。
四宫殿内,还建有亭台楼阁,曲廊流水。便是宫室内,亦建有迭石花园。远山近水,皆浓缩在舍内。地面平铺漆木地板。花木山石从地板边缘升起,满室芬芳,枝头浓绿,触手可及。
本想待天下太平,便置垫廊前,与娇妻美妾,或伴脚边一池清泉,或倚身旁半片青山,倚红偎翠,浅斟低唱。
奈何天不遂人愿。
贼人兴兵五路,南北夹击,东西合围。兵锋所指,冀州民众举家逃难。乱入蓟国者,一日数万。刘备未雨绸缪,已令各城整修城池,用于安置。至于五路贼兵,刘备更是视如草芥。旦夕可灭。
奈何,总觉此事云山雾罩,未能洞悉秋毫。
首当其冲。贼人大举来犯,围而不攻,究竟是何用意?
刘备已将妻妾,尽数置于北宫。空出东宫,以备子嗣稍大后居住。西宫为母亲、诸母、居所。南宫为女官、宫女居所。三百亚马逊女卫,以“什”为单位,散布在各处飞阁,角楼。楼内精舍安居,廊下平座守备。十分便利。
依母亲之言。归国后,刘备已择吉日,将安氏姐妹收入床帷之内。称:小夫人。
小夫人,又称“小妻”。乃正式“聘”娶,“昏如妻礼”者。不同于“妾”。《礼记内则》亦有“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之句。
时下,多妻乃是相当普遍的现象。所谓“小妻”,即“大妻”或“正妻”之外的配偶,称:“偏妻”、“下妻”。然录入文书,多以“小妻”称谓。
既有“正”、“偏”,“大”、“小”之分。刘备遂将九位如夫人改称为:“侧王妃”,简称“侧妃”。
七位小姐姐,前有秦黛、慕容嫣,已诞下麟儿。阎碧、孟黎、拓跋缃、狄霜、苏绾。产期日益临近。这几日碧儿姐时常阵痛。宫中侍医已诊过。言,不日便将临盆。
故刘备一下朝,便急忙赶回寝宫探望。
公孙氏、乌氏、副伏罗氏等,皆守在身侧。
床榻已放下帷帐。宫女手持备产诸器进进出出。碧儿姐不时因剧痛出声。
刘备这便心知,碧儿姐已临产。
“臣妾,拜见王上。”见刘备赶来,王妃、侧妃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刘备这便问道:“如何?”
“已落帐一个时辰。”公孙氏柔声宽慰:“王上无需担心,侍医说一切如常。”
“好。”然此事却由不得人。时下女子生产,如独闯鬼门关。更何况又是头胎。刘备岂能不担着心。
时间分秒流逝,帐中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刘备如坐针毡,心如刀割。担心更是分秒剧增。
也不知过来多久,忽听一声响亮的儿啼,响彻屋宇。
碧儿姐拼尽全力,终让腹中子呱呱落地。
须臾,便有宫女喜极而泣,踉跄奔出:“恭喜王上,碧侧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听闻此句,所有的担心,这才悉数落地。
1.82 捷足先登
听闻碧儿姐生子,母亲亦赶来。
直到面见母亲,刘备这才心安。少时母子相依为命,如今刘备为一方诸侯。母亲亦母凭子贵,成为王太妃。从此衣食无忧,再无三餐之困。
奈何,家大业大,诸事繁杂。自家,人家,皆是家。家国天下,千万国民,志士好友,刘氏宗族,身家性命皆系于一身。如何能不慎而又重。
“如何?”母亲问道。
“母子平安。”刘备答道。
“甚好,甚好。”母亲亦松了口气,这便冲陪在身侧的左国令士异言道:“速遣人告知几位有孕在身的侧王妃,碧侧妃母子平安,万勿轻动,安心备产便是。”
“臣,遵命。”士异这便遣宫女上楼通报。
待侍医打理好母子,这便将刘备四子报出来给众亲人相见。母亲这才得知又是麟儿。话说七位小姐姐,当真有宜男之相啊。当初能被秦太仓选入,或此也是原因之一。
所谓知子莫若母。小心将孙儿接入怀中,仰头见刘备眉宇间似纡郁难释。母亲这便了然:“吾儿可为国政烦扰?”
“正是。”母亲当面,刘备何须隐瞒。
“不妨说来听听。”母亲细细看过孙儿相貌,这便让侍医抱入帐中,交还给碧儿姐哺乳。
刘备便将心中忧思,悉数道出:“五路贼军齐出,却只围而不攻。反倒驱赶冀州近六百万百姓,北上蓟国。如荀攸所言,破敌不难。奈何,四大府丞,李儒、戏贤、贾诩、荀攸,皆让儿子自决。事出反常,故儿子一直悬而未决。”
“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不知吾儿四大府丞,可比留侯张良否?”
“母亲何意?”刘备一时未能醒悟。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此八字,乃人臣大忌。四位府丞之所以让吾儿自决,许是此因。”母亲高屋建瓴,一语道出原委。
刘备这便醒悟:“母亲是说,如何处置五路贼兵,竟与此八字相关?”
“想必便是如此。”母亲只是给出了方向。具体何故,亦未能知晓。
“家事,国事,皆要尽心而为。”母亲又开解道:“所谓谋定而后动。四大府丞皆不置一语,此事必干系重大,吾儿还需细细琢磨。”
“母亲所言极是。”刘备轻轻点头。只是这一时半刻,又如何能想通其中关窍。
母亲笑道:“国事暂且先放一边。居家为人夫人父,且去看看碧儿母子。”
“遵命。”刘备这便收拾心情,入帐探视。
临乡蓟王宫,许多人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黄金台。
便有一头渤海黑驴,上驮一人,奋力冲入山门。不等守卫上前拦住,浑身大汗淋漓的黑驴这便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将背上倒骑之人,摔落下来。
下落时惊醒,落地后有牵扯到痛处。那人龇牙出声:“哎呀!”
“呔,你是何人!”守卫本冲驴而来,见黑驴倒地不起,这便转斥骑驴之人。
“敢问此处可是黄金台?”那人坐地拱手道。
“正是黄金台。”守卫见他一身儒服,必是登台应试,这便收拢怒气,好声答道。
“驴背颠簸百里,乃至双股糜烂,无法行走。劳驾诸位军士,且将我背上台。”那人又道。
“如此,也罢。”守卫这便合力将那人抬上高台。此时中门已开。各方高士汇聚中庭。见一人龇牙咧嘴,四仰八叉被军士合力抬入,十分不雅。众人纷纷摇头,成何体统。
这便纷纷避让。反倒让他捷足先登。
无妨。
且看他如何贻笑大方。
军士先落双足,再齐力将那人架起。站稳后,这才纷纷松手,抱拳离去。
双股血痂与犊鼻黏连在一起。稍有牵扯,便生钻心之痛。如何能并拢双腿、好在长袍可做遮挡。那人叉腿而立,平揖行礼:“钜鹿田丰,何人考我?”
端坐上首的一排通士,当中之人抬眼扫过。这便展颜一笑:“先生出门转左,乘天梯直升七楼。”
田丰一愣:“七楼便是黄金阙之所在。不知这位高士,意欲何为?”
“先生天姿杰,权略多奇。何须再考?”
