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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75 生不如死

    华云之事,封谞、赵忠,皆是亲历。

    彼时,赵忠为何后所用。携黄门死士,暗伏密室,一举夺得贵子。乃至董太皇,急血攻心,卧榻不起。

    蓟王闻讯,遂车驾南港,登船觐见。

    永乐太仆封谞,下船相迎。

    蓟王细问究竟。封谞耳语告知。

    唯恐帝后有失,蓟王遂入室相见。

    华室门前。

    封谞欲先入通报,却被蓟王所止。

    轻移室门,刘备独自入内。

    待蓟王入内,封谞掩门恭候。室中言语,隐约可闻:

    华云号乃皇后行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氤氲之中,隐透药香。

    居中床榻,帷幔低垂。一人横卧正是董太皇。

    刘备跪坐帘下。屏气凝神,不置一语。

    榻下另有童子申。曾奉太皇命,与童子兹,一同面见蓟王。见蓟王正襟危坐,童子亦不敢出声。

    少顷,董太皇,悠悠梦醒:“来人。”

    童子申,话将出口,又生生咽下。

    “来人。”董太皇,艰难发声。

    童子申,以头触地,怦然作响。以示榻下有人。

    果然。董太皇闻声回望,正见蓟王。

    “太皇毋动。”蓟王先礼:“臣,不告而入,请太皇恕罪。”

    “蓟王,所为何来。”董太皇,目色凄苦,明知故问。

    “来解太皇心忧。”蓟王答曰。

    “不知王上,有何神丹金液,可疗朕之心疾。”董太皇,不抱奢望。

    “如太皇所知。臣,上巳节时,身中奇术,灵台受创,昏睡不醒。幸有巫山神女并王母门下玉女,齐奏《昆仑九音》,才得转圜。醒时,诸多旧事,便已记起。又闻黄门令密报,方知别有隐情。时,太皇并窦太皇,指天为誓,扶立‘贵子’为帝。臣,窃以为,太皇不过,一己之私欲,为与(何)太后相争耳。然今日方知,乃为大汉社稷,殚智竭力。臣,后知后觉,无言以对。”

    刘备一席话,听得董太皇热泪长流。少顷,才哽咽言道:“身逢大难,生不如死。王上既已尽知,朕亦无言自辩。”

    “贵子者何?”刘备轻问。

    “申儿。”董太皇哽咽难平。

    “奴婢在。”童子申,自榻下答曰。

    “速近前拜见。”董太皇,强撑起身。

    “喏。”

    童子申跪行上前,大礼参拜:“奴婢,拜见王上。”

    “抬起头来。”蓟王不置可否。

    “奉命。”见童子申不敢起身,榻上董太皇催促。

    童子申,年纪虽小,然少年老成。明知贵子已被何后劫掠。董太皇欲行,鱼目混珠。令己假扮贵子,奉先帝《起居遗诏》,行废长立幼。蓟王当面,明以照奸,如何敢冒充!

    然语出太皇,又岂敢违命。天人交战,忐忑难安。不得已,童子申唯奉命抬头。自下而上,与蓟王四目相对。宛如利箭穿心,又猛然蜷缩在地。

    “少令,所言不虚。”蓟王语透深意。

    二童子,孰是孰非,蓟王自有定论。须知,蓟王曾进出西邸,与王美人兄妹相称。亦数见贵子,于襁褓之中。岂能单凭一面之词,便深信不疑。

    “太皇,意欲何为。”刘备求问。

    闻此问。董太皇犹如,回光返照:“先帝《起居遗诏》在此,‘贵子’亦在此。王上可愿助朕,废长立贤,三兴汉室。”

    “敢不从命。”蓟王先伏地奉诏,起身再进良言:“然臣有一席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王上直言。”董太皇犹受强心一针,心病已愈大半。

    “太皇自问,所为何来,又有何求?”刘备目光,清洌无波,慧深如海。

    “自是,天下权柄!”董太皇,实言相告。

    “臣,斗胆。”刘备躬身近前,隔帘耳语:“窃以为,天下权柄,早已在握。”

    “王上,何出此言?”董太皇犹未自醒。

    刘备遂将一物,送入太皇手心。

    待辨出此物,永乐太皇,浑身巨颤。电光石火,已幡然醒悟:“王上之意,朕,已尽知。”

    “臣,告退。”刘备趋步退后,跪拜自去。

    蓟王退步刹那,腰间玉色一闪。似是捆扎玉简一卷(详见:《列宿·1.37 鱼目混珠》)。

    逸乐精舍。不等封谞,言语落地。毕岚忙问:“蓟王所呈何物?”

    “未可知也。”封谞立于门外,只闻其声,不见之物。童子申,虽近在咫尺,亲眼得见。然匆匆一瞥,亦不辨究竟。

    此事,赵忠亦略知一二。这便言道:“时有黄门死士,伏于梁上,亦未能辨。窃以为,先帝另有玉简遗诏,传于蓟王。”

    “可比天下权柄。”封谞多年来,苦思无解:“究竟何物?”

    “蓟王言,‘天下权柄,早已在握’。又是何意?”宋典心生疑虑:“莫非,蓟王已知,何后所掠,乃太皇之子。”

    “必不能也。”封谞早已想通:“若蓟王早知永乐隐秘,岂容董氏乱汉。”

    “种出蓟王乎?”宋典窃问。

    “时蓟王房中不利,无所出也。”封谞摇头。

    众人苦思无解。若封谞所记不差。蓟王与董太皇,华室对话。必有深意。

    与舍中内官,所思不同。甘泉卫尉何苗,另有所问:“莫非,(何)太后谬矣?”

    言指,何后选错贵子。

    “或,董侯亦出汉室。”赵忠眼中,精光一闪。

    “赵常侍,何出此言?”何苗求问。

    赵忠转问毕岚:“蟾宫之上,可有汉室宗亲往来。”

    “然也。”毕岚自然知晓。

    欲求曹节,先登蟾宫。洛阳勋贵,心知肚明。时曹节以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权独揽,权势滔天。便是张让、赵忠,等十常侍,亦不敢与之争锋。洛阳公卿,登门相求者,络绎不绝。

    “时为何人?”赵忠追问。言指,毕岚暗送永乐太后当夜。蟾宫来客,可有汉室宗亲。

    “陈王、平原王、河间王、合肥侯。”略作思量,毕岚逐次作答。

    “这……”闻者,无不心惊。

    陈王宠,素有大志。平原王,乃桓帝胞弟。永乐母子,皆出河间。

    更有甚者。

    合肥侯身患“蒸母”隐疾。

    胡思乱想,纷至沓来。

    舍中众人,一时汗如雨滴。

1.176 众盲摸象

    正如勃海王刘悝求中常侍王甫复国,许谢钱五千万。诸侯王遣使上京,有求于内官。两汉以来,屡见不鲜。

    如大将军梁冀与顺帝美人友通期,私通之事。今汉,亦非个案。

    譬如,东海靖王刘政。其父乃光武长子,废太子东海恭王刘疆。刘政“婬欲薄行”,其叔父,中山简王刘焉薨,“诣中山会葬,私取简王姬徐妃,又盗迎掖庭出女。豫州刺史以及鲁相奏请诛(刘)政,有诏削薛县”。

    刘政不但盗迎掖庭出女,甚至私取简王姬。有司奏请诛之,然不过削一县而已。

    类似汉室秘闻,宫廷禁忌,旁人不得而知。然黄门内官,却一清二楚。只因,侍奉君王身侧。汉室之事,凡有风吹草动,焉能瞒过。

    逸乐舍中。黄门大内官,各有心思。

    此时,已有定论。永乐太仆封谞,可证董太皇,暗中产子。掖庭令毕岚,可证董太皇曾夜入蟾宫。然究竟被何人所污,时下尚无定论。

    更有甚者,为董太皇接生之太医令张奉,曾言董侯有“日角之相”。此乃帝王之相也。换言之,此子必然不凡。

    故赵忠所言。董侯或出汉室,绝非空谈。

    “平原王,何所求?”赵忠追问。

    “欲并马贵人汤沐邑也。”毕岚答曰。

    平原王刘硕,乃桓帝二弟。建和二年,灵帝更封都乡侯刘硕为平原王,留博陵,承父刘翼香火。又尊刘翼夫人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以涿郡之良乡、故安,河间之蠡吾三县为汤沐邑。刘硕嗜酒,多过失,桓帝令马贵人领平原王家事。后马贵人薨。循例,汤沐邑当有子嗣所承。彼时,桓帝三弟,勃海王刘悝,已举家下狱死。故只剩平原王刘硕,可承三县。

    后事,众所周知。先帝析分博陵,增封蓟王(详见:《陇右·1.47 再增三县》)。平原王刘硕,终未如愿。

    彼时,合肥侯亦求徙封大国。先帝问政。尚书令曹节,深谙圣意,皆谏言拒之。

    “河间王,又何所求?”赵忠逐个询问。

    “亦不出封国之事。”毕岚答曰。

    河间王刘陔,乃河间安王刘利之子。与先帝,皆出河间孝王刘开一脉。乃桓帝孙辈。然国事如何,皆与永乐隐秘无干。且看那夜蟾宫之上,究竟何人所为。

    奈何,长乐太仆段珪,饮药而死。蟾宫毁于大火。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亦亡故。死无对证,无迹可寻。

    “王太后相召,当作何答?”毕岚求问。

    “据实已告,莫相遮。”赵忠言道。

    “善。”毕岚既来,已有必死之心。毕竟,满门家小俱在函园。譬如段珪明知,被张让、赵忠构陷,然为保家小,仍饮药而亡。可比此时,毕岚心境。

    “或有一人可问。”何苗忽言。

    “何人?”众人同声发问。

    “童子申。”何苗语透深意。

    封谞试问:“卫尉之意,童子申必有未尽之言。”

    “然也。”何苗以己虑人:“王上与董太后,华室相见。唯童子申,侍卧榻之侧。咫尺之间,焉能不见?”

    言下之意,蓟王所呈,天下权柄。童子申必然亲见。闭口不提。必有难言之隐。

    “童子申何在?”毕岚忙问。

    “取名董箕,入王子馆为侍子。”封谞答曰。

    “何不召来?”毕岚试问。

    “紫渊王子馆,乃诸王子所学。非王命不可离也。”赵忠言道。

    试想,蓟王子起居求学之馆。蓟王焉不持重。守备森严,进出有令,乃是必然。紫渊本是蓟王所建别馆,后扩六国馆。再改王子馆。虽名馆,实则离宫也。蓟王择良师益友,相伴诸王子。用心可谓良苦。尤其八王子,蓟王纵远征在外,亦或是日理万机,亦不忘言传身教。“学而无用”之说,国人津津乐道。与“无为而治”,颇多异曲同工。

    一言蔽之。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

    王学之道,便在于此。

    窥蓟王行事,可见一斑。为楼桑少君时,事必躬亲。为临乡少君侯时,已有左膀右臂。今为大汉一藩,文武百官,鼎盛吏治。

    “可恨宋奇不在。”苦思无果,束手无策,宋典仰天长叹。

    王太后既召宋奇,必莫大相干。永乐之事,牵连甚广。然多各执一词。好比“众盲摸象,各说异端”。皆未能窥其全貌。

    舍中众人,皆心有戚戚。

    董侯身世,与今汉时局,息息相关。

    河北皆传。若坐实董承非出汉室。蓟王当立麟子为帝。行拨乱反正。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汉室三兴。麟子阿斗称帝,蓟王当封太上皇,临朝称制。

    “太上皇”一词,最早见于《史记》。秦始皇,平定天下,除自号“皇帝”,还“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彼时,庄襄王赢异人,已去世多年。

    待汉高祖称帝,下诏:“诸王、通侯、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刘)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时刘太公,仍在世。

    “太上皇”,虽为尊号,然却不问政治。蔡少师释曰:“太上皇,不言帝,非天子也。”颜师古亦注曰:“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政治,故不曰帝也。”

    “太上皇帝。”与“逸乐舍”相距不远之“和乐舍”中,南閤祭酒许子远,一语中的。

    和乐,语出《诗经·小雅·鹿鸣》:“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汉书·董仲舒传》亦有:“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乃鸾栖馆中,精舍之冠。常为二千石,相聚小酌。

    “太上皇帝。”门下报馆丞陈琳,若有所思。

    两汉以后,始现“太上皇帝”之尊号。如十六国后凉天王吕光、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北齐武成帝高湛、唐睿宗李旦等,退位后均自称“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虽源于“太上皇”。然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号“太上皇”者,好比“赵主父”。年事已高,退位让贤,唯恐少主年幼,不足持国。故尊“太上皇帝”以镇之。欲使家国大权,平稳过渡。

    譬如,拓跋弘退位,“国之大事咸以闻”;高湛退位,“军国大事咸以奏闻”;李旦退位,“五日一度受朝于太极殿,自称曰朕,三品已上除授及大刑狱,并自决之,其处分事称诰、令”。

    据此可知,“太上皇帝”纵禅位,仍掌皇权。

    甚至凌驾于,皇帝之上。

1.177 不言代汉

    见许攸,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陈琳遂问:“子远已知,董侯出身否?”

