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2 甘后双身
三日前,甘后迁居云台观邸,蓬莱仙馆。
只因甘泉宫,尚未督造毕。世人皆知,甘后乃千秋师甘始女。方士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自云台观出嫁,情理之中。
张甯所居碣石宫,言筑毕,亦为时尚早。亦于三日前,迁居楼桑老宅。此乃王太后之意。家门出嫁,足见情义。
另有吴房君华妁,乃由楼桑太医寺出嫁。华国老府邸虽在国都,然家人久居楼桑,坐诊国医馆,十年如一日。诊金、奉谷,积满义仓。幸得荆州名医,张仲景入太医寺。才稍得闲暇。
华妁既嫁蓟王家,遂辞太医左令之官职。
蓟王拜张机继为太医左令,兼领王宫门大夫,秩双二千石俸。又加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三食君俸。
如前所说,前汉医令有二支:一属太常,为百官治病。一属少府,司为宫廷疗疾。
于是华妁改仕少府尚药监,掌御药。称御医令。虽宫秩降至六百石,然却受封“茝若贵人”,金章紫绶,初食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儒宗郑玄释法:父在授父,父不再则授长兄,无长兄则顺授其弟;无父及兄弟,则授从父,以此顺下,孤母入宫奉养。
且岁俸不可复领。
如华国老,本就为十五等爵之少上造。于是“贵人民爵”,顺授长兄。华佗长子名伦,字顺平,小名沸儿。少时误食曼陀罗果,幸被其父所救。今亦为良医,就职市舶寺,常随海市南下。颇有声誉。
甘后身世,讳莫如深。蓟王事无巨细,皆亲书于(竹)策,焚于中山靖王陵宫,告庙先祖。世人只知,乃千秋师甘始之女。仙(道)号“神智夫人”。
然,天下无不透风之墙。
故后世有诗,隐晦提及:“国色名花俱绝代,玉人甘后本双身;劝君薄薄施朱粉,莫遣名花妒玉人。”
“甘后双身”,言指双重身份也。
此,皆是后话不提。
迎亲车队,分发三门,悉出王城。一路奔南港,二路奔楼桑。无需换乘舟船。沿官道亦可通达。
接回一后二贵人六美人。
九九重阳会,姻亲共祝寿。四海姻亲,获赐海量蓟国名产,尚未及装车。蓟王婚期至矣。蓟王早有先言:百官贺帖,百姓置席。因流水长席,各家各户,出资不可超过百角。故称“百角宴”。四海姻亲,与楼桑宗亲比同。礼不过千钱。
蓟王尚简,海内共知。
恰逢国之大典。二宫太皇,赐大酺三日。
“赐酺,自秦始,秦法,三人以上会饮则罚金,故因事赐酺,吏民会饮,过则禁之。”
如前所言,酿酒极耗粮谷。荒年必禁。丰年则开。蓟国千里稻作,年年大熟。更加消毒酒精,不可或缺;百花香露,居家必备。故从未禁酒。时下美酒,度数偏低,类后世啤酒。三五小酌,三杯足矣。大酺三日,酒不醉人人自醉。
婚礼仪轨,蓟王驾轻就熟。甘后居中,贵人分居左右。身后六美人,幂篱盖头,一字排开。宫人持檠引路,节奏尽在掌握。新妇只需顺应抬步,断不会有失。
凡遇仪程,持檠宫人必耳语告知。即便疏于蓟宫仪,亦不会有失。谓“忙中出错”。凡大典奏乐,皆悠扬和缓。庄重之外,亦有安抚之意。按部就班,毋需慌张。
婚礼前,宋贵人已携宫中女官,详加检视。甘后虽曾生育,然却是未经人事,完璧之身。华、张二贵人,亦皆完璧。张、李、赵,仙门美人贞洁如初。郑美人,坚贞守节,寡居多年,久未经人事。二程美人,新创未愈,乃王临幸。函园美人安娜塔西娅,可为人证。
孀妇再嫁,大汉实属平常。便是再嫁为后,母仪天下,亦有先例。论开明之风,且看女子地位如何。两汉四百年,独领风骚。上下五千年,无有出其右。
儒宗为首,国中大儒,集思广益,勘定蓟王婚礼。古为今用,隆重无比。
正殿礼毕,遂送入北宫合欢殿,蓟王一娶九女。媵妾多出仙门,合乎御妇之礼。并无僭越。
如意不急揭幂。同牢合卺,结发共枕,后稍许。
将九位新妇,安置于七重华盖合欢寝榻之上,蓟王只身返回正殿。
大宴宾客,君臣同乐。
族中兄弟,四位义弟。并肱股重臣,心腹宿吏,不醉不归。
“二弟,已得数子。三弟,何不努力?”张飞离席敬酒,刘备把臂言道。
“不急,不急。”张飞嘿声一笑。
“可有心仪?”刘备又问。
“天下未定,何患无妻。”张飞瓮声答曰。
“三十而立。莫令叔父心急。”刘备言道。
“唉!”张飞满饮入席。
“大哥。”关羽亦离席相敬。
“二弟。”刘备一饮而尽。兄弟情义,皆在酒里。
“敬大哥。”四弟太史慈,五弟黄叙,双双离席。
“满饮此杯。”刘备连饮三杯。琼浆玉液,仙露甘霖。不觉已微醺。再有百官敬酒,门下祭酒司马徽,携门下五吏,并东西二曹,诸馆令丞,起身接过。对饮此杯。
吉时将至,蓟王起身回宫。
群臣恭送王驾出殿。交由门下署主持国宴。嘉宾满座,欢饮达旦。群臣奉命大酺,一醉方休。
北宫合欢殿。仪仗止步殿前。守卫侍御姬,妩媚多姿,英姿飒爽。轻启殿门,放夫君一人入内。
枝灯琉璃,辉煌金碧。
待宫门紧闭,自登二重。
只见甘后凤冠霞帔,端坐榻前。身后八美同榻,虽有幂篱遮蔽,然却艳光照人。
蓟王稳住心神。手持三尺玉如意,次第挑起。
“碧潭深处一真人,貌似桃花体似银。鬓发未斑缘有术,红颜不老为通神。蓬莱要去如今去,架上黄衣化作云。任彼桑田变沧海,一丸丹药定千春。”
不敢与夫君目光相碰。九美盈盈下拜,齐呼:“拜见夫君。”
“免礼。”蓟王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坚若磐石,如松挺拔。气血涌动,蓄势待发。遂唤入安四长御,行同牢合卺,脱缨结发等,夫妻之礼。
礼毕,女官鱼贯而出。合欢榻上,只剩孤男九女:
“解鸣佩,释罗衣,披华幕,登神机,乘轻杼,揽牀帷,动摇多容,俯仰生姿。”
“谁解长生似我哉,炼成真气在三台。尽知白日升天去,刚逐红尘下世来。黑虎行时倾雨露,赤龙耕处产琼瑰。只吞一粒金丹药,飞入青霄更不回。”
只说“步虚声度迎仙引”,又道“环中天地一壶春”。
1.153 情亦动人
有道是,“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闻蓟王聘之。天下娘家,无有不允。四海姻亲,无有不至。随东王父,同正大道。不枉此生也。
一夜承欢,天光大亮。
无需华妁善后,蓟王先行抽身,入寝宫汤池沐浴。
函园贵人希雷娅携众美,已恭候多时。
后宫渐有新人入,夫君从不忘旧人。坦诚相见,何须多礼。众御姬如乳燕投怀,相伴入池。琉璃画壁,暖意朦胧。远声近呢,笑貌音容。随风潜入,丝丝入耳。
甘后,美眸微睁,悠悠转醒。
一夜之间,焕然新生。新仇旧恨,烟消云散。浓情蜜意,漫灌心田。女爱男欢,如人饮水,自知冷暖。云情雨意,轻重急缓,苦后回甘。云收雨歇,余威尤烈。大江东去,流水潺潺。
“扰之大者,其事有三:一则势利荣名,二则妖妍靡曼,三则甘旨肥浓。”扰人心境,势利荣名居其一,妖妍靡曼为其二,甘旨肥浓乃其三。
口腹之欲,美色之欲,名利之欲。三者合一,无可匹敌。
恐过了时辰。安长御奉命入殿。榻下轻唤:“甘后,醒否?”
七重华盖低垂,层层遮掩七重玉阶。居中掀起一角,必是夫君先醒。旖旎春光,惊鸿潋滟。
“我等已醒,有劳长御。”甘后,柔媚尤胜先前。
“不敢。”得安长御示意,宫中女侍医,纷纷入帷。善加打理。善始善终,莫过如此。
身下贞绢,亦需上呈王太后查验。
闻先帝扣关不力,一败涂地。再观甘后贞绢,贞落斑斑,触目惊心。夫君果然天生。安长御深吸一口,稳住心神。遂命宫人将条条贞绢,呈送西宫增城殿。
必有人问。王幸九美,如何分辨。贞绢虽未具名,却各有百花刺绣。
牡丹为后,芍药当妃,芙蓉美人:“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今朝有酒今朝醉”,“任是无情亦动人”。
风动乎?幡动乎?
心动乎。
新创未愈,礼不可废。
王家仪轨,见著知微。
“妾等,拜见母亲。”甘后忽然泪目。孤儿寡母,乱世浮沉。求死不难,求生不易。
“免礼。”王太后,撤帘相见:“闻你与我儿诸事。敬你死中求生,不夺大节。我儿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既入我家门,当保你母子,一世安稳。前情旧事,皆可休矣。”
“妾,无言以对。”甘后终是落泪。
八位新妇,感同身受。
礼毕。母亲既命人搀扶出殿。各自回宫休息。
二太后言:“甘后入宫,阿斗入家门。二全齐美。”
三太后亦道:“母凭子贵。甘后应有此报。”
王太后轻轻颔首。为母则刚,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郑美人子,邓芝,少年英才。儒宗,寄予厚望。四方馆长朱建平言,有百岁之相。今为王上继子,当入王子馆,伴读封儿。”二太后,亦有远见。
“我儿当有计较。”王太后答曰。
“待甘泉宫筑毕,王上欲易县为京乎?”三台后随口一问。国内风传,路人皆知。
“未可知也。”王太后言道:“三兴炎汉,为期不远。自立还是扶立,且看我儿如何择选。”
“长姐,以为如何?”
“少时,王傅曾言,能扶则扶,不能,则取而代之。终归家国天下,皆有大利。”王太后笑道:“你我姐妹,毋需多虑。且看时局若何,天命归谁。”
“长姐,所言极是。”二义王太后,异口同声。
“东境初分,闻大小辽泽地利,不下雍奴,督亢。待圩田大成,可再活千万口。”二太后笑道:“即便不为天子,王上三百子嗣,亦足可分。”
言及此处,三太后忽问:“闻王上,欲分国于八子。却无有下文。不知为何?”