“如此,这黄金阙不登也罢。速带我去见蓟王。”田丰双股战战,实难坚持。
“不可。”当中之人摇头:“若不登顶,此去难成。”
“你可知,此去乃为何事?”田丰一愣。
“不知也。”那人摇头道:“但无论是何缘由,不登顶则万事难成。”
“且听你一言。”田丰咬牙转身,挪步而出。人群自当掩面哄笑不提。可见他径直右转,又寂静无声。而后乘天梯直升七楼。
满场哗然。
先有颜良、文丑直升五楼,终如愿登顶。今日竟有人直升金顶!
七楼馆丞,高声唱喝:“田丰荣升黄金阙”
轰的一声,满场哗然。
“田丰何许人也?”众人纷纷相问。众皆摇头。
不料人群中却有一人,竟然知晓:
“田丰,字元皓,钜鹿人氏。自幼天姿聪慧,少时丧亲守丧,守期虽已过,但仍笑不露齿,因此为乡邻所器。田丰博学多才,乡里颇有名望,初被太尉府征辟,荐为茂才,后选为侍御史,因愤恨宦官当道、贤臣被害,且屡次刚而犯上而不得志,遂弃官归家,闭门谢客。不料今日竟登上黄金台,出仕蓟国。”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便有人随口问道:“足下又是何人?”
“冀州李历。”
乘天梯下楼后,便有馆中佐史上前搀扶。兰马台上,已备好驷马安车。正是王宫车驾。自从颜良、文丑登顶黄金阙,刘备便在兰马台设王宫车驾,但凡有人登顶,便马不停蹄,送来临乡相见。
黄金台距临乡,不过百六十里。驷马安车,半日可达。
六百里加急,更是先于车驾抵达。
田丰来投!
一宿未眠,陪在妻儿身侧的刘备,猛然站起。
沐浴更衣,往正殿迎接。
又听闻田丰一路疾驰六百里,眼看蓟国在望。不料驴车断轴,这便骑驴百里,星夜赶到黄金台上。乃至双股糜烂,不能站立。刘备急命国医令华佗,乘快船赶来为其诊治。
车驾先入国宾馆。华佗亲手为其清洗上药包扎,又更换袍服,梳洗一新,这才被抬上马车,赶去王宫与蓟王相见。
见田丰盘腿坐于榻上,被守卫合力抬入宫殿。刘备劈头就问:“先生所为何来?”
“王室多难,特来匡救。”田丰俯身行礼。
刘备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何难之有?”
“蓟国势如累卵,王上生死一线。何故多此一问。”田丰直言不讳。
听闻昨夜刘备喜得麟儿,今日赶来道贺的王傅黄忠,左右国相、左右家令、幕府左丞、临乡令娄圭,皆不由一息。
此人“刚而犯上”,非遇明主,则必自取其祸。
所幸,刘备便是明主。
1.83 诛心之谋
“先生何不直言相告?”刘备笑问。
“五路贼军,不过癣疥之疾。蓟国兵强马壮,只需遣二位上将军,便可破南面张纯、张举贼军。诸如三郡乌桓,皆忌于王上虎威,不过行虚张声势之策,摇旗鼓噪耳。只需传语塞外,令高车十二部作南下抄掠之势,北路亦解。两万海贼,三千舟船,远离水砦,补给乃头等大事。只需守住近海河港口,海贼必粮尽而退。此路亦不足为虑。”田丰一气呵成。
与幕府左丞之谋,如出一辙。
殿中百官肃然起敬。能直升黄金阙,田元皓果然大才!
田丰名不虚传,刘备亦喜。
正欲开口,右国相耿雍,已执礼相问:“五路兵解,吾王还有何所虑?”
田丰亦回礼,又冲刘备拱手道:“战胜之后,才是心腹之害。”
刘备下意识的看了眼荀攸,心中顿时了然:“愿闻其详。”
“我大汉自立朝以来,非刘不王,非功不侯。前汉时,屡有诸侯叛乱,故而防内胜过防外。曾子曰:‘内疏而外亲’,人亦如此,何况国乎!王上少年英主,天家麒麟。如今年刚二十,已并六县为国,贵为蓟王。岂能不遭人忌?以往世人皆知王上势强,却不知究竟何等之强。若五路贼军,顷刻间飞灰湮灭。如此一来,世人便知‘蓟国强盛如斯乎’!敢问王上,那时,外戚宗亲当如何看待,而陛下又当如何作想?”
刘备幡然醒悟。难怪四大府丞,皆无只言片语。果然牵扯到汉室家事。
田丰一语中的:“此乃借刀杀人。借陛下之手,除掉贼人心头大患。而贼人所患,便是王上。”
一通百通。刘备如何还能不醒悟。
见刘备目光投来,荀攸面露惭色,这便拜服在地:“攸,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失臣责,请主公降罪。”
殿中娄圭亦同时下拜。显然,以娄圭之智,想必也已想通一切。
“文优、文和,志才,是否皆已知晓?”刘备笑叹了口气。
“主公明鉴。”荀攸再拜。
此计,必出自大贤良师之手。
蓟国号称国富民强。然正如,同为身家亿万的有钱人。陛下对于刘备究竟有多少钱,并不清楚。但因自己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所以在陛下心中早已笃定,自己的财富,远比刘备要多出很多。且自己掌握的权利,亦远非蓟王能比。
然若五路贼兵,十万大军,皆在蓟国面前,一败涂地。而刘备又挟战胜之威,收拢降兵,安置流民。
蓟王意欲何为?
且,一旦刘备动手,平日里隐藏在富贵升平之下的软硬实力,便会纷纷浮出水面。与塞外高车二十部的通连,在三郡乌桓中的威望。蓟国兵势之盛,家臣之良,财富之强,民心之坚……尽皆显露。供人度量。
陛下便会幡然醒悟、自己养虎成患。
蓟国已成为帝国心腹大患。
于是,张举、张纯、难楼、丘力居,管承……皆是马前弃卒。充作刀俎上之鱼肉。为了便是要引刘备高举屠刀,尽数杀之。而一旦刘备举刀,远在洛阳的陛下,亦会将屠刀高高举起。
借陛下之手,诛杀太平道心头第一大患:蓟王刘备。此,便是藏在战争背后的终极杀招。对此战而言,表面上的胜负,根本没有意义。战胜之后,如何收场善后,才是对刘备,乃是整个蓟国最大的考验。
张教主这天下棋盘,果然不同凡响。善博弈之人深知,一局棋的胜利,不在一兵一卒,一城一池,亦或是一子一目的得失。这便是所谓的大局观。
想通一切,刘备如坠冰窟,彻骨极寒。
正因刘备的选择,会影响到陛下的选择。此事牵扯到汉室天家,故而四大府丞才因‘疏不间亲’,不置一语。
‘卑不谋尊’又是何故?
“诸位何罪之有?都起身吧。”殿内众臣,恪守臣节,刘备又岂能降罪。
“谢主公。”荀攸、娄圭再拜起身。
刘备又问道:“依先生之见,孤又当如何?”
