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6 香料之城
在天竺诸国主看来。海贼间的亡命厮杀,无处不淋漓尽致,彰显战争全貌。
然在蓟王看来。海贼乱斗,乏善可陈,毫无章法可言。
兵法开篇。常有,二军交兵,或两军对垒,云云。
“对垒”、“棋峙”,知微见著,方是帝国战争之真谛。
用后世话说。海贼大乱斗,不过是小打小闹,手工作坊。大国战争,从来都是纵横捭阖。堪比杀戮流水线。
正如眼前这般。
蓟式艨冲、冒突,百舸争流,抢滩登陆。船翼翻转,艏门开启。借助横列斗舰,连发箭阵掩护。登陆人马,次第冲出。
板楯如墙,长矛如林。各舰登陆兵卒,迅速集结。
将孤岛围成铁桶阵。
远眺全局。人马抢滩登陆,好比“散出满天星,聚成一条线”。先于自家登陆舰前列楯。为后续人马,抵挡流失。随舱内兵卒,不断登岸。战线飞快向两翼延伸。终与左右相邻列楯,汇成一体。
战线不断延展,亦不断增厚。
待登陆人马,倾巢而出。孤岛已被围成铁桶大阵。
战鼓隆隆。前排举楯,次第跟进。包围圈,肉眼可见,迅速缩小。
头顶石砲呼啸,箭如暴雨。浓烟滚滚,土木崩碎。
诸如罗马弩砲等,诸多城防利器,悉被定点清除。更有甚者,斗舰投射,杂有狼烟、硫磺。坞堡内,一时浓烟弥漫,刺鼻呛目。贼人再无从蛰伏。掩住口鼻,捉刀冲出。欲求亡命一搏。
黄弩楯弩,霹雳弦惊。
贼人即便身披重甲,亦被当胸射穿。
三轮射罢,海贼层层倒伏,横尸遍地。余贼冲自阵前,不及挥刀。长矛贯胸。楯阵向前。长矛、弩箭,交替收割。海贼以卵击石。崩血而亡。随战圈收缩,板楯砥砺前行。余贼被挤压阵中。长矛穿胸洞背,连刺数人。刺入溅血,拔出血箭。
间有利箭穿颈。死伤无数。
待前胸贴后背,聚起肉盾,前尸不倒,乃至长矛无用。
楯墙裂处。便有力士,挥刀杀出。
百炼凤羽,斜断肩肋。左右交叉,崩血碎地。
层层砍杀。不等豁口如锯,便已透阵。终归肉少狼多,厮杀不能尽兴。
此时,毒烟已漫上城头,将整个坞堡吞没。
再无贼人冲出,坞中已成死地。
谓“无孔不入”。岛上各隐秘处,接有烟雾逸出。果然狡兔三窟。不等贼寇携家眷珍宝,密道出逃。出口处,早有精卒恭候。
循例。杀贼不入战功,只录武功爵。
不等日落西海。七岛海贼,先后覆灭。
是夜,水砦连营,举火如龙。
蓟王船宫设宴。与列国主并众使节。欢饮。
话说,船宫制如行宫。望楼居女仙,寝宫设妃嫔。女官、宫人,一应俱全。先前蓟王封望楼女仙为“中大夫”。无极安贵妃为长御。美人冯嫽为女尚书,美人田圣为女侍史,函园宫姬职如女骑,诸如此类。
如前所知。除二十等民爵之“大夫”、“官大夫”、“公大夫”、“五大夫”外。
另有“大夫”,为加官:佐使少吏,克己奉公,劳苦有功者,可加,秩六百石之“谏议大夫”;守令长吏,治政安民,教化有功者,可加,秩比千石之“太中大夫”;名臣宿吏,通都大邑,兴国有功者,可加,秩比二千石之“光禄大夫”。
另有鞠躬尽瘁,致仕老臣,可加,秩六百石之“中散大夫”。
除此之外,蓟王又设“(禁)中大夫”,专为加封禁中女官。掌侍从左右,备顾问应对。
其职能,类比“给(ji)事中”。秦始置,前汉因之,为加官,位次中常侍,无定员。所加或大夫、博士、议郎,御史大夫。三公、将军、九卿等,亦有加者。加此号,得给事宫禁中,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每日上朝谒见,分平尚书奏事,负责实际政务,为朝中要职,多以名儒国亲充任。今汉初,亦因之,后省。
又因王宫无比秩。中大夫,秩千石。
谏议大夫、太中大夫、光禄大夫,分隶二国相。中散大夫,终官养老,隶门下署。中大夫,乃少府属官。
至此,蓟国加官制,几近完满。
安贵妃、马贵妃、邹美人、杜美人等,亦随船宫,抵达天竺。蓟王再无后顾之忧。
男主外,女主内。内外兼修,缺一不可。帝王家事缠身,岂有余力治国。尤其安贵妃,马贵妃,堪称女中英豪。将蓟王船宫,悉心打理。上下和睦,井然有序。
尤其每日侍寝,一改先前颇多恣意。三百云霞卫,坐卧起居,事无巨细,不厌其详,皆书录成册。贞绢为信,金环作期。去伪存精,编撰入蓟王《禁中起居注》。
凡入此注,皆得正名。
马贵妃秉笔,传书蓟国。上呈蓟王三后,三王太后过目。稍后王太后诏命,增封云霞四氏女,计八人,为“常宁美人”,并兼领侍御女骑,秩二千石。余下效函陵宫姬,皆为侍御姬,各秩千石。云霞右御卫长梁姿,并云霞左御卫长白微,升秩真二千石,位在长御上。
另有女侍御长,亚马逊女王,贵妃希雷娅秩真二千石。函园十五美,为侍御女骑。
一言蔽之。船宫上下,御卫长秩真二千石,长御秩二千石,女史秩千石,学事史六百石,女侍史四百石,女夜者二百石,宫婢百石。
正因三百亚马逊,俸禄丰厚。故可广输绿洲,并海外公社。亚马逊新三柱神,信众激增。此与西王母重立母国,异曲同工。云霞四氏,事关陇右千万之众。又伴驾王侧,侍寝榻上。自不可厚此薄彼。
待罢筵。蓟王起身入后宫。
各国主、使节,皆入船宫偏殿,安寝不提。
翌日,晨光初露。蓟王洗漱更衣,入书阁理事。
昨日战报,已汇总书案。
除岛上渔民,并妇孺家眷。七岛海贼悉数屠灭。得大小船只千余,七岛金库,数以亿计。历代往来账目繁多,仍在加紧整理之中。
至于珍贵**,“希俄斯之泪”。亦抽丝剥茧,寻到线索。
“凯里戈代(kallikkottai)?”
1.177 寻香而至
“正是。”马贵妃柔声答道:“九译令依南天竺语所译。”
此地,后世宋称“南毗国”,元称“古里佛”,明称“古里”。《伊本·白图泰游纪》称“卡利卡特(kalicut)”。
时下,南天竺泰米尔人,唤做“凯里戈代(kallikkottai)”,亦或是“凯利科泰”。地处南天竺西南,马拉巴尔海岸(注1),盛产黑胡椒。因南天竺潘地亚诸国,皆以黄支为出海口,因而垄断香料贸易。故凯里戈代,走私成风,亦渐繁荣。后世号“香料之城”。
《岛夷志略》载其,“巨海要冲,西洋马头”,“山横田瘠,海滨为市”。又道,“地产胡椒”,“其珊瑚、真珠、**诸等货,皆由甘理、佛朗来也。”
后世所载“甘(埋)理、佛朗”,时下皆称海西。统称大秦。
香料之于汉人,乃日常必备,不可或缺。毋论“芳香辟秽”,亦或是“燎神祭祖”。佩香、饰香、食香、沐香、涂香、枕香、焚香,赠香,无所不用。乃至《汉官仪》载,尚书郎需“含鸡舌香伏奏事”。《赵飞燕外传》载赵氏姐妹,更甚:“(皇)后浴五蕴七香汤,踞通香沉水,坐燎降神百蕴香;婕妤浴豆蔻汤,傅(敷)露华百英粉。”
亦因汉人用香习俗。助香料贸易兴盛。
异域奇香,汇聚于此。
苏合香,“大秦国合诸香,煎其汁,谓之苏合”。薰陆香,“出大秦国,云在海边,自有大树生于沙中,盛夏时树胶流出沙上。夷人采取卖与人”。兜纳香,“出大秦国”。迷迭香,“大秦出迷迭”。
林林总总,不下十余种。
“蕙、兰、椒、桂,皆取芬芳”。据此可知,胡椒,亦是香料。
海客慨叹,西陆万般皆下品。唯有奇香,可与丝绸媲美。
换言之,香料亦有平衡东西贸易之功效。安息国,所产“安息香”,便是其中之一。
先前,海路不畅。更无大舡,远涉重洋。故香料与丝绸,多由陆运。如今,蓟王灭海贼,凿海渠,立海港,置海市。四海船商,齐赴蓟国五百城港。大宗海上贸易,随之兴起。
黄支国关税,十取二三(20%~30%)。“希俄斯之泪”,被贩运至凯里戈代走私港,合情合理。
趁七岛之战,诸国焦点。三足踆乌,万众瞩目。蓟王当机立断,换乘雏鸦号。充作海商,前往凯里戈代港。
随行除云霞卫外,另有九译令等幕府属吏,伴驾同行。
好一记,金蝉脱壳。
试想,谁又能料到。蓟王弃战局于不顾。现身南天竺西岸,香料走私港。只为搜寻西女国之蛛丝马迹。
东女与西女二国。亚马逊与古羌二部落。之所以令蓟王魂牵梦绕。正因母系氏族烙印深刻。无比贴近,甚至超越,后世独立女性人格。尤其亚马逊。东女国,男子尚可为附庸。然西女国,除延续血脉,日常几无男子参与,却传承数千年。更加身强体健,立于生养。蓟王焉能不倍加珍爱。
强者总扶弱锄强。唯弱者喜持强凌弱。
于是,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蓟王当面,无人称强。
凯里戈代,当属野港。位于泰米尔三国之哲罗国中。哲罗与朱罗毗邻。朱罗,便是唐玄奘所言,珠利耶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土野空旷,薮泽荒芜,居户寡少,群盗公行。气序温暑,风俗奸宄(gui),人性犷烈,崇信外道。”
单“群盗公行”,便知南天竺国情。
民间走私港,官称自由港。传闻,任何船只,皆可在此停泊,补充消耗。且无重税盘剥。更加盛产胡椒,贩卖获利,远超关税。亦助野市兴盛。
蓟王寻香而至。
凯里戈代港,背山向海,开阔水面。即便季风雨季,亦波澜不惊。周遭密集水网,多浅潟湖。近海滩涂丛生椰子树,西高止山脉丘陵间,多生胡椒树。港口之中,沿入海枝津,蜿蜒水岸,错落干栏高脚楼:“富家多植椰子树至数千。其嫩者浆可饮,亦可酿酒,老者可作油、糖,亦可作饭。(树)干可构屋,叶可代瓦,壳可制杯,穰可索绹,煅为灰可镶金。”
椰子树除造楼,亦可造船。
天竺造船术,元代《岛夷志略》有载:“(甘埋里)其为马船,大于商舶,‘不使钉灰’,用椰索板成片。每舶二三层,用板横栈,‘渗漏不胜’,梢人日夜轮戽(hu)水不竭。”
足见当地造船,密封极差,渗漏严重。须设专人不停往外舀水。可知一千年后,天竺人仍未有水密隔舱。更不通钉接榫合,船壳造船法。
可想而知。乘此船,如何远涉重洋。
可以一般而知全豹。单造船术可知。大汉领先世界,足有千年。
雏鸦号虽藏身船宫,却出斗舰制式。与一众西陆商舶,天竺马船相比,亦称巨舰。所幸,众人皆知,北天竺已被蓟王所并。沿线港津,亦多蓟国商船往来。故见雏鸦号,凯里戈代港,上下并无慌乱。
更加雏鸦号,乃将作寺专为蓟王,倾力打造。亦有别于制式斗舰。亦可掩人耳目。
雏鸦爵室。
蓟王举千里镜远眺港中全貌。
身旁安贵妃,柔声问道:“夫君,欲往何处?”
