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 喧宾夺主
车骑营垒,中军大帐。
次妻丁氏,正为吕布梳洗更衣。今日入城,与陶使君相见。断不可有失体面。
“报——”便有兵士,帐外通禀:“淮南联军已退。大营、水砦,粮草辎重俱在。足可支一年所需。”
“纪灵果是信人。”吕布喜道。
退兵不拔营。尽留粮草辎重,乃为投桃报李也。舍粮草辎重,保数万淮南健儿。孰轻孰重,毋需多言。
先前,已从陈国得一年粮草,今又得纪灵馈赠。两年之内,吕布一万精骑,人马当可足食。如今草料不值钱。蓟国青储饲料,一石一钱。河船僦费亦是一里一钱。若坐享四渎八流,水运之便。万石大舡,足量运来,何其低廉。
吕布九尺长身。龙骧虎步,抖擞威风。携长史陈宫、主簿张邈,并六健将,领百骑,浩浩荡荡,入广陵金城。
民众焚香于道,欢声雷动。吕布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身旁六健将喜气洋洋,车内陈宫、张邈亦与有荣焉。
徐州别驾麋竺携一众属吏,府前接驾。
闻吕奉先辕门射戟,纪灵如约解兵。徐州牧陶谦,不药而愈。府中设宴,一为接风,二为庆功。
“拜见吕车骑。”陶谦领左将军,位在车骑将军下,故先礼。
“见过陶君侯。”陶谦封溧阳侯,故吕布称之。
“请上座。”见吕布温文尔雅,不似粗鄙武人。陶谦心中甚喜。话说,陶恭祖亦是多虑。吕布曾为左中郎将。值守禁中,耳濡目染,又岂能不日有精进。
众人执意推吕布举首,吕布推辞不过,唯有勉为其难。
似有喧宾夺主之嫌。然扶危济困,豪杰所为。广陵免遭生灵涂炭,谓再生父母,亦不为过。故陶谦等人,甘之如饴,实无异议。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长史曹宏,趁机进言道:“吕车骑,客军远至。营堡鄙陋,不宜久居。明公当另择一城安之。”
闻此言,陈宫微微一笑。曹宏此等小人,不敢卸磨杀驴,却防鹊巢鸠占。
欢宴本不宜论公。然曹宏既已出口,陶谦便不可置之不理:“长史以为,何处可安置车骑营士。”
曹宏正欲进言,又恐为吕布所忌,于是转而言道:“卑下,愚钝。窃以为,江淮梅雨,人马多疫。只需地势坦荡如砥,水土不湿不燥,皆可。”
“如此,宜当州北。”陶谦顺其意。
“下邳、琅琊,皆可。”麋竺进言。
“彭城可乎?”见麋竺所指,非所欲。曹宏又忍不住进言。
“彭城相,乃王太师长子。”陶谦斟酌言道:“恐多有不便。”
便在此时,忽闻陈宫言道:“使君毋忧。我等此来,乃为徐州解兵。今淮南兵退,我等亦不便久留。本欲将兵归陈。唯恐袁公路,去而复返。故不敢远离。铁骑往来如风,千里之地,三日可达。下臣窃以为,千里之内皆可,实无需驻徐。”
不料陈公台竟如此磊落。陶谦遂问:“敢问长史,千里之内,何处适宜。”
“劳烦使君,取图一观。”陈宫言道。
“速取图来。”陶谦一声令下。
便有府中佐使,悬图堂中。
细看徐州山川地形图,陈宫又问:“敢问使君,于何处屯田。”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近取粮,乃生死大事。
众所周知,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四国,皆不遵号令。唯有广陵一郡,为陶谦所有。然毕竟一州之牧,麾下可四处屯田自养。故陈宫才有此问。
陶谦答曰:“典农校尉陈元龙,正屯田射陂。”
“另有前彭城相薛礼,今屯田广戚。”曹宏又道。
“射陂地湿,不宜养马。广戚地北,正当适宜。且为便于粮船往来,当临泗水。”陈宫笑道:“小沛。”沛县,俗称小沛,因有“沛泽”而得名。虽称小沛,实则大汉雄城。《水经注》引《述征记》称:“沛城极大,四周堑通丰水”,“丰水于(沛)城南东注泗,即泡水也”。
“哦?”陶谦表情颇多讶异:“小沛乃沛国之地。非徐州所属。”
“豫州牧乃将军外舅。择一城驻之。料想,并无大碍。”陈宫胸有成竹。
话说。豫州牧丁原,与徐州牧陶谦,可谓同病相怜。淮泗八国,徐豫各半。皆遵王太师号令。季季钱粮直输甄都。更有甚者,颍川、汝南二郡,又多黄巾屯田。乃洛阳子钱家所贳,长公主荒县。长公主汤沐邑,本就不归州牧所辖。可想而知,豫州牧丁原下辖二残郡,恐不如徐州牧陶谦。
宴前,还忧吕布喧宾夺主,一众徐州属吏,此时不由心生惭愧。不料陈宫为避嫌,竟择小沛驻军。
吕布亦始料未及。
然事出有因。陈宫必有计较。虑及此处,吕布这便安心。
陈宫言道:“客军远来,全无根基。乞使君粮草接济。”
话已至此。陶谦夫复何言:“长史安心。”
放下心结。徐州属吏,纷纷捧杯,离席相敬。吕布携陈宫、张邈二人,来者不拒。稍后出城,待将淮南联军大营,并水砦内积粮搬运一空。便领兵北上,囤于小沛。
返回营堡,中军大帐。
吕布终于发问:“公台何故择小沛。”
“无他。”陈宫笑答:“施恩于先,以求后报也。”
“请公台明言。”吕布追问。
“将军只求一城乎?”陈宫反问。
“非也。”心腹当面,吕布何必遮掩:“此来,乃为谋徐州也。”
“陶使君治世能臣,却非乱世之主。”陈宫言道:“袁公路欲夺徐州之心,昭然若揭。今无功而返,岂能善罢甘休。他日必兴兵来犯。小沛与兖、徐、豫,三州相交。城高壁厚。足可一用。今日宴上,徐州属吏,多心有惭愧。只因将军施恩不求报,乃义行也。短则一年半载,长不过三五载。待吏民心中向,不费一兵一卒。徐州必为将军所得。”
“原来如此。”吕布幡然醒悟。
言及此处。陈宫眼中,一闪精光:“曹孟德逐出朝堂之仇,将军不欲报乎?”
1.211 入主小沛
“公台取小沛,别有深意。”吕布虎目如电。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吕布出身边郡草莽。若非葬父途中,偶遇蓟王。焉有今日。饶是如此,于关东世家而言,亦苦无根据。譬如无根浮萍,别无寸土。试想,一万精骑,尚不能自给。辗转千里,不过觅得两年足食。
可想而知,根基尚浅。想我蓟王,种田二十载。天下百姓,半数归蓟。仍可丰衣足食。情长谋远,钦佩之至。
“报,徐州别驾麋竺,携礼入营。”忽有军士来报。
“哦?”吕布大喜:“速请。”
“喏。”
少顷,麋竺入帐相见:“拜见将军。”
“别驾何须多礼。请上座。”吕布伸手相邀。
“谢将军。”麋竺称谢落座,遂上呈礼单:“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由主簿张邈离席接过,转呈吕布。
吕布细观,不由喜上眉梢:“使君厚礼,布愧领。”
“将军言重。”麋竺再拜:“解兵之恩义,无以为报也。”
“别驾,真义士也。”吕布慨叹。虽说施恩不求报。然如麋竺这般,不忘大恩,必是忠义之士。
陈宫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别驾且回禀陶使君。十日之内,当拔营入小沛。”
麋竺肃容回礼。今日此来,陶谦确有此问。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料陈公台已先言。果然志存高远。麋竺心生折服。
一场尴尬,化之于无形。吕布设宴,宾主尽欢。
十日后。车骑营,拔营启程,北上小沛。
徐州牧陶谦,携一众属吏,相送十里,依依惜别。
加陶谦馈赠,一万精骑可足食三载。吕布终可扬眉吐气。主簿张邈,更卸下千钧重担。毕竟,由其掌管大营钱粮所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每到月中,便心忧月底无食。唯恐“一朝无粮兵马散”。更恐复仇无望。
光武,建武二十年(44年)六月,徙中山王刘辅为沛王,立沛王国,都相(县)。中元二年(57年)六月,封沛王子刘宝为侯,立沛侯国。至迟顺帝永和五年(140年)除(沛侯)国为县,仍属沛(王)国。
前汉名城,今汉,又曾为沛王国内,沛侯国。境内沛泽,乃高祖斩白蛇之处。待吕布引军至此,果见沛城极大,护城河宽且阔,连通丰水。易守难攻。
“此城,可为将军争霸之基也。”陈宫意气风发。
“传我将令,牵马入城。列队整齐,秋毫无犯。”观此城,与甄都亦不逞多让。吕布心中甚喜。
“喏!”
楚都寿春。
前合肥侯行宫,今扬州治。
纪灵等将校,铩羽而归。府外负荆请罪。袁术高居主座,面色铁青。
主簿阎象进言道:“铁骑一万,断难与敌。偏将军能携数万大军,全身而退。乃大功一件。”
“主簿之意,某岂不知。”袁术亦知兵:“只恨吕奉先辕门射戟,助匹夫扬名。”
“纪灵不过顺势而为。”主簿阎象,又进良言:“且遗粮草辎重于营中,亦是善后之策也。”
“主簿所言,某已尽知。”袁术心烦意乱:“某所虑,非粮草之失。乃忧吕布此来,解兵是假,侵夺徐州为真。”
“明公所言极是。”主簿阎象言道:“吕布所求乃大,不可不防。”
“吕布万夫不当,陈宫足智多谋。更有八厨张邈,天下名士相随。入徐日久,必深得人心。陶恭祖,冢中枯骨,早晚必亡。那时,不费一兵一卒,徐州尽归虓虎矣。”袁术恨意难平。
殿中群僚,鸦雀无声。话说,袁术无谋主之憾,此时尽显。
少顷,袁术自醒:“来人,速取锦袍,随某为纪将军免罪。”
“喏。”
不知为何。袁术忽忆起,多年前,亲赴东郭殖货里辅汉将军府,登门请罪。时上陵礼,与蓟王不打不相识。时过境迁,不胜唏嘘。
甄都,太师府。
闻曹太保遣人罗织罪名,欲使侍御史,劾奏尚书令桓典。
当朝太仆,不其侯伏完,怒气难平:“‘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尚书令桓典,却不以为意:“某,清白行事,有何惧哉?”
“话虽如此,却不可不防。”伏完言道:“朝中三独坐,曹太保已得二席。若尚书台亦为其所据,朝政乱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桓典求问。
不其侯伏完,闭口不答。只看上首,闭目养神王太师。
少顷,待堂内私语渐息。王允徐徐言道:“关东既定,朝堂不宜孤悬于外。亦迁回旧都,重祀宗庙。”
“太师明见!”伏完大喜。曹太保所倚仗,便是其子曹孟德。自逐走吕布,曹孟德独霸兖州。麾下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今又效为洛阳北部尉时,再置五色棒。“京师敛迹,无敢犯者”。甄都权贵,无不屏气。
倚仗曹操权势。朝堂之上,亦无人敢与曹太保,言语相争。唯恐不及下朝。便死于五色棒下。
然若将朝廷,迁回洛阳。兖州关东之地,曹孟德纵有千军万马,亦鞭长莫及。
更何况洛阳八关,今皆为函园守备。自朝廷东迁,蓟王修缮旧都,闻南北二宫,气象一新。此时迁回,可谓一石二鸟。既除曹太保争权之乱。又可免朝政日非。尤其,曹太保,为人如何,为官如何。百官心知肚明。巧取豪夺,任人唯亲。若举朝托付,前功尽弃,国祚尽矣。
王允环视群僚,字字肺腑:“非老夫贪恋权势,只因事关社稷存亡。权臣乱政,动摇神器。不可不察。”
“明公,明见。”群僚拜服。
共议定计。稍后,不其侯伏完等人,分头行事。谋划迁都事宜。
甄都,卫将军府。
曹操得报,眉头紧锁:“王太师欲迁回旧都,诸位以为如何?”