    许攸落杯言道:“永乐隐秘,我岂能知。然我主,欲立五帝之心,百官尽知矣。天下五帝,皆为世子。我主岂不尊‘太上皇帝’乎?”

    “先有太上,再有天子。”陈琳这便醒悟。

    “然也。”每每虑及此处。许攸总有莫名,一丝隐忧。却不知,智者千虑,何处有失。

    董侯身世存疑。于蓟王而言,乃莫大天机。天下看似,唾手可得。如探囊取物,入蓟王家门。然“福祸相依”,蓟王居中守正,并未轻言代汉。

    然天下仙门早知,代汉者,宗王也。

    时至今日。论汉室宗亲,大汉一藩。非蓟王莫属。试问,“当涂高者”,还有何人?

    且蓟王唯有尊号太上皇帝。方能立天下五帝。

    许攸守南閤,掌幕府人事。既言之凿凿,必有所出。心中虑及,陈琳举杯笑问:“子远以为,若我主尊太上,当如何施为。”此乃人臣大忌。然毕竟好友当面,不入三人之耳。但说无妨。

    许攸与好友满饮,落杯言道:“当先加‘无上将军’。”

    “子远,所言是也。”陈琳这便醒悟。昔日,先帝立西园八校尉。自称“无上将军”。《后汉书·灵帝纪》有载:“甲子,帝自称‘无上将军’,燿兵於平乐观。”

    实则,早在先帝之前。顺帝末,便有“阴陵人徐凤、马勉等复寇郡县,杀略吏人。(徐)凤衣绛衣,带黑绶,称‘无上将军’,(马)勉皮冠黄衣,带玉印,称‘黄帝’,筑营于当涂山中。乃建年号,置百官,遣别帅黄虎,攻没合肥。”

    换言之,无上将军,本是贼人僭号。却被先帝堂而皇之,加于己身。遂成两汉,最高将军位。远在大将军之上。唯有天子领之。

    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蓟王行事,先易后难。先升辅汉大将军,为无上将军。再进位太上皇帝。

    再深思。蓟国谋主,早已谋划。毋论董侯,种出何人,废立与否。只需此事作罢。新帝登基,蓟王五朝元老,必受增封。蓟王已尊尚父,领辅汉大将军。尚父断难再升。然辅汉大将军,却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试想,甄都曹司空,亦无异议。

    “此乃,中丞谋国乎?”倍思前后,陈琳不禁问道。

    “然也。”许攸笑答。

    洛阳北郭,谷门。

    越骑校尉曹冲,仰望太仓顶上烈火熊熊,映红半空。心中颇多不舍。奈何兄命不可违。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下令今夜火烧蟾宫,必出有因。虽不舍折桂重利,曹冲亦当唯命是从。

    须臾,永安宫,后门重启。

    一队精骑,护驾出宫。

    车厢内,隐约有童子稚声发问:“祖母,此去何处?”

    “塞外。”便有妇人,柔声答曰。

    “何时南归?”

    “朔鸟丰翼。”

    说话间,车驾沿御道一路向北,通行无阻。

    刚出谷门。忽见一人一车,横在桥前。

    曹冲拍马上前:“何人当车。”

    只见那人,提灯照面:“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求见太后。”

    好一个,神鬼奇谋贾文和。

    曹冲闻声一愣。待辨清相貌,又尴声一笑:“原是右丞。”

    便有具装骁骑,引贾诩至车前。永安车马,乃蓟王所献,尤胜王宫车驾。

    “下臣贾诩,叩见太后。”

    “右丞,所为何来。”车内果是窦太后。

    “为救天下。”贾诩再拜。

    “右丞当车,当窥此局。新帝被废,朕与太子,远赴漠北。洛阳朝堂,再无‘鹊巢鸠占’,蓟王,身后无忧。何曾不为天下计。”窦太后,柔中带刚。

    “太后苦心,下臣岂不尽知。”贾诩,躬身答曰:“然我主,豪杰当世,磊落行事。耻于,权谋立国。必不肯,苟且行事。太后无过,岂能自徙,塞外苦寒之地。”

    “蓟王。”窦太后一声轻叹。

    贾诩言道:“太后若远避漠北,主公必亲自迎回。然若,去而复返,再回京师。因‘夺子之恨’,灵思皇后,又岂能与太后相容。如此,‘二宫流血’,几无免也。”

    试想,窦太后无端掠走太子,何后焉能不恨。

    “今夜之事,右丞尽知否?”窦太后,别有深意。

    “下臣,尽知也。”贾文和,斟酌作答:“陛下暗募死士,欲借上寿之礼,诛十常侍以明志。然行事不密,被十常侍先知,于是调西园卫入鞠城,欲‘矫诏’废帝。然下臣料想,大将军何进,必别有所图,且另有黄巾余孽,行乱中取利。故下臣,已尽起幕府五校精兵,数路兵分……”

    “右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窦太后叹道:“朕复何言。”

    “如此,请太后,移驾永安(宫),从壁上观。”贾诩再拜。

    “执金吾,又当如何?”窦太后不愿累及无辜。

    “下臣,遥看太仓,火雨分落。武库比邻,或被延及,亦是常理。”贾诩语透深意。言下之意,太仓毁于兵乱。武库亦受延及。个中隐秘,皆化为灰烬。

    “如此,朕足可安心。”窦太后言道:“传令,回宫。”

    “喏!”便有一豪勇骑士,车前领命。此人正是窦统独子,年仅十五之没鹿回王子,窦宾。

    待窦太后,车驾返回。本奉命接应之越骑校尉曹冲,打马上前,抱拳求问:“我等行事,如此隐秘,右丞何以先知?”

    贾诩叹声一笑:“我亦未料,竟是二位老大人携手,为二宫止血,为大汉续命。”

    今夜实乃,看似游离于权利中枢之外,一人迁居消灾、一人称病辟祸之,长乐太仆程璜,并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二位老大人,联手兜底。

    “待日出,万里江山,鹿死谁手?”曹冲又问。

    “复归正朔。”贾诩一语中的。

    曹冲轻轻颔首,忽开口:“求函园美宅安身。”

    贾诩笑答:“此事易耳。”

    “谢右丞成全。”曹冲喜不自禁(详见:《四海·1.54 四方杀局》)。

1.178 离宫辟祸

    南宫,云台。

    天光微亮,初闻鸡鸣。窦太后,悠悠转醒。

    自窦大将军兵败枭首,窦氏败亡。窦太后被禁云台,已有多年。孤家寡人,老将至矣,却无所依。窦太后心如朽木,不过苟活而已。

    无人辅政,无人匡正。少年天子,再无中兴之念。更加其母,永乐太后,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乃至大汉朝堂,朝政日非,江河日下。

    “太后。”中大夫,榻下轻问。

    “更衣。”窦太后,帐内轻答。

    “喏。”中大夫,遂命宫人入内。为窦太后,洗漱更衣。

    云台高居。窦太后纵失权势。然身侧仍有中大夫,忠心为伴。天子虽久不登台问候,然亦未起加害之心。毕竟,窦氏举族伏诛,剩窦太后孤家寡人,已不足为患。何必因弑嫡母,而徒惹骂名。任其自生自灭,何乐而不为。

    梳妆时,闻中大夫,窃窃私语。

    窦太后遂问:“何故耳语。”

    便有中大夫,近前答曰:“闻永乐宫鬼祟,太仆封谞,欲择掖庭宫生子,养为侲子逐除。”

    见窦太后,若有所思。心腹中大夫,便又低声进言:“宫中传闻,自永乐署灾,多有积铜被盗。”唐周之乱,天子虽下禁令。然禁中内外,皆有风闻。终归,“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此地,亦不宜久居。”窦太后,心有戚戚。

    “太后,欲迁何殿?”中大夫,不解其意。

    “永安宫,如何?”窦太后,似有定计。

    “永安乃离宫。”中大夫劝道:“不如云台多矣。”

    “因属离宫,方能保全。”窦太后素有大智。先前,有望气者言,京师有大兵,两宫流血。迁居永安,远离二宫。乃避祸之道也。

    谶纬之术,时人深信。譬如史上“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笞杀(张)温于市以应之”。

    “陛下岂肯太后轻离?”中大夫言及,云台乃禁锢之地。

    “所言是也。”窦太后,喃喃自语:“何人能助之。”

    电光石火,窦太后似有定计:“召程夫人来见。”

    “喏。”中大夫自去传命。

    洛阳西郭,延熹里。

    大内官,程璜宅邸。

    今日一早,程夫人便从宫中赶回,与养父相见。

    程夫人虽是陛下食母,然自陛下元服,已少食人乳。故程夫人食母身份,多也名存实亡。然程夫人却仍有乳。先前与永巷令徐奉结成对食。便任由徐奉取食。如今徐奉勾结天平反贼,事发潜逃。留之无用,索性喂养掖庭内众多“宫生子”。

    日前。奉永乐太仆封谞之命。掖庭令毕岚,正从众宫生子中,甄选适龄者,送往永乐宫。养为逐鬼童子。乳涨,程夫人亦入永乐宫,喂养童子。

    “阿父。”见程璜气色如常,程夫人心中稍安。

    谓老兽垂暮,余威犹在。程璜一日不死,程夫人便一日无忧。深宫之中,无人敢动她分毫。

    “今日因何出宫。”程璜问道。

    “有二事不明,乞问阿父。”程夫人直言。

    “何事不明。”程璜慈眉善目。

    “永乐董太后,择掖庭二岁‘宫生子’,为‘逐鬼童子’,为其一。”程夫人这便言道:“昨夜窦太后召我上云台,问及诸多宫中旧闻,又赠此物,是其二也。”

    “哦?”程璜问道:“赠我儿何物。”

    “一对圆珰。”程夫人便将一对圆形玉耳环取出。

    “此物名曰‘合欢圆珰’。乃成帝时,赵昭仪(赵合德)赠皇后(赵飞燕)之物。先帝大婚时,又赐窦太后。乃前汉宫中旧物。”不愧是程璜,竟一眼辨出。

    “作价几何?”程夫人忙问。

    “无价之宝。”程璜笑答。然心中却暗思,窦太后以皇后之物相赠养女,究竟何意。

    “若去金水质舍,能质卖几何?”程夫人脱口而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咝——”程璜不禁倒吸一凉气。正如养女所说,能将此物折钱之处,唯金水质舍。换言之,窦太后赠无价之宝,并暗指变现之所。莫非,此事还与蓟王相干?