蓟王已有计较:“且去此处。”
安贵妃举镜顺望,不禁莞尔:“竟是此人。”
原来,靠近枝津入海口的一处邸舍。正滨水高悬“汉蒙奇兜勒王”大旗。
先前,罗马大商人,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献《东行通关图》,欲求一港复国。被蓟王断然拒绝。却许其通商互市之便(详见:《三国·1.291 帝国雄心》)。
索港复国不成,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知难而退。麾下商队,贩运名产,往来海内。却始终未见其,蓟国落籍。“亡国之君”,究竟落脚何处。蓟王颇为好奇。
不料今日,在此遇见。
蓟王转念一想。
莫非,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欲趁机占据此港,打造商业联盟。
1.178 白色女神
凡海船往来,必有中(间)(商)贩。
于是邸舍,应运而生。时下邸舍,便是后世贸易栈。除为东西客商落脚,亦为彼此居中担保。甚至倒买倒卖。赚取不菲庸金及差价。凡能开立邸舍,必是知名商贩。积累足够诚信。
如此,便不必舟车劳顿,辗转海内。只需稳居舍中,坐等海客上面。通常而言,稳赚不赔。诚然,亦有例外。
铜铃撞向,贵客临门。
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眉开眼笑。正欲躬身相迎礼。待看清来人。不禁双腿一软,扑通跪地。
蓟王先言:“异国初见,何以行此大礼?”
“这……”梅斯不愧豪商。电光石火,便已想好说辞:“生而高贵,五体投地。”
蓟王乔装而来。必为掩人耳目。舍内虽无旁人,亦不可道破天机。然,王者驾临,礼不可废。
“请起。”蓟王言道。
“谢……贵客。”梅斯恭谨起身。
宾主落座。蓟王又问:“为何港中船少。”
“因七岛之战。”梅斯小心作答。闻蓟王携大军,绕行半岛,击七岛海贼。凯里戈代港中商船,一哄而散。余下零星船舶,皆因故不能出航。故滞留港中。
“原来如此。”蓟王轻轻颔首,转而又问:“足下可知,希俄斯之泪。”
“贵客所言,便是薰陆奇香。”梅斯脱口而出。
“可有商船,专贩此物?”蓟王又问。
“有。”梅斯不做隐瞒,直言相告:“女雅瓦纳,名叫哈利娅(halia)。有科兰迪亚帆船,名唤‘雾潮号’。人称雾潮·哈利娅。因只贩希俄斯之泪,且手持‘玛斯帝雅树弓’,百发百中。故海贼唤其为‘白色女神’。”
“其中有何关联。”蓟王兴趣盎然。单“雾潮·哈利娅”之名,足可窥破出身。
梅斯这便将这段古希腊神话,娓娓道来。
罗得岛传说,海女神塔拉萨之女,宁芙仙女哈利娅,因故投海自杀,变身成白色女神琉科忒娅(Λeukoθea)。
换言之,哈利娅与琉科忒娅,神性相通。
“原来如此。”蓟王欣然问道:“雾潮·哈利娅,今何在?”
“便在港中。”蓟王后宫传说,于脑际一闪而逝。梅斯越发谦卑:“因希俄斯之泪,贵比金珠,故常遇七岛海贼劫掠。此次入港,亦遇贼击。雾潮号多有破坏,未能出海。”
“劳烦,请来一见。”蓟王当机立断。
“喏。”梅斯不敢怠慢。这便假贩购**为名,遣人请入邸舍一见。
谓“生人勿近”。唯恐惊扰,蓟王内室暂避。
少顷,铜铃撞向。女雅瓦纳,携众抵达。
“日安,梅斯阁下。”
声音清脆而深沉。仿佛雾潮汹涌,直入心扉。必是女中豪杰。
“日安,女士。”
女士,乃出《诗·大雅·既醉》:“其仆维何,釐尔女士。”疏曰:“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
二人对话,皆出西陆语。女王希雷娅等人,伴驾多年。蓟王亦能领会大半。
希俄斯岛,以盛产**闻名西陆。岛上拥有大片**黄边木,名唤“玛斯帝雅树”。乃漆树科黄连木属,珍稀变种。且与时下地中海沿岸各地,广泛分布之寻常**树不同。玛斯帝雅树,数量稀少,仅可在希俄斯岛上栽培。树干流出之**胶,晶莹剔透,极似泪珠,故被誉为“希俄斯之泪”。
据说。玛斯帝雅树,长至五六年龄,始产树脂,树龄十五年,方可高产(400~600克)。通常而言,一株玛斯帝雅树。仅能年产约六十五铢(100克)**胶。因而弥足珍贵。故西陆人,亦称之为“上帝之泪”。每逢重要祭典,皆需焚**,祈祷神明。当地人,亦用**制成“口胶”。类后世口香糖。既香甜可口,又清洁口腔。
及至现代,**还被用于治疗疾病。尤其在杀幽门螺旋杆菌、祛口臭、除溃疡等,诸多方面,皆有良效。
据此可知。口胶,绝不仅能清洁口腔,治口腔溃疡。
蓟王心中一动。若与沐浴盐水,相辅相成。其功效远超“蜜煎导方”或“猪胆汁方”。毕竟润通之外,还能杀幽门之菌。
果然,弥足珍贵。
虑及此处。蓟王朗声言道:“整船贩价几何?”
闻此言。女雅瓦纳麾下船员,各自捉刀。
梅斯急忙好言安抚:“内室贵客,并无恶意。”
女雅瓦纳遂换用巴蜀汉话,答曰:“既是贵客,何不出室一见。”
“有何不可。”蓟王遂命人移开棂门。
汉室宗王,天降麒麟。四目相对,七尺女雅瓦纳,英姿飒爽,波澜心生。
偷窥内外玄机。梅斯这便笃定:“女士,贵客东来。乃……”
“大汉蓟王。”女雅瓦纳,脱口而出。
“何以知之?”蓟王笑问。
“天生王者,必异常人。”女雅瓦纳,起身行礼:“雾潮·哈利娅。拜见,群狮之主。”
“你果出亚马逊。”蓟王含笑言道。
“西女国。”女雅瓦纳,纠正道。
如殑伽港中亚马逊所言,之所以久闻蓟王大名,却迟迟不来相见。只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西女国与函园姬,虽同出亚马逊部落,却各有归宿。正如今汉,亲疏不论。
“请内室一叙。”蓟王相邀。
“喏。”女雅瓦纳,自当从命。
待女雅瓦纳入室坐定。梅斯遂躬身上前,重合直棂门。
“传闻,真否?”不料女雅瓦纳先问。
“女士,何所闻?”蓟王笑问。
“一人之力,七日礼赞。”
“当真。”
“三百雌狮,皆诞子嗣。”
“正是。”
“男为国王,女为县主。”
“然也。”
三问三答。问者,举重若轻。答者,轻描淡写。然若知其中深意,无不瞠目结舌。
“王上,真神人也。”女雅瓦纳,发自肺腑,由衷慨叹。
“此来天竺,开疆拓土。亦备诸子及冠,裂土分封。”蓟王如实相告。
“我,亦如此想。”女雅瓦纳,心悦诚服。
“可愿东归。”蓟王直言。
“非我可决。”女雅瓦纳,如实作答。
1.179 种布天下
西女亦有王。蓟王亦不勉强:“如此,先言通商。”
“王上欲贩全船。”女雅瓦纳试问。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
“希俄斯之泪,与黄金同价。”女雅瓦纳言道。
“可也。”蓟王笑容不改。
“‘神之泪’固然珍贵。一株玛斯帝雅树,年可得六十五铢。”女雅瓦纳言道:“希俄斯,或有千万株。”
“那便一万株。”蓟王金口玉言。一万株玛斯帝雅树,可产六十五万铢**胶。二十四铢一两,十六两一斤。便是约一千六百九十三(1,692.7)枚马蹄金。
换言之,单贩卖希俄斯之泪,西女国便可年得钱,千六百九十三万。
且与蓟国通商。可开账户,入交易所。寄田券、寄舱券,如约获利。如此大利,断难舍弃。
“王上何以取七岛之地,与贵霜互市。”在女雅瓦纳看来,七岛虽周回四十里,水陆各半。却非最佳之地。论地利,便是凯里戈代港,亦好过七岛。
蓟王如实相告:“无它,距摩诃剌陀大河近。只需扼守雄关要津,便可尽得水运之便。”
蓟国所言“摩诃剌陀大河”,便是后世所称戈达瓦里河(注1)。“雄关要津”,乃指西高止山脉,波尔加特山口(海拔526米)。此处是七岛入半岛内陆,中通东部之要道。出波尔加特山口,据戈达瓦里河上游。择址兴建河港。舰队顺下大河,将百乘王朝,拦腰截断。
波尔加特山口,亦建雄关。二枝津交汇之地,可筑雄城(浦那),圩田自养。
换言之,蓟王圈七岛之地,除去通商互市。亦为辐辏内陆。羁縻百乘。待城港关津,皆筑毕。即便无贵霜帝国,二十万大军东西夹攻。蓟王三面围攻,百乘王朝,孤木难支。覆灭必然。
谓英雄相契。蓟王只短短一句。雾潮·哈利娅,已会其意。
吞并北天竺,乃其一。羁縻百乘王朝,是其二。攻灭潘地亚王朝,为其三。那时,天竺半岛,尽入彀中。得广袤万里之地,蓟王足可分封子嗣。
“又当如何?”雾潮·哈利娅,忽问。
此问,看似无由而来。然,蓟王也已会意。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蓟王答曰:“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蓟王求西女东归之意。不言而喻。便为布种天下。
“汉家女子,何其多也。”心念至此,雾潮·哈利娅,不禁追问:“王上何以,专宠我族?”
既有此深问,蓟王亦作深答:
“独立人格,无有外戚。”
此言一出。雾潮·哈利娅,幡然醒悟。亚马逊一族,皆知其母,不知其父。孑然一身,无庞大家族。两汉,外戚擅权之祸,由来已久。亚马逊一族,并无父兄。可免其祸。更加独立女性,自强不息。身强体健,大利生养。更加“有其母,必有其子”。
优生优育,水到渠成。
“王上之意,我已尽知。”将前后诸情,融会贯通。雾潮·哈利娅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岛上尚有几人?”蓟王必有此问。
“不足,千人。”雾潮·哈利娅答曰。
“如此,也好。”蓟王语透深意。
全族不满千人,除去老弱病残。适龄女子,不过数百。扼守孤岛尚可,绝无外战之力。诚然,不愿东迁,必事出有因。亚马逊最珍贵之处便在于。无拘无束,自由之魂。虽说多多益善,然蓟王亦不愿强人所难。
“王上,可愿见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thurayya)。”此乃雾潮·哈利娅,力所能及。
“善。”蓟王欣然应允。
不出所料。边墙沙漠最大一支马贼首领,血沙蝎母,亦出身西女国。赛拉娅,在安息语中,便是星昴之意。星昴,指昴宿,乃二十八宿之一。《尚书尧典》载:“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意指,若日落时,见昴宿现于中天,可知冬至已到。
亦如先前所言。亚马逊血统庞杂,名称各有出处。
“女王何名?”蓟王忽问。
“女王·苏瑞娅(surayya)。”雾潮·哈利娅,如实相告。
蓟王又问:“何时相见。”
“待雾潮号修毕。”哈利娅答曰。
“也好。”蓟王取玉佩相赠:“可携此玉,入华氏城。”
“喏。”雾潮·哈利娅,携佩自去。
科兰迪亚帆船所载希俄斯之泪,自有梅斯代为收购。
送走雾潮·哈利娅。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欲言又止。
想必,内室之言,梅斯亦多有入耳。莫非,雾潮·哈利娅,有不实之言。
蓟王遂言道:“但说无妨。”
梅斯如实相告:“回禀王上。白色女神所言,血沙蝎母赛拉娅,并女王苏瑞娅,皆是星昴之意。前为安息语。后为大秦语。”
“哦?”梅斯舟行四海,通晓多国语文。此言必无差。
莫非,血沙蝎母,便是女王本人?