田丰答道:“今有上下二策:恃强,示弱。”
“恃强当如何,示弱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恃强而凌弱。如前所说,兵锋所指,五路贼军尽解。示弱,则谨守国界,蓟国内外,泾渭分明。非蓟国之事,而不可问。非蓟国之民,而不可留。”
田丰之言,一针见血。刘备点倒即通,悉数领会。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俗语说‘天高皇帝远’。乱世将至,刘备此时大可龇起獠牙,以雷霆之势剪除乱臣贼子。无需再顾忌洛阳朝堂,及陛下之意。即便有诏令传来,亦大可虚与委蛇,奉诏不遵。坐等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朝堂远迁长安,关东诸侯再无奉汉室者。为上策。
亦或者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漠视万民饥流,时局糜烂。只需守好千里疆土,待天下大乱之时,再谋定而后动,一举扫平天下。为下策。
这便是田丰恃强、示弱二策。
“恃强上策”为“霸道”。“示弱下策”为“臣道”。
霸道、臣道。刘备无论如何选择,只需选定一途,四大谋主,皆会披肝沥胆,誓死报效。
然而,在刘备尚未做出最终选择前,四大谋主,皆不置一语。恪守臣节,尽量不去对主公如何选择,施加影响。
这便是‘卑不谋尊’。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直到此时,刘备才真正领悟此八字的深刻内涵。
然而,除了上策霸道,和下策臣道。在刘备心中,还有中策“王道”。
“蓟国千里之土,无法救天下之民。然区区冀州一地,又有何难?兵祸骤起,万民饥流。岂能见死不救。传孤王命。”刘备目视群臣,平静开口:“在桑邱、徐城、三台城,等国境边邑,广置义舍。登记造册,收纳流民。待平定贼乱,再助其返乡。并知会滞留在赛马场的诸国国君,我蓟国断不会贪墨各国一人一物。所有登记造册流民,皆需诸国官吏在场,名册亦一式二份,用于比对。”
“臣,遵命!”两位国相附身领命。
“令幕府五校,蓟国三校,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以备发兵讨贼。王傅且替孤巡视诸营,定要令营中将士如臂指使,万勿有失。”
“臣,领命!”王傅黄忠这便领命。
“令横海校尉,巡视国中水路,确保三百里临乡颗粒归仓。救助溺水流民,守卫水砦大营。”
“臣,领命!”黄盖亦领命。
连出三令后,刘备又冲幕府左丞和煦一笑:“孤喜得数子,所谓舐犊情深。今并六县为国,位极人臣。公达且带孤上表朝堂,分封嫡长子封为临乡侯,立临乡侯国。次子昂为范阳侯,立范阳侯国。三子渚为雍奴侯,立雍奴侯国。四子……尚未取名,可为方城侯,立方城侯国。若还有麟儿,则再分之。六县分完,若还有子,则取各城分之。待女儿长成,亦如此列,男女别无不同。”
“臣……”荀攸一时涕泪横流:“遵命!”
1.84 王道治国
田丰忽垂泪长拜:“臣,田丰,愿鞍前马后,甘为驱策。为匡扶汉室,效犬马之劳!”
刘备这才醒悟:“先生献上下二策,却隐去中策,可亦因‘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乎?”
“正是。”田丰拜服在地。
“能献上下二策,先生忠心赤胆,孤已尽知也。”刘备这便点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孤亦不例外。然有些事,即便明知有害,却也必须去做。为杀我一人,贼人竟不惜驱策冀州百姓,乃至百万人流离失所。倒毙于道者,日以千计。千万百姓乃是我等之‘衣食父母’,若无百姓供养,何来高楼华厦,丰衣足食。贼人却视如草芥。此等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禽兽不如之辈,留之何用!”
环视群臣,刘备再开口已声如雷霆:“疏到禁中,兴兵杀贼!”
“臣等,遵命!”
命人将田丰送往楼桑国医馆,好生疗养。刘备这便起身罢朝。
自从收到洛阳密信后,就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荀攸,终于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整个人如释重负,健步如飞。
此事,起源于贾诩和李儒。正如胡辅为颜良取字时,所言:良禽择木,良臣择主。
刘备少时便称麒麟。然诸如‘贾李和忧’。二人皆智多近妖,又心机深沉,七窍玲珑之辈。刘备择人而仕。二人又如何能不择主而侍。所谓双向抉择,便是君臣之道。
四大府丞,忠心耿耿,此生为刘备鞠躬尽瘁,自不用多说。然而,只有知道主公刘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四人才好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对症下药,看人下碟。用不同的战略眼光、策略计谋,去考量,辅佐。
简而言之。借五路贼兵之手,四大府丞想看,在危急时刻,国难当头时,刘备会如何展露真心。这便是后世所说“求生的本能”。平时里,倒是可以满口仁义道德,假装圣贤。然危急时刻,生死之间,往往会顾不得许多,而露出本性。
霸道、王道、臣道。
无论刘备如何选择,四大府丞皆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辅助刘备。以求达成完美结果。
当然,按照刘备的想法,贾诩、李儒,甚至戏志才,都是霸主之路的坚定拥趸。荀攸之所以心中不安,正因他还是偏向于王道。生怕刘备显露霸主之姿,与洛阳朝堂决裂。
因为,从法理上说。刘备出身汉室宗亲,若与汉庭为敌,则会弱化他身上的天命光环。没有了汉室宗亲的身份,又何谈三兴汉室。若如此,与叛汉之王莽何异。
田丰也是一样。只不过比起荀攸,时常因刚而犯上的田丰,更显燕赵刚烈之风。喜欢“刚正面”。即便如此,亦刻意隐去中策。甚是可以说,不惜在献策时设了个圈套,只为尽可能不影响刘备的抉择。
正因如此。刘备才暗叹诸人‘恪守臣节’。
当然,无论刘备选择何种救世之道。四大辅臣始终忠诚如一。并在刘备选择框架内,竭尽所能的趋利避害,追求利益最大化。
这便是谋主的恐怖天赋。
正如名列“四奇”之一的华大夫。精通身内外妇幼诸科。无论是何种病患,总能对症下药。从而药到病除。实在无能为力,也能尽可能消除病痛折磨,令患者安乐而亡。
谋主也是一样。确定刘备乃行王道,这便会主谋王道。若是霸道,亦能主谋霸道。身为人臣,又岂能无为臣之道?
此,便是谋士,与谋主的天壤之别。
何为主?
‘宰’也。
刘备一缕幽魂,穿越至此。本以为最难莫过于没有系统。然而他却忘了,在地狱难度下,便是一级的杂兵野怪,也各个身手了得,一个不小心便会要人亲命。更别说那些终极关底大头目了。
那些总认为张教主如何如何弱鸡之人,不妨从难度上理解一下。新手级的张教主,和地狱级的张教主,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黄金台,“直升七层顶,田丰倒骑驴”的典故,亦被风传。
刘备深居王宫。整日陪在娇妻幼子身侧。侍奉母亲诸母身旁。国事一概不问,皆由两位国相代劳。
三日后。大朝如期而至。
刘备早早起身。从犹在酣睡的安氏四姐妹身下轻轻抽出手臂,又细心掖好被角。这便沐浴更衣,上朝理政。
四姐妹和二十八位亚马逊,皆未曾受孕。刘备私下问过华大夫。华大夫言道,乃因当日刘备身受淫毒,浑身如火烧。囊中阳髓皆被火气所烹,而化去生机。故而未能受孕。
刘备顿时醒悟。貌似后世那些经常泡温泉的国度,生育率偏度也是因为温度的关系。蛋白质受热变性有没有啊。
刘备又问,阳髓还能恢复否。
华佗答道:能。只需假以时日,必会恢复如初。
刘备这才心中大定。
先祖百二十子。
所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孤连十个都还没生到哇!