“恐致前汉,七国之乱。”王太后答曰:“我儿遂消此念。蓟国当传位嫡长子。不可分割。”
“原来如此。”三太后又问:“王上春秋鼎盛,若不进位天子,蓟国如何能传于封儿。”
王太后笑道:“小妹又多虑。五帝之子,皆出我家。我儿天生,谋主谋国。国运如何,必有计较。”
“长姐,言之有理。”二义王太后,这便心安。
北宫瑞麟阁。
蓟王丰神朗俊,和光同尘。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甘后母子入家门。甯姐姐去而复返。蓟王再无心牵。
外堂内阁,宫妃女官。皆与有荣焉。
士贵人问蜜月安排。
蓟王言,南巡刚回,稻收将始。不宜远行。共入船宫,舟行国境。巡游千里江山,亦大快人心。
士贵人,遂传谕南宫披香殿。中书令赵娥,既命人安排。
“洛阳可有消息传回?”蓟王又问。翟美人已去三日。三千里水路,旦夕可至。
“南閤主记,六百里上报。昨日船泊阳港,今日,翟美人携门下游缴,已入北邙。”宋贵人答曰:“料想,不出三日,当有消息传回。”
“夫君,为何对程璜之事,如此上心。”马贵人不解。
“程璜其人,老谋深算。历经数朝,屹立不倒。能人活到老,又得善终。黄门内官,何其不易。”蓟王答曰:“豢养女死士,程氏三姝,出身来历,一概不知。且暗施‘制命术’,背后有何阴谋,亦不得而知。于公于私,于家于国。皆需查明。”蓟王答曰:“终归有备而无患。”
“夫君所虑,恐程贵人,亦如二程美人。”士贵人一语中的。
“然也。”蓟王情长谋远:“程贵人,母凭子贵。为合肥侯连生二子。先前又为先帝食母。却无人知晓,所嫁何人,子嗣何在。如今,程璜已死。然背后,可还有人制命。”
“故夫君遣翟美人,亲赴洛阳。若法器仍在,则无忧矣。”宋贵人这便醒悟。
“法器不在,又当如何?”马贵人忽问。
“法器不在,江东危矣。”蓟王答曰。
1.154 无从科举
或有人言。
自始皇帝,焚书坑儒。先秦百家经书,毁于一旦。便有流传,亦因抄掠、储存等各种原因,而参差有别。
然,大略相同。因何不可用?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一字之差,儒家沦为腐儒也。
故两汉经文,大略分“古文”与“今文”二类。汉儒,称时下通行之隶书为今文,以别于籀书(大篆)之古文。
如《欧阳尚书》,便是汉欧阳生所传“今文《尚书》”。
《后汉书·孙期传》:“济南伏生传《尚书》,授济南张生及千乘欧阳生。欧阳生授同郡儿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相传,至曾孙欧阳高,为‘尚书欧阳氏学’。”《东观汉记·杨震传》:“(杨震)受《欧阳尚书》於桓郁。”足证《欧阳尚书》,广为流传。
今文《尚书》,乃《尚书》之一种。古《尚书》经秦焚书亡失。汉初秦博士伏胜,传二十九篇。后学者,递相授受。分:大、小夏侯,及欧阳三家。因其以汉隶书写,区别于古《尚书》,故称“今文尚书”。
今文《尚书》,分大、小夏侯,及欧阳三家。何以至此?
除去各门各派,所藏经文,参差有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古书皆无标点。如何断句,各家皆有不同,于是乎,对经文的理解,亦大有出入。正因如此,才有注解一说。
古文断句,且看下例。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主人留书逐客。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客人心安理得。
虽是笑谭。亦可佐证,为何今文《尚书》分三家。
且问,若行科举取士。
当考古文还是今文?
大、小夏侯,及欧阳三家,以谁为准?
今文尚书有三家。窥一斑而知全豹。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大汉学派,何其多也。
如何科举?
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不活在当下,如何能悉知,鲜活民生,世事人情。除非天赋异禀,亦或是天道酬勤。
如我蓟王这般。
“黑虎行时倾雨露,赤龙耕处产琼瑰。”
所谓“游龙伏虎”。赤龙身后,必伏有一团,一丛,一头!黑虎。
蓟王新婚燕尔。
甘后食髓知味。
更加甯姐姐揭面。倾国绝艳。还有名女仙,不可言传。李真多,张姜子,赵爱儿,郑天生。各有所长,受益匪浅。
尤其郑天生,与卢暒类似。兼有道术,却能生养。实属难能可贵。
另有吴房君华妁,专为蓟王善后。水到渠成,亦是人情使然。
四海姻亲使团,自有门下署相送。无需蓟王费心。婚后三日,遂乘三足踆乌,入千里蓟国渠。饱览两岸风光。
千里黄金水路,都水署、都船署,连年修葺。千里长堤遍紫花。两岸水网纵横,稻田一望无际。时有锦鲤翻花,群鸟惊起。更有农人,屉舟往来,泊于自家沟渠。一季辛劳,丰收在即。断不可有失。
山水民情,般般入画,总令人心旷神怡。
三足踆乌寝宫,鸳鸯合欢榻内。
日上三竿,天光大亮。甘后残红未消,春意未退。船宫缓进,水中游离。无外人在场,自可稍稍恣意。酣睡足醒,犹觉酥软无力。
待沐浴更衣,入琉璃花阁用餐。再经十字飞阁,升正殿爵室。
夫君已早来。
“妾等,拜见夫君。”甘后引新妇,盈盈下拜。
“甘后免礼。”蓟王一笑扬眉。
所谓娶妻娶贤。成妻礼后,还需行成妇礼。尤其新婚三月后,“庙见成妇”。乃家门大礼。如同告庙,方为礼毕。庙见成妇,新妇才正式纳入家门。三月之中,若新妇犯“七出”之罪,则被休去。
亦称“七去”。乃休妻七种理由。
《仪礼·丧服》:“出妻之子为母期。”出妻,亦称“出母”,为父休弃之生母也。即子要为出母服丧一年。嫡子则不服丧。故《丧服》又曰:“出妻之子为‘父后者(继承人)’,则为出母无服。”《左传》释曰:“与尊者为一体,不敢服其私亲也。”嫡子与尊父一脉相承,不能“服其私亲”。足见“嫡亲”之尊,犹在“私亲”之上。
疏曰:“七出者: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
又《大戴礼记·本命》:“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不顺父母去,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zi g)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盗窃,为其反义也”。
与羌人先行婚检类似。庙见成妇前的三月之期。可视作汉人,试婚之礼。
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月之期,足矣。
妇见舅姑时,王太后赠金玉良言:敬你死中求生,不夺大节。既入我家门,自当保你母子,一世安稳。前情旧事,皆可休矣。
“死中求生,不夺大节”,乃甘后,半生写照。故母亲承诺,“保你母子,一世安稳”。并警告甘后,“前情旧事,皆可休矣”。
短短一席话,含义深远。胜过万语千言。
甘后饱读圣贤书,蕙质兰心,洗心革面。自当恪守妇节,不敢逾越。
亦如蓟王所言,焕然新生。
蓟王以为。甘后才智,当不在慧妃之下。能为家国所用,善莫大焉。
“前方何处?”远眺碧波荡漾,水天一色,甘后遂问。
甯姐姐代夫答曰:“乃是掘鲤淀。”
虽一娶九女。刘备对甯姐姐,宠爱无度,何必多言。
刘备笑道:“正是掘鲤淀。”
千里之国,九河下梢。如督亢、雍奴、文安等大泽,悉被圩田分割。唯剩东西掘鲤淀,水面宽阔。泽深水大,不利圩田乃其一。为蓄洪储水,有意留存乃其二。
东西二淀,商船往来,亦多良港。
蓟王泛舟而来,只为饱览泽中风光,携娇妻美人,共度蜜月。
无需靠岸。
1.155 果然民贵
三足踆乌,水上巨坞。
王旗不张,群舟绕行。
多年前,蓟王命将作寺良匠,于东淀内,距益昌西二十五里之武平亭,新建东港。因位于武平亭,故又称为“武平津”。有渔户三千家,船户三千家,农户三千家。计万户。
凡蓟都所辖,城港破万户,实属平常。诸如容城、益昌、平曲等,掘鲤东西二淀,周遭城邑,圩田大成,城池横竖七里,各有民三万户。再加客(庸)籍,不下三十万众。蓟王圩田二十载。早有青壮长大,分户外迁。饶是如此,各城亦足有三万户。只因督亢秋成,稻谷飘香。每到稻秋时节,掘鲤淀中,日入千帆。更有岭南大舶,远行万里至此。贩运本季新谷。
一石三百钞。童叟无欺。蓟国官田,有增无减。八月按比,已破二千万亩。人手足备,圩田不断乃其一。流民日稀,盐府分润乃其二。二千万亩良田,单一季稻作,足可得三百六十亿钞。蓟国高薪养廉,正因底气十足。
除去稻作。淀中网屉密集,渔田遍布。渔田,类海田也。渔户与船户,并不相同。渔户多滨水而居,渔猎为生。船户随船而居,僦船为生。亦有渔田或海田。若僦船出港,则交由宗亲邻里代管。
稻秋在即。各城吏民,如临大敌。又皆知,王上新婚出游,不欲叨扰。故各级官吏,谨守岗位,已备稻收开镰。
无论自幼相伴之张甯,还是半路来投之甘后。皆为千里稻田美景所震撼。楼桑八景之霜晚稻浪,无怪引名流齐聚。乘云霄天梯,登十万楼台,凭栏远眺,把酒言欢。
民以食为天。丰收在望,焉能不喜。尤其黄巾乱后,群雄并起。人吃马嚼,耗费无数。虽有屯田,却杯水车薪。流民过少乃其一,屯兵不足乃其二。
究其原因,天下流民,皆投蓟国。再加佃户皆被豪门大姓豢养于坞堡之内。苦无人可用。曹孟德《抑兼并令》,明知遗祸无穷,亦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关东州郡,竞相效仿。足见缺衣短食,民情急迫。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解燃眉之急,再除后患无穷。
试想。蓟国千里白泽,别无寸土。楼桑邑落,不足千口。到如今四百城港,月起十万楼台。二百二十万户,千六百万民。民众多拖家带口,迁徙至此。此消彼长,天下何来人手可用。
时黄巾四起,播乱八州。州郡皆视流民如洪水猛兽。时有大别山蛮,举族北迁。凡过路州县,皆如临大敌。唯我蓟王,海乃百川。天下徙民,积少成多,涓滴成海。如今再看,实则大利于国。
诚如许子远由衷慨叹,果然民贵。
汉民之贵。绝非只因人口等同于生产力。亦是星星之火,为蓟王焚尽蛮荒。迈向帝国时代的蓟人,与海外荒洲上的岛夷。从文明而言,无有可比性。
海外寄田,之所以迅速兴起。除去寄田券,暴利所驱。蓟国农人,言传身教,令岛夷迅速开化,才是本因。
兰沧苑中,蓟王家,二千万亩美田。正因有十万新野流民迁入,方才大兴。户户给予美田一顷,亦是王道使然。为王客庸,亦足领庸金,不少分文。新野流民,如何不感激涕零。以死相报。
所谓王道,内圣外王之道也。“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两汉四百年,释其意为:儒皮法骨,无为而治。
蓟王却以为,以王为方,家国天下,上行下効。
后世“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便是所谓“市场(资本)主导”。然,政府引导,不可或缺。换言之,凡华夏复兴,皆王道治国。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洛阳,北邙。
程璜大墓。
“报,地宫已开。”便有门下游缴,出墓来报。
“万勿轻动。”队率庞舒,急忙上报翟美人。凡大墓地宫,必设机关。冒然闯入,轻则中毒,重则殒命。
释比翟姜,乃出上古仙门。机关暗器,消息埋伏,无有不精。更加久居深山,行走密林。虫蛇虎豹,皆敬而远之。足见道法高深。唯一积弱,便是房中之术。然自侍寝夫君,亦突飞猛进,补足缺憾。
得庞舒上报,翟姜遂领游缴中,善此术者,亲下地宫。
避开机关暗器,抵达棺椁所在。
程璜位高权重,历经数帝。以长信太仆终。故窦太皇特赐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荣宠下葬。“东园秘器作棺梓,素木长二丈,崇广四尺”。足见其阔。
珠襦玉柙,便是玉衣殓服。
“帝崩,唅以珠,缠以缇缯十二重。以玉为襦,如铠状,连缝之,以黄金为缕。腰以下以玉为札,长一尺,广二寸半,为柙,下至足,亦缝以黄金镂”,“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薨,皆令赠印玺、玉柙银缕;大贵人、长公主铜缕”。
棺中程璜,铜缕玉衣,尸身未腐。
取呼吸面具佩戴,翟姜亲自查验。
“玉柙完好无缺,当无人发丘。”便有门下游缴言道。
“不可大意。”翟姜素来谨慎。细查铜缕编纂,终见破绽。
取银钩探入,轻轻一提。铜缕崩散。玉衣自腹部,裂成两半。
程璜尸身,竟被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皆不见。
“勿动棺椁,将尸身抬出。”翟姜言道。
“喏。”
抬尸出地宫,送入草庐。便有门下游缴,除玉柙验尸。
“禀美人。程璜尸身,乃葬后被戮。行凶之人,似别有所图。”队率庞舒,稍后来报。
类比先帝陵园。洛阳北邙,乃京都勋贵家族墓地。进出皆有兵卒把关。各陵寝亦有守卫。正因翟美人,奉命而来。故才放行。
“何故草庐无人。”翟姜又问。
结庐坟前,乃为守丧。程璜死后,三养女各奔西东。然毕竟还有黄门子弟,代为守墓。尚不满三载,何故无人。
庞舒答曰:“京师屡遭兵乱,黄门十不存一。更加朝廷东迁,黄门子弟,如鸟兽散。坟茔无守,必是此因。”
“何人守丧,再去察问。”夫君授命,翟姜自不会善罢甘休。
“喏!”