见荀彧无语,程昱先言:“不可。”
“仲德试言之。”曹操言道。
“天子都甄,明公方可‘奉天子以令不臣’。若迁回洛阳,万事皆休矣。”程昱语无遮拦。天子之于曹操,乃天赐护身符。岂能无皇纲遮盖,暴露于(蓟)王权之下。
曹操不置可否,又问荀彧:“文若,何意?”
“回禀明公。王太师所患,乃曹公争权。”荀彧直言时弊:“曹公退避,可免。”
1.212 德不配位
曹操龇牙一笑:“文若之言,与我相合。奈何老父,不纳忠言。先前,我已亲劝。老父却言,‘汉室忠臣,岂独王子师一人’。实无言以对。”
“明公当知。王太师,坚忍质直,刚正不阿。时董卓乱政,权倾朝野。百官噤声,贤臣远遁。唯王太师一人,不屈臣节,不改忠心。巧设苦肉连环计,诛贼臣于天子阶下。”荀彧直问:“明公以为,曹公今日之权势,比董卓何如?”言下之意。嚣张跋扈如汉贼董卓,皆死于王允之谋。曹嵩不过中人之姿,又岂能与敌。
“文若慎言。”恐曹操怪罪,程昱出言相劝:“曹公乃汉室忠臣,岂与董贼相较。”
“卑下失言,明公勿罪。”荀彧这便告罪。
“无妨。”荀彧心直口快,一片忠心。曹操又岂能怪罪:“可有权宜之计。”
程昱言道:“迁都乃出王太师之意。若陛下不许,此事当可再议。”
“天子虽未元服,却有明主之相。”荀彧答曰:“禁中传闻,天子亦早有迁回旧都之意。”
“原来如此。”程昱这便了然。
于朝堂而言。孤悬关东,远不如洛阳八关锁固。更加二百年帝都京华,亦远非甄都行宫可比。天子身侧黄门,亦恋京中子弟。故时常于天子耳畔提及。更加举朝东迁,本为辟祸。今,史侯西入汉中,合肥侯南下江东。近忧皆成远虑。此时重返旧都,亦正和时宜。
“大河冰封,出行不易。”荀彧言道:“料想,即便举朝西归,亦是来年之议。尚有数月之期。琴瑟不调,解弦更张。明公何不趁此良机,以劝曹公改意。”
荀彧正人君子,才智高绝。孰是孰非,心似明镜。此事,乃因曹嵩倚仗曹操威势,争权而起。王太师不得已,唯迁都以辟。
亦如王允所言。
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又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自先帝崩于困龙台上。贼臣当道,朝政日非。若非王太师力挽狂澜,江山恐已易主。譬如大病初愈,万勿轻动。再起党争,朝廷分裂,乃至血流不止,一命呜呼。
其中厉害,曹操焉能不知。奈何曹嵩心高气傲。先前因故免官,辟祸琅琊。骤然失势,门前车马渐稀。所谓“欲扬先抑”。一朝复起,争权夺利之心,尤胜先前。曹操虽苦劝,奈何油盐不进,一意孤行。
若换成旁人,曹孟德手起刀落,何必空费唇舌。
正如荀彧所言,曹嵩争权,乃症结所在。天下三分,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非明主不可维系。此时若任人唯亲,是非不分。乃至吏民离心,更落人口实。内忧外患,被群起来攻。顷刻间,飞灰湮灭。尸骨无存。
曹操焉能大意。
万幸大河冰封,天寒地冻。城中冰冻三尺。甄都权贵,醉生梦死。如何能受舟车劳顿,举家西迁之苦。
时局未定,尚可转圜。
如何规劝老父,曹孟德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谓关心则乱。史上曹孟德为报杀父之仇,屠戮徐州。“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
诚然。杀父之仇,虽不共戴天。然终归“冤有头,债有主”。如曹孟德这般,累无故百姓,惨死无数。亦世间少有。
又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漂橹。
曹阿瞒少时,“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看似顽劣,放荡不羁,乃至离经叛道。实则心中自有丘壑。卢少保曾断言,刘备心伏猛虎,恶极噬人。英雄豪杰,谁无逆鳞。
曹操亦不例外。
“吕布辕门射戟,解淮南之兵。今屯兵小沛,是何图谋。”曹操又问。
“乃谋徐州也。”程昱一语道破天机。
“若谋徐州,何以屯兵豫州沛国。”曹操又问。
“此乃假道灭虢之计也。”程昱答曰:“假屯兵境外,以窥州境。袁术为江东大局计,必取广陵。只需袁术兴兵,徐州必求援吕布。如此不出三五载,吕布尽收人心。待陶恭祖一朝亡故,其麾下如长史曹宏,别驾麋竺等,必迎吕布入徐。”
“吕布若得徐州,‘羽翼已成,难动也’。”曹操慨叹。
“陶恭祖年近六旬。牧四战之地。徐州四国一郡,虽富庶却不能为其所用。袁术觊觎州土,必常侵袭。内忧外患,恐难久持。三五载之间,徐州易主矣。”荀彧断言:“豫州牧丁原,乃吕布外舅。徐豫二州,合淮泗八国。共结联盟。明公危矣。”
吕布乃陈国客卿。陈王宠又素有大志。更加豫州牧丁原,嫁女吕布为次妻。徐豫若行合纵连横,兖州必危。
本以为,吕布如无根浮萍,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惶惶不可终日。不料瞬息之间,局势陡转。关东大地,再起波澜。
令曹孟德始料未及。
必是陈宫,背后谋划。看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实则步步为营,暗藏杀机。许自弃陈留一郡,南下陈国,甘为诸侯客卿始。陈宫已着眼于徐州大地。
更有甚者,徐豫结盟,互为后备。上可攻兖,下可击扬。其中更有八国联盟。此乃曹孟德心腹大患,然荀彧并未明言。
试想,徐豫八国,其中六国为王太师易相夺权。六国相心向甄都,不遵国主,亦不遵州牧。若陈王宠,使人来说。言,驱六相,还政于国。吕布、丁原,愿俸陈王宠为主乎?
更何况,徐豫八国,早有联盟。甚至牵扯到桓帝传位,宫闱禁忌。
吕布自入主小沛,便命六健将,接管四门。虽仍由县令掌民事。然令行禁止,皆出车骑营。吕布得三年粮草辎重,尽可与民秋毫无犯。遇县中豪强大姓,欺压百姓。吕布便亲提一队人马上门。不出半月,小沛大治,父老交口称赞。再取抄家所得,施恩百姓。
辕门射戟,更助扬名。
一时名声大噪。
徐州北境,远至泰山。皆有流民,举家投奔。
1.213 重名载半
人名树影。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名声于时下,重过身家性命。
时党锢之祸。(张)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李)笃引(毛)钦谓曰:“张俭知名天下,而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注1)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笃曰:“笃虽好义,明廷(毛钦)今日载其半矣。”钦叹息而去。
舒邵,字仲应(一作仲膺),陈留人,与兄长舒伯膺,俱为名士。曾为其兄,手刃仇人。事发,兄弟争死,并得免刑,海内称义。后任沛相。时天旱,岁大荒。士民冻馁,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袁术以米十万斛,与(之)为军粮,舒邵却将军粮,悉散饥民。袁术闻之大怒,陈兵将斩之。舒邵言:“知当必死,故为之耳。宁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袁术深受感动,下马牵之曰:“足下独欲享天下重名,不与吾共之邪?”遂免其罪,除为阜陵长。
更有孔融一门争义。
信手拈来,笔笔皆是。
足见时人重名,惜名。
吕布自成名,并无劣迹。更加曾手刃贼臣董卓,屈身从贼,反成忍辱负重。及其原因,未曾祸害百姓。如董卓杀尽二月社众,曹孟德屠徐州五县。皆是毕生污迹,难以涤清。
万幸,自蓟王横空出世,取代袁本初,虎踞河北。乃至历史发生偏转。曹父曹嵩一家,侥幸得存。奈何却“老而不死是为贼”。仗子权势,分儿大功。位列上公,三独坐得其二,犹不知足。今欲取王太师而代之。贪心如斯,甄都若为其一言堂,其后果可想而知。
曹孟德内忧外困,恐不下陶恭祖。
趁河海冻结,千里冰封。更加蓟国一季稻作毕。天下遂兴多事之冬。关东大地,鏖战不休,江东二郡,亦多次攻守。
蜀中亦不太平。
十月初,有犍为太守任岐及校尉贾龙,在史侯遣使游说下,起兵讨(刘)焉。汉中诸将,奉命兵进,欲里应外合,攻占益州。却因贾龙等兵败被杀,刘焉谨守雄关,无奈撤军。
稍后细问究竟。方知,二人之所以速败,只因被东州兵所击。
时黄巾大乱,南阳、三辅民,数万家避地入蜀。焉恣饶之,引为党与(羽),号“东州士”。东州兵首领,名唤张任。
张任,蜀郡人,家世寒门。少有胆勇,有志节,仕州为武猛从事。领东州兵,并刘璝所将青羌与战,破犍为太守任岐私兵,阵斩校尉贾龙。
一战成名。
汉中,南郑离宫。
“贾龙素有重名,乃蜀中良将,何以速败?”史侯面色可想而知。
“闻刘焉遣武猛从事张任,领东州兵,并都尉刘璝,所将青羌。二支雄兵,一战破之。”尚书令阎圃答曰。阎圃才智,当与刘巴相若。巴蜀、关东,各得良才,足可保境安民。二家亦各有强兵。巴蜀有賨兵、叟兵、青羌兵等,江东有山越、蛮兵、夷兵等。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史侯颇多“偷鸡不成蚀把米”,追悔莫及。本欲一举攻占益州,岂料不等兵临城下,内应已灭。若当真速灭,便也罢了。奈何不早不晚,待汉中大军扣关时,二人覆灭。“覆水难收”。既已挥兵来攻,又如何能自圆其说。
“当可遣使入蜀。以为安抚,并稍加提及‘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刘焉当无异心。”尚书令阎圃进言道。
“也好。”思前想后,亦只能如此。
“徐州战事如何。”史侯又问。
“闻,吕布辕门射戟,解二家兵斗。淮南已兵退,吕布移屯小沛。得徐州粮草接济,收拢四野流民。声势复起。”
“吕奉先,有万夫不当之勇。又得陈宫为谋主,张邈为心腹。虽暂居一县,却不可小觑。”史侯转而问道:“荆州牧刘表,何所为?”
