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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5 避无可避

    十一月初,大朝会。

    自开镰稻收,到颗粒归仓,贩运新谷,再均输平仓。一月有余。今年雪大,不及寒冬腊月,便千里冰封。万幸蓟人,温采保暖,冬衣足备。新式石炭锅炉,昼夜供暖。舍中温暖如春。如一里之回,蓟王宫。家中着春衣足以。大雪酷寒,亦不误出行。机关马车中,亦有石炭暖炉。故年年授衣,百官四季朝服,多不见冬衣。

    户外酷寒。唯恐国老年迈体衰。上下车驾,进出灵辉殿时,感染风寒。蓟王命将作寺,为万石国老,改造“琉璃暖廊”。所谓暖廊,便是以琉璃画壁并漆木檐墙,全封闭之长廊。因自带棂门及窗,可防风保暖,故名。

    如此,便可经暖廊,进出前后院落。于廊前,直接登车。

    琉璃暖廊,亦入选今季腊赐。比六百石以上,皆可选装。琉璃画壁,双面夹胶。外层为清钢琉璃墙体,内层便是普通琉璃画壁。兼顾透光保暖。

    灵辉殿前,亦搭建起保暖革帐。类比暖廊,帐前下车,拾级而上,可直通轩下。知微见著。蓟王全护之意,百官感同身受。

    话说,蓟王自收耿雍为家臣。二十载,集腋成裘,家大业大。比千石以上,方录入门籍。大朝会,六百石长令,竟不得入内。无妨。蓟王早有先见。

    若为宿吏,可加“太中大夫”。擢升比千石俸。逢大朝会,灵辉殿上,自有一席之地。

    同理。比千石港令,千石城令,名臣宿吏,当加“光禄大夫”,擢升比二千石俸。逢大、小朝会,灵辉殿上,亦有一席之地。且蓟王专开朝会,问政群臣时。比二千石以上,皆可列席。称呼亦有不同。

    比千石,蓟王称诸位。言指灵辉殿中,有一席之地。

    比二千石,蓟王称诸君。位比卿大夫。

    万石国老,蓟王尊诸公。位同三公。

    除品秩座次,皆遵礼法所规。奏对进谏,亦需循仪轨。

    王问,诸位有何高见。殿内百官,皆可畅所欲言。

    王问,诸君有何高见。比二千石以上,方可奏对。

    王问,诸公有何高见。唯有万石国老可答辩。

    不知从何时起。凡朝会,国老渐未缺席。便是华国老,亦次次与会。

    陈琳悄问许子远。

    南閤祭酒答曰,今时不同往日。华贵妃入宫,华国老岂能“恃宠而骄”?

    陈琳问,如四少师,又是何故?

    许攸答,岂不闻道上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先前,四少师屈身北国,恐为“商山四皓”,害主公被人所忌。故颇多避嫌之意。如今我主,天命所归,无可避也。

    陈琳追问,此言何意?

    许攸笑答,天下大势既定。待河北归心,汉室可兴。当共襄盛举,唯恐不及。岂有退避三舍之理。

    目视许子远摇头晃脑,陈琳如何能不会意。当浮一大白。

    左右国相统百官,王傅领武臣。中丞率幕府,国老皆独坐。灵辉殿中,文兴五盛,人才济济。话说,蓟王居高下看。每每心生慨叹。多年前,少复祖爵。于楼桑老宅堂内,首开堂会。时不过寥寥数人。那时,十里楼桑,年年大建。诸事繁杂,刘备事必躬亲。尤其诸多先进造诣,皆需刘备亲自述说。手绘图板,不能领悟。苏伯等人,还需时常求问。

    刘备曾言,楼桑大建,只需统一常模,“一楼成而百楼易”。待楼桑筑毕,苏伯等匠人皆已精通,宗人青壮亦炼至纯熟。而后再造郦城、西林、临乡……蓟国营城术,终至大成。

    “一城筑毕,百城兴起”。

    如今回想,楼桑之利,又岂不止于此?

    蓟王诸多内外国策,皆始于楼桑。譬如爵民分户,析产与否。蓟王亦在楼桑,亲自试验。为鼓励汉人多生多育,除胡人收继婚之陋习,兼顾民心所向。定下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又因机关之利,国之石民,殊途同归,又立《二十等爵》制。凡蓟人,只需满足入籍、生产、纳税、立功等,各项条例。便可如愿升爵。

    一言蔽之,楼桑,乃龙兴之地。

    九九重阳会。高车归义王、乌桓率善王使,上呈国书。言,草原牛马众多,尤其群羊,多绞毛,而少杀。乃至圈牢,无法容纳。草原又少大木,无从扩建。问计蓟王,该当如何。

    这有何难。蓟王遂手绘图板。命将作寺先造模型。

    今日朝会,二国使与百官,殿中一观。

    “禀王上,此模,与赛马场,颇多相似。”高车使,颇有眼力。

    “然也。”刘备答曰:“此乃多重马邑。”马邑呈圆形,类斗兽场。四面筑养马台,环抱中央跑马场。养马台,逐次递升,形似看台。类比九坂悬楼,于台上起环形大马间。一重马间居于平地。二重半边为高台,半边居于一重马间顶棚。如此类推,共计三重。第三层顶棚,为两面坡顶,谨防雨雪。

    高台排设横木,既为下层马间顶棚,又是上层马间地板。借四面养马台为基,无需大木,便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用于造车的杉木,足可支撑。环形马间,用于饲喂,休息。中央跑马场,则用于驯养。且四面高墙,亦便于防御。除养马台、跑马场之外,还有草料仓、兽医舍、工匠坊、堆肥场等,诸多附属建筑,分门别类,不一而足。

    如此,多重马邑,足可容数倍马匹。更有甚者,无论草原枯荣,酷暑寒冬。牲畜皆可安居。

    横竖一里,可称邑。类似马邑。新式牛牢、羊圈,皆为多重。

    听将作令娓娓道来。百官皆心领神会。

    正因蓟国稻作,季季大熟。青储饲料,食之不尽。更加千里蓟国渠,国中九河,多已通塞外。更加蓟王又命人疏通大小辽水。尤其大辽水,如神龙摆尾,横亘塞外。若能通万石大船,青储饲料海量运来。

    草原牲畜存栏量可想而知。

    一言蔽之。自改游牧为农牧。草原牲畜存栏量暴增。远超草场容纳。若无蓟国供给青储饲料,栏中牲畜,大半饿死。

    蓟王一再降低青储饲料售价。一石一钱。几近白送。

    一代明主,莫过如此。

1.196 服牛乘马

    须知,蓟国新谷,一石三百钱。一石谷,可贩三百石(饲)料。

    如此低廉,便是再加:僦费、刍稾(税)并关税。青储饲料,亦称便宜。田马作价万钱。一匹马,可换万石青储饲料一船。足可饲百头“服牛”一年。百头服牛,作价几何?

    《九章算术·方程》题八:“今有卖牛二、羊五,以买十三豕,有余钱一千;卖牛三、豕三,以买九羊,钱适足;卖羊六、豕八,以买五牛,钱不足六百。问牛、羊、豕价各几何(请答题)?”

    《居延汉简》,“三坞燧长(官名),居延西道里(住址),公乘(爵名)徐宗,年五十”,“宅一区,直三千;田五十亩,直五千;‘用牛二,直五千’”。

    两头牛,值五千钱。

    服牛,一头三千钱。

    即便以均价二千五百计,百头服牛,作价二十五万钱。

    青储饲料成本,可忽略不计。

    《周易·系辞下》:“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服牛、乘马,皆是良畜。

    俗语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断财路,天人共戮。

    受制于青储饲料,草原各部,岂敢轻易言反。

    再加与蓟国通商互市,互利互惠。利益羁绊,不可分割。蓟王煞费苦心,为草原各部,督造“台邑”。其目的,不言自喻。

    草场不足喂养。台邑更助(存)量长。久而久之,大汉再无边患。

    百官赞口不绝。二国使喜形于色。筑台搭棚,于大国工匠而言,实不值一提。若非王命在身,又事关大局。国中能工巧匠,这才勉为其难。

    二国使又问,各部大人,惜草如命,不肯掘土筑台,该当如何。

    蓟王又笑,此亦不难。疏通河道时,所掘淤泥,足可筑台。

    先前疏通河道,草原各部,皆兴趣寥寥。如今掘泥造台邑,各部大人,利益牵绊,如何能不尽心尽力。蓟王此计,一石二鸟。可谓,两全齐美。

    更有甚者,河泥利于烧砖。如此,墙柱亦可足备,无需再四处捡取碎石堆垒。省下诸多人力。

    具体施工,当由工匠因地制宜,无需拘泥。

    可想而知。台邑一出,必风靡草原。

    比起简易牢笼。台邑堪比城邑。除去不占地利。还足可遮风挡雨。更有甚者,牛羊皆是牧人重要资产。豢养于台邑之内,各部大人,足可安心。

    草原事毕。朝议继续。

    先国后家。外事毕,再议府事。最后才是国政。

    “西域都护府上疏,言,贵霜王求和亲。”中丞贾诩持芴跽奏。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实无意外。

    闻蓟王言“诸位”。百官遂畅所欲言。有虑及胡风过盛,亦有言及和亲增益。群臣各言利弊,群情振奋。

    只需言之有物,皆可面陈于蓟王当面。

    所谓见仁见智。蓟国朝堂,堪比百家争鸣。且绝非学术之辩,乃是治国之论。即便一言不发,只需侧耳聆听,亦大有裨益。

    饶是陈琳,亦受益匪浅。可想而知,许子远耳濡目染,必一日千里。

    朝堂堪比学堂。令陈琳始料不及。

    “无怪凡有举荐,皆先为郎官。”陈琳有感而发。言指举孝廉出仕,先入京为郎。待期满,再外放为一县长吏。

    身旁报馆右丞卫觊,闻弦歌而知雅意:“正是此因。”除此之外,熟悉各署寺,行事流程,结识京中同僚,亦有助于出为外官。

    心念至此,陈琳这便收拢心神,洗耳恭听。

    蓟王问政,先卑后尊。

    百官言罢,又问诸君。

    比二千石以上。此时发声。除去自我见解,亦从先前百官进言中,择选良言,融会贯通。毕竟位高权重,才智过人。论为政之道,施政心得。二千石,远超千石。洋洋洒洒,字字珠玑。

    百官纷纷,点头称道。

    诸君言罢,再问国老。

    此时,诸国老,已从二千石进言中,获益良多。除利弊得失,皆已言透。更有甚者,国老可判,在座二千石,各人心意若何。何人赞同,何人反对。赞同者几何,反对者又有几何。皆一清二楚。

    若行尸位素餐。只需“顺大流”即可。毕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又说“法不责众”。终归主公当面,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若为国之名臣。只需于国有利。即便众口一词,亦会力排众议。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如此说来。蓟王问政群臣。集思广益,分三阶段:

    众议、合议、决议。

    “回禀主公,老臣窃以为,贵霜乃大月氏国。闻国君皆以昭武为姓。虽居荒服之外,然不出诸夏也。”儒宗持芴奏对:“羌身毒道,凿穿在即。若得贵霜相助,大事可成也。”虽未言明,何来“大事”。然殿中百官,皆心领神会。

    蓟王所羡,便是身毒三登沃壤。

    中夏地薄,王母早知。

    蓟王轻轻颔首,又问恩师:“卢少保何意?”

