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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46 周全之道

    蓟王太后,出身范县世家,讳贞。

    少时,家中大兄,说其改嫁。王太后对曰: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亦知,清白守节曰贞。

    大兄愤懑而去。

    后广为流传,国人尽知。

    大兄无过。孤独终老,时下并不提倡。“鳏、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才是治世之道。然,“清白守节曰贞”。亦是,圣贤之道。是故,《左传·成公十五年》:“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

    诚然,于蓟王而言。清白、守节,并非从一而终。只需婚姻嫁娶,合礼合法。皆不为有失。

    然而,于法理之上,恪守节操。毋庸置疑,是更高级之品德。

    可想而知。董太皇若非爱子心切,又岂会被发跣足,求救于蓟王太后当面。

    时人皆知,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

    王太后义结金兰。二位义王太后,与王太后朝夕相伴。然多是朝入暮归。并不留宿增成殿中。多年来,皆是王太后独居。彼时,有安长御伴驾。今有增成署女官,常伴身侧。

    蓟王,朝夕问候,风雨无阻。母子深情,与日俱增,历久弥新。

    忆少年时。母子二人,各执半块糖饼。并坐廊下,看堂前雨落如线。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后宫妃嫔,哺乳者众,然蓟王从不吮食。自有深意。

    增成后殿二重,王太后寝宫。

    与董太皇促膝长谈。细听原委,王太后,心中震惊,溢于言表。

    甄都天子,乃董太皇亲生。其父,卑鄙之徒。竟趁董太皇醉卧不醒,行苟且之事。天下皆以为,先帝母子,早有杀母夺子之心。故王美人子,尚未出生。永乐宫便提前豢养逐鬼童子。如今看来,董太皇非为夺王美人子,乃为遮己之丑也。至于,“鱼目乱真珠”。究竟是董太皇本意,亦或是造化弄人。就事论事,乃何后强取。

    一言蔽之。毋论,董太皇动机如何,心意善恶。据实而言,皆非己过。

    先是酒醉受辱,后豢童子遮身,再被何后强夺,终由董卓立帝。从始至终,董太皇,皆是代人受过。且笔笔,皆有所证。

    尤其是,携逐鬼童子北上。华云号上,何后携黄么死士,突然发难。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董侯臻选而出。且自认为,乃王美人贵子。并带回西园,养于千秋殿。后为贼臣董卓立为天子,又经王太师,迁都甄下。直至今日事发。

    且问,董太皇,何罪之有?

    王太后寝宫,一时落针可闻。

    落座前,董太皇乞,屏退左右。王太后,不疑有他。不料,兹事体大,非王太后所能决。心念至此,王太后这便言道:“速请蓟王。”

    “不可。”董太皇,以头触地:“王上若知。妾,何面目见先帝於地下!”

    “这……”王太后,亦觉为难:“太皇,既受辱而孕,何不于大期之前,堕此胎乎?”

    “妾,欲母以子贵。故,不忍堕也。”董太皇据实已告。终归难舍汉家富贵。

    如前所知,“宫生子”,大略有两类。

    其一,因故无人抚养之妃嫔宫女所生。母亲或难产而死。或被下药毒杀。亦或是犯错入狱,忧郁而终。不一而足。

    其二,因坐罪,籍没入宫之幼奴。待长大,经采选可留为宫女,或赐予诸藩。亦或是天资聪颖,被诸如程璜、张让这般,无后大内官,收为养子。

    换言之,董太皇若无“母凭子贵”之贪念。即便不忍堕胎,待悄然诞下,亦可假永乐宫女之名,抱送掖庭。充作宫生子。待长成,可令董氏外戚,收为养子。亦或是许配汉室公主王孙,富贵唾手可得。奈何,董太皇却想觅得一场大富贵。

    假以时日。待董侯坐稳江山。董太皇,再告以身世。母子相认,感人肺腑。待不其侯伏完并阳安长公主之女伏皇后。为董侯诞下麟儿,即为汉帝。终归,天子大位,不出汉室。

    此亦是,董太皇命二董,礼聘伏贵人入宫。与董侯朝夕相伴,以待元服之深意。即便,董侯无嗣。亦可效仿先帝,由河间国枝属,另择新帝。

    虑及此处。蓟王太后,这便言道:“太皇,意欲何为?”

    “乞王太后下诏。护我儿周全。”董太皇,以头触地。

    “可。”王太后,自有担当。

    “谢,王太后。”董太皇,感激涕零。

    毕竟,同为人母。董太皇不求蓟王,正因蓟王太后,能将心比心。大汉,家国天下。蓟王太后诏命,不下蓟王。此乃周全之道也。

    命人送董太皇,归皇英殿。

    蓟王太后,夜不能寐。倍思前后,这便传命:“七贵妃,寝否?”乃问今日是否侍寝蓟王。

    融漓对曰:“今日无寝。”

    “且召来。”蓟王太后言道。

    “喏。”

    七贵妃,居于安处殿。安处署长,正是融漓好友麋贞。七贵妃,乃出家妃。与蓟王自幼相伴。彼时,蓟王亲赴洛阳上计,便是嫣、绾、缃、碧、黛、霜、黎,七色婢相伴。

    洛阳旧事,当问七色婢。

    闻母亲召唤。七贵妃这便梳洗更衣,共赴增成殿。

    “拜见母亲。”慕容嫣、苏绾、拓跋缃、阎碧、秦黛、狄霜、孟黎,齐齐下拜。

    七贵妃,乃蟾宫精挑细选。本是前大将军窦武,千金求购,欲养成,献媚先帝。不料窦大将军,兵败枭首。八采女,遂成七色婢,辗转落入蓟王家。各有出身,且皆有宜男之相。果不其然,蓟王八子有其七。三十韶华,风姿绝代。深受蓟王宠溺。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非蓟王这般,博采众长,兼收并蓄。不可尽知也。

    “免礼。”王太后,目光慈炯。

    待七贵妃落座。王太后,旧事重提:“唐周之乱,还记否?”

    嫣贵妃,乃七人长姐。这便答曰:“‘唐周’,乃洛阳良工唐七,与妻周氏。太平道因其事发。夫君奉先帝诏命,携五官中郎将等,捕杀洛阳太平道徒。”

    “唐七,因何而亡。”王太后,必有此问。

    “溺于酒瓮。”绾贵妃答曰。

    “后事如何。”王太后,追问。

    “未可知也。”七妃皆不知。彼时,此事并无紧要。且又与夫君无干。七贵妃,自不关心。

    绾贵妃言道:“时洛阳令周异,今为郅居守。母亲一问便知。”

    “善。”王太后,这便定计。

1.147 背城借一

    先前,蓟王立四方枝郡。京沚令周异,拜为郅居守,治武牧。此时,早已到任。唯传书询问。来去亦非,一日之功。

    即来则安。七贵妃,这便将蓟王上计,洛阳旧事,娓娓道来。

    “时,妾产子。夫君夜惊而起,口呼:‘黄巾之乱!’妾问夫君:‘所梦为何?’夫君答曰:‘天下板荡,社稷飘摇。群贼蜂起,万民饥流。’”黎贵妃,娓娓道来:“寒暑易节,悠悠十载。夫君人前欢乐,人后独坐。常深夜惊醒,恶梦难平之事,终是发生(详见:《关东·1.104 太平贼反》)。‘唐周’便是出处。”

    “我儿天生。”王太后,一语中的。

    麒麟子,身兼大任,应运而生。毕其一生。便为,定神器,续汉祚。黄巾蛾贼,播乱八州。刘三墩,自幼便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心事深沉,可想而知。

    右国令含笑九泉,后有天下归蓟。

    绾贵妃,又忆一事:“时为唐七殓尸者,乃绣衣史涣。母亲当可问之。”

    “善。”史涣领绣衣都尉,守备王宫四门。王太后传诏,片刻可至。

    先前。董太皇,被发跣足,自揭丑事。西宫上下,虽多有窥见。却皆不知所以然。只道,乃董太皇,心牵董侯。唯恐有失,故求救于王太后当面。皆不知,董太皇,身负永乐隐秘。董侯非其孙,乃其子也。

    有顷,史涣入增成殿。

    “拜见太后。”史涣久随蓟王,忠心不二。即便夜入王宫,亦不避嫌。

    “都尉免礼,赐座。”王太后携七贵妃,隔屏相见。

    “谢太后。”史涣乃出家臣,故省“王”字,只尊“太后”。

    “洛阳唐七旧事,还记否?”王太后直言相问。

    “乃永巷良工,溺死酒瓮。”史涣自然记得:“臣等追踪博筹,寻得永安诸器。主公上疏,然书奏,不省。”言下之意,唐七之死,必牵扯永乐积铜。且胆大包天,趁修缮永乐宫署之机,将永乐宫中器物盗出。入博戏商肆,或与人质押,或折算铜钱。因贼赃外露,而引杀身之祸。

    话说,博戏兴于春秋战国,盛行两汉。《战国策?齐策》载,“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六博蹹(tà)踘者”。上自天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好博戏。史记,汉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并宣帝,皆沉迷博戏。博具,更被充作嫁妆。如宣帝时,江都王女嫁乌孙昆莫,宣帝便赐以博具,聊以自娱。

    谓“事死如事身”,又道“天人合一”。殉葬明器,祭祀礼器,皆“设张博具”。

    如《汉书?五行志》:“(哀帝建平四年)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阡陌,设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汉人好博戏,可见一斑。

    上行而下效。博肆,多为子钱家所设。于内室之中,设张博具:“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

    好赌成瘾,家破人亡,洛阳三郭北邙,比比皆是。

    如唐七,赌瘾大发。竟盗窃永乐积铜,亦是赌徒劣行。试想,红眼赌徒,典妻质女,家徒四壁,亦在所不惜。又岂能放过,金银山积。

    “此人,可有淫行。”王太后,斟酌问道。

    “必未有也。”不料史涣,言之凿凿。

    “何以知之?”王太后,遂问。

    “唐七乃天宦。”史涣答曰。

    天宦,即天阉。《灵枢经·五音五味》:“黄帝曰:‘其有天宦者,未尝被伤,不脱於血,然其鬚不生,其故何也?’岐伯曰:‘此天之所以不足也。’”《灵枢集注》:“天宦者,谓之天阉不生,前阴即有,而小缩不挺不长,不能与阴交而生子,此先天所生之不足也。”

    “竟有此事。”王太后,焉能不惊。

    “然也。”唐七尸体,乃史涣亲检。断不会有错。

    陪坐七贵妃,皆不知所以。然王太后心中,已起滔天巨浪。

    “此中有诈。”王太后,轻声言道。观董太皇,声泪俱下,似不作伪。不料奸夫,另有其人。换言之,唐七盗窃永乐积铜是真,然却并未染指永乐太后。

    被人杀之灭口。恐另有原因。

    旧事宫闱禁忌。董太皇讳莫如深。莫非……

    “来人。”王太后,已有定计。

    “奴婢在。”增成署长融漓,闻声入殿。

    “速传幕府中丞入宫。”

    “喏。”融漓,领命自去。

    彼时,蓟王亲赴洛阳上计。于马市之中,与贾文和相识。后拜为主簿。京中旧事,贾文和多有参与。且足智多谋,焉能看不破,此中迷局。

    “母亲,夜已深。何不等来日。”绾贵妃进言。

    “等不及也。”王太后,答曰。

    函园,遗芳里。大内官,曹节别馆。

    “阿父何在?”安素自宫中返回。

    便有心腹小黄门,谄媚答曰:“禀公子,阿父正于内室小憩。”

    “嗯。”安素自去后院。

    自曹节避入函园,多已不问世事。然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却并未辞去。宫中有事,曹节先知。

    “阿父。”安素入内室拜见。

    “我儿何事出宫。”曹节临窗高卧,悠然自得。

    “大将军(何进)与十常侍,恐难两全。”安素言道。

    “何以知之。”曹节似不意外。

    “阿父何以先知?”安素不答反问。

    “嘿!”曹节嘿声一笑:“前日。张让、赵忠等十常侍,暗遣家中老小,悉入九坂悬楼。此乃破釜沉舟,背城借一也。”

    语出《左传·成公二年》:“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言指,竭尽全力,行最后一搏。

    “阿父所言极是。”安素遂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闻此问,曹节徐徐坐起。目光慈炯,凝视养女:“我儿,欲全天子,(亦或)欲全汉祚乎?”