若是别国,自无可能。堂堂一国之主,岂能轻身涉险。然之于战斗部落亚马逊。女王冲杀在前,则在情理之中。
果真如此,天助孤也。
离港前,蓟王有遣人传语。不日当有“将作五行船”入港。为女雅瓦纳,改造雾潮号。
雾潮·哈利娅,目送雏鸦号,扬帆而去。一时神游天外。
本以为与东迁族人,海天永隔。不料短短数载。蓟王已凿穿内外循环商道,君临西天竺海。距红海,并波斯湾,皆一步之遥。(红)海(波斯)湾所夹,便是沙漠马贼,聚集之地。
据梅斯所言,边墙之外,无主之地,有商道延续。商道沿线,多有古城。传言已存续数百,乃至千年。红海与波斯湾,虽皆无法连通地中海,然凭路上商队转运接力,足可通海西。
边墙马贼,横亘之地。便是通往海西,必经之路。
蓟王未能疏通尼罗河横渠,连通内外水路前。边墙行事,法外之地。不可或缺。
否则,唯有借道安息,方能i抵达罗马。不说安息关税,亦是十取二三。
堂堂大汉一藩,岂能仰人鼻息。
假手于人,必非蓟王所欲。
1.180 七岛遗产
乘雏鸦号,驶出凯里戈代港。
同行安贵妃,柔声笑问:“函园三百姬。夫君,何不多生?”
蓟王答曰:“子为国君,女为县主。谚曰:‘物少为贵,多者必贱’。独子足矣。”并非人人都如我蓟王。和光同尘,大爱无疆。
且若开此例。又岂能厚此薄彼。宫妃出身,五花八门。大汉王朝,终要避外戚之祸。政均法平,后宫亦无例外。“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王后三嗣,贵妃二嗣,妃以降,皆独嗣。无有例外。
西女国,乃为远征罗马布局。自不必,操之过急。
重返七海之地。外围巡弋艇舰,确认无误,放雏鸦号入中军水砦。
三足踆乌,艉门徐徐开启。拖曳钢索,三角定位,固定舰身。绞车发力,将雏鸦号,收入尾舱。机关卡合,遂成一体。蓟王一行,乘天梯,直升寝宫。
如前所言。船宫三体船身。类金乌三足,展翅欲飞。居中主舰,称“腹舰”,左右辅舰,称“翼舰”。甲板如双翼伸展,制霸水面。三舰共用艏桅,各自分置舯桅与艉桅。计七桅。楼高七重。
蓟王寝宫,位于腹舰艉楼二重。以覆道与正殿二重相连。正殿,又称主殿。位于腹舰舯楼一重。用于朝会群臣,宴请国宾,诸如此类。腹舰艏楼一重,为前殿。多用于接见使臣,商谈外事。故,腹舰艉楼一重,又称后殿。
翼舰与腹舰共用艏楼。分设舯楼并艉楼。东、西翼舰,舯楼一重,称左、右偏殿,简称“左殿”、“右殿”。艉楼一重,称左右后(偏)殿,简称“左后殿”、“右后殿”。左、右偏殿,由三重十字飞阁,与主殿各层相通。主殿三重以上,至七重:穹庐、爵室、望楼、旗楼,则无飞阁通连。唯乘天梯上下。
故船宫大殿,分:前殿、正殿、后殿、左殿、右殿、左后殿、右后殿。计七座。
后殿二重,蓟王寝宫。船身坚固,防御严密。暗藏天梯。能直降雏鸦号。必要时,可换乘雏鸦,行金蝉脱壳。
正如此时这般。
入寝宫。蓟王洗漱更衣。经飞阁抵正殿,再升爵室。七岛战况,已汇总成册。
从来“杀人放火金腰带”。蓟王自幼,割头发家。剿灭流寇、马贼,白檀七日血战。南征北伐,东征西讨。割头进爵,北地小儿尽知。
二番南下,先灭东天竺海贼,再灭西天竺海贼。至此,蓟王所控海上商道,再无海贼踪迹。唯南州,叶调国以东诸洲,海贼盘踞。然四海船商,多绕行顿逊海崎,直入象林港。不轻易东行。且沿途皆有蓟国横海先艂舰队,保驾护航。海贼岂敢过界。
唯一所患,绕行顿逊海崎时,不幸遇风浪偏航,误入东南诸洲。多半凶多吉少。
只需顿逊海渠凿穿。无需绕行海崎。四海船舶,再无海盗之患。
出人意料。七岛海盗,除抄掠积财。另有港口权益。尤其安息王国、阿克苏姆王国(注1),沿线港津,涵盖甚广。
甚是是阿克苏姆国王加达拉之座上宾。阿克苏姆王国,位于尼罗河下游。据红海南岸。扼红海入口。阿杜利斯港,因商贸而兴盛。是地中海与天竺海之间,重要贸易中心。贩出象牙、黄金、生皮及香料,贩入铜板甲、手斧、蒲桃酒、铁器并广幅布。
不料,七岛海贼首领,各有身份。只需船出七岛,便可摇身一变,为国王座上宾。倒让蓟王,始料未及。
更有甚者。字里行间,似隐约提及,海贼联盟。
“七岛贼酋,今在何处?”蓟王遂问。
“悉数被俘。”马贵妃答曰。
“命人细问,万勿有失。”
“喏。”
剿灭七岛海贼,录入武功爵。锦帆左司马彭虎,楼船左司马彭式,携麾下大小战舰,分批返航。蓟王已命将作五行船,途径已程不国,北岛琴港,招募工匠,改筑七岛。辟为阿折罗港。即所行港。
西有所行,东有发行。二港居中,东西环抱天竺半岛。稍后皆为良港。
七岛遗产,分有形与无形。世代积财、岛上坞堡、内港船只,皆触手可及。然港口权益,在外名声,皆触不可及。若要全盘继承。七岛海贼王,断不可速死。
于是,七岛商会,应运而生。
“汉蒙奇兜勒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被任命为商会执事。
《周礼·天官·大宰》:“九曰闲民,无常职,转移执事。”注曰:“闲民,谓无事业者,转移为人执事,犹今佣赁也。”
换言之,蓟王佣赁梅斯,主管七岛商会之事。如此,毋需贼酋出面,只需携信物,取信诸国主。凭世代经商所积,梅斯自当游刃有余。长此以往,七岛贼酋便可有可无。海贼金库,除犒赏三军,蓟王分文未动。悉充七岛金库。由梅斯支配。诚然,商会上下,皆出幕府属吏并蓟王家臣。吏治健全,王法森严。单凭梅斯一人,不足以成事。
七岛之地,上通贵霜,下通已程不国,右通安息,左通丰州。难得距各方皆近。
稍后,将作五行船抵达。金、木、水、火、土,将作大舡,各司其职。合力改造七岛。
南天竺,凯里戈代港。
将作水行船,脱离大部。由数艘枝舰守护,列队入港。
此时,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已得蓟王任命。正意气风发,收拾行囊。已备随船奔赴七岛。将作大舡此来,首当其冲,乃为女雅瓦纳,修造雾潮号。
先翻转船翼,将雾潮·哈利娅座舰,科兰迪亚帆船所载希俄斯之泪,悉吊入舱。稍后,艉门开启,又将空船鲸吞。
雾潮·哈利娅等人,亲眼得见。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待机关卡合,便有大匠师,领一众良匠,自天梯降下。
“奉王命,为女士造船。”大匠师先礼。
“无需另造。修好便可。”哈利娅答曰。
“王命不可违。”大匠师笑道:“女士且入华室少安,不日当造毕。”
“多谢。”即来则安。雾潮·哈利娅,遂领船员,乘天梯,升入船舱华室。
静候不提。
1.181 五行将作
话说。自蓟王修造大利匠人城,便未雨绸缪,首开将作大舡。
蓟王唯恐,继任者卸磨杀驴。屠戮墨门。于是不惜工本,将诸多工坊,悉数搬入船中。只需斩关断锁,便可顺下巨马水路,逃出生天。诚然,借水力、风力之便,亦是主因。
待船运大兴,蓟王又分门别类,打造各式机关船。牵风海捕船,探海采珠船,尤其专为海市打造“鱼鲜坊舡”:机关驱动,挂钩去鳞、剖腹开膛,盐水冲洗、烟熏烘干。待包装出坊,已成干货。令将作寺一众能工巧匠,茅塞顿开。
于是,金、木、水、火、土。将作五行船,应运而生。
将作金行船,锻造兵甲铁器。将作木行船,制造木质模组。将作水行船,通水运之便。将作火行船,烧造冶炼专用。将作土行船,专攻土方工程。
五行连动,万事齐备。
如将作水行船,艉门内藏船坞,可修造斗舰以下,诸多艇舰。
科兰迪亚帆船,船型类后世椰索板马船(注1),尺寸与扶南大舶相仿。“其船头尖,形如鸭母,遇飓风随波浮沉,故能出没波涛也”。
先将椰索解开,而后拆除船板。匠人先铺龙骨,再装船底,钉接铆合,将船板原样装回。而后髹漆捻缝,加装搪瓷护甲。水密隔舱、单桅机关风帆、飞车螺旋桨、赤马逃生革船等,不一而足。
各式辅件,船内齐备。只需稍作修改,便可使用。
看似修旧如旧。然内外已不可同日而语。甲板上下,装饰一新。汉家风尚,扑面而来。
话说,蓟国百万船户。所携各式海船,不胜枚举。如何改造成蓟式机关船,将作寺熟能生巧,早已得心应手。
便是科兰迪亚帆船,亦不在话下。
因龙骨、船底板,皆早有预备。船壳髹漆捻缝,皆在水线之上。故数日造毕。
“这是……”待哈利娅乘天梯,降入船坞。眼前这艘雾潮号,虽似曾相识,并不陌生。然却不知为何,忽生敬畏之感。
“雾潮号。”大匠师笑道:“女士权且用之。凡有不便,可先书录。待他日,再做变更。”
“多谢。”哈利娅深谢。
先事无巨细,将各式机关器如何使用,悉数告知。再赠“释船图卷”。女雅瓦纳,遂领船员登舰。艉门开启,机关松解。顺下轨路,徐徐入水。
深吸一口,水沫清气,稳住心神。
待船员各就各位。女雅瓦纳,高居艉楼御舱,搬动机关。
但见前甲板,折倒船桅,徐徐直立。绳索绷直,风帆顺下。飞车桨驱动雾潮号,徐徐离港。脚底一震,风鼓帆满。雾潮号,宛如海鸟,加速离港。
矗立水行船甲板。目送雾潮号远去。七岛商会执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深长一笑。
“七岛商会,由此始发。”
西天竺海。
雾潮号,乘风破浪,初行试航。
虽是单桅,亦是二翼翀嚣帆。飞车桨乃由底舱,来自阿克苏姆王国,数头“蹄如莲花,善走多力”之花蹄牛驱动。
艉楼御舱。蹑板、手柄、罗盘(舵盘),各式机关,次第排列。还有赤金笙簧管(传声筒),发号施令。
机关术便利操控。雾潮·哈利娅,并麾下船员,皆精通航海。稍作习练,便可习得大概。假以时日,自当深谙此道。
更有甚者,龙骨结构,令船只载重大增。粮秣辎重,充足储备。十日可达,足月往返。如初迅捷,始料不及。
红海。爱拉纳湾,艾拉港。
红海最北端,被西奈半岛劈出二海湾:苏伊士湾、爱拉纳湾(亚喀巴湾)。艾拉港,便坐坐落于此。
希腊先贤,克罗狄斯·托勒密,称此地为贝雷尼斯(berenice)。罗马人则称之为艾拉(aila)或爱拉纳(aelana)。
稍后。“长在墙上的攀缘植物”,“最佳元首”罗马五贤帝之图拉真。主持修建“新图拉真大道(via traiana nova)”:从大马士革以南,经安曼,终点于此。并与一条西通埃及之大道相连。同期(106年左右),艾拉港,成为罗马帝国,重要港口之一。
时下,乃罗马边墙行省,不可或缺之出海口。
日薄西山。雾潮号徐徐入港。
雾潮·哈利娅,环视繁华港城,忽生眩晕。
闭目再睁。汉家风貌,悉数褪去。满目皆是,罗马风情。
正如七岛海贼,广有港口权益。西女国,亦有据点。
率众信步登岸。雾潮·哈利娅,熟门熟路。穿行于热闹街巷。确认无人跟踪。这便从“图拉真市场”,闪入一条窄巷。
巷中酒馆林立,兼有女市。一路行来,欢声笑语,莺歌燕舞。不时有身后船员,“无故失踪”。不用说,皆去寻欢作乐无疑。少顷,身后只剩寥寥数位,亚马逊族人。雾潮·哈利娅,早已见惯不怪。入巷深处,于“特尔摩冬之家”,门前驻足。
传说。亚马逊一族,发源于小亚细亚蓬托斯,特尔摩冬(thermondon)的峡谷和森林之中。特尔摩冬之家,不言自明。
特尔摩冬之家,只招待亚马逊族人。便有男人,亦是亚马逊所生。从父辈口中,得知出身。成年后,受雇于西女国。亚马逊称之为,“伊壁鸠鲁(epikouros)”。意为追随者或帮手。亦可结为伴侣,共同孕育后代。生女,则入西女国。生男,则养于船上。直至成年。
换言之。西女国,夹缝求生,亦做权宜之变。
一楼大厅。砖砌墙面,装饰壁画,大理石台,马赛克铺地。装饰华丽而温馨。
“哈利娅!”馆中亚马逊,闻声而至。
“诸位日安。”雾潮·哈利娅,笑容满面。
“箱中何物?”见哈利娅身后亚马逊同伴,合力搬入一漆木大箱。便有馆众问道。
“琉璃枝灯。”哈利娅答曰。
众人七嘴八舌。询问不休。雾潮·哈利娅,百口莫回。遂命人当场悬挂。
待枝灯点燃,堆光如昼。引众人惊呼。
“必是赛里斯人之物。”
“正是。”雾潮·哈利娅,含笑回应。
1.182 传闻皆真
亚马逊部落,最强大之处便在于。非闭关自守,故步自封。自由奔放,却能历经千年,仍能传承有序,信仰不衰。
作为西女国,隐秘据点。特尔摩冬之家,为亚马逊海船,保驾护航。
换言之,雾潮号,只是西女国,诸船之一。
地中海,尤其西女国,所在希俄斯岛。必有船只,往来地中海沿岸港津。除贩卖希俄斯之泪。亦有普通贸易往来。
枝灯高悬,流光溢彩。大厅一片欢声笑语。雾潮·哈利娅,寒暄片刻,这便独自登楼。出顶阁,步入露天“阿多尼斯花园(注1)”。
夜风拂面,花香沁人。
“为何早归。”花丛深处,有人先声。
雾潮·哈利娅近前答曰:“神泪,悉已贩空。故早回。”
“何人如此豪富。”月下美人举杯相邀。
“女主人,当知。”哈利娅,含笑接过。
“炎船之主。”月下美人,脱口而出。
“正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雾潮·哈利娅,轻吐一口酒气。
“雾潮号,亦是炎船之主相馈。”月光穿透丛云,照亮银色假面。
“是。”雾潮·哈利娅,无需隐瞒。
“何以为报?”