    “莫非,窦太后知徐奉潜逃,遇与我结对食?”程夫人,胡思乱想。

    “女儿何出此言?”程璜一愣。

    “此圆珰既名‘合欢’。不正取合欢之意?”程夫人答道。

    程璜又一愣。却断然摇头:“窦太后,绝非此意。”

    “阿父,何以知之?”程夫人不解。

    程璜嘿声一笑:“窦太后,延熹八年(165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立后。虽贵为皇后,却未有宠。永康元年(167年)先帝崩,又尊太后。正因先帝无子,故立解渎亭侯为帝。”

    “先帝未(临)幸窦太后。”程夫人大惊。

    “先帝纵情施欲,人伦皆废。虽数同衾,却未合欢。窦太后至今,仍是完身。”说到此处,程璜不禁一声悲叹:“我大汉帝后,又何止窦太后一人如此。”

    “还有何人,竟如此凄惨。”程夫人惊问。

    “孝惠皇后。”程璜答曰。

    “既如此,窦太后因何送儿,合欢圆珰?”程夫人又问。

    “‘合欢’者,亦作‘合众而乐’也。前汉先贤有‘二国合欢,燕齐以安’之句。”说到此处,程璜已解其意:“明日,我当入宫拜谢。”

    “二国合欢,燕齐以安。”程夫人似有所悟。

    “我儿毋需再思,其物何意。知窦太后假此物,约老父入宫相见足以。”言语之间,程璜似年轻十岁。

    “阿父欲再掌大权否?”程夫人,幡然醒悟。

    “我儿且拭目。二国已合欢,剩下一国,又当如何?”程璜一声长叹:“鼎足之势,成矣。”

    老父之言,程夫人似懂非懂。心中还有一事未解:“永乐宫又为何择选,二岁童男?”

    “或为逐鬼,或为逐‘真鬼’。”程璜亦语出深意。

    程夫人本还想追问。话未出口,便又自行打住。老父从来,话说一半。再问亦是徒劳。总归,懵懵懂懂,云山雾罩。

    正如老父所言。权且,拭目以待。

    总有,水落石出一天(详见:《1.54 燕齐以安》)。

1.179 蓟王幸朕

    翌日,程璜入宫。

    先入西园。依次叩见陛下,何后,董太后。

    再登云台,叩见窦太后。

    云台本是禁锢之地,重兵拱卫,无陛下及董太后令,便是中常侍,亦无从登台。更何况,受十常侍所遣,暗中窥视行踪之小黄门。其程璜叩见董太后时,已道明来意。人老将死,欲向诸位主子道别。先叩别董太后,足知进退。毕竟,按礼法,当先叩别窦太后。

    人老为尊,人死为大。

    董太后,亦念旧情。传令云台守卫,不得拦阻,放其登台。

    “老奴,叩见太后。”程璜恭敬,亦如先前。

    帘后窦太后,明知故问:“老大人,所为何来?”

    “一来,人老将死,叩别太后。二来……”程璜缓缓直身:“谢太后赐小女,无价之宝。”

    窦太后答曰:“不过是一件随身之物,又岂真无价。”

    程璜却答:“合欢圆珰,乃太后入宫时,先帝所赐,岂非无价?老奴代小女拜谢。”

    太后忽道:“既如此。朕,可求老大人一事否?”

    “太后何事?”程璜再叩首。

    “请开党锢。”窦太后试言。

    略作思量,程璜这便婉拒:“老奴,久不在宫中。诸事,‘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党锢之事,力不能及也。”

    此托辞,不出窦太后所料:“黄巾乱后,群盗蜂起,乃至朝政日非。若不开党锢,‘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如何,拨乱反正。”

    程璜再拜:“太后,所言是也。奈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奴,老而无用矣。”

    正欲叩别,不料窦太后又道:“且慢。”

    “太后还有何事?”程璜再拜。

    “老大人,既识前朝旧物。不知,可识此物。”言罢。便有心腹中大夫,自帘后捧盘而出。

    盘中之物,覆以白绫。平铺盘中,并无突兀。

    显然,盘中所盛,必是诸如信函一类,锋薄之物。

    程璜暗忖许久,亦未能忍住好奇。

    这便伸出二指,轻夹边际,将白绫徐徐展开。

    见绫下空无一物。程璜不由一愣。莫非窦太后,相戏我乎?

    然待辨清,绫上绣花。不由浑身颤栗,汗如雨滴。

    “老奴死罪!”程璜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苦也,中计矣!

    所谓“绣花白绫”,乃窦太后贞绢,是也。

    电光石火,程璜心慌意乱。

    贞落殷红。斑斑血迹,好似初染。先帝从未临幸,窦太后又寡居云台多年。程璜久为大内官,绫上贞落,只眼可辨。必是新晋之伤。

    何人竟敢染指,大汉太后。夺其清白之身。

    窦太后细语轻声,却振聋发聩:“朕今**,与老大人何干?”

    “老奴、老奴、老奴……”不知何故,程璜惊俱之中,又起野火焚心。

    福祸相依,便是言此时此刻也。

    窦太后又道:“朕既无隐。老大人,何不直言。”

    “既如此。乞太后,据实以告。”程璜紧握颤抖手腕,并指将白绫覆盖。待斑斑血迹,重被遮掩,这才长出一口浊气。

    “老大人且近前来。”窦太后言道。

    “喏。”不敢起身,伏地爬行。待头冠轻抵垂帘,便又五体投地。动作一气呵成,谁言程璜老迈。

    窦太后自帘内微微探身,与程璜耳语:“乃蓟王幸朕。”

    “嘶——”闻此言,饶是历经生死两难,老而弥坚程大人,亦陡然色变。猛吸一口凉气,不由彻骨极寒。

    蓟王幸太后,绝非贪恋美色。莫非,欲窃大汉江山乎?

    窦太后委身蓟王,又当何求。莫非,欲假蓟王之手,报灭门血仇乎?

    强压心头惊惧,程璜颤声发问:“太后,欲报家仇乎。”

    “此其一也。”窦太后,不做遮掩。

    “其二何如?”话刚出口,程璜便已醒悟。

    “其二乃为,江山社稷。”果不出程璜所料。闻此言,程璜满腔野火,陡然没顶。

    窦太后,低声言道:“我与先帝无嗣。拥立何人即位,并无不同。故以‘三兴之功’相送。不知老大人,可愿领受?”

    “老奴,老奴……”程璜竟无言以对。

    “老大人,不过花甲。足有,十年富贵。”窦太后再吐肺腑之言:“老大人,可愿‘沉船破釜’,以示‘必死无还’之心?”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曾权势滔天,又蛰伏十载。若能复起,重掌大权。便是杀头之祸,又有何惧!

    “此事,当隐秘。”程璜看向帘后宫女:“内中诸‘中大夫’,宜当灭口。”

    窦太后答道:“朕之身侧,皆出窦氏门内。老大人,足可安心。”

    “老奴,敢不从命!”程璜匍匐后退,起身再叩首。转而又道:“重开党锢,非我一人力及。需引内外强援,以为助力。”

    “得老大人相助,此事成矣。”窦太后又赐金玉良言:“可与大长秋共议。”

    “曹节?”程璜闻声皱眉。话说,自己沦落至此,便拜曹节所赐。如何再能与其结盟。

    窦太后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张让、赵忠等称十常侍,多有逼迫。曹节亦孤立无援。此去,当弃间隙,携手应对。”

    “太后所言是也。”程璜幡然醒悟。不愧大汉帝后。

    这便再拜出宫,自下云台。

    回忆先前。程璜当真,诚惶诚恐。

    疾步下阶,半途忽又自醒。这便假装垂头丧气,气喘吁吁。艰难踱步,走下平地。

    老态龙钟,垂垂将死。一路踉踉跄跄,向宫门外安车而去。

    直被心腹,扶上车驾,驶出宫外。一路暗中监视之小黄门,这才如鸟兽散。各自归去,向十常侍,添油加醋,细禀究竟不提。

    隔日,程夫人又被老父唤回。

    “阿父唤我何事?”

    “确有一事,我儿附耳。”一夜苦思,程璜心思已定。

    “何事隐秘。”程夫人不疑有他,这便近身细听。

    “我儿再登云台,与太后同寝。且看太后,贞白几何。”程璜暗授机宜。此事定要无疑。

    “何故如此?”程夫人闻言蹙眉。前日,老父不还说,太后无宠,仍是清白之身。

    “事关你我生死,程氏十年富贵。不可有失。”程璜叮嘱道:“兹事体大,毋多言。”

    “喏。”程夫人此时方知,事关重大。

    “速去,速回。”程璜掷地有声。

    程夫人不敢耽搁,这便回宫(详见:《陇右·1.56 拱手相送》)。

1.180 蓟王有心

    桓帝宣陵,后院偏殿。

    殿内居中置屏,隔断内外。屏后窦太后,正襟危坐。正待临乡侯觐见。

    有顷,刘备除鞋入殿,自跪屏外:“臣,刘备。叩见太后。”

    “来人可是临乡侯?”

    “正是刘备。”

    “陛下赞君侯‘吾家麒麟’,可有此事?”

    “陛下过誉。臣惭愧。”

    “陛下金口玉音。岂能有假。临乡何如?”

    “临乡界东西三百四十一里,南北二百九十五里。城、邑十座,港八座,仓十座,关一座,有水砦二座。户八万一百八十八,口一百二万四千八百卌七,种晚稻十二万一百六十顷……”

    “三百里地,却活百万民。果是‘吾家麒麟’。闻临乡侯,少年丧父,孤母持家。相依为命,否终则泰,然否?”

    “然也。”

    “又闻,君侯娶妻公孙氏。少侍孤母,以长姐待之。犹大母数岁,然否?”

    “然也。”

    “少时家贫,如今富贵。且无劵书为凭,何娶长母之妻?”

    “刘备闻‘娶妻当娶贤’。品节第一,余下皆次。且我与夫人,自幼相识,鹣鲽情深。相约白头到老,不忍弃之于半道。”

    “好一句,白头到老。朕居深宫,久不问朝事。今日既召君侯,又岂令吾家麒麟,空手而回。闲暇作紫艾绶,便予君侯。”

    “臣,叩谢天恩。”又去而复返:“临乡虽小,却有诸多名产。臣择日奉献,乞太后,善保圣体,万寿无疆。”

    “君侯有心(详见:《雒阳·1.27 路中捍鬼》)。”

    南宫云台,广德殿。

    除鞋入殿,刘备趋步躬身,自跪屏前:“臣,刘备,叩见太后。”

    “君侯免礼。”一如既往,如沐春风:“君侯所献,朕甚欣喜。故召君侯为谢。”

    “臣,不敢。”

    “皆出临乡名产乎?”

    “然也。”

    “闻陛下已许君侯,另开小市。”

    “正是。”

    “甚好。诸如,火玉华胜、金丝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锦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若贩洛阳,必将广售。”

    “谢太后。若能广售,臣当四时进献。”

    又聊些家常。便有内官入殿,示意太后用药。

    刘备这便拜退。闻屏后太后轻咳,便又言道:“云台,巍峨高耸,风起云涌。今乍暖还寒,太后当善保圣体。”

    “君侯有心。”

    “臣,告退。”刘备再拜,躬身出殿(详见:《雒阳·1.36 再见太后》)。

    长信宫,景福殿。

    蓟王刘备携偏妃董氏,贵人马氏,美人邹氏、杜氏,入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帘后窦太皇,满门无存,尤显真情可贵。自诸母入宫,与窦太皇母女团聚。深居简出,亦难得与刘备相见。

    趁今日上寿,诸母亦入帘内,询问刘备家中诸事。比起周六百九十八丈之长信宫,诸母更喜十里楼桑,七楼顶阁。惦念太妃、义太妃,王妃。

    诸母先言:“若待闲暇,诸事毕。当与太皇北归蓟国安居。”

    窦太皇,目光如水,隔帘以观刘备,且看如何作答。

    刘备答曰:“待少帝元服,当如诸母所愿。”

    诸母喜不自禁:“虽与太妃,常有书信。然‘传闻不如亲见’。不知状貌几何,又是何等奇观。”

    窦太皇寡言。陪母居于帘后,亦心向往之。

    出殿前,窦太皇以亲手缝制之香囊、紫绶回赠。礼轻情意重。刘备拜谢。

    话说,蓟王随身所佩。美玉出昆冈,太皇授紫艾。普天之下,恩厚如斯,唯蓟王一人。凡得蓟王随身玉佩相赠,皆平步青云,无有例外。然窦太皇,多授紫艾,香囊却是首赐。

    比起紫艾绶,香囊更为贴身。太皇赠以香囊,足见两家“肘腋之亲(详见:《诸夏·1.74 肘腋之亲》)”。

    数日后,程夫人再回。

    “如何?”入密室,养父程璜先问。

    “如阿父所言。”程夫人低声答曰:“太后已非处子之身。”

    程璜眉头随之舒展:“太后,果不欺我。”

    “阿父……”程夫人思量再三,仍忍不住问道:“何人所为?”