1.156 定鼎关中
“禀美人。卑下等,皆无所得。”待游缴返回,庞舒惭愧上报。
“贼人必有万全之备。”翟姜并无意外:“殡殓复葬,重封地宫。”
“喏。”庞舒领命。
待程璜尸身,入土为安。翟姜又领众人祭拜,这才离去。
朝廷东迁,黄门离散。见南北二宫,无人主持大局。蓟王遂命硕果仅存中常侍,钩盾令宋典、并掖庭令毕岚,分掌南北二宫。洛阳内外,皆由洛阳令司马防掌管。京师所辖,皆为河南尹司马芳治政。政令所出,皆为司马兄弟。前有典故,三马同槽。其父司马儁,蓟王举为大鸿胪。随朝廷东迁甄都。
待天子甄都立朝,力保关东。洛阳宫人,纷纷出奔。顺下大河,前去投靠。更助黄门离散。洛阳四郭,十万黄门,十不存一,不复先前。洛阳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
十里函园,已纳五十万众。九坂悬楼,歌舞升平。十里函园,安居乐业。朝廷忽然东迁,令二百年帝都,归于平凡。被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所熏染的逼人京华,凌人盛气,亦渐淡去。寻常巷陌,贩夫走卒,烟火渐浓,喧嚣市井。助长鲜活民生。
情仇皆已落幕,生活仍要为继。
无朝中权贵掣肘。河南尹司马芳,筑路通渠,大兴屯田。
建武十五年(39年),光武帝,改河南郡为河南尹。下辖,雒阳、河南、梁县、荥阳、卷县、原武、阳武、中牟、开封、苑陵、平阴、谷城、缑氏、巩县、成皋、京县、密县、新城、偃师、新郑、平县,计二十一县。治洛阳周王城(河南城)。
一郡民生,大有起色。
南閤主记蒋干,如实上报。蓟王感触颇多。朝廷在时,民不聊生。朝廷东迁,民生想好。何也?
中丞贾诩,进言道:只因朝廷在时,权贵多如牛毛。尤其河南二十一县,海量田产,皆被权贵,巧取豪夺。朝廷东迁,各个如丧家之犬。纷纷举家外逃。田庄便有仆从留守,关中再无可依附。俗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意猫儿雄过虎,落坡凤凰不如鸡”。岂敢与蓟王相争。
于是乎,唯将血泪券书,双手奉上,物归原主。佃户失地复得,焉能不倍加珍惜。至于甄都权贵,洛阳八关锁固,皆握于蓟王手中。天子移位,无从仗势。如何敢,只身上洛,对质当面。活得有,多不耐烦。唯忍气吞声,以待来日。重归帝都,再收拾家业,不迟。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东迁辟祸,本是一着妙棋。更加叔侄逼宫,董侯被废,板上钉钉。有曹孟德暗通曲款,自当一拍即合。奈何曹孟德临危弄险,令大好局势,一朝崩散。曹吕之争,旷日持久。然吕布败相已生。曹孟德枭雄之姿毕露。恐再难为纯臣。若学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甄都恐成黄金笼,天子锁成金丝雀。
二崤城,瑶光殿。
“奴婢拜见美人。”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双双入殿来见。
“二位大人,免礼。请坐。”翟姜虽位列千石美人,确是主母。二人乃汉室家奴,自当先礼。
“谢美人。”二人称谢落座。
“二位大人当知。”翟姜言道:“夫君大婚。娶甘后,收阿斗入家门。二程美人,为媵从。”
“奴婢等,略备薄礼,仅为王上贺。”二人急忙上呈礼单。
函园妃,转呈翟姜。
“二程美人,心牵亡父。闻我上洛,遂托为祭拜。”翟姜话锋一转:“不料草庐竟无人。何以至此?”
“回禀美人。”钩盾令宋典有口难言:“自天子东迁,宫人离散。便是历代先帝陵山,亦时有宫人出逃。何况北邙乎。程老大人所豢小黄门,多已无踪。”
“出奔何处?”翟姜随口一问。
“或入巴蜀,或赴关东,亦有人渡江,去投合肥侯。”掖庭令毕岚苦笑:“正如这,天下三分。”
树倒猢狲散。
十万黄门,傍树而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难拉下颜面,与贩夫走卒争食。末世浮生,何其艰难。唯有另投新主,苟且偷生。
汉末长卷,一笔难尽。
自二人所呈礼单,便可窥见一斑。平日营生,必寡水清汤,寡淡无味。困守二宫,再无油水可捞。
万幸,宫俸皆足月领取。衣食尚未短去分毫。更加二宫空置,西园毁于大火。四郭百姓,屡遭兵乱,老宅多有损毁。蓟王命将作寺能工巧匠,重造洛阳城。如今,洛阳内外,框架林立。旧都重造,如火如荼。不出数载,当可浴火新生。
那时。蓟王迁都与否,皆在一念之间。
见黄门下落,二人无从所知。翟姜遂放其离去。
临别又赠言道:“洛阳帝都,王上既命人重建,必不会令其荒废。二位当恪尽职守,他日必有重赏。”
“奴婢等,敢不从命。”二人终露喜色。
目视二人出殿,翟姜表情微变。搜遍程璜残尸,制命法器,一无所踪。料想。必为人所夺。事不宜迟,翟姜遂传书夫君,细说详情。
五千西园妃,摇身一变,成函园妃。
瑶光殿,人满为患。
奈何甘后新生,宜当与旧我,一刀两断。五千宫妃,如何安置。蓟王并无万全之策。拥居二崤城,亦非长久之计。
唯有等二宫修毕。再分批迁回。黄门离散,宫人出奔。二宫十室九空。能得五千宫妃充填,当有起色。
蓟王以蓟国营城术,内外重筑京师。究竟为谁做嫁衣。亦或是收归己用。函园百姓,议论纷纷。叔侄相争,天下三分。今蓟王又收麟子阿斗入家门。
若假以时日。蓟王易县为京,立麟子登基。亦或是轻车上洛,自立为王。更有甚者。直驱长安,定鼎关中。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君不见,蓟王纳诸夏名女仙入家门。日夜苦修,长生不老之术。若能如穆天子,在位百年。
何愁天下不定。
俯瞰园中车水马龙,街衢纵横。翟姜一时,神游天外。
若能为夫君诞下一子,此身无憾。
1.157 耕云播雨
掘鲤西淀。
蜜月之期,除去夫妻恩爱,两情相悦。如胶似漆,密集受孕,传宗接代。亦是主因。蓟王勃勃生机,如汤灌雪。新妇夜夜承欢,如何能不珠胎暗结。名女仙,事出有因。如甘后、郑美人,皆曾生养。风华正茂,岂无所出。
“黍稷盛茂,多获藳稻”。深耕易耨,丰沃膏壤。前因后果,瓜熟蒂落。
蓟王耕云播雨,来年必丰收在望。累累硕果。
甘后母凭子贵。唯恐甯姐姐心生冷落。刘备倍加呵护。话说,二人自幼相识。甯姐姐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然单凭一道婆娑玉影,刘备便可笃定。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彼此早已,铭心刻骨。然当新婚之夜,刘备亲手挑开幂篱。饶是司空见惯,亦惊为天人。
音容笑貌,悄然融合记忆。少时种种,忽历历在目,无比清晰。记忆中的女刺客,蒙面化为碎羽。如同觉醒真我,又好似修成正果。蓦然回魂,皆已泪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彼此。
都说,“情到浓时情自薄”。只因“多情却被无情恼”。
两情相悦,死生契阔。何言浅薄。
洗漱更衣,用餐毕。入爵室,夫君依旧早起。
“洛阳传书,外舅地宫被盗,法器不翼而飞。”蓟王实言相告,亦有所隐瞒。若知养父被人戮尸,五脏皆无。二程美人,如何得安。
“敢问夫君,留守黄门何在?”饶是如此,二程美人亦难掩怒气。
“朝廷东迁,黄门离散。留守人等,皆已不知所踪。”蓟王宽慰道:“美人毋忧。为夫已命掖庭令毕岚,另择黄门入山。”
“谢夫君哀怜。”二程美人,盈盈下拜。
“美人请起。”人死为大。毕竟程璜养女,蓟王自能体会。
“法器不在,必为盗取。”待二程美人起身,甯姐姐问道:“为今之计,刚当如何。”
“制命之术,可另有万全之法。”蓟王不答反问。言下之意,不伤及无辜,破解此术。
甯姐姐出身太平道,知之甚祥:“此乃天师道女师,不传之秘。外人,皆不得其法。”言下之意,并无万全之策。
事实上,如大秦圣祭,东西合璧黑暗驱魔术,亦是破而后立。属于“混乱(混沌)疗法”。将现有人格,粉碎重构。新我与旧我,泾渭分明,判若鸿沟。更有甚至,如幼兽初生,认主强者。如同精神成瘾,此生难以戒断。正因旧我粉碎。故而,被人施加的精神锁链,亦一同破碎。待人格重塑,羁绊新生。
诚然。于新我而言,埋葬旧我,乃是必然。对蓟王精神依赖,亦是因情生爱。故丝毫不觉有异。换言之,言行举止,皆与常人无异。
黑暗驱魔术,蓟王居功至伟。
只因身体是精神的容器。强烈的感官刺激,最终将悉数作用于精神。持续亢奋之下。会引起大脑皮层,异常放电。神经元产生“击穿效应”。类似于电器短路。那些原本蛰伏于潜意识之中,或是梦境之中隐藏的精神疾病,会被激发。而令醒意识警觉。激活自我防御机制。
正如梦游之人,不知梦游。精神分裂,不知分裂。一旦被自我感知。意识之争,随即产生。精神如同**。亦有自我防御,自我修复机制。
不是新我取代旧我。便是隐主抹去显主。亦或是如公孙长姐并刘备这般。灵神相合。
核聚变(灵神相合)之威力,远超核裂变(斩三尸)。明隐二主,合而为一,便成真我。
二程美人,被人制命。料想,合肥侯身侧,程贵人,亦无例外。
如此,问题来了。
且不说,合肥侯,能否与蓟王不灭雄风,相提并论。给予程贵人“足以破立”之亢奋。人力不足,必借外力。过度依赖药物致幻,会不可逆,损伤中枢神经。轻则脑残,重则毙命。
触器可乎?