雾潮·哈利娅笑答:“尽力而为。”
“好的。”月下美人,亦不多问:“炎船之主,何所言。”
“欲与女主人相见。”雾潮·哈利娅,实言相告。
“也好。”月下美人,正如亚马逊,雷厉风行:“那便相约,佩特拉一见。”
“喏。”雾潮·哈利娅,欣然应命。
“传闻……”月下美人,欲言又止。
“皆真。”雾潮·哈利娅,掷地有声。英雄比想象更强大。
二人各饮美酒,一时无言。
“女主人。”
“嗯。”
“为何留下。”
“已不可知。”
三日后,雾潮·哈利娅,沐浴晨光,走出特尔摩冬之家。雾潮号修旧如旧,不显山露水。然一壁之隔,判若云泥。
此时,爱拉纳湾,已有黄支等国,蓟式大船往来。赛里斯大人船,震惊西陆。
唯巨船方能乘巨人。因见巨船,故西陆以讹传讹。以为赛里斯人,个个身高体大。达十三骨尺,寿命超二百岁。“其形类兽,且刀枪不入,红发碧眼,声音洪亮”。
“红发碧眼”,多半乃指大月氏,亦或是塞人。
总之,时下赛里斯人巨船,已于西天竺海,并安息海(阿拉伯海),日渐崭露头角。制霸七海,指日可待。
蓟国造船术,冠盖宇内。其先进造诣,复杂工艺,及诸多机关器。即便拆解,亦无从仿造。其文明代差,令西陆望尘莫及。
显而易见。向蓟国贩购,乃唯一可行方案。
距离最近,便是金瓯船坞。蓟国造船术,蓟王无有西迁天竺之念。或可如将作五行船,打造水上船坞。巡弋各港,修造西陆船只。赚取不菲利益。
七岛一日陷落。蓟王已返回华氏城。
雾潮·哈利娅,遂顺下半岛,经已程不国北岛琴港,稍作停泊。补充粮草淡水,再次启程。经多摩梨江口港,逆入枝扈黎大江。至此,方见水路繁忙。蓟式大舡,转运各国吏民、名产,兵马、粮草。两岸框架林立。汉式楼宇,此起彼伏。闻蓟王迁一万属吏,十余万汉民,向化丰州。雾潮·哈利娅,深受震撼。十万民众,倒也其次。一万官吏,着实惊人。
不知罗马帝国,自上而下,可有官吏万人。
雾潮·哈利娅,窃以为。之于生产而言,官吏一无是处,绝无作为。不耕地,不捕鱼,不放牧,不做工。自也不会,四处经商。更不会,吟诗作乐。
“炉火旁最好的位置,总留给吟游诗人”。正因吟游诗人,能愉悦众人。浑身散发着油腻的气息,令人厌恶的官吏,甚至挤不进圈内。毫无用处。堪称“酒囊饭袋”,“无用废人”。
蓟王却养了一万人。
这让雾潮·哈利娅,无法理解。
毋论罗马皇帝,各省总督,亦或是大庄园主。用最少的牧羊犬,放牧最大的羊群。永远是最明智之选。
若一个官员能管理一座城镇。则无需再用二人。
最精简的官僚体制,才是最优秀的政治。
然,蓟王却不以为然。
与知埋头吃草的羔羊不同。人终归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正如,越高级的语言,越能更丰富的自我表达。越高等的文明,亦越有更多层次的吏治结构。
蓟国,吏治法制并行,缺一不可。
故蓟王教子:“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一路心潮起伏,万千思绪,纷至沓来。
丰州三登之地,沃野千里,四季无冬。东迁族人子嗣,生而为王。如何能不令人艳羡。
“雌狮,绝不委身野狗。”雾潮·哈利娅,忽忆起一句港口俚语。
华氏城,香花宫,前殿。
丰州牧万震,不负众望。吏治民生,日渐向好。城中内外,秩序井然。各处要津,分兵戍守。首批蓟国客籍,已渡海而来。相约五年之期。便可如愿为蓟人。或举家迁回,或长居丰州,悉听尊便。蓟王威信天下。从未自食其言。
大营幕僚,更是一时俊杰。州事府情,皆无需蓟王操心。
偷得浮生半日闲。
蓟王深居简出。与后宫佳丽,宿栖与共,缠绵悱恻。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闻雾潮·哈利娅,携佩觐见。
蓟王遂升殿相见。
“佩特拉,是何地也?”蓟王必有此问。
传说,佩特拉城的建立者,是纳巴泰人(注2)。他们本是沙漠中的游牧民族,放牧为生,打劫发家。刀头舐血数百年,忽然开窍。原来,收税比打劫更暴利!
于是乎,纳巴泰人,倾尽所有。觅得水源峡谷,开凿佩特拉城。从此放下屠刀,洗心革面。笑迎八方客,诚待四海宾。为往来商队提供食宿、补充淡水及沙漠向导。可谓殷勤备至,宾至如归。顺便,收取关税。
佩特拉城,地处商路交汇。独占二大地利:扼守峡谷天险为其一,沙漠泉眼是其二。
1.183 狩猎之地
据雾潮·哈利娅所言。
佩特拉(petra)城,坐落于峡谷之中。入口狭窄,谷道弯曲,故名“蛇谷”,又称“蛇道”。蛇谷长约三、四里,最宽处二丈余,最窄处仅容单车通行,在高达数十丈的岩石裂缝中开凿,是通往佩特拉的门户。
因二侧山岩,在沙漠炽阳下,如玫瑰般熠熠生辉。故蛇谷,亦称为“玫瑰山谷”。佩特拉又别称“玫瑰古城”。
因扼沙漠商道。三百年前(前一世纪),佩特拉达到鼎盛。今汉,延平元年(106年),佩特拉被罗马皇帝图拉真攻陷。划入阿拉比亚行省。仍为商路要道,而盛极一时。直到后世红海海上贸易兴起,取代陆路贸易,佩特拉迅速衰落。隋唐时(七世纪),被阿拉伯军队攻占抄掠,沦为空城。直至千年后,这座“失落之城”,才得以重现人间。
时下,乃新图拉真大道,沿线城市,并为阿拉比亚行省首府(吞并阿拉比亚后,罗马皇帝图拉真宣布艾拉港为其省会,哈德良登基又改为佩特拉),亦是罗马第三(高卢)军团驻地。抵达红海爱拉纳湾的商队,会自艾拉港,弃舟登岸。沿新图拉真大道北上,经由佩特拉、布斯拉二古城,通往叙利亚行省,经由杜拉·欧罗普斯港城,连接红海与地中海。
问题是。轻身涉险,深入沙漠,罗马第三军团驻地。利弊几何,蓟王需好生算计。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为何择此地相见。”蓟王必有此问。红海末梢,艾拉港。之于双方而言,皆是最佳选择。
“雌狮狩猎地。”雾潮·哈利娅,一语中的。
“原来如此。”蓟王信服。唯觅食、饮水二地,方能与雌狮相遇。
命人送雾潮·哈利娅,入偏殿歇息。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遂命人准备,远行事宜。
马贵妃谏言:“秦后二媵,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并英妮娜,随海丞阿米娜南下,已入象林苑。夫君何不召来。”
话说。历代林邑王,侵夺周遭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土。后悉并象林苑。计三十六小苑。秦汉和亲时。蓟王将象林三十六小苑之“两歧苑”,封于秦后,为汤沐邑。苑中产出,悉归椒风殿所有。椒风二美,此番南下,亦为代秦后巡视两歧苑。
“善。”蓟王欣然应允。
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并英妮娜,前者为罗马圣火女祭司。后者为杜拉·欧罗普斯港城黑夜女王(详见:《九州·1.67 黑夜女王》)。得二人相助,此番深入边墙沙漠腹地。必事半而功倍。
安贵妃笑道:“椒风美人,此时南下,必有深意。”
“贵妃,言之有理。”蓟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安素言下之意,蓟王每有家书随邸报,送至蓟国。悉知蓟王立七岛商会,继承海贼各处港口权益。必有西通海西之意。故秦后鲁琪拉,遣二人此时南下。
黑夜女王英妮娜,出身讳莫如深。传闻是最后的苏美尔人,遭受“神之禁锢”,被世代禁足在娼妓之所。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更身具亚马逊王族血脉。与秦后同期受孕,皆为蓟王诞下子嗣。
二人身心皆有所属。无论先前,是何出身。皆是蓟王信赖之人。
自追随鲁琪拉东行,车入遥远绿洲。夜女王背后势力,便就地蛰伏。今随蓟王北上佩特拉,与血沙蝎母相见。未尝不是重整旗鼓之良机。
在罗马边墙至红海、波斯湾沿岸。黑夜女王英妮娜,手握庞大暗网。非只依靠娼妓,刺探情报。另有刺客、说客、海客、政客,为其所用。堪称地下女王,亦不为过。
若能为蓟王所用,尤其作为最后的苏美尔王裔。黑夜女王英妮娜。与生俱来,便拥有“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无可置疑之主权。美索不达米亚,乃出古希腊语言。意为“两河之间的土地”。大体而言,便是阿拉伯半岛,两河流域:底格里斯河(dijla)、幼发拉底河(euphrates),至波斯湾口一带。
此地,今为,罗马帝国美索不达米亚行省(注1),与安息帝国交界。
换言之,黑夜女王英妮娜,及苏美尔族人,毕生所求,便是复辟苏美尔王朝。
普天之下,唯我蓟王,可助其复国。
“雌狮绝不委身野狗”。“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毋论秦后鲁琪拉,亦或是黑夜女王英妮娜,争相委身蓟王。其背后,皆有重大利益捆绑。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谓先利而后义。古往今来,皆无例外。若抛开利益,只论私情。抱歉。寡人无情。
数日后,椒风二美人,乘冬初信风,抵达华氏城。
小别胜新婚。洗漱更衣,侍寝榻上。先私后公,不迟。
一夜无话。
翌日浓睡醒迟。问过侍医,蓟王如期早朝,风雨无阻。
趁河海冰封前,万户客籍,齐聚金州港。随干支海市,分批南下。迁入丰州。履五年之约。话说,同为户户美田一顷。丰州一季三登,以亩产十五石计,年可得谷,七百五十石。足得二十余万钱。且蓟王有言在先,户户皆为伍长或什长。
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分设伍长、什长,各司其职。百家为里,设里魁。里吏有父老、什长、杜宰、里监门等。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亭佐、亭父等职。
凡官吏有空缺。皆自下而上,次第增补。伍长、什长,可补里魁。里魁可补亭长,以此类推。
蓟国二十等爵,官大夫以上,非公职不授。
伍长、什长,虽连斗食小吏,亦不算。然却是公职之始。
细究起来,蓟国客籍,迁居丰州。利益之大,绝非一顷三登美田。
待椒风美人,阿奇丽娅并英妮娜,洗漱更衣。入前殿相见。府议已毕。