    程璜龇牙一笑:“为父便告之,女儿敢听否?”

    “阿父,所言是也。”程夫人轻轻颔首,转而又问:“此事又何干我家,十年富贵。”

    “皇长子乃何后所生。何后出身卑贱,陛下不喜。王美人出身清白,又得宠爱。故陛下似有废长立幼之心。”程璜言道:“若窦太后扶保王美人子即位。则与永乐董太后、何后,鼎足之势也。董太后与何后争权,必难两立。窦太后,便成胜负之所在……”

    老父话说一半,程夫人仍懵懵懂懂。

    窦太后,本可置身事外。为何要深陷立储漩涡。再说,窦太后无权无势,窦氏外戚已被残杀殆尽,如今只剩孤家寡人,内外无援。若与何后结怨,一杯毒鸩,足可令窦太后驾鹤西去。

    窦太后,何其不智也?

    老父,为何偏要与无权无势,无欲无求之窦太后结盟。

    虑及此处,程夫人忽灵光一现:“莫非,阿父命我,刺探之人、事,便是,便是……强援!”

    换言之,窦太皇委身之人,必是强援无疑。此等宫闱禁忌,事发必死。唯有勠力同心,助太后铲除异己。重掌大权,方能免死。然究竟何人,足令窦太皇,舍清白之身?

    程璜轻轻颔首:“我儿,果然聪慧。”

    转而一想,又不对:“内宫之争,人臣大忌。如何,如何……”程夫人越发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云山雾罩,无从捉摸。然又牵扯一场,极大宫廷危机。说是血雨腥风,亦不为过。只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心念至此,程夫人不由得,眼露惧色。

    “见吾儿露怯,老父足可瞑目。”程璜甚是欣慰:“吾儿贯为死士,常不避生死,亦不为惧。如此行事,恐难善终。今既知‘遇事三分怯’,老父身后,可尽托吾儿矣。”

    “阿父,又当如何?”程夫人咬牙问道。

    “稍安勿躁。”程璜笑着安抚:“待为父见过曹节再说。”

    “阿父竟欲与曹节携手?”程夫人又一愣。

    “然也(详见:《陇右·1.57 赏罚未定)》。”

1.181 女子重夫

    曹节车驾入府,便有心腹来报,程大人深夜登门。

    “程璜?”饶是曹节,亦不由一愣。

    若是先前,曹节定避而不见。

    然今时不同往日。老一辈大宦官,人才凋零。相互残杀,所剩无几。放眼望去,能与己比肩者,唯剩程璜一人。

    却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心念至此,曹节这便言道:“书庐相见。”

    “喏。”

    言罢,曹节自往后院。须臾,便有心腹,引程璜来见。

    “曹常侍。”程璜先礼。

    “程常侍。”曹节回礼。

    “冒昧而来,尚书令毋罪。”程璜甚是谦卑。

    “程常侍,所为何来。”曹节直问。

    “奉窦太后之命,有机密要事,与尚书令共议。”程璜直答。

    曹节心中一动:“窦太后,何所命?”

    “乞开党锢。”程璜掷地有声。

    “来人,送程大人。”曹节面色如常,怒从心起。

    “且慢!”程璜言道:“尚书令,容我一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曹节冷笑:“程常侍莫忘,欲夷我等三族者,便是党人。”

    程璜答曰:“事关生死,焉能不知。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尚书令且深思,若开党锢。我等黄门内官,还相与斗否?”

    将一众心腹,挥手驱离。曹节试问:“程大人,欲行嫁祸安国之计乎。”

    “然也。”待曹节心腹尽退,程璜这才恳言道:“若开党锢,党人虽得复入朝堂,然待积势而成大害,足需十载。十载之后,你我皆已入土。自有‘十常侍’,与党人恶争!今若不开党锢,尚书令窃以为,能得善终否?或不出二三载,张让、赵忠,便将夺位。我等,老而将死,何与之争?”

    此亦是曹节,难解心结。

    “‘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党人乃是后患。十常侍实为先害。何不决洪水,以救近火。”程璜字字诛心,却又字字入耳。

    “窦太后久不问政事。朝中内外,亦无人相助。程大人,何投窦太后门下?”曹节笑问。

    “‘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皆老而‘无所依归’,不欲死‘无葬地也’。”程璜口出肺腑之言。

    “好一句,老无所依。”曹节一声长吁:“前日,二宫太后,游上林,观百戏。明日,程大人便轻身入宫,自投窦太后门下。其中,可有关联?”

    程璜密语相告:“尚书令当知。二宫太后,已歃血结盟,相约共保‘贵子’即位。”

    曹节这便醒悟:“永乐、长秋,二宫之争。窦太后,得生也。”

    “我等又何尝,不如此哉?”程璜言道:“如曹大人所言,永乐与长秋相争,窦太后得以偷生。党人复入朝堂,与外戚苟且,必诛十常侍。如此,你我皆幸免也。”

    话已至此,利害关系,毋需多言。曹节又道心结:“前窦大将军,及窦氏一门,皆因我等而死。窦太后,岂不报此仇?”

    “诛窦氏者,乃是王甫。与尚书令何干?‘此一时,彼一时也’。窦太后为求自保,又岂害同党。”程璜,话锋一转:“况,尚书令杀我二婿,又逐我出宫,将满十载。你我之仇,可比窦太后乎?”

    终归,“两害相权取其轻。”生死之间,大敌当前。曹节遂下定决心:“若解党锢,还需一人相助。”

    “何人?”程璜,心知肚明。

    “蓟王。”曹节掷地有声:“若无蓟王上表,党锢断不得解。”

    “蓟王当面,何需你我。”程璜笑中,别有深意。

    “哦?”见他信心十足,曹节心又一动:“莫非,蓟王亦与永乐,结盟。”

    “非是永乐,乃陛下也。”程璜急忙撇清:“先时,中常侍吕强,自请入西园,侍王美人及次皇子。传言,便受蓟王之托。后王美人西邸,宴会蓟王,又传二人以兄妹相称。陛下对蓟王,荣宠过厚。中西域而立幕府,又封王爵者。今汉宗室,唯蓟王一人耳。何也?”

    曹节岂能不知:“陛下欲‘以宗室制外戚’也。”

    程璜又试问道:“陛下欲‘以蓟王制外戚’者何?”

    “立适!”曹节幡然醒悟。先前未能辨清之时局,豁然开朗。

    “然也。”程璜叹声言道:“蓟王固人中之龙,天家麒麟。而陛下,却弃祖宗家法于不顾,授蓟王,军国大权。蓟国之政,悉归蓟王。西域幕府,亦如此般。得此恩宠,只因蓟王,乃世之豪杰也。何为豪杰?受恩必报,忠义两全。千金一诺,九死未悔。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蓟王身受陛下大恩,焉能不‘尽其心,竭其力,致其命’,辅佐幼主乎?”

    “蓟王行事,确与我等不同。”一席话令曹节,拨云见日:“因废长立幼,太过艰险。陛下才立蓟王为辅汉大将军,又使其握军国大权。如此,方能与何进,分庭抗礼。升平之年,承袭统业,长幼有序。何后外戚,终是陛下,心腹大患。”

    一通百通。

    一言蔽之:陛下立蓟王,便为行“废长立幼”开道。

    “知子莫若母。”程璜笑道:“董太后,必知陛下心意。故才结好窦太后。窦太后本禁云台,今亦稍解,可行走南宫。此乃董太后,投桃报李也。”

    果然,夹缝求生,死中求存。曹节叹道:“正因永乐与长秋,二宫相争。窦太后‘如下有泰山之安’也。”

    程璜一声嗟叹:“亦如我等这般。”

    曹节惨笑:“党人未除,张让、赵忠,岂敢内战。若害我等,必被党人‘鸣鼓而攻之’,不死不休也。”

    说到此处,程璜忽问:“尚书令可知,前永巷令徐奉何在?”

    “未可知也。”曹节如实相告。

    “此人兹事体大,宜先行除去。”程璜言道。

    曹节轻轻颔首:“我已尽知(详见:《陇右·1.58 夹缝求生》)。”

    目送程璜自去。曹节眼中,一闪狐疑。

    须臾,喃喃自诵:“‘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注1)’……”

1.182 君言名备

    是夜。太仓府门,徐徐开启。

    记室掾蒋干,并一众游徼提灯而出。叩响长信宫角门。

    阙上守卫,一声低喝:“何人犯禁。”

    蒋干答曰:“蓟王门下,谒见太后。”

    “符信何在。”阙上再问。

    “符信在此。”蒋干命游缴,将一小匣,掷上阙楼。

    便听阙上守卫言道:“门下少安。”

    少顷,角门开启。长信卫尉邹靖,领兵相迎。

    “主机夜来,所为何事。”邹靖乃代主发问。

    蒋干答曰:“太皇危于累卵,奉王命相救。”

    “且随我入宫。”既出蓟王之命,邹靖自不疑有他。

    “请。”蒋干随邹靖,穿御园,登侯台。

    须臾,窦太后,移驾相见。

    “下臣,拜见太皇。”蒋干目不斜视,长揖及地。

    “九江名士,才辩见长。”窦太皇竟也知晓,蒋干之名。

    “区区虚名,太皇过誉。”蒋干,谦逊如初。

    “蓟王何在?”窦太皇,柔声相问。

    “上巳节后,我主就藩。今仍在国中。”蒋干答曰。

    窦太皇眸中失色:“蓟王不朝,恐洛阳生变。”

    “太皇所言是也。我主虽远隔千里,然心系朝堂。自先帝崩后,宗室屡受大难。恐延祸三宫帝后,并先帝子嗣。故命下臣,暗中接应。”蒋干应对得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窦太皇问道。

    “敢问太皇。先帝《起居遗诏》何在?”蒋干直言不讳。

    先前,窦太皇曾向卢司空,明示此诏。蓟王得知内情,自不意外。窦太后遂答曰:“藏于云台。”

    果不出所料。蒋干言道:“此诏,若为天子(史侯)所得,再无掣肘。不出二载,何董二戚,必举族伏诛。董太皇,亦难善终。”

    窦太皇遂问:“此乃主记之忧,亦或是蓟王之虑。”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下臣,代主行事,岂能自僭。”蒋干再拜。言指,乃出蓟王之虑。

    强压心颤。窦太皇,柔声问道:“蓟王何故,兴师动众。只为救我等,孤家寡人。”

    闻此言。蒋干又取一匣在手:“我主言,此中之物,太皇一观便知。”

    窦太皇急忙接过。开匣视之,正是先前所赐香囊。

    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窦太皇言道:“如此,也罢。朕,便与你入宫取诏。”

    “下臣,叩谢。”蒋干大喜。

    便在此时,忽听殿外长信卫尉邹靖,一声怒喝:“何人鬼祟!”

    “卫尉毋怪,我等皆是园夫。”便有人答曰。

    “既是园夫,何故着缁衣!”邹靖又问。

    “这……”那人顿时语塞。

    “勿动!”邹靖呵阻。

    “杀!”那人反喝。

    台下兵戈大作,杀声四起。蒋干当机立断:“太皇速避。”

    “孤母尚在,不可轻离。”窦太皇,心意已决:“主记自去禁中,寻小黄门吴伉。只需言‘元亨利贞,亢龙有悔’。吴伉自会将遗诏奉上。”

    “喏!”临行前,蒋干又道:“若形势急迫,难以脱身。太皇可传语越骑校尉曹冲,自会转危为安。”

    “朕,谨记。”窦太皇,言尽于此。

    事不宜迟。蒋干原路返回。经太仓出北邙。车驾直奔东郭马市。自下密道,前往云台(详见:《列宿·1.14 兴师动众》)。

    待侯台殿中,再无旁人。

    窦太皇,取匣中香囊在手。不由泪目:“君言,名备。何故,不识?”