不可。
幼兽初生,必行认主。若要功德圆满,必当全无破绽。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正如后世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及历代邪教组织所证明: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若不趁幼兽初生,一举驯服。待幼兽(新我)急速成长,乃至野性难驯。为时晚矣。
“是否,如实相告?”蓟王问道。
见众人目光来看,二程美人,齐声言道:“夫君明见。宜当速遣人告之。”
“也好。”蓟王从谏如流。终归有备无患。即便无万全之策,合肥侯亦可先行提防。
二程美人,既除隐患。然蓟王仍旧如临大敌。只因,二人回忆往昔,对何时被制,又是何人出手,浑然未觉,一概不知。
能有此通天手段,必是世外高人。非一般游方术士可比。论举重若轻,随风潜入梦,神鬼不知。“制命术”下,诸如史道人“摄魂术”之流,完全不值一提。
若非阴差阳错。纳程氏姐妹入宫。蓟王犹蒙在鼓里!
试想,若有一日。耳畔法器奏响。程贵人梦中制命。杀合肥侯于床笫之间。江东乱矣。那时,袁绍必杀母立子。扶立新帝。趁江东民心大乱,军心不稳。汉中史侯、关东董侯,必群起来攻。战乱再起,民不聊生。
蓟王鲸吞河北四州,尚未及消化吸收。冒然出兵,更伤民生。一旦不可速胜,又与先帝二子,刀兵争锋。骤失辅汉大义,河北变数恐生。
一言蔽之。三分天下,乃不得已而为之。之于如今时局,利远大于弊。
通俗的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猛虎驱群狼。群狼驱群羊。待鲸吞四州,大兴东境。
天时地利与人和。
天下传檄可定。
蓟国谋主,早已窥破时局。
蓟国上下,“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主“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诸君,且满饮此杯。”鸾栖馆,许子远,三日大酺,如何不罪。
才智得舒,风发意气。莫过许子远。
贾诩并众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且问子远,当以何为期?”高朋满座,必有陈琳一席之地。
许子远落杯言道:“与孔璋,定三年之期。”
“此言当真?”陈琳离席相问。
许子远,大笑三声,坐卧不起。
1.158 北面称臣
“当真,三年之期?”许子远,酩酊大醉,陈琳屡唤不醒。这便求问座上谋主。
“子远,大醉戏言耳。”贾诩笑道:“孔璋,一笑了之。”
陈琳正欲追问。忽见贾诩笑中,别有意味。再观众谋主神色,如何还能不醒悟。许子远,得意忘形,亦或是性情所致,故一时道破天机。这才佯装醉卧。
众谋主心领神会。为其遮掩。
欲盖弥彰,者也。
虑及此处,陈琳亦知难而退,不再追问。推杯换盏,众人皆醉。无人独醒。
“为何三年期。”公车出馆,陈琳扪心自问。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更何况,陈琳虽不善治国,然毕竟饱学之士,文章见长。论行文缜密,可比谋主谋国。
苦思之下,终有所得。
东境圩田尚未大兴乃其一。尤其大小辽泽,稻作之利,堪比雍奴,督亢。辽西走廊,扼碣石道,直通塞北草原。可经长城外道,西连居延外道,东接苍海郡。东境大兴,足可再活民千万。四裔举家来投,岛夷泛舟北上。再加蓟人,子弟分户。三年之内,人口可破二千万。
蓟钞尚未通行天下乃其二。三分天下,各铸铜钱,币制势必混乱。且为防备彼此,而大肆募兵。乃至蓟国兵甲、军马、机关器,供不应求。税赋所出,大半输往蓟国。更有甚者,流民不足,又大肆募兵。人手奇缺,屯田不利。少数粮谷,杯水车薪。唯年年向蓟国购粮。蓟国新谷,一石三百钞。可以预见,三国币制,势必被蓟钞取代。
吞并河北尚未向化乃其三。幽、冀、并、凉四州,虽多蓟吏,却非主官。公子王孙,名门豪右,如过江之鲫。蓟国衣食住行,皆与《二十等爵》相匹配。正如曹孟德强推《抑兼并令》。可想而知,必遭抵触。只因忌惮蓟王虎威,蓟国兵强马壮,不敢造次。然心中积怒,可想而知。对豪强大姓,行分化瓦解,亦需时日。待宗亲乡党,悉数分户,另起炉灶。豪强大姓之祸可解。
故许子远,所言“三载”,乃“三才”也。谓天时、地利、人和,齐聚。
待东境圩田大成。河北悉数归心,蓟钞通行四海。
蓟王传檄天下。叔侄三人,北面称臣。三分天下,归于一统。水到渠成,指日可待。
心念至此,陈琳豁然开朗。
“我主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言罢,大醉。
掘鲤西淀。
三足踆乌船宫。
二程美人,创伤未愈。新婚之夜,并未侍寝。泛舟蜜月,刘备亦浅尝辄止,另辟蹊径。又是缠绵悱恻夜。纱窗外,泽风送爽。华盖内,水沫清香。
“娇羞未惯。长是低花面。笑里爱将红袖掩。遮却双双笑靥。早来帘下逢伊。怪生(怪不得)频整衫儿。元(原来)是那回欢会,齿痕犹在凝脂。”
贵人华妁,强撑起身,亲为夫君打理。待甘后、甯贵人等人足睡迟醒,行宫侍医,遂入帷善后。
“夫君何在?”沐浴更衣,入琉璃花厅(阁)用膳,甘后问道。
“王上前殿设宴,款待儒宗并庞公。”女官答曰。
“可是襄阳高士。”甘后亦知其名。
“正是。”
“闻庞公举家来投,儒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会于高成馆。”甯贵人笑道:“儒宗心中所虑,恐国无高位,二千石不足以徵之。料想,今日荐于当面,夫君必有万全之策。”
“甯贵人,知夫君甚深。”甘后笑赞。蓟王家规,凡与刘备自幼相伴,家中长大。如七妃,多不道姓,而称名。如绾妃、莲妃、甯贵人。皆循此例。公孙皇后,乃六宫之主,故不可直呼其名。
“闻庞公喜读书,好抚琴,精于医术,且善识人。知晓天下大事,素有重名。”蓟王举杯笑道:“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王上过誉。”庞德公亦举杯相敬:“老朽,一介山野村夫。隐居泉林,两耳不闻世事久已。若非荆州战乱,恐延祸家门,当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一去不返矣。”
“天下三分,关东疲敝。群雄求贤若渴。庞公纵归隐山林,若遇纵火焚山,恐难两全。”蓟王笑道。
“王上所言极是。”庞德公心有戚戚。纵火焚山,逼出大贤。古往今来,屡试不爽。前有晋文公三面纵火,逼死介子推。后有曹孟德放火烧山,逼出阮元瑜。
正如蓟王所言,群雄并起,迫为明君。求贤若渴之下,乃至纵火焚山,绝非个案。
蓟王落杯言道:“谚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庞公身怀济世安民之术,好比‘和氏怀璧’也。不为群雄所用,取祸之道也。”
“王上明见。老朽无言以对。”庞德公拜服。
“既如此,庞公愿为孤所用乎?”蓟王胜券在握。
“老朽,敢不从命。”庞公明哲保身。
蓟王离席搀扶,执其手言道:“孤观庞公隐逸高贤,学贯古今。非儒、法、道,一门可限。故,孤欲拜庞公为国老,领四方令。统四海、方技诸馆。不知庞公,意下如何?”
“老臣,惭愧之至。”万石国老出仕。饶是海内高士庞德公,亦不禁动容。
自庞德公举家北上,便忧心国中恐无高位相授,令大才屈就之儒宗郑玄。亦如释重负。
众所周知,蓟王欲并四海馆、方技馆之心,久已。奈何苦无人既能通神鬼之术,又可学贯古今。庞德公来投,谓雪中送炭,正中下怀。
儒宗进言道:“黄金台有四方馆。馆长朱建平,时人常称‘四方令’。主公何不易名相授。必成美谭。”
“当易何名?”蓟王从谏如流。
“《淮南子》曰:‘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於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四方者,九州也。《淮南子》亦曰:‘神经於骊山、太行而不能难,入於四海、九江而不能濡。’四海者,九州之壑也。故四方四海,乃诸夏之地也。”
“得道之柄,立於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蓟王似有所悟:“譬如中央立国,山海环抱。”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北极星),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儒宗循循善诱。
“司辰令。”蓟王脱口而出。
1.159 众星拱辰
“主公明见。”儒宗笑赞。蓟王天生,岂能取北辰令。此等俗名。
“司,主也。司辰,乃取众星拱辰之意。”庞德公亦意会:“正如九州方士、方技,齐聚于(蓟)国。”
“然也。”儒宗答曰:“神仙术并方技,兼而有之。可纳天下仙门,为我所用。又独取方技,相沿成习,传于后辈。王学门徒,亦得大用。‘所谓一举而两得者也’。”
于蓟王而言,司辰,亦有占星之意。正如观天阁女仙,北渚司寒馆。
“敢问主公,当立司辰于何处?”儒宗又问。
“云台观邸。”蓟王已有定计。
“云台观上,四海仙馆。可择一为署寺。”儒宗试言道。
“可居中建一新馆,取名岱舆。”蓟王笑道。
“喏。”儒宗心领神会。岱舆乃东海五仙山之首。以此为名,自有深意。
蓟王新婚燕尔,不便打扰。儒宗遂引庞德公,下船自去。稍后,自有诏命传达。
如此,凡登云台观,献本派经书。庞德公便可命属吏,去芜存菁,逐条书录,转递方技馆。逐一验证。方技,便是后世科技之雏形。秦汉以来,方术长足进步。更加今汉大兴谶纬之术。将诸多神鬼怪谈剥离,取其独门方技而用之。大利于国。
论识人辨物,庞德公当不在水镜先生之下。且术业有专攻。司马徽善辨名士。庞德公好交异士。如前所言,巫医同宗,善医者,必晓巫。
蓟王诏命传入国都,逢月中大朝。王太后监国。拜荆州高士庞尚长为万石国老,兼蓟王宫门大夫,领司辰令。并于南宫云台观邸,督造岱舆馆,为其官署。
不出三日,将作寺已快舟呈来设计图板。将台上蓬莱、方丈、瀛州、壶梁四馆,以十字飞阁,桥架中央,而后仿楼桑桥楼,凌空督造岱舆馆。换言之,岱舆馆既飞架于四馆之上,又与四馆紧密相连。
五馆高低错落,重楼叠阁。台下仰望,岱舆馆,雾气氤氲,宛如悬浮半空。缥缈似仙居。
甚好。
蓟王遂命将作寺,再详加琢磨,务必尽善尽美。“庞公仙居”,遂成典故。言指,蓟王礼贤下士,求才若渴。
庞德公,年长司马徽十余岁。德高望重,莫过于此。话说,“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庞德公虽有盛名,却鲜有经文传世。究其原因,只因满腹经纶,毕生所学,皆传于二人:卧龙、凤雏。
正是庞德公评诸葛亮为“卧龙”,庞统为“凤雏”,司马徽为“水镜”。
“诸葛孔明,每至(庞)公家,独拜床下,(庞)德公,殊不令止。”能令诸葛丞相,执以弟子礼。再思丞相治国领兵,前后出师表。更有五丈原,传《兵法二十四篇》,并“造用连弩”之法等,毕生所学于姜维。续命季汉国祚三十载。
另有庞统,庞德公从子(一说族子),家学渊源。“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於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渐显。”
窥一斑,而知全豹。
俗语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二弟子皆神秀如此。可想而知,庞德公之大才。
国老乃蓟国加官,将中二千石司辰令,增秩至万石。如华国老,亦领门大夫。门大夫位在庶子下。宫秩低于官秩,则无需增秩。蓟王本意,实乃少保。与恩师一同,传授封儿安身立命,保家护国之术。
毕竟初封,不宜过高。否则后立功勋,无可封赏。这才比同华国老,领门大夫。
闻庞德公出仕。灵辉殿内百官,多有惊呼失声。盛况可比儒宗出仕。帘内王太后,公孙王后并秦后,亦得心安。本以为,初授中二千石足以。岂料蓟王竟拜为万石国老。恐惹群臣非议。故心生不安。更不料百官欢庆,无有不满。
皆大欢喜。
中书令赵娥,亲捧坐席入殿,置于国老位。
庞德公,入偏殿更换朝服。手持王杖(鸠杖)、朝芴,称谢落座。
饶是淡泊名利,半生不入仕途。荆州高士庞尚长。亦不禁心潮澎湃。果然,悲喜不由人。
下朝后。车船署令,驾来驷马安车。四马一色,西极骐骏。王宫车驾,清钢琉璃,鎏金涂搪。车马作价,过千万钞。仪制仅次于王驾,乃国老专享。
百官恭送。庞德公与儒宗同车返回太学,高成馆。
车内,儒宗笑道:“四海馆、方技馆,泾渭分明,各司其职。尚长可知,王上何以,另置司辰寺?”