    “回禀主公,臣思平乐《秦汉之盟》。”卢少保果有远见。域外大国,蓟王已与秦后和亲。若再结亲贵霜,独剩安息,必心生猜忌乃其一。且蓟王早定,“反·远交近攻”之计。贵霜扼葱岭之西。其国境狭长,若取北身毒广袤之地。又与蓟国和亲,背靠西域,再无后顾之忧。必全力西顾。安息与罗马,本就是宿敌。因同与蓟国结亲。贵霜必许以重利,说服罗马,二面夹击。

    俗谓“双拳难敌四手”。安息如何能抵御。

    若安息被贵霜并罗马瓜分。蓟国再行合纵连横,远攻罗马,几无可能。

    一言蔽之。罗马、安息、贵霜,互相攻防不断,三国纷争不休。才于大汉,最为有利。尤其被一条丝绸之路串联。利益之大,断难轻弃。可想而知,便是一座扼守丝路的绿洲小城,亦需重兵把守。收取巨额关税。同理,日进斗金之边境小城,敌国亦垂涎万分。假扮马贼,抄掠往来商队,更是屡见不鲜。犬牙交错,明争暗斗。

    闻卢少保言及《秦汉之盟》。许子远,终是安心。

    果不其然。蓟王这便定计:“传命西域都护府,此事再议。”

    再议,乃缓兵之计。

    “喏。”贾诩伏地领命。

    府事毕,国事起。

    国中大事,自是东境大建无疑。

1.197 运筹决算

    蓟国诸水,唯巨马水,四季不冻,奔流向东。余下诸水,皆冬冰春融。大辽水,亦不例外。此时早已冰冻尺余。靠近塞北草原,外长城内大辽泽。早已冰冻三尺。

    万幸。趁辽水冰封前,各署寺连动,施以举国之力。日有千船往来,转运诸材。列队既定河道,大石笼先沉。辽泽漫溢三百里。水流和缓,笼中巨石,入水即沉,深陷淤泥。随石笼不断积沉,两岸河堤,迅速堆高。待出水面则换用鹅卵石笼,密集堆垒。三百里水泽,遂被锁于百丈宽之河道内。水流越发湍急,水面不断提升。先前积底之淤泥,遂被激流冲刷,露出原始河床。

    泥沙冲刷而下,随激流填入巨石河堤缝隙。久而久之,遂成铁板一块。蓟人治水,如同圩田。先截脉,锁主水。再开鱼梁闸,放流枝津。如此层级而下。譬如脉络,筑内中外,三道纵横沟渠。便是所谓“支渠四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转运石笼,机关船吊,居功至伟。砾石又是蓟国特产。多年来,为造玄楼白院,巨马水两岸,积石如山。皆是淘取白石后,所剩。日积月累,蔚为壮观。只因自蓟国四百城港筑毕,国中再无大建。日常所需,不过杯水车薪。

    东境开发,尤其治水。于石商而言,可谓久旱逢甘霖。将多年积石,消耗大半。

    江海陂湖,山林园池,皆归王所有。由少府掌管。采石需缴假税。同样,东境大建,亦是国库出资,足量贩购。

    蓟国轻徭薄赋,假税与三十税一相差无几(5%)。

    《九章算术·均输》题二四:“今有假田,初假之岁三亩一钱,明年四亩一钱,后年五亩一钱,凡三岁,得(钱)一百,问田几何?”

    荅曰:一顷二十七亩,四十七分亩之三十一。

    以上种种,皆可例证。即便复杂计算,时人亦不逞多让。后世,普通人之数学储备,于时人而言,并无优势可言。

    时下工匠常用“算筹”来计算,复杂算式。称“筹算”,亦称“筹策”。《汉书·货殖传》:“即铁山鼓铸,运筹算。”乃是以刻有数字的算筹,记数、运算之法。约始于春秋,直至明时,才被珠算彻底取代。

    所谓算筹,乃是一根根同样长短粗细之短棍,长不过六寸,粗不过数黍(一黍为分),多用竹木、兽骨、象牙、金玉等制成。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随囊袋系于腰间。

    算筹记数法: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再用纵式,千位再用横式,万位再用纵式,以此类推,遇零则置空。如此,从右及左,纵横相间,可示任意自然数。

    刘备亲眼得见,震撼无以复加。此乃“十进位制”。

    其优越性,显而易见。横向对比,罗马数字系统没有位值制,只有七个基本符号,如记数稍大,便相当繁难。玛雅人虽懂位值制,但却是二十进位;古巴比伦人亦知位值制,却多至六十进位。一般而言,二十进位,至少需十九个数码,六十进位,则足需五十九数。

    如此记数,运算十分繁杂。远不如,只用九数便可示任意自然数之十进位制,来得简捷方便。华夏古代数学,之所以成就卓越,远超时代,理应归功于十进位制之筹算法。

    遍翻《九章算术》。诸多例题,多出自买卖交易。换言之,商家必精通筹算。于是乎,华夏先进算法,经丝路传至后世西亚地区。经由十进位制,演化出阿拉伯数字。进而催生出现代数学。

    正如神灭无鬼与外科手术,互为佐证。筹算法与案比上计,亦是相辅相成。统计所用,复杂计算,皆得益于十进位制筹算法。

    知晓筹算,再思“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谋主所谋,并非大而化之。而是类比数学层面的“精打细算”。

    谓“熟能生巧”。诸多数理大家。甚至可弃算筹实物,“心算”得解。

    再思少时,宗祠大考。一碗清水,童子们手指蘸来,横横竖竖,书于桌上。此时,应当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了吧(注1)。

    后世如何,蓟王未曾亲临,不得而知。然就时下而言,数学一般带平常。别再孤面前,丢人现眼了吧。

    “启禀主公,东境诸郡县长吏,先前皆居于公船。今渤海冰封,诸水冻结。往来出行,皆需雪橇车驾。东境地广人稀,积雪过膝,乃至没顶。马车出行不易。今有夫馀国,献‘夫馀犬’,壮如牛犊,可比乘马。”右相奏曰:“然公车颇重,犬力不及。可否请将作寺,另制乘犬橇车。”

    《周礼·秋官·犬人》“凡相犬、牵犬者属焉。”疏曰:“犬有三种:一者田犬,二者吠犬,三者食犬。若田犬、吠犬,观其善恶;若食犬,观其肥瘦。”故而,养犬何用,当先思而后行。

    国人皆知。右相,性诙谐。乘犬橇车一出,百官窃笑。

    蓟王亦道:“可也。”定制轻量车身,于蓟国将作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清钢琉璃,取代坚木包铁。板簧避震,改为机簧减震。岭南棕垫,代替麻垫。辅以软革折叠车棚,内衬钢丝网帘,再适量缩减机关乘用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既适量减重,又不失防护。

    稍后,乘犬橇车,兴于东境。又有冬季乘犬橇车大赛,风靡北国。引国人趋之若鹜。

    单乘犬橇车一项,便知蓟国治政,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猛犬胜狼。”蓟王又叮嘱道:“需防撕咬伤人。”

    “喏。”将作令苏伯,持芴跽奏。驾驭猛兽之术,譬如周官中有犬人。象林苑中亦多虎豹。将作寺必有其法。

    右相先陈此疏,活跃殿中气氛。百官松弛心神。可谓张弛有道。稍后,再将东境诸事,依次道来。

    蓟王或乾坤独断,或集思广益。

    逐条批复。

    见时辰已至。中书令赵娥,请开宫宴。朝议暂罢,君臣同殿而食。

1.198 封侯庙食

    先帝好驴,乃至驴同马价。

    犬橇大行其道,亦事出有因。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扶余属国,年年遣使奉献,今季尤其多,蓟王回赠亦足丰厚。然必有所求。

    果不其然。待诸事毕。右相上呈扶余国书。

    扶余乃属国,隶属辅汉幕府。本应归于幕丞所辖。然扶余毕竟北疆大国。且先前刘备攻略半岛,迁扶余四加南下,又在半岛之上,立苍海郡。扶余四加,今皆为蓟人。与故国千丝万缕,断难割舍。故不可等闲视之。

    “扶余王何所求。”蓟王居高下问。

    右相对曰:“回禀主公。今大辽水疏通在即,水运之利当显。尤其辎重粮草,可经万石大舡,直输塞北。故高车与扶余,皆欲在其上游枝津,修筑港津。”

    大辽水出塞外卫白平山,东南入塞,南至安市入海。其水路,本自西向东,横贯塞北草原,入塞时,陡然南下。如神龙摆尾。故大辽水,自古便是东胡族系与濊貊、肃慎族系,天然分界。今乃高车与扶余,二国界河。

    “高车,扶余,皆欲筑港何处。”蓟王笑问。

    “高车筑港于饶乐水并乌侯秦水口(通辽)。扶余欲筑于南苏水口(双辽)。”右相奏曰。南苏水,乃后世东辽河。《汉书·地理志》载,高句骊“有南苏水,西北经塞外”,即此。

    中书令赵娥,遂命人取来幽州北境山川地形图。标注二港所在。

    “并无不可。”蓟王观后言道:“扶余心忧港跨两岸,窃据高车国境。”譬如阳渠双市。凡河港,多两岸对建。上下通行,方能最大运力。若遇二水枝分,三叉水口,更助运力。

    扶余只筑此岸,空置彼岸。是为顾此失彼也。

    “主公明见。扶余正有此虑。”右相奏对。

    “此事易耳。命扶余、高车,对岸筑港。各得其利。”蓟王言道:“先筑此港,二国共用。筑毕,再各筑新港不迟。”

    “喏。”右相拜服。扶余本求割地。然蓟王却命二家,共筑一港。泾渭分明,乃免灾辟祸之道也。因边界不清,而两国交恶。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自蓟国因水而兴。塞外草原,获利丰厚。如青储饲料,此等既重又廉价之物,若以车马输送:车载二十五斛,僦费一里一钱。耗费可想而知。故于僦车而言,“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运费太贵。

    然千石河船,亦一里一钱。于牧民而言。单僦费一项,便节省良多。

    正因船运,僦费及其便宜。蓟国青储饲料,除输往西林、安次等国中农牧诸县。大量北运。反哺草原。

    谚曰:“兔子不食窝边草”。

    塞外牛羊不吃草。看似笑谭,实则当真如此。

    诚然,稻草亦是草。杂粮亦是粮。

    待南苏港筑毕,遂成北疆中继大港。可通行万石大舡。往来船舶,非只出蓟国。四海船商,皆可由渤海,经通辽港,逆进大辽水。泊于南苏港。再由千石河船,输往各处枝港。塞北亦渐繁盛。

    《吕氏春秋·禁塞》:“早朝晏罢,以告制兵者。”后指明主,勤于政事。

    蓟王治政,亦是如此。五日小朝,十日大会。君臣共治,受益匪浅。“家国天下”与“家天下”,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散朝后,百官鱼贯出殿,列队登车。相约小酌亦不在少数。蓟国稻作,季季大熟。且酿酒多已改用海外三登谷,但饮无妨。翠玉琼浆太过醇美。多饮则醉。松泉酿,饮至微醺。神清气爽,才情不减。当浮一大白。

    待人去殿空。少府女官,撤去席位。收物拾遗。而后携宫人清扫大殿。薰香通风。以待下次朝会。此亦是宫人之日常。

    蓟王更换便服,入无极殿晚餐。琉璃枝灯,堆光如昼。入目国色天香。秀色可餐。

    三后携群妃,起身恭迎。

    “王后免礼。”唯公孙长姐,称王后。

    群妃皆在,蓟王唯称皇后。余下皆省。大汉乃分餐制。“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便是时人,平生所愿。配享王庙,归葬王陵。乃为人臣之道。

    无极殿所陈珍馐美馔,出自五湖四海。“肴旅重叠,燔炙满案,炰鳖脍鲤”,“列金罍,班玉觞,嘉珍御,太牢飨”。“穷海之错,极陆之毛”。只为顾全众口。

    佐餐美酒,便有多种。

    大致可分四类:谷酒、果酒、药酒、奶酒。

    如稻(米)酒、黍酒、秫酒、蔗酒、蒲桃酒、挏马酒等。又如椒酒、柏酒、桂酒、菊酒、兰英酒等。上品美酒,多取美名。如春醴、秋酿、冬酸、甘酒、香酒、金浆醪等。亦有产地命名,如宜城醪、苍梧清、中山冬酿、酃绿、酂白、白薄等。

    北疆诸妃,喜挏马酒。西域诸位,爱蒲桃酒。岭南诸妃,嗜金浆蔗酒。凡有所好,必有所应。蓟人待客,宾至如归。可想而知,蓟王宫,又岂不如百姓。

    衣食住行,呵护备至。

    无奈,夫君不愿多生。否则日幸七妃,又岂无所出。

    话说,夫君祖上,中山靖王,亦嗜肉好酒。有百二十子。偌大封国,支离破碎,亦不足分。夫君深以为戒。为三百子嗣,皆可得享衣食无忧。不惜东征西讨,南征北伐。辟海外十港,犹不足分。又欲南下身毒,尽得一季三登,丰腴沃壤。再分与子嗣。

    更有甚者,待嫡长子及冠,便要提前传位。

    古往今来,为人父者。可比肩夫君者,能有几人?