    少顷,长信卫尉邹靖来报。贼人皆已毙命,请太皇移驾。

    窦太皇,这便收拾心情,遂下侯台。赶去景福殿,与母相见。

    蓟王上寿时,诸母便有意,携窦太皇,北归蓟国安居。言犹在耳,洛阳又起兵乱。二宫流血,宗室受戮。窦太皇,虽有先见之明。迁居永安离宫,又增筑改名长信宫以栖身。奈何,毕竟深入洛阳城中。十二城门禁闭,纵金汤坞堡,亦插翅难逃。

    所幸,长信三卿,各有不凡。先前,长信太仆程璜,掌宫事;长信少府王斌,掌外事;长信卫尉邹靖,掌守备。三卿各有出处。

    王斌前为执金吾,乃已故王美人长兄。邹靖曾为五官中郎将,为破虏校尉时,便曾参与北伐,后又讨伐冀州黄巾。且与蓟王刘备,乃是旧识。奈何长信太仆程璜,有感大长秋曹节,先其而去,吊唁归来,便卧榻不起。日前见过养女程夫人,便已亡故。程夫人已怀合肥侯子,故已先行离去。

    另有程氏二姝,程环、程璇,留守长信宫署。称养女刺客。姐妹二人所学,皆出天师道。天师道,一分成三:三辅骆曜、钜鹿张角、汉中张修。后三家女刺客,皆入蓟王天光三殿,得以乱世保全。老父亡故,骤失倚仗,无处遮身。程氏二姝,亦难免心向往之。只恨,转投无门。

    景福殿。诸母悠悠转醒。

    见窦太后,榻沿侧坐。似正暗自垂泪。诸母这便掀帘相问:“我儿,何故?”

    窦太皇闻声拭泪:“女儿无事。”

    诸母起身,正见匣中香囊。

    诸母看到真切。匣中所盛,正是先前,赠与蓟王之物。囊中合香,乃窦太皇,深闺待嫁时,素手亲调。后带入宫中。此香,唯窦太皇一人可调。是故,闻香识人。

    “既赐蓟王,何故送还。”诸母不解。

    窦太皇,情难自禁:“未可知也。”

    谓“知子莫若母”。诸母这便起身下榻。取匣中香囊,灯下细观。

    香囊针脚细密,浑然天成。然边角处,针孔略有重叠。似被人二次拆裁。论蓟王宫中女工,王太后首屈一指。若为王太后重缝,必难窥针迹。香囊女工,不过二流。

    诸母遂取香囊示意:“我儿且看。”

    窦太皇,眸生异彩。顾不得许多,急忙拆线。

    囊中香料犹在,似亦无缺。然窦太皇过目,已喜极而泣。

    诸母虽不知其所以然。然已料大概。这便唉声相劝:“我儿,心系王上。夙夜梦寐,常呓语‘刘备’。奈何,贵为帝后,焉配藩王?且为三兴之君,蓟王又当何处?”

    “女儿尽知矣。”多年隐秘,被母亲说破。窦太皇心中,忽觉轻松几许。

    “与蓟王,私通否?”诸母必有此问。

1.183 一命苟存

    “未曾,私通。”窦太皇断然言道。

    “如此,甚好。”诸母这便心安。若是一厢情愿,无伤大雅,便也罢了。

    毕竟,蓟王人中龙凤,汉室麒麟。又对窦太皇,礼遇有加。窦太皇,芳心暗许,亦是人之常情。然“发乎情,止乎礼”。只需尚未有夫妻之实。皆无大碍。

    北邙,上商里。

    自太仓大火,曹节寿终。久未露面,扶风公子侯殷,乘夜登门。先前,毒杀洛阳黄巾余孽,侯公子便离京北上。见过太平圣女,方知彼时“大贤良师”,不过提线木偶。太平道背后掌舵,乃出“神上宗师”。亦知多年前,为刘备贩窦氏八丽,求复祖爵,皆出神上宗师之命。大贤良师,不过奉命而为罢了。乃至于,救宋奇一命,亦出神上宗师之命。

    侯殷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神上宗师言。今汉气数已尽,蓟王三兴在望。先帝不死,天下不乱。群雄不起,王莽不出。于是乎,宋奇先奉神上宗师之命,与宋皇后携手,陷先帝崩于困龙台上。今又奉命入京,来寻秦太仓。再为蓟王三兴助力。

    不料,门人告知。秦太仓,早已迁居。门人又言,若非等公子,奴婢也已,先行归乡。

    洛阳之事,曲终人散,再不为人所知。

    侯殷遂问,秦太仓迁居何处。

    门人摇头,取秦太仓封函予之。言,公子一观便知。

    侯殷这便告辞。

    门人长揖相送。

    明日此宅,人去楼空。后院密道,早被填满,无迹可寻。又过一年半载。洛阳兵变,四郭百姓悉投函园。待朝廷东迁,黄门凋亡。洛阳旧宅,无人问津。旧事渐被遗忘。更不见书载。

    何曾记得。太仓之上,蟾宫折桂,夜夜笙歌。

    言归正传。

    见封泥完好无缺,侯殷不疑有他。遂取书一观。

    黑字白绢。乃出秦太仓手书。言及,太仓焚毁,曹节迁居函园。求右丞贾诩,安置蟾宫折桂馆中,一干人等,云云。

    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节,终其一生,也算,有始有终。

    为何善待蟾宫知情者。而非杀人灭口。其中深意,唯曹节并贾诩,可知也。

    见一切皆不出,右国令所料。

    伊阙山,蜃楼。

    这日,便有一青衫公子,木屐斗笠,翩然而至。

    “公子所为何来?”便有无语童子,举板书相问。

    青衫公子笑答:“为求洛阳二顷田。”

    众童子面面相觑,又板书问道:“悬楼峭壁,临崖而居。别无寸土,何来二顷?”

    青衫公子又笑:“家中之事,尔等黄口孺子,如何能知。速去见家翁。有无良田,一问便知。”

    童子不敢怠慢,又书曰:“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扶风宋奇,宋元异。”青衫公子,轻松写意。

    “公子少安。”便有童子乘天梯,升顶阁通报。

    须臾,天梯落下。童子举板:“公子请移步。”

    青衫公子,欣然步入天梯,直升顶阁,与秦太仓相见。

    秦太仓,曾掌蟾宫,定制贵女诸事。与宋公子多有交往。先前,宋奇为赎回宋皇后,不惜盗掘梁冀金山。只可惜,晚来一步。被蓟王刘备,捷足先登,豪掷一亿,赎宋皇后回。今宋氏已身怀六甲,为昭阳贵人。深得蓟王宠溺。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此乃先秦苏季子名言。宋公子此来,不为求田,只为学苏秦,佩六国印耳。”秦太仓,书于座前。

    青衫公子,起身行礼:“如秦公所言。元异,奉右国令之命,南下豫州,收汝南黄巾,代掌五县,为王上所用。”

    “右国令之事,老朽亦略有耳闻。天下奇士,大忠似奸。直令人,敬重不已。右丞已有传语。言,若右国令遣人来此,当有求必应。音犹在耳,公子翩然至矣。”

    “右丞足智。多谋善断,不在右国令之下。”宋奇叹道。不料右丞贾诩,已先行窥破。

    秦太仓更一语破天机:“二贤联手,共施连环。”

    更一语惊醒梦中人。宋奇此时方知。

    贾文和得《子钱集簿》,知不其侯欠债未还。遂出奇计,赚来五县治权。心知右国令必窥之,于是六百里传回国中,此乃抛砖引玉之“上环”。右国令会其意,于是欣然出手,命宋奇赶来相助,便是“下环”。时人皆知,贾诩惯用连环。却无人知晓,右国令亦精于此计。

    二人琴瑟和鸣,伯牙绝弦。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能得二人辅佐,真乃蓟王之幸。

    秦太仓遂从座下,取一漆木长匣相赠:“内有五县令印各一,留白敕令十卷,及通关传符数枚。从此刻起,公子已是五县之令。为五位长公主取食。”

    “元异告辞。”事不宜迟,宋公子起身拜别。

    “后会有期。”秦太仓,手书相送。

    目送宋奇乘天梯下楼。秦太仓忽一声叹息。

    翩翩浊世佳公子,奈何此生却步右国令后尘(详见:《四海·1.91 伯牙绝弦》)。

    蓟王都,临乡北港。

    鲁相宋奇,公船抵达。

    宋贵妃,命少府车驾相迎。入门下署鸾栖馆。洗漱更衣,已待王太后相召。

    至此,幕府中丞贾文和所求,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悉数就位。

    董侯究竟种出何处。不日,当有定论。

    天下皆拭目以待。

    唯恐被奸人所乘。蓟王命绣衣,严阵以待,不得有失。门下署鸾栖馆,非二千石及以上高官,闲人免进。

    鸾栖后馆,逸乐精舍。

    宋奇与毕岚、曹冲,三人相见,各自唏嘘。

    时至今日,宋奇方知,曹节深意。之所以全众人性命。许,便为此也。

    “国相何意?”掖庭令毕岚,后知后觉。

    宋奇一声长叹:“大长秋,已知今日也。”

    毕岚这便醒悟:“国相之意。老大人已知,王太后必相召?”

    “然也。”曹冲亦醒悟。试想,长兄曹节为人,胞弟曹冲焉能不知。既火烧蟾宫,又因何不杀人灭口。

    换言之。不灭口,乃为存活口也。

    “何以至此?”毕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1.184 增成问审

    逸乐舍中三人,皆历经磨难,生死两难。

    既应王太后之召,皆有必死之心。只求,不累及妻儿,延祸家门。如前所言,黄门内宦,亦有儿女。若一人之死,能活全家老小。区区残躯,又何足惜。

    然不可,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三人备说前事。却惊觉,后事如何,皆指向曹节。并蟾宫诸事。

    奈何,曹节已撒手人寰。即便三人到场,又焉知其中详情。

    “‘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宋典一声慨叹:“曹节老死,我等皆为首恶矣!”

    言下之意。首恶无存,从众皆罪加一等。若董侯果真,非出汉室。相干人等,皆难逃一死。据三人各自所知,恐无人幸免。

    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三人把酒言欢不言愁。

    西宫皇英殿。

    闻王太后亲临,二宫太皇,急忙出迎。今时不同往日。虽贵为帝后,却极尽谦卑。平礼相待。

    宾主落座。

    王太后先言:“事已至此,太皇何言?”

    王太后此来,乃言及利害。贾文和所求三人,皆已就位。天下无不拭目。若有不利,悔之晚矣。趁早吐露详情,或可转圜。免公审定罪,无从消解。

    “妾,无言。”董太皇,讳莫如深。至今不肯,吐露实行。

    “蓟王乎?”王太后忽问。

    “妾,无言。”董太皇,泪目下拜。

    “王太后,少安。长姐,必有所难言也。”窦太皇见状,亦于心不忍:“许,亦不知隐情。”

    “不知隐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换言之,董太皇非与人私通,乃为人所污。且与人苟且时,董太皇并无察觉。

    “然也。”窦太皇,柔声答曰。

    如此,王太后这便定计。董侯身世,唯公审可断。

    “公审”一词,语出《慎子·威德》:“蓍龟所以立公识也,权衡所以立公正也,书契所以立公信也。度量所以立公审也,法制礼籍所以立公义也,凡立公所以弃私也。”本意共同标准,后引申为公开审问。

    临行前,窦太皇又问:“王上,何所言?”

    王太后答曰:“蓟王亦欲知,董侯何人子也。”

    言罢,王太后拜退。二宫太皇,恭送不提。

    王太后,素有大节。少时,与三墩相依为命,今又,坐镇深宫多年。蓟王出外,则临朝称制。蓟王就国,则还政于王。

    王太后,名重天下。为国人所深敬。试想,董太皇清白有损,居心不良。如何敢于王太后当面,居高称朕。

    谓,“母子连心”。董太皇,永乐隐秘,牵连甚广。且中丞贾诩,十年守口如瓶。避而不谈,绝口不提。若非,董太皇见事不可为。被发跣足,求救王太后当面。王太后遂传贾诩入宫。不料贾文和,似早有准备。开口便请召,毕岚、曹冲,宋奇三人。

    种种迹象表明,此中必有莫大干系。

    试想,能让幕府中丞贾文和,如此谨慎。除事关蓟王,还能如何?

