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7 万邦来贺
西域五十五国中,大小乌孙、龟兹、疏勒、莎车等大国,皆因丝路复兴。尤以龟兹国最盛。
龟兹长公主白卓,深得蓟王宠爱。为五十六妃之首。西域联军中,亦多龟兹佣兵。更加“龟兹兵甲”,为都护府制式装备。西域都护府治它乾城,横竖十里,旁开八市。制霸绿洲,乃龟兹西南屏障。重重利好,助推龟兹强盛。
康居,虽位列五十五国之中。奈何位置过于偏西。尤其与大小乌孙毗邻。自北匈奴西迁,康居数击乌苏,乃至西境千里无人烟。两国因此结仇。
自奴隶贸易兴起。散落二国边境,郅支单于残部,遂被乌孙反击。如前所言,凡游牧行国,并无家国意识。乃部势大,便投乃部。乃部势弱,便击乃部。今日为匈奴,明日为鲜卑,终归种出东胡。
故乌孙来攻,一众小部落,望风而降。皆被举族贩入都护府百城。此消彼长,康居与大小乌孙之间,漫长国境,再无缓冲之地。更加大小乌孙,皆和亲蓟王。二乌孙,彼此和睦,不起纷争。康居亦无从,挑拨离间,合纵连横。更加北部属国阿兰聊,其东境为北匈奴伊蠡王所占。康居东境、北境,危机四伏,压力空前。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北不稳,西南安息,东南贵霜,二帝国,必伺机吞并,誓将康居举国贩入西域。
奴隶贸易,一本万利。安息、贵霜,深得其利。若能四面包抄,一举灭康居。何其暴利。
前汉时,康居国,“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国力与乌孙相若,稍逊大月氏贵霜。及至今汉,尤其纳郅支单于,屡击乌孙,掠牛马人口甚众。国力较前汉,有所增长。
试想,即便仍为六十万口。十二万户。“一户十(金)币”,举国贩入西域。其利之大,安息、贵霜,如何能舍。
正因灭国在即。故先前不隶属于都护府之域外强国康居。不得已,遣子入侍。以示臣服。万幸先前曾同嫁公主。否则今日危矣。
“北乌伊别国,何人为首?”蓟王又问。
“回禀王上,北乌伊,虽称‘别国’,亦为‘列国’。乃由北匈奴伊蠡王部、呼衍王部并北单于残部,共立。”康居使者答曰。
别国,言指其非本地部族,乃别处迁徙而来。列国,必有诸王。
“呼衍王(注1),北单于(注2),皆在。”蓟王笑道。
“正是。”
今安息、贵霜,势强。若康居被灭,大小乌孙,亦难善终。二国乃葱岭以西,西域外屏。二国若为安息、贵霜瓜分,丝路不保。
为今之计,当令康居、乌孙,化干戈为玉帛。再联手驱逐北乌伊。
心念至此,蓟王已有定计:“北乌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命西域都护府传檄而定之。”
“喏。”幕府中丞贾诩,持芴跽奏。
“敢问王上,若传檄不定,又当如何?”康居使者,斗胆相问。
不料话音未落,百官皆笑。
蓟王亦笑:“传檄不定,则战而定之。”
康居使者幡然醒悟,大喜拜退。
左丞李儒持芴而跽:“禀主公,若为西征,北乌伊当有大用。”
“文优,且试言之。”蓟王笑道。
“无它,嫁祸安国,驱虎吞狼之计耳。”李儒奏答。言下之意,北匈奴各残部,若能为我作用,可命其为马前卒。先行西征。若能得西域都护府,鼎力相助。何须二百年,恢复元气。罗马边墙,旦夕可至矣。
“禀主公,臣,窃以为,此计可行。”右丞荀攸,持芴跽奏。
蓟王不置可否,居高下问:“子远,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许攸持芴跽奏:“北匈奴,走犬耳。能用则用,不能则杀之以除后患。若传檄而定。肉袒牵羊,负荆来降。遣子入侍,遣使贡献。则用之。若首鼠两端,顾后瞻前。则遣偏师一支,合诸国之力,而除之。断不可令其西逃。”
“文和,以为如何?”蓟王又问中丞。
“臣,附议。”贾诩持芴奏对。
“如此,依计行事。”蓟王从谏如流。
蓟王定百年大计。关中居首;西凉、山东,左膀右臂;巴蜀,河北,前胸后背;江东,荆交为足,远涉七海。四方都护,当为藩屏。御敌于国门之外。
故,断不可令北匈奴残部,趁机坐大。
由远及近,先易后难。
西域使团依次觐见毕。东瀛、漠北、岭南使团,并各属国使者,相继入殿觐见。
谓万邦来贺,莫过如此。大汉一朝,家国天下。九九重阳,姻亲之会。便是以家事论国事也。凡有内政外事不决,皆可遣使来问。
蓟王必有计较。
虽未与蓟王和亲,毕竟曾赠二素首雪女。如玉**,如火横唇。谓有横必有竖,有来必有往。一回生,二回熟。
顿逊五王,亦遣使来贺。言及顿逊海渠,并稍待提及,扶南女王事宜。