“拜见夫君。”二美近前行礼。
“免礼。”蓟王柔然一笑。
时已过立冬。千里稻作毕。八月按比,新增五十万,计四百万众,客籍落户。蓟人已破二千万口。二百六十余万顷民田,得入新谷八亿石。太仓苑,二千万亩官田,入谷一亿三千万石。计:九亿三千万石。今季官仓得粮,一亿五千七百万石。
此还不计,海外三登美田。
1.184 群狮之主
更毋论丰州,千五百万民,广袤千五百万里沃野。
蓟王已命将作寺,改进工艺。蒸馏高浓度酒精(95%),用于喷灯。而气动袖箭,亦交由西林少年马钧,研制之中。
至于蒸汽机。蓟王不准备揠苗助长。谓因时化育,应运而生。墨门复兴,一切机关器,皆在意料之中。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无外人在场。蓟王与诸妃美人,畅所欲言。
红海艾拉港,新图拉真大道,以及佩特拉、布斯拉等,沿线风土民情。夜女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颇有身临其境,耳目一新之感。
艾拉港,东距瓦迪拉姆(wadi rum),百六十里。北距佩特拉,二百九十里。北距布斯拉,六百六十五里。北距“七山之城”拉巴斯·安曼,七百八十里。
边墙行省,乃至美索不达米亚。风土民情。椒风美人英妮娜,如数家珍。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择此地相见。可另有内情。”蓟王问道。
“回禀夫君。妾,窃以为。正如雾潮·哈利娅所言,乃沙漠马贼,暗中互市之地。”
不出所料。总归是打劫发家。又号自由城。即便是沙漠马贼,亦可大摇大摆入城。只需在城中不惹是生非,又足够消费,概不赊欠。自无人来找麻烦。城中居民,多半与马贼,沾亲带故。豪商亦为马贼销赃,因成巨富。便是驻扎在此,罗马第三兵团,亦难独善其身。
无它。强盗私掠,一本万利。更加私贩猖獗。若不令其血本无归。谁人还走新图拉真大道,甘愿支付高昂关税。久而久之,官商勾结,兵匪一家。
此去,需十足准备。断不可,轻身赴险。
“命已程不国,北岛海市,遣角市赴艾拉港。”蓟王这便定计:“求通商互市。”
“喏。”
“再命七岛商会往之,受纳海贼权柄。择址兴七岛邸舍。”
“喏。”
“速备雏鸦号。云霞卫中,未有身孕者,悉与为夫同行。”
“喏。”马贵妃逐一记下,稍后自会遣人传命。
“再考《起居注》。凡月内宜孕侍寝,亦命侍医,悉心诊问。”蓟王唯恐舟车劳度,误动胎气。
“妾,已记下。”马贵妃柔声答曰。蓟王行事,有备无患。英妮娜,亦精通医术。言,一月之中,凡信期来潮,尚未侍寝者,皆无碍。
蓟王深以为然。只求万无一失。存疑亦不可取。
如此,精挑细选。只剩数十人。诚然,蓟王玄素术大成,收发自如。且多有女仙同榻承欢。刻意避孕。二百余云霞卫,多是存疑。并非当真,珠胎暗结。出征半载,皆为新妇。却是既定事实。无可争辩。
谓“屡禁不能止”。“一发而不可收拾”。何况蓟王行事,善始善终。从不厚此薄彼。
北岛角市,奉命先行。七岛商会,随之跟进。蓟王悄无声息,换乘雏鸦号,顺下天竺半岛,横渡安息海。经由“泪之门”,入红海。在阿克苏姆王国,阿杜利斯港,稍作停留。再次扬帆,随西女国雾潮号,横穿红海。抵达艾拉港。
毋需雾潮·哈利娅告知。艾拉港,必有西女国据点。
临行前。蓟王已命将作寺良匠,修饰雏鸦号。泊在枝分角市之中,并无起眼。话说,赛里斯人海市,早已名传七海。奈何却止步于已程不国,不再西行。多有西陆船商,往来已程不国,贩运赛里斯名产。此番枝分角市,不告而来。令艾拉港上下,欢欣鼓舞。
蓟式楼船,水面坞堡。旗船上下,旌旗飘扬,五彩霞光。
宛如神国造物,令人敬畏。
一举一动,万众瞩目。正因有海市旗船,吸引目光。为雏鸦号,免去诸多麻烦。
稍后,七岛商会执事,梅斯·提提阿努斯四世,遣人来报。此行无比顺利,海盗港中权益,毋论人脉网络,奴市商肆,船坞邸舍,亦或是《子钱集簿》,私养外妇(情妇),悉数继承。
海贼甚至买下一整条街道。设酒馆、女市、汤池、列肆、角斗场。
此绝非艾拉一港。伯伦尼卡(berenice)、米乌斯·赫尔穆斯、阿杜利斯,乃至安息、贵霜、天竺诸港。
窥一斑而知全豹。七岛商会,作用之大。恐远超蓟王所料。
翌日。雾潮·哈利娅,登船觐见。
与蓟王约定三日之期。并告知通关、驼队等诸多通行事宜。
无需蓟王操心。夜女王英妮娜,只身下船。夜入城中神庙,即安排好一切。
此去,循大路而进。机关车驾,悉数保留。三日之后,驼队如期入海市。蓟王遂换乘驼车,假充商队,携云霞卫,前往二百九十里外,佩特拉城。
商队是真商队。沿新图拉真大道北进。当地骏马,速度更快。然为防沙暴,骆驼最佳。正因速度不及骏马,故多马贼,而少有驼贼。
夜宿旷野,无需交税。篷车宿营,商人围坐火塘,映漫天星河。有说有笑,载歌载舞,气氛热烈。商队必有女市。除接人待客,亦多为解一己之需。
营地中圈,蓟式机关车,拼组行营。外圈卧蚕车,五倍延展。折叠钢骨架,支撑三层鸾毳裘帐。防风御寒,刀剑难伤。远远望去,与商人篷车营地无异。
内中大帐,枝灯高悬,堆光如昼。与卧蚕楯墙,十字通连。丛丛帐篷,遮蔽之下。兵车营地,攻防兼备。别说沙漠马贼,便是罗马第三兵团,急切间,亦难攻破。
谓走马观花,浮光掠影。
身临其境。雾潮·哈利娅及随行同伴,方知其中厉害。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穷工极巧,无所不用其极。宫装华服,无缝天衣。素纱襌衣,仙宫云裳。坚甲利兵,所向披靡。素纱套装贴肌,百花战裙蔽体,金麟宝铠罩身,银鳞火浣短氅裹人。角端弓、凤羽矛,赤金镶清钢琉璃盾,还有百炼雁翎腰刀傍身。
一人装备,百万之巨。
三百人,便是三亿。
比起贩卖神之泪,一年收益。群狮之主,当真九牛一毛。
后世石崇,命奴仆齐穿火浣衫炫富。若知蓟王行事,当自惭形秽,掩面遁走不提。
1.185 新月沃地
沙漠,昼热夜寒,温差极大。
沙堆之下,常有毒虫潜伏。狼群亦多常见。火塘彻夜不息。围绕营地,还间隔点燃一座座篝火堆。篝火连成时明时暗之光圈。凡火光照亮之处,必有商队守卫。
因是大道,又有罗马第三军团驻防。故少有马贼。只需逐走野兽即可。
蓟式营房车驾,起居皆便利,行驻两相宜。拼组宿营地,攻守兼备。待驻车就位,搬动机关。伸缩厢壁,随车盖挑高,支起尖篷。内部空间,堂皇富丽。车驾各有功用。拼组成宿营地后,厨卫盥洗、厅堂寝居,一应俱全。
折叠步梯,上下营房。云霞卫,轮流值守。因是宿营地,而非兵车营地。故未携兵器诸车。接车为营,凭车驾自带望座,足可守备。
望座,形似望楼。高置于御舱之上,经舱内后置悬梯上下。除瞭望预警,亦可辨识路径,充作领航之用。与底层御舱,空间相若。足供三人并坐。上置机关连弩,可四面攒射。内置炭炉炊器,可烹制美味。
谓“安车四望”。自蓟国清钢琉璃,技艺大成。凡王宫车驾,毋论前御舱、后车厢,皆更换成双层夹胶清钢琉璃。刀剑难伤。王宫车驾,望座亦有车盖。唯一不同,车盖下缀钢丝网帘。既不误瞭望御敌,亦可防冷箭。守夜女战士,两两一车,各就各位。先锁死御舱车门,再由悬梯,登临望座。升起望座顶盖,点燃炭炉,逐走寒风。内外二侧车厢,琉璃风灯,彻夜不息,照亮营地外围。
头顶漫天星河,四野绵延沙丘。蛰虫出穴,走兽过境。窸窸窣窣,犬吠狼嚎,此起彼伏。守后夜者,可先于御舱小憩。再行换岗。
外圈卧蚕车,中圈远行车,内圈宿营车。
进出有度,各不相扰。内外守备,层层设防。
越近中营,望楼越密。机关连弩,密集箭雨。内、中、外,交叉覆盖。各式弩矢齐备。穿刺、破甲、发烟、纵火,不一而足。
更加女战士,可经两侧御舱车门,迂回进出。长短兵器,得心应手。皆可毙敌。中圈远行车驾,设有医舍,调理善后,救治伤患。不一而足。
正如雾潮·哈利娅,由衷慨叹,
为主公保驾护航。将作寺上下,穷工极巧,无所不用其极。
群狮之主,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夜幕降临,不急入睡。
宿营中帐。
琉璃枝灯高悬,博山炉氤氲生烟。
蓟王并安贵妃,二椒风美人等,谈兴正浓。
入宫日久。二椒风美人汉话纯熟,完满蓟宫仪:“如七岛执事所言。赛拉娅,出安息语;苏瑞娅,为大秦语。二名,皆是星昴之意。”
“莫非,血沙蝎母,并西女王,乃出一人。”闻夜女王所言,蓟王若有所思。
“非也。”论通晓西陆,夜女王舍我其谁:“闻西女王,久居希俄斯岛,从未远离;血沙蝎母,亦浪迹边墙,从未远遁。二人曾同日出行。亦可为证。”
“既如此,当是二人。”蓟王不置可否。即便非一人化身。雾潮·哈利娅,既引二人相见,足见血沙蝎母,于西女国中,举足轻重。
“夫君,欲为西女东迁乎?”椒风美人,阿奇丽娅,柔声相问。
蓟王答曰:“东迁亦可。”
一问一答,大有深意。蓟王之意,东迁与否,并非至关紧要。希俄斯岛,乃海中一岛。且与罗马多有交集。先前,蓟王为救回罗马皇后鲁琪拉。曾使安西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施以援手。安西王子,不负众望。借夜女王之力,破“塞壬歌声”,救鲁琪拉出牢笼。
才有后续诸事。
说起安西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此番安西帝国,东部联军,与康居、大小乌孙,对垒边境。数其心中,最为急切。正因安西大王,沃洛吉斯四世(沃洛加西斯四世),沉疴难愈,恐不久于人世。作为王长子,理应由其继位。然西部诸小国,却心向王次子。若东部联军,不能早归。西部联军,趁机发兵夺嫡。王位危矣。
且贵霜举国南下,击败百乘王朝,重夺西线港津。亦传入安西。大汉蓟王,并贵霜王,配合默契,绝非偶然。贵霜本内忧外患,大厦将倾。不料凭外战得胜,再续国祚。此消彼长。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可谓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心念至此,蓟王异样忽生。
“血沙蝎母,引为夫来见。许别有内情。”
“夫君,何有此言?”安贵妃遂问。
“贵妃少安。”蓟王这便问道:“美人知否,沙漠马贼中,可有安息边军。”
“有。”椒风美人英妮娜,这便醒悟:“夫君之意,莫非安息王子,此时亦在佩特拉城中。”
“然也。”蓟王转而问道:“美索不达米亚,今各归何属?”