得知宫中女骑亦多与刘备有肌肤之亲。母亲这便令士异下令。将所有女骑,晋升为:女御卫。女御卫,可比御婢也。每晚甄选七人,侍奉床帏之内。
只因安氏四姐妹,公孙、乌、副伏罗三王妃,多力有不逮。
三百亚马逊早已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横竖一里的王城,便是刘备许诺的坚固城堡。幽州汉话,越发纯熟。且国中汉胡、汉羌,大杂居,小聚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兼容并蓄,和谐统一。亚马逊并无异于常人之外来感与陌生感。宾至如归,都无法准确形容。以此为家,当家做主,更加贴切。
将三百亚马逊出宫嫁人,断然是不可能的。所谓用生不如用熟,孰能生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定要好生调养,养精蓄锐,早日将生米做成熟饭。
“臣等,拜见王上。”
“免礼。”待众臣落座,刘备环视众臣,这便开口:“左国令,且宣诏。”
“遵命。”士异这便将先行拟好的诏书,展开诵读:
“封,田丰为辅汉大将军幕府,军司空令。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锦袍十件、四季朝服八套及驷马安车一辆。”
“臣,遵命。”田丰稳稳出列,拜谢领诏。
军司空令,简称军司空。为军中主狱官。
《二年律令秩律》:“中发弩、枸(勾)指发弩、中司空、轻车、郡发弩、司空、轻车,秩各八百石,有丞者三百石。卒长五百石。”‘发弩’和‘轻车’均为军队将领,‘有丞者三百石’指‘发弩’、‘轻车’、‘司空’之丞,各秩三百石。
今汉取消八百石俸。且刘备辅汉大将军幕府,又仪同三司,食万石高俸。故军司空令俸禄亦相应提高,秩比两千石。
田丰刚正不阿,又敢于直言进谏。正是军司空令不二之选。
待宫女在比二千石一排,另设新席,领腿疾初愈的田丰落座。
刘备这便将目光投向武臣席列。
“王傅。”
“臣在。”
“兴兵讨贼。”
“遵命!”
1.85 兴兵讨贼
容城,南三十里白龙亭。
通往三台城的官道,两旁沟渎与稻田已连成一片。官道本是挡水的堤坝。洪水退去,堤坝无用,恰逢三台城原址重建,便改造成了通往三台城的官道。
官道两侧因取土垫路而成沟渎。沟渎内间隔着泊满农人的屉舟。车轮屉舟由扁舟改造,脚踏驱动。三十里水路,祖孙二人同踏,不足一个时辰可达。为节省时间,将最后一船稻谷送回家中,老农这便乘夜色踏舟重返,泊在自家田头。
舱内可供睡眠,出舱可见自家良田。丰收在望,终归守在田头,才睡得安稳。
路上十里一亭,亭父、求盗,往来巡视,水道内还时有蓟国水军绕行巡视。见船上灯火,亭父便会高声吆喝,听到舱内农人回答,这才心安。十里之内,谁家的田,又泊着谁家的船,皆在二人心中。
“旧时亭有二卒,其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捉捕盗贼。”
虽是斗食小吏,却恪尽职守。蓟国自上而下,官吏体系能运转良好,大量底层小吏们居功至伟。
自从撤村并邑后,亭置邮驿的作用,越发重要。平日里守路护田,巡查奸佞,引导流民前往就近营地,还要管理置舍,安排往来官吏食宿,事情颇为繁杂。
蓟国之内,蟊贼几乎绝迹。听闻最后一波山贼,半月前已被别部司马领人剿灭。话说王上新封的荡寇校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荡寇的活计,皆被别部司马大人,抢着干了啊。
据此地南十五里外,便是新修的三台城。城内驻守的大将,乃是王上义弟。幕府前军校尉关羽。麾下皆是北地虎贲。恰逢水退,烂泥地被骄阳一晒,乃成硬土。几场秋雨下过,十里之内,满目荒草。又听说,三台城内设有数处难民营地。已纳流民数万。除此之外,城内别无他物,只有设在南部瓮城之内的关羽大营。
且说亭父、求盗二人,正沿路巡视,忽听背后蹄声如雷。
这便急忙闪到一旁。
须臾,一队人马呼啸而过。正是蓟国骁骑。为首大将,身长九尺,相貌堂堂。乃前军校尉关羽,关云长是也。
遥见大旗,二人急忙垂首行礼。
必是赶去临乡参完朝会,乘夜归来。蓟国都临乡城,距三台城百六十五里。关羽胯下千里马名唤赤菟,可日行千里。区区百余里路,片刻可至。
待骁骑远去,亭父、求盗二人这才缓缓直起身来。眼中神采奕奕,脸上皆与有荣焉。正因前有三台拦路,周围遍布沟渠水网,稻田淤泥,贼人难越雷池一步。故而亭父、求盗,还有夜泊田头的农人,才能安然高卧,一觉到天明。
蓟国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被周遭所羡,更被宵小所嫉。亦是人之常情。王上又未曾下令闭关自守,但凡是逃难来的灾民,皆获妥善安置。奈何正道不走,却偏向邪道而行。不愿老实种田,只想抄掠他人。如此奸佞之徒,在嫉恶如仇的王上当面,又如何能落得了好。
岂不闻割头进爵乎!
亭父、求盗二人挑灯返回,将十里官道再走一遍。遇船上亮有灯火,仍需一声唤。丰收在望,可不能马虎。
“校尉回城,速开城门!”北门守卫远远看见,这便放下吊桥,开启城门,放骑兵入内。一路穿城而过,见两侧大营篝火熊熊,流民多以安睡。关羽这便稍稍提缰,赤菟马随即放慢脚步。身后骑士亦随之勒马,隆隆蹄声渐不可闻。
“校尉,王上为何不将流民收为国民,反而令置籍簿?”说话之人,乃是出身别部鲜卑的军曲候拓跋孤。本为秃发鲜卑前部落大人拓跋诘汾之长子,原名秃发匹孤。后秃发部改称拓跋别部,于是便改名为拓跋孤。还有一幼弟,本叫拓跋力微,现已改名拓跋微。就读于蓟国太学坛。几位叔父,拓跋侩、拓跋盖、拓跋机之子,或在关、张二校尉军中任要职,或就读于蓟国太学坛,亦或是拜师学艺于演武场蓟**校。不一而足。
正如鲜卑大单于死前将权杖转赠给刘备一样。杀死老王便是新王。此乃草原的道义。且弑父杀兄,在鲜卑人眼中亦不算大事。杀母才是血仇。刘备将鲜卑家眷,安置在西林邑,一家老小衣食无忧。母亲得以安居,颐养天年,拓跋孤和拓跋微,自当忠心不二。
野心永远和实力成正比。
不过是五百人军曲候的拓跋孤,距离所谓的野望,还很遥远。时下正值壮年,可堪一用。且一旦彻底汉化,今生将不再言反。草原是何等之酷烈荒凉,关内是何等的富足美好。驰骋草原,纵横大漠,亦非不可。只需安家在蓟国便一切皆好。
如瓮城大营。
关羽这便升帐议事。
“主公让我等攻占高阳城。”关羽开门见山。
麾下军曲候各个跃跃欲试。
高阳城在南,距三台城百里。属博陵郡。博陵郡,今汉本初元年(146年),质帝追尊父(刘)翼陵曰博陵,因以为县,又置郡焉,治博陵。建和二年(148年),更封帝弟都乡侯硕为平原王,留博陵,奉翼后。尊翼夫人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以涿郡之良乡、故安,河间之蠡吾三县为汤沐邑。硕嗜酒,多过失,帝令马贵人领王家事。
“(和平二年)五月辛卯,葬孝崇皇后于博陵。”又“(延熹元年)六月戊寅,大赦天下,改元延熹。丙戌,分中山置博陵郡,以奉孝崇皇园陵。”
“(永康元年)是岁(167年),复博陵、河间二郡,比丰、沛。”
此二郡,竟可与高祖为太上皇时所建之新丰,及发迹之沛县故乡相并论,其繁盛足见一斑。
时下皆为河间国所有。正因富庶,而饱受荼毒,被贼兵大肆抄掠。民众一路北上,多滞留在三台城中。
拓跋机之子,军曲候拓跋威这便问道:“此城坚固,我部皆是骑兵,若无攻城诸器,如何攻城?”