    海内大儒,有此思辨者,数以万计。之所以,皆拭目以待。正因,蓟王身系三兴大业。且行事磊落,有礼有节,忠义双全。然若,果真与董太后私通生子。一世英名尽毁。

    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蓟王不能居中守正,如何“拨乱反正”,再立新汉。

    “不正”何来“反正”?

    言归正传。

    择吉日,王太后请太皇、义王太后、诸国老、王傅、国相、国令、幕丞列席。涉事人等,无一有缺。

    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并三人亲属,亦分席而坐。

    独缺蓟王。

    瑞麟阁女博士、女史,秉笔直录。更一式多份,相互比对。务必,言之凿凿,无有疏漏。

    待各就各位,众人无不屏气凝神。增成殿中,落针可闻。

    自鸣钟声落定。

    帘后王太后,轻开尊口:“贾中丞。”

    “臣在。”贾诩持芴而跽。

    “令行。”王太后,一语中的。

    “喏。”贾文和,再拜领命。

    无需离席下榻。贾文和,面向三人。

    “掖庭令。”

    “奴婢在。”毕岚闻声一颤。

    “时永乐太后,何人所掠。”

    “正是奴婢。”毕岚伏地答曰。

    “何人所命。”

    “大长秋曹节。”

    “掠入何处。”

    “太仓蟾宫。”

    “何人折桂。”

    “未可知也。”

    一问毕。贾诩又看曹冲。

    “越骑校尉。”

    “末将在。”

    “可识此人。”

    “扶风侯公子。”

    “又是何人?”

    “乃先帝宋皇后长兄,濦强侯宋元异。”

    此时,殿中已起骚动。

    “何以相识?”

    “皇后长兄,焉能不识。”

    “侯公子,又是何时?”

    “乃,太仓折桂。”

    “侯公子,往来频繁否?”

    “然也。”

    “太仓之上,知否?”

    “未可知也。”

    二问毕,贾诩又看宋奇。

    “宋相。”

    “下臣在。”

    “何时为侯公子。”

    “举家下狱死,为太平道所救。故名侯殷蔽身。”

    “永乐太后,乃出宋相所污乎?”

    “非也。”宋奇断然摇头。

    殿内议论纷纷。

    贾诩又看毕岚:“掖庭令。”

    “奴婢在。”

    “何所言?”

    “奴婢,确奉大长秋之命。阴取永乐太后,入蟾宫折桂。时,大长秋私欲曰,乃侯公子,千金所求。”

    “侯公子,破家苟活。何来千金。”

    “乃,发丘梁冀金山也。”毕岚知无不言。

    对答如流,别无破绽。且黄门宦官,贪残放滥,敛财无数。世人皆知。谓“利欲熏心”。若为梁冀金山,自当铤而走险。

    一问一答。隐秘尽出。蟾宫折桂、梁冀金山。更有濦强侯宋元异,死而复生。前朝隐秘,冰山一角。饶是此时,便有国中宿老,隐起心寒。

    “宋相。”

    “在。”

    “既不为折桂,何登蟾宫,千金以馈。”

    “乃为赎宋皇后。”宋奇亦答实言。

    “宋皇后,何在?”

    “……”宋奇牙关紧咬,浑身大汗。

    便在此时,忽问帘后一声轻唤:“大兄?”

    “臣,在。”宋奇终是泪目。

    殿中众人,闻声眺望。

    正见昭阳宋贵妃。

1.185 金山何用

    增成殿中,无不震惊。

    不等宋贵妃出声。贾诩又问:“先帝宋皇后,何以(死而)复生。”

    宋奇止泪答曰:“乃掖庭令毕岚,假暴室宫人尸,盗送蟾宫。”

    贾诩又问毕岚:“然否?”

    “然也。”毕岚无所不答。

    “又因何入我主后宫。”贾诩又问。

    毕岚窥见贾诩目光如炬,急忙答曰:“时王上问家中七婢出身,大长秋唯恐蟾宫事泄,遂作价亿钱,(将宋皇后)贩于蓟王,以为掣肘。”

    “七贵妃何所出?”贾诩再问。

    “乃‘窦氏八丽’。”毕岚对蟾宫诸事,知之甚祥。

    “田公。”

    “老朽在。”便有国中豪商田韶,侧席应答。

    “七贵妃之事,何如?”

    “时王上求婢……”田韶遂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

    “时我主尚未复爵,如何能求得‘窦氏八丽’。”贾诩提及破绽。

    “乃,下臣所为。”宋奇实言相告:“时,下臣为濦强侯。与大贤良师交善。”

    “皇后之兄,自当可行。”贾诩转而又问:“大贤良师,素与我主交恶,因何相助?”

    “乃奉神上宗师之命。”宋奇答曰。

    神上宗师,便是右国令,“夏馥”。天师道仲嗣师,张机。右国令之事,殿中重臣,无人不知。正如街头巷尾,茶馆酒垆,经久不衰《少君侯二三事》。少时,刘备施“陷地神术”,除青溪巨石。引神上宗师瞩目。后楼桑大兴,神上宗师托名夏馥,自投门下。掌将作事宜。积功为右国令。

    后身份被破,王命公审。不及论罪,已驾鹤西去。蓟王执晚辈礼扶棺送葬,罚铜百亿抵罪。从此往后,蓟国再无右国令。乃至国令,号“天阙”。左国令遂省“左”字,只尊国令。

    前情往事,浮上心头,宛如昨日。诸国老,无不动容。

    彼时,蓟王上陵之礼,焚书以告列祖列宗。庙见成妇,亦备说来由。故娶宋贵妃,并无违背。

    至此,宋奇身份确定。先为濦强侯,后为太平道侯殷。

    “梁冀金山,如何发丘?”贾文和,又从金山入手。

    此事,唯宋奇可知:“乃神上使马元义,命京中教众,寻金(迹)而发。”

    “如何寻金?”

    “销金兔窟。”

    《后汉书》曰:“(梁冀)又起菟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移檄所在,调发生菟,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刑死。”

    《水经注榖水》又曰:“榖水自阊阖门而南径土山东,水西三里有坂,坂上有土山,汉大将军梁冀所成,筑土为山,植木成苑,张璠《汉记》曰:山多峭坂,以象二崤,积金玉,采捕禽兽,以充其中。有人杀苑兔者,迭相寻逐,死者十三人。”

    胡商杀苑兔,亦因兔毛销金。唯恐金山之事外泄,梁冀杀人灭口。

    谓“狡兔三窟”。园中走兔,掘洞而入金山。又销金而出。日积月累,便有一条金脉,蔓延于兔窟之中。只需寻金掘进。终有一日,金山可至。

    梁冀金山,亦得证。

    之所以,宋奇往来蟾宫,一掷千金。正因越发靠近金山,遗金渐多。此,亦是宋奇,刻意为之。扶风侯公子,出手愈发阔绰。宋皇后,便愈发身安。只需假以时日,必可凑足赎金。奈何临乡侯登门求问“窦氏八丽”。唯恐蟾宫事泄,曹节遂将宋皇后作价一亿,贩与刘备。

    彼时,刘备夜登太仓。毕岚君前献宝,后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痛心之情,溢于言表(详见《雒阳·1.84 蟾宫折桂》)。便因,蟾宫嫦娥,宋皇后贱卖。

    “金山何用?”贾诩再问。

    “求登蟾宫。”宋奇如实作答。

    “永乐入蟾宫否?”

    “然也。”毕岚伏地答曰:“乃奴婢亲往来之。”

    “宋相,求否?”此乃关键之所在。既觅得金脉,又往来蟾宫折贵。寻常庸脂俗粉,已难入法眼。更加,凡登蟾宫者,皆如梁冀宠溺友通期一般心态。求宿帝王妃之禁忌。

    试想,宋奇与先帝,血海深仇。污其母以报之。亦是心仇使然。且彼时有梁冀金山在手,更有蟾宫上下,贪财黄门,助其成事。

    以梁冀金山,嫖宿天子生母,已解心头之恨。貌似,水到渠成。

    殿内皆屏气凝神,且看宋奇如何作答。

    “下臣,未求。”宋奇掷地有声。

    一旁毕岚,曹冲,闻言神色各异。

    “掖庭令。”

    “奴婢在。”

    “宋相累入蟾宫,可曾折桂?”此问亦是关键。

    毕岚如实作答:“未曾。”

    “何以知之?”

    “时大长秋命奴婢,寻名籍以问。诸园贵人皆言,未曾侍之。”此答,亦是关键。曹节曾命毕岚,暗中询问诸园贵人。皆未曾与侯公子,行**之事。

    此足可佐证,宋奇豪掷千金,屡登蟾宫。非为寻欢作乐,乃行缓兵之计。力保宋皇后,清白不失。

    奈何,毕岚所知,乃出曹节授意。曹节言,永乐太后,乃宋奇所求。试想,彼时彼刻,毕岚必深信不疑。且事不宜迟,亦未曾向宋奇求问。如今,木已乘舟。更死无对证。追悔莫及。

    “越骑校尉。”

    “末将在。”

    “大长秋,可曾言及。”

    “大兄,并未言及。”

    此亦可佐证,永乐之事,唯曹节一人知。

    见贾诩,再无所问。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

    有顷,贾诩转问侧席:“永乐太仆。”

    “老奴在。”贾诩乃代王太后发问。故众人皆以,臣下自处。

    “我主,可曾与永乐太后苟且。”

    “未曾。”封谞以头触地。蓟王往来永乐宫,寥寥数次而已。且与董太后,隔帘相见。恪守君臣之礼。岂能暗中苟且。

    更加,董侯出生前后。先帝未崩。南北二宫,眼线密布。凡蓟王入宫,皆有黄门细作,密报详情。若果真与永乐太后苟且,先帝焉能不知。

    此时,殿中宿老,皆稍得心安。

    唯二千石列,众谋主,肃容以待。

    “掖庭令。”

    “奴婢在。”

    “永乐太后入蟾宫时。我主可在?”

1.186 天下权柄

    “王上未在。”毕岚答曰。此词,或可证蟾宫折桂永乐太后者,另有其人。

    奈何,并无确凿证言。尤其不得而知,董侯种出何人。

    “永乐太仆。”

    “老奴在。”

    “永乐太后,生子否?”

    “然也。”

    “今子为何?”

    “今为天子。”

    短短数语,已坐实董侯,乃出永乐太后。是否种出汉室,尚无有定论。

    殿中群臣,窃窃私语。史侯被废,董侯若亦非汉室血嗣。蓟王唯有再立新君。据“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可知。麟子阿斗,理应上位。蓟国朝野传闻,立麟子为帝,蓟王尊“太上皇帝”,似为时不远矣。

    只需贾诩,悉破天机。

    “董箕何在?”贾文和,当不负众望。

    “学生在。”侧席一人,闻声下拜。

    董箕,便是童子申。华云号上,随董太后北归。后入王子馆伴读至今。论年岁,与董侯相差无几。或有人言,此乃王美人子。然,众说纷纭,皆无定论。

    “华云伴驾否?”

    “是。”

    “我主登船拜见,亦在否?”

    “是。”

    “我主,何所言,何所行。”

    “王上问太皇,所为何来,又有何求?”

    “如何作答。”

    “为天下权柄。”华云内室之事,董箕果然字字入耳。

    “我主,又出何言。”

    “王上言,天下权柄,早已在握。”董箕如实作答。

    “天下权柄,又是何物?”贾诩追问。

    “乃太皇角玉。”董箕终是道破隐秘。

    所谓“角玉”,便是“白玉角先生”是也。此物,汉宫颇为常见。宫人孤枕难眠,聊以**。永乐董太后,亦不例外。毕竟寡居多年。彼时,三餐不继,孤苦无依。待卖官求货,盈满宫室。饱食思淫,亦是常情。无可消解,唯假外物。然毕竟深闺隐秘,男女禁忌。逐鬼童子,自幼豢养与深宫。必见过此物。

    此物,如何落入蓟王之手?