“美索不达米亚,古时,北称亚述,南为巴比伦尼亚。巴比伦尼亚,北为阿卡德,南为苏美尔。”英妮娜言简意赅。
后世,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并东部地中海沿岸之叙利亚草原,合称“新月沃土”或“肥沃月弯”。乃人类四大古文明发源地之一。
“罗马、安息,二国境,又是何情?”蓟王再问。
“诸国林立,各有羁縻。”英妮娜一语中的。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两河流域。据过半新月沃土。自古以来,便是两河文明之发源地。孕育出诸多城邦制王国。时至今日,各王国,或被罗马所灭,划归行省,或羁縻于安息,为其属国。
美索不达米亚,既是罗马与安息,针锋相对,犬牙交错之战场,又是西陆二大强国,缓冲之地。如叙利亚行省、美索不达米亚行省,阿迪亚波纳王国、亚美尼亚王国等。政权时有更迭。
作为边墙行省。阿拉比亚,扼守(阿拉伯)半岛,连通红海并波斯湾。地处通商要道,自难独善其身。
正因沙漠马贼,出身庞杂。彼此之间,多有往来。西女国马贼首领,血沙蝎母,与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相识,甚至多有交集,亦是情理之中。
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血沙蝎母,引蓟王入佩特拉城。未必没有,为二家说和之意。
1.186 玫瑰古城
事出必有因。
血沙蝎母,择此城,与蓟王相见。倒也应“雌狮狩猎地”之名。
只不过。可不仅仅,狩猎蓟王。安息王子,亦在靶心之中。
“夫君既已先知,还去否?”安贵妃问道。既已窥破,又当何为。
“去。”蓟王笑道:“贵霜王,班师在即。安息老王,命不久矣。兄弟阋墙,必遭夹击。安息败亡,亦非为夫所愿。”
蓟王言下之意,贵霜王携二十万铁蹄倾巢而出,一场豪赌,胜战续命。安息东部联军对垒康居边境,而至东境空虚。更加佛教,经贵霜传入,安息东部,正迅速皈依佛门。与中部王庭,并西部列国,信仰风俗,日渐迥异,亦日渐离心。若贵霜王班师途中,雷霆一击。安息半幅国土沦丧,恐旦夕之间。见安息国乱,罗马大军必自西来。于是,趁安息王室,阋墙之祸,罗马并贵霜,东西夹击。一战而胜,并吞安息旧地。
“夫君明见。”马贵妃欣然笑道。罗马、安息、贵霜,三国鼎立,相互制衡,于大汉最为有利。若安息被灭。罗马大举东进。吞并美索不达米亚,将国境线推进至波斯湾口。贵霜独木难支。久必为罗马所灭。
眼下,蓟王尚未能吞并天竺全境。无力西进。断不可坐视罗马据丝路半壁江山,养虎成患。
一言蔽之。安息传位,事关天下大局。断不可有失。
大国相交,利益至上。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并无定论。先前为吞并北天竺,蓟王与贵霜王结盟。如今北天竺已为丰州。自不可另安息,一夕崩盘。更何况,贵霜王命西部总督遣使结交,便已生退兵之心。料想,年内必将班师回朝。蓟王亦需放,安息与康居并大、小乌孙对垒大军,西归。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如此这般。
夜深人静。见诸妃困倦。蓟王遂起身,赴后帐入寝。
侍寝宫妃,翘首以盼多时。
一夜无话。
翌日晨,商队整装待发。不足三百里路程,足走六日。便是康庄大道,日行亦不过五十里。
夕阳西下,闻前方车队,欢呼雀跃。蓟王挑帘窥之。
只见一座土黄色,高山峡谷,横亘眼帘。山岩裸露,少有树木。满山皱褶,多凿石窟。来自海岸绿洲的棕榈树、椰子树等,搭建起错落有致的外棚。外棚的作用,类似平座,亦或是阳台。真正的聚居地,乃是石窟。岩居、穴居,乃是修筑此城的部落先民,世代沿袭。传闻,石窟冬暖夏凉,石缝中还可汲水。而藏身蛇谷之后的佩特拉城,便是一座洞窟,或半洞窟城市。
比起后世,无人烟之地。时下,因商道而兴盛。漫山遍野,洞窟林立。面向商道的整面岩壁,皆搭满外棚。好似框架林立。每有商队抵达,便有部民蜂拥而上。兜售各种货物。尤其以各色宝石,最为著名。
曾有西陆船商,远贩蓟国兜售。将作寺高价贩入,发现乃是“陨璃琉”。多数为淡黄、青色,鲜有金色、红色,呈透明或半透明状。便是后世被誉为“黄金陨石”的“利比亚沙漠玻璃”。世界上最纯净的天然玻璃(二氧化硅纯度达98%,普通火山玻璃硅含量只占75%)。
极高纯洁,给予琉璃非凡属性。如,高温(1700c)始融,骤冷(加热到500c,入水亦不会碎裂)防裂。蓟王已命将作寺,大量收集。存以备用。
光秃秃的山前,突现一片绿树。
大道终点于此。
穿过人流。一道天然裂缝,自上而下,将山体一劈两半。便是蛇谷入口。
入口处,设有守卫。入城亦需收税。因是商道重镇,为鼓励游商往来,食宿皆有优惠。若在城中互市,可享适当免税。诸如此类。
马贼尚可入内,何况正经商队。
一路无阻,列队入蛇谷。
谓鬼斧神工,莫过于此。两侧笔直峭壁,几于头顶相碰。两侧石壁,排列水槽,由陶制水管,将山外摩西泉水(注1),引入城中储水池。供佩特拉居民饮用。石壁近地面,还设有蜿蜒水渠,排走雨季余水。不至洪水漫灌。一路行来,石壁上多凿有神龛。龛中神像,东西合璧,不一而足。甚至可见汉人所立神主。问过方知,壁龛皆是往来商队,出资开凿。其用意,不言自喻。壁顶建有栈道,间隔立有弓箭手,居高守下。防御不可谓不严密。
深入谷中,道渐狭窄。转过一个急弯,一座玫瑰色神殿,陡然撞入眼帘。
卡兹尼神殿(al khazna),乃是在一整块岩石上,精心雕凿而成。通高二十丈、宽十丈余。六根门柱,装饰有精致的科林斯式柱头、分上、下两层,直至洞顶。横梁和门檐,雕有精细图案,带状雕饰及人物等。穿过殿前小广场,山谷豁然开朗。行不多远,可容纳二千人之罗马剧场,赫然屹立。剧场后是一片开阔地。城市依山而建,凿壁为窟。寺院、宫殿、浴场、住宅,不一而足。其中最为壮观,当属纳巴泰王朝皇室陵寝(urn tomb)。罗马帝国占领此城后,改造成拜占庭式大教堂。
过大教堂,谷道西弯。宏伟的罗马式立柱城门,横亘山谷之间。入此门,便是“卡尔廊柱街”。大街两旁有喷泉、浴场、民居,及各种公共设施。因街道两侧,整齐耸立科林斯式石柱得名。石柱亦是悬空水道之支柱。山谷外摩西泉水,沿水道流入喷泉、浴室,供居民使用。
罗马筑城,亦有规范。
从行省首府,到各中小城市。每座城市,皆有相似布局:廊柱街、(凯撒)广场、神庙、公共浴池,方堂(basilica)、剧场、凯旋门等。造型相近,大同小异。各式建筑,皆簇拥一个中心:图拉真市场。
只需入一城,便可悉各城。
一城复刻全省,各有利弊。
商队止步于图拉真市场。蓟王一行,随雾潮·哈利娅,穿过市场,入廊柱后街,继续西行。谷地越发开阔。行不多远,又见半边陡峭山岩,挡在面前。岩壁上排列石窟,正是佩特拉城旅馆。
毕竟是行省。开凿于岩壁的旅馆,兼顾酒垆、客舍并女市,多重功能。还有马厩、公厕及驻车广场。
将广场上亦散布篷车营地。蓟王这便入乡随俗,择址搭建宿营地。
静候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
1.187 鱼龙混杂
罗马行省首府,蓟王乃是初临。亦是初涉,西陆风土人情。
罗马帝国,图拉真时代,邮驿发达。时下,罗马境内共有三百七十二条驿道,总长度达二十万里。“条条大路通罗马”,绝非虚言。然境内酒馆,亦绝非大汉逆旅、客舍可比。
旅馆老板,称“科波(copo)”,女老板则称“科帕 copa)”。
一般而言。旅馆房间逼仄,设施简陋,甚至破烂至极:“我的床不仅很短,而且还断了一条腿,破烂不堪。”居住恶劣,饮食极差,且不安全。由于多是往来游商,异乡旅人,并下层贫民出入,暴力犯罪层出不穷。每当夜幕降临,旅馆遂成作案天堂。累及周遭街道,亦暴力弥漫。
罗马旅馆,遂成为不洁、污秽、肮脏、淫荡、藏污纳垢之代名词。
蓟王不知内情,扎营于犯罪之地。
此时,便彰显夜女王之威力。
宿营地还未及展开。便有无数篷车,蜂拥而至,围成水泄不通。
商道旅馆,本就是鱼龙混杂,是非之地。蓟王车驾,精工细作,穷工极巧。必遭人窥视。混在无数篷车之中,安全自是无虞。这群游走于繁忙商路,举家以占卜通神、仪式歌舞、巫术草药等,诸技为生。稍后罗马帝国覆灭,西陆衰败,陷入黑暗中世纪。遂劣化成,以盗窃、刺杀、行妓为生。后世称之为“吉普赛人”。
时下,美索不达米亚篷车民,亦是“神娼”来源之一。神娼,乃是属于侍奉神明之神职人员。只在神庙与朝圣者发生关系,取“夜合钱”奉神。早期罗马贵妇,终其一生,还须最少有一次到神庙为娼,“为神奉献”的经历。