关羽言道:“骑兵岂能攻城。只需待城破,一路掩杀便可。”
拓跋盖之子,军曲候拓跋雄这便问道:“何人破城?”
“别部司马,麴义。”关羽答道。
“原来如此。”众将幡然醒悟。麴氏先登,如雷贯耳。
“厉兵秣马,鸡鸣时随我出征。”关羽一声令下。
“喏!”众将轰然应喏。
1.86 精兵尽出
高阳县在掘鲤淀西南。骑兵需多绕行数十里方能抵达。蓟国水军强盛,掘鲤淀中水路早被摸清。且先前都水长亦带人疏通淀中南下水路,千石大船畅通无阻。
关羽麾下一千精骑,无需绕道。只需在新修港口登船,便可乘船南下,沿高阳水(潴龙河),直抵高阳城下。
鸡鸣时分出发,日出时,已兵临城下。
骑兵善奔袭。关羽选择白日抵达,乃是刻意为之。
高阳城墙坚固,港口守备却十分稀松。见千石大船上蓟国横海纛,贼兵竟一哄而散,转身逃向城内。机关船翻展船翼,搭上长堤。赤菟一马当先,冲上港口。
十艘大船排成一线。一千精骑,呼啸而下。弓弩齐射,追杀逃亡贼寇。
高阳港距高阳城,虽只有数里之遥。奈何即便狼奔豕突,两条腿的贼寇又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的战马。千人骑排成数条纵列,一边驱策,一边射杀。有机灵鬼跪地请降,被迎面刀斩,落地后又被踏成烂肉。
“速速开门!”打头的一群宿贼,身强体健,终于抢到城下,隔河高声叫嚣。
“今日是谁值守,且看清楚,都是自家兄弟,速开城门!”再说话,已拉出哭腔。
须臾,吊桥咯吱落下。城门跟着开启。便有一将,身披大氅,手持长刀,领一伍精卒迈步而出。
“多谢多谢!”贼人哪顾得了许多,这便一窝蜂拥向城门。
越过那将时,刀光一闪。
胸前一轻,半截身子便栽向护城河而去。一时血雨冲天。视线被血水遮蔽前,只见那队人马手起刀落,将冲上吊桥的贼兵尽数砍杀。
待关羽领兵抵达,最后一堆贼寇亦被乱刀斩断。七零八落,抛下河去。
胡乱抹了把脸,那将上前行礼:“别部司马麾下军曲候麴演,见过关校尉。”
“麴司马何在?”关羽随口一问。
“已随船前往中山国都卢奴。”麴演答道。
数月来麴义守雀台障。四面出击,将蓟国边境匪患尽数铲除。剿匪不但带来了高额回报,亦收拢了数千山贼。麴义乃是别部司马。别领营属者,称别部司马。所率兵士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上报蓟王后,尽斩首恶及奸猾之辈,收拢来的三千山贼,被周泰索走一千。剩下二千兵马,分属各曲。麴演等人各领一曲,一百麴氏先登,并四百山贼。只需假以时日,战力亦相当可观。昨晚,麴演便自领麾下一曲,趁夜夺城。
贼人守卫实在稀松。将呼呼大睡的贼兵尽数剁翻,占据城门,城内各处贼营,竟全然未知,仍在酣睡。如此战力,何必一提。
“原来如此。”关羽取刀在手:“随某杀入城去!”
“喏!”
一千蓟国精骑,呼啸而入。汇聚成钢铁洪流。背上骑士,张弓搭箭,火箭天袭。贼营顷刻间燃起大火。
“着火了”便有贼兵满身烈火,奔逃而出。整个大营顿时乱成一团。关羽手起刀落,斩首数人。领一千精骑,兵分数路,杀奔入营。
偃月刀饱饮热血,终于开光。寒气逼人,杀气冲天。不开刃的冷艳锯,尚能锯开脖颈。今手中大刀,乃是蓟国良匠,用从刀背一半处研磨至刀刃的‘骑兵磨刀法’,细细研磨开刃。所谓“高位平磨,刀身强壮”,利于劈砍。人借马势,一刀两断。利如斩草。
手下无一合之敌。
称万人敌者,砍杀杂兵。如此奢侈,也只有蓟可见。
四门皆被麴氏先登,暗中攻占。贼人奔逃未果,聚在门前,被兜头一轮箭雨,钉死一地。这便哭爹喊娘,逃入窄巷。被尾随而来的蓟国精骑,前后夹击。箭发如雨,长刀并举,一个冲锋,悉数砍杀在地。
城内居民多半逃离,不是死于半道,便是逃入蓟国营地。剩下皆是贼匪妖人。还有何所忌!
直管砍杀,何须留情。
关羽人马具装,风驰电掣。往来冲杀,一刀两断。马蹄下,半截尸身者鬼哭狼嚎。互相攀爬,乃至肚肠齐出者,比比皆是。有肚肠被赤菟马扬蹄带起,并将半截贼人亦高高扯起。往来如风筝,在马尾后上下摆荡。声如厉鬼。
一将如杀神下凡。刀光如练。挡在马前的层层肉身,四分五裂。血崩一地。
放眼望去,宛如血河地狱。
看的城头麴演等人,亦心惊肉跳,不忍直视。
得骑兵者得天下。
人借马势,势如山崩。居高挥下,断首冲天。
实在恐怖。
一千精骑,往来冲杀。摧枯拉朽,将万余贼匪尽数屠灭。
偶有残余,也早已吓破贼胆。丢兵弃甲,伏地乞降。
“天将军饶命”的哭声,响成一片。
眼前再无完人,关羽横刀立马。身后精骑,骤然止步,不动如山。
“清剿残敌,收押降贼。”刀刃犹在血流,说话时已气定神闲。冲杀一夜,仍有余力。果然是万人敌。
“喏!”身后虎贲气壮山河。
再抬头,旭日高升。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与此同时。麴义亦领麾下先登,抢滩登陆,杀奔卢奴城而来。
卢奴县,前汉置。相传城内有池,水色黑而不流,水黑曰“卢”,不流曰“奴”,故名“卢奴”。乃中山国都。张纯自自称天将军、安定王,定都于此。麾下有家兵数千,裹挟中山郡国兵数千,还有数千黄巾乱军为其摇旗呐喊。
据说,最近又加封己为弥天安定王。大肆散播“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太平妖道口号。
因是提前举事,故后半句‘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八字箴言的含义,便换成了‘甲子年便可天下大吉’。
意思是说,咱使把子力气,三五年便可拿下这万里江山!