“刘表无为。”阎圃言道:“荆州治政民情,居关东之首。江夏一郡,足可当袁公路分兵。荆襄八郡,除南阳毁于大水,余下郡县,皆称富庶。只需据城自守,作壁上观。待淮南粮尽兵退。不战而胜。”
“好一个,作壁上观,不战而胜。”史侯忽问:“荆州可为朕所用乎?”荆州富庶,若得益、荆二州,史侯足可与叔侄兄弟,一争高低。
“这……”阎圃斟酌答曰:“刘表心向甄都,恐难为陛下所用。”
“众人皆言,徐州乃四战之地。荆州又何尝不是。”史侯不置可否:“若二袁各领一军,上下夹攻。甄都曹孟德,又与吕布鏖战不休。荆州孤立无援,未尝不可为朕所用。”
“陛下明见。”不料史侯竟有此大局观,阎圃拜服。
史侯言道:“刘表疏通汉水,重筑樊城,迁州治于襄阳。上通汉中之意,朕焉能不知。自先帝崩后,短短数年,已历三帝。究竟何人天命所归,又岂是刘表能知?”言下之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刘表牧守大汉心腹要地,又岂能“一根绳上吊死”,“一条道走到黑”。
阎圃心中慨叹。史侯虽未元服,然论知晓世态人心,饶是与国师张鲁相比,亦不逞多让。不愧是仙门出身。这便收拾心情,肃容跽奏:“敢问陛下,荆州之事,当做何为?”
“遣使入荆,商讨通商事宜。”史侯早有定计:“择上庸各城,筑汉水港津。与荆州互通有无。”
“喏。”阎圃这便领命。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先通商再联盟,便是先利而后益。
岁末将至。公卿罢朝,俱贺岁。史侯问政,却从未中断。今日亦不例外。汉中无相,政令所出,皆由尚书台。尚书令阎圃,于一众群臣中,出类拔萃。深得史侯信赖。诸如西凉诸将,乃至国师张鲁麾下,皆无治政之才。
汉中虽大,亦不过一郡之地。
内政外交,交由阎圃,绰绰有余。
稍后,史侯移驾后宫,赶去与唐姬相会。
1.214 后生翘楚
多事之冬,乱战不休。
吕布屯兵小沛,史侯阴袭蜀中。更有二袁东征西讨。为江东争郡夺州。
袁术才大志疏。二路兵分,一事无成。江东大将军袁绍却旗开得胜。携麾下群雄,攻克郁林、苍梧二郡。降苍梧太守吴臣(吴巨),逐交州刺史赖恭。
“(吴臣)武夫轻悍”,常与交州刺史赖恭不和。闻袁绍领十万大军,数路兵分,直取郁林、苍梧。实力悬殊,不可力敌。唯开城纳降。袁绍大喜,仍表其为苍梧太守。
交州刺史,零陵赖恭,乃荆州牧刘表所立。刚直忠义,“为人才器不凡”。袁绍大军压境,为吴臣所逼,见事不可为,遂弃官返乡。辅汉大将军幕府,治粟都尉朱治,慕名而来。促膝长谈,相见恨晚。本欲辟为属吏,后举荐于蓟王当面。
蓟王知人善用,仍授其治粟中丞之职。秩二千石。主钱谷,客庸,营建等诸事。先前交州刺史,不过六百石官。今转投蓟王,得享二千石俸。赖恭焉能不感激涕零,効之以命。
世人皆知。蓟王无小事,蓟王更无难事。大汉十三州,凡番邦属国,四夷部众,皆归幕府所辖。两汉以来,四裔内迁向化,乃既定国策。凡有四裔聚落,小者乡亭,广者数县。皆为幕府治下。尤其幽、凉、并、益、荆、交、扬。部落众多。除五大都护府外,领护中郎将,属国都尉等,亦由幕府所辖。换言之,除岭南都护外,治粟并水衡二都尉,亦与交州刺史部,多有重叠。
赖恭前为交州刺史。今为治粟中丞,正当其用。
三分天下,叔侄相争。蓟王虎踞河北。自成一系。其辅汉大将军,并二宫太皇太后,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足令叔侄三人,深以为忌。
正因如此。三人虽共分大汉皇权,却丝毫不敢对总王权之极的蓟王,颐指气使,不假辞色。皆敬畏有加。执政安民,亦不敢有一日之疏。生怕稍有恣意,授人以柄。蓟王上表二宫太皇,再行传檄天下,顷刻间,满腔心血,付之东流。乃至前功尽弃,大位不保。
二宫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姐妹相称。虽未义结金兰,却也相处融洽。蓟王早晚问安,四时奉献。极尽礼遇。再加蓟王宫一里之回,如春四季。二宫太皇,心无旁骛,颐养天年。更有御医署,四时进补,驻颜有术。风姿尤胜先前。
话说。蓟王宫中,有少容者,有其岂止太皇二人。
天下皆忙于,多事之冬时。蓟国四百城港,繁华不减,人烟鼎盛。蓟人皆忙于走亲访友,姻婚嫁娶。自立冬前,稻作开镰,至来年二月,河海融冰。足有五月,蓟人居家度日,不曾远行。依靠千里蓟国渠,黄金水路,蓟人往来国中。出行便利如常。
自刘备少复祖爵,便有四野流民,拖家带口,赶来投奔。如今已满二十载。《二十等爵》,《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诸多子嗣,被分到国中四百城港,成家立业。如今亦皆有子嗣。谓亲情难舍。可想而知,每逢佳节,必携家小,与父母团聚。若自幼入学,即便不入太学坛,读书十余载,又岂无同窗好友,散布国中。再待二十及冠,或出仕为官,或中贩经商,亦或是学徒为工,又岂无志同道合,三五至交。如此,人际关系网络,自然而然,初具规模。千六百万蓟人,人网交错,便是所谓“生产关系”。
据上计署统计。自稻秋毕。正腊假期,国内售贩额,以二十年计。年均递增百分之十五(15%)。大致与人口增长相当。全年售贩总额占比,逐年递增,今季已近十分之二(20%)。
被商家称为“隆冬季”。须知,此时河海冰封,水陆不畅。绝少对外贸易。单国内售贩额,便可占全年总额,近乎二成。足见蓟人购买力之强盛。
隆冬季。稻香未散,怒马鲜衣。
国人齐聚楼桑。西林赛马会。年终总决赛,及七国邀请赛。并由蓟王家出资举办的冠军争霸赛,历代总冠军齐聚。张飞、太史慈、黄叙,蓟王三义弟、马超、张郃、赵云、陈到等,悉数与会。人马如龙,并驾齐驱。赛马场,观者如云,一票难求。
所得,皆用于存问耆老孤寡,体弱残疾,不能自养者。故又称“义赛”。
王家争霸赛,尤其万众瞩目。凡入选,皆是历代年度总冠军。如张飞、太史慈、黄叙。一战成名。更有马超,少年得志。马儿开春,年满十五。谓“十五从军征”。王傅黄忠言,乃蓟国“后生翘楚”。
《诗经·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楚。”注曰:“楚,杂薪之中尤翘翘者。”原指高出一般灌木的荆树。后引申为,超群出众,出类拔萃之意。
“后生翘楚”,遂成典故。蓟国文武齐聚,人才济济。如新一代顺阳卫等,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蓟人崇文尚武。能在强手如林中,位列翘楚。足见马超之强。
或有人言,学坛四子,何人居首。此乃见仁见智,尚无定论。
究其原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冠军争霸赛。蓟王必携家小并群臣出席。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七妃,八王子。并国老、国相、谋主、五尹、九守、二十一令,皆与会。
赛马场五重大平座,已改造成上下二重,琉璃暖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七妃,八王子,皆在二重上阁。刘备携百官,位居一重下阁。如此同观赛马,亦无需置屏或垂帘。有碍观瞻。
自口出“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蔡少师便携长女蔡琰,年年与会。蓟国女校,蔡琰位列前茅,无可争议。王太后甚喜。曾问蔡琰志向。琰曰,愿为中书令。
王太后又岂不解其意。这便视如己出。
先入少府为女官,兼行走西宫。待荀采致仕,当由蔡琰继任。
此次观赛。蔡琰并融漓、麋贞、曹莹。皆列席上阁。
蔡少师与有荣焉。
1.215 班姑蔡女
蔡少师之才,不下儒宗。略有参差,不过是火候。
谓“炉火纯青”,“入化出神”,便是儒宗。遥想当年,蔡少师携百车辎重来投。刘备迎接时慨叹。蔡伯喈,何其富邪?
《庄子·天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后有典故“学富五车”。而蔡伯喈,却“学富百车”。足见才高,远超群儒。
久为四少师,位居国老。膝下二女,长女琰,次女琬。皆才貌双全。蔡琰居上阁。蔡琬随父下阁就坐。
与多年前,蔡琰出口成章时,年纪相若。
曹子建言。“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谓妖女,智多近妖也。
话说,蔡琰出入宫闱,偶闻胡乐,别具韵律。遂入乐府求教。后制“胡笳十八拍”,风靡国中。
蓟王闻“胡笳”,不由心生慨叹。灵辉大殿,满座高朋。直言,汉家才女,无非“班姑蔡女”。
“班姑”者,班昭也。班固之妹,续写《汉书》。人称“曹大家”。“蔡女”者,蔡邕之女。名琰,字姬姬,传制“胡笳十八拍”。皆为一代女文豪。蓟王将二人并列,足见一斑。
典出蓟王,金口玉言。
汉女作胡笳,向化使然也。才女蔡琰,名扬天下。
蔡邕岂能不乐。
见又携次女观赛。崔少师笑道:“伯喈,已送长女入宫闱。今,又助次女成名乎?”
崔少师,自与刘备结识,深得楼桑之利。少时以楼桑寝垫,治愈寒痹之症。自出仕蓟国,四时进补,嘘寒问暖。更加华国老亲自寻医问药,数次大病,皆转危为安。今年近九寻,耄耋之年,鹤发童颜。年前从兄崔烈,与党魁张俭,双双饮药而亡。积郁成疾。眼看弥留之际,恐难转圜。只因幼主未成,不敢先亡。身衰志固,老而弥坚。后竟痊愈。今年开春,竟返老还童。耳聪目明,白发转黑,更生出满口新牙。
老树新枝,堪称神奇。
蔡少师笑答:“子真兄所言,亦是(蔡)邕所愿。”
“王世子,年岁相若。何不配之?”慈明无双,闻之笑言。
“姊妹岂二嫁。”蔡邕言道。
此言一出,众国老皆笑。颇多心有戚戚。有女当嫁蓟王家。
蓟王众望所归。
国老私言,未能入耳。此时,正聚精会神,观看场中赛马。
“三弟恐难制胜。”蓟王笑叹。
张飞虎背熊腰,环眼钢髯。虎躯颇重。胯下乌骓,千里神骏。然凡年度总冠军,胯下皆千里驹。尤其耐力赛。赵云白龙马,后程发力。最后人圈,已领先一个身位。
自右国令造自鸣钟。蓟国可精准计时。冠军争霸赛,已超赛马场最快圈速。求胜之心,人马兼有。无需纵缰。神驹风驰电掣,你追我赶,交替争先。腾云驾雾,如雷如鸣。
“居首何人?”董太皇笑问。
“乃中垒右校尉,常山赵云。”侧席安长御答曰。
“可是长坂坡,怀抱阿斗者?”窦太皇亦知。
“正是。”安长御笑道。
“果然英雄少年。”董太皇又指稍逊一筹:“此子何人?”
“乃中垒左校尉,汝南陈到。”安长御再答。
“可是杏林坞堡,只身护甘后者?”窦太皇亦是知晓。
“然也。”安长御又笑。
再观场中太史慈,黄叙、张郃、马超等,一众少年才俊。董太皇不由慨叹:“大汉一藩,总有后来者。”
窦太皇心领神会:“当百年无虞。”俗谓“三岁见老”。太学四子,乃治政谋国之翘楚,场上诸子,乃定国安邦之翘楚。
“闻蓟王欲传王位于嫡长子,及冠之年。今日,朕已尽知。”董太皇慨叹。
“世子及冠,蓟王不过四十之年。远未称老,何其急也。”窦太皇柔声相问。
“妹岂不闻,道上小儿歌乎?”董太皇提醒。
“‘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此童谚,家喻户晓,北人尽知。
“东王父,三兴汉室,又岂需十载?”董太皇已知天命矣。
“天下三分,细思叔侄三人,继位大统,身皆有瑕。”窦太皇一语中的。
合肥侯被窦太皇所废,史侯被董卓所废,董侯为董卓所立。合肥侯复辟,只因《废帝诏书》存疑。史侯复辟,董侯继位,只因董卓“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贼臣废立,礼法存疑。
再深究,困龙台上,先帝弥留之际,连出二诏,尤其《起居遗诏》,实乃乱国之举。倾覆社稷,动摇神器。乃至叔侄相争,天下离心。
深看甘后一眼,董太皇悄声问道:“闻桓帝诏曰,兄终弟及。乃由勃海王刘悝继承大位。此事,当真否?”