    四百年炎汉,家国天下。“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故之于明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缺一不可。

    虑及此处,甯贵妃乎目视秦后。眼中深意,一闪而逝。不料却被秦后察觉。四目相对,旗鼓相当。

    秦后尚且如此,更别说甘后其人。

    甯贵人不禁心生慨叹。小弟后宫,皆非等闲。若无公孙长姐,举重若轻,如有神助。宫闱之祸,足可破家覆国。

    “金华殿筑毕否?”蓟王忽笑。

    “尚未筑成。”甯贵妃脱口而出。

    待醒悟,已覆水难收。正不知该如何补救。

    却见。蓟王笑容如初见。

    正是三墩当面。

1.199 孤心甚慰

    如同野兽冬眠前,需四处觅食,堆积脂肪。已备蜷缩冰封洞窟,熬过漫漫寒冬。

    凛冬至矣。汉室三分,亦如此般。

    水陆交通,几近断绝。偶有旅人,亦形单影只。唯独江东,偏安一隅,不见雪落。南下还好,却也无从北上。关东亦大雪纷飞。大河上下,早已冰冻三尺。昼短夜长,彻骨极寒。自扫门前雪尚且不暇,如何惦记旁人瓦上霜。

    纵然北国千里冰封。蓟国渠仍可通行。巨马水路,船只往来。蓟人走亲访友,辞旧迎新。四百城港被一条碧水串联。城外积雪如华盖,山川皆白。人间至美之景,莫过如此。

    国中学校,已放年假。八王子结伴回宫。蓟王少考课业。多问馆中衣食住行,日常诸事。有无结识好友,可曾仗势欺人,诸如此类。

    王子馆并非只教八王子。另有名臣子弟,并属国侍子伴读。如卢少保三子卢毓,便是其中佼佼者。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奢延鲜卑、高句丽,扶余、沃沮,远至五溪蛮,等众属国,并西域五十五国,皆有侍子入学。侍子与王子,根基不同,学识有别,故需分堂受课。遇大课,方才同堂。

    紫渊王子馆,前为冀州六国馆。黄巾乱时,冀州六国主,逃入蓟国避难。蓟王将紫渊别馆,增筑为六国邸,供诸王栖身。

    可想而知,馆舍众多。内中许多馆阁,已空置多年,除去馆中官婢,日常打扫。并无人居住。料想,无需多久,便会人满为患。蓟王宫婴儿潮后,即将迎来入学潮。

    待蓟王百子入住,王子馆当日渐兴盛。

    自此往后十五载。王子馆,便是诸王子宫外居所。故馆中,汤池、客舍、茶馆、列肆、游泳馆、蹴鞠场等,各式附属建筑,一应俱全。除(王子)馆市外,诸多游玩嬉戏之所,多半为六王所建。换言之,紫渊王子馆,乃是一座功能齐备的王子馆城。

    蓟王将百子置身其中。事关家门传承,国祚维系。可想而知,守备何其森严。乃由追随蓟王最久之绣衣顺阳卫,领白毦精卒,四时拱卫。

    紫渊王子馆,位王国之中。四方皆有雄城以扼国境,自当固若金汤。

    话说。自楼桑始兴稻作,每逢稻秋,必如临大敌。楼桑武卒,谨防宵小。不曾有一日之疏。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最早追随刘备的顺阳卫,有人已年过半百。赳赳武夫,两鬓斑白。遥想当年,为避仇家追杀,举族迁入楼桑。刘备于清溪之上,架桥楼安居。遂成楼桑八景之桥楼归市。如今家门兴盛,诸子各有所长。或出仕,或经商。亦多承袭家传武艺,为新一辈顺阳卫。

    正如农耕文明,一季辛劳,终有所获。自刘备定下,积功升爵之路。有了稳定的封地,才让追随他的家臣邑民,日积月累,皆有收获。从数百刘氏宗亲,到今日千六百万民。十里封地,扩为千里封国。亦是二十年,所结累累硕果。

    二十年,顺阳已有新卫。待嫡子及冠,锦绣江山,后起之秀。足可期待。

    初来时,刘备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噩梦惊醒,张教主正捉刀立于床头。如芒在背,不得心安。到如今,黄巾覆灭,群雄式微,叔侄三人,末路穷途。又螽斯衍庆,诞下百子。家国天下,后继有人。蓟王足可安心。

    庙见成妇,三月之期。九月初大婚,至来年上陵礼,正好三月。蓟王择九九重阳节后大婚。亦有诸多计较。一来,姻亲齐聚。二来,与上陵礼匹配。三来,珠胎暗结,十月分娩,正是七月初秋,不寒不暑,气候宜人。

    诚然,蓟王后妃,多出天选之女。生子下榻,行走如常。何来如不胜衣,弱不禁风?

    新娶甘后、甯贵妃、华贵妃,二程美人并郑美人,皆已孕身。

    王太后甚是欣慰。寻常妇人生子,如同身闯鬼门关。历经艰难,九死一生。再看我儿后宫,壮女如云。今夜生子,明晨便可披挂上阵,大战三百回合。论优生优育,当属蓟王家。

    北宫,瑞麟阁。

    八王子俱在。

    雪后初晴,洋洋暖意。蓟王细观年末课卷,并四少师评语。颇多欣慰。

    “为人王者,当使臣民,各尽其用。”环视诸子,蓟王笑道:“为人王者,当学而无用。”

    诸王子似懂非懂。

    刘封遂问道:“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父亲何言无用?”

    蓟王言道:“为人王者,首论识人之明。”

    “若无用,何必学之?”七王子稚声问道。

    “勤学,以备不虞。”蓟王答曰:“为父,幼习越女剑。寒暑易节,练剑十年,从未有一日之疏。论剑击,天下罕有敌手。雌雄鸳鸯剑,亦多年不用。然却随身佩戴,从不敢妄言,铸剑为犁。”

    见诸子各有所思。蓟王又问:“此剑,与我何用?”

    “学而无用。”刘封似乎懂了。

    “正是无用之学。”蓟王轻轻颔首:“待东境筑毕,当有五百城港,二千万民。我儿才学,纵胜人十倍。然孤掌难鸣,又如何驱策?”

    环视诸子,蓟王循循善诱:“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学而无用,无为而治。”刘封心领神会。

    “如此,还学否?”八王子仍未想通。

    “学。”蓟王眼中尽慈炯。

    “如何识人?”刘封求问。

    “绳之以公道。”蓟王答曰。

    “何言公道。”刘封又问。

    “公道自在人心。”蓟王又答。

    “若人心便是公道。太平道张角,施符水治人,尽收八州人心。父亲却与其势不两立。张角死于公道乎?”刘封三问。

    “自上古时,帝命羲和,绝地天通。天地相分,人神不扰。凡假神佛之名,蛊惑人心者,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蓟王三答。

    “故父亲欲灭神佛。不使人神相扰,乃至善恶莫辨。不识人心向背。”刘封竟已领悟。

    “正是如此。唯有泾渭分明,方可辨清真伪。”蓟王,孤心甚慰。

1.200 兼顾利弊

    “如此,百姓便是人心否?”刘封所问,句句皆是关窍。

    “然也。”蓟王答曰:“少时,为父恩师卢少保,言:豪门、寒门皆是百姓。故家门,亦不例外。”蓟王言下之意,百姓乃指全体国民。不分贵贱,不别亲疏。王法当前,一视同仁。

    “善恶如何分?”刘封续问。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便是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蓟王续答:“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弄清彼此利益关切,方能明白症结所在。所谓分歧亦或是纷争,归根结底,皆是利益。

    “喏。”八王子齐声应诺。

    蓟王言中深意,诸王子需日后,亲身体会。

    大汉和亲之策。始于高祖。亦做“和戎”、“和番”。更加大汉,家国天下。民谓“家和万事兴”。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诸夏和合,蔚然成风。亦是家风使然。

    蓟王国事繁忙。诸王子稍后自去,前往凤凰殿,拜见嫡母公孙王后。八王子,乃公孙王后并七贵妃所生。时蓟王尚为临乡侯,一妻八妾,不出家门。且能为蓟王诞下二子者,亦不出家门。蓟王家,王子公主,皆得食邑。蓟王一城,足比万户一上县。先前不敢多生,只因千里之国,仍不足分。今又并辽东属国,顺延国境。五百城港,可分五百子嗣。

    且还不计,海外封国。

    尤其西域诸妃。求子之声,不绝于耳。六宫之主,公孙王后,自能体会。奈何夫君容成术大成,收放自如。雨露均沾,难比登天。谓负万物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又说,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故而“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

    是为“阴阳相济”也。

    西域诸妃,欲求二子,只因利益羁绊,日益厚重。且婚姻是最高等级的联盟。子嗣乃最为坚固的纽带。奉子成婚,亲为一家。非家破人亡,而盟约不断。

    且与寡情薄义,生性薄凉之主,只取其利,不纳其害。云泥之别。蓟王从不轻易舍断离。正如,麟子阿斗,于国有利。养母甘后,于国无益。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蓟王若坐视不理,任由甘后投井而亡。于家国皆有大利。且天下亦无可指摘。毕竟“人各有命”,“人力莫及”。救之不及,无可奈何。此乃神鬼无觉,唯己自知。然蓟王爱恨分明,道义心存。如何能割舍骨肉亲情,杀母立子。

    十月怀胎,母子一体。更如何割去。所谓“扬长避短”,又谓“取长补短”。却从未听闻“取长割短”。蓟王能取其利,容其害。正如国国之间。各有利害,兼顾利弊。盟约如券书,有收获,亦有付出。坐享丝路流金。亦需调解沿途纷争,护各国安危。

    终归“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许子远,设连环奇谋。以身家性命,试蓟王真心。如今心悦诚服,痛改前非。亦是蓟王能兼顾利害。许子远所为,便是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身为人臣,尚且如此。试想,为一国之主,兴衰存亡,岂不慎重。

    蓟王辨物识人,绳之以公道,不量之以私术。简而言之,不以个人好恶,评判是非功过。是为公私分明。

    五胡乱后,再无百家。只剩儒教,更无儒家。正因失去了兼容并包,家国天下的胸怀。

    凡称“家”,多是和合之风。凡称“教”,皆是排他性的知识垄断,及思想禁锢。

    汉唐之后,再无儒家。只剩儒教。其结果。与所有盛极一时的宗教类似,最终皆消失于庙堂。

    故而,禁锢诸夏千年,不是儒,而是教。

    天下皆知,蓟王兼顾利弊。西域诸妃,故盼多生子嗣。以求根深蒂固,有备无患。

    数九寒冬,蓟王亦不得一日清闲。存恤国中老弱孤寡。衣服皆出自少府织室。乃后宫佳丽,日常所织。命少府缝制冬衣,并薪炭米肉,林林总总,遍赐国中。尤其所赐米肉,多出太医寺义仓。此乃国主恩义。故又称“恩赐”。

    四百城港,皆有各级长吏代劳。

    楼桑宗亲,则由刘备携公孙长姐,并族中叔父,亲自登门。所赐虽与国中无二。然王、后亲赐,足见恩义。八王子亦随父母同行。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当可体会,最为宽泛的百姓之属,及最广泛的道义所存。