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hpoΔotoΣ),称之为“神娼服役”:“巴比伦和塞浦路斯规定,妇女一生中,必须要进行一次‘神娼服役’。即进入女神庙充任神娼,接待异乡人,尤以处女为佳,收入所得纳作对女神庙的供奉。”
据蓟王所知,天竺亦有类似“庙妓”。
与后世娼妓,最大不同有二:场所为神殿,夜合钱奉神。
有神娼服役之家,必得神殿庇护。正因如此,虽居无定所,却可借服役之名,往来各地,进出各城神庙。且无有关税,少有盘问。
于是,刺探信息,便成了篷车民,另一项特技。至于毒药刺杀,亦是必备技。
深居简出蓟王后宫。举手投足,无懈可击蓟宫仪之椒风美人,英妮娜。自伴驾西行,便如鱼得水。
篷车聚集之地。便是暴徒,亦避恐不及。
蓟王宫藏龙卧虎。何惧鱼龙混杂。
单夜女王一人,足以应对。更有圣火女祭,阿奇丽娅,尚未发挥。不过是边墙行省。待深入西陆,守护圣火之高等女祭司,死亡女神普洛塞庇娜之化身,必会发光发热。
不急。当徐徐图之。
神娼聚集,异香扑鼻。香气中,多安神静心之功效。正如诸夏仙门,深谙药理。西陆神娼,亦精于此道。
且已被神殿选中,尚未服役之神娼,年轻貌美,风姿出众。自幼言传身教,烟视媚行,我见犹怜。夜女神欲择绝色,侍寝榻上。却被蓟王婉拒。
蓟王洁身自爱。后宫佳丽,轮番宠溺,尤恐不及。岂有闲情,眷顾庸脂俗粉。
更何况,耳病厮磨,由表及里。若有隐疾,悔之不及。蓟王一人身染,后宫无一幸免。于人于己,皆不可行事放滥,恣意妄为。
更何况,儿女私情,绝非蓟王所欲。若无家国利益。寡人无情,切记。
三日后。
随雾潮·哈利娅,引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入营相见。
远眺广场,篷车绵延。
星昴·赛拉娅不禁言道:“群狮之主,因何置于普里阿普斯之地。”
普里阿普斯(Πp?aπo?),希腊神话,生殖之神。画像或雕像,常置于妓院入口。故亦有纵欲之神性。妓女们常赤身**,坐于窗前,诱惑路人。举起手,拇指和食指相捏,做出象征阴的环形。如有路人看中,便会伸出一根指头,做象征阳的柱状。妓女见状,便会出门迎接。此便是“竖中指”的来历。
亦有详细分类。
德里卡特,最高级,高官权贵,专属情妇;法摩赛,名门之女,急需金钱或单纯享乐;多里斯,习惯赤身**之(荡妇)美人;鲁帕,贫困妇女,只在里弄或冷清的大街,招待顾客;埃利卡里亚,面包师的姑娘,推销(生殖器状)祭品为主,仅为副业;布斯托里亚,家在墓地,职业送葬人,亦为副业;库帕,小店女仆、侍女;诺克提里埃,夜妓;迪亚博拉莱斯,收费只约两分;弗拉里埃,乡村姑娘;加里奈,小偷兼妓女;奎德兰塔里埃,收费只是一块鱼、一块面包或一杯酒。
“夜女王,亦是雌狮之一。”哈利娅如实作答。
“可是美索不达米亚,最后的苏美尔人,黑夜女王厄里什基迦勒。”星昴·赛拉娅,亦闻其名。
“正是。”哈利娅答曰。
“传闻。最后的苏美尔人,世代被神之契约所禁锢。契约乃美索不达米亚,三国主共立。唯有三国主共赦,方可解禁。”不料星昴·赛拉娅,对此事一无所知。
雾潮·哈利娅,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多年前,群狮之主,请安息王子,救罗马皇后鲁琪拉……”
“竟有此事。”星昴·赛拉娅,若有所思:“群狮之主,必有西征之意。”
雾潮·哈利娅,亦如此想:“所以,女主人。群狮之主,绝非只为繁衍子嗣。”
“罗马皇后鲁琪拉,便是秦后。”来自遥远赛里斯人国度的消息,星昴·赛拉娅,并不敢轻信。
“女主人。我想,传闻可信。”雾潮·哈利娅低声答曰:“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亦是雌狮之一。”
“原来如此。”
正当雾潮·哈利娅并星昴·赛拉娅,穿行于密集篷车,觐见蓟王之时。
一辆装饰考究之行省马车,亦止于罗马第三军团驻地前。
车门开启。
一位贵妇,急忙下车。
“女士,请说明来意。”守卫以礼相待。
“执政官,速带我去见执政官。”贵妇语气急迫,毋庸置疑。
守卫不敢大意:“请问,您是?”
“茱莉亚·玛依莎。”
1.188 事出意外
茱莉娅·玛依莎(julia maesa),生于罗马帝国,叙利亚行省,艾梅萨(霍姆斯)城。
父亲是太阳神大祭司,家族发迹于塞琉古王国时期。多年前,嫁给一位名叫盖乌斯·尤利乌斯·阿维图斯·亚历克西亚努斯(gaius julius avitus alexianus)的军事贵族,并育有两女。各自家族,在叙利亚行省,皆是名门望族。与阿拉比亚行省,总督、执政官等罗马权贵,皆有往来。
不出意外。茱莉娅·玛依莎此来。乃为向第三军团求救。
只因,亲妹朱丽娅·多姆娜(julia domna),被沙漠马贼所掠。
朱丽娅·多姆娜,与高卢总督,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septimius severus),于四年前(187年)订婚。传闻,他们结婚之前,素未谋面。
罗马亦有传言,高卢总督塞维鲁。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后,获得神谕。言,他将从东方迎娶一位美丽的妻子。诚然,传说不过是无稽之谈。究其原因,已是高卢总督的塞维鲁,希望迎娶一位贵族千金,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为晋升之路,提供助力。一言蔽之,强强联合,门当户对。
订立婚约,三年后。多姆娜带着丰厚嫁妆、众多护卫、侍从,由叙利亚行省,艾梅萨老家出发。赶往高卢行省,与塞维鲁完婚。这是一段四千余里的漫长旅途。对于朱丽娅·多姆娜而言,意义非凡。
如无意外。一行人,几将跨越罗马帝国全境。少女多姆娜,将见识帝国各地,不同文化,不同族群。受多元文化冲击,并接触基督教。
如无意外。二人成婚后不久,罗马皇帝康茂德被杀,帝位空悬。塞维鲁在“五帝之年”中,战败诸多皇位争夺者,成为塞维鲁王朝开国之君。
如无意外。朱丽娅·多姆娜,将成为罗马时代最具影响力的三位皇后之一。她集美貌、才学于一身,几乎获得古罗马时期授予女性的所有荣誉,传奇经历被西方学者反复发掘、整理,她也将成为十八世纪欧洲贵族女性榜样,古典女权代表人物之一。
然而,意外如期而至。
这支庞大的送亲队伍,还未及走出叙利亚行省,便遇突袭。种种迹象表明,乃是沙漠马贼所为。而血沙蝎母,无疑是背后主谋之最大嫌疑。
又因叙利亚行省总督,佩森尼乌斯·尼格尔(pesiger),对朱丽娅·多姆娜与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的婚姻,持反对立场。故驻扎于叙利亚行省,泽格玛(zeugma)的罗马第四西徐亚军团,迟迟未见行动。
不得已。茱莉娅·玛依莎,唯求救于佩特拉,罗马第三军团,执政官。
传闻。第三军团,与沙漠马贼,多有勾结。若果真是血沙蝎母所为。悉知详情,朱丽娅·多姆娜,可保安然无恙。除此之外,至于钱财、仆从损失,皆无足痛痒。
第三军团执政官,并不在城中。接见茱莉娅·玛依莎的副执政官,当机立断。遂命人联络血沙蝎母,打探朱丽娅·多姆娜,一行下落。
这场忽如其来的意外。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此事,虽非血沙蝎母所为。却与其莫大相干。
始作俑者,正夜宿荒野。远眺玫瑰峡谷,岩壁万家洞窟。
穿过篷车营地。长长的卧蚕车,横亘身前。挡板落地,厢壁高升。宛如一道楯墙,严丝合缝。前御舱被帐篷遮蔽,不见清钢琉璃车窗。望座之上,亦设有岗哨。与雾潮·哈利娅,四目相对。便有折梯徐徐落地。
前御舱门无声开启,放二人入内。
入蓟王中帐前,需沐浴更衣,谨防阴怀不轨。
即便如中帐,与蓟王相见。亦有清钢琉璃壁,隔绝内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亲身涉险,亦不可不防。
二人随云霞卫,沿外环走道,入中圈一辆远行车驾。推门视之,内中浴室,雾气氤氲。富丽堂皇,光可鉴人。木质厢体镶四面琉璃。赤金镶边,蝶恋花纹,。居中青瓷浴盆,洁净素雅,莹润光泽。四角枝灯,纤毫必现。照亮盆中温汤,云烟缭绕,芬芳四溢。
洁净如斯,二人竟生不敢染指之心。
倒是血沙蝎母,落落大方。散发除衣,入汤沐浴。身无片缕,唯有银色假面未除。
见雾潮·哈利娅,四处查看,唯恐暗算。
星昴·赛拉娅笑道:“还有何人相窥?”