“然也。”时过境迁,尤其田圣亦在蓟王后宫。且今与董姝相依为命。故陈年旧事,窦妙亦不做隐瞒:“时先帝无嗣。欲行兄终弟及。大将军(窦武),撕毁诏书。杀田圣等,宠妃灭口。后共议入河间。”
“无怪道路流言,刘悝恨不得立,欲钞征书(注1)。”董太皇悉知内情,亦不禁五味杂陈。
“如今再看。姐姐以为,‘车班班,入河间’,福兮,祸兮?”窦太皇美眸,难掩悲凉。言下之意,时桓帝崩,无子,皇太后窦妙与父窦武,定策禁中,使守光禄大夫刘儵,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出使河间,奉迎新帝。刘弘时年十二。时董太皇不及而立,正是如花妙龄。
“唉……”千回百转,皆归一声忧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窃以为,比起当日,三餐不继,生活困顿。车入洛阳,逆天改命,亦是无从之选。
忽听欢声雷动。
场中一白一黑,二宝马神驹,并驾齐驱,同时撞线。正是张飞和赵云。
不及瞬目(眨眼)。余下千里驹,呼啸而过。难分伯仲。
“胜负何分?”长姐笑问。
蓟王言道:“长姐称剑绝。纵白驹过隙,亦一目了然。”言下之意,即便肉眼无从分辨,亦可平心而断。
“毫厘之间,当子龙为先。”长姐有一说一,侠义不减。
“那便是子龙为先。”蓟王笑中,情深意长。
1.216 五射之术
“子龙,胜。”蓟王金口决断。
“喏。”安长御遂传王命。
“咣——”金锣奏响,全场寂静。便有中书仆射荀采,高声唱报:“中垒右校尉,常山赵子龙,得胜!”
话音未落,欢声雷动。
万余观众,兴高采烈,议论纷纷。长坂坡七进七出,单骑救主。少年成名,位居高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哈哈!”张飞亦笑:“子龙胜在身轻。”
“哈哈……”闻此言,众人皆笑。所谓英雄相契,同场竞技,皆为义举。胜负何必记心。
暖阁之上。王傅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引国中诸校并幕府将校,皆面露喜色。
论蓟人崇文尚武。演武场斗将,太学坛博论,并著于世。然赛马却不分文武,乃六艺之一。好比立世之本。时下毋论男女,皆需自幼研习。西林赛马场,场场爆满。引国人趋之若鹜。
所谓义赛。便是将门票并博彩所得,悉数用于扶危济困。蓟人乐善好施,一场义赛,足得百万资。再加王家捐赠,不下千万之巨。或有人言,蓟人富足,何来危困。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流民初来。尚未安定。此时能得善待,必知恩图报。
竞速赛后,还有障碍赛。
与后世障碍赛,亦有不同。除置拒马、障墙、沟渠等,各式障碍外。还需考验骑射之术。弓、弩自备。不善弓,需善弩。采用积分与计时双轨制。
满分一百。如落杆、脱靶,皆扣一分。赛马避让,不敢越过,则扣十分。超时亦扣分。得分相同,用时最少者胜。
与竞速赛迥异。场地障碍赛马。参赛者,清一色,皆是女子。
谓“胡服骑射”。参赛女骑士,依次列队,盛装出场。所乘,多是西域胭脂马。护具、弓弩,一应俱全。亦有西林胡女,身背角端弓,英姿飒爽。
待三通鼓罢。欢呼声渐止。万众瞩目,便有一胡女,率先出场。正是落落初成,西林阿招。
阿招,乃杂胡马贼王之女。少时,随孤母被上谷乌桓王难楼,贩到楼桑。与太史慈青梅竹马。相伴十余载。少女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太史慈亦心有牵绊,非她莫娶。蓟王自当成人之美。
西林阿招,乃出大单于刘备部族,赐刘姓。蓟王赐名:刘召。《楚辞·招魂序》:“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
胯下胭脂马,乃出自家槽头。自幼饲养,颇通人性。
鸣镝射空。阿招轻轻提缰,胭脂马迅捷而出。沿直道加速,一跃而起。飞跃拦路拒马,稳稳落地。满场惊呼声,随之同落。不等掌声四起。依次顺下,障墙、沟渠、皆成功越过。阿招伏于马背,加速冲出琉璃甬道。张弓起身,一箭射出。
咣!正中靶心铜锣,转入中圈。
便有看客惊呼:“剡注!”
剡注,古五射之一。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周礼·地官·保氏》:“三曰五射。”注曰:“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
疏曰:“云‘白矢’者,矢在侯而贯侯过,见其镞白(谓射穿箭靶而露其镞);云‘参连’者,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也(先射一箭,后三箭加上第一箭,首尾相连成一线);云‘剡注’者,谓(箭)羽‘头高镞低’而去,剡剡然;云‘襄尺’者,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襄(攘)君一尺而退(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退让一尺);云‘井仪’者,四矢贯侯(箭靶),如井之容仪也(一射四箭,矢贯箭靶,呈‘井’字形)。”
碧波水池,上架独木。各有四靶,分置两侧。需纵马上桥,连射八箭。凡有不中,过桥晚矣。独木桥,狭而直。高架于水面之上。骑术、射术,凡有不精,或有失蹄,人马落水。或有失手,脱靶射空。
通常而言,需缓行速射。方可全身而过。不料,阿招纵马上桥,速度不减。张弓搭箭,连射连中。
“正是参连!”看客面露钦佩。
“何以是参连?”便有同伴不解:“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曰‘参连’。四箭首尾相连,宛如一箭。今四箭射四侯,岂是首尾相连?”
看客手指独木桥两侧箭靶言道:“只因走马也。”言下之意,若马不动,必四箭连珠。正因马走独木桥,故四箭中四侯。左右开弓,正中八侯。
“原来如此。”众人幡然醒悟。
“六艺五射,乃出古礼也。”琉璃暖阁,众国老欣然点头。辗转腾挪间,需活用五射之术,方能事半而功倍。
西林阿招,一路无惊无险,满分过关。
“西林女子,骑射俱佳。”儒宗抚掌而笑。
“咦?”见出场女骑士,颇为眼熟。蔡邕急忙举千里镜细观。
正是长女蔡琰。
“琰儿亦善骑射乎?”刘少师笑问。
“某,亦未知也。”蔡邕紧张不安。切莫坠马伤身。
急切间,忽闻鸣镝射空。
骐骥电射而出。
“黄駥。”家马令苏双,脱口而出。
身旁大厩令张和,急忙去看:“正是主公坐骑。”
须臾,国老亦得闻:“琰儿所乘,乃主公黄駥神驹。”多年前,洛阳击鞠。麒麟腾空截鞠,便仰赖黄駥之力。
再看周身武备。手弩、袖箭、自动上弦机关马鞍……
众国老,纷纷目视蔡少师。眼中深意,不言自喻。
一路有惊无险,满分过关。只因用时,略长于西林阿招,最后屈居亚军。
见蓟王与有荣焉。
长姐笑问:“蔡琰,文武俱佳。小弟,何时收入后宫。”
“此事,不急。”蓟王笑答。
义赛圆满落幕。一众看客,意犹未尽。稍后,蓟王老宅设宴,君臣同乐。
“大哥。”入天梯时,关羽并张飞,双双赶来。
“二弟,三弟,何事?”蓟王笑问。
“与子龙、叔至,相约小酌。”张飞憨笑:“老宅夜宴,恐不能至。”
“无妨。”国老大儒当面,众兄弟颇多拘谨,刘备心领神会。又叮嘱道:“切莫贪杯。”
“唉!”二人再拜同去。
1.217 上交下让
王驾先出,百官跟随。
嘉宾散尽,观众有序退场。
五重大平座,琉璃暖阁。有天梯直通底层。与看台隔离。楼桑与西林,早已连成一体。轨路舫车,一刻往返。若急于回家,乘舫舟顺下清溪,于大溪地登岸亦可。亦或是与三五好友,沿街步行,一路有说有笑,不觉家门已至。更有相约小酌。入西林各处酒垆、客舍,汤池、茶馆,戏楼、乐坊,不一而足。
八月案比。各项统计,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与蓟人息息相关,最为持重,便是升爵。如前所言,编户齐民,如约偿还,足额赋税,未有作奸犯科,及图谋不轨。满五载,可升公士。满四载,可升上造。满三载,可升簪袅。满二载,可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编户齐民,升民爵五等,共计十五载。若父辈为蓟人,《圩田制》分户不析产,年二十成家立业。待位居大夫爵,当三十有六。
第六等官大夫,顾名思义,需奉公职,方可授予。公职,并非只有官、吏。师、医、护、御、庖、工、商等,只需受雇于公家,皆得入选。
见《盐铁论·取下》:“君笃爱,臣尽力,上下交让,天下平。‘浚发尔私’,上让下也;‘遂及我私’,先公职也。”
甚至受雇官署,为人过更。亦可充抵公职。
谓“因公之职”也。
《蓟法》:“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八月案比,升为爵民之家。趁稻收毕,便纷纷张罗,纳妾入门。时下人口等同于生产力。尤其蓟人,添丁进口,其利之大,断难轻弃。毕竟,多子多产。蓟王年不及而立,便足有三百子嗣。若单凭长姐并七位小姐姐之力,断难如愿。正因制约了生产力的蓬勃发展,母系氏族才被父系取代。
论生养,胡女当仁不让。故蓟人纳妾,多为胡女。更有甚者,蓟人纳妾,称“次妻”、“偏妻”、“下妻”等。断不可,以“妾”论处。此乃胡俗汉化。如羌人饶妻制。凡收继婚,多无妻妾之分。且妾及妾生子,皆受《蓟法》保护。
《礼记》:“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又曰:“(私)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蓟人纳妾亦有聘书。非“七出”不可休也。
君不见蓟王后宫,王后、贵妃、妃、美人、御姬。蓟王珍爱有加,可曾轻弃。
话说,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兄弟四人,与赵云、陈到、张郃、马超等,一众好友,相约小聚。
马超虽未从军。却早已名扬在外。后生翘楚,乃王傅亲言。三百出仕,二千及冠,指日可待。开年满十五,当可出仕。
张飞已先行问过。蓟王言,可暂领军曲候。比六百石出仕,已是高俸。
张飞大喜而回。若论品秩,张飞,关羽,位列四辅将军,太史慈、黄叙为校尉。远非张郃军司马、马超白身可比。然,英雄同契。正如王太后义结金兰,蓟王桃园结义。如张飞所言,私交只论情义。身外之物,皆可弃。
众人深以为然。
二弟关羽,早已成家。发妻胡氏,已诞下二子。奈何三弟张飞,醉心营事,男女之事,绝口不提。张父亦难说动。唯有随缘。话说,三弟发妻,史上乃为夏侯氏。如此算来,当与麋贞,年岁相若,亦或更小。足需十年,方能长成。那时,三弟亦过而立。
三弟的性子,刘备如何能不知。他既不愿,不可强为。唯有好言相劝,令张父宽心。
西林汤池,三楼包房。赛后沐浴更衣。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推门入内。赵云、陈到、张郃、马超俱在。
虽是私下小聚,然大好男儿,岂不言兵事。张飞嘿声一笑,取怀中藏图,展开视之。正是《羌身毒道图》。
众人目不转睛,如获至宝。
关羽亦吃一惊:“三弟,此图何来?”