    蓟王夫妇,于楼桑老宅设宴。与楼桑宗亲同乐。

    舅父等范氏宗亲亦在。文、修、武、备。刘氏四子,兄弟齐聚。大兄刘文,为太仓令。二兄刘武,为真番属国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候、千人等。四弟刘修为赀库令。与大兄刘文,同食真二千石禄。蓟国二千石,可想而知。

    话说,遥想当年。宗祠大考。楼桑四子,名列前茅。老族长,求名师授业。岂料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涿县城中大儒,只愿收为著录弟子。

    如今再回想,不知可曾悔不当初,扼腕叹息。

    话说,楼桑距涿县,不过十里。奈何蓟国数次并土,皆未能将涿县收入国中。究其原因,涿县乃郡治,又县为郡名。若将涿县并入蓟国,涿郡又当何为。

    涿县楼台近水。少君侯,还称少君时,涿县属吏便与楼桑宗亲多有往来。举家迁入蓟国者,亦不在少数。涿县因而得利。亦是幽州雄城。吏治民生常为诸郡之先。

    两汉以来,幽州本就是匈奴归义侯国,林立之地。汉胡向化,屡见不鲜。自少君侯一战灭鲜卑,草原零散部族,不愿为“亡胡”,便纷纷内迁。西林、安次,皆循此例。

    西林马邑,横竖七里,与逎国一林之隔。轨路车楼,豢养良马五十万匹。国中青储饲料,足量供应。紫花大堤,苜蓿随时割取。逢赛马日,贩卖馕烧、青甘,干果、肉脯。居家日常,纺毛织毯。衣食无忧,日渐富足。

    尤其西林邑民,多以刘为姓。先前胡杂马贼妇孺,尊刘备为“大人”,今称“单于”。乃旧习难改。邑中少年,皆尊“王上”。

    谓潜移默化,莫过如此。

1.201 南北俱全

    岁末将至,辞旧迎新。

    恰逢王子馆会。大儒云集。言及叔侄相争,天下大势。便有座上宾慨叹,自武帝,远瞩高瞻,化繁为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待光武中兴。悠悠数百年,王国始有兴衰。为何唯我蓟王,兴大儒学。开明文风,不兴党锢。

    与会嘉宾,众说纷纭。然却莫衷一是,无有定论。

    于是求问儒宗。

    儒宗不答反问:俗谓,北人善马,南人善舟。我蓟人如何?

    在座大儒,面露得色:我蓟人,舟马俱善。

    儒宗言道:前汉时,涿县多匈奴归义侯国。汉胡杂糅,渐成一家。称兄为“哥”。亦出鲜卑语。

    见坐上嘉宾,各有所思。

    儒宗又道:我主虽世居涿郡,地处北疆。然论及高祖,乃出淮泗。淮泗,南北之分水也。既见善马北人,亦见善舟南人。风俗更糅南北之合。知南晓北。且无非南即北,地域之别。故我主,天命所生。生于汉胡杂糅之地,身携淮泗高祖之风。天时、地利、人和。汇聚一身也。

    满座高朋,心悦诚服。

    兼容并蓄,开阔胸襟。非开明之主,不可为也。

    话说。汉家帝王,半数出淮泗。必有其原因。

    不愧儒宗。眼界之高,我辈难忘项背。尤其执掌《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所谓为国秉笔,著书立传。先前多以为,不过荣耀傍身。如今再看,其利之大,恐远超著书本身。

    如今太学所授,皆出大百科定稿。除儒宗外,四少师、卢少保、陈祭酒等,国中大儒,皆鼎力相助,乐在其中。又岂是一时兴趣使然。

    难得王子馆,满座高朋皆出我辈。便有大儒求问,主公编纂《大百科全书》,意欲何为?

    闻此问,与会嘉宾,皆落杯。

    儒宗遍视众人,笑言道:国之大典,道义之书也。

    便有名儒,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此乃取士用贤之书也。

    儒宗含笑点头:然也。

    将圣贤之道,汇于一书。尤其自始皇帝焚书坑儒,百家残缺。后经历代增补,乃至真伪莫辨,众说纷纭。今欲合并诸家,去伪存真。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或有人言。世上留存,若不知真假。何不开先秦大墓,椁中求真。此举,徒劳无益。只因纸张及印刷术未曾出现前。所有竹书,皆是手工抄录。人为笔误,乃其一。保存参差,为其二。更有甚者,因学术之争,多有删减乃其三。且墓主人身世若何,是否出身百家,皆存疑乃其四。更有诸多不利因素,不胜枚举。且盗墓求书,有伤天和。时人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强求。

    既如此,当如何去伪存真。

    谓“一气贯通”。结合上下文意,及百家所述精要。注解,乃唯一途径。

    非国中鸿儒不可为。即便儒宗,定稿前,亦需将手稿遍传四少师,及陈子等,国中鸿儒。如此谨小慎微,只因兹事体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绝非危言耸听。

    待嘉宾坐定,又有大儒求问:如何施为?

    言下之意,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成册。蓟国五百城港,五帝之学。皆主修百科全书。那时,又当如何取士。

    儒宗笑答:我主必有所虑,非我辈可知也。

    存疑虽未得解,然却心中无忧。蓟王终归与汉家一脉相承,独尊儒术。且朝堂之上,不见神仙术。再看汉中并江东。佛道大兴,竟与儒家分庭抗礼。当真,“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且《蓟国大百科全书》,儒宗未至,蓟王已命四少师先行编纂。换言之,独尊儒术之心,早而有之。绝非心血来潮,装腔作势。

    此举,尽收天下儒生之心。

    于儒家而言。汉中、江东,皆可弃也。

    须知,时至今日,天下士人,俱出儒家。即便兼通百家,亦是“以儒入道”。儒家为根基。故称“通儒”。弃儒入道,绝无仅有。正因如此。天下俊才,齐投蓟国之势,有增无减。

    听其言,观其行。蓟王言行如一。续汉家香火,如何不是三兴之主。

    叔侄之争,无所不用其极。史侯并合肥侯,渐失人心。归根结底,背信弃义。如此施为,可谓饮鸩止渴。为求续命,而下虎狼猛药。长远而言,于国无益。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终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楼桑老宅。

    家宴正酣。

    庖厨亦出老宅,乃刘氏宗亲。论辈分,刘备需尊叔母。后并土为王,蓟王欲携入宫。奈何世代久居楼桑,家中断难割舍。蓟王亦未强人所难。论刘备喜好,皆在老宅。

    蓟王长情之主。春腊二赐,十年如旧。老宅乃刘备根基所在。封嫡长子为陆城侯,继承家业,亦是此因。蓟王虽为中山靖王后。却是陆城侯支属。不可令陆城侯系无嗣。

    众所周知。前汉时,并无乡、亭之侯。乃至今汉,光武中兴。功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前汉陆城侯,乃是陆城之侯,并无亭侯之分。待少复祖爵,将二百八十三年“酎金”补齐。先帝故循今汉之例,金口玉言,封刘备为陆城侯。乃属亭侯也。毕竟时过境迁。近三百年,物是人非。先帝此举,并无不妥。

    更何况,陆城早已无存。否则,史上曹孟德专权,亦不会于建安元年(196年),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谓荣归故里。时下封赏,多近家门,是为光耀门楣。宜城亭,乃是距陆城亭,最近之邑。其民生如何,刘备自幼亲眼所见。楼桑村尚不及宜城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问过族中长辈,遂起身罢筵。

    送归宗亲,与长姐入楼桑寝室。濡沫交颈。一夜恩爱,到天明。

    窗外大雪纷落,室中春意盎然。

    遥想楼桑娶妻。恐男欢女爱,惊扰四邻。蓟王遂携长姐入山中温汤馆,度足蜜月。日夜浇灌,如胶似漆。

    今故地重游,重温旧席。谓小别胜新婚。此种真情趣,非夫妻之间,不可尽知也。

    百川东到海,一夜无闲言。

1.202 多事之冬

    徐州广陵郡治,广陵县。

    先前,陈,梁、鲁、沛、下邳、彭城、琅邪、东海,暗中结盟,横亘徐豫。八国素不服王命,不遵号令。

    然自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影响,最为剧烈。只因,自东海王由鲁地迁回故国,定都郯县。徐州治下,遂为四国一郡。琅邪、东海、彭城、下邳,皆为诸侯国。唯剩广陵一郡。

    国相皆为王允所立,并不尊州牧陶谦号令。陶谦亦不敢相争,遂南迁至广陵郡治,广灵县。如前所言,广陵乃时下长江口,“襟江带海”。广陵大潮,天下闻名。

    坐拥水运之便。且麾下别驾麋竺,都尉曹豹,又素与蓟王交好。得享通商之便。其中渎水,即邗沟。又唤“渠水”。相传乃吴王夫差伐齐,欲北霸中国,而命人开凿。“中渎水,首受江于广陵郡之江都县,自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未口(山阳口)入淮”。

    借助四渎八流,水运之便。进出江口,因而大兴。且广陵乃防备江东最前线。广陵太守赵昱,为陶谦麾下能吏。时乘淮泗大疫,有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攻取泰山华、费,略任城。兖州牧曹操,欲合二家之兵,共讨之。赵昱谏言,“求诸侯莫如勤王,宜遣使奉贡。以绝曹兖州之念”。后奉命出使洛阳,拜为广陵太守,任上颇有政绩。

    不料立冬前后,淮南袁术,忽遣张勋、桥蕤,引军来攻。赵昱连败数阵,于是坚壁清野,固守不出。常闻多事之秋,正因颗粒归仓,秋高气爽。兵强马壮,正是出兵时节。不料自蓟国千里晚稻,多至立冬。天下纷争,遂成多事之冬。

    广陵城,扼江边高岗(蜀冈)。本是周敬王三十四年(前486年),吴王夫差所筑“邗城”。后楚怀王十年(前319年),将邗城增筑为“子城”并“金城”,南北二城,改名广陵。

    前汉时,吴王刘濞,都于此。效长安“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至今人呼汉京城为斗城”,将“子城”并“金城”,改筑为南北斗城:“广陵为吴王濞所都,城周十四里半。”其“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wèi,车轴头),人驾肩。廛闬(,列肆)扑地,歌吹沸天。孳(zi)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

    北城内有章台宫,显阳殿等,本为吴王刘濞宫。俗称“广陵金城”,今为徐州治。南城,俗称“广陵楚(国)子城”,为广陵郡治。

    广陵城,立于蜀冈之上。

    《读史方舆纪要》载:“蜀冈,(扬州)府城西北四里。绵亘四十余里,西接仪征、**县界,东北抵茱萸湾,隔江与金陵相对。上有蜀井,相传地脉通蜀也。《志》云:自‘邵伯埭(注1)’以南,地势皆高,冈阜连亘几数百里,淮之不能合于江也,势也。《图经》云:州城在蜀冈东南,城之东南北皆平地,沟浍交贯,惟蜀冈诸山,西接庐滁,凡北兵南侵扬州,率(大多)循山而南,据高为垒以临之。”

    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又临中渎水。先前陶谦立水军于高邮等地。时高邮湖乃徐州水军大营所在。淮南大军,久攻不下。眼看寒冬将至,粮草不济,士气低迷,一时进退维谷。

    城下中军大帐。

    张勋、桥蕤,一筹莫展。

    闻寿春信使至。急忙召入帐中。

    “江夏之战如何?”张勋劈头便问。先前兵发二路。上路由纪灵、梁纲为首,袭江夏。张勋、桥蕤,领下路,袭江陵。袁术如此安排,亦有互激之意。下路久攻不下,若纪灵袭得江夏,上路大捷。二人还有何颜面,再见袁公路。

    “不分胜负。”信使答曰。

    “如此……”张勋话将出口,便已醒悟。遂将“甚好”二字,悄然吞下。

    桥蕤焉能不知,遂续言道:“二路皆胜负未分。岁末将至,河川结冰。恐粮草不济。宜当速战。明公可有破敌之策。”

    “将军手书在此,校尉一观便知。”信使遂取袁术密信。

    二人不疑有他,急忙接过。细看之后,一时惊疑不定:“明公欲遣纪灵携水军,顺下驰援。”

    “正是。”使者答曰。

    “江夏又当如何?”张勋忙问。

    “江夏黄祖,颇有将才。且荆州富庶,蔡瑁、张允二将,亦善率水军。急切间,断难攻下。故将军,命二路齐攻广陵。”

    “原来如此。”张勋又问:“岁末至矣,粮草又当如何?”