“康成,何不明言。”庞公笑道。
“子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何况大汉一藩乎?故,鄙国太学多才俊。其中佼佼者,并称‘四子’:周瑜、司马懿,庞统、诸葛亮。”郑玄笑道:“太学博士,无可传授。当由尚长,收入仙馆。所传所授,百无禁忌。方技亦可。”
“原来如此。”庞德公似无意外。换言之,蓟王心意,早已领会。
郑玄又道:“今为门大夫,他日必为王世子少保。卢少保,乃主公恩师。毕生所学,传于父子。忠汉之心,天地可表。尚长,可为世子师也。”
庞德公抚掌笑道:“康成,才智高绝。明识穷达。非明主不可驱也。”
“我主,兼济天下,和光同尘。又岂独我一人。”
四目相对,二人皆笑。
明主阳谋,便大白于天下,又有何惧哉。
“此时当有酒。”庞德公慨叹。
“酒来也。”儒宗搬动机关。翠玉琼浆、琉璃酒器,徐徐升上桌案。
“有酒岂无席。”庞德公又叹。
“席来也。”话音未落,四季果脯,各式小食,琳琅满目,食前方丈。
“有席岂无诗。”庞德公三叹。
郑玄忽灵光一现:“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庞德公捧杯在手,语带揶揄:“何其急也?”
不料此问被抢先。郑玄不由一噎。
稍后,仰天长笑,尽在不言中。
郭林宗若早见蓟王。何须悲愤至死乎?
1.160 巧不如拙
立冬前,蓟国千里水稻开镰。
如今,蓟国稻作,耕种收割,皆为畜力机关器。田马耕牛,拖拽由割草车改造而成的割稻机。于田间往来折返,割稻如飞。水稻收割前,需经晒田。其目的,便是为利于车行机关器,下田行走。除此之外,蒸干稻谷湿气,谨防霉变亦是主因。
所谓秋高送爽。晚稻收割节气,北地少有雨水。便有累日阴雨,蓟国亦有烘干塔,可不借日晒,烘干新谷。总之,为一季稻作,颗粒归仓。蓟国上下,无所不用其极。
成效自是斐然。
闻蓟国开镰,天下皆松一口气。蓟国千里国境,水网纵横。为调节水源,特意保留东西掘鲤淀。更加雨污分流,沼泽丰腴,肥水浇灌。稻作因而大兴。上计署估算,今季官民二田相加,可得新谷八亿石。且只多不少。
丰年多禾。
蓟国一日三餐。壮劳力,年食粳米三十石。以产米七成计,可养壮劳力,一千八百余万。以一家老幼计,足可活民一亿。米为主食,三餐必备。诸多辅食,五花八门。
大汉十三州,记录在案,不过三千余万民。其中蓟国,便有千六百万口。占大汉一半。如凉州,口粮已能自给。西域都护府亦可足食。唯有西域五十五国,需季季贩运新谷。海外番邦,远至顿逊五国,皆如此。
究其原因。农耕,尤其是成建制,大规模的农作。时下唯我大汉,能够世代沿袭,传承四百年。持续稳定产出。并可以预期。正如蓟王授米,岛夷驯服。环顾四野,原始部落,多刀工火种,茹毛饮血。便有少量农作,亦因天灾**,而不可持续。果腹尚不能足,如何贩卖他人。故丰衣足食,其实很简单:丰至酿酒,糜至外贩。
正因一国广济天下。时人才称蓟国,大汉一藩。
千六百万民,户户丰衣足食,还能广济四海。如何不令天下人艳羡。
掘鲤淀内。屉舟往来,分波。船头堆满稻谷,老农踏浆而歌。丰收总令人喜悦。遥见三足踆乌,便有屉舟靠近。舟上七旬老农携孺孙,登船献穗。
蓟王欣然纳之,回赠蒲桃锦。老农固辞不受。蓟王又赐壶芦美酒。老农再拜而去。
“美酒酌悬瓢,真淳好相映。蜗房卷堕首,鹤颈抽长柄。雅色素而黄,虚心轻且劲。岂无雕刻者,贵此成天性。”老农发自肺腑的欢喜,一时无从纾解。唯与王分享。质朴拙诚,扑面而来。天性使然。
“巧诈不如拙诚”。
甘后等一众后妃,于高处观之。无不动容。
世之明主,莫过夫君。
蓟国长粒粳米,贩运四海。更约定俗成,将蓟钞广输天下。干支海市所至,必有赀库官船抵达。只需五家船商作保,便可开设账户。账户如诊籍,乃身份认证。赀库兼有质舍功能,可抵押金玉重器,等价兑换蓟钞。便是本地特产,亦可依市价抵押。逾期不还,择转卖市中船商。便是四季鲜果,海货鱼鲜亦无妨。海市工船,可就地做成果脯鱼干。工费需另算。时下保鲜,无非烘干脱水、蜜渍、盐渍。鲜果蜜渍,鱼肉盐渍。汇聚于蓟式机关船内,何其便利。
果脯蜜饯,历史悠久。今汉赵华所撰《吴越春秋》:“越以甘蜜丸欓,报吴增封之礼。”《三国志·吴志·孙亮传》裴松之注引《吴历》:“亮后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渍梅。”
《齐民要术》亦有“梅、杏皆可以为油、脯”,梅“又可含以香口,亦蜜藏而食”之记载。其中“蜀中藏梅法”:“取梅极大者,剥皮阴干,勿令得风。经二宿,去盐汁,内蜜中。月许更易蜜。经年如新也。”
先前苦于,少蜜寡盐。如今蓟国养蜂大成,盐府广辟盐田。蜜、盐,皆不缺。助长鲜物储藏。牵风探海,两大海捕利器,大行其道。海货产量大增。腌制后,广输漠北,西域。极西之地,遥远绿洲,亦闻海味。
可想而知。四海财富,皆随海内人物,汇聚蓟国。
蓟人之富,尤其爵民,远超河北豪强。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市舶寺交易所内,海内豪商汇聚。寄舱劵、寄田券,一券难求。
旧币萧瑟落幕,新钞粉墨登场。
以蓟国为暴风之眼。河北大地,豪强大姓,被蓟国爵民,迅速同化或取代。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终归财能通神,无利不起早。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巨利当前,无人能挡。
凡有冥顽不灵,不等螳臂当车,便祸起萧墙,权为亲信所夺。
谨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种田不过十倍利。我等皆欲取一本万利。汝却不欲。自寻死路乎?
编户齐民,乃蓟国一切便利之根。若为蓟人,必先编户。编户之后,方能开设账户。得五家作保,并存入一笔不菲保金。方可入市舶寺,交易所,贩购寄舱劵、寄田券。
若为蓟人,需拥《蓟法》。《二十等爵》、《圩田制》等,诸多法规律令,皆需遵守。首当其冲,户田一顷,户宅一座。多余田宅,若无族亲宗人分割。则由蓟国赀库,以市价收归官田,官宅。《蓟法》:“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家中豢养,艳婢舞姬,苍头监奴,亦需遣散。舞姬入籍乐府,艳婢收为官婢。苍头监奴,皆重编入户。牲畜家财,如实上报,照章纳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待与《蓟法》毫无违背,方可申请编户。
看似繁琐,刀刀割肉。然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取舍有道也。
更有甚者,蓟国吏治健全。只需入市楼,填报编户申请。
以上种种,皆由市吏代为操办。只需坐享其成,无需亲力亲为。尤其所囤田宅,皆市价卖出。所得蓟钞,如数存入账户。各项收支,一目了然。
何其便利。
先前河北豪强,多行观望。待左右皆有编户,入籍后坐享暴利。远非种田可比。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渐成蜂拥之势。
1.161 内难未弭
蓟国稻秋事大,天下皆知。眼看立冬将至。军中无余粮下锅。若不得蓟国新谷,恐崩盘在即。故三家默契共生。偃旗息鼓,收拢士卒,互不相争。
待蓟国颗粒归仓,再做计较不迟。
且蓟王新婚燕尔,娶甘后等九美。正泛舟掘鲤淀中,如胶似漆,如渴似饥。
蓟国吏治完备。左右国相,分掌内政外交。另有五尹九守,分治四百城港。二十一令,共掌家国机构。更有蓟国双壁,携水陆诸校,守备国境,谨防宵小。别有辅汉大幕府,文臣武将,鼎力相助。
蓟王足可安心。
话说,蓟国千六百万众。如今募兵几何,天下无人知晓。尤其蓟王南巡,婉拒数万美人入宫侍寝,却带回数千精卒,入列白毦。日积月累,蓟国兵锋若何,不可估量也。
扪心自问,蓟王不广开后宫,却广纳天下健勇。所为何来?
西征大秦之声鹊起。
更有五帝之子,同出蓟家门。若传言非虚。待麟子阿斗长成,恐为赤帝子。易县为京。先定河北,再水陆并进,将关东、巴蜀、江东收入囊中。天下可定矣。
唯一倚仗。蓟王纯臣。有礼有节,恪守臣道,从未僭越。叔侄三人若无大过,当可得善终。又或是,趁蓟王尚未吞并河北,麟子阿斗远未长成,能取十三州之九。挟半幅民望,与蓟王隔河相持。那时,大汉天下花落谁家,犹未可知也。
纵然只有一线生机,亦需拼尽全力。
曲阿,合肥侯行宫。
会朔望大朝。群雄在列。国师笮融上表,请合肥侯加尊号:“佛君”。于江东大建浮屠祠。户户奉佛礼佛。
合肥侯环视群臣,不置可否:“大将军,以为如何?”