张飞笑道:“乃都尉玄,快马送来。昨日入宫得见,俺便向大哥讨来。”
细观之后,赵云言道:“羌中果有南下通路。”
“都尉玄,既绘此图,足证真伪。”陈到答曰。
关羽轻轻颔首:“大哥欲尽取身毒三登美田。料想,待来年河海融冰。必亲领横海先艂,绕行顿逊海崎。再择一支偏师,自此道南下。”
“大哥不走水路。”张飞摇头道。
“何以知之?”张郃遂问。
张飞挠头道:“大哥欲登昆仑,见西王母。习玄素之术。当亲领一军,自羌中南下身毒。”
“此路艰险,且需借道西王母国。大哥千金之躯,岂能轻身涉险。”关羽言道:“某当力谏。”
“都尉玄,年年南下。筑路穿渠,立坞堡置驿。闻暖泉驿,已诸事齐备。中垒白毦,多丹阳山越。可日行三百里。主公当走此路。”张郃言道。
“灭身毒之战,非一日之功。”马超忽问:“今,天下三分,人心思乱。何不先定鼎江山,再灭徼外蛮夷。”
“叔侄三人,并无大过。且大哥兼督四州,河北尚未归心。”张飞答曰:“国中精锐,不宜轻动。然幕府强兵,则无此忌。”言下之意,幕府与封国并立。
“朝廷御赐九龙华表,许大哥开疆并土。”关羽又道:“攻灭身毒,正合时宜。”
“原来如此。”马超这便醒悟。
张飞看赵云、陈到:“大哥此去,还需子龙,叔至,护驾左右,以保不失。”
“喏。”赵云、陈到,异口同声。
“惜不能同行。”太史慈,黄叙,乃国中校尉,不隶属于幕府大营。
“无妨。若天下有变,王傅可代大哥发兵。”张飞笑劝。蓟王最为信赖,当属族亲,义亲。四义弟,二人入幕府,二人守国中。如此,蓟王领兵在外,方能心安。
更有甚者,偏将军鞠义,裨将军高顺,计有三万精锐。时至今日。幕府营士,足有十万众。
再加贵霜联军,灭身毒,当绰绰有余。
心念至此,马超这便言道:“来年,当入幕府大营。”
1.218 近水楼台
“大哥之意,孟起恐归国中。”张飞又笑。论知刘备至深,张飞小胖当仁不让。毕竟少时相伴,一母同胞。
“何以知之?”马超忙问。
“孟起不闻‘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乎?”张飞不答反问。
“路上小儿歌,国人尽知。”马超答曰。
“或不出三五载,待河北人心归附。大哥当传檄天下,叔侄之争可休矣。”张飞虎目,精光四射:“那时,大哥当兵发三路,攻入巴蜀、关东并江东。孟起当随王傅或横海将军,渡河南下,三兴汉室。”
“原来如此。”张飞乃蓟王义弟,马超自深信不疑。
言及此处,张飞又嘿声一笑:“且看莲妃姐姐,可否将西乌铁骑相授。”因自幼相识,故张飞唤乌莲为姐。而不称嫂。
西乌铁骑,如雷贯耳。乃是多年前,少君侯以“给事黄门侍郎,兼领胡骑校尉”,远征塞北时,乌莲所募西域佣兵,计千骑。其中精锐,乃龟兹长公主白卓统帅,骑乘大宛马,身披锁环甲,手捉孔雀刀的三百龟兹王骑。
随蓟王南征北战,东讨西伐。陆续有鲜卑王骑、高车王骑、乌桓突骑、西域著名佣兵团等,不断加入。今已过五千之数。
常驻西林邑。随商队往来内外丝路。由莲贵妃、卓贵妃、丽贵妃,家俸供养。贵妃食中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岁俸八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八顷,授地八十八宅。三妃亲父皆亡,兄弟又各立为王:高车归义王,乌桓率善王,龟兹国王。故民爵所授,季季折钱,悉转于三贵妃。
更有甚者,高车丽贵妃、乌桓莲贵妃,诞下二长公主。受封东凌、西沃,两处汤沐浴。年年食俸,皆归其母代领。论诸贵妃之富,东胡二妃,可想而知。养五千铁骑,绰绰有余。
蓟王自不会厚此薄彼。嫡长子封,今为陆城侯。蓟国商都楼桑食俸,皆由长姐代领。如秦后、甘后,皆食象林小苑。
或有人问,长姐因何无食?
夫妻一体。长姐乃发妻。凡,汤池、客舍、酒垆、茶馆、金水小市、一里之回蓟王宫、十里函园、象林苑等,所有王家产业,皆由长姐并七位小姐姐打理。辅汉大将军万石薪俸,亦由七位小姐姐代领。凡有收支,少府需事无巨细,四时通禀。蓟王大而化之,具体事宜皆由长姐决断。
蓟国日新月异。今季案比,千六百万民。且天下强兵,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举族齐奔蓟国者,比比皆是。即便蓟王千里挑一,精益求精。能募兵几何,掐指一算,一目了然。更何况蓟国稻作,季季大熟。通商四海,丝路流金。国强民富,大汉一藩。钱、粮、兵、甲,足可支应。
言归正传。
“精锐如斯,岂交我手。”西乌铁骑之大名,马超自当知晓。
张飞嘿笑答曰:“俺要有孟起之相,西乌铁骑早已讨来!”
马超四分之三羌人血统。有大月氏貌。羌胡一家,自然亲近。
言及此处,张飞又想起一事:“明日,俺来引荐,与西林少年相识。”
马超自当言听计从。
好友相聚,尽兴而归。
马超虽年幼,却被张飞劝饮三杯。赵云、陈到,亦不逞多让。好在所饮松泉酿,而非翠玉琼浆。否则恐大醉不醒。
稍后罢归。马超辞别一众好友。走马大溪地,南溪衢。入自家楼院。
阿母尚未安寝,幼妹已牙牙学语。马超牵马后院槽头,又加了把精料。这便入堂,与母相见。
“何以晚归。”超母问。
“赛罢与友小聚,故晚归。”马超如实作答。
“可是王上义弟。”马超好友,母岂能不知。
“正是。”马超答曰。
超母这便安心:“巴蜀动汤(荡),你父身居要职,不敢轻离。传书来问,明春年满十五,当出仕何处?”
马超答曰:“或为军曲候。”
超母亦惊:“我儿竟领比六百石高俸。”
如前所言。比六百石,乃仕途分水岭。比六百石,授民爵十等之左庶长。
循例。二十等爵之第九等,号“大夫之尊”的五大夫以上,始为高爵。除“本家得免役”外,授田从五大夫的二十五顷,暴增至十等“左庶长”之七十四顷。授地亦从二十五宅,暴增至七十四宅。
蓟国二百石少吏,升四百石长吏,已称困难。升六百石宿吏,难上加难。故蓟国士子,梦寐以求,三百出仕,二千及冠。能达成所愿,凤毛麟角。
马超比六百石出仕。其母焉能不惊喜。
又循例。比六百石以上,自千石,官邸为二进院落。比二千石以上,至中二千石,官邸为三进院落。万石国老,独享四进院落。
南溪衢,恐难久居。
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观母神色,马超这便宽慰道:“阿母,若不愿离族别居,亦无妨。”
“大溪地,亦是宜居之地。”超母言道:“郑门弟子,蓟王舅父,皆居于此。”
马超笑道:“阿母所言极是。”
超母对南溪衢的眷恋,只因油然而生的归属感。话说,自被蓟王安置此地,已历数载。北地羌人聚居南北街衢。坐拥楼桑繁华,又近西林港邑。游人往来如织,时有北人到访。尤其自家楼院,水洗水暖水淋,生活便利。即便隆冬时节,亦温润如春。更加独栋重楼,更利于集热。超母不肯迁居,亦是常情使然。
超母又道:“先前,伯父求得北溪衢宅。你父言,待开春,伯父一家当迁来楼桑。”
马超伯父马翼,为陇西南部都尉。本就是蓟王平羌时所募。今蓟王以辅汉大将军,兼督四州。河北官吏,皆求北迁蓟国安居。谓“近水楼台”。窃以为,能结交国中高官权贵,于仕途,当大有裨益。更何况凉州羌氐牢城,本就归幕府所辖。如延属国都尉张辽。守肩水金关,护居延外道。劳苦功高。蓟王特赐王都府邸。张辽感激涕零,举家迁入,不提。
马翼有此举,亦合乎情理。
话说,从弟马岱,已多将不见。闻伯父又生次子,却不知可曾一并迁来。
时辰不早。马超自去洗漱安睡。
却忘了告知阿母。已与蓟王义弟张飞,相约明日来访。
1.219 西林少年
蓟国横竖一里称衢。大溪地首开,南北二衢。乃将楼桑与西林接壤的林间空地,先行开发。时楼桑令乐隐,见缝插针。沿西林边界排建高楼、院落。安置分到楼桑的千户北地羌人。
又以清溪为界,辟成北溪、南溪,二街衢。每衢五百户。前院良田,户户五十亩,下楼便可耕种。周围皆东羌族人,平日邻里守望,互相帮衬。虽被举族贩卖,却皆得安居。
宅后林中野地,如今亦盖满连绵楼宇。横三竖五,纵横街衢,合称大溪地。蓟王舅父、儒宗门徒,先后迁入。繁华鼎盛,今非昔比。
更有西林港,背靠大溪地,将西林与楼桑连成一体。西林、楼桑二地,城港相加,常住人口破百万。其中蓟人七十万。客庸三十万。谓客庸者,多与蓟人沾亲带故。假以时日,买田迁户,入学落籍,因功入籍,皆可为蓟人。尤其北疆部族,嫁入蓟国者,十之**。
三郡乌桓,十四部鲜卑,南北高车,南匈奴,高句丽,远至沃沮、挹娄、扶余。牧民之家,多与蓟人结亲。得姻亲担保,便无需五户联保。可入蓟国客庸,往来四百城港,百无禁忌。便是应募为兵,亦无不可。
如前所言。凡客庸,皆录入《客籍簿》。满五载,得雇主举荐,五家连保,便可落籍。若无五家亲眷,亦无五家雇主,则由市楼据客庸口碑,代为作保。落籍后,享有蓟国《圩田制》并《二十等爵》,及《蓟法》所定立之诸多便利。
《籍簿》制。乃秦汉以来,郡、国统计之重要手段。官民两用,遍及日常所需,方方面面。
如编户齐民之“户籍”,官吏之“门籍”,兵卒之“名籍”。及“兵车器簿”、“衣物簿”、“食簿”,传马并驿马之“马籍”、“牛籍”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窥一斑而知全豹。两汉郡国统计制度之完善,远超时人想象。八月案比,乃集两汉吏治之大成。论治国,大汉首屈一指,天下无出其右。后人常言法制。时人皆言吏治。
母亲言,大道至简。
刘备窃以为,大道者,出路也。便是客庸晋升,蓟国亦有万全之策。足见治下吏民,皆有出路。将所有国民晋升之路聚合,便是大道通途。
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于是蓟王以举国之力,新兴爵民阶级,取而代之。时至今日。蓟国爵民,早已取代豪门大姓,为国之基石。康庄大道,渐成矣。
马超家,今为南溪衢,安和里。
与之对应。为北溪衢,安平里。
翌日清晨。
马超将将起身。院门已被人擂响。
自楼上俯瞰。为首之人,正是好友张飞。
张飞今为辅北将军。统帅漠北都护府。年纪轻轻,已领中二千石俸,位同九卿。今日便服出访,超母当面,执晚辈礼。非至交好友,不可为也。
超母寒暄几句,便借故起身,避入后室。
前堂只剩张飞及一众西林少年。
“孟起,俺来引荐。”张飞嘿笑:“代郡乌桓大人子,普富卢;上郡乌桓大人子,那楼;太原乌桓大人子,鲁昔;右北平乌桓大人子寇娄敦、阿罗槃;辽西乌桓归义侯子护留叶;辽东乌桓归义侯子,王同、王寄;并州鲜卑大人子,育延。”
一众西林少年,皆为部落大人之子。单论家世,皆不同凡响。诚然,之于蓟国而言,着实一般。刘备号“大单于”。公孙王后号“大阏氏”。“大人”意为某部首领。其种落大首领,称“行单于”,或省称“单于”。“大单于”,便是“单于”之单于。义同“王中之王”。
话说,与少复祖爵,并土封王,一般无二。蓟王亦是从“大人”,一路晋升成“大单于”。乌桓率善王、高车归义王、南匈奴王,皆遵蓟王号令。
马超与众少年,依次见礼。
有道是“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楼桑乃蓟国商都,亦是北地名都。西林少年,各个来历不凡,皆喜与张飞等人相交。更有甚者,少时奔牛儿,号称打遍二邑无敌手。张飞又岂能令奔牛儿,专美于前。累及二哥关羽,亦与众少年颇为熟络。
西林轨路,横竖七里。西林车楼,名动北疆。游牧车居,乃行国风俗。正如住惯帐篷,即便搬入重楼,也要将屋脊揭去。将帐篷于屋顶撑起。更加与楼桑毗邻,赛马场风云际会。西林少年,耳濡目染。早已向化,皆以身为蓟人而荣。
汉语精纯,胡语纯熟。诸多“胡语”汉音,更是西林独有。俗称“西林话”。乍一听,皆是字正腔圆,幽州汉话。再细思,全然不解其意。单单一个“撑犁孤涂”,博学之士,尚能知晓。譬如“驹衍”,胡语意为气候温暖,水草丰美之意。后据读音汉化,遂成“居延”。又如“居次”,乃女儿之意。
类似“西林话”,不胜枚举。非西林人,不可尽知也。
正因汉胡向化,蔚然成风。让西林人,独树一帜,别具风貌。蓟国亦有如安次等游牧大县,周遭亦多归义侯国。然论对北人吸引力,首屈一指,便是西林。
楼桑多商贾,西林出少年。
张飞言道:“孟起来年出仕,为比六百石军曲候。麾下人马,当出西林。不知诸位,愿从军否?”