    “两全可乎?”安素,神情坚毅。

    “如此,天子、太皇,不可却也。”曹节语透深意。

    “当如何施为。”安素,求问。

    “我儿且附耳。”曹节遂授之以机密。

    “云台之下,竟藏甬道。”安素纵自幼长于宫中,亦始料不及。

    “先助天子,再救太皇。”曹节,一语中的。

    “喏。”安素,再拜领命。

1.148 汉宫多事

    洛阳东郭马市。

    一辆安车,徐徐止步。黄门死士,举火列队。将车厢上下左右,团团围住。

    随车小黄门,见四处无声,别动动静。这便躬身言道:“阿父,马市已至。”

    “嗯。”机簧声中,踏板下落,车门开启。避入函园,颐养天年之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稳步下车。眺望二宫火焰冲天,映红西边。曹节这便问道:“城中兵事如何?”

    “大将军何进,火烧永乐,攻杀云台。”便有心腹小黄门答曰。

    “尔等,戒备。”曹节举火出阵。独自走向马市子钱家。

    子钱家,亦出黄门。早在曹节执掌蟾宫时,便已设下。谓“狡兔三窟”。“蟾宫折桂”、“贵女定制”、“诸园赎人”,乃太仓蟾宫,不传之秘。获利之丰,数以亿计。

    贵女定制,需寻北邙秦太仓。诸园赎人,便要入东郭马市子钱家。另有蟾宫折桂,需先为大内官座上宾。且非曹节、封谞,不可为。便是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尚不足称“大内官”。

    云台密道,出口有三。其一通胡姬酒肆。乃桓帝命曹节首造。其二便通马市子钱家。乃灵帝即位后,曹节私造。其三,多年前便已毁去,不提也罢。

    见曹节入内。肆中黄门,纷纷上前见礼。曹节命人各去休息,室门紧闭,卧榻不起。不可窥探。黄门自幼驯养成习,自当唯命是从。

    少顷,待肆中再无闲人。曹节自入后院庖厨。搬动机关,静待暗门开启。

    谓“君子远庖厨”。此地少有人来。

    举火下密道时,曹节喃喃低语:“麒麟降世国祚终,宗王三兴乃为始。”

    此谶于洛阳,广为流传。妇孺皆知。闻乃出千秋观。却不知,何人首创。

    桓灵年间,曹节多次往返。阶梯路径,早已烂熟于胸。何须火把引路。便伸手不见五指,亦足可转圜。立于中阶,俯看渠水无波。曹节屏气凝神,静待来人。

    不知多久,忽闻兵戈之声。

    须臾,便见机关船,自暗处驶来。

    船首二人,火把高举。

    正是董承、张绣。

    舟船靠岸,董太皇并窦太皇,搀扶而行。

    “前方何人。”仰见火光人影,张绣厉声喝问。

    “老奴曹节,叩见太皇。”

    张绣捉刀在手,健步登阶。举火抵近,显出粉妆红唇,曹节相貌。

    “果是老大人。”董太皇,终得安心:“今日死里逃生,幸赖老大人相助。”

    “老奴,不敢居功。实乃太皇,吉人天相,否极泰来。”曹节躬身引路:“请太皇移驾。”

    “此密道,通往何处。”窦太皇,忽问。

    “东郭马市。”曹节似随口一答。

    董太皇,又问:“自朕入宫,未闻老大人有养子。”

    “太皇,所言是也。”曹节答曰:“非老奴养子,乃养女也。”

    “原是女扮男装。”陈年旧事,浮上心头。董太皇这便醒悟:“可是安世高女。”

    “正是。”曹节前方举火引路。众人鱼贯登阶。出密道,穿子钱家。函园安车,已恭候多时。

    远眺城中火光冲天,厮杀不断。二宫太皇,四目相对,皆心有余悸。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寝于积薪之上。今永乐大火,云台血溅,便是明证。

    窃据高位,而无大权护身。便如二宫太皇这般。亦如何董二戚。难免斧钺加身,身死族灭。

    二宫太皇,心事重重,相伴登车,趁夜色遮掩,驶入西郭函园。

    见窦太皇隔帘回望东郭马市。董太皇遂出声相问:“妹,何所思?”

    窦太皇答曰:“窃思,二宫多少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皇,亦心有戚戚:“妹言,是也。”

    穿街过巷,一路无阻。凡有路口,必有黄门举火接应。洛阳十万黄门,忠于汉室。今夜可窥一斑。待车入函园,董承、张绣,前往交接。便有幕府精兵,护送太皇车驾,车入二崤城。移驾瑶光殿。

    “曹大人何在?”下车前,董太皇忽问。

    “老大人,似未同行。”永乐卫尉董承答曰。

    “哦?”董太皇虽觉有异,却也无可奈何。彼时,便是曹节出使河间,迎回先帝母子。论从龙之功,曹节不落人后。以大长秋领尚书令,守尚书台多年,足见先帝恩重。

    人老将死,各安天命。

    董太皇暗自振作。与窦太皇,并入瑶光殿。静待洛阳城中厮杀,尘埃落定。

    东郭马市,子钱家里道。

    恭送函园车驾远去,曹节徐徐直立。

    “阿父。”女扮男装,养女安素,亦经密道,出宫相见。

    “诏书何在?”曹节柔声问道。

    “诏书在此。”安素将尚书台存书,转呈养父。

    曹节拆封细观,正是窦太皇《废帝诏书》。彼时,合肥侯继位为帝。为结好党人,欲除十常侍立威。命豪强黄纲,阴招死士。起鞠城兵乱。累及洛阳宗亲,死伤无数。因而被废。

    “阿父何意?”安素不解。

    “为存汉室也。”曹节叹声作答。忽又话锋一转:“蓟王三兴,不可逆也。”

    见养女无语。曹节目光慈炯,含笑言道:“可为我儿良配乎?”

    “何人?”安素还未醒悟。

    “蓟王。”曹节语气轻扬。

    “阿父,此言当真。”安素心有所想。

    “当真。”曹节头也不回,自顾离去。

    蓟王西宫,增成殿。

    宫灯如昼,琉璃屏风。

    “臣,贾诩。拜见太后。”幕府中丞,奉召入殿。

    “中丞免礼,赐座。”王太后,隔屏示意。

    “谢太后。”贾诩称谢落座。

    “自伴驾归国,中丞深居独处。闻‘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又闻‘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王太后语透深意:“洛阳旧事,不言只字。‘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乎?”

    “臣,惶恐。”贾诩五体投地。

    自随蓟王归国。中丞贾诩,深居简出。非出必要,少于同僚往来。乃至南閤祭酒许子远,名声鹊起,后来居上。蓟王一代明主,良臣何须藏拙。

    “中丞,何不明言。”王太后,言道。

    “喏。”贾诩再拜答曰:“臣乞数人,入宫为证。”

    “何人?”

    “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贾文和,掷地有声。

1.149 宴安鸩毒

    “众人何在。”王太后,必有此问。

    “掖庭令毕岚,人在洛阳。越骑校尉曹冲,居于函园。鲁相宋奇,今守鲁国。”贾文和,答曰。

    见三人皆不在国中。便是轻舟往返,无所耽搁,来回亦足需一日。王太后,这便定计:“来人,速去洛阳,鲁国。”

    “喏。”署长融漓,再去传命。

    “中丞,且回。”王太后,居高问政:“蓟王,知否?”

    王太后非问,蓟王知与不知。乃问,是否告知。毕竟,先前董太皇泣求,不告蓟王知晓。

    南阳受禅台上之事,虽未传至国中。然贾诩,早已预见:“天下皆知,岂独主公?”

    “善。”王太后,移驾寝宫。

    贾诩,伏地恭送。稍后,起身自去。

    甄都,都亭。

    唯恐甄都帝位,被合肥侯争先。史侯自出南阳,日夜兼程,直达甄下。骠骑大将军张济,亲率三千西凉铁骑,护驾随行。谓“稍纵即逝”,当可比此行。

    斥候来报,十里都亭,旌旗蔽日,接车如龙。史侯稍得心安。

    自于受禅台上,昭告天下。董侯便已坐实,非出汉种。料想此刻,当已传至甄下。遍传河北,指日可待。如此,曹孟德,百无禁忌。一声令下,可夷董氏三族。家门血仇得报。只需趁势扶立史侯上位。再废董侯,除后顾之忧。则万事大吉也。

    正因窥破时局,又悉知曹孟德,枭雄本质。故,史侯才兵行险着。不等尘埃落定,便急赴甄下。

    所谓“富贵险中求”。莫过如此。

    “臣等,拜见王上。”曹司空,携文武群臣,列队恭迎。

    “司空,免礼。”史侯下车相见,如沐春风。欲得百官,大礼参拜。还需名正言顺,重登帝位。

    谓“相互投名”,“交割利益”。事已至此,欲行最大得利。于君臣而言,曹孟德需夷董氏三族。史侯要废董侯帝位。如此,君臣联手,剪除祸患。如鱼得水,二全齐美。彼时,方可交心。

    “请王上移驾。”曹孟德,以礼相待。

    “司空,先行。”史侯,天子之风。

    “喏。”曹孟德,携百官开道。引史侯,车驾入城。

    过路甄都宫。烟熏火燎,残桓断壁。城上城下,血迹未干。史侯挑帘窥见,心中莫名畅快。此战激烈,断难作伪。曹孟德,为求同仇敌忾。不惜命刀笔小吏,勇为先登。事已至此,何言君臣。自绝退路,唯有至死方休。

    曹司空,托言宫城残破,未及修缮。欲请史侯,屈尊鸿胪寺国宾馆。不料史侯,不愿绕行,执意入宫。

    圣意难违。

    曹司空遂命人,重开宫门。史侯车驾入宫,止于承光殿前。

    仰望雄殿无恙。史侯意气风发。此计,谓“喧宾夺主”。又曰“迟恐生变”。若如曹司空,先前所想。先稳住史侯,再三思后行。待河北王命传来。非曹司空一人,骑虎难下。

    “择日不如撞日”。“一鼓作气势如虎”。距甄都帝位,一步之遥。试想,史侯岂能坐等,形势急转,变生肘腋。

    甄都百官,鱼贯登殿。三公九卿,无有缺席。便是司徒伏完,亦赫然在列。董氏举族下狱。董侯被禁御苑。关东群雄,又奉蓟王敕令,远避甄下,无可来援。朝野上下,遂成曹司空一言堂。此时忤逆,自寻死路。何况,二董不过入狱,尚未论罪。若被曹党诬告牵连,坐罪并罚。满门无存矣。

    伏完焉不知时局。

    如尚书令桓典等,王党残余,虽混迹于百官之中。然形单影只,曹党纷纷远离,避恐不及。

    便是各为其主。然此时再看伏完、桓典,曹党亦多,兔死狐悲。

    不等曹司空,恭请。史侯已率仪仗,直奔帝位而去。

    百官心思各异,不时窥看曹司空。将司空,面色如常,不置一言。群臣,心领神会。

    但凡有人,此时高呼一声:王上且慢。

    必然,青史留名。

    奈何,乌鹊巢堂,鸦雀无声。

    待史侯,自居高位。

    曹司空,朗声下拜:“拜见王上。”

    群臣跟随:“拜见王上——”

    “诸位免礼。”史侯居高俯瞰,难掩心神激荡。

    坐等百官,各就各位。史侯,居高言道:“先帝,中道崩殂。传位叔父,再传于朕。贼臣董卓,篡权乱朝,妄行废立。才有今日之祸。叔父江东传书,董侯乃出(董)太皇,非先帝血嗣。朕,惊怖惕息,‘涕零如雨’。‘疾痛惨怛’,‘无以复加’。”

    言及此处,史侯泪洒当场。非出虚情假意,乃因切肤之痛,委屈至极。

    “王上,节哀。”曹司空,亦面露悲容。

    “幸赖,‘天变不空(天生异相,必有原因)’,祖宗保佑。”史侯振奋续言:“君臣勠力,方有今日,拨乱反正。”