袁绍虽位在国师下,实则群臣之首。
袁绍持芴跽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国师表奏,乃定国之策也。”
“哦?”饶是合肥侯,亦不禁动容。群臣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毕竟大汉以经学立国。虽尚道家无为。然外儒内法,从未以道驱儒。更何况举国奉立西佛。两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待群臣噤声。合肥侯笑道:“愿闻大将军高见。”
“陛下当知:江东山险林密,蛮夷多未平集,内难未弭(平息)。如丹阳,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庐江,数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猨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陛下虽分部诸将,镇抚山越,讨不从命。奈何兵进则顺,兵退复返。其(山越)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虽兵精将勇,不能羁也。”袁绍所虑,必是山越。
见群臣皆心有戚戚。合肥侯又问:“莫非,大将军以为。奉佛可平山越。”
“陛下明见。”袁绍言道:“国师本就是丹阳大帅。若先于丹阳,广造浮屠祠,向化蛮夷。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与袁绍目光一碰,合肥侯心领神会。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袁绍又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天性劲勇。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余深远,莫能擒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若得国师招募,不出三载,可得甲士十万。”
合肥侯,居高下问:“如大将军所言。江东初定,内难未弭。此时若改奉西佛,恐激民变。宜缓图之。国师可愿,亲入丹阳,广修浮屠祠。若得山民,出山来投。则编为精兵,为国所用。待一郡悉平,再赴别郡。可乎?”
“陛下明见,臣,实无异议。”笮融亦知欲速则不达,唯退而求其次。
“如此,国师当便宜行事。”合肥侯笑中,一闪戾芒。
笮融却未能窥见:“喏!”
见笮融礼佛事了。群雄皆暗出一口气。合肥侯能窃据江东,笮融居功至伟。本就是丹阳强宗骁帅。又奉佛多年。大江两岸,广有信众。
话说,自明帝夜梦金人,引佛东来。楚王刘英奉佛,“更喜黄老,学浮屠,斋戒祭祀”。桓帝亦曾“设华盖以祠浮图(屠)、老子”。将西佛与黄老并列。足见汉末,佛教已开枝散叶,正待良机,以求广为流传。
笮融先前于徐州作为,可见一斑。
江东水陆要冲,商贾云集。除防佛门自西向东,渡江而至。还需防佛门自南向北,渡海而来。正如身毒商人,可水陆并进,经由葱岭并南海,远至中夏。
此时,扶南国已有礼佛迹象。蓟王若不远征林邑,百年后,林邑亦为佛国。
又如前所言。统治不够,宗教来凑。
宗教立国,利弊各半。却也是双刃剑。袁绍设谋,令笮融以佛法,向化丹阳山越。可谓兵行险着。事成,得精兵数万,抚平一郡之地。事不成,笮融犯众怒,而身首异处。则江东再无国师。合肥侯亦毋需如约立佛国。
目送笮融出殿。合肥侯忽问:“事能成乎?”
“五五之数。”袁绍颇多意味深长。
殿内群雄,皆随合肥侯数次迁都。谓肱股重臣,爪牙心腹,亦不为过。无外人在场,合肥侯自无需顾忌。
“成败各半。”合肥侯又看新任御史中丞刘巴:“中丞以为如何?”
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并尚书令,朝会时坐皆专席,号“三独坐”。目光所聚,刘巴从容答曰:“回禀陛下,臣,窃以为。丹阳必为国师所定。”
“西佛当真有此神通?”合肥侯将信将疑。
“非佛有神通,乃人有私心也。”刘巴答曰。
“愿闻其详。”合肥侯又道。
“奉佛,如奉黄老,求得长生也。”刘巴一针见血:“闻国师‘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下为重楼阁道,可容三千余人,悉课读佛经’。又闻:‘令界内及旁郡人有好佛者听受道,复其‘他役’以招致之”,‘每浴佛,多设酒饭,布席于路,经数十里,民人来观及‘就食’且万人,费以巨亿计’。故臣以为,奉佛是假,‘就食’、‘除役’是真。如大将军所言,山民困顿,‘屡自求乞,为官(官府)出之’。浴佛会,得饱食。当可为国师所用。”
“原来如此。”合肥侯欣然笑道。
1.162 难言之隐
若奉佛,可得“就食”并“除役”。何乐而不为。至于长生不老,皆是后话。且先将肚皮填饱。
对芸芸众生而言,终归饱暖思淫。
得交扬二州,江东八郡。并袁术所据,江北庐江、九江二郡。合肥侯计有十郡。将防线逆推至江淮。袁术又厉兵秣马,欲上击江夏、下攻广陵。荆州牧刘表,徐州牧陶谦,如临大敌。北线压力骤减。正如蓟王用兵,出其不意。常反其道而行之。趁滴水成冰,冬季兴兵。凭借蓟国冠绝天下之军备武装,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立冬之后,大河上下,万里冰封。长江沿岸,稍觉微寒。岭南更是温润如春,吹面不寒。兵发交州,攻略苍梧、郁林二郡。绝,益州牧刘焉东进,荆州牧刘表南下,之路,纳交州入怀为其一。得二大郡,可防士燮兄弟,首鼠两端,心生反意乃其二。更有甚者,与荆南四郡接壤,分刘表荆南之兵,为袁术逆袭江夏助力,是其三也。
为此战,合肥侯并群雄,已谋划多时。
散朝后,群雄出殿。乱世之中,保全家小,于朝堂之上,得一席之地。非豪杰不可为也。再看关东曹吕之争。八厨之张邈,素与曹孟德交厚。然大是大非,私交再厚,又能如何。偏安一隅,作壁上观。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大将军留步。”正是黄门令黄纲。
“何事。”袁绍闻声驻足。
“陛下有请。”黄纲附耳言道。
袁绍心领神会:“前方引路。”
步入后殿,合肥侯已更换常服。袁绍肃容下拜,礼数周全:“叩见陛下。”
“大将军免礼。”合肥侯和颜悦色:“坐。”
“谢陛下。”袁绍再拜就坐。
“大将军可知天师道。”合肥侯先问。
“乃张天师所创。闻汉中五斗米,便出天师道。”袁绍答曰。
合肥侯轻轻颔首:“制命术,大将军知否?”
“未知也。”袁绍不解:“陛下何故有此问。”
“蓟王传书在此,大将军一观便知。”合肥侯取蓟王手书示之。
袁绍不疑有他,双手接过。细观之后,方知兹事体大:“天下竟有此奇术。”
“二程美人,既身中此术。料想,程贵人亦无可免。”合肥侯言道:“大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乱语。”袁绍转而言道:“蓟王既能破此术,何不请蓟王相助。”
“蓟王言,除此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恐难两全。”合肥侯慨叹。
蓟王虽未道明详情,然合肥侯却深信不疑。毕竟,蓟王麒麟圣体,神鬼辟易。时宫中“珊瑚妇人”枯萎将死,乃被蓟王救活。闻蓟王近身,珊瑚妇人秽气尽出,如驾雾腾云。再取赤金琉璃罩身,方令珊瑚妇人续命至今。足见蓟王天生。寻常人等,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虑及此处,袁绍亦心知:“如此,陛下不可不防。”
“朕之贵人,如何防备。”合肥侯言道。
“这……”袁绍一时无言。
合肥侯隐疾,袁绍亦从袁皇后处,略知一二。袁皇后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合肥侯专宠程贵人,必事出有因。
且宫中传闻,二位皇子,皆是食母喂养。非程贵人亲自哺育。合肥侯夜夜临幸,必有难言之隐。
灵光一现,袁绍忽生急智:“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既是仙门之术,何不请仙人除之。”
“于吉之名,朕亦有耳闻。昔日蓟国群仙会。解谶代汉者,宗王也。”合肥侯不置可否。
“正是此人。”袁绍又道:“臣闻,天下黄老,分清领与污衣。天师道欲一统诸夏仙门,却未能如愿。今乌角先生左慈,领污衣投蓟王门下,坐镇陇右四海馆。清领道于吉却远避江东。陛下或可一试。”
“哦?”合肥侯这便醒悟:“如此说来,清领道于吉与乌角先生左慈,分数二家。”
“正是。”袁绍答曰。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左慈与于吉,必难相容。故于吉才远遁江左,避其锋芒。
既不能为蓟王所用,当可为朕用之。
心念至此,合肥侯这便定计:“速请于吉入宫相见。”
“喏。”袁绍领命自去。
掘鲤西淀。
寝宫二重,七重华盖,合欢鸳鸯榻上。
忽觉清凉送爽。受此一激,甯贵人悠悠转醒。
“贵人勿动。”便有女侍医柔声言道:“施药未好。”
忽忆起昨夜,夫君微醺私语:姐姐隐疾愈否?
不及答话,已被先夺。“退红香汗湿轻纱,高卷蚊厨独卧斜;娇泪半垂珠不破,恨君瞋折后庭花。”
再看左右,帷中只己一人。一时羞涩难当。着急未退,又泛起蜜意柔情。丝丝缕缕,重重叠叠,似无穷无尽。仿佛与夫君,再无膈膜,更无芥蒂。
“夫君何在?”甯贵人羞涩发声。
“王上正于前殿宴客。”女侍医柔声答曰。
“客从何来?”甯贵人又问。
“闻是洛阳故人。”女侍医答曰。
“洛阳故人?”甯贵人心思微动。必是小弟京中故交。无非袁本初、曹孟德、袁公路等人。转念一想,三人皆为群雄,干系重大,岂能轻身至此。却不知,小弟京中所交,还有何人。
罢了。既为人妇,何须再胡思乱想……
船宫前殿。
蓟王设宴,款待来宾。
主客不是旁人,正是白马寺中慧学高僧,康僧巨。
多年前,安世高坐化。便由康僧巨,主持火葬。并亲手将安世高舍利,赠于刘备。时安世高弟子,南阳韩林、颍川皮业、会稽陈慧,皆外出布道,不在京中。安世高,自觉阳寿已尽,只身返京,见过刘备后,安然辞世。这才引出重重恩怨纠葛。乃至介入佛道之争。揭开天下大势,冰山一角。
今,康僧巨,携安世高三大弟子,韩林、皮业、陈慧,联袂而来。
必有大果因。
时下,佛门尚无诸多清规戒律。饮食起居,入乡随俗,与时人大同小异。
饶是如此。蓟王亦尽除油脂荤腥。置米羹素汤,以茶代酒。尽地主之谊。
1.163 佛道先后
康僧巨,落杯言道:“谢王上,下邳释我徒众。”下邳之战,严佛调孤身入城,将佛门弟子,悉数引去。免遭刀兵之祸。
“康师无须多礼。”蓟王笑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佛云:‘作百浮屠祠。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难量。’”康僧巨闻此言,亦不由动容:“王上,果有慧根。”
佛语,出《佛说骂意经》,正是安世高所译。康僧巨言下之意,蓟王与佛有缘。
蓟王答曰:“佛渡有缘人。”蓟王言下之意,信则有,不信则无。
蓟王有此慧根,康僧巨实无言以对。
“康师所为何来?”蓟王先问。
“乃为江东国师,笮融而来。”康僧巨答曰。
“闻,合肥侯南下,得笮融相助,方能窃据江东。二人指天为誓,立江东佛国。”蓟王笑问:“笮融,与佛有缘乎?”