    “自有江东转运。”信使答曰。

    二路合兵一处,又得江东粮草接济。张勋、桥蕤二人,这便抱拳言道:“如此,且回禀明公,某等定夺下此城。”

    “喏。”信使领命自去。

    相较荆州兵强马壮。徐州牧陶谦,麾下兵马有限。诸国为王允易相所夺,不遵号令。陶恭祖空有一州之地,却不过广陵一郡,可堪一用。论实力,远不及荆州牧刘表。袁术偷袭寿春,一战功成。好大喜功,不知所以。竟兵发二路,上袭江夏,下击广陵。

    俗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牛渚营中所携粮草,眼见耗费一空。不得已,唯求援江东。合肥侯专开朝议。御史中丞刘巴谏言,袁车骑二路兵发,上下齐攻,乃为助江东解困。若此时兵败,荆徐二州,合力反攻,淮南不保。骤失江淮屏障,袁大将军又远征交州,断难回援。则江东危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此。

    合肥侯绝非碌碌庸主。立刻传命调拨粮草,渡江驰援。时降将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重整水砦,可为江东水军接应。

    事不宜迟,待纪灵、梁纲拔营顺下。合肥侯遂命尚书令袁遗,亲领船队出发,渡江输粮。樊能、张英,亦不敢怠慢,换乘千石河船,转运广陵城下,联军大营。

    广陵金城。

    携一众属吏,于谯楼,俯瞰冈下淮南联军大营。徐州牧陶谦,面沉似水。

    “岁末将至,袁公路不言二家罢兵。反令纪灵,率军相助。围城数月,民心不附。久必生乱。如何退敌,诸位可有良策。”

1.203 引狼入室

    别驾麋竺正欲进言,不料被亲信曹宏抢先:“卑下,确有一计。却不知……”

    “但说无妨。”陶谦言道。

    “何不向,陈国求援。”曹宏语出惊人。

    “哦?”便是陶恭祖,亦不由一愣。话说,与麾下属吏,所思所想,如出一辙。解广陵之危,陶谦首选蓟王。不料曹宏竟言陈国。

    “陈王刘宠,坐拥鸿沟水利。又素为淮泗诸王之首。先前王太师易相夺国,淮泗诸国,唯陈国相,得以保全。今又纳车骑将军吕布为客卿。陈国广有粮草,吕布虓虎之勇。当可解广陵之围。”曹宏所言,头头是道。似成竹在胸。却不知此谋,是曹宏苦思所得,还是出自他人之手。所谓“反常则妖”。众属吏,心思各异。一时竟不敢多言。

    “陈王刘宠,素有大志。闻袁公路阴袭寿春,乃得陈王暗中相助。料想与袁公路,必结盟约。焉能背盟助我?”陶谦必有此问。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宏果胸有成竹:“卑下得闻。袁术乃以传国玉玺相质,陈王宠才与其结盟。今袁术窃据扬州二郡,犹不知足。竟二路兵分,共击荆徐。若江北四郡,皆为其所夺。背依江东,必逆袭关中。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却秘而不宣。唯恐被袁术索回,故才引车骑将军吕布入陈。待之客卿。”

    “此等隐秘,长史如何得知?”别驾麋竺,急忙求问。

    曹宏笑答:“别驾毋需多问。陈王心意,一探便知。”言下之意,只需麋竺出使陈国求援。便知陈王宠,可愿出兵相助。

    深看曹宏一眼,陶谦不置可否:“诸位,以为如何?”

    “或可一试。”正是广陵太守赵昱。

    自徐州为王太师,易相夺国。陶谦权势大减,先前委任,如下邳相笮融、彭城相薛礼,皆不在其位。治下唯剩广陵一郡,听命调遣。所幸,广陵因水而兴,足可支应。否则,入不敷出,兵马一朝散尽。俗谓“远水不解近渴”。蓟国远在大河之北,如今天寒地冻,河海冰封。距离最近之黎阳港并敖仓港,蓟国水军船只。皆已入船坞,以避霜冻之伤。更有甚者。袁术素与蓟王,私交甚笃。即便待到来年,河海解冻,雪化路开。蓟王可愿出兵相助,亦是未知之数。

    “别驾可愿一试。”虑及此处,陶谦遂定计。

    “卑下愿往。”麋竺这便领命。

    事不宜迟。陶谦备足礼单,遂命麋竺翌日出使陈国。不得有误。

    是夜,典农校尉陈登,等门求见。

    二人共入内室。麋竺求问:“此去陈国,利弊几何。”

    “别驾此去,可解广陵之围,然恐非陶使君之福。”陈登答曰。

    “烦请元龙,实言相告。”麋竺肃容求问。

    “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秘而不发。必有异志。”陈登已窥破端倪:“淮泗八国,除陈,梁、鲁、沛,四国外。下邳、彭城、琅邪、东海,四国皆在徐州境内。传闻,桓帝时,八国便已暗中结盟。时至今日,天下三分,再无共主。陈王宠,其志如何,何必多言。”

    “莫非,陈王欲称帝乎?”麋竺惊问。

    “十之**。”陈登断言。

    “此去,岂非祸水东引。”麋竺追问:“元龙何言解围?”言下之意,若陈王宠果有称帝野心。此去求援,不啻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更何况,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有曹孟德前车之鉴,又岂能再令吕布,染指徐州。

    “吕布,傲视桀雄也。”陈登一语道破:“先前为人鹰犬,苦无根基。故屡败于曹孟德。损兵折将,为诸侯王客卿。若此番领兵来援,必窃据徐州,以图霸业。麾下陈宫可称谋主。六健将,皆有勇力。再得你我相佐,可为曹孟德宿敌也。”

    “莫非,缓兵之计?”麋竺一闪灵光。

    “然也。”陈元龙,遂以心腹之言相告:“蓟王兼督四州,河北尚未归心。需假以时日,方能调遣大军,渡河南下。且传闻,不日将通羌身毒道。蓟王恐有南下身毒之意。群雄皆欲趁此良机,兼州并县。以待与蓟王,一较长短。即便事若不济,肉袒牵羊,不战而降,亦足可得一世富贵。何乐而不为?”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麋竺如何能不知晓,陈元龙之意。

    遍观叔侄三人,天下群英。能于蓟王一较长短者,唯有六雄。且无意外,关东必为曹孟德所得。若趁蓟王南下身毒。曹孟德一统关东,乃至巴蜀,上与蓟王隔河相望,下与袁绍两两隔江。如此可行合纵连横。蓟王南下,则与江东结盟。若江东北上,必求救蓟王当面。行左右逢源。其麾下又得良臣虎将,不容小觑。

    一言蔽之。曹孟德坐大,于汉室三兴不利。

    正如鲁相宋奇,先助曹操战吕布,又说吕布入陈。如今再有徐州长史曹宏,语出惊人。引吕布入徐。谓不谋而合。皆不欲群雄,一家独大。乱炎汉三兴大计。

    陈元龙,湖海之士。高瞻远瞩,竟窥破此局。倒让鲁相宋奇,始料不及。

    麋竺、陈登二人,这便定计。

    翌日破晓。一队精骑,突前开道。引麋竺车驾,出奔向西。

    冈下寿春联军,追之不及。

    事急从权。麋竺单车疾驰。所携重礼,乃蓟国琉璃宝钞一枚。作价千万。如此厚礼,陈王宠断难拒之门外。

    话说,引狼入室,史上三国屡见不鲜。

    韩馥让冀州,刘先主纳吕布。稍后刘璋引先主入蜀,亦循此例。或有人言,前车之鉴,触目惊心。何以屡屡再犯。正如饮鸩止渴。明知剧毒,却需解燃眉之急。

    陶谦亦不例外。

    广陵金城,州牧府。

    “何人献此策?”陶谦直问。

    曹宏不敢隐瞒:“乃前彭城相薛礼。”

    “哦?”陶谦心中颇奇。先前,彭城相薛礼,被王允所逼。不得已,挂印而去。却未随陶谦南迁广陵。上疏言,当效典农校尉陈登,屯田养士。陶谦亦听之任之。

    不料竟献此计。

    “薛礼今何在?”

1.204 犹乐思沛

    “闻,乃率本部兵马,屯田广戚。”曹宏答曰。

    广戚县,前汉成帝河平三年(前26年),封楚孝王子(刘)勋为广戚侯。属沛郡。今汉改为县。属彭城国。此县乃彭城国与沛国交界,且亦近鲁国。

    薛礼,前为彭城相。今仍滞留国境,似心有不甘。因是徐州牧陶谦属吏,奉命屯田。新任彭城相,王允长子王盖,亦无从指摘。唯有听之任之。

    “薛礼,必有同谋。”陶谦一语中的。

    曹宏小心作答:“明公,何以知之?”

    “王太师,易相夺国。除陈相骆俊外,仍有一人,亦未除官。”陶谦语透深意。

    “何人?”曹宏仍未会其意。

    “鲁相宋奇。”陶谦言道。

    “鲁相?”曹宏先是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闻,乃洛阳子钱家所辟。前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后拜为鲁相。专治鲁国,为麟子阿斗取食。此人,好黄老之术,不喜结交权贵。故治国数载,国人多闻其名,不见其人。颇多无为而治。”

    陶谦轻轻颔首:“此人不明来历。又好黄老之术,先前轻车出洛,(降)服豫州黄巾。是否为太平道中人,犹未可知也。”

    如前所言,。世无不透风之壁。宋奇行事隐秘,低调为人。奈何,自领命离京。一路所作所为,尤其治政安民,诸县百姓广为传颂。其人其事,又如何能不被外传。即便能瞒过一干人等,又如何能瞒过诸如徐州牧陶谦,一州之雄。

    此时此刻。曹宏方知事态严重:“莫非,明庭以为,薛礼乃受鲁相蛊惑。”

    “未可知也。”陶谦并未明言。转而又问:“典农校尉,今何在。”

    “陈元龙,屯田射陂。”曹宏急忙答曰。

    射陂,射阳县内大泽。后称射阳湖。《汉书·广陵历王传》载,前汉宣帝时,夺广陵王“射陂草田以赋贫民”,即此。其“阔三十里,周三百里。其南北浅狭,而东西深广,府境东南积水,皆汇于中,复灌输于淮以入海”。

    吴王夫差开邗沟,“东北通射阳湖”。今亦在广陵郡治下。

    “速召来议事。”陈元龙之才,陶谦焉能不知。徐州秔稻丰积,皆出陈登之功。

    “喏。”曹宏如临大赦,领命自去。

    经中渎水,半日往返。曹宏又携陈登,入府相见。

    “拜见明公。”正因陈登号湖海之士,豪气不除。故不为陶谦所喜。话说,陶谦少年时,亦是顽劣子弟。“年十四,犹缀帛为幡,乘竹马而戏,邑中儿童皆随之”。却不知,是否从陈元龙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元龙毋需多礼,速坐。”陶谦和颜悦色,长者之风。

    “谢明公。”陈登称谢落座。

    “袁公路先遣张勋,又遣纪灵,欲夺广陵之心,虽日寒而不减。”陶谦开门见山:“长史(曹宏)代前彭城相薛礼进言,欲向陈国求援。元龙以为如何?”