倒也解释的通。
守城贼兵,哈气连天。正欲转身下楼,眼角余光忽觉人影幢幢(rén ying chuáng chuáng)。转身再看,顿时一惊。
须臾,忽听城头一声尖叫:“官兵来啦”
“鼠辈!”麴义从背后摘下圆盾,大步冲上。
“杀!”
城头乱箭射下,皆被盾牌崩飞。
城头鸡飞狗跳。正忙着火烧金汁的贼兵,冷不丁被人近身斩杀。身穿贼兵军服的武士,兵分数路,冲上城头。所向披靡,将守军尽数屠灭。正是数日前便混入城中的绣衣吏。
斩断绳索,吊起轰然落下。
麴义领兵冲入。正与魏袭碰面。
“卢奴内外三城,时间急迫,我等只拿下外城。中城和内城,皆屯有重兵,一时难以下手。”
麴义重重抱拳:“且让我先登一试!”
1.87 富贵同享
中山国百姓逃亡甚少。只因起兵反叛的乃是中山国相。不像余下诸国,皆是外贼来袭,又一路刻意驱赶民众拥入蓟国。
故而卢奴城内滞留百姓众多。初时,张纯借口抵御乌桓,私调郡国兵丁屯守中山北界。也算是出师有名。随后野心昭显,据城称王,城内百姓追悔莫及。
四门紧闭,插翅难逃。如之奈何。
麴义里应外合,攻破外城,便有城内百姓举家奔逃。
得知乃是蓟国出兵,更是蜂拥外逃。无它,蓟王割头进爵,世人皆知。一旦迁怒下来,将城中百姓皆作从贼杀之,又能奈何。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卢奴中城,为达官贵人所居。得知外城旦夕被破,张纯先前许诺的高官厚禄,从龙有功的美梦,一朝破灭。哪还需麴义强攻。听闻是长安城下,杀乱羌者。生怕麴氏先登,攻城后怒而屠城。当日便从中城城头坠下内应,赶来相约举事。果不出三日,中城内豪强便调集家兵,砍杀贼众,合力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
贼兵乱战无果,见麴氏先登入城,这便纷纷涌入内城。
张纯挟持王太妃等一众中山王家眷,准备死守内城,等待张举来救。亦等待说好的太平道大军驰援。全无沦为鱼腩的觉悟。
在张教主的天下棋局中,张纯、张举,不过是两颗早已舍弃的棋子。用二人之命换蓟王刘备一命。本就是两颗弃子,身边太平道人即便说的天花乱坠,又何来一兵一卒相救。
得知家人被持,中山王刘雉遂将直通宫城的地道,密告刘备。刘备即命人将绘图快马送达。魏袭领绣衣吏自密道潜入,斩关落锁,打开宫城门。
二千麴氏先登如虎入群羊,弩发如雨,箭箭追魂。身穿重甲的王宫守卫,亦挡不住追魂弩射出的飞虻箭。纷纷毙命。悍不畏死的宿贼,挥刀来攻。也兜头赏一轮箭雨,尽数射杀。拥挤在宫城内的贼军,在麴氏先登和追魂弩面前,全无招架之力。麴义自领百人队冲杀在前。势如疯虎。一刀劈下,皆成两断。
绣衣吏借飞龙爪攀上阙楼屋脊,狙杀楼上弓手。魏袭又亲帅一什绣衣吏打开监牢,放出不愿降贼的郡国将士,加入战阵。血战一日夜,见事不可为,张纯命人堆积薪柴,准备举火**。
不料被门客王政所杀,枭首示众。
猛见张纯首级,负隅顽抗的悍匪,立时崩盘。被麴氏先登四面合围,刀箭齐出,尽数屠尽。
身披吞光秘环铠的麴氏先登,不避刀剑,奋勇争先。一般刀箭弓弩根本无法破防。除去少数新募山贼略有死伤,麴氏先登完胜。清缴残敌,救出被羁押的中山王家眷。麴义这便上报刘备,张纯授首,乱军已灭。
勃海(渤海)郡,南皮城。
南皮之名起于春秋。据说北方山戌攻打燕国,燕向齐求救,齐桓公救燕北伐山戎至此,筑城制皮革,称皮城,由于北面章武有座“北皮亭”,故称此城为“南皮”。
南皮曾是勃海国都。内外三城,十分坚固。贼兵势大,泰山贼又悍不畏死。自泰山一路北上,所过生灵涂炭,民众仓皇逃窜。勃海太守弃城而走,将五县八城,户十三万二千三百八十九,口百一十万六千五百的富庶大郡,拱手送与贼人。
万千民众,争相出港,乘船沿滹沱水驶往蓟国水域。
蓟国各港口,一时人满为患。而家中未及带走的粮食资产,皆被破门而人的山贼尽数掠走。南皮城内粮草辎重堆积如山。正是见钱粮充足,一夜暴富的张举才起称帝之心。
这都是没见过世面惹的祸啊。
膨胀了哇。
看了眼内城高高伸出城墙,原勃海王宫巍峨的屋檐。颜良与一众兄弟,这便赶回大营。
太守弃城而走。守城郡兵群龙无首。都尉虽竭尽所能,鼓舞士气,据险自守。奈何城中太平道奸细夜开城门,都尉虽奋力杀贼,却寡不敌众,力尽被俘。枭首后,悬在城门之下。城内民众,惨遭贼寇抄掠荼毒,惨不忍睹。
除去一部分泰山宿贼,当属张举招募的家兵,最为残忍暴虐。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张举亦听之任之。直到颜良苦劝,这才稍稍收敛。
颜良领一众兄弟,直入营地。挑帘视之,泰山渠帅,已尽数到齐。
见颜良走入,渠帅纷纷起身抱拳。
“五日前,蓟王出兵讨贼。兵锋所指,中山、安平,河间,诸国皆平。昨日有败军入城,言,张纯已授首。”环视众人,颜良这便开口。
渠帅中便有人叹气:“(张)太守虽秘而不宣,此事却早已传遍各营。辅汉大将军幕府兵分数路,水陆并进。一日连破数城。斩张纯于中山王宫。解安平国信都之围。如今正顺滹沱水而下,前来南皮。”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颜良问道:“诸位以为,此战如何?”
“蓟国兵精将猛,坚甲利兵。传闻麴氏先登,翻墙越壁,如履平地。手中追魂弩,可穿三层重甲,例无虚发。如何能挡。”便有人摇头。
“不如……”便有人心生退意。
“州郡已调兵合围,断我南归之路。且城中财货堆积如山,又如何舍得。”话未出口,便有人摇头。
“进退两难,如之奈何!”渠帅纷纷摇头叹气。
见士气低落,颜良遂使了个眼色。一众兄弟,这便紧握刀柄,分散帐中各处。以防走漏风声。
“颜某有一场大富贵,想与诸位同享。”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掷在桌面。
“这是……”
乃是一枚龟钮银印。
只见印台龟颈微伸,龟首高昂。鬼背隆起,甲纹清晰。虽盘踞于方寸之间,却栩栩如生,气象万千。
“凡是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又“银印皆龟钮,其文曰章。”武帝时“(印章文字)数用五”。“汉据土德,土数五,故用五,谓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足之。”
今汉倒是没有“数用五”之说。四、五、六,字,皆常见。
颜良轻轻将印章挑翻,亮出印面。
此印文字系铸出。端庄规整,自有大国气象。六字三竖行排列,右上起顺读:蓟荡寇校尉章。
“咕咚!”不知是谁,吞下一口重重的口涎。
青绶银印,方台龟钮。
矮几上小小一枚印章,却令满帐草莽,昂然大汉,尽皆失语。
忽听一声长叹:“渠帅,确是为自己谋了个好前程。”
1.88 二贼授首
既已亮出老底,颜良便无需遮遮掩掩:“托一位少年高士之福,颜某已更名颜良。”
“可是登临黄金阙,与蓟国校尉周泰挥刀互斩,‘难分良泰’之颜良!”便有人脱口而出。
“然也。”
帐内众渠帅纷纷醒悟。亦各自松了口气。此印,此事,此人,皆是真!