    “王上,明见。”曹司空,领群臣再拜。

    见机已到,史侯语透杀气:“董氏逆乱,董侯篡汉,罪不可赦……”

    “禀王上。”曹司空,适时进言:“不赦大罪,不可轻慢。宜交有司考问,必有定论。”

    “善。”史侯从谏如流。正如曹司空所言。若草草行事,恐为蓟王所忌,何况,日前蓟王传书,董事有罪,天子无辜。

    不审而杀,必落人口实。蓟王焉能不罪。若恼蓟王,河北立帝。史侯追悔莫及。心念至此,亦自知,操之过急。

    朝议,权且作罢。史侯传命,大开宫宴。犒赏百官,接风洗尘。

    言行举止,反客为主,以汉帝自居。

    曹司空,俯首听命。百官,各自驱从。

    舞乐升平,其乐融融。

    曹司空请命。骠骑大将军张济,率军入宫。拱卫皇庭。

    史侯,涣然冰释,乐见其成。

    话说,三千西凉铁骑,接管宫禁。史侯,当可安枕无忧。

    张济率兵入宫,大势定矣。

    冷眼旁观,曹司空与史侯,一问一答,君臣默契。便是杯中美酒甘霖,司徒伏完,亦如毒药穿肠。

    殊不知,曹孟德乃行请君入瓮·宴安鸩毒之计也。

    语出《左传·闵公元年》:“宴安鸩毒,不可怀也。”原意贪图享乐,等于饮毒酒自杀。用在此处,乃指曹孟德,虚情假意,先安史侯之心,以待后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史侯,起身罢筵。

    曹司空,令百官恭送。

1.149 宴安鸩毒

    “众人何在。”王太后,必有此问。

    “掖庭令毕岚,人在洛阳。越骑校尉曹冲,居于函园。鲁相宋奇,今守鲁国。”贾文和,答曰。

    见三人皆不在国中。便是轻舟往返,无所耽搁,来回亦足需一日。王太后,这便定计:“来人,速去洛阳,鲁国。”

    “喏。”署长融漓,再去传命。

    “中丞,且回。”王太后,居高问政:“蓟王,知否?”

    王太后非问,蓟王知与不知。乃问,是否告知。毕竟,先前董太皇泣求,不告蓟王知晓。

    南阳受禅台上之事,虽未传至国中。然贾诩,早已预见:“天下皆知,岂独主公?”

    “善。”王太后,移驾寝宫。

    贾诩,伏地恭送。稍后,起身自去。

    甄都,都亭。

    唯恐甄都帝位,被合肥侯争先。史侯自出南阳,日夜兼程,直达甄下。骠骑大将军张济,亲率三千西凉铁骑,护驾随行。谓“稍纵即逝”,当可比此行。

    斥候来报,十里都亭,旌旗蔽日,接车如龙。史侯稍得心安。

    自于受禅台上,昭告天下。董侯便已坐实,非出汉种。料想此刻,当已传至甄下。遍传河北,指日可待。如此,曹孟德,百无禁忌。一声令下,可夷董氏三族。家门血仇得报。只需趁势扶立史侯上位。再废董侯,除后顾之忧。则万事大吉也。

    正因窥破时局,又悉知曹孟德,枭雄本质。故,史侯才兵行险着。不等尘埃落定,便急赴甄下。

    所谓“富贵险中求”。莫过如此。

    “臣等,拜见王上。”曹司空,携文武群臣,列队恭迎。

    “司空,免礼。”史侯下车相见,如沐春风。欲得百官,大礼参拜。还需名正言顺,重登帝位。

    谓“相互投名”,“交割利益”。事已至此,欲行最大得利。于君臣而言,曹孟德需夷董氏三族。史侯要废董侯帝位。如此,君臣联手,剪除祸患。如鱼得水,二全齐美。彼时,方可交心。

    “请王上移驾。”曹孟德,以礼相待。

    “司空,先行。”史侯,天子之风。

    “喏。”曹孟德,携百官开道。引史侯,车驾入城。

    过路甄都宫。烟熏火燎,残桓断壁。城上城下,血迹未干。史侯挑帘窥见,心中莫名畅快。此战激烈,断难作伪。曹孟德,为求同仇敌忾。不惜命刀笔小吏,勇为先登。事已至此,何言君臣。自绝退路,唯有至死方休。

    曹司空,托言宫城残破,未及修缮。欲请史侯,屈尊鸿胪寺国宾馆。不料史侯,不愿绕行,执意入宫。

    圣意难违。

    曹司空遂命人,重开宫门。史侯车驾入宫,止于承光殿前。

    仰望雄殿无恙。史侯意气风发。此计,谓“喧宾夺主”。又曰“迟恐生变”。若如曹司空,先前所想。先稳住史侯,再三思后行。待河北王命传来。非曹司空一人,骑虎难下。

    “择日不如撞日”。“一鼓作气势如虎”。距甄都帝位,一步之遥。试想,史侯岂能坐等,形势急转,变生肘腋。

    甄都百官,鱼贯登殿。三公九卿,无有缺席。便是司徒伏完,亦赫然在列。董氏举族下狱。董侯被禁御苑。关东群雄,又奉蓟王敕令,远避甄下,无可来援。朝野上下,遂成曹司空一言堂。此时忤逆,自寻死路。何况,二董不过入狱,尚未论罪。若被曹党诬告牵连,坐罪并罚。满门无存矣。

    伏完焉不知时局。

    如尚书令桓典等,王党残余,虽混迹于百官之中。然形单影只,曹党纷纷远离,避恐不及。

    便是各为其主。然此时再看伏完、桓典,曹党亦多,兔死狐悲。

    不等曹司空,恭请。史侯已率仪仗,直奔帝位而去。

    百官心思各异,不时窥看曹司空。将司空,面色如常,不置一言。群臣,心领神会。

    但凡有人,此时高呼一声:王上且慢。

    必然,青史留名。

    奈何,乌鹊巢堂,鸦雀无声。

    待史侯,自居高位。

    曹司空,朗声下拜:“拜见王上。”

    群臣跟随:“拜见王上——”

    “诸位免礼。”史侯居高俯瞰,难掩心神激荡。

    坐等百官,各就各位。史侯,居高言道:“先帝,中道崩殂。传位叔父,再传于朕。贼臣董卓,篡权乱朝,妄行废立。才有今日之祸。叔父江东传书,董侯乃出(董)太皇,非先帝血嗣。朕,惊怖惕息,‘涕零如雨’。‘疾痛惨怛’,‘无以复加’。”

    言及此处,史侯泪洒当场。非出虚情假意,乃因切肤之痛,委屈至极。

    “王上,节哀。”曹司空,亦面露悲容。

    “幸赖,‘天变不空(天生异相,必有原因)’,祖宗保佑。”史侯振奋续言:“君臣勠力,方有今日,拨乱反正。”

    “王上,明见。”曹司空,领群臣再拜。

    见机已到,史侯语透杀气:“董氏逆乱,董侯篡汉,罪不可赦……”

    “禀王上。”曹司空,适时进言:“不赦大罪,不可轻慢。宜交有司考问,必有定论。”

    “善。”史侯从谏如流。正如曹司空所言。若草草行事,恐为蓟王所忌,何况,日前蓟王传书,董事有罪,天子无辜。

    不审而杀,必落人口实。蓟王焉能不罪。若恼蓟王,河北立帝。史侯追悔莫及。心念至此,亦自知,操之过急。

    朝议,权且作罢。史侯传命,大开宫宴。犒赏百官,接风洗尘。

    言行举止,反客为主,以汉帝自居。

    曹司空,俯首听命。百官,各自驱从。

    舞乐升平,其乐融融。

    曹司空请命。骠骑大将军张济,率军入宫。拱卫皇庭。

    史侯,涣然冰释,乐见其成。

    话说,三千西凉铁骑,接管宫禁。史侯,当可安枕无忧。

    张济率兵入宫,大势定矣。

    冷眼旁观,曹司空与史侯,一问一答,君臣默契。便是杯中美酒甘霖,司徒伏完,亦如毒药穿肠。

    殊不知,曹孟德乃行请君入瓮·宴安鸩毒之计也。

    语出《左传·闵公元年》:“宴安鸩毒,不可怀也。”原意贪图享乐,等于饮毒酒自杀。用在此处,乃指曹孟德,虚情假意,先安史侯之心,以待后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史侯,起身罢筵。

    曹司空,令百官恭送。

1.150 大限将至

    承光后殿。

    史侯志得意满,举止略轻浮。虽已元服,然毕竟年少。人前人后,稍有参差,亦是人之常情。

    再加满饮数杯,酒意上头。步履虚浮,亦毋需大惊小怪。之所以,看似全无戒备。只因甄都宫中黄门,皆由洛阳徙来。黄门附汉而生,天家忠犬。故毋论何人为帝,皆忠心不二。换言之,除董侯亲信外,宫中一干人等,史侯皆可用之。且来时所携王仪卤簿,宫人、御卫,一应俱全。

    何况,骠骑大将军张济,已率三千西凉铁骑,戍守宫城。当万无一失。

    比起洛阳南北二宫,甄都宫颇显逼仄。除承光大殿外,余下宫室,能省则省。“宫无高台,物不雕饰”。毕竟,修造甄都宫之人,乃王太师。

    史侯舟车劳顿,日夜兼程。骤然松弛,再加酒醉。须臾,已呼呼大睡。

    “陛下,陛下?”

    人约黄昏,这才悠悠转醒。

    榻下所伏,正是食母史夫人。

    “阿母,何事。”醉后初醒,隐隐头痛。

    “陛下忘形矣。”史夫人,柔声劝谏:“董氏未除,董侯未废。何以高卧?”

    史夫人素谨慎。否则,端午刺曹,焉能滴水不漏。

    史侯幡然醒悟,猛然坐起:“阿母,所言是也。”

    “董氏二戚,秋毫之末。譬如‘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飞不为加高,损一把飞不为加下(腹背之毛,无足轻重)’。然,董侯实乃心腹之疾。今为鱼肉,只需鸩酒一杯。‘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宜早除之。”史夫人进言。

    “阿母所言是也。”此亦是史侯心中所想,然如席间曹司空进言:“恐杀之轻慢,为蓟王所恶。另立麟子,如之奈何。”

    史夫人,哑口无言。所谓,狼前虎后。前有董侯,贵子未除。后有麟子阿斗,列队登基。史侯岂能随心所欲。

    见史夫人,心意难平。史侯遂好言宽慰:“今骠骑大将军,已将兵入宫。待有司考问,三五日之内,当有定论。”

    “董侯,一日未除。陛下,一日不安。”史夫人,恨声道。

    史侯,感同身受。然庙堂,毕竟不比江湖。断不可,手起刀落,快意恩仇。意气用事,必然后患无穷。史夫人,出身仙门。与史侯,所思所行,并不等同。

    甄都宫苑,守备森严。

    自禁锢院中,董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幸有黄门令左丰,并虎贲中郎将王越,内外守护。免于危难。

    此时已知,史侯入甄。若论出身,董侯虽年幼,乃史侯叔父。怎奈,同母异父,云泥之别。董太皇醉酒受辱,诞下孽种。此时,宫中上下,皆已传遍。更有甚者,董太皇,假逐鬼童子,行鱼目混珠。阴差阳错,被贼臣董卓立为汉帝。毋论对错,拨乱反正,乃成必然。

    可以预见。无天子大位护身。被废为庶人。只需鸩酒一杯,足可归西。好比“以忧死”。

    大限将至。董侯时日无多,屈指可数。

    趁暮色遮掩。便有小黄门,翻墙来报。黄门令左丰,悉知内外时局。仍不死心:“蓟王何言?”