    殿中众人,心事重重。便是国之宿老,亦面色凝重。谓“瓜田李下”,“授受不亲”。蓟王以永乐角玉,为“天下权柄”,亲手送回。莫非,另有深意。

    “永乐角玉,我主何来。”贾诩必有此问。

    “未可知也。”董箕如实作答。

    “中丞。”王太后帘后出声。

    “臣在。”贾诩转身回拜。

    “请蓟王否?”王太后言道。

    “我主当避嫌。”贾诩早有准备。

    “也好。”王太后亦不勉强。且看贾诩,细问究竟。

    “来人。”贾文和,果有定计。

    “在。”便有增成署长融漓,闻声入殿。

    “速登皇英殿,求永乐角玉。”

    “喏。”融漓领命自去。

    皇英殿,位于西宫七重之上。待蓟王命人为二宫太皇所建。乘天梯可达。自增成公审。董太皇,便如坐针毡。本欲一死了之,唯恐延祸家门。尤其累及董侯,性命不保。生死两难,莫过如此。见融漓入殿,求取角玉。董太皇,面如死灰。

    窦太皇,耳语宽慰:“此乃天意,非你我可为也。”

    董太皇,亦知事不可为。这便起身入内。取漆木匣与之。

    融漓捧匣自去。

    本以为,贾文和,虽智多近妖。然,毕竟时过境迁。旧时所为,物是人非。不足为凭。岂料,竟被贾文和,逐个揭破。大白于天下。

    董太皇,木然就坐。不及落泪,忽见窦太后,取玉壶相赠。

    “同赴黄泉,如何?”

    董太皇,看得真切。玉壶所乘,正是饮药必死之鸩毒。

    董太皇终是落泪:“非惜命,乃不忍弃我儿也。”

    董太皇口中我儿,必是董侯无疑。

    “王上三兴,不可逆。董侯为天子,亦出天意。纵为废帝,亦可得善终也。”窦太皇,柔声言道:“你我姊妹,若为首恶。从众皆可免也。”

    言下之意,只需负罪而亡,死无对证。前朝隐秘,悉数作古。增成公审,无疾而终。成悬案一桩。许,才是上上之选。

    此,亦是窦太后,此举之深意。

    毕竟,王太后请开公审。乃为拨乱反正。若二宫太皇,饮药而亡。且为全汉室体面,王太后亦不深究。贾文和,纵多智,亦无能为也。

    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董太皇。

    见状,窦太皇一声叹息。遂将玉瓶入袖。静待公审毕。

    增成殿。

    融漓将木匣,上呈贾诩。

    谓“非礼勿视”。贾诩先请王太后。

    得王太后默许,这才轻启木匣。

    “董箕。”

    “学生在。”

    “且看,可是此物。”

    董箕趋步入殿,待确认无误,这便伏地对曰:“正是。”

    命董箕归位。少顷,又看侧席:“甯贵妃。”

    “妾在。”甯贵妃闻声行礼。如前所言,贾诩乃代王太后行事。张甯虽为贵妃,亦需称“妾”。

    “贵妃,可识此物。”贾诩语出惊人。

    殿中宿老,若有所思。

    甯贵妃出身,国中重臣尽知。乃右国令之女。以“太平圣女”,行走江湖。少时便与蓟王相识。诸多旧事,《少君侯二三事》,皆有涉猎。右国令故后,送葬林虑山。守孝期满,蓟王遣族兄并义弟,亲赴林虑山中,以贵妃礼聘。并筑金华殿,以栖身。论与蓟王情深义重,不下长姐公孙。然从未听闻,与永乐有何交集。永乐床笫之私,甯贵妃如何识得?

    “乞过目。”甯贵妃亦,不知所以。

    “贵妃入殿。”王太后之言。

    “喏。”甯贵妃自出侧席,趋步入殿。

    取匣细观,久久无声。

    “如何?”甯贵妃,王太后以家妃待之。见其无言,不由出声。

    “禀母亲。”甯贵妃不敢不言:“妾,识得。”

    “何处得见。”王太后追问。

    甯贵妃闻此问,不由泪目,伏地不答。

    自公审以来。殿中群臣,心情忽上忽下。如波浪起伏。甯贵妃,彼时乃为太平圣女。莫非,当真牵连禁中之乱。再思永乐宫,闹鬼传闻。莫非,永乐太后,豢养逐鬼童子,除遮腹中子,亦真为逐鬼。不成?

    殿中亲历之人,如封谞、毕岚等人,早已浮想联翩。

    “甯儿,且直言。”王太后,必求水落石出。

1.187 灵魂出窍

    辅汉大将军府,中庭二重寝室,居中密室。

    入宫赴宴,变故突生。身中奇毒,性命不保。千钧一发,刘备留言,请来太平圣女。

    此时此刻。

    蓟王刘备,仰卧榻上。面如赤火,浑身滚烫。亚马逊御姬,合力搬来府中各室冰鉴,塞入榻下。须臾,寒气自榻下弥漫,透背而出,与榻上刘备,冷热交替。汗雾相杂,水落如雨。

    榻旁,太平圣女面色坚毅,美眸难掩痛惜。

    密室之中,气氛凝重。唯水落冰鉴,响声不绝。

    亚马逊御姬,奉命背身而立,谨守暗门。

    时间分秒流逝。水滴声势渐起。刘备昏睡入深。危在旦夕。

    便在此时,忽闻叩门。

    太平圣女,回眸示意。亚马逊御姬,遂开暗门。便有黑衣人送药入室。

    黑衣人,五短身材,双目泛白。皆是黄门盲童。锦被松散,内中妇人,酒香四溢,酣睡正甜。然头覆白纱,容貌不辨。太平圣女,举灯上前。确曾为人母无疑。

    先除襌衣,取仙门秘药涂身,再施“约药”。“约”,“束”也。取紧缩之意。

    便在素手施药时,忽觉有异。举灯一看,角玉深嵌。太平圣女,不怒反喜。虎狼之年,药效甚佳。遂拔角玉,再施约药。

    有顷,待首药毕,黑衣盲童,又将二、三药送至。

    太平圣女,心中大定。先使盲童,悉数昏睡。再施术榻上刘备。

    待周身要穴,遍插金针。太平圣女,稳住气息。取长针刺颅。

    金针入脑,刘备眼皮微颤,气息渐重。待长针入位。太平圣女,附耳轻唤:“三墩,三墩?”

    刘备怒目圆睁,右眼竟起白瞳。

    待辨清相貌,目中杀气尽消:“甯姐姐。”

    “是我。”见果如阿父所言,刘备灵台,暗息隐主。太平圣女,不由泪目。

    “身中何毒?”隐主亦是刘备。幼时明隐交替,刘备浑然不知。待学成公孙剑击。隐主渐息。深潜灵台之内,不为人知。唯夜深人静时,呓语惊梦。明隐交替。

    “慎恤胶。”

    “当作何解。”刘备仰问。

    “金鐏束麟角,与妇人交。待鐏破(精)出柙,淫毒可解。”太平圣女,这便将解毒之法,娓娓道来。

    《礼·曲礼》:“进戈者前其鐏。”本意,戈柄下端圆锥形金属套。后世亦称“箍”。此处乃指,纯金所铸,房中之器,有锁固之用。真金质软,可变形延展。金鐏尺寸几何,因人而异。

    “可。”榻上刘备,独目言道:“谢甯姐姐,救命之恩。”

    “你我何必言谢。”太平圣女,遂命室中御姬,合力将首药托举榻上。

    “三墩手足可动否?”待首药就位,圣女柔声言道。

    “唯右臂可动。”刘备如实作答。

    “善。”圣女宽慰道:“一臂足矣。”

    先施首药。待药效不足,再换二药、三药。圣女故技重施,补足药效。三药轮替,直至刘备精出毒解。

    先敷首药,再授御姬施药口诀。待操练无误,太平圣女这便去调配二药。

    “嗯?”配药半途,忽觉有异。举灯细看,竟是完璧。

    太平圣女,有苦自知。遂弃之不用。先调制三药。若两副良药,足够施展,二药不用也罢。

    岂料,事与愿违。蓟王龙精虎猛,根骨体魄,远超常人。更加隐主本就不常外露,隐忍灵台而不发。骤然发难,可想而知。

    不得已,太平圣女,唯取二药,已用之。

    唯恐绞痛至醒,挣扎失控。圣女再施秘术以制……

    金针刺穴,除唤醒隐主。亦有放血解压之用。唯恐积血倒灌,血崩而亡。榻下排列冰鉴,亦起冰敷降温之效。

    慎恤胶,本是“一丸一幸”。多食必至“精流输不禁”。“余精出涌”,精尽而亡。金鐏便有锁固之用。待熬过催发淫毒,而精气不散。此毒,便已去大半。

    余毒则化害为利,好比“一丸一幸”。毋需吞药助兴,亦可久战不殆。

    是夜,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主簿贾诩,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等,心腹家臣,守立前庭,昼夜不安。中庭重楼,先行撤梯。府中内外,广置绣衣。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二重暗室,更是片光不泄,密不透风。

    直至后半夜。暗门开启。重楼加梯。便有黑衣盲童,卷被高举,鱼贯而出。将三药其一,送下楼去。直奔后院,过覆道入马市。再不见踪迹(详见:《关东·1.13 药入病走》)。

    送入为药,送出为渣。

    一众家臣,心中稍安。

    陆续又有其二、其三,药渣送出。

    比及天光初露,暗门终是开启。

    内中云雾缭绕,余香绕梁,宛如仙境。

    “仙姑?”拓跋缃试问。

    “在。”满是疲惫之声,自云雾中传出:“大将军,已无恙。”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哭声一片。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轻抚刘备英气勃发,又杂有一丝稚气未脱之脸颊,甯姐姐吐气如兰:“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小弟“龙盘虎踞,鸾集凤翔”,御女无数……”

    药入病走,刘备似有耳闻。唇角微动,却又酣睡不提。

    七夫人,这便将夫君推出密室。殷勤服侍,又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刘备病情反复,忙忙碌碌,竟不知太平圣女,何时不辞而别。

    只留下一张药方。

    见主人无恙。亚马逊女王,亦入密室,查看同伴状况。

    见几位亚马逊红光满面,精神焕发。本以为必然承欢塌上。

    一问方知,竟未侍寝。

    皆言,乃三药之功效。入室御姬,不过从旁帮衬,出了把气力而已。

    至于那三副药剂,究竟是何许人也。亚马逊亦摇头不知。

    再说。蒙面掩口,五花大绑。

    如何能知?

    片刻之前,密室之中。

    隐主功德圆满,只需拔除金针,便可隐入灵台。踪迹不显。

    忽觉耳畔,颤声轻唤:“何人毁我清白。”凌迟之痛,焉能不醒。

    隐主,盘肠大战,厚积薄发。心驰神遥,毫不设防:“刘备。”

    不等太平圣女,拔除金针。隐主心中疑惑,亦不得不发:“何人救我性命。”

    “窦妙。”

    金针出颅,灵魂出窍。

1.188 三药为何

    闻角玉所出。增成大殿,落针可闻。

    便是国老,亦惊慌失色。唯王太后,镇定如初:“甯儿所言,永乐必是三药其一。”

    “母亲,明见。”甯贵妃再拜。

    “王上知否?”王太后又问。

    “时,灵台隐主,夫君必不知也。”甯贵妃如实作答。

    “其后知否?”王太后追问。

    “明隐灵和,至人无己。当尽知也。”甯贵妃答曰。

    蓟王醒后,曾问上元夫人:一身二主。隐主隐藏至深。若非生死关头,断不会觉醒。合为真我,许多记忆,凭空摄入,闻所未闻(《详见:列宿·1.11 珠联璧合》)。

    上元知夫君所忧,乃真我所获,不足为信。

    刘备试问:谓海市蜃楼,虚无缥缈。隐主所记,可十足为真否?若出幻梦,谬之千里。又当如何。

    上元答曰:谓去伪存真。凡被真我所录,皆是真。

    刘备闻言,神色一黯。

    彼时,已尽知隐主所知。

    “三药为何?”王太后,必有此问。

    贾诩伏地答曰:“太后少安。”

    “善。”王太后,心平气和,不动如山。

    “掖庭令。”

    “奴婢在。”毕岚犹未回魂。

    “掠董太后入蟾宫,可是永乐宴后。”

    “正是。”毕岚幡然醒悟。蓟王刘备,亦是于此宴中毒。

    “鲁相。”

    “下臣在。”

    “(是夜)携梁冀金山登蟾宫,何所求。”

    “乃奉圣女之命,求诸园三贵人。”宋奇答曰。

    “圣女求诸园贵人乎?”