    “回禀明公。”略作思量,陈登答曰:“陈王宠,素有大志,又善弓弩。陈国弩士,关东强兵。今又纳吕布为客卿,得铁骑一万。若得其相助,广陵之围可解。”

    “善。”陶谦轻轻颔首,转而又道:“元龙以为,陈王当遣何人,领兵入徐。”

    陈登心生慨叹,而面色不变:“卑下窃以为,当是车骑将军吕布。”

    “先前,曹孟德假下邳贼阙宣,犯其州境。遣军出泰山,侵我州土。”陶谦言道:“若吕布亦如此行事,该当如何?”言下之意,若吕布兴兵来援,待淮南兵退,却不愿归陈。滞留徐州,尾大不掉,又当如何。

    “明公既问,卑下不敢不答。”陈登答曰:“窃以为,关东群英,孟德称雄。先前觊觎徐州富庶,故起侵夺之心。若非陈宫、张邈等人,挟吕布起兵,徐州危矣。曹孟德虽退,又有袁公路,兴兵入境。只因徐州乃四战地也。今,天下三分,叔侄相争。乃至人心思乱,群雄并起。明公麾下,虽有丹阳劲卒,然群雄陈兵于州境,四面齐攻,如何能敌。吕布,或可为鹰犬耳。”

    “元龙所言极是。”陶谦又问:“然若养虎成患,又当如何?”

    “吕布虽虓虎之勇,却甘为鹰犬,为王太师所驱。明公待之,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扬去。”陈登果有见地:“待淮南兵退。可择徐州北境一城驻之。粮草辎重,足月供给。然却不可使其,盈三月之粮。如此,吕布必不敢轻举妄动。”

    陶谦终见笑容:“如元龙所言,何处可置吕布兵马。”

    “广戚。”陈登掷地有声。

    陶谦悦色和颜。勉励一番,遂放其归去。

    送走陈元龙,曹宏只身返回:“陈元龙欲使吕布驻广戚,莫不知薛礼亦屯此城乎?”

    闻此言,陶谦眼中,一闪利芒。

    陈元龙不及折返。泛舟下邳淮浦,入家门与其父相见。

    备说前后诸情。其父陈珪笑问:“吕布军驻广戚,必为我儿藏拙。”

    “阿父明见。”亲父当面,陈登自不做隐瞒。

    “我儿以为,何处最适吕布。”陈珪又问。

    “小沛。”陈登答曰。

    小沛既沛县。因位于沛国境内,故称小沛。更有甚者,小沛乃豫州所辖。又在诸侯国境。与徐州若即若离,更与兖州山阳郡毗邻。既不误输粮,又不至引火烧身,还可御劲敌曹操,于州境之外。可谓一石三鸟。

    略作思量,陈珪不由慨叹:“吕布为车骑将军,非徐州属吏。关东之地,皆可驻军。丰沛,乃高祖龙兴之地。时‘高祖还乡,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见言及小沛,老父叹高祖,不忘根本。陈登心知,此乃有感而发。

    两汉四百年,积威犹在。公卿世家,皆食汉禄。如陈氏老父,天下忠良,又岂能忘本。

1.205 请君入徐

    陈王宫。

    闻徐州使节轻车求援,陈王宠设宫宴款待。

    麋竺东海富商,天下知名。今为徐州别驾,常往来蓟国。献郁洲山于蓟王当面,其妹今为西宫女官,服侍王太后身侧。料想,他日必为蓟王妃。论富贵荣华,只需能与蓟王家沾亲带故。何愁家门不兴。麋竺二弟麋芳,弃笔从戎。入演武场,勤学苦练。当可为蓟王一用。

    麋竺所献,琉璃宝钞。亦堪称重礼。其价值,已远超千万面值。没错,便是质押担保。凡大宗交易,交易双方,需向市楼亦或是赀库,出具相应的财力证明。且多为五五共担。

    须知,唯有蓟商,亦或是客庸蓟国,得五户联保,方能开设账户。于是乎,对于国外商旅而言,既价值高昂,又便于携带的琉璃宝钞,便成了最佳“质宝”。用于质押赀库,充作交易担保。

    或有人言,所谓钱货两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须提前担保。

    只因,蓟国交易所,多行“寄券”。如寄舱券、寄田券、寄贩券等。今年所需,去年,前年,乃至三年前,便已先行订购。尤其蓟商与四海豪商交易。多签寄券。如此,买卖双方,皆可规避风险。如西域蒲桃酒。提前数年订购,陈酿醇厚,品质更加。西域酒商,亦可提前安排果农扩大种植。更加内外丝路畅通。无需远至楼桑,蓟国商都。于都护府治它乾城,大震关首,大散关首,亦或是洛阳函园等,凡蓟国交易所,皆可交割。

    可想而知,琉璃宝钞之价高。甚至有豪商,豪掷千金,只为求得一块百万面值。

    百万面值,便可做百万担保。从此以后,凡百万之内,大宗交易,含各式寄券,皆百无禁忌。诚然,同一时段,担保总额,不可超琉璃宝钞币值。故琉璃宝钞,又被四海豪商,称之为“质宝”。

    百万琉璃,豪掷千金。千万琉璃,可想而知。

    却不知,千万琉璃,乃出陶恭祖,忍痛割爱。还是麋子仲,自掏腰包。

    东海寿麋,徐州财神。陈王宠,焉能不持重。

    车骑将军吕布,携长史陈宫亦列席宫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王宠起身罢筵。所谓接风洗尘,故不言公事。待黄门令引麋竺入后殿相见。

    陈王宠这才细问详情。

    麋竺遂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

    陈王宠,实不意外:“不瞒贵使,孤与袁公路,确有盟约。”

    谓“佛也打,祖也打,真人面前不说假”。麋竺赤诚君子,又携重礼而来。虑及长远得利,陈王宠故不做隐瞒。

    “王上实言相告,下臣不胜感激。”麋竺果然动容。

    “贵使无需多礼。”陈王宠面露笑意:“袁公路得鄙国粮草辎重,方能一举袭得二郡。其上攻江夏,下击广陵。皆为江东所谋也。”

    得江北四郡,便可将江东防线,逆推至江淮。麋竺自然知晓:“陶使君,为王太师易相夺国,今治下不过一郡之地。如何与江东十郡相争。且广陵若失,根基全无。今,天下三分,群雄并起。若失根基,万事休矣。”

    闻麋竺句句言及厉害,无有虚言。果然赤诚。陈王宠甚喜:“陶徐州所患,孤已尽知。贵使小住数日,必有计较。”

    “谢王上。”麋竺大喜下拜。随黄门令出宫。

    稍后,便有国相骆俊,自出屏后。

    骆俊,字孝远,会稽乌伤人。有文武才干。少为郡吏,察孝廉,补尚书郎,擢拜陈相。值黄巾逆乱,叔侄忿争。天下鼎沸,群贼并起,陈与比界,奸慝(tè,恶)四布,俊厉威武,保疆境,贼不敢犯。养济百姓,灾害不生,岁获丰稔。陈王甚是器重,赞其为贤相。

    “国相以为如何?”陈王宠笑问。

    “陶恭祖,素有贤名。徐州四国,前为王太师易相所夺。今只剩广陵一郡。不可令袁术坐大,并江北四郡。既除心腹之害,又结一州之好。臣以为,可行。”骆俊答曰。

    “当遣何人助之。”陈王宠又问。

    “非吕车骑莫属。”骆俊所言,与陈王宠相合。

    “吕布有虓虎之勇,若放其归去,恐非孤之福。”陈王宠心有顾虑。

    “吕布虽虓虎之勇,不过一介鹰犬耳。”骆俊言道:“此去徐州,退淮南之兵乃其一。震慑徐州四国乃其二。王太师易相夺国,淮泗旧盟,日渐松弛。长此以往,于(陈)国不利。吕布若能助陶恭祖,逐四国相,重夺州土。与我亦有大利。”

    言下之意,若能假吕布之手,先解袁术之围,后除夺权诸相。无论于陈国自身,亦或是八国联盟而言,皆大有裨益。

    “却不知,吕布心意若何。”陈王宠又道。

    “主公毋忧,待臣一试便知。”为主分忧,骆俊义不容辞。

    翌日。阳夏县,固陵聚,车骑将军营。

    闻陈国相到访。吕布猛然站起。陈宫却微微一笑:“将军依计行事。”

    “嗯!”吕布昂然虎躯,身披战袍,携六健将,出帐相迎。

    陈宫领车骑府一众属吏,帐前恭候。

    迎入大帐,宾主落座。

    吕布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军中自不可饮酒。见吕布军纪严明,坚甲利兵。

    骆俊心中甚喜:“昨夜王上为徐州使节麋竺设宴。将军可知,所为何来?”

    与陈宫四目相对,吕布笑答:“某,未知也。”

    骆俊亦目视陈宫:“长史雅量高才,焉不知乎?”

    陈宫笑道:“莫非,麋竺此来,乃为解广陵之围。”

    “然也。”不愧足智多谋,陈公台。既已早知,骆俊便直言相问:“王上欲请车骑将军,入徐相助。敢问将军,意下如何?”

    “闻袁术与陈国,暗结盟约。(吕)布此去,若与袁公路,一言不合,刀兵相向。恐延祸陈王。”吕布反问:“又当如何?”

    “将军所虑,亦是我主心忧。”骆俊慨叹:“不知,长史可有妙计。既不害二家之盟,又可解徐州之危。”

    陈宫含笑点头:“何难之有?”

    “哦?”骆俊急忙求问:“愿闻其详。”

1.206 饔飧不济

    “非某不愿,只因天机不可泄也。”事关军机,陈宫并未明言。

    “如此,可有定期?”骆俊不愧,贤相之名。此问,乃是言指,胜算几何。有定期,必有胜算。

    “国相当知。若求二全齐美,宜缓不宜急。”陈宫答曰:“此去徐州,除车骑营本部兵马外,乞王上再遣三千弩士相随。另求半年辎重粮草。以备不虞。”

    “半年之期。”骆俊闻弦歌而知雅意。陈宫之智,毋需多虑。兖州一战,足可例证。言及半年,十足胜算。

    “然也。”陈宫轻轻颔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切尽在掌中。

    “某,这便入宫。不日当有定论。”骆俊深信不疑,这便起身告辞。

    吕布携麾下,离席恭送不提。

    待主簿张邈,送骆俊出帐。吕布忙问:“若半年为期,何不求一年粮草。”

    吕布为人,胜在别无心机。尤其在陈宫当面,从不加遮掩。此与曹孟德莫测心机,判若云泥。故为陈宫所喜:“将军毋忧。何须半年,半月足矣。”

    吕布大喜离席:“计将安出?”

    “将军只需,如此如此……”陈宫附耳言道。

    吕布所患,便是苦无粮草。万余铁骑,人吃马嚼,耗费无度。更加秦胡兵久居边郡。喜食荤腥,无酒不欢。营中支出,可想而知。且孤军客卿,仰人鼻息。陈王宠虽足月供给,却仍难免“吃上顿,无下顿”。

    饔飧不济(yong sunji),一日三餐不能自给。且为爱惜羽毛,勒令兵士不可抄掠百姓。俗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吕布自被张邈、陈宫,裹挟起兵。吃喝拉撒睡,事无巨细,皆需凭一己之力。整日为营事裹挟,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尤其粮草辎重。乃心头大患。

    甄都车骑府,有家不能回。万幸发妻家小,皆随营安居。只可惜诸多积财,未及一并带走。否则,亦可傍身。不得已,礼贤下士,张榜安民。唯有平时,领兵四出,讨伐山贼,击退水匪。倒也聊胜于无。

    话说。自蓟王兴起,大汉一藩。天下宗王,皆北望。更有太平青领道于吉,解两汉第一谶:代汉者,宗王也。助推诸侯,王权高涨。更何况,为求自保,自桓帝崩后,淮泗诸国,便暗结同盟,不惜养贼自重。陈王宠素有勇名:“宠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

    “中皆同处”,足见射术之精。可想而知,陈国弩士,必是精兵。

    “黄巾贼起,郡县皆弃城走,(刘)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国人素闻王善射,不敢反叛”,“国相会稽骆俊素有威恩,是时王侯无复租禄,而数见虏夺,或并日而食(两天才吃一餐),转死沟壑,而陈独富强,邻郡人多归之,有众十馀万。”

    精益求精,今日陈国,当有数万弩士。再得蓟国坚兵利甲,并机关连弩。战力于关东,首屈一指。居高守备,游刃有余。

    更加坐拥鸿沟之便,连通四渎八流。单关税一项,便富可敌国。

    国富民强,兵强马壮。为淮泗诸国之首。又得传国玉玺。陈王宠,焉无称帝之心。

    “代汉者,宗王也”。

    陈王宫。

    闻骆俊言及与吕布营中相见诸事。陈王宠斟酌言道:“半年粮草,不值一提。然三千弩士,孤实难舍。”

    “车骑营唯有一万精骑。并无弩士居高守备。虑及将校家小,俱在营中。战事一起,恐难两全。故有此求。”骆俊答曰。

    陈王宠轻轻颔首:“车骑营,一万精骑何所出?”