康僧巨答曰:“笮融虽明浴佛会,恐暗行太平道故事。假佛之名,行谋逆之实。非我辈为之。”
“康师果有远见。”刘备慨叹。果然佛门弟子,少有谋反。所谓揠苗助长,杀鸡取卵。佛教之于时下,尚未能成气候。别说佛道相争。汉人出家为僧者,凤毛麟角。论根基,不过空中楼阁,无根浮萍。若此时,被有心人利用。假佛之名,裹挟造反。如我蓟王,必雷霆除之,永绝后患。笮融所行,于佛门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言蔽之。时机不对。时下,尚是佛门渗透,传播阶段。论信众及影响力,远不及黄老。太平道揭竿而反,播乱八州,尚不能胜。单凭笮融一己之力,不啻以卵击石。
自佛教传入中夏。佛道之争,屡见端倪。
至南北朝,多次出现,对论佛、道二教先后。争辩之下,互揭弊端。时人方知,佛、道,皆非清净,道观、寺庙,妖气弥漫。乃至国中半数人口,皆是僧、道,不输课税:“缁衣(僧尼)之众,参半于平俗;黄服(道士)之徒,数过于正户。所以国给为此不充。”于是,北周愤而灭佛道:“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隋唐二朝,僧、道纷争不断。唐太宗专发《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诏》,定“道先佛后”。
唐武宗,纳道士赵归真之言,“会昌灭佛”,除密宗、景教、祆教:“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私造寺庙,称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
佛门称“会昌法难”。
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待元宪宗八年(1258年),忽必烈亲临,佛道大辩。参辩僧道,计有五百余人。元人本就信奉藏密佛教,可想而知,道家大败。道士十七人,被勒令削发为僧,除老子《道德经》外,余下道家书籍,如《老子化胡经》等,悉被焚毁。
足见佛道之争,历代在所难免。
只因,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寺庙往往享有税赋、田地、蓄奴、蓄婢等,诸多特权。更假佛之名,大肆募捐。有虔诚信众,举家礼佛,将数代所累万贯家财,悉数捐献寺庙之“善行”,比比皆是。乃至天下财富,皆向佛寺汇聚。会昌灭佛时,“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足见佛产之盛。
且,僧侣不事生产,不服劳役,还隐匿人口,豢养大量仆役、女婢。可想而知,在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此举,必引统治阶级敌视。更有甚者,僧侣来源庞杂,颇有恶徒,不守戒律清规,霸占田产,鱼肉百姓,乃至民怨沸腾。佛史所谓“三武一宗之厄(注1)”,皆是此因。
一切纷争之起源,便在汉末。
康僧巨,佛法高深,称“慧学”。如何能窥不破时局之危。佛门孱弱,不宜大张旗鼓。用后世的话说,猥琐发育,别浪。
然而,笮融浪了。
为长远计。欲假蓟王之手,除之而后快。
此,便是康僧巨来意。
“如康师所知,笮融今为江东国师。奉合肥侯为天子。孤乃大汉一藩,岂能无道而伐。”蓟王答曰。
康僧巨言道:“王上所言极是。诸事皆不可强为。待时机至,请王上,因势为之。”
“兵法云:‘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蓟王言道:“待天时、地利、人和。孤当令康师如愿。”
“多谢王上。”康僧巨肃容下拜。
起身后,又言道:“闻王上,命都尉玄,年年率队,逆进冰原。欲通身毒乎?”
“然也。”蓟王不做隐瞒:“孤欲另辟南下商路,续接蜀身毒道。”
“身毒皆佛国。”康僧巨直言:“王上若辟此路,佛门近也。”
“无妨。”蓟王和煦一笑:“如康师所言,孤与佛有缘。”
“王上欲灭佛乎?”不等康僧巨开口,身后安世高大弟子韩林,先声求问。
“孤不灭佛。”蓟王面色如常,平和以对。蓟王不灭佛,只灭佛国。
闻此言,众人皆松一口气。
康僧巨遂奉上献礼:“冰原南下身毒之路,皆绘于此图。王上一观便知。”
蓟王闻之动容:“康师厚赐,孤无以为报。”
“王上言重。”康僧巨肃容再拜。既有求于人,必有所报。佛门亦不例外。
宴罢,康僧巨拜别。
蓟王起身相送。
乘青雀舫远去,见康僧巨枯坐无言。安世高大弟子韩林,不禁问道:“敢问康师,蓟王之言,可信乎?”
“王上何曾食言。”康僧巨答曰。
“既如此,康师因何,不乐?”韩林又问。
“佛国将灭,何以为乐。”蓟王心意,康僧巨尽知。
“王上言不灭佛……”韩林三弟子,面面相觑。
“王上不灭佛,却灭佛国。”康僧巨坦言:“然我佛,大行于中夏,必以此为始也。切记,顺势而为,不可与(蓟)王争。”言下之意,神权切莫染指王权。
“喏。”三人心事重重。康师慧语,尚不能领悟。
1.164 王道循环
三足踆乌,船宫前殿。
“麻姑。”蓟王一声轻唤。
“妾在。”便有麻姑仙翩然落地。
“且观此物。”康僧巨上呈图卷,蓟王原封未动。“小心能使万年船”。仙佛之物,万勿轻动。
“喏。”麻姑屏气凝神,佩涂搪假面,戴鲛皮手套。取图卷在手,徐徐展开。并无图穷匕见,亦无机关暗藏。
细观之后,麻姑言道:“此图为广幅布所织。乃出‘吉贝’树。身毒广有此树。”
《尚书·禹贡》:“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后汉书·南蛮传》亦有:“武帝末,珠崖太守会稽孙幸,调广幅布献之。”后世称“树棉”。乃亚洲棉之一种。
蓟王南巡珠崖洲时,便亲眼得见此树。除树棉外,九九重阳会,西域车师国献白疊(叠)布,乃用白疊子所纺。
“(高昌)多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名为白疊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交市用焉。”
白叠子,又作白叠、帛叠等。后世称“草棉”。乃一年生草本非洲棉。
蓟王见白疊布便知,此乃棉布。遂又刷新了蓟王对大汉的认知。虽不是后世常见的美洲陆地棉。然无疑汉朝时,已有棉花。
吉贝树、白疊子,因是草木。故蓟王改“绵”为“棉”字,命其名。所织布帛,称“棉布”。蓟王已命高昌壁试种。并遣西域都护府良匠佐之。待育种大成,则向百城推广。
棉花除去织布,还可为医用。酒精棉签,极利消毒。且待棉花丰产,女性卫生用品,亦当提前二千年出世。
言归正传。
麻姑查验无误,呈于蓟王。
图卷所绘,正是身毒半岛,逆进冰原之路。得此图,可将后世唐蕃古道,并茶马古道,二合为一。串联丝绸之路并蜀身毒道。蓟王焉能不动容。
图卷真伪还需验证。
蓟王遂命少府织室,仿制图卷。稍后,六百里传至燔史关。交由都尉玄,一验便知。尤其沿线谷道绿洲,凡宜居之地,类比暖泉驿,择址增筑置驿。而后筑路穿渠,开辟驰道。待商道通达,车马不绝于道。必有蓟人,沿途定居。引古羌出山,客庸置驿。待人物齐备,再增筑为城。种青稞麦自养,青储饲料,用于农牧牛羊。如此相沿成习,冰原谷道沿线城池,类比西域都护府百城,皆为辅汉大幕府所辖。或并入四大都护府,或另立新都护,皆在蓟王一念之间。
冰原古羌,多女王国。今多并入西王母国。蓟王号东王父,与西王母,并称于世。且蓟与西王母,二国和亲,世人皆知。只需得西王母首肯,蓟国商队,往来冰原谷道,当无往不利。
三足踆乌,本为西王母取食。故西王母早下神谕。凡三足踆乌旗所至,皆通行无阻,不可阻拦。
都尉玄年初所呈冰原山川地形图。将整个冰封高原,皆注为“西王母国”。
“西荒有西王母国。”
古人诚不欺孤。
若能打通南下身毒之路。海陆贸易网,成矣。
待甯贵人,自升爵室。蓟王已先至。
“甯姐姐且来看。”无外人在场,刘备一笑扬眉。
甯贵人难以启齿的羞涩,雾释冰融。强忍酸涩,趋步近前。
目光所及,不由一凝:“此图……”
“正是南下身毒谷道。”蓟王答曰。
“自西海,斜驱西王母国,南通身毒。”甯贵人焉能不知此图之利害:“如此,西行商道,便可自出大震关后,一分成二。经河西走廊,入西域。或渡大河,斜驱身毒。”
刘备轻轻颔首。又取将作寺所绘海图,手指殑伽港言道:“南下身毒,可经水路出海。如此内外大循环水路,成矣。”
“‘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甯贵人赞道:“如此,小弟当可自领水军南下,再遣偏师斜驱西王母国。水陆并进,灭身毒佛国。”
“甯姐姐所言极是。”刘备言道:“殑伽三角洲,地利不在兰沧三角洲,之下。”
若能凿穿内外商道。连通丝绸之路,并蜀身毒道。身毒、扶南,一季三登,广袤沃土。皆可辟为三熟美田。
待除汉人衣食之弊。即便大汉十三州,颗粒无收,汉人皆可得丰衣足食。蓟王当可令将作寺,尝试机关术升级。由畜力向蒸汽递进。利益驱动,产业升级。为获高额回报,棉花等经济作物,必大量取代五谷杂粮。乃至大汉十三州,遍地草木,鲜有粮谷。蒸汽机关纺织机,日夜不休。蒸汽机关船,远游七海。那时,如象林苑等,王家田庄,遍布寰宇。产出食粮,足可供给天下。
吃饱饭,是一切的前提。不然,资本的萌芽,必被饿殍啃食一空。“圈地运动”乃至“羊吃人”,便是血淋淋的后例。
蓟王远大抱负,唯天地可知也。
“若要凿穿‘(西)羌身毒道’,小弟恐需效穆天子,亲赴瑶池,面见西王母。”甯姐姐眸中,忽生春意。
“理所当然。”蓟王却未能会意。
和亲,亦唤做“和戎”、“和番”。蓟国若能合并西王母国,亦或是立为属国。自大震关、大散关,斜驱西王母国。南下身毒。再经殑伽港扬帆出海,过顿逊海渠,绕金瓯角,入南海。或经容渠船闸,内入四渎八流;或循沿海航线,北进泉州港。堪比大周天循环。
“身毒西境,毗邻贵霜。”甯姐姐又道:“若相约贵霜起兵,东西夹攻。旦夕可定乎?”
“如此,(身毒)列国必灭。”蓟王貌似,亦有此意。话说,自西域奴隶贸易,大行其道。域外诸多小国,悉数被灭。举族贩入绿洲者,不可计数。贵霜眈眈虎视,可想而知。只需蓟王遣使。言,愿与贵霜共分身毒。料想,联盟必成。至于和亲与否,且看时局如何。
话说。贵霜之地,宜牧马,不宜种田。蓟王所羡,皆是三登沃壤。尤其恒河三角洲。蓟王必取之。
甯姐姐忽笑:“不知小弟,可与贵霜和亲否?”