    “蓟王无言。”小黄门如实作答。

    “再探。”左丰言道。

    “喏。”小黄门领命自去。

    回望石上亭阁,左丰不由一声长叹。

    见左丰,去而复返,难掩心事。亭中董侯,何必再问。

    “乱汉孤孽,死有余辜。”董侯言道:“吾命休矣。”

    “陛下,慎言。”黄门令左丰,出言劝谏:“尚无定论,岂能妄自轻贱。”

    “叔父传书,长兄布告。河北却无片言。且昔日永乐宫事,朕亦思之不忘。黄门令,不必再劝。”

    “陛下……”左丰,满面愁容,欲言又止。

    “陛下。”便在此时,虎贲中郎将王越来报。

    “何事。”董侯勉强出声。

    “司空司直,程昱求见。”王越答曰。

    “必是曹司空之命。”董侯心中了然:“何患一见。”

    “喏。”王越命令。

    须臾,司直程昱入阁:“叩见陛下。”

    “司直免礼。”董侯临危不乱:“所为何来。”

    “司空已命有司,考问车骑大将军并安集将军之罪。”司直程昱,谦卑如前:“乞问陛下圣意。”

    “可。”董侯言简意赅。

    “喏。”程昱伏地领命,又低语进言:“弘农王,已移驾承光殿。司空言,陛下少安。”

    “……朕,知矣。”董侯,略显迟疑。曹司空,枭雄之姿。心意如何,未可知也。

    程昱叩别天子,转去承光后殿。

    “拜见王上。”

    “司直免礼。”史侯洗漱更衣,正襟危坐。

    “禀王上。司空言,‘拂钟无声,应机立断’。譬如,‘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命下臣,夜考二董。”

    “善。”曹司空,急君之所急。史侯焉能不喜。

    “为示公道。司空请王上移驾旁观。”程昱道明来意。

    史侯,正欲开口,忽话锋一转:“二董之罪,司空决断。”言下之意,曹司空先除二董,立投名状。待为董侯定罪时,史侯再出手不迟。

    “喏。”程昱亦不勉强,这便拜退。

    待程昱出殿。史夫人,自出琉璃画壁:“陛下何不命曹司空,明日为董侯定罪。”

    “可。”史侯亦如此想。见四处无人,史侯低声问道:“端午之事,何如?”

    “陛下安心。门人行事,神鬼不知也。”史夫人答曰。

    见殿外暮色深沉,史侯忐忑忽生:“三日之内,董侯必废。”

    “陛下,明见。”史夫人,无声退避。

    甄都宫,若卢诏狱。

    二董并家小,悉数下狱。曹司空命人,夜提重犯,行三司会审。

    董承、董重,心气尽去,萎靡不振。

    三司所问,一概不认。二人贵为外戚,不得五刑加身。急切间,断难定罪。

    逼急,董承冷笑出声:“某女,已配蓟王。曹司空,欲诛蓟王家乎?”

    “大将军,慎言。”司直程昱,面色微变。

    蓟王无小事。

    三司互相低语,皆不敢妄下定论。遂传书曹司空定夺。

    兹事体大。曹司空,亲赴承光殿。向史侯道明原委。

    “既是董太皇赐婚,当有其事。”史侯曾为天子,洛阳宫闱旧事,多有所知。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无外人在场,曹司空索性,直言相问。

    “先废董侯,可乎?”史侯欲避难就易。

    “下臣,敢不从命。”曹孟德心中窃喜,而面露谦卑。

1.151 曹贼篡汉

    待与史侯,商定仪轨。夜色已深。曹司空,连夜布局。务必抢在各方之前,达成所愿。

    谓“君臣一心”。莫过如此。

    众所周知。行受禅,必行三辞三让大礼。且需筑高台,以告上帝(天帝)。然,“渴而穿井,斗而铸锥”,再筑高台,为时晚矣。又谓事急从权。恰逢乱世,天下三分。

    宜当,能省则省,能免则免。一切从简。

    如前所言。甄都宫乃王太师,主持修建。“宫无高台,物不雕饰”。唯有承光殿,可配大典。日前,曹司空率百官攻城。承光殿虽有损伤,却无碍大典。行受禅之礼,亦不失汉室体面。

    唯恐史侯不悦。曹司空进言,臣下盖海,楼高七重,或可一用。史侯,权衡再三,终是婉拒。盖海上下,皆为曹司空麾下,卫将军营士。孤身登船,羊入虎口也。未曾坐稳天子大位,史侯断不可,轻身涉险。

    于是乎。无出意外,史侯遂定承光大殿,行受禅大典。

    曹孟德,计成矣。

    仪轨之重,便在“受”、“让”二字。前让而后受。换言之,董侯不可或缺。

    简而言之。先请董侯临朝,百官列席,见礼如前。稍后,董侯命黄门令,宣《禅位诏书》。群臣恭迎史侯,冠冕临朝,奉书受禅。董侯退位称臣,史侯登基为帝。群臣下拜,三呼万岁。至此,礼毕。

    诸如,策封有功,改元赦天下,皆是锦上添花。

    所谓“受禅”。用后世话说,“政权交接仪式”。

    受禅大典,一日完毕。其中急迫,可想而知。

    所幸,“一回生,二回熟”。自先帝崩后,数年之间,三帝更替。类似登基大典,宫中内外,纯熟无比。且本就从权。仪轨缩减大半。当不至于,错漏百出,贻笑大方。

    曹司空,出宫不久。便有大鸿胪司马儁,携属吏入宫。侍奉史侯于承光后殿,彻夜习练,受禅仪轨。

    司马儁,乃出蓟王门下。今奉命入宫,毫无抵触。史侯亦得心安。世人皆知,蓟王恪守臣节,卑不谋尊,从未僭越。只需,大汉帝位,传承有序。蓟王当乐见其成。不说先前,贼臣董卓妄行废立。合肥侯南阳复辟。蓟王皆听之任之,无有非议。此番,又岂能厚此薄彼。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重登天子大位。史侯虽彻夜不眠,往来操练,不厌其烦。亦红光焕发,精神奕奕。如有神助。

    承光殿中,堆光如昼。

    禁中御苑,死气沉沉。

    “陛下。”夜深人静,忽有人抵近低言。

    “何人。”黄门令左丰,外室发问。

    “臣,张奉。”来人答曰。

    “太医令,何事?”左丰,已辨其声。却不知,为董承诛曹同党,张奉此时因何未被下狱。

    “乃献陛下诊籍。”张奉,低声作答。

    “太医令,少安。”左丰心中一动,这便趋步入内,榻下进言。

    董侯这才醒悟。先前只观,董太皇诊籍,却未见天子诊籍。

    亦如左丰所言。焉知何后,华云号上,所截贵子,未曾有误。若何后错选。此董侯,非彼董侯。今日危局,迎刃而解。

    心存一念,董侯急忙起身。命左丰,引张奉入内。

    “叩见陛下。”张奉一身缁衣,有备而来。

    “诊籍何在?”董侯,不疑有他。

    “诊籍在此。”张奉,伏地奉书。

    黄门令左丰接过。确认无误,转呈天子。

    诊籍,非出简书。白绢黑字,轻薄无物。唯恐图穷匕见。若出简书,左丰必展开一观。因是白绢一卷,故左丰,入手可验,毋需再展。自不知绢上所言。

    自知,兹事体大。董侯屏气凝神,将手中白绢,徐徐铺展。

    “咦?”入目便起疑。细看又无言。

    绢上所书,不足为外人道哉。

    有顷,命左丰捧灯近前。将白绢付之一炬。董侯始问:“朕之‘诊籍’,太医令知否。”

    “臣此来,乃出诏狱。陛下,当可信之。”张奉,讳莫如深。

    “太医令,所言真否。”董侯此问,亦大有深意。

    “臣,岂敢欺君。”张奉,以头触地。

    “太医令,既为太皇诊治。朕当信之。”董侯这便定计。张奉为董太皇,隐瞒永乐隐秘,长达十年。若非醉酒失言,董承岂能轻易得知。何来今日之祸。

    “陛下,明见。”张奉,功成身退。趁夜色遮掩,潜回复命。

    董侯,依计行事,不提。

    翌日晨。

    百官车驾入朝,行受禅大礼。

    本以为,谋逆、篡汉大罪,必由三司,详加考问。断不会,草草行事。岂料,二董之罪,尚无定论。曹司空,已强行受禅之礼。欲除后患之心,无以复加。

    饶是曹党徒众,亦多不解。何况文武百官。如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太师余党。更欲舍命相争。断不能坐视,曹贼篡汉。屠戮百官。只可惜,曹孟德,只手遮天,突然发难。

    甄都上下,皆措手不及。诸侍御史,甚至无从,上疏劾奏。心中悲愤。唯在车内,奋笔疾书。然终归。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车驾入宫。曹党先行,百官驱从。伏完、桓典,形单影只。悲愤莫名。

    三公队列,伏司徒窃问曹司空:“何其急也?”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曹司空,一笑了之。

    伏司徒,又言道:“司空无惧天下悠悠众口。岂无惧蓟王乎?”

    “某为人臣,何惧之有?”曹司空,举重若轻。

    “废立天子,礼法不明。岂无惧乎?”伏司徒追身反问。

    “无惧,无惧。”曹司空,含笑入殿。

    徒留伏司徒,怒发冲冠。

    临乡王都,北宫瑞麟阁。

    蓟王入阁理政。

    士贵妃首诵条陈:“前日,史侯于宛城受禅台,布告天下。言,董侯非出先帝血嗣。乃董太皇所出。”

    蓟王眼中,一闪利芒:“布告,何人所出。”

    “闻乃,江东合肥侯。”士贵妃答曰。

    “速取来。”蓟王言道。

    “喏。”士贵妃早有准备。

    待细观合肥侯传书,蓟王不置可否。

    少顷,遂传王命:“移驾皇英殿。”

1.152 董侯禅位

    阿阁鞠城。

    台楼上下。虎贲郎、西园卫、何府死士,乱战一团。

    阿阁之中。百官挽手,组成人墙。将新帝(合肥侯),层层护佑。外围官吏,不断中箭,却被左右同僚死死撑住,屹立不倒。

    危急关头,四面八方,蹄声如雷。

    但见一将,杀奔入城。

    长刀一指,身后箭发。

    如乌云逆升,又迎头攒下。

    四面看台,荆棘遍生。人山人海,为之一空。

    何府死士,万箭穿身,再无活人。

    “辅汉大将军麾下,前军校尉关羽在此,降者免死!”

    青龙偃月,斩钢截铁。碎尸一地。

    重装甲士,层层崩碎。血流成河。

    赤菟踏尸而上,马速丝毫不减。抢在长矛排刺前,奋力跃空。刀光一闪,断首冲天。

    “我等愿降!”余下甲士,一刀破胆。

    “我等愿降!”阿阁内外,哭号四起。

    从箭羽尸堆下,艰难爬出。仰见败局已定,赵忠趁乱潜逃。浑身披血,抄近路直奔永乐宫。赶去与张让等人汇合。

    将将踏阶。猛抬头,却见张让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又似提线木偶。浑浑噩噩,挪步下阶。

    赵忠心头一沉,快步迎上:“事成乎?”

    连问数声,张让才缓回神。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是赵忠,张让稍有回魂:“事不济,乃天亡我等。”

    赵忠闻声,两眼一黑,脚下不稳。便要仰面栽落高台,幸被张让抓住反问:“陛下何在?”

    赵忠惨笑答曰:“人在阿阁鞠城,略有小伤,性命无碍。董太后,又如何?”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张让涕泗横流:“且去陛下面前领死,乞活全家性命。”

    “夷三族重罪,何所忌乎!”赵忠顿足言道。

    “兹事,体大。实,不能说也!”张让仰天长嚎,委屈至极。

    能将不可一世,张阿父,逼成如小儿夜啼,嚎啕恸哭,足见事大。赵忠猛然闭气,心中挣扎许久,只唤来一声叹息:“如此,你我便坐等,人头落地。”

    见张让犹恸哭不止。赵忠这便扶其,并坐于阶上。

    少顷,待张让哭声渐止。赵忠遂软语相问:“张常侍,何所忌?”