    “五千秦胡骑,乃为董卓所募。本属诸西凉大人。后认吕布为义子,故由其统帅。”骆俊如数家珍:“三千陆浑骑,关东所募。吕布自领‘千骑卫’。并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麾下六健将,各有亲卫百余。”

    “何以不闻,并州兵骑,三河骑士。”陈王宠言道:“兖州之战,车骑营骑,并未折损。三千陈国弩士,可换一千车骑营骑乎?”言指车骑营中兵马,吕布必有所隐瞒。

    “主公之意,臣已尽知。”骆俊领命。

    稍后,又入固陵聚,车骑营。

    “吕将军,既为鄙国客卿,车骑不可空营。”骆俊言道:“何人留守,可否告知?”

    见吕布看来,陈宫遂代答:“国相所言极是。将军欲留三千精骑,守备大营。”

    “何人领兵。”骆俊追问。

    不等陈宫目光投来。便有一人昂然出列:“正是卑下。”

    乃车骑幕府主簿,八厨张邈之弟,裨将军张超。

    张超名声,虽亚其兄。然亦足称豪杰。领三千精骑,守备车骑营。乃甘为质也。

    “如此,甚好。”骆俊终是安心。

    陈宫趁机言道:“分兵势弱。半年之期,恐有不及。敢问国相,粮草可支足年乎?”

    “有何不可?”骆俊欣然应允。

    恭送骆俊出帐。陈宫并从事中郎许汜、王楷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张邈送客返回,不无担心:“我辈苦无根基,粮草不能自给。此去徐州,一年足否?”

    “半月足矣。”陈宫笑答。

    许汜求问:“此去徐州,若战胜,又当何为?”

    陈宫答曰:“陶恭祖年近六旬,又牧四战之地。曹操、袁术,觊觎州土;易相夺国,不遵号令。内忧而外困,恐命不久矣。”

    “哦?”众人大喜。张邈忙问:“莫非长史所求,乃徐州乎?”

    “正是徐州。”陈宫眼中,一闪精光。

    “若得徐州,何愁不能与曹孟德,一决雌雄。”张邈等人心中所恨,唯曹孟德一人耳。

    少时好友,反目成仇。恨意之深,不共戴天。

    骆俊马不停蹄,回宫禀报。

    闻吕布欲留三千精骑,并张超守营。陈王宠喜道:“便予他三千弩士,一年粮草又何妨。”

    “主公明见。”骆俊亦喜。

    三日后,陈王宠再设宫宴,为麋竺送行。闻不出半月,车骑将军吕布,将携一万精骑并三千弩士入徐驰援。麋竺终得心安。

    这便千恩万谢,轻车先回。

1.207 以退为进

    天下待吕布,皆“譬如养鹰”。

    自弃陈留,南下陈国,于固陵聚,立车骑将军营。吕布纳陈宫之言,将万余兵马,统称一万。陈国粮草,便以一万兵马计,月月足量供给。即便省吃俭用,又得陈国父老百姓日常接济,仍月月见底,别无余粮。

    正应“饥即为用,饱则飏去”之句。“饥附饱飏”,乃吕布天性。

    陈宫足智多谋。故用“减灶”之计,以示好陈王。又勒令兵士,无事不得擅离。与民秋毫无犯。这才令陈国百姓,稍得心安。毕竟,董卓残暴,秦胡骑恶名在外。吕布虓虎之勇,天下谈虎色变。若不行谨小慎微,乃至祸乱陈国百姓。惹恼陈王,关东再无立锥之地。

    为长久计。陈宫、张邈,已有万全之策。所携陈留余粮,尚可支应多余三千兵马乃其一。来年开春,命兵士屯田自养是其二也。

    不料多事之冬。岁末风云突变。

    袁公路弃江夏,猛攻广陵。陶恭祖,遣使求援。于是乎,遣吕布入徐,遂成上佳之选。

    陈国纵然富足,亦不过一郡之地。如何可比一大州。正如陈宫所料,内有诸相夺权,外有袁、曹虎视眈眈。内忧外困,陶恭祖恐难善终。时徐州无主,吕布当可取而代之。得一州之地,吕布足可与曹操,一争高下。

    此乃天赐良机。不取,有伤天和。

    事不宜迟。万事俱备,整装待发。吕布上疏陈王宠,国相骆俊置酒壮行。率一万铁骑,并幕府属吏,浩浩荡荡,奔赴徐州。

    刚出陈国境。吕布如鱼得水,抖擞精神。

    驱马近前,隔窗言道:“劳烦公台,统领中军。某引千骑卫先行。”

    “也好。”陈宫笑道:“将军自去。”

    “嗯!”吕布一声长啸,领一千精骑,风驰电掣而去。

    同车张邈,隔窗窥见。不由慨叹:“飞将雄兵,何以无功?”言指吕布勇冠三军,乱世正当大用。何以寄人篱下,至今无有寸土。

    陈宫笑答:“只因天时未至也。”

    同僚当面,张邈不加遮掩:“陈王素有大志,何不将家小一并留于营中。此去徐州,福祸未知也。”

    见张邈心事重重,只因兖州一朝兵败,痛失家业。唯恐曹孟德报复。不得已,将陈留家小并宗族,一并裹挟南下。辗转各地,餐风露宿。多有老迈族亲亡故。将入陈国栖身,今又拔营东去。车骑大营,除一万精骑,还有数千家小,裹挟随行。正因拖慢行军,吕布这才率军先行。

    个中隐情,陈宫焉能不知。这便劝道:“孟卓安心。此去徐州,定可一鸣惊人。”

    “自王太师易相夺国。陶恭祖亦剩广陵一郡之地。即便解袁公路兵围。陶恭祖亦难有寸土相馈。不过屯兵城下,足月粮草接济,罢了。许,远不如陈王。”张邈亦有主见。

    陈宫笑道:“诚如孟卓所言,此去难得寸土。然利不在此战,而在三五载之间。”

    张邈又问:“陶恭祖,果真短命乎?”

    陈宫不答反问:“孟卓可知,甄都之争乎?”

    “未知也。”张邈摇头。

    “曹孟德独霸兖州,得数万游兵。麾下兵马甚盛。其父曹嵩,今为太保,位列三公。欲分权王太师之心。甄都人尽皆知。王太师虽有意避让,奈何麾下一众僚属,如不其侯伏完等,却分毫不让。三独坐,曹氏已得二席。唯剩尚书令桓典,乃出王太师门下。闻,曹太保已命人罗织罪名,欲使侍御史劾奏桓典。”言及此处,陈宫笑问:“孟卓可知,我等弃陈留,南下之意乎?”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张邈幡然醒悟:“远避是非,作壁上观。”

    “鹬蚌相争,得利渔翁。”陈宫慨叹:“先帝时,曹嵩为大鸿胪、大司农,位列九卿,身高权重。为官多年,因权导利,富可敌国。蓟王入朝辅政时,曾命其子曹孟德,私求蓟王。言,欲捐钱一亿,求为太尉。今,位列上公,贪权之心,尤胜先前。料想,与王太师,断难两全。”

    “好一计‘以退为进’!”张邈如梦初醒:“甄都若失,关东必乱。”

    虑及此处,张邈忙问:“公台以为,上公之争,何人当胜。”

    “合则两利,分则俱亡。无有胜者。”陈宫一语中的。

    见陈宫胸有成竹,似有未尽之言。张邈虽心急如焚,然毕竟位列八厨。这便忍住,不做多问。知晓南下陈国,客卿诸侯,乃反败为胜之道,足矣。

    得陈宫相助,真乃我辈之福也。

    话说,吕布携千骑卫,轻装疾行。千五百里,数日可达。

    累日来。城下杀声震天,城头火石呼啸。

    纪灵乃袁术麾下,第一勇将。率先登死士,亲冒矢石,仰攻城池。张勋亦不甘人后。学曹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乘夜掘渠,直抵蜀冈之下。

    谓“水往低处流”。奈何,蜀冈地势高凸。即便掘渠冈下,却引水不至。徒劳无功,反被耻笑。张勋恼羞成怒,领麾下精锐急攻。纪灵攻南城,张勋击北城。广陵斗城,日夜厮杀,狼烟四起。城内百姓,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奔走哭号,面如土色。惶惶不可终日。

    岁末将至,寒气来袭。城下泥地,皆成冻土。一夜寒流,满地扑霜。城上城下,遂成铁板一块。

    冬季兴兵,残酷可想而知。奈何袁公路全无休兵说和之意。更加纪灵忠勇,悍不畏死。张勋等人,有苦自知。

    天将露白,鼓声隆隆。张勋忿忿起身,披甲出帐。

    “将军何在?”

    “将军已领兵先登!”营士手指广陵斗城。

    张勋捉刀提盾,顿足喝骂:“速进!”

    “喏!”刀盾手,列队出战。

    刚出砦门。兜头一阵寒风。张勋受此一激,猛然清醒。

    举目远眺。城墙云梯,兵如蚁聚。滚木礌石,城头呼啸。便有先登,盾碎臂折,惨叫坠地。强攻多日,城头机关重器,不是弹丸耗尽,便是久用损毁。唯有滚木礌石,拆城内民宅,取用不尽。

    “将军威武!”忽听城下高呼。却见一勇将,竟冒死冲上城头。

    看身形武技,正是纪灵无疑。

    先登之功,岂能旁落。张勋怒吼挥刀。

    “速进!”

1.208 命不该绝

    广陵子城。

    纪灵连斩数人,稳住阵脚。背后先登,手持劲弩,踏背踩肩,扑上城头。劲弩四射,飞虻穿身。近在咫尺,徐州守军即便全身披甲,亦无从抵御。三棱飞虻,破甲放血。若涂抹毒药,中箭即死,几无悬念。

    “结阵。”纪灵一声令下。先登死士,弃弩捉刀,顶盾身前。城头守军,正四面八方,赶来增援。盾箭相击,火星四溅。奈何先登盾,坚如龟甲,无法击穿。先登死士,先负盾身后,持弩登城。待矢弩射尽,再弃弩举盾。

    纪灵躬身立于阵中。双目如电,气喘如牛。先前搏命登墙,消耗过甚。趁机结阵,恢复气力。只需守住身后云梯。先登死士,便可鱼贯翻跃城头。持弩阵中,突施冷箭。

    周遭重甲矛兵,猝不及防,纷纷惨叫毙命。

    眼看先登死士,越聚越多。战况急转。忽听人马嘶鸣。

    便有一将,领数骑打马登城。人借马势,挺槊斜刺地面。

    青石崩火。槊刃自脚底犁入盾阵。马槊宛如撬棍,连人带盾撞飞。

    先登死士,惨叫坠城。

    骑士强突,亦未幸免。

    巨力破体,臂骨尽碎。马背骑士,喷血落马。不幸被马槊,回弹击中。头破血流,气绝坠地。更有战马被劲弩入脑,四蹄一软,合身撞向残阵。

    嘭!一声巨响。

    盾阵四分五裂。人马模糊血肉,难分彼此。背上骑士,凌空飞出。连砸梯上数人,滚落城下。生死不知。

    “杀!”