话说,前扶南女王柳叶,敬畏一箭之威。以身相许,举国相赠。蓟王若与当代扶南女王和亲。纳扶南国入汉土,当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三南可定。
一季三登,大汉无忧。
蓟国上下,焉能不知,其中利害。
之所以,百官无声。只因我主位高权重,今非昔比。
用蛮夷语,血统高贵,不可轻贱。
四方蛮夷,多论种辈血统。正如两汉和亲。若得宫女,则大恨。得公主,则大喜。如蓟王这般,汉室贵胄,亲与西域诸国和亲。并诞下麟儿。提升诸国王室血统。身受如此大恩。焉能不感激涕零,效以死力。
蓟王言,待西域诸妃子,长成。当封于西域。
闻,西域诸王,有意传位于“蓟王子”者,甚众。
为何?
生而高贵。
两汉四百年,积威至此。蓟王乃中山靖王后,种出高皇。汉室贵胄,无出其右。此乃西域诸国之共识。即便蓟王天生,短时之内,亦无从改变。
可想而知。诞下公主之西域诸妃。心中之急迫。
何时能生二胎。
至今,未可知。
1.138 王亲国戚
不知不觉。九九重阳,已成蓟国一年一度之盛会。
正因四海姻亲,齐聚蓟都。临乡周遭,凡国宾馆所在,皆有“王亲国戚”入住。
谓“入乡随俗”,又说“远来是客”。更“一家不说二话”。王亲国戚的身份,血脉相连的天然亲近。更加蓟国四百城港,怏怏上邦,开明好客之风。足令宾至如归。可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
绝无。
且不说蓟人尚武之风。城中闾里街衢,藏龙卧虎。普天之下,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蓟王爱民如子,又嫉恶如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兔子不食窝边草”。自家产业,岂不爱护。更有甚者,二家礼尚往来,蓟王馈赠,何等丰厚。岂能因小失大。
道义大行天下。切莫小看了和亲的威力。
“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
大汉的机制,便如此有效运转。四百年生生不息。
君以手足待我,我必手足报之。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此去林虑山迎甯姐姐。除张飞、黄叙,另有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大兄刘文为正,四人为副。宗亲、义亲同去,足见持重。
国中皆知,张甯乃右国令女。右国令之事,蓟王曾命公审。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功过几何,见仁见智。然右国令,才智高绝,淡泊名利,世人皆知。无有疑义。
蓟王虽定其罪,却未行其刑。右国令寿尽而亡,蓟王夫妇扶棺,令楼桑宗亲,披麻戴孝,执礼相送。今又命手足兄弟,西去林虑,以贵人礼,聘右国令女。道义所向,一脉相承也。
九月初一,王宫车队,浩浩荡荡,奔赴林虑。来回二千里,十日足矣。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蓟国十万精锐,扼守国境。虽久无战事,然却日日勤学苦练。除去武技、军阵,号令、旗语。还需习练操纵机关诸器。尤其机关兵器。自蓟王效仿记里鼓车,造计程马车,而后又将机关连弩与马车相合。造机关箭车。举一反三,各式机关车,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稍后又有机关车船,大行其道。
两军对垒,随之日新月异。曹操掘内外环渠,发火寿春。遂成经典战例。如何“人器合一”,将机关威力,最大发挥。为演武场蓟**校师生,刻苦钻研之首选。
军民两用机关术。早已遍布蓟国上下,融入百业。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韩非子,诚不欺孤。
然,春秋大贤,实不宜过谦。世之显学,岂无“法家”一席之地。法、儒、墨,缺一不可。
“九九重阳会”。乃年度盛事。如前所言,凡典礼,皆有表演性质。《淮南子·氾论训》:“圣人以身体之。”《礼记·中庸》:“力行近乎仁。”《论语·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君王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为天下典范也。
家和万事兴。
蓟王姻亲众多,广布四海。犹可相亲相爱。叔侄不过三人,何以坐视江山分裂,籍籍无为?