“固所愿也!”众人大喜。
张飞又道:“若从军,可携部中五十人,为队率如何?”
“张大哥何其小觑我等。”便有少年普富卢言道:“便携千人,又有何难?”
闻此言,张飞环眼一瞪:“孟起为军曲候。汝等反为将乎?”
辅汉幕府军制,满曲五百人,设军曲候。下设五屯,满屯百人,设屯长。五什为队,设队率。曲上为部,一部五曲,设校尉。五校为将,设四辅并中垒将军。
普富卢、那楼、鲁昔、寇娄敦、阿罗槃、护留叶、王同、王寄、育延,九位部落大人子,各领一队。并马超自领南北溪衢,羌人少年。正好满五百人。
不愧好友。受封军曲候之事,“八”字尚未一撇。张飞已将部众配齐。
1.220 和合天生
试想,于数万部众中,取五十人。必是豪勇之辈。马超此曲,可比白毦精卒。
张飞此举,于公于私,皆有大利。
马超号称,后生翘楚。又兼具汉羌血统。正如诸多蓟王子,和合天生。乃西乌铁骑,最佳统帅。譬如一丈青,海水稻。其政治利益,远远超出,种田本身。换言之,马超所率西乌铁骑,其影响力,远超所具战力。成建制的西乌铁骑,为蓟国强兵。足可令国中内外部族,乃至西林人安心。
马超骑术,毋庸置疑。毕竟累次年度赛马总冠军。然,弓马娴熟与否,武技又当如何,皆未可知。
既来之,自当安之。寇娄敦言,何不演武决胜。
张飞嘿声一笑:“可也。”
马超亦知,若居人上,必行服众。这便勉为其难,提矛上马。
与一般燕尾八面矛迥异。其造型,后世称“龙刀枪”。归类奇门枪属。见于《武备志》卷一百三十二《军资乘·器械》:“(龙刀枪)砍人亦可,扎人亦可。”
此枪为半三菱形枪头,枪头下横出一龙(牛)角形尖刀,故名“龙刀枪”。既可刺击,又可劈砍。刺时,龙角刀,可二次伤敌;砍时,龙角矛尖亦可与敌重创。谓劈刺自如,挥之夺命。
与后世简化版相比。马超手中所捉,乃“双刃龙刀矛”。形如箬叶(粽叶),为阔刃长矛。因又似箭羽,破风声疾。刘熙《释名》言:“齐人谓箭羽为‘卫’”。故名“虓卫”。
“虓,虎鸣也”。此矛又俗称“啸虎卫(矛)”。
因刃阔飘忽,急缓不定。断难防备。中矛后,创口极阔,血流不止而亡。
虽枪鞘不摘,又裹缠麻布。然不出三合,九人落败。
张飞看得真切。若非马超手下留情。一合已见生死。
稍后又比骑射。马超仍难逢敌手。
九人心服口服。愿随马超,出生入死,保家卫国。
如此,马超又广结西林少年。年岁相若,意气风发。只待来年开春,便齐去投军。
岁末将至。公卿罢朝,俱贺岁。演武场已闭。唯有赛马场,义赛正酣。此时投军无门。唯上陵礼后,朝会始开。再同赴演武场,不迟。
马超交友广泛,亦是超母乐见。
张飞忙里偷闲,为马超谋划将来。试想,蓟王义弟。刘氏宗亲,百官僚属,凡有喜事,皆需代为出席。自王傅黄忠以降,族中兄弟,诸义弟,日日宴请不断。且多是少府派帖。偷得浮生半日酒闲。
诚然,门下署居功至伟。
凡代主赴宴。皆足备贺礼。类比春腊二赐,蓟国高薪养廉。前有“八珍八宝,八馐八馔”,后入朝随俗,万石之上,令赐九九归原。赴宴门下署吏,无需另附礼单。
凡国礼,皆出蓟王家产业,亦或是王宫**。择优而赐,皆大欢喜。
话说,春腊二赐,季有新品。本季腊赐,堪称点睛至宝,便是琉璃手镜。常闻铜镜,光可鉴人。琉璃手镜,堪称纤毫毕现。
乃至于二千石得之,转赠夫人。照镜一观,险失手坠地。
相入镜中,焉能不惊。
此镜,由将作寺良工所创。所用材料,仙门称之为“银膏”。由白锡、银箔并水银合成。类同后世“银汞合金”。最迟,《唐本草》中已有记载。
所有技艺,亦是时下匠人,极为精通之鎏金法。将金、水银合成金汞齐(金汞合金),均匀涂抹于铜器内外表面,加热使水银蒸发,金附于器面而不脱。关于金汞齐的记载,见于今汉魏伯阳所著《周易参同契》。
《本草纲目·水银条》引梁代陶弘景言:“(水银)甚能销化金银,使成泥。人以镀物是也。”
事实上。鎏金器皿,前汉大墓,后世已大量出土。关于金汞齐、银膏的使用,要远超书中见载。
将作寺良工,将银膏均匀涂抹于琉璃一面,而后加热蒸发,待银附不脱。再髹漆以护。镶入昆冈玉托,制成手镜。原理简单至极。工艺亦不复杂。然观其效,无不惊为天人。
便是观天阁中女仙初见。窥镜中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亦无不骇然,而后才欲死欲仙。
《庄子·天运》:“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
世间至理也。
数九酷寒,万物凋敝。昼短夜长,三月闭藏。
“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
除非必要,蓟王寸步不离王宫。
暖气薰蒸,温泉沐浴。深谙养藏之道。
少时。蓟王百密一疏,未备足薪柴过冬。若非族亲帮衬,母子缺衣少食,又遇雪上加霜。所谓雪中送炭,救人之急,莫过如斯。故蓟王吃一堑,长一智。先是楼桑,再至临乡,而后遍及全国。八月案比,蓟王必问石炭储备。
北国四季分明,酷暑隆冬。石炭需足备。
马超家亦不例外。每日早起头一事。便是为锅炉加水添薪。新式锅炉,锅、炉一体浇筑。分上下炉膛。内储石炭,足供一日水暖所需。唯引炉添炭时,需脚踏鼓风。并取炉渣时,需手动摇杆。废气经长管,排出窗外。安全无虞。
待忙完,取热水洗漱。阿母已备好早餐。
幼妹足睡未醒,阿母自得空闲。
餐后不久,好友潘璋、朱桓,双双到访。
重臣之子,走亲访友,接人待客,亦难有闲暇。今日好容易无事,便赶来相会。少时好友,年岁渐长。皆取表字。不可再唤小名。
“孟起可知,楼桑蕃邸,有支大秦游侠。”潘璋消息,自是灵通。
“未知也。”马超答曰。
“闻,本是大秦锐士,为安息所败。贩卖为奴,斗战取乐,后为商人所贩,往来西域商道。今滞留国中,孟起何不一观。”
“大秦锐士,有何不同。”马超笑问。
“闻大秦锐士,善掷飞矛,通鱼丽之阵。”潘璋答曰。
“哦?”马超果起兴致:“且去一观。”
“好。”
1.221 大秦鱼丽
飞矛,本为火箭之一种。
《周礼·夏官·司弓矢》“凡矢,枉矢、絜矢利火射,用诸守城、车战。”注曰:“枉矢者,取名变星,飞行有光,今之‘飞矛’是也,或谓之兵矢。絜矢象焉。二者皆可结火以射敌、守城、车战。”
然见潘璋比划,大秦飞矛,乃为投掷长矛。
鱼丽阵,亦作“鱼丽陈”。古战阵名。引《左传·桓公五年》“为鱼丽之陈”注曰:“《司马法》:‘车战二十五乘为偏。’以车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弥缝阙漏也。五人为伍。此盖鱼丽陈法。”
又听潘璋言,大秦鱼丽阵,乃是步战军阵。
马超遂与好友,亲赴蕃邸,当面一观。
世人皆知,蓟王耻于蓄奴。故蓟人多仆少奴。丝路胡商,入乡随俗。打开桎梏,签订券书。既充分保障奴隶主的权利,又给予奴隶一定程度的自由。
丝路流金。巨利所驱,人员往来密集。更加安息扼守丝路中途。凡东西商贾所贩,皆需经安息商人转卖。因价格高昂,而屡起争端。虽无明确记载,安息是否行强买强卖。然东西商人,自安息便交割货物,各自往返。足见端倪。换言之,安息商人,坐地起价。不费吹灰之力,攫取暴利。
两汉以来,安息与罗马,屡次爆发大战。稍后,萨珊波斯同罗马帝国,为争夺东西商路及小亚细亚霸权,而进行了长达四百年的战争。可想而知,丝路沿线诸国,有多少无辜卷入,多少家破人亡,亡国灭种。又有多少,被贩卖为奴。辗转流离,异乡埋骨,死无葬身之地。
甘露元年(前53年),克拉苏所率罗马七军团,卡莱战役中惨败于安息。后世假设,克拉苏长子普布利乌斯,并未战死。而是率领罗马第一军团,突破安息防线,不知所终。
又引《汉书.陈汤传》载“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猜测。鱼鳞阵,极有可能是罗马军队,惯用之龟甲阵(testudo formation)。
历史没有假设。
二百年后,马超在楼桑蕃邸,见到了大秦锐士。
一身罗马制式装备:库鲁斯头盔(高卢g型盔)、环片式金属胸甲(lmentata)、斯帕达(spatha)长剑、大盾、阔针(spiculum)轻标枪。
话说。自罗马执政官马留,于武帝天汉元年(前100年)改革罗马军事体制。时至今日,罗马军团,已全由重装步兵组成。轻步兵及轻骑兵,被悉数裁撤。所以辅兵,或由同盟国提供,或由雇佣兵充任。
譬如,与罗马同盟的努米底亚王国(注1)、亲罗马高卢部落,常提供轻骑兵,而克里特弓兵、巴列克里投石兵、色雷斯标枪兵,则常以佣兵的身份,充任轻装步兵。
或有人言,龟兹兵甲,远胜罗马武装。大秦锐士,因何不用。
只因自幼披挂,习以为常。更换装备,甚至意味着战斗方式的彻底改变。如用惯罗马短剑,如何惯用孔雀弯刀。前为刺,后为砍。攻击方式,完全不同。
蕃邸亦与刘备初建时,大为不同。不仅扩为横竖一里街衢。居中竟设有一座小型演武场。若希雷娅女王亲临,必一眼窥破。此乃罗马斗兽场。
蓟王曾传幕府敕令,立绿洲公社。凡同出一种,亦或同奉某神,皆可自建公社。四时祭祀。后封国亦颁此令。蕃邸已立公社。
闻后生翘楚,欲观大秦鱼丽阵。胡商无不应允。口出豪言,此阵坚如龟甲,刀剑难伤,弓矢难破。
马超一笑了之。
胡商遂命大秦锐士,入斗兽场列开阵势。
罗马大盾,问世于高卢入侵后,许是得到了凯尔特人的启发,一直沿用到公元三世纪。此盾为木制,由多层木板压合,俯视约呈半圆形,正面呈长方形,高约五尺五寸(1.25米),宽越三尺半(0.8米)。盾外包裹皮革,铁皮镶边,中衬铁片。
队率一声令下。数十人举盾合围,果然密如鱼鳞,坚若龟壳。
围观人等,惊呼不断。只因训练有素。从队率下令,到鱼丽阵成,不过顷刻之间。换言之,手中盾牌,拼于何处。战士皆心知肚明。乃至于,袍泽阵亡。后续人等,亦会自行增补。无有缺失。
他们是职业军人。用时人话说,出身行伍世家。是不是正经出身,单凭此阵,足见一斑。
见马超目露赞赏。胡商笑道:“如阵如何?”