    中门大开,长矛破体。先登死士,穿胸洞背,肚肠齐出。被挑落城下。

    一时血喷如雨。

    城墙狭路,避无可避。生死互搏,血肉迸溅。守军长矛刺疾,先登挥刀怒击。钢刀嵌颈,长矛穿胸。双双气绝。

    “都尉,都尉!”见骑将落马,守军齐援。

    合甲坠马,八素七荤。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等骑将回神,阵后忽起惨叫。

    但见敌将,浑身浴血,宛如厉鬼。手持斩马、环首,长短二刀。如虎入群羊。双刀轮斩,残肢崩断。刀锋过处。丛丛兵卒,碎成一地。

    战圈肉眼可见,分崩离析。待砍瓜切菜,将内圈兵士腰斩。除骑将外,再无活人。

    背插数柄断矛,敌将森然一笑。

    斩马刀,血肉挂坠,豁口如锯。

    高高撩起,顺势下劈。

    吾命休矣!

    骑将闭目等死。不料刀尖正中垛口,火星迸溅。百炼长刀,应声崩折。半截断刀,寒光过颈。大好头颅,仍留在肩。

    莫非我曹豹,命不该绝。

    生死关头。忽听城下鸣金大作。

    “且留尔狗命!”敌将嘿声一笑。如灵猿挂树,翻下城去。

    城下兵退如潮。惨叫依稀入脑。曹豹咬牙起身。只见血流成河,四垒积尸。残肢断臂,满地肚肠。血腥扑面,竟无处落脚。

    “都尉!”便有残兵,踉跄赶来。

    “何以收兵?”曹豹犹未回魂。只需斩杀守将,军心必崩。一鼓作气,广陵可下。何以战胜收兵。

    “我等不知。”残兵浑身披创,九死一生,亦全然不知。

    片刻后。淮南联军,中军大帐。

    纪灵除衣卸甲,袒胸露腹。割肉喝酒,大快朵颐。一旁军医,正为其包扎。

    见张勋等人赶到,便龇牙一笑:“因何鸣金。”

    “斥候来报,援军将至。”张勋答曰。

    “援军何来?”纪灵又问。自王太师易相夺国。陶恭祖声势大衰。群僚弃官,众将离散。徐州四国,各守郡境,作壁上观。千里之内,广陵已成孤城一座。何来援兵?

    “斥候言,乃吕布先锋。”张勋恭敬如故。

    纪灵为偏将军,位在众人上。张勋等人,或为裨将或为校尉。皆受纪灵节制。话说,张勋此人,确有帅才。得斥候来报,当机立断,鸣金收兵。又甘为后队,掩护兵士归营。

    “吕布客卿陈国,何以至此。”闻飞将之名。饶是纪灵,亦不敢大意。

    “半月前,有使者轻车出城。当与吕布此来相干。”张勋斟酌答曰。毕竟,袁术与陈国,盟约暗结。既为陈国客卿,吕布何以驰援徐州。

    “勒令兵士,谨守大营。无令不得轻出。”纪灵慎重以待。

    “喏。”张勋等人,齐声应诺。

    广陵金城,州治。

    麋竺大喜来报:“吕车骑至矣。”

    陶谦,本就人老气衰。累日衣不解带,谯楼督战。寒气侵体,感染风寒。三日前,病情加重,难以支撑。唯抱恙归养。奈何心忧战局,竟一病不起:“速引吕车骑,入城相见。”

    “报,吕车骑,于城东南三里外扎营。意欲何为,未可知也。”便有斥候来报。

    “哦?”陶谦遂看麋竺。

    麋竺斟酌言道:“料想,必是因纪灵先登攻城,故吕车骑先行扎营。明公且安心。陈王素有重名,必不会言而无信。各部兵马,万勿轻动。待卑下,一探究竟。”

    “速去速回。”城下扎营,来者不善。坐视麋竺只身涉险,陶谦亦是无奈之举。稻草救命。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蜀冈高耸。纪灵立寨西南,背靠长江水砦。进退有据。吕布轻骑远至。立寨东南。二寨与广陵斗城,互为犄角。彼此相距十里。

    淮南联军,龟缩不出。麋竺轻车出城,有惊无险。

    三里车程,转瞬即至。

    待车驾入营,中军大帐,将将立起。

    “拜见将军。”麋竺先礼。

    “吕某披甲在身。失礼之处,别驾莫罪。”吕布抱拳笑道。

    “不敢。”

    宾主落座。麋竺先言:“敢问将军,因何立营城下。”

    “吕某先行,大军后至。故立营城下,以为接应。”吕布答曰。

    原来如此。麋竺急忙进言:“淮南联军数万,陈兵十里。大将纪灵,有万夫不当之勇。将军切莫轻敌。”

    “哦?”吕布一声轻笑:“万夫不当者,何其多也。”

    “这……”麋竺正不知如何作答。

    却听吕布好言宽慰道:“别驾即来则安。待明日,见吕某为徐州解兵。”

    “敢不从命。”见两军阵前,吕布谈笑自若,豪气不减。麋竺亦稍得心安。

1.209 辕门射戟

    吕布所携千骑卫。皆是弓马娴熟,虎狼上士。

    赢粮十日,轻装疾进。并无机关兵车,拼组营地。取蓟国巧工铲,掘地为堑,堆土成墙。虽是冻土,然至日暮,营堡初成。堑底至墙顶,足高一丈。可防骑兵突袭。若淮南联军,乘夜来攻。吕布求之不得。

    燃篝火御寒,取睡囊(袋)铺满火圈。再取大氅遮盖,便是满地扑霜,亦不觉寒。热气地暖为其一,软革睡囊,皮毛大氅,防寒保暖乃其二。久居边郡,强横体魄是其三。餐风露宿,习以为常。至多于风口,支起一面皮帷。防冰霜倒卷,便可酣睡至天明。

    唯吕布中军,立有大帐。毕竟,身居高位。席地而卧,衣草而出。成何体统。

    帐内火塘,薪炭赤红,无烟无焰。军中庖人,正全神贯注,炙烤一头全羊。吕布并徐州别驾麋竺,夜宴正酣。

    头顶冷风呼号,偶有零星雪落。大帐中空,暖气升腾。迎着逆升的赤光,可见雪落半空。不及铺陈于地,便涣然冰释。偶有零星落于全羊,亦似雪盐飞洒。别有一番情致。

    见麋竺神态自若。吕布越发敬重:“孤帐居野,距敌十里。别驾心中无惧乎?”

    “如将军所言,即来则安。”麋竺举杯回敬:“何惧之有?”

    “闻别驾以郁洲山相赠,寄妹于蓟王西宫。宜当举家北上,何必留徐。”言及蓟王,吕布五味杂陈。

    “兵祸未除,不忍相弃。”麋竺答曰。

    “别驾真义士也。”吕布慨叹。

    “世代为商,只求守信保身,不敢妄言忠义。”麋竺谦虚作答。

    “好一个,守信保身。别驾诚不欺我。”吕布一时感慨万千。在商言商。于商家而言,诚信乃立世之本。故麋竺言守信保身。

    二人饮酒夜半,麋竺昏昏欲睡。待日光刺目,这才悠悠转醒。

    全羊已炙焦黄。庖人依次切来,呈送麋竺案前。

    “将军何在?”麋竺坐睡半宿,双腿麻木,一时竟不能起身。

    “将军已将兵出。”庖人恭声答曰。

    “速扶我起身。”麋竺亦顾不得许多。

    “喏。”

    草草整理衣冠,麋竺迈步出帐。问清吕布所在,这便换乘营中军马,赶去相会。

    绕行蜀冈,辗转十里。

    遥见一骑,往来奔冲,似火线流星。所过之处,淮南营前陈兵,人仰马翻,兵败如山倒。偶有流失冷箭,亦射落马尾。不曾近身。

    “何不见纪灵出战。”见有数骑打马来迎,麋竺忙问。

    “敌将一合落马。将军已放其归营。”骑士答曰。

    “吕将军,真英雄也。”麋竺慨叹。纪灵凶名,可止小儿夜啼。不料竟一合落马。

    麋竺不知。若非临来时,陈宫面授机宜。吕布戟下留情。纪灵早已身首异处。

    吕布所御良马,号火龙驹。驰城飞堑,如履平地。自领数十骑,驰突敌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败尽淮南主将。

    淮南大营,士气低迷。张勋等人,唉声叹气。

    纪灵有苦自知。

    那日与吕布斗战,一合落马。乃至背上金疮迸裂,至今血迹未干。血险流干,何来气力再战。下意识抬头望天,时辰至矣。因何不见吕奉先,营前搦战。

    “报——”便在此时,忽有斥候奔冲来报:“另有一万兵马,已入吕布营寨。”

    “嘶——”帐中众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连败数阵,兵卒丧胆。不如……”张勋欲言又止。

    窥纪灵面露愠色。帐内诸将,无不屏气。

    “一万铁骑,若趁我拔营,挥军掩杀。数万淮泗健儿,命丧城下矣。”其中利害,纪灵焉能不知。

    闻此言,帐内一时无声。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铁骑往来如风,截粮断道。待营中积粮耗尽,一朝兵溃。在所难免。

    少顷,忽又有营士来报:“报,吕布遣使传书,请将军赴宴。”

    “咦?”纪灵毕竟武人,不知吕布此举深意。转念一想,区区书信,何必见疑。这便取来一观。

    “吕布何意?”张勋求问:“莫非……欲招降我等。”此言一出,帐中将校,神情各异。家小皆在寿春,若临阵降敌。恐全家性命不保。然若一败涂地,便是侥幸逃回。袁公路盛怒之下,又岂能轻饶。不如,降之。尚可只身幸免。

    “书中只言赴宴。”纪灵如实作答:“并无劝降之语。”

    “将军,意欲何为?”张勋求问。

    “即便鸿门宴,某亦当亲往。”纪灵果有勇气。事不宜迟,命人梳洗包扎。纪灵携数骑,出营赴宴。

    车骑营垒,中军大帐。

    “将军何意?”敌军未退,胜负未分。见营士杀牛宰羊,似要犒赏三军。麋竺急忙入帐求问。

    “别驾稍安。”答话之人,正是统领中军陈公台:“此宴,乃为解城下之围也。”

    麋竺肃容回礼:“愿闻其详。”

    “待纪灵赴宴,别驾一观便知。”陈宫并未明言。

    “也好。”麋竺豪商出身,买椟还珠,讨价还价,自是得心应手。

    少顷,待纪灵走马营门。吕布亲出相迎。

    “拜见吕将军。”纪灵先礼。

    “纪将军无须多礼。”吕布抱拳相邀:“请。”

    “将军情。”

    二人共入大帐。吕布执其手,引荐帐中嘉宾。见一干人等,皆面含笑意,相待以礼。纪灵稍得安心。

    宾主落座,吕布大摆筵席。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吕布起身言道:“岁末将至,万物凋敝。将军何不罢兵,与民休息。”

    此语可谓正中下怀。然虑及久战无功,又恐无从较差。纪灵天人交战。急切间,竟无言以对。

    与陈宫四目相对。

    吕布又谓纪灵曰:“陶使君,素有贤名。并无过错,却为将军所困。故陈王遣布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

    言罢,取方天画戟在手。离席舞起,寒光刺目。纪灵胆战心惊,冷汗直流。

    正欲伏地求饶,吕布陡然止步。气定神闲,杀机四散。唯剩戟上小支,寒芒吞吐。余音不息。

    将画戟随手掷于军士。乃令植于营门,吕布弯弓四顾:“诸位观布射戟小支,中者,当各解兵;不中,可留决斗。布领兵自回。如何?”

    “不可!”麋竺大惊离席:“此距辕门,百五十步开外,莫说戟上小支,便是走兽,亦难射中。”

    汉承秦制。以六尺为一步,三百步为一里。百五十步,足有半里之遥。

    “无妨。”吕布取鹊画弓在手,将杯中美酒而尽。回头望月,一箭射出。

    箭似流星,正中戟支。火星迸射,金戈交击。

    一箭惊四座。

    诸如麋子仲,目瞪口呆者,比比皆是。待吕布长笑回席。众人方才醒悟,不禁齐声惊呼:“将军天威也!”

    明日复欢会,然后各自罢兵。不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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