    “永乐太后,贵子亲母也。”二人并坐等死,张让亦无需隐瞒。

    “贵子,其父何人?”倍思前后,赵忠不禁追问。

    “蓟王刘备。”张让不住唏嘘。

    此言,好比晴天霹雳。本以为,永乐太后醉酒受辱。不料竟出蓟王刘备。无怪张让,投鼠忌器。若杀董太皇母子。蓟王焉不报血海深仇。君王一怒,血流漂橹。彼时,莫说十常侍,满门家小。便是京中十万黄门,亦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蓟宫无宦,天下皆知。

    不料。电光石火,赵忠忽灵光一闪:“此中有诈。”

    “何诈之有?”张让不解。

    “时,蓟王身染慎恤之毒,房中不利,数年无所出。”赵忠切齿言道:“岂与董太后,苟合生子乎!”

    “嘶——”张让如何能不醒悟。

    彼时,蓟王入宫赴宴,身中慎恤红丸。虽侥幸免死,然余毒未尽。乃至数年,生机中断。虽妻妾众多,却颗粒无收。推算永乐太后,孽子生辰。正与蓟王中毒,前后相合。此时,蓟王好比天宦:“有气无血,唇口不荣”。

    试问。如何能与妇人,交而产子。

    再待阳气通畅,已是数年之后。董侯早已生出!

    “永乐,婬妇!”张让怒不可遏。

    正欲提剑反杀,奈何蹄声四起。

    援军至矣。

    四目相对,欲哭无泪。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张让、赵忠,唯有伏地乞降。只恨功亏一篑。

    西宫皇英殿。

    闻蓟王求见。董太皇前殿相见。

    蓟王先呈史侯布告,再呈合肥侯手书。

    事已至此,董太皇亦无从遮掩,唯垂泪不止。

    蓟王轻声相问:“其父何人?”

    董太皇得闻,哭声更甚。却似有万般顾忌,不愿提及。

    “闻关东皆传,乃永巷良工唐七。”蓟王言道:“然,唐七浮尸,乃史涣所殓。此人天宦,虽窃永乐积铜,如何能盗太皇贞絜。事已至此,太皇何不明言。”

    “王上,毋问也。”董太皇,闭口不言,如之奈何。

    毕竟为人臣。卑不谋尊。董太皇,不愿开口。蓟王,亦不可逼迫太甚。若害董太皇,自寻短见。罪莫大焉。

    只是。若董侯坐实,非出汉室。蓟王纵有心保全,奈何师出无名。

    见蓟王,束手无语。

    董太皇,强忍悲痛,泣声言道:“王上天生。汉室三兴,兹事体大,不容失矣。”

    “太皇,珍重。”蓟王自去。

    甄都宫,承光大殿。

    百官早已列队齐整。奈何“天子”,迟迟不出。

    三公之列,曹司空,垂拱而立。百官窃窃私语。

    受禅之礼,董侯不可或缺。

    试想。二董之罪,尚无定论、董氏一门,生死未卜。董侯岂肯,轻易就范。比起曹党心忧,司空无从收场。百官之中,仍有忠良,冷眼旁观。

    有顷。甄都天子,仪仗齐整,服饰鲜明,冠冕临朝。

    曹司空,领百官叩拜,见礼如常。

    待董侯坐定,百官就位。

    黄门令左丰,代天子宣《禅位诏书》。

    此时此刻,承光偏殿。

    史侯仪仗,早已就位。只待黄门令,诏书宣毕。便移驾大殿。即位九五之尊。奈何,心中急迫,诏书冗长。

    史侯,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便在此时,忽心生一念:“史夫人,何在?”

    便有心腹答曰:“未可知也。”

    心中不安,一闪而过。史侯,略作回想,这便了然。必是闻,夜审二董。唯恐有失,史夫人,潜入诏狱窥探。

    再思,今日大典。史夫人,虽为食母。然满朝公卿,众目睽睽,亦不宜露面。

    史侯,这便心安。静待诏书宣毕。

    受禅仪仗列队,偏殿人满为患。再加暖风徐来,史侯身披天子冕服,处久发汗。

    热气氤氲,暗香浮动。

    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正欲思,异香何所出。

    便在此时,忽闻黄门令左丰,高声唱报。

    “天子临朝——”

1.153 先帝显灵

    万众瞩目,百官恭迎。

    史侯仪仗,出偏殿,入大殿。史董二侯,隔空交锋。

    天下皆言,汉室相争,阋墙之祸。然时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史董二侯,名为兄弟,实为叔侄。

    困龙台上,先帝前后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董侯非出汉室,岂可窃据大位。心念至此,史侯,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待居中站定,大汉帝位,近在咫尺。

    奈何,董侯却无动于衷,不肯让位。

    百官难免窥探。曹司空轻咳一声。

    黄门令左丰,躬身唤道:“陛下?”

    奈何,董侯枯坐无言,纹丝不动。

    “陛下。”曹司空,亦出声相迫。

    “陛下——”百官,异口同声。

    岂料,同声落地,余音全无。董侯宛如雕塑,一动不动。

    不等曹司空再请。史侯朗声言道:“非刘不王,亲疏有别。汉家帝位,父死子继。叔父,当知进退。”史侯此言,大有深意。非刘不王,何况董侯姓董。更加一句“叔父”,道明董侯出身。

    董侯仍无言以对。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天下通义也’。”曹司空,从旁规劝:“陛下,既诏命禅位。岂言而无信乎。”

    奈何,区区董侯,好话说尽,油盐不进。

    何其不知死活也。

    天子之位,天子取之。终归不能,假手于人。

    史侯怒不能忍。竟大步登上,不由分说,欲将董侯扯下大位。

    二人角力之下。乃至冕服撕裂,冕冠崩脱。

    但见“董侯”,披头散发,徐徐直立:“背父逆子,天地岂容汝乎!”

    四目相对。史侯目眦尽裂,踉跄退步。

    三公仰见,亦惊怖下跪。百官虽不知所以,亦纷纷伏地。

    不料,竟是先帝!

    音容相貌,体态身形。皆出先帝无二。

    “吾儿,早已夭折。史道人,以己子代之。”灵帝居高下斥:“乱臣贼子,欲欺天下乎!”

    惊怖之下。史侯,浑身颤栗,手足无措。双腿一软,竟萎靡于地。

    “三公,何在。”灵帝出声,振聋发聩。

    “臣等,死罪。”曹司空,领三公伏罪。

    “速将贼子,箠(棰)杀弃市!”灵帝并指一点。

    “……喏!”曹司空,敢不从命。

    谓“人急烧香;狗急蓦墙”。眼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史侯,咬破舌尖,猛然起身:“何人鬼祟!”

    试想,先帝早已入土,皇陵远在洛阳。更加史侯出身仙门,惯用旁门左道。即便惊怖之下,又岂能坐以待毙。

    “贼子敢尔!”灵帝大袖一挥,鬼哭神嚎,飞沙走石。

    上下板荡,怒涛涌动。肉眼可见,满朝公卿,面容枯槁,身形干瘪。皮肉无存,竟悉数化为干尸。

    金碧辉煌,承光大殿。摧枯拉朽,腐坏不堪。阴风阵阵,鬼影重重。

    承光大殿,竟摇身一变,成黄泉地府。

    “贼妇何在。”灵帝发号施令。

    “贼妇在此。”便有黄泉鬼卒,将一五花大绑,胖大妇人,押入大殿。

    史侯看得真切,正是食母史夫人。

    “贼子何出,如实道来。”灵帝喝问。

    “乃贱妾子也。”史夫人,吐露实情。

    公卿尸位,窃窃私语。本以为,董侯出身,讳莫如深。不料史侯,亦不落人后。

    “吾儿何在!”灵帝追问。

    “皇长子三岁,堕井而死。”史夫人,泣不成声。

    “阿母,慎言。”史侯,惊慌出言。若是假扮,少时记忆,岂毫无破绽。

    似知其所想,史夫人又道:“寄身(夺舍)之术耳,我儿岂不知乎?”

    史侯惊骇,无以复加。

    夺舍续命,乃仙门不传之秘。史道人,焉能不通。不料,竟施于幼子之身。假冒灵帝长子,取号“史侯”。后入宫廷,何后相见,忽觉生疏。只道,非亲手哺育,见外不亲。岂料,母子无从连心,乃因本就不亲。

    “还有何事隐讳!”灵帝,再问。

    “端午刺曹,非出安集将军。实乃门下所为。”史夫人,如实招供。

    “何人指使。”灵帝,逼问。

    “我儿史侯。”史夫人,泣答。

    “哈哈哈——”灵帝仰天长笑,砰然尸解。

    阴风散尽,鬼影无踪。

    满目疮痍,飞灰湮灭。

    百官无不自醒。然彼情彼景,历历在目。史夫人五花大绑,颓然跪地。史侯瘫坐一旁,目光游离。

    “来人。”曹司空,难掩杀气。

    “司空,且慢。”惊魂未定,伏司徒出声相劝。

    “司徒,何意?”

    “神鬼之事,不可尽信。”伏司徒,犹自胆寒:“当交有司,考问。”

    乃是规劝曹司空,切莫假神鬼之言,定史侯之罪。何况,史侯出身,亦是史夫人,一面之词。并无定论。

    “司徒,所言是也。”曹司空,稳住心神。命殿前虎贲,将史夫人押入诏狱。再将史侯,禁于宫苑。

    一场受禅大礼,竟被神鬼打断。满朝公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能不信以为真。虽曹司空下令,百官三缄其口。奈何不出半日,甄下风闻。

    乱而无损曰灵。先帝死于困龙台上,本就神鬼玄奇。忽显灵于甄都宫。力阻史侯乱汉之举。果然死后有“灵”。

    且因先帝显灵,揭破史侯身世。董侯反佐证清白。

    换言之,董侯必出汉室。

    莫非。甘后,华云号上,当真火眼金睛。董侯,乃出王美人。陪读紫渊王子馆中童子,方是董太皇子也。

    朝野上下,众说纷纭,无有定论。

    不出三日。董女并食母,亦被司直程昱寻获。

    食母遂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铁证如山。坐实端午刺曹,乃出史夫人门下。非是董承所为。

    真相大白。举一反三。足可推论,史侯真乃鱼目混珠。史道人暗施法术,欲窃大汉江山。如此亦可证。史道人,因何甘为何后所用。不惜以身犯险。请来麻姑仙,窃麒麟之菁,行千里投怀。助何后凭空而孕。

    只因,看护不利。害皇长子夭折。将心比心,再为甘后,得一子也。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蓟王宫,瑞麟阁。

    蓟王得报,久久不语。

    阁中贵妃,感同身受。

1.154 以仙制仙

    “夫君?”士贵妃轻唤。

    “甘后,当何以告之?”蓟王言道。

    “史侯何所出,不可偏听。”马贵妃柔声劝道:“且史夫人出身仙门,当由四海令考问。此时,尚无定论。”言下之意,待四海令,考问无误。再告知甘后不迟。

    “贵妃,所言是也。”蓟王这便定计。

    安贵妃问道:“先帝神应(显灵),当作何解?”

    蓟王答曰:“不过鱼龙之戏耳。”

    所谓“先帝显灵”,不过是“鱼龙漫衍”之术。

    先前,四海令左慈,夜访司空府。便与曹司空,定下此计。而后便趁董侯被禁宫苑,承光殿中无人,领门下暗中布置一切。

    类似幻术,需假幻药。史侯冕服,便趁薰香时,浸染独门幻药。汗蒸而发,吸入口鼻。至于殿内百官,则是假障眼法之“阴风阵阵”,施以幻药。便是鱼龙之戏,谓“作雾障目”。

    梁上机关器,趁机落下“彩扎道具”之鬼魂傀儡,造“鬼影重重”。再辅以声、光,口技。造群体幻象。

    曹司空,暗中相合。自当全无破绽。

    最后,灵帝尸解,便是为百官暗施醒药。

    亦如史侯所想。史夫人,乃昨夜潜入诏狱时,便被左仙人拿下。论道行之深。其夫史道人,尚完败左慈。何况史夫人,一介女流。

    先假神鬼之术,揭破隐秘。再凭三司会审,量刑定罪。足可令人信服。

    “其原如此。”安贵妃这便醒悟。

    “以仙制仙。”士贵妃,一语中的。史侯出身仙门,惯用江湖手段。故甄都上下,猝不及防。才被史门所乘。

    又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端午刺客,虽不为董承所遣。然暗结刺曹同盟,却不容抵赖。车骑大将军,挟天子,发矫诏。亦是大不敬。纵事出有因,亦不可目无纲常。有失臣道。

    如此一来,二董纵不至举族“下狱死”,亦当“减死罪一等”。而后“罚铜抵罪”,贬为庶民。

    前汉时,罚铜五十万,可减死罪一等(注1)。些许钱财,于手握永乐积铜之大将军董重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奈何,俸禄被夺,贬为庶民。却是不堪承受之重责。

    若无君王赦免,不复为朝廷所用。此生,再无寸进。且殃及子孙后代,亦无显爵傍身。沦落寒门。

    受董氏牵连。董侯亦难幸免。

    一切皆不出,贾文和所料。曹司空,欲一举除史董二侯割据。迎立麟子阿斗为帝。

    不等尘埃落定,便遣使河北。求蓟王尚父,定夺大汉天子。

    甄都来使,正是御史中丞荀彧。才智足可与蓟国谋主比肩。

    江东建业宫,神龙殿。

    先帝神应,真伪得辨。此时,已传过江东。

    “史侯,竟出史道人。董侯,乃出董太皇。”合肥侯居高下问:“朕,当何为?”