孰功孰过,公道自在人心。
《庄子·山木》:“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
世人皆知,凡与蓟王意气相投,肝胆相照之四海豪杰。皆入门下署。署中人物,论运筹帷幄,治世安民,名声不显。然论,迎来送往,接人待物,门下署当仁不让,居功至伟。尤其大典,王亲国戚齐聚。门下属吏,何止为主分忧。便是海量酒水,亦分去十之六七。
蓟国珍馐美馔,号称“隔壁千家醉,开瓮十里香”;“味招天下客,香引洞中仙”。论衣食住行,鲜活民生,天下无出其右。
无酒不成席。
海外寄田所出,三登谷。极利酿酒。蓟国十酝春曲松泉酿,皆已改用三登谷酿造。蒸馏浓缩后,得翠玉琼浆,口感更加。
尤其翠玉琼浆,深受蓟王姻亲所好。斟满耳杯。各路英雄,三杯即倒。唯蓟王与恩师例外。
重阳节,亦是蓟国法定节日。初二至初十,前后计九日。稍逊于正腊贺岁,足半月有余。诸王子告假回宫。与家人团聚。
蓟王早有先言,无外人在场,亦或是非正式场合。诸子省“王”,只称“父”。口呼“阿父”,“父亲”皆可。“父亲”,便是“亲父”之意也。后宫妃嫔,亦省“臣”字,自称“妾”即可。
嫡长子封,今已九岁。稚气未脱,然已与父,颇多相似。自幼得母,言传身教。双手剑术,甚是了得。更加名师,谆谆善诱。文武兼备,已有英主之姿。
二代蓟王,未来可期。
灵辉殿中,钟鸣鼎食。蓟王大宴,满座高朋。此时此刻,东宫飞翔殿。刘封等八王子,随王太后并二义王太后,辗转育婴舍,照料诸幼子。
婴舍华美清洁,闲人莫入。摇篮床车内诸幼子,皆为宫中女侍医,精心照料。
逢母妃入殿哺乳。需车载出舍,入哺婴室喂食。若母妃偶感风寒,或身体不适。则酌情替换。待康复如初,再行母职。无需心忧断奶不济。宫中侍医,自有良方存续。
刘封兄弟八人,站成一排。透过清钢琉璃壁,环视舍中诸幼子。各自眉开眼笑,窃窃私语。
三位王太后观之,暗自称赞。
“王上,三百子嗣,八子为先。”二太后言道。
三太后亦道:“二姐所言极是。”
王太后笑道:“王上曾言,欲将千里国土,均分八子。然似,别有心忧。”
“‘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八王子,自幼相伴,兄弟情深。常伴王上身侧,子父相承,还有何忧?”二太后不解。
“我儿天生。”王太后答曰:“非你我可知也。”
“长姐言之有理。”二位义太后,同声言道。
“先前,王上赐爵中丞贾诩,为都亭侯,邑三百户。又拜‘少傅’,双秩万石。本以为,只为加官,不领其职。近日却闻,王上欲令贾文和,行少傅重责。传授封儿,治国安邦,识人辨物之术。”三太后不无担心:“此事,可行乎?”
三位太后,义结金兰。誓言同生共死。自无须顾忌,无可不言。
1.139 江山易改
“我亦有此意。”二太后当有此虑:“贾文和,智机千变,才智高绝。封儿仁厚,恐非所长。且为人君者,当人仁爱民,忠厚持国。莫测心机,非为君之道。”
贾文和,智多近妖,变化无穷。为谋主,正当其用。然谋主行事,只论成败得失,不可为君王所效。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谋定而后动。稳重压倒一切。
“我儿曾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太后言道:“后学岂改本性乎?”