    宋奇这便醒悟:“圣女乃求,‘为母三妇’。并未言及诸园。乃下臣携金囊入太仓,求大长秋援助。大长秋曹节,遂命长乐太仆段珪,取馆中诸园三贵人,送入东郭马市。”

    “诸园三贵人,鲁相亲见否?”

    “未曾亲见。”宋奇如实作答:“未等长乐太仆归,下臣已先离。”

    “何人可证。”

    “奴婢可证。”毕岚伏地答曰:“时,奴婢入蟾宫,正见鲁相,自出别馆。”

    “何以知之?”

    “鲁相往来蟾宫,奴婢焉能不识。”毕岚笃定。

    “馆中曹节,何所言?”

    毕岚心情大定:“奴婢入馆,见案上积金。遂问何故。大长秋答曰,乃鲁相所馈,梁冀金山,以求折桂,永乐太后。”

    言及此处。殿中宿老重臣,无不醒悟。先是太平圣女,传命宋奇,求为人母之妇三人。宋奇遂携梁冀金山,登太仓,求救曹节。

    曹节又命永乐太仆封谞,取馆中诸园贵人中,曾分娩者三人。欲送入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不料,曹节临时改意。却诈言扶风侯公子,一掷千金,求与永乐太后,一夕之欢。终归“财能通神”。毕岚不疑有他,趁永乐署灾,宫中内外,漏洞百出。遂携心腹,夜入偏殿。盗取永乐太后,入蟾宫一夜。

    不料,永乐太后,并未被送入别馆,与宋奇苟且。

    乃被暗送东郭马市。为救蓟王,一夜辗转。

    “越骑校尉。”

    “末将在。”

    “永乐宫宴,可有人夜入太仓。”

    “正是鲁相。”曹冲答曰。

    “何时下出?”

    “有顷而已。”

    此亦可佐证。宋奇并未在蟾宫留宿。宋奇证言,足可采信。入蟾宫,乃为求诸园三贵人,为蓟王刘备解毒。而毕岚所言,乃奉大长秋曹节之命,掠永乐太后入蟾宫,与宋奇苟且,便不足为信。

    若毕岚所言为真,曹节之命必作伪也。

    曹节因何,临时改意。且避易就难。不取馆中唾手可得,诸园贵人。翩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盗天子生母,永乐董太后。但凡事发,夷三族之祸也。

    “大长秋,何以诈言?”贾诩此问,另有深意。

    “奴婢,窃以为。”同为黄门,将心比心,毕岚以己度人:“不舍梁冀金山也。”

    彼时,宋皇后已作价亿钱,贱卖刘备。唯宋奇蒙在鼓里。本以为,梁冀金山,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宋奇每每携金入馆,不过数囊而已。大长秋曹节,已渐失耐心。且宋皇后久居蟾宫,年岁渐长,唯恐人老珠黄,一钱不值。便才忍痛割爱,贩与蓟王。

    不料当夜,宋奇竟馈金囊,积满案上。

    亲眼所见,曹节心中悔恨,无以复加。

    于是,又施毒计。效贩一亿贵女,以污刘备。命毕岚暗取永乐太后,以挟宋奇。若东窗事发,始作俑者,宋奇必延祸家门,夷三族矣。

    宋奇虽只求,“曾为人母之妇者三”。却并未指名道姓,三妇究竟为何。曹节命毕岚,盗永乐太后,亦是有求必应。

    此足可坐实,宋奇乃首谋。曹节等人,不过从众而已。若“春梦了无痕”,神鬼不知,便也罢了。岂料,毕岚邪火中烧,私心作祟,竟不抹去痕迹。遂被永乐太后,醒后所觉。

    试想。董太皇,无端受辱,焉能不怒。永乐太仆封谞,严查当夜一干人等。见事不可为。曹节遂命永巷令徐奉,酒瓮溺毙唐七,灭口消灾。只说,唐七盗取永乐积铜,并未言及太后受辱。

    见唐七乃天宦,徐奉亦不疑有他。自祸自消。溺死唐七,抛尸阳渠。

    刘备药入病除,虎虎生风。遂奉命追查“唐周之乱”。奈何彼时,一身二主,中庭密室,毫不知情。

    至此,永乐太后深信。永乐宫宴,酒醉不醒,为唐七所污。

    直到,二宫兵乱。主记蒋干,奉贾诩之命。亲下密道,接应永乐太皇。又将董太皇,引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中庭密室。

    待暗门闭合,置身其中。董太皇,故地重游,隐藏记忆,受激而发。至此,董太皇方大彻大悟。当日,非被贼人所污。乃为蓟王所幸。

    贾诩隔门窥听。闻董太皇,嚎啕大哭,心结尽解。亦心中笃定。

    稍后,董太皇行事,无不大利蓟王。只因,女子爱夫。

    事已至此,董侯身世之谜,似已呼之欲出。

    唯一破绽,蓟王余毒未尽,多年无所出。董太皇,因何受孕。

    然王太后牵心,并不在此:“三药为何?”

    “永乐董太皇,长信窦太皇,及舞阳君。”贾诩伏地奏对。

1.189 明日不臣

    蟾宫,别馆。

    “见过老大人。”扶风侯公子,入馆先礼。

    “侯公子毋需多礼。”曹节伸手示意:“请上座。”

    见身后小黄门,合力抬箱入内。曹节遂问:“公子所携何物?”

    “老大人,一观便知。”待盲童皆退,侯公子亲手开箱,取箱中锦囊相赠。

    曹节入手已知:“梁冀金山否?”

    “然也。”侯公子答曰:“‘狡兔有三窟’。区区寻金发丘,终得金山。”

    “嘶——”闻此言,曹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侯公子不疑有他:“菟园常有游侠击鞠,故不敢大发其丘。然,多不过三五月,当可奉于老大人当面。”

    “公子,有心。”曹节眼中,利芒一闪。不等侯公子来看,又换悦色和颜:“不知今日,所为何来?”若只为一夕之欢,又何必携重金登台。

    侯公子答曰:“奉圣女之命。求诸园三贵人。”

    “哦?”曹节若有所思:“太平圣女,求诸园贵人何用。”

    “乃为蓟王刘备,解慎恤胶毒。”

    “蓟王果真误饮房中酒。”此时,曹节已知永乐宫宴风闻。

    “然也。”侯公子如实作答。

    “王上乃‘天家麒麟’。”曹节已有定计:“老奴岂能不救。”

    “谢老大人存恤。”侯公子无喜无悲。不过是奉命而为。

    “来人。”

    “奴婢在。”便有心腹黄门入室。

    “速请太仆。”

    “喏。”

    有顷,长乐太仆段珪,入馆。

    曹节遂面授机宜:“馆中诸贵,可有曾为人母者也?”

    “然也。”段珪笑答。

    “速取三妇,送入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喏。”段珪虽不知所以,却奉命而行。

    待段珪出馆。侯公子心知,功德圆满。遂拜退。

    馆中无人。曹节疾步上前,将箱中所盛锦囊,逐个取来,堆满书案。金囊入手,摇头不止。若非双手无暇他顾,早已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少顷。段珪准备妥当,重入别馆。正欲细问情由。却见曹节枯坐踏上,暗自垂泪。

    “老大人,何故?”段珪惊问。

    曹节只手指心,只手往案上,重重一戳。

    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伴日久。段珪焉能不解其意。急忙解囊一观。

    金光刺目,段珪颓然坐地。刀锯余人,毕生所求,不过满门富贵。曹节如此,段珪又岂能例外。

    “莫非,侯公子已发丘,梁冀金山。”

    “然也。”曹节答曰。

    “宋皇后……贱贩矣!”段珪亦是,追悔莫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当如宋皇后。”曹节切齿言道。

    “老大人何意?”段珪不解。

    “速去云台。”曹节语出惊人。

    “窦太后?”段珪为长乐太仆,焉不知曹节深意。

    “窦太后,已难入蟾宫。”曹节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我等虽剪窦太后羽翼(注1),然天子无意废之。料想,窦太后崩,必配食桓帝(注2)。无从假死而入蟾宫矣。”

    “老大人,所言是也。”无怪段珪久居长乐太仆之位。原来,曹节、段珪等人,竟早有掠窦太后,入蟾宫之心!

    黄门内宦,何其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今,宋奇以金山来求,岂不遂其愿乎?”曹节狞笑。

    “宋奇乃为救蓟王……”段珪欲言又止。

    利欲熏心,曹节如何能顾忌许多:“家门连坐,正是夷三族之罪也。”

    言下之意,前有宋皇后,已为蓟王入幕之宾。若再污窦太后清白。只需以此要挟,宋奇为保蓟王并宋皇后满门,必馈梁冀金山。

    “老大人,所言是也。”此等嫁祸毒计,正是黄门惯用。

    曹节又道:“欲解慎恤胶毒,需以老妇,久行**之事。再辅以房中针术。故求曾为人母者。”

    段珪忽醒悟:“然窦太后,仍是处子之身。”

    “嘿!”曹节奸诈而笑:“若为处子,必痛醒事发。况蓟王悬钟后顾,麒麟伟器。”

    如此,窦太后必知为人所污。若宋奇不舍金山。他日对薄公堂,足可指认蓟王。先灭蓟王满门,夷三族。将宋奇下狱,严刑拷打。待吐露实情,再取无主金山不迟。曹节行事,可参见王甫,诬杀勃海王刘悝故事。谓“先礼后兵”,和气生财。宋奇若知进退,必将金山拱手相送。若不知进退,哼哼……

    “喏。”段珪咬牙领命。正要自下密道,入云台掠走窦太后。

    不料曹节忽道:“且慢。”

    “老大人?”

    又谓,“一不做,二不休”。曹节老眼,阴毒尽显:“何后母,舞阳君今何在?”

    “鸿胪寺,客舍。”段珪不寒而栗。

    “亦命人取来。”曹节笑不露齿。

    “喏!”段珪岂敢忤逆。

    目视段珪自去。曹节一声长叹:“明日,蓟王恐难为人臣。”

    增成大殿,群臣噤声。

    “汉贼,不两立。”王太后,一语中的。

    “太后,明见。”贾诩领国老重臣下拜。

    此事,蓟王无辜。然,终归深陷其中。若要免罪,唯三兴称帝。蓟王定鼎神器,再续汉祚。如此,今汉亦成前汉。“亲疏不论”。二宫太皇,皆为前朝遗老。此等宫闱之事,便不称“大不敬”。亦或是“以下犯上”。只因,蓟王为上。

    若不三兴,蓟王为下臣,二宫太皇为君上。坐实贼臣,夷三族矣。

    故王太后言,汉贼不两立。

    “董侯何所出?”王太后又问。

    “乃我主之龙种。”贾诩以头触地:“九子是也(详见:《诸夏·1.43 龙生九子(←_←请正确理解标题)》)。”

    “此言当真。”儒宗目露精光。

    “然也。”贾诩肃容作答。

    “宫宴之后,王上数年无所出。”王太后必有此问:“何生九子?”

    “禀太后。”华贵妃侧席作答:“时夫君所出,乃前日所积也。”

    此言一出,众皆自悟。

    蓟王不孕,乃是事后。而当然所出,那是前积。

    儒宗五体投地:“汉室三兴矣。”儒宗之意,董侯为蓟王世子。汉家帝位,已悄然飞入蓟王家。蓟王尊太上皇帝。前朝旧事,一笔勾销矣。

    直到此刻。王太后终是垂泪:“郑公,所言是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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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