雾潮·哈利娅这便醒悟。营中皆女子。唯群狮之主是男人。重入狮群,不过或早或晚而已。再者说来,亚马逊身兼锁体技。己所不欲,无人可强为。
稍后,便有女侍医入内,为二人梳洗打理。待薰干长发,再入尚衣车,自内而外,更蓟宫装。时如流水,绕指绵柔。待装扮一新,入中帐觐见。
已近日中。
“拜见,群狮之主。”细致流程,无不彰显王家宫仪。二人感同身受,心悦诚服。
尤其“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对视镜中美人,雾潮·哈利娅,忽生陌生之感。不敢轻信,镜中竟是她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比起雾潮·哈利娅。星昴·赛拉娅,不愿揭面,仪轨稍许复杂。此,亦难不倒蓟宫人。先自行药膏涂面,再取下假面。自不会露相。厚厚一层药膏,辅以薰炉,烘烤结痂。而后自行揭除。一闪艳光,尽覆于假面。
一旁女侍医,窃窃私语,必是绝色。
只需是亚马逊。必然流线型体,劲爆身材。甚至为投掷标枪,需割一乳。硕果累累,可想而知。
“女士,免礼。”蓟王难得身披王服:“请上座。”
王帐之内,宫妃齐聚。
六宫粉黛,争奇斗艳。
蓟王依次介绍。君王身侧,各显风华。
闻椒风美人,阿奇丽娅。
星昴·赛拉娅,终是动容:“维斯塔贞女。”
“正是。”阿奇丽娅,完美蓟宫仪。
维斯塔贞女( vestales virgins )。是侍奉圣火维斯塔女神(vesta)的女祭司。因奉圣职的三十年内,须守贞而得名。又称“护火贞女(正式全衔:sacerdos vestalis)”,职位由六位女祭司(上古晚期为七位)组成,其年龄介于六至十岁间,必须守贞、侍奉神祇至少三十年。她们的主要任务是守护维斯塔神庙的炉灶,不让圣火浇熄,并以宁芙埃格里娅(egeria)的圣春之水涤洗神庙(并事先烤制“mola salsa”(意为“盐粉”,粗艾麦粉混盐水制成)和“suffimen”(未出生小牛的骨灰),以供特定仪式使用)。
罗马帝国,给予维斯塔贞女,很大特权。
嫁入蓟王家时。已完成守贞誓约。
1.189 功成身退
阿奇丽娅,不仅是六位守望维斯塔女神圣火的神殿祭司之一,更是最伟大的女角斗士。当年,阿奇丽娅以“护火贞女”身份参与角斗。被罗马诗人,争相传颂。时至今日,关于她的诗歌,仍被吟游诗人,传唱于大街小巷。
她有另外一个称号:死亡女神·普洛塞庇娜。
圣火女祭阿奇丽娅与罗马皇后鲁琪拉的金兰之谊,罗马广为人知。多年前,便有传闻。为营救被囚禁孤岛的罗马皇后,阿奇丽娅携神殿侍女东行万里,抵达遥远的绿洲。赛里斯人稍后传闻,女祭司陪嫁罗马皇后,入蓟王家门。
如今再见,维斯塔贞女。足可证明,赛里斯人,传言可信。
千年以来。唯有最美丽、最高贵的罗马少女,才有资格被选进维斯塔神殿,侍奉女神,守卫圣火。循旧例,维斯塔贞女,六岁进殿,接受十年严格训练,以适应未来十年内,作为圣火捍卫者所必须完成的使命。最后十年,悉心教导小维斯塔。在女神殿内,历经三十年,完成敬神事宜,方能获得自由之身。卸任后,或以资深贞女继续留任;或离开神殿,如愿意,亦可嫁人。
六位维斯塔贞女,轮流照看圣火。添灌油料,保持火焰,经久不熄,日夜不懈。罗马人坚信,圣火象征国运。圣火不熄,国祚永存。圣火熄灭,便是灭国之兆。
维斯塔贞女,虔诚圣洁,又警觉自律。传说。千年之中,只有十八位贞女,失于操守。为护圣火,维斯塔贞女,可去任何安全之地。甚是将圣火带出罗马城,只为在战争期间,不落入敌手。
据此可知。维斯塔贞女,历代虽只有六人。然维斯塔神殿之中,绝非只有六人。为守护圣火,十年特训。绝非只是,各式礼仪。无论和平还是战争。贞女皆需守护圣火不熄。甚是危急关头,还需将圣火带出罗马城。
如何隐匿行踪,驾乘各式载具,各种兵器格斗,各地方言俚语,皆需涉猎,甚至精通。
见阿奇丽娅,便可知。维斯塔贞女,各个身手了得,绝非泛泛之辈。
上一代贞女,与阿奇丽娅年岁相当。如今,皆已功成身退。传闻,无人外嫁。皆以资深贞女,留守神殿,侍奉女神。
话说。阿奇丽娅当年,选择离开罗马。正因已近,致仕之年。再无法得到维斯塔女神,长久庇护。沦为元老亦或是罗马皇帝的玩物前。阿奇丽娅,毅然决然,不辞而别。
众人各怀心事,帐中一时落针可闻。
旧我与新生。蓟王亦感同身受。
待平复心情,星昴·赛拉娅先言:“王上,所为何来。”
“公私兼有。”蓟王如实以告:“与西女国互市邦交是其一。觅亚马逊女,以充后宫为其二。”
不料蓟王,竟坦荡如斯。
“先公后私,可乎?”强压心中悸动,星昴·赛拉娅又问。
“可也。”蓟王无有不可。
“敢问王上,如何与我通商互市。”毕竟,已程不国北岛胡琴港,距希俄斯岛,更有海陆相隔。兹事体大,唯恐覆国之危,西女国不敢冒然东迁。
唯有因势利导,循序渐进。不断加深二国利益纽带,蓟王亦需不断加强地区存在。蓟王全贩希俄斯之泪,便为捆绑利益。然如何加强在地中海内外的影响力,则是当务之急。
蓟王亦早有准备。
目光所及,马贵人遂取图明示。
图上所绘,正是西天竺海、安息海,通红海、波斯湾,及地中海内外。
既惊叹于蓟人海图之精湛详实。又起敬畏之心。传闻,凡往来蓟国商船。皆需到市舶寺,上报海图。每到一地,蓟国将作寺,更将测绘山川地形,视为头等大事。
代天巡狩,丈量宇内。蓟王雄心壮志,如何能无人继承。
心念至此。星昴·赛拉娅,忽起面红耳赤。凡蓟王子嗣,生而为王。西女国,转战数千里。东迁部族,更远涉万里之遥。所求,皆不过是一片沃土,足可传世。
西女国,困守希俄斯岛,难有寸进。反观东迁部落,毋论遥远绿洲,三柱神兴盛。三百函园姬,诞下三百国主。不费吹灰之力,得三百封国。利益之大,如何割舍。
星昴·赛拉娅,佩戴遮面。心中所思所想,蓟王如何能知。
这便指点江山。
图上所绘,正是尼罗河航线。
如前所知。尼罗河,自南向北流经埃及全域,汇入地中海前,散成数个支流。若将红海与尼罗河相连,地中海船舶,便可经尼罗河入红海。
十二王朝两法老,辛努塞尔特二世并辛努塞尔特三世,首将苏伊士湾北部与境内大苦湖连通。而后在尼罗河与大苦湖之间,沿尼罗河东面之图米拉特干河谷,开挖一条长二百五十里,东西渠道。然工程实过于庞大。最终搁浅,未能完成。
后波斯崛起。大流士一世征服埃及。续接法老未竟事业,终凿穿漕渠。从红海船入地中海,只需四天。漕渠足宽二十丈,可供两艘桨帆船,并列行驶。足见工程之巨。
波斯人后,马其顿帝国兴起。亚历山大,横扫欧亚,埃及逐渐希腊化。稍后,托勒密王朝,对水利并不重视。这条接力凿穿的黄金航道,很快被流沙阻塞,随之荒废。
今已不见踪迹。
然终归河槽仍在。只需按图索骥,开挖难易,远胜先前。料想,便是顿逊海渠开挖难度,亦远超重挖图米拉特干横渠。
悉知详情。星昴·赛拉娅,震惊可想而知。
此渠遗址,今位于罗马帝国,埃及行省内。埃及行省,亦是罗马帝国粮仓,主要谷物产地。
“王上,如何在罗马行省,重开河渠。”星昴·赛拉娅,必有此问。
“七岛商会。”蓟王早有定计。借助商人游说,远比国国相交有利。
“原来如此。”星昴·赛拉娅,心领神会。毋论七岛商会,能否达成蓟王所愿。单凭此图,便知蓟王西通罗马之心。话说,只需立足丰州,攻占天竺全境。蓟王持续西进。终有达成之日。
事已至此。星昴·赛拉娅,遂道明心意:“王上通海西之日,便是西女国东迁之时。”
“一言为定。”蓟王欣然言道。
1.190 虎口夺食
定下西女,举国大事。星昴·赛拉娅又道:“安息王子,王上欲见乎?”
果不其然。帐中后妃,众目相对,心有戚戚。西女国与安息帝国,必有往来。究竟只是沙漠马贼偶遇,还是有更深切联系。此时,尚不得而知。蓟王窃以为,西女国,必不甘心,困守希俄斯岛孤岛。甚至,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率沙漠马贼,纵横边墙之外。究竟只为劫掠,还是另有打算。此时此刻,亦是未知之数。
“王子亦在城中?”收拢心神,蓟王笑问。
与蓟王四目相对,星昴·赛拉娅这便了然:“王子虽不在佩特拉城中,却也距此不远。”
蓟王行踪,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无从未卜先知。必是雾潮·哈利娅返回艾拉港后,消息才被传出。换言之,安息王子,必是仓促出行。此时能否深入敌境,尚不得而知。
“王子,欲择何地相见。”蓟王又问。
“二百里外,瓦迪拉姆。”星昴·赛拉娅答曰。
按理说,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国祚不继,王位难保。有求于蓟王。既如此迫切,为何不入城相见。反让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传语。择二百里外,瓦迪拉姆相见。
更有甚者,血沙蝎母约蓟王自艾拉港,北上二百九十里外佩特拉城相见。为何又使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相约蓟王,南下二百一十六里外,瓦迪拉姆再相见。
上下折返,五百余里。究竟意欲何为。
话说,若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早就蛰伏于瓦迪拉姆,血沙蝎母,何不约在此地相见。毕竟艾拉港,东距瓦迪拉姆,不过百六十里。于人于己,皆方便。
如此上下折返,若非有异戏耍蓟王。必事出有因。
蓟王心中一动。莫非。安息王子,沃洛吉斯五世,行踪泄露。不得已,辗转各地,东躲西藏。躲避罗马军团围剿。
是了。极有可能,便是如此。
话说,时至今日。还有何人,敢戏耍蓟王。
血沙蝎母,星昴·赛拉娅,佩银色假面。便是双眸,亦藏于“陨琉璃”镜片之后,不见其貌。心思若何,自也无从窥破。
然蓟王直觉,断不会错。这便索性直言:“女士与安息王子,似早已相识。”
“王上明见。”星昴·赛拉娅,亦实言相告:“边墙马贼,亦有安息边军。故与王子相识。”
蓟王轻轻颔首:“女士,何所求?”
“与我东迁族人,无二。”星昴·赛拉娅,掷地有声。
蓟王如何能不醒悟:“故女士,率马贼,不只为劫掠。亦为攻城略地。”
“正是。”星昴·赛拉娅,再无顾忌。
“与虎谋皮。”蓟王一语中的。
“王上,此话何意?”星昴·赛拉娅,必有此问。
“欲与虎谋其皮。”蓟王这便循循善诱:“猛虎焉肯与之?”
见星昴·赛拉娅不语。蓟王又问:“女士所求,可是美索不达米亚,某地,或某城。”
“王上,何以知之。”星昴·赛拉娅,不答反问。
如前所言。美索不达米亚,据过半新月沃土。乃罗马与安息,势力犬齿交锋,二大强国缓冲之地。如美索不达米亚行省、叙利亚行省,奥斯若恩王国、阿迪亚波纳王国、亚美尼亚王国,政权时有更迭。或被罗马所灭,划归行省;或羁縻于安息,为其属国。
不出意外。安息王子,许诺西女国之地,必在美索不达米亚。
作为交换,星昴·赛拉娅,很可能要拖住阿拉比亚行省,罗马第三军团,甚至叙利亚行省,第四军团。为安息王子继承王位后,首战告捷。立下汗马功劳。
“虎口夺食。”蓟王一语中的。
先言与虎谋皮,又说虎口夺食。以星昴·赛拉娅之聪慧。必有所悟。
“且传语王子,孤必赴会。”
“喏。”星昴·赛拉娅,不虚此行。
临行前,蓟王又问:“女士,与女王,同一人否?”
“非也。”星昴·赛拉娅答曰:“同胞姊妹。”
“原来如此。”
蓟王有所不知。史上,五帝之年(193年)。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支持前叙利亚行省总督,盖乌斯·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与时上潘诺尼亚行省总督,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争夺罗马帝位。
前高卢总督,今上潘诺尼亚总督。塞维鲁王朝开创者,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正是朱丽娅·多姆的未婚夫。显而易见,安息王沃洛吉斯五世,站错了队。
蓟王更有所不知。抄掠朱丽娅·多姆娜,庞大送嫁队伍,亦是安息王子所为。
行一石二鸟之计。
因第三军团,与边墙马贼,素有牵连。故抄掠朱丽娅·多姆娜,裹挟南下,构陷第三军团为其一。
只需“人赃并获”,叙利亚行省总督,盖乌斯·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便可调遣第四军团南下,“解救”朱丽娅·多姆娜一行。博取叙利亚贵族好感,捞取政治资本是其二。
叙利亚、阿拉比亚,二大军团,皆因朱丽娅·多姆娜被劫,而投鼠忌器。安息王子,裹挟人质,即便深入敌境,亦无性命之忧乃其三。
二人离帐不久。便有城中情报送到。
乃是以苏美尔人楔形文字书写。旁人即便窥见,亦不解其意。
夜女王,遂告知蓟王详情:“禀夫君,上潘诺尼亚总督新妇,被马贼所掠。”
“且说来。”蓟王言道。
“喏。”夜女王,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叙利亚行省,有何不同?”蓟王当有此问。
“禀夫君。叙利亚,乃罗马第一富庶之地。”夜女王答曰。
论繁荣程度,罗马帝国各行省,无一可比叙利亚。据说,早在图拉真时代,叙利亚已有千万人口,五十余城。诸道汇聚,市舶冲路。可想而知,叙利亚贵族之女,朱丽娅·多姆娜背后家族势力,是何等之强大。稍后,正是借助朱丽娅·多姆娜的倾力支持,上潘诺尼亚总督,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方能在五帝之年,脱颖而出,成就帝业。
至于,传闻其拥有足以媲美“埃及艳后”之绝世美貌。反而,不是那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