    尚书令刘巴先答:“若史董二侯,皆非出汉室。臣,窃以为。曹孟德,必遣使河北,乞蓟王扶立天子。”

    “蓟王,又当何为。”合肥侯,遂问。

    “臣,窃以为。蓟王或立麟子为帝。”刘巴,亦有远见。

    “若立麟子,汉中、关东,一统也。”合肥侯,语透悔意。传书过江,乃为离间二侯。不料,弄巧成拙。史侯真伪,更始料不及。

    “二侯具废,麟子即位。”江东大将军,袁绍言道:“蓟王三兴矣。”

    此言一出,百官嗟叹。

    麟子应运而生,种出蓟王。已是人尽皆知。且蓟王先造甘泉,再筑阿陵。易县为京,水到渠成。即便天子不立于,蓟国之中。河北邺城,足可为都。

    蓟王兵不血刃,定鼎神器。大河上下,皆为蓟王所有。待剪灭群雄,必挥师过江。彼时,二袁可挡蓟王乎?

    合肥侯,心中挫败,可想而知。

    司空袁遗,言道:“曹孟德,必与骠骑大将军张济,相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合肥侯心中一动:“先前,曹孟德说董侯,遣张济出屯南阳。莫非,早有计较。”

    尚书令刘巴,慨叹出声:“陛下,明见。”

    “唉——”事已至此,合肥侯焉能不知。

    大将军袁绍言道:“陛下毋虑。待臣攻取荆南,当可与曹孟德,会猎江东。”

    “善。”合肥侯欣然言道。凭长江天险,与麟子对垒,乃唯一可行。本想逆袭关东,怎奈,数日之间,形势急转。稳守江东,偏安一隅,亦称艰难。

    事不宜迟。合肥侯遂命大将军袁绍,厉兵秣马。以备,择日发兵。

    话说。长江之上,有江东猛虎孙文台,携飞云舰队,往来游弋。合肥侯岂敢,轻举妄动。蓟王命四镇发兵,除远离甄都,亦有隔断江东之意。

    甄都宫,承光殿。

    黄门令左丰,伴驾董侯,旧地重游。

    董侯虽年幼,然历经宫变,似一夜长成。

    “闻,先帝神应。”董侯矗立殿中,仰望天子大位,忽生望而却步。

    “奴婢,亦有所闻。”左丰躬身答曰。

    “闻史侯,乃出史道人。”董侯感同身受。

    “奴婢,亦有所闻。”左丰恭敬如旧。

    “蓟王欲立麟子乎?”董侯出口,语气依旧。

    见少年天子,小小年纪,便已心生倦意。黄门令左丰,忽忆多年前,与蓟王同乘一舟,巡视临乡封邑。彼时,见督亢大泽,百里汪洋,无有白地。唯恐盛怒之下,被刘备溺毙。左丰亦如,董侯这般,孤苦无依。

    “蓟王未必。”左丰随口一答。

    “何出此言?”董侯亦随口一问。

    “‘关东僻陋,託大河之上,麟子年幼,不习国家之长计’。”左丰答曰:“王上就国,居中守正。以待三兴。必不愿,临朝称制。岂让麟子,独身南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闻此言,董侯轻轻颔首:“黄门令,所言是也。”

    试想。曹司空必不肯迁都河北。蓟王亦不舍麟子南下。更加,关东群雄并起,汉中远未归心。蓟王岂能将麟子,置于群狼环伺之险境。

    黄门令左丰,宽慰道:“奴婢,窃以为。汉家天子,必是陛下。”

1.155 携手同行

    “‘申生亡于内,重耳安于外’乎?”董侯心有戚戚。

    “陛下,明见。”左丰,亦不隐瞒。见董侯仍有心结难解。左丰亦不忍多言。侍奉四任天子,左丰堪称黄门宿臣。论察言观色,甄宫内外,无人能及。

    天子,之所以举棋不定。乃因,身份未明。谓“母子连心”。虑及少时,董太皇亲自哺育。董侯几已笃定,必是太皇所出。试想,曹司空并甄都汉臣,又岂能辅佐董氏为帝。

    非刘不王。何况天子。

    甄都宫,御苑。

    三千西凉铁骑,奉骠骑大将军之命,守备史侯,以待真相大白。先帝神应,非同小可。且于大庭广众之下,史夫人不打自招。此时,已遍传天下。试想,若史侯,果非先帝长子。汉中再无君臣之分。骤失皇权庇护,汉中百官,自国师张鲁,并骠骑大将军张济以降,如何自保。

    乃至于,史侯所封官吏,皆出伪职。名不正,言不顺。蓟王传檄天下,诸侯群起来攻。汉中吏民,顷刻间飞灰湮灭。

    张济心中忐忑不安,在所难免。

    “报,曹司空求见。”便有心腹,登楼来报。

    “速请。”张济闻声一振。

    “喏。”

    御苑,前后左右,中开四门。门上建阙,居高俯瞰。苑中景致,一览无余。

    “拜见,大将军。”曹操,登楼先礼。

    “拜见,曹司空。”张济,亦不敢托大。

    或有人言。见事不可为,张济何不携三千铁蹄,裹挟史侯,席卷而去。滞留甄都,又何必。只因,困守皇宫,深陷重围,急切间,断难脱逃,是其一。此番前来,乃与曹司空相商,二侯合并,一统汉中并关东,其彼此实属同盟,并无性命之忧,为其二。史侯身份不明,若仓皇而逃,着实非出汉室,后患无穷,乃其三也。

    于是,张济携三千铁骑,暂居宫苑。以观后效。

    宾主落座。张济先问:“三司考问,可有定论。”

    “尚无定论。”曹操,如实作答,又话锋一转:“若史侯,非出汉室。大将军,当做何为?”

    “未可知也。”张济,亦如实相告。

    “某已遣使河北,请蓟王另立。”曹孟言道:“若麟子都甄。大将军入朝可乎?”

    “某,仍领骠骑大将军乎?”张济反问。

    “然也。”曹司空总甄都朝政,言出必行。

    “若麟子即位。某愿携汉中十万大军,为司空所用。”张济抱拳言道。

    “得大将军相助,何愁群雄不灭。”曹司空大喜。

    张济又问:“若蓟王不欲,又当何为?”

    蓟王恪守臣节,亲疏有别,从未僭越。自先帝崩后,三帝即位。蓟王皆听之任之,并未干预。此番,若仍不例外。曹司空,恐难说蓟王,放麟子南下。

    “事若不济,仍保董侯,如何?”曹司空试问。

    “这……”张济,权衡利弊,不置可否。

    “毋论史侯,何所出。皆为首谋,害我长子并弟、侄。不可再为人君。”曹司空,道明心意。

    略作思量。张济试问:“司空与董氏,必生瑕衅。再保董侯,不惧后患乎?”

    此乃诛心之问。话说,曹司空,率百官攻城。双方,刀兵相向,血战一日。又岂轻易,握手言和。

    “大将军,所言是也。”曹司空,慨叹出声:“如若不然。投合肥侯,可乎?”

    “必不可也。”张济言出自醒。若蓟王不舍麟子。叔侄三人,唯董侯,可扶立。

    “既如此。大将军,意下如何?”话已至此,毋需多言。

    “某,愿与司空‘携手同行’。”张济这便定计。

    “善。”曹操焉能不喜。

    所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史侯,再难为帝。张济,仁至义尽。

    二人把臂而起,俯瞰宫苑亭阁。史侯正幽居。

    张济忽道:“国师张鲁,汉中监国。司空,宜早说之。”

    “大将军少安。”曹司空已有计较:“张鲁乃蓟王假子。荀文若,此去蓟国,可说蓟王。”

    “司空,早有计较。”张济颇多欣慰。能总甄都朝政。位列六雄之中。曹孟德,绝非浪得虚名。

    广陵郡,茱萸湾,徐州水军大营。

    镇东将军,吕布旗船。

    徐州别驾麋竺,登船传书。

    吕镇东、陈伏波,方知甄都惊变。史侯本胜券在握,岂料先帝显灵,功亏一篑。更揭破史侯,离奇身世。令天下哗然。

    “先帝,神应。”吕布惊疑不定:“可乎?”

    “未可知也。”军师陈宫,一声慨叹。

    “‘子不语怪力乱神’。”陈登亦道:“神鬼之事,不可尽信,不可不信。”

    “若史侯,非出先帝血嗣。关东,又当何为?”吕布问道。

    陈宫斟酌言道:“关东不可一日无主。窃以为,曹孟德,必遣使河北,乞蓟王另立。”

    陈登亦如此想:“麟子可为帝。”

    吕布随口一问:“麟子,可为帝乎?”

    陈登这便醒悟:“许,仍是董侯。”

    陈宫忽问:“甄都遣使何人。”

    麋竺答曰:“乃御史中丞荀彧。”

    陈宫一声慨叹:“荀文若此去,非为求立天子。乃为说,张鲁来投也。”

    “必是如此。”陈登亦醒悟。

    陈宫喃喃自语:“不觊汉中,千里沃野。只惧南阳,十万大军。”

    陈登,亦苦思良策。

    曹孟德若得汉中西凉诸将。再合卫将军十万营士。足可将关东群雄,各个击破。彼时,徐州四国一郡,独木难支。如何与曹孟德相持。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陈宫直言不讳:“结好袁术。与合肥侯,虚与委蛇。”

    “不可。”陈登,出言劝阻:“首鼠两端,取祸之道。不等蓟王传檄,已为群雄所灭。”

    陈宫信服:“元龙,所言是也。”

    吕布遂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且,从壁上观。”陈宫答曰。

    “也好。”见军师,气定神闲。吕布亦得心安。

    西宫,皇英殿。

    皇英署长孔萤,趋步入殿:“先帝神应,董氏得免。”

    董太皇,急忙言道:“书文何在。”

    “书文在此。”孔萤上呈甄都邸报。

    董太皇,一目十行。不等看罢,已潸然泪下。

    “祖宗保佑。”窦太皇亦喜极。

1.156 神遇可免

    董太皇,累日惶恐难安,噩梦连连。一朝得解,焉能不,喜极而泣,不能自已。

    见董太皇,不能自持。窦太皇,虽取书来念。

    “先帝有灵。”书文念罢,董太皇,拭泪言道。

    “长姐,所言是也。”窦太皇柔声宽慰。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前夜。董太皇被发跣足,陈情王太后当面。进出皇英殿,如何能瞒过窦太皇。虽乞王太后,万勿外传,尤其不可告知蓟王。奈何史侯布告天下。蓟王得报,亲临问询。董太皇,虽闭口不言。然却已坐实,董侯乃太皇所出。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即便,董侯身世,董太皇讳莫如深。然却早已坐实,非出先帝。更加,曹司空与董侯,历经此事,必心生间隙。如何还能再为君臣。更有甚者,大汉向来,宽法严律。譬如,只诛首恶,从众减免。

    若董氏之罪,天子首恶。二董家小,皆可保全。天子虽不当诛,却要退位伏罪。何况,天子本就非出汉室。

    于董太皇而言。此乃,最佳结局。

    于是乎,窦太皇又道:“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童子,又出何后所择。长姐,无过。董侯,亦无过。”

    “妹言,是也。”董太皇这才,涣然冰释。

    累日惊怖惶恐,心乱如麻。如何能倍思前后。经窦太皇提醒,这才幡然醒悟。从始至终,董侯称帝,皆非出董太皇授意。甚至,鱼目混珠,亦是何后,精挑细选。何后,今为甘后。唯少数人知。天下芸芸众生,皆以为。灵思皇后早已葬身,西园大火。尸骨无存。

    乃至于,董侯登基。追尊“亲母”王美人,为“灵怀皇后”。与先帝合葬文昭陵。

    董侯一片孝心,不曾想,竟非母子之亲。

    待董太皇,稳住心神。窦太皇,这才言语相问:“董侯其父,究竟何人?”