招安投诚,生死祸福一念之间。若无十足把握,等于自投罗网。有颜浪,不,颜良作保,此事才算稳妥。
“王上已令颜某自行招募部曲。在座诸位,或可为营司马、营曲候、营长史、营司空、队率、什长、伍长。食俸百石到千石不等。”颜良目光如炬,依次扫过众渠帅:“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帐中渠帅脸上皆颇有意动。奈何却无人愿先开口。
“山中老小……”须臾,便有人道出隐忧。
不等问出,颜良便笑道:“王上有言在先。事成,皆迁入蓟国,共享富贵升平。如淮泗百姓一般无二。”
“我等皆有人命在身。蓟王上岂能相容。”仍有人担心。
“周泰、蒋钦,少年是亦曾为贼。只需痛改前非,王上定会善待。”颜良掷地有声。
果然。
一提周泰、蒋钦,大小渠帅茅塞顿开。
“渠帅所言极是!”便有人猛地站起:“既有颜渠帅作保,诸位还有何所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投靠蓟王,与江淮好汉一道,谋个好出身!”
“有理、有理。”帐中渠帅聒噪叫嚷。见气氛渐热烈,颜良微微一笑。忽见当中有几人目光闪烁,却脸上笑容颇为僵硬,颜良这便了然于胸。
“话说回来。官袍究竟不如白衣爽利。若不喜受制于人,守诸多规矩,只管言语一声。天地可鉴,颜某绝不为难。”颜良郑重抱拳。
“在渠帅手下一切好说!”
“所谓国有国法,山有山规。哪里都需小心做人。”
“正是,正是。”
众渠帅纷纷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盗亦有道。即便是山寨,也有山寨的规矩。岂能为所欲为。
正说着,真有人站起。
“渠帅快人快语,某亦有话直说。我等兄弟自在散漫惯了,不喜受制于人。待事了,便返回山寨。那时,还望渠帅网开一面,放我等归去。”
“待何事了?”颜良明知故问。
“待枭首张太守,献于蓟王帐下。”那人朗声说道。
此事坐上众人心照不宣。投诚岂能无状?
时至今日,唯有以张举人头作保,方能自投于蓟王帐下,谋个好出身。
“若能手刃张举,颜某自会求王上法外施恩,放尔等归去。”颜良点头应允。
“谢渠帅成全。”此人亦是豪杰。懂得先入伙,再谈条件。若不入伙,便吵着散伙。多半走不出这座帐篷。
“事不宜迟。若等蓟国精兵到此,一切休矣。荣华富贵,皆在今日。且与我攻入内城,活捉张举。”颜良振臂一挥。
“攻入内城,活捉张举。”众人齐声高喝。
见军心可用。颜良又添薪柴。示意昌霸等人合力抬来钱箱。
开箱金光闪闪。
正是登顶黄金阙得来的千两黄金。
“黄金千两,全当助兴。事成后,王上必有重赏!”
“全凭渠帅吩咐!”大小渠帅皆大欢喜。
“还叫渠帅?”昌霸两眼一横。
“悉听校尉号令!”众渠帅这便改口。
张举携一众心腹,自居于内城。与泰山贼泾渭分明。一旦走漏消息,贼人封锁四门,变奇袭为强攻,事难成矣。故举义刻不容缓。颜良与众渠帅定下暗号,标记。这便分头行事。话说,以往山寨与山寨之间,亦有通行暗语。不然大水冲了龙王庙,岂非不美。今日正好拿来一用。
不多时,大小渠帅便携心腹宿贼,分路出营。
见一群泰山贼头包赤帻,三三两两冲城门而来。内城守卫这便懒洋洋的上前呵斥:“皇宫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昌霸嬉笑抱拳:“请转告天子,我等有十万火急军情上报。”
守卫脸色顿时煞白:“可是蓟国大军抵达!”
“非也。”昌霸躬身上前,做耳语状:“乃是城中有人谋反。”
“何人……”守卫怒目圆睁,后话被直插胸口的一刀生生截断。将匕首残忍的剜了个圈,昌霸这才贴着他的耳朵言道:“正是我等!”
见两人抱在一起。剩下几位守卫,嗤鼻一笑。却猛觉不对。正欲避入内城,乱箭已迎面射到。
乱箭穿身,惨叫毙命。
“杀!”颜良零泰山贼冲入内城。
刚出门洞,两眼险被堆积如山的粮秣钱银晃花。不及反应,张举亲信已从四面八方杀到。
颜良挥刀扑上。连斩数人,稳住阵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起张纯麾下散兵游勇。被内城一座金山激励的宿贼,各个悍不畏死。
“颜浪,尔等想谋反吗!”扑向钱山的泰山贼,皆备乱箭射死。便有一队弓弩手,从四面屋脊现身。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贼众已杀奔城楼。颜良傲然一笑。一把扯去山贼兵服,露出蓟国精工战甲:“蓟国荡寇校尉颜良,奉命伐贼!”
“杀”身后四寇五人挥刀扑上。
“放箭,放箭!”一时乱箭如雨。五人挥刀如幕,仍不时被冷箭命中。奈何射出的普通弩箭,皆被身上甲片悉数崩去。叮叮当当,一通烂响。低头再看,竟未伤及皮肉分毫。
“哈哈!”昌霸喜到癫狂,踩着串串铜钱,冲上山顶。飞身扑出,凌空劈死数人,撞上屋脊。弓弩手惊叫躲避。弩箭乱飞,误中同伴亦是常见。昌霸手中雁翎刀,寒光映雪。一刀劈出,双手尽断。滚身横扫,再断双足。四肢尽断的弓弩手,血喷数丈,滚落金山,被坍塌的铜钱活活压毙,再无声息。
被兜头一阵热血所激,泰山贼脚踩铜钱,健步如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钱山亦是山!
钱山实在是积太高。难怪张举起称帝之心。话说如此一座钱山,也只有帝王能配得上啊。
数千泰山贼,逢人便杀,曾经的勃海王宫一时血流成河。
由远及近,殿外忽杀声震天。一身赤条,胡乱裹着王服,醉死在大殿上的张举,睁开眼缝。已先行惊醒的众多女伴,披头散发,赤身**,各自裹衣奔逃而去。
顷刻间,殿中便只剩张举一人。
砰!
殿门四分五裂。颜良浑身披血,大步而入。
被破门声稍稍惊醒的张举,挣扎坐起。用力掌击脑袋,这才将眼中重影散去。
“颜……卿,意欲何为?”