“未曾也。”蓟王脱口而出,随即会意。
甯姐姐,语透揶揄也。
1.165 天下至理
冰原及周遭,为羌人世代所居。故前汉时称“羌中”。
《史记》述秦疆域,“西至临洮、羌中”,又记张骞从西域还,“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均此。
今多为西王母国所辖。
譬如钟存羌,古羌多为母系氏族。西王母年得亿万门俸,重建母国,情理之中。切记,财能通神。
大汉西境,蓟王心牵二事。其一,北匈奴西迁至奄蔡,立北乌伊列国。其二,斜驱西王母国,凿穿“羌身毒道”。
至于东境,便是辽西走廊,并大小辽泽,治水营城。
时下心牵,自当是千里稻作。
督亢乃蓟国龙兴之地。东西掘鲤淀周遭,率先开镰。沼泽沃壤,均产七石余。若非累有新田圩成,驯田未毕。蓟国均产,当至七石。饶是如此,本季新谷,足破八亿石。广济天下,仍有盈余。户户仓楼,当有积谷入仓。自国中酿造,皆取海外三登谷。蓟谷终得积存。然若将自家仓楼装满,绝非一年之功。即便家中单仓楼,亦可盛谷三万石。均产六石计,一顷稻,得三百石谷。便加海外寄田,均产十五石,一顷稻,得七百五十石谷。欲装满三万石,不吃不喝,仍足需三十载。
先前不知,蓟王何故造如此大仓。如今方知,只需稍加改造,加装机关诸器,仓楼便可用于烘干。除烘干新谷,亦可用于熏蒸香肠、火腿,腊肉、禾鲤干等。便是麻丝、羊毛、药材、干果、湩酪,亦无不可。
蓟国名产,种类繁多。一季稻作,半年之期。余下节气,蓟人可按部就班,制备名产。除坊市内大型作坊,集中产出。蓟国半数名产,皆出自各家各户。可自行贩卖,亦可转卖市中豪商,亦或承接工坊券书,如约定制,不一而足。蓟人富足,可见一斑。
立冬前后,蓟国上下,皆为稻收奔忙。无有例外。
便是朝会,亦暂且搁置。凡有要务,皆由左右国相,入宫通禀。蓟王或乾纲独断,或专开朝会,集思广益。必有良策出。
今季,亦如先例。
掘鲤淀屉舟往来,分波。为不扰民,三足踆乌,乘夜,沿千里蓟国渠,驶往文安县。文安亦曾为大泽。两汉之交,海水倒灌。文安西通掘鲤淀,北连雍奴薮,千里水泽,汪洋接海。其后二百年,与二处大泽,渐行渐远,终是分离。境内滏水、高阳水、滹沱、泒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尤过督亢二十里。
如今。枝津故渎,皆成纵横水网。支渠四通,无垠稻浪。文安旧县,横竖七里,旧貌新颜。境内新筑城邑,迁百万黑山众安居。圩田大成,物阜民丰。富足堪比督亢秋成。
安居乐业,守望相助。黑山、白波,并五湖四海,各地流民,早与蓟人无异。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士大夫饱食无忧,方能忧国忧民。
天下至理,莫过如此。
少时,宗祠大考,刘备言,不患寡,只患不均。
《列子·汤问》:“均,天下之至理也,连于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
意思是说,均衡,乃天下之至理。世间之物,尽皆如此。譬如,一根头发若受力均匀,那么即便用其悬挂重物,亦不会轻易断绝;若受力不匀,既使悬物再轻,亦会断绝。
列子所言,“均发均悬”,待长大,蓟王才渐渐顿悟。除去均田、均产,均律、均法,亦是天下至理。
编户齐民,与二十等爵之公士,无论田宅、妻妾、牛马、机关器,皆有大不均。然循《蓟法》,二十等爵,蓟人皆可匹配。只需诚实守信,不短税赋。凡我国人,皆有晋升之路。虽入籍有早晚,然早晚为爵民。此,亦是均发均悬。
此便是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甘后,甯贵人,华贵人等,九位新妇。伴君身侧。舟行千里国渠。欢喜之情,油然而生,溢于言表。
正如先帝,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然却不觉富足。甘后久居深宫,别居西园。虽敛财无数,却难言归属。如今嫁入蓟王家。千里国土,四百城港。水天一色,无垠稻海。皆为我家所有。焉能不喜不自禁。
封建时代,拥有土地的满足感,无与伦比,无可替代。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便是农耕文明,最大的收获。
蓟人富甲一方。僦船四海,车行九州。获利之丰,远超种田。然每逢稻作时节,蓟人悉数返乡,忙于稻作。皆是千百年来,深入骨髓,农耕文明的沉积。又历久弥香,酝酿出一碗乡愁。
“独在异乡为异客”,“遍插茱萸少一人”。
船宫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
蓟王举千里镜远眺。繁忙稻收,尽收眼底。
甘后、甯贵人、华贵人,伴驾左右。余下六美人,陪坐榻上。美眸流转,顾盼生姿。
见李真多,欲言又止。郑天生遂问:“何故无言?”
李真多这便言道:“侍寝多日,有喜否?”
果然。凡入蓟王家门,为夫君诞下子嗣,便是八百年女仙,亦不可免俗。
“何其急也。”郑天生,风华绝代,宜喜宜嗔。与先前孤儿寡母,云泥之别。
话说郑天生子邓芝,年过七旬,封候拜将,亲征涪陵。至玄猿缘山。芝性好弩,见猿抱子在树上,引弩射之,中猿母,其子为拔箭,以木叶塞创。芝乃叹息,投弩水中,自知当死。叹曰:“嘻,吾违物之性,其将死矣!”
自知死期,不愧有仙门之母。
程环掩口笑道:“姐姐毋忧。夫君临幸,尚不足月。便种珠胎,亦无觉也。”
张姜子柔声劝道:“你我断绝红尘,自出家门。与山泉为伴,日月为伍。寒暑易节,久不食人烟。人伦不继,亦是常情使然。”
李真多笑叹:“不料你等,皆已看淡。”
程璇悄声道:“闻乌桓莲妃,婚后亦无所出。乃华国老,献良方解困。”
“良方何在。”众美人,异口同声。
1.166 大材小用
“待回宫,求问莲妃便知。”程璇答曰。
众美人虽略显失望,却终归有所,期盼。
再看夫君,一时神游天外,浮想联翩。
“闻蓟南尹上表,欲择高阳并文安,居中白地,重立旧县阿陵。”华贵人柔声相问:“敢问夫君何意?”
阿陵,前汉置。初属广阳郡,后改属涿郡。今汉建武二年,封任光为阿陵侯,即此。传四世,历五侯,后废,并入鄚县。稍后,又数度被水淹没,阿陵城因而荒废,四野无人,渐为白地。与冀州诸国勘定国界时,悉数划过蓟国。
“未尝不可。”蓟王答曰:“此地,毁于大水。陈长文,重建旧县。亦是大功一件。”
“如此,高阳、阿陵、文安,足可护易县周全。”华贵人笑道。
鄚县毕竟稍远。蓟王若易县为京,岂能另易京孤悬国境,无大城守备。
“文安县内十一城,文安、滏阳、北易阳、滹阳、泒阳、沙阳、利丰、临漳、临津、平渠、永宁。稻收皆已过半。”蓟王居高远眺,一目了然:“‘荀氏六长’,并‘五子三明一国让’中‘二子’、‘三明’,为文安十一城令。当真,大材小用。”
“闻,白波、黑山,计有百万之众。分置各城中。”甘后柔声言道:“‘荀氏六长’并‘五子三明’,确有实才。”
“甘后既知‘五子三明’,独缺‘一国让’乎?”蓟王笑道。
“妾闻,儒宗曾言‘一国让’,假以时日,必为国之重器。”不料甘后竟知详情。话说,自携子北上,居于西宫。常借阅瑞麟阁中藏书,对国中风貌,耳熟能详。足见用心。
“‘五子三明,一国让’。”蓟王居中断句,众人这便醒悟。
“五子之田畴,今为漠北都护府,将兵从事。并将兵长史窦宾,守备冬宫,颇有功勋。为长久计。田畴率举宗族数百人,迁居北海苦寒之地,营深平险,敞地而居,躬耕自养。漠北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馀家。见漠北部族繁多,不服王化,不明法度。畴又立《蓟法》,定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馀条。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北边翕(xi)然服其威信,漠北部族,并各遣译使致贡遗,畴悉抚纳。”蓟王将田畴功勋,娓娓道来。
蓟国官吏何其多也。然蓟王信手拈来,如数家珍。明主之姿,何必多言。
“田子泰竟将宗族,悉迁北海。”甘后如何能不慨叹。
“正因田畴,迁宗族远赴苦寒。与漠北部族,共苦同甘。方令人心归附。”蓟王笑道:“‘五子’才德,知微见著。”
“既有大才,王上当择机调回国中。”甯贵人进言。
“无妨。”蓟王答曰:“年初上报,环北海,有暖泉百眼。只需善加利用,输往各城,四季采暖无虞。”
“竟有百眼暖泉。”甘后亦惊呼出声。
“若凿深井,当远不止百眼。”蓟王又道:“将作寺,内外嵌套,珍珠釉浆保温陶管,技艺大成。为夫已遣良匠北上。先前,环北海所造各部新城,年内当可改成温泉、石炭,二项供暖。”
“暖泉当有大利。”甯贵人亦赞。
华贵人笑道:“正是。”
甘后美眸情深:“东境诸郡守,莫非夫君有意‘荀氏六长’,并‘五子三明一国让’。”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
“可有适宜之选?”甯贵人笑问。
“司马朗可为安昌守。”蓟王已有定计。司马伯达。淳朴宽惠,忠厚君子。年十六被举出仕,替田畴为葛城令。在任数年,政绩常为第一。更有“助造白波”,典出扬名。左右国相曾欲迁其为勃海相,领二千石俸。司马伯达却言,平生只为蓟吏。领安昌守,皆大欢喜。
“朝都、昌黎二郡,又当授予何人?”甯贵人又问。
“‘荀氏六长’,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叔侄之中,以荀衍,荀谌,二人功绩,名列前茅。陈长文言:‘荀文若、公达、休若(荀衍)、友若(荀谌)、仲豫(荀悦),当今并无对。’足见其才。”蓟王答曰。言下之意,朝都、昌黎二郡,蓟王有意荀衍,荀谌,二人。
“大小辽泽,可再辟三郡。”甯贵人三问:“还有何人?”
“泉州港令袁涣。从弟袁霸、袁徽,治政安民,圩田大成,今皆为令,领千石俸。袁涣仍为比千石俸港令。年初虽加光禄大夫,然仍不足以彰其功。辽泽新郡,当可守之。”
“‘荀氏六长’,已有所属。‘五子三明一国让’中,夫君又择何人?”甯贵人四问。
刘备答曰:“周氏三明。”周昕,字泰明;周昂,字仲明;周喁,字仁明。号“周氏三明”。儒宗称三人,皆有“一州之才”。
“另有阳乡令国渊,乃儒宗门下高徒。亦为国器。”刘备笑道:“国中英才辈出,稍加历练,皆可独当一面。”
“蓟国一郡民情,堪比一州。”甘后言道:“凡为郡守,皆可出为州牧。”
“然也。”居高俯瞰两岸无垠稻海,一时心旷神怡。
甯贵人五问:“国多贤才,而郡守却不足分。又当如何?”
甯姐姐考蓟王治政也。刘备如何能不领会:“海外荒洲,如州胡岛、中山洲、郁洲山、夷洲、澶洲、珠崖洲等,待圩田大成,皆可牧守之。”
“夫君,算无遗策。妾,拜服。”甯贵人盈盈下拜。
“贵人免礼。”蓟王笑言:“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千里大国,五十余县。五百城港,千六百万民。为长久计,岂无万全之策。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举国之力,相向而行。何愁大汉不兴。”
“少时,母亲曾言:‘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夫君已证大道矣。”甯贵人柔声道。
蓟王会心一笑:“如为夫少时所言,且走着看。”
爵室之中,笑语欢声。
三足踆乌,经涞水,入北易水航道,前往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