    董太皇一声哀叹:“非不欲,实不能也。”

    屏退左右。窦太皇,耳语言道:“莫非,王上乎?”

    董太皇,闻声色变:“妹,何出此言。”

    窦太皇,美眸深邃:“董侯与王美人子,年岁相若。虑及长姐,十月大期。时,王上余毒未尽,无所出也。”

    窦太皇,心思缜密。一语破天机。

    董太皇,百口莫辩。自无言以对。

    永乐隐秘,牵扯帝后名节。若董太皇不能,自证清白。董侯被废,董太皇亦难幸免。需废太皇尊号,贬为“慎园贵人”。并董侯,母子同被遣送至河间慎陵,为孝仁皇守陵。遇赦不赦,终老此生。

    “‘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窦太皇,又言道:“若长姐亦‘梦与神遇’,‘已而有身’,遂产董侯’。当可得免也。”

    董太皇,泪流不止,有苦自知。如今名节尽毁,岂能再诓天下。

    此时,二宫太皇,并甘后,尚不知史侯之事。

    亦是蓟王,有意为之。

    门下署,鸾栖馆。

    今日休沐。

    报馆丞陈琳与南閤祭酒许攸,相约小酌。

    “甄下之事,出神鬼乎?”陈琳必有此问。

    “假神鬼也。”许攸答曰。

    “何以知之?”陈琳遂问。

    “主公命四海令入甄。”许攸道破隐秘:“假仙门而制之也。”

    “其原如此乎。”陈琳自悟。与好友满饮,落杯相问:“若史董二侯,皆非汉室。天下共主,又当何属?”

    “我主可乎?”许攸笑问。

    “可也。”陈琳正如此想:“天下三分,九州幅裂。今汉式微,难以回天。我主三兴,天命所归也。”

    好友心中所想,许攸焉能不知。陈琳为国秉笔,掌《朝闻日报》。左伯纸,历经改良。产量大增。蓟国莘莘学子,多弃简书。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大行。活字印刷机,早已代替雕版手印。更助《朝闻日报》刊发。

    故,集思广益,遍采民风。蓟王称帝,汉室三兴。绝非陈琳,一家之言。几成举国上下之共识。

    正因,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皆有此念。才借陈琳之口,说于好友当面。以求,好友许攸,进言蓟王座前。陈琳,乃出门下。为蓟王私臣。自当避嫌。

    其中深意。智多如许子远,焉能不知。遂笑言:“孔璋,何其急也?”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陈琳举杯慨叹。

    再与友满饮。许子远,落杯言道:“先帝言,汉室三分,世家七分。后黄巾播乱,关东摇荡。才有我主,兼督四州。孔璋以为,至今,天下几分?”

    “若以九州之论,当为中分。”陈琳斟酌言道:“若以寰宇论之,我主已十取其七。”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许子远,言及利害:“孔璋,岂只虑汉帝乎?”

    “天下五帝。”陈琳,幡然醒悟。

    许子远,语透深意:“我主,为天下共主,不远矣。”

    陈琳,心领神会:“天下共主,非出汉帝。”

    “知我者,孔璋也。”许攸举杯,再浮一大白。

    洛阳金市,“天下一”玉石商肆。

    榻上贵公子,悠悠转醒。

    见精舍陌生,不由出声:“我身入黄泉……”

    “君侯,少安。”忽听外室人言。

    榻上贵公子,艰难起身:“你是何人?”

    便有一人,仙风道骨,褞(yun)袍入内:“钜鹿张角。”

    “莫非,大贤良师。”贵公子,亦闻其名。

    “正是区区。”大贤良师笑答。

    “吾父何在?”贵公子,猛回魂。

    “宋氏满门伏诛,唯君侯得免。”大贤良师,面露悲容。

    “皇后如何?”贵公子踉跄下榻。

    大贤良师,伸手搀扶:“禁中传闻,皇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大贤良师答曰。

    “葬于何处。”贵公子,含恨发问。

    “宋氏旧茔,皋门亭。”大贤良师答曰。

    “何人葬之。”贵公子,又问。

    “乃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者,共合钱物,收葬之。”大贤良师,知无不言。

    “孟德何在?”贵公子,又问。

    “曹操,从坐免官,已归乡里。”京中太平道,耳目众多。大贤良师,无所不知。

1.157 金山可换

    生在洛阳,葬在北邙。

    《诗》云:“遂立皋门。”注曰:“王之郭门曰皋门。”《汉官仪》又曰:“十二门皆有亭。”是故,“皋门亭部,为负郭地也”。

    皋门亭,便在洛阳西北,北邙山下。临大道,后为街亭。

    宋氏旧茔,又添新坟。奈何草草薄葬,除曹操离京时,代为祭奠。几无人为念。更加宋氏,满门伏诛,家门绝嗣。乃禁中黄门,合钱收葬。少有陪葬明器,虽无守墓,亦无人惦记。

    不料今夜,竟被人发丘。

    发丘之人。正是,死里逃生,濦强侯宋奇。

    父、弟,家小,皆下狱饮药死。宋奇,亲眼得见。不料太平道,手眼通天,宫中内应,暗换鸩毒。救下宋奇一命。唯有宋皇后,死因不明。才有宋奇,开棺验尸。

    宋奇依次开棺。父、弟家人,尸身俱在。死不瞑目,凄惨难言。

    待发宋皇后坟丘。徒见薄棺一具,明器皆无。宋奇悲从心起,泪流不息。

    宋氏飞来横祸。只因宋皇后无宠,而居正位。故后宫众多幸姬,共谮毁。天子初虽不信,却也日渐疏离。更加,中常侍王甫,枉诛勃海王刘悝及王妃宋氏,宋王妃,乃执金吾宋酆之妹,宋皇后之姑。王甫恐宋皇后怨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光和元年,策收玺绶。宋皇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皇后暴毙。中常侍王甫等人,再无掣肘。于是构陷宋皇后父及兄弟,皆为祝诅同谋。并被诛。

    天子薄情。可怜大汉帝后,草草下葬。

    强忍悲愤,宋奇强行开馆。

    棺中女尸,虽蓬头垢面,死相凄惨。然宋奇只眼可辨,非是亲妹,宋皇后。不过寻常一宫女。试想,能被选为皇后,必品貌俱佳,超然绝伦。岂是庸脂俗粉,能够冒充。何况,兄妹之间,亲情羁绊。岂不辨真身。

    待验明正身。宋奇涕泗而笑。天可怜见。

    “皇后未死。”天下一肆。闻宋奇所言,大贤良师,亦难掩惊讶。话说,命宫中内应,暗救宋奇。大贤良师,乃为天下布局。宋奇出身名门,行走禁中内外,私交广泛。由其暗中相助,太平徒众,蛰伏京师,当可万无一失。

    “正是。”宋奇神情坚毅,恨意深藏。

    大贤良师,斟酌言道:“君侯可知,太仓蟾宫?”

    “略有耳闻。”宋奇乃洛阳贵公子,岂不知京师隐秘。

    大贤良师,遂以旧事告知:“桓帝窦皇后,御见甚稀。帝所宠,唯采女田圣等九人。永康元年冬,帝寝疾,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及崩,无嗣。窦皇后,为皇太后。太后素忌忍,积怒田圣等。桓帝梓宫,尚在前殿,绞杀田圣。又欲尽诛诸贵人。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宋奇答曰:“窦皇后,非忌忍而积怒田圣。乃因先帝遗诏,兄终弟及。田圣等九女,具伴驾在侧,皆可为证。故大将军窦武,假太后之命,杀之灭口。”

    “然也。”见宋奇不做遮掩。大贤良师,亦相告实言:“田圣等九女,虽未死,却不知所终。君侯可知,九贵人,今何在?”

    “未可知也。”宋奇心中一动:“莫非,隐在蟾宫。”

    “然也。”大贤良师言道:“若皇后未死,恐亦隐上蟾宫。”

    宋奇冥思苦想,渐有所得:“闻越骑校尉曹冲,常往来太仓。其兄曹节,为大长秋。掖庭令毕岚,乃出曹节门下……”

    宋皇后被废,自去暴室。暴室为掖庭令所辖。掖庭令,掌后宫贵人采女事。秦时名永巷,武帝太初元年,改为掖廷,时“婕妤以下皆居掖庭”。今汉析分为二。设掖庭、永巷二令。

    “曹节权倾京师。君侯需谨慎行事。”大贤良师,好言提醒。

    “多谢大贤良师。”活命大恩,宋奇无以为报。

    洛阳西郭,大长秋曹节府。

    “何人投刺。”曹节,颐指气使。

    “扶风侯殷。”心腹,谄媚作答。

    “不见。”曹节拂袖言道。籍籍无名之辈,岂为大长秋座上宾。

    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心腹黄门,又进言道:“侯公子言,‘广寒蟾,刺上金’。唯大人可辨也。”

    “哦?”曹节遂取名刺一观。刺上之名,果是金色。迎光细看,指甲勾出。竟是金粉所书。

    “果然‘刺上金’。”曹节,龇牙一笑:“且请来一见。”

    “喏。”心腹如临大赦。

    少顷,便有一贵公子,登堂入室。

    “扶风侯殷,拜见老大人。”

    “嘶——”四目相对,曹节已认出来人。

    这便屏退左右。耳语相问:“君侯,所为何来?”

    “皇后何在。”宋奇,直言相告。

    事已至此,曹节亦不隐瞒:“君侯既言‘广寒蟾’。何必多此一问。”

    “乞老大人,赦皇后归。”宋奇,伏地乞告。

    曹节,伸手相扶:“既入蟾宫,必行折桂。君侯,当知。”

    “乞‘赎为庶人’。”宋奇,欲为宋皇后赎身。

    “这……”曹节,不置可否。

    宋奇言道:“世人皆知,我兄妹二人,具亡。若赎为庶人,又岂敢声张。”

    “不知,赎钱几何?”曹节,俯身下问。

    “梁冀金山,可乎?”