“特来取汝项上人头。”刀光迎面一闪。
音犹在耳,首已飞出。与旒上四散珠串,一同落地。
断颈处血喷数丈,染红垂绫。
“啊!”断首惨叫一声,气绝身亡。
1.89 无铜身轻
待蓟国横海纛飘扬在南皮港,杀戮早已结束。
关羽携众将登岸。便有孙康、孙观兄弟二人,携麾下赶来迎接。
蓟国铁骑,人马具装,杀气腾腾。
见阵前一将,身穿吞光青龙铠,后披染青苍狼氅。得胜钩上长刀雪亮透红,宛如神兵天降。便知是关羽,关云长。
这便双双近前行礼:“荡寇校尉麾下军曲候孙观(孙康),拜见关校尉!”
关羽微微一瞥,这便言道:“二位军候免礼。”
“谢校尉。”
“颜校尉何在?”关羽居高下问。
“正在城中……”
见二人吞吞吐吐,关羽这便了然。
今早已接斥候密报。言,将张举及其党羽尽数诛灭后,泰山贼寇便眼馋宫内那堆钱山。各种因分赃不均产生口角,迅速激增。颜良四处救火,虽将局势稳住,却也剑拔弩张。翻脸便在顷刻之间。
三千麴氏先登,还在清缴各城残敌。此次关羽只带本部兵马前来。
眼看贼乱再起,刻不容缓。关羽这便言道:“二位且带关某去见颜校尉。”
“喏!”二人翻身上马,前方领路。
见蓟国一千铁骑,徐徐向城门而来。城内贼众这便收拢气焰,吆喝同伴收刀入营。大小渠帅重归于好,与颜良一同出城迎接。
遥见铁蹄滚滚,声如雷吼。甲骑具装,人马如龙。背上骑士一身吞光秘环铠,头顶红缨,下覆鬼面。逼人的杀气,滚滚而来。便是只看上一眼,亦觉心惊胆颤,煞气扑脸。
吞光秘环铠,并非搪瓷重甲。而是双层龙骨绞丝环与微晶搪瓷双层髹漆革甲嵌合而成。对全体换乘西极良马的蓟国精骑而言,乃是比鼍龙甲略重的‘轻甲’罢了。轻如无物,来去如风。防御也足够。正适合奔袭。
而身披搪瓷百炼鱼鳞甲的‘重甲王骑’,皆在白阵中。唯有最强大的骑士方能入选。蓟国三百万口,只得区区三百。堪称万里挑一。
三百白精骑,暂交王傅黄忠代为操练,没觅得合适人选前,由刘备亲领。
“关校尉。”颜良先行礼。
“颜校尉。”关羽亦肃容回礼。两人官职相当,颜良先行礼,便有示好之意。
“拜见关校尉。”大小渠帅在昌霸等人的带领下,抱拳行礼。
“诸位免礼。”关羽一眼扫过,众人表情皆入法眼。
“听闻城内藏着一座钱山,颜校尉可否领关某一观。”
“让关校尉见笑了。”颜良面露惭色:“张举授首,余党皆灭。唯独剩下这座钱山。颜良想尽办法,亦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这有何难?”关羽笑道:“见者有份,分了便是。”
“这……”颜良一愣。
“关校尉此言大善!”渠帅中便有人脱口而出。话将说出,却又急忙掩口。生怕祸从口出。
关羽却不以为意:“走,且随某去分钱。”
“喏!”听说分钱,大小渠帅这便喜气洋洋,全然忘了先前惊惧。
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颜良之所以能说反众渠帅。这座被张举堆在内城的钱山,便占了大半。张举堆钱如山,却不让一路上出力甚伟的泰山贼众,沾一沾边。荣华富贵,只顾自己享用不尽。亦不曾为泰山贼众分一杯羹。大小渠帅早就积怨。颜良不过是顺水推船罢了。
听闻要分钱,泰山贼众这便纷纷拥入内城。
硕大的钱山,堆满庭院,高处屋脊。阳光一照,分外刺眼。
关羽抬眼扫过,这便已有计较:“营中可有力士。”
“有。”渠帅争相抱拳。
“且都唤来。”
“喏!”
须臾,数百个孔武有力的昂然大汉,便齐齐走上前来。
关羽手指钱山言道:“且去自取,能搬多少是多少。”
“喏!”一群力士,这便扑上钱山。
眼见一串串铜钱背上身,围观贼众双眼冒光,不停吞着口涎。
须臾,便有一浑身堆满铜钱的力士面红耳赤,连试几次,皆未能站起。奋力撕扯,轰然摔落,溅起一阵铜钱雨。惹来一阵哄笑。
一缗钱重约十二斤。十缗重百二十斤。百缗重千二百斤(300kg)。
单凭一人之力,又能取走多少?
话说刘备少年时,堆钱伐贼。丹阳白,取走十万。强如周泰、蒋钦,也不过取走一箱。一箱亦是十万,却要加箱重。
终于有力士醒悟。狠心卸去一半铜钱,终于站起。晃晃悠悠走下钱山。饶是短短百步,已气喘如牛,满头大汗。还没走出城门,便不支倒地。
见众人出声耻笑,关羽又言道:“如有人自觉力大,亦可一试。”
“我来!”便有数十宿贼自行出列,奔向钱山。
亦不过取下数万铜钱。卯足力气,走到城门,转身再看钱山,又看身上铜钱。恼羞成怒,奋然掷钱于地。又坐在钱堆上,只顾喘气,跟自己较劲。
见众人渐渐无声。关羽这便言道:“你等可知。蓟国五十亩稻田,产谷几何?”
“我等不知。”人群有气无力。
“一亩六石。五十亩田,年可得谷三百石。折钱九万。你等可知,蓟国兵丁一年能领军俸几何?”
“我等不知。”贼众再答。
“士卒月俸六百钱,伍长月俸一千钱,什长月俸两千钱,队率、军曲候,更多。”
“若能落籍蓟国。户户可分得良宅一座,美田一顷。月月还有军俸可得。便是普通士卒之家,一年足可得钱二十万。”关羽环视黑压压的泰山贼众,微微睁开双眼:“可比身上负钱乎!”
颜良早已醒悟:“身背数万铜钱,如何返乡?即便得返,坐吃山空,又能花到几时?”
“何不投靠蓟王,谋个富贵长久。”昌霸振臂高呼。
一语惊醒梦中人。
贼人议论纷纷,大小渠帅皆沉思不语。
不久便有人算出损益得失,这便重重跺脚道:“唉,此钱不要也罢!”
“钱山虽多,却搬不走。如之奈何。”亦有人醒悟。即便能扛走十万钱,还不如蓟国一年所得。再说,钱不露白。满身铜钱,归途势必凶险,生死亦是难卜。即便平安得返,左右山寨皆知携钱而归,必眼红来抢。乱战一起,山中老小焉能不被贼人所害。
此钱烫手。
长乐短痛,便是如此简单。
山贼亦不傻缺。很快想通一切。
“不要了,不要了!”挂满周身的钱串,纷纷扔回。便有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无铜一身轻!
与膨胀到擅自称帝的张举一样。上至渠帅,下到贼众。面前一座钱山,如何能不财迷心窍。只需恢复清明,晓以利害,一场兵变之危,旋即化于无形。
关羽智勇双全,真乃上将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