“此阵如其名。龟甲也。”马超笑道:“破之不难。”
胡商不服:“足下,可愿一试乎?”
“可也。”马超耳语数句,潘璋这便嬉笑而去。
少顷,便将所需之物取回。
胡商近前观瞻,皆是蕃邸市中,寻常香料。
马超将诸多香囊,用草绳捆绑,而后点燃。远远掷出。正落在盾阵之顶。
须臾,浓烟滚滚,香气四溢。
冷热交替,见缝插针。盾牌下,人员密集。空气本就难以流通。被浓烟灌入,一时呛声四起。不多久,战阵自溃。
见胡商目瞪口呆。马超笑道:“多年前,王上北出卢龙,白檀七日血战。鲜卑王骑,人马具装。亦称刀剑难伤。皆死于青色火焰。”
“此举……胜之不武。”胡商强辩。
马超轻轻颔首。冲潘璋言道:“速请张大哥。”
“唉!”不久,张郃拍马赶到。
“借大哥黄肩弩一用。”马超抱拳行礼。
“好。”路上已从潘璋处,悉知详情。闻胡商夸下海口,张郃这便取马背大黄弩,递给马超。
四目相对,马超心领神会。定要灭尽胡商威风。否则遍传丝路,岂非笑我天汉无人。
手持十石曲臂黄肩弩。马超冲胡商笑道:“足下,可愿一试乎?”
“有何不可。”胡商持盾下场。
命胡商举盾立于阵心。
马超扬手一弩。
砰!
火星乍起,碎木迸溅。
弩矢破盾而出,斜插地面,半截入土。
若非马超有意射偏,胡商早被一箭穿心。
1.223 岁末大事
无出意外。
甄选牙门将,遂成岁末年终大事。蓟人尚武之风,盛行国中。天下雄兵齐聚。豪勇之辈,为求出人头地,觅得进身之阶。可谓良苦用心。
尤其蓟王,“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爱恨分明,如雷如霆。利落飒爽,恩威并济。淬国情民风,铸赳赳汉魂。
且自四海绥靖,群贼皆灭。蓟国已久无战事。文臣治国,功勋显著。武臣安邦,功勋不彰。故闻蓟王有兴兵南下,灭身毒佛国之意。幕府、封国,名臣良将,无不翘首以盼。且蓟王向来,以备不虞。猛虎搏兔,必尽全力。调集幕府雄兵,另组牙门将。说到底,乃为扩军。蓟国稻作,季季大熟。粮草堆积如山,羌身毒道,贯通在即。此时南下,正当适宜。迟恐生变。
蓟王窃以为。只需纳身毒半岛入怀,扶南半岛归顺大汉,水到渠成。即便大汉十三州无食,海外三登美田,亦足可支应。那时,方可称万世无忧。
蓟王包罗万种,海纳百川。薪尽火传,焚尽蛮荒之心。人尽皆知。毋需多言。
空穴来风,是必有因。于是乎,以南征身毒为契机。新立牙门将,遂成岁末年终,头等大事。民间议论纷纷,各人皆有心仪之选。便是说书人,亦继五凤之后,再起争论。大营四门,四将人选,五花八门。赵云、陈到,众望所归。更有居延属国都尉张辽,乃蓟王钦点。正如五凤之四,无可争议。最后一人,花落谁家。五凤并四牙门将,一时众说纷纭。正因蓟人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如何妥善处理分歧,蓟人皆深有体会。
一言蔽之,有容乃大。于是乎,辗转各城客舍、茶馆,汤池、邸舍。听有名说书人,一家之言。遂成岁末一景。
茶余饭后,谈兴甚浓。
临乡城,北郭,正阳里。中垒右校尉赵云府邸。
中垒将军典韦,镇守中军大营。守护蓟王周全,非白毦精卒不可为。尤其楼桑武卒,久随蓟王。二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更有丹阳白毦等,天下雄兵。能为校尉,领比二千石高俸。赵云人品武技,必可服众。
古往今来。凡大功有二。从龙之功,救驾之功。正如威震华夏,仅此一人。临阵救幼主,亦只子龙一人。其功如何,可想而知。
“大兄。”赵云告假归家,大兄亦在。
“二弟。”大兄名风,字伯班。《易·干》:“云从龙,风从虎。”
闻楚地,称虎为“菸兔”或“班(斑)”。又闻,班超祖先姓氏,便从虎而来。
故赵氏兄弟二人,名、字相合。寓意:风虎云龙。
又谓允文允武。长子习文,次子多半练武。燕赵之地,尚武之风,先秦未灭,两汉更盛。
“大哥沉疴初愈,宜居家静养。有事唤我便是。”赵云直言。兄弟之间,自毋需客气。
话说。长坂坡后,赵云并陈到,结伴返乡。先入常山,接回赵云家小。又同去汝南,将陈到宗亲接回。时,赵云长兄,身患重症,卧榻不起。得华国老亲手施术,这才转危为安。赵云又于楼桑大溪地,购置良宅一栋。为大兄安居。一母同胞,亦是理所当然。
赵风笑答:“拜见阿母,为其一。问牙门之事,乃其二。告知二弟,为兄之喜,是其三也。”
“大兄何喜?”赵云忙问。
“楼桑何公,已辟为兄为吏。”赵风言道。
“大兄出仕,家门大喜。”赵云闻之亦喜。现任楼桑令,“未坐先仕”何伯求,颇有贤名。假以时日,必成名守。能为其所辟,足见赵伯班之才。
虽是二百石少吏,然能于一众备吏中,脱颖而出。正如赵云所言,足称家门大喜。百石已得民爵。恪尽职守,积功晋升长吏,指日可待也。
赵云遂命人备宴,贺大兄出仕之喜。
席间,又言及牙门将之事。赵云答曰:“弟亦有耳闻。何人可为,主公自有定论。”
“校尉之上,另有偏、裨二将。却不知牙门将,位居何(品)秩。”大兄慨叹。
循例。校尉比二千石。裨将二千石,偏将真二千石。四辅将军中二千石。
“弟窃以为,‘牙门’,或是号。”赵云言道:“如国中诸校,各有名号。”
“原来如此。”大兄会其意:“主公既名之牙门将,当秩高校尉。”
“如大兄所言。”赵云性素平和。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常与世无争。平日不显山露水。危难关头,披肝沥胆,一往无前。
长坂坡事,神乎其神。后世多有人不信。然众目睽睽,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少时三墩学剑。长姐言,剑心凝练,在于信或不信。刘备多年后,方才领悟。所谓“因材施教”。长姐所指,于蓟王而言,便是世道人心。
蓟王少时,一金知人心。为时人津津乐道。然蓟王直到灵神合一,觉醒真我。方才笃定人心。
而之于赵云而言,便是忠义无双。时见过楼桑繁华。又听闻蓟王志向远大,欲使天下皆为楼桑。
赵云下车相见。言尽我所能。学成出山,单骑救主。便是赵云所信。
兄弟相见,无话不谈。不觉长兄大醉。赵云扶入内室安寝。又去问候阿母。赵云并未婚配。偌大府邸,皆有阿母操持。所谓“礼尚往来”。袍泽之间,官吏上下。更有国中名士,慕名投帖。
母子相见。阿母将累日所积名帖,悉数转交赵云当面。除至交好友,赵云少与人往来。人虽未至,然必有回函。如此,亦不失礼。
今日亦不例外。赵云依次翻阅,忽轻声言道:“门下刘翊。”
“此何人也。”赵母笑问。
“乃主公门下贼曹掾。”同殿为臣,未曾深交。今日投帖,所为何来。
见赵云无语,母劝道:“既出王上门下,我儿当可一见。”言下之意,蓟王门下,必是忠义之士。当可与之交。
“是。”赵云遂更换常服,赴鸾栖馆相见。
推门视之。除门下刘翊外,尚有二雄壮武士。
正是许家兄弟。
“护军司马许定,假司马许褚,见过赵校尉。”
1.224 斗战取将
“赵云见过诸位。”赵云回礼。
“难得子龙赴约。”刘翊相邀入座。赵云素喜清净。身居高位,一战成名。却不与人来往。能称好友者,无非蓟王义弟等,寥寥数人。
宾主落座,刘翊开门见山:“谓‘英雄相契’。今日请子龙,乃为结识许氏双雄。”
“不敢称雄。”许定抱拳道:“久慕赵校尉大名,恨不能早识。”
“许司马言重。”赵云言道:“尽人臣之事罢了。”
见赵云不为盛名所累,二人愈发敬重。
世人皆知。赵云与蓟王,少年相约。一诺千金,百死不悔。出道即巅峰。长坂坡,白袍小将,七进七出。救下甘后母子。
盛名之下无虚士。许氏兄弟,于是相求刘翊,代为引荐。才有今日之宴。
如前所言。凡与蓟王,英雄同契,天下豪杰。皆入门下署。刘翊位列门下五吏,得食二千石高俸。其人,自有雄气。闻许氏兄弟,欲与赵云相识。遂登门投帖,相约一见。
急公好义之情,可见一斑。
何为豪杰,轻财重义,仗义疏财。肝胆相照,扶危济困。
多年前,刘翊与许氏兄弟,同投蓟国。经年好友,登门相求。刘翊责无旁贷。即便与赵云,并无深交。且位居其上,亦不惜亲自登门投帖。此,便是豪杰所为。
稍后开席,刘翊极尽地主之谊。许氏兄弟,亦是英雄少年。尤其许褚,为人憨厚,别无心机。与赵云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痛饮三杯。赵云面色如常,许褚不觉已微醺。
一时口无遮拦:“闻主公欲立牙门将。子龙何不与俺同去。”
“仲康毋需急,主公自有决断。”赵云答曰。
见许定来看,刘翊言道:“效马场义赛。主公许,于演武场,斗战取将。”
“原来如此。”赵云这便醒悟。
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斗战取将,一较高下。全无,胜之不武之嫌。众人皆可心服口服。更有甚者。借演武场斗战,扬蓟人尚武之风。如同赛马场义赛。演武场必一票难求。名利双归,何乐不为。
话已至此。许定这便抱拳:“牙门将一职,我兄弟,必不轻让。子龙,当知。”
“云,已尽知。”赵云抱拳笑道。
许氏兄弟此来,不为示威,不为示弱。乃为先行示好。唯恐刀枪无眼,有伤和气。这才先礼后兵。
二人磊落,乃真豪杰。
既是心中所愿,当力夺之。若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谓临阵放水,不战先怯。非豪杰所为。
同是豪杰,尽释心结。一时宾主尽欢,依依惜别。