    曹节老眼,一闪贪念:“君侯,莫非笑谭。”

    “名刺为证。”宋奇,言之凿凿。

    曹节,又取名刺相看。刺上金光闪闪,正是销金之粉。

    梁冀金山,藏于菟园。洛阳京师,早有风传。更有销金兔,为游商所窥。梁冀不惜株连灭口。先帝亦曾,假除菟园楼台,命人挖掘。却一无所获。莫非,宋奇,当真窥破天机。

    且京师皆知。待梁冀伏诛,抄没家产,“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同减天下税租之半”。更有风传,另有梁冀金山,“同为天下税租之半”。

    换言之,梁冀金山,亦“合三十余万万”。

    如此巨财。又岂不抵,宋皇后之身。

    心念至此,曹节这便言道:“金山可赎。”

    “谢老大人。”宋奇,以头触地。

    曹节亦心生怜意:“君侯,毋需多礼。”

1.158 窦氏八丽

    洛阳金市,天下一玉肆。

    贵公子,如约而至。

    内室生人,起身行礼:“见过公子。”

    “大贤良师,何在?”宋奇回礼。

    太平道,今非昔比。彼时信众,不过流民百姓,多凄苦无依。如今,洛阳达官显贵,亦多有信奉。便是禁中,亦广有死忠。宋奇通晓京师世故人情,每每投其所好,事半功倍。虽深藏不露,然居功阙伟。

    大贤良师,之所以,不惜动用宫中人脉,甘冒杀身之祸,将宋奇救出。除宋奇出身勋贵之家,可助太平道兴盛京师。满门被害,与汉室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亦是主因。如此说来,大贤良师,早有篡汉之心。否则,又何须费尽心机,活宋元异。

    “大贤良师,已赴河北。命区区在下,助公子,掌京中诸事。”内室之人,恭敬作答。

    “足下何人?”宋奇必有此问。

    “神上使,‘马元义’。”来人答曰。“马元义”,必是化名。

    “上使,所为何来?”寒暄过后,宋奇直入正题。

    “不日,当有辽东豪商入京师,求贩女奴。”马元义言道:“公子宜助之。”

    “豪商何名。”宋奇不置可否。

    “田韶。”马元义答曰。

    “何人所求?”宋奇又问。时下蓄奴成风,屡禁不绝。豪商虽巨富,然若只为充填内室,聊以自娱。何必舍近求远。鲜卑婢、新罗婢,稍后皆有盛名。辗转数千里,入洛阳京师,必代人所求。尤其士大夫间,互赠舞姬乐伶,蔚然成风。众所周知,声色犬马,京师为最。正如曹子建所言,“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妖女者,妖艳丽人也。

    入名都,求妖女。豪掷千金,必求百倍偿还。此乃豪商结好权贵,不二之选。

    “未可知也。”马元义,奉命行事,不知详情。

    “其人何所好。”宋奇又问。

    “喜交友,好奇巧。”马元义答曰。换言之,寻常庸脂俗粉,难入法眼。

    ‘如此,当取胡女。’宋奇这便定计。

    “善。”马元义自无异议。

    临行前,宋奇又问:“此令,乃出大贤良师乎?”

    “正是。”马元义,肃容作答。

    能让大贤良师,挂念之人,必非同凡响。

    宋奇领命自去。

    北邙,上商里。

    逢夜深人静时。宋奇车驾驶入里道。

    命书童下车,叩响铺首。

    “来者何人?”门后有人出声询问。

    “扶风侯公子。”书童答道。

    “主父不见异客。”门人答曰。

    “曹大人,手书在此。”书童将荐书,自门缝塞入。

    “客且少安。”门人自去禀报。

    少顷,院门开启。门人耳语书童。书童返车,如实相告。宋奇化身侯公子,孤身下车,乘夜入院。

    仆人挑灯引入后堂,与家主相见。

    “拜见,秦太仓。”侯殷肃容下拜。

    老者含笑点头。曾起身,亦未出声。

    小黄门合力搬出沙盘。老者取细木书道:“公子,何人?”

    宋奇亦取细木在手。“扶风侯殷”四字,将将写完,又尽数划去。重书真名:“扶风宋奇。”

    “宋皇后兄乎?”老者书问。能得曹节手书,非富则贵。

    “正是在下。”道破身世,宋奇似卸下千钧重担。

    “公子,所为何来?”老者手书再问。

    “窦氏八丽。”宋奇手书告知。谓“窦氏八丽”,便是大将军窦武所豢八女。出身来历,非同一般。且皆为胡女。正可投其所好。

    “奇货可居。”“家累千金。”

    “何人所求?”“大贤良师。”

    “公子危矣。”“有死而已。”

    二人笔走龙蛇,对答如流。

    待目盲小黄门,推板将沙盘抹平。老者又书:“老朽亦有,一事相求。”

    “秦公且直言。”宋奇早有准备。

    “我有一子一女,子名‘宜禄’,女名‘寿儿’。”老者提笔,娓娓道来。

    宋奇字字入目,不由潸然泪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秦太仓因子女,被曹节等大内官所挟。不得不听命行事。唯恐年岁渐高,子女不保。见宋奇将身世,直言相告。秦太仓,亦述之衷肠。以求引为外援。

    秦太仓落笔。

    宋奇拭泪答曰:“定不负秦公所托。”

    秦太仓,肃容下拜。虽无声,然心意自明。

    待起身,老者遂书蟾宫隐秘:“宋皇后,乃掖庭令毕岚所盗。已入折桂馆。大长秋以为骊珠,欲为震馆。断不会,轻易受辱。然善贾而沽,必有人采之。”言下之意,刻不容缓。

    宋奇,再拜而出。

    东郭马市,子钱家。

    得洛阳亲友,指点迷津。豪商田韶,慕名而来。

    如前所知。折桂馆,经营有三:蟾宫折桂、定制贵女、诸园赎人。

    诸园赎人,需入马市子钱家。对外诈言,贩购丽女。

    上呈名刺,见“辽东田韶”。子钱家,心中大喜,而面色如常。正是恭候多日之豪客。

    遂请入华室相商。

    “田君,可知京师之贵乎?”

    “未可知也。”田韶久居辽东,不常入京。

    “天子于西园,驾四白驴,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以为大乐。于是,公卿贵戚,转相仿效,至乘辎軿以为骑从,互相侵夺,贾与马齐。故,京中之贵驴。”黄门子钱家,媚笑作答。

    田韶笑道:“此来,非为贩驴。”

    渤海黑驴,天下驰名。何必舍近求远。

    “天子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故,京中亦贵胡。”

    田韶豪商出身,闻弦歌而知雅意:“市中有胡女乎?”

    “大汉京师,岂无胡女。”见机一到,子钱家这便暗授机宜;“田君待人定,车入北邙,上商里……”

    目送田韶,满意而去。子钱家,遂返内室。

    贵公子,已候多时:“田韶,为何人所求。”

    “楼桑少君,刘备。”子钱家,牢记于心。

    “楼桑刘备。”贵公子,穷尽所思,亦未闻其名。

    “正是。”子钱家,亦不闻其名。然能,说动老大人割爱。此人,必有不凡之处。

    稍后,宋奇自去。

    心中亦如此想。能令大贤良师,出手相助。刘备此人,绝非常人。

    此人姓刘。莫非,乃出汉室。

    虑及此处,宋奇眼中,一闪利芒。

1.159 过人之量

    洛阳西郭,曹节府。

    “公子,请上座。”谓“财能通神”。得宋奇引荐,高价贩出,窦氏八丽之七。曹节焉能不善待。

    “谢老大人。”宋奇谦恭有礼,逼人贵气。除生于官宦之家,自幼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更加宋皇后在位八年。宋奇满门勋贵,朝野争相结交。门前里道,接车如龙。亦养富贵之气。

    待宋奇落座。曹节先言:“金山何在?”

    “深藏菟园。”宋奇心中一黯,然表情淡然。曹节先问梁冀金山,似公事公办。乃为绝宋奇所请。

    “宋皇后无恙。”曹节出言安慰。

    “区区,欲登蟾宫折桂。不知,可乎?”宋奇退而求其次。

    “有何不可?”曹节老奸巨猾,深长一笑。

    来者皆是客。

    “谢老大人存恤。”宋奇取锦囊相赠。

    入手沉重,曹节心中一惊。囊中所盛,皆是金沙。

    曹节目光深沉,心思缜密。十里九坂,菟园金山。宋奇虽未中,恐亦不远矣。终归,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宋奇此人,曹节早已探听虚实。京中太平道,日益兴盛。皆拜其所赐。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大贤良师,亦视其为,左膀右臂。太平道所求,绝非羽化登仙。

    心念至此。曹节又道:“楼桑少君,公子知否?”

    “其人名唤刘备。尚未及冠。北地颇有声名。”宋奇焉能不知。

    “此子,乃前中山靖王后,陆城侯枝属。”曹节以宫中隐秘相告:“崔廷尉上疏,乞复刘备祖爵。”

    宋奇古井无波:“‘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化天下’。”

    曹节笑赞:“公子,所言是也。”

    宋奇所引,乃出宣帝诏书。

    地节三年(前67年)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王成)病卒官。

    曹节为大长秋,焉能不知,汉帝诏命。

    无论心中如何恨意难平。然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宋奇以汉帝诏书对答。足见可用。

    黄门迎来送往,虚情假意,足可乱真。至于真心几何,实不值一文。

    金市玉肆。

    神上使马元义,已恭候多时:“大贤良师有令,为楼桑少君复爵。”

    “咦?”宋奇闻言皱眉。

    “公子何故?”马元义不解。

    “曹节言,崔廷尉亦上疏,为刘备复爵。”

    “这……”马元义亦始料未及。

    “楼桑区区,十里之地。”宋奇言道:“亭侯何用?”

    “楼桑少君,必有过人之量(言‘强力过人’)。”马元义如此着想。

    “十里亭侯,求之不难。三公九卿,其一足矣。”宋奇言道:“然若,百官同声。子曰:‘过犹不及。’事恐难为。”

    “公子,所言是也。”马元义亦信服。忽又转而言道:“闻楼桑少君,能酿‘果仙冻’。”

    “何物?”宋奇问道。

    “果如冰冻。”马元义答曰。

    “与豆腐何异?”宋奇望文生义。

    “乃百果所酿。”马元义答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奇言道:“今汉又出,淮南(王)刘安乎?”

    事不宜迟。宋奇遂遣人,入宫传书。宫中黄门内官,自会依计行事。朝野内外,太平道细作,皆知“侯公子”,却不记宋奇。便如永巷令徐奉等,中常侍。亦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此行事,自当万无一失。

    果不出宋奇所料。复爵终未如愿。

    前汉陆城侯,今汉不过十里亭侯。凭献“果仙冻”之功。天子欢喜下诏,唾手可得。奈何三番五次,皆有人代为进言。陛下,异样忽生,不厌其烦。区区亭侯,何必劳师动众。众卿所欲,朕偏不予之。

    洛阳,上林苑。

    闻掖庭令毕岚,车驾入苑。钩盾令宋典,急忙赶来相见。

    先帝未崩时,曾使钩盾令宋典,缮治南宫。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后三帝更迭,二宫惊变。洛阳宫室,多有损毁。蓟王命函陵令鲁肃,代为修缮。二人亦多有劳。年初,蓟王传命。改造离宫别苑,为北天竺诸国主寝宫。二人又各自受命,兢兢业业,不曾怠慢。

    “吾命休矣。”二人相见,掖庭令毕岚,悲从心起,涕泗横流。

    “何以至此。”钩盾令宋典惊问。

    宋典、毕岚,乃硕果仅存,十常侍。洛阳屡兴兵祸,中常侍凋亡殆尽。十万黄门,硕果仅存。二人,能苟活于乱世。实属难能可贵。

    掖庭令毕岚,涕泗相告:“王太后相召,岂有命乎?”

    “莫非,蓟王太后。”宋典又问。

    “然也。”毕岚泪流不止,惊怖莫名。

    “王太后,从未上洛。亦不识我等。何故加害?”宋典所言,句句属实。

    “必出太皇之事也。”毕岚脱口而出,又幡然醒悟。不在细说究竟。

    宋典心中一动:“莫非,先帝神应?”

    毕岚虽闭口不言。然眼神已说明一切。

    “董侯,真乃太皇所出?”宋典亦知事大。

    “实不知也。”毕岚心慌意乱,只顾摇头。

    “蟾宫折桂?”宋典窃问。

    “嘶——”毕岚双目大睁。竟惊厥昏死,萎靡余地。

    宋典急命苑中小黄门,寻良医诊治。又代为传书河北。言,掖庭令毕岚,突发恶疾,卧榻不起。乞王太后,宽限时日。

    鲁国都,相府。

    日暮沉西,香炉灰烬。

    鲁相宋奇,悠悠回魂。

    前情往事,历历在目。王太后传召,不敢不去。

    毕竟,其妹宋皇后,今为宋贵妃。为蓟王诞下麟儿,闻又有身孕。若抗命不遵,恐延祸宋贵妃母子。恰逢甄都之乱,先帝神应。史董二侯,身世扑朔迷离,各自存疑。

    此番蓟王太后传召,必有所指。

    昔日行事,恐大白于天下。

    我一人,死不足惜。累及小妹。九泉之下,如何见父母,兄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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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