赵云乘白龙马,自归家门不提。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十里楼桑,陆城侯府。蓟王设家宴,与刘氏宗亲,族中兄弟,欢聚一堂。
立另牙门将,亦是席间热议。
三叔问及此事。
“然也。”刘备答曰:“将作寺新创兵车营地,先为幕府所用。故增设牙门将一职,与之相配。位同偏将军。副为裨将。”
“如此,王上欲南下身毒乎?”三叔追问。
“正有此意。”蓟王亦不做隐瞒:“待诸事齐备,当亲赴羌身毒道。”
“羌中徼外,地脉高绝。闻积石山外,另有西王母国。王上此行,当小心为上。”沿途诸事,三叔亦有耳闻。
“诚如三叔所言。”蓟王从谏如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身系万千国民,炎汉三兴。焉能不持重。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待稍后,身毒亦知,此道已通。抢先于出口,造雄关自守。再欲强攻,必死伤惨重。甚至居安思危,身毒列国,摒弃前嫌,相互结盟,共御外敌。
迟则生变,事不可为矣。
蓟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水陆并进,四面合围。正是侵略如火。孙子制胜之道。
更有甚者。河北人心未附。叔侄相争,尚未能灭尽群雄。此时南下,时机未至。反·远交近攻之计,仍有用武之地。待扫平四裔,再定鼎江山。犹未迟也。
或有人言。蓟王何以,如此自信。
只因蓟国圩田大成。四海乘风,向化使然。新兴爵民必然取代世家。
须知,人口等同于生产力。天下百姓,蓟王三分之二。大汉十三州,蓟王已得其四。饶是如此,半壁江山,仍失血不断。
举家北上,落户蓟国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绝于道。
本就病入膏肓,仍持续失血。苟延残喘,命不久矣。
若非心牵黎庶,恐汉失其鹿。蓟王即便作壁上观,无为而治。不出二十载,今汉顶血流而亡。不费一兵一卒,坐拥万里江山。何乐而不为?
蓟国蒸蒸日上,无可阻挡。便是蓟王,此时此刻,若不欲称帝,亦悔不及也。利益捆绑,如影随形。天下三兴,舍孤其谁。
正如蓟王,丰妻饶子。事关向化国策。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轻则动摇人心,重则损伤根基。饶是蓟王,亦不可一意孤行。
同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蓟王为最大得利,于是“合则两利”。故多行和亲。待炎汉三兴,天下鼎定。二代蓟王,便毋需如此。只取心中所爱,便好。
诚然,男女之事,冷暖自知。
王子公主,如何择选。非蓟王能早知。
家国同构。
家宴亦不可失礼。蓟王携三后出席。公孙王后、秦后、甘后,于后堂宴请,宗亲家眷。里外皆需顾及。
翌日。蓟王敕令。
演武斗战,甄选牙门四将。军曲候以上,皆可报名参赛。
传闻终成真。
幕府封国,豪勇之辈。纷纷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与此同时。
一支塞外铁骑,顶风冒雪。奔冲至白檀城外营市。
“来将通名。”楯墙守卫,不敢怠慢。
话又说。自沿线马贼,被堆成京观。再不见大队人马。尤其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此时兴兵,攻城略地。愚不可及也。
“居延属国都尉,雁门张辽。”来将打马上前,高声通报。
“可是肩水金关,张文远。”楯墙守卫,脱口而出。
“正是张辽。”
“都尉速进。”验过符传印绶,楯门徐徐升起,放张辽入内。
身后三千人马,不动如山。正是居延(小)月氏义从。
1.225 将星云集
白檀互市之地,便是蓟王与檀石槐七日血战时,鲜卑十万大军,立营之处。为与军市区分,故称营市。
楯墙屡经加固,营市累次增筑。如今已成白檀外城。内城驻守,正副使高车中郎将,鲜于辅、鲜于银兄弟。
岁末将至,马市胡商多已归乡。帐篷、马厩皆在。足供张辽三千人马驻扎。
鲜于辅、鲜于银得报,双双赶来相见。
张辽扼守肩水金关,护居延外道。西域游商,经此道与白檀互市多年。张辽之名,作为白檀守将,鲜于辅、鲜于银兄弟,自当知晓。
“拜见二位将军。”张辽位卑先礼。
“见过张都尉。”二人回礼。
“请上座。”
“请。”
三人胡床落座,便有营士奉上香茗,肉脯,各式小食。
同是戍边武将。自当亲近。尤其张辽本就是雁门人氏,出身边郡。与鲜于辅、鲜于银二人,颇多相契。遂互称表字,以示亲近。
“文远此来,莫非为斗将决胜。”
“尚未知也。”张辽答曰:“主公命我领小月氏义从归国。并未言及斗将。”
见张辽远道而来,未知新传敕令。鲜于辅这便告知以详情:“王上另立牙门四将。演武场斗战决胜。凡军曲候以上,皆可一战。”
“原来如此。”张辽虎目,一闪精光。
话说,自被裹挟入辅汉大营。张辽深受蓟王倚重。从郡中少吏,晋升为千石高官。又委以重任,守护居延外道。如今西域并大漠,早成一体。北疆无战事。肩水金关,遣一关都尉足以,何必名将驻守。蓟王知人善用。张辽岂能空守边关,终老都尉任上。
一函敕令,连同麾下三千月氏义从,一并调入国中。当知,天下雄兵所出,皆有幕府将校戍守。大震关、大散关,羌氐诸胡。辅汉偏将军鞠义,辅汉裨将军高顺,招募几何,可想而知。
若非蓟王,水陆并进。挹娄庐士、倭岛蛇兵、犀甲勇士等,皆随横海先艂远渡重洋。蓟王可择雄兵,何其多也。
鲜于辅、鲜于银二人,亦隶属于辅汉大幕府。为大汉辟土开疆,“封侯万里之外”。平生所愿也。
见张辽为王所用。焉能不艳羡。此来相见,除去例行公事,捎带结好袍泽。亦未尝无,托张辽荐于蓟王当面之意。
举手之劳,张辽亦当成人之美。终归北疆无事,良将不可空老。
此去经卢龙道入塞,碣石道入关。一路通行无阻,数日后,已达安次菘城大营。辅东将军周泰,亲出相迎。
菘城大营,西距临乡三百二十里。南距安次县治十里,距常道城二十五里,距益昌城百七十里。
先前,讨虏校尉文丑,领兵驻此营。守备北部国境。今蓟国再并大通郡。颜良、文丑二部,皆离营北上,于大通郡县,重立大营。
菘城大营,遂为辅东将军暂驻。
“拜见将军。”张辽下马行礼。
“文远别来无恙乎?”周泰把臂笑道。
“一切如故。”张辽笑答。
二人并肩入营。见营中颇多安次突骑,张辽这便了然。四辅将军所驻,必是精兵之地。
“奉主公之命,已足备楼桑兵甲。营中函人,可为文远麾下三千精骑,量体裁衣。”入中军大帐,周泰先送大礼。
“谢主公。”张辽离席遥拜。
“文远可知,所为何来。”周泰伸手将张辽扶起。
“乃为牙门四将。”张辽答曰。
“正是。”周泰追问:“然如何决胜?”
“斗将决胜。”
“又如何斗将?”周泰三问。
“这,卑下不知也。”
周泰这便将斗将之法,悉数告知:“各取麾下一队精卒,随同出战。捉对厮杀。全军覆没者败,主将落马者败,大旗被夺者败……”
“一言蔽之。”周泰一语中的:“两军对垒,胜负自分。”
“演武场中,捉对厮杀。”张辽这便醒悟。规则简单之极。
无怪主公先赐楼桑兵甲。兵器旗鼓相当,各凭战术武技。如此,孰优孰劣,孰胜孰负,一目了然。胜、败,皆心服口服。
“然也。”周泰手指帐外大营言道:“文远权且暂驻,厉兵秣马,以待演武决胜。”
“敢不从命。”张辽豪气自生。
“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周泰忽又笑问:“文远可知,对阵何人也?”
“赵云、陈到、许定、许褚。”白檀城,张辽已有耳闻。
“并庞硕、庞德,华雄、马超。”周泰又补充道。
张辽慨叹:“豪勇之辈,何其多也。”这便安营扎寨,详加准备。
以上诸将,乃蓟王钦点。
踊跃报名者,不计其数。
蓟国人才济济,将星云集。年度盛会,莫过如此。
楼桑茶馆,座无虚席。奈何说书人,独坐高台。闭目养神,不置一语。
台下众人,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少顷,便有一书童,快步登台。将手中卷抄,转呈恩师。
说书人一目十行,默记于心。电光石火,已想好说辞。
这便轻咳一声。指夹醒木,落定开声:“钱财需正来路,豪杰莫问出身。馆中高朋满座,居中乃说书人。列位当知,王上四方点将,演武决胜牙门。且不说,常山赵子龙,匹马长坂坡;汝南陈叔至,单刀杏林坞。马孟起,连胜赛马场;华都尉,千牛守辕门。今日单说,何来庞硕、庞德,此二人……”
楼桑,南溪衢。
马超家楼院。
消息灵通潘璋,如说书人一般无二,将庞氏兄弟,来历出身,娓娓道来:“庞硕、庞德,并同门师兄弟,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共号‘常山之蛇’,首尾相赴。护都尉玄,年年南下。凿穿羌身毒道。通晓沿途诸情,颇有功勋。王上既命归国,必当重用。又闻,庞硕弓马娴熟,可为千人将。庞德勇武,犹在兄之上。”
朱桓慨叹:“赵云、陈到,万夫莫敌,麾下百战白毦精卒,雄兵之首。张辽扼雄关多年,麾下小月氏义从,不逞多让。华雄本就是军门都尉,广有声名,统领鲜卑王骑,幕府雄兵。许定、许褚,所辖强宗骁帅,多出丹阳劲勇。孟起虽不在众人之下,然西林少年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