“好一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位义太后,不禁慨叹。如此说来,蓟王此举,必有深意。
虑及此处,三位太后,皆看向八王子。
“正奇相佐,治国之道。”王太后一语中的。
正因嫡长子封,过于仁厚。唯恐四少师,矫枉过正。故蓟王才命贾文和佐之。又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正奇二术,相辅相成,权衡利弊,不失偏颇,方为明主。蓟王爱恨分明,识人辨物,皆绳之以公道。从不因私废公,以私术评断公义。便如许子远,亦能一展所长。毕生抱负,为国所用。
如北海一龙,割袍断义;泰山羊续,悬鱼逐子。蓟王皆秉持公义,循循规劝。更加高薪养廉,清明吏治。
足见蓟王,用人有道。
八王子:封、昂、渚、韺、勨、锐、瀞、异。乃蓟王与公孙长姐,并七位小姐姐所生。彼时,尚未入宫赴宴,身中红丸奇毒。生机勃勃,连生八子。待身染奇毒,生机中断。乃至数年无所出。于是,八子与诸子,相差数岁。
“大兄,待幼弟长成,入馆学艺。击鞠、赛马、剑击、博弈,皆有人矣。”说话之人,乃七王子刘瀞。
“还早。”六王子刘锐,瞪大乌溜溜的黑眼珠言道:“待幼弟长成,我等许已出师。”
“母亲言,年二十,方能出师,却不离馆。”刘封言道:“王子馆,本就为你我兄弟所建。封君之前,皆居于此。”作为嫡长子,刘封已为陆城亭候。母亲自是公孙长姐。亦是八王子嫡母。
“紫渊甚好。”八王子,刘异稚声道。
“比王宫如何?”二王子,刘昂笑问。
“各有长短。”刘异答曰。
“何不试言?”五王子,刘勨发问。
“宫中礼数甚多,诸母亦多。”刘异童言无忌:“每日行礼,不下数十。王子馆中,只需课时行礼足矣。”
言罢,众王子皆捧腹而笑。心有戚戚。
此“诸母”非彼“诸母”。《礼记·曲礼上》:“诸母不漱裳。”注曰:“诸母,庶母也。”又疏:“诸母,谓父之诸妾有子者。”
七重着落,一里之回。偶遇诸母,实属平常。便是母后亦常见。八王子礼数周全,可想而知。若不幸连连偶遇,恐小半日,皆立与道旁,寸步难离。
究其原因。宫中各处游玩之所,皆有妃嫔出没。诸王子岂与母争。反不如王子馆,便宜自在。
八王子,感同身受。
与一般女子,喜静不喜动迥异。蓟王后宫,动静皆宜。尤其击鞠、赛马、射箭、游泳,日有胜负。机织、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仍不误侍寝夫君,承欢榻上。果然身体力行,根骨极佳。甚至昨日生子,今日下床,明日已无异常人。
论优生优育,当数蓟王家。
诸王子,就学王子馆。诸公主,就学披香殿。由披香博士,言传身教,亦日日不缀。
凡告假回宫。蓟王必考诸子课业。
且多行鼓励,少有训责。“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蓟王家训,知微见著,诸子皆牢记于心。
四少师亲传弟子。又种出蓟王,优生优育。名师高徒,子父相承。诸王子学业,又能差到那去。为人君者,知人善用,方为国本。
终归,君治吏,吏治民。
蓟王唯一所患,诸子尚无至交好友。择姻亲子弟,名臣之后,入王学伴读。亦是蓟王深思熟虑。刘备四友,天下知名。谚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便是此意。
待照看幼弟毕。八兄弟相约赛马场,观诸母击鞠。礼数虽不可缺。终归抵不过击鞠有趣。
童心未泯。
诸子回宫,欢声笑语,满满童趣。螽斯衍庆,绵延子嗣。家门兴旺之兆也。诸王子,皆是祖母王太后,亲手抚育。感情深厚。诸子回宫,西宫增城殿,早晚必去问安。祖母殿中,诸多小食,食之不尽。诸子喜好,幼年趣事,王太后如数家珍。
少时,养育独子三墩。今日,抚养三墩子嗣。母亲大恩,三墩此生,无以为报。
刘备时有所思。万幸,少复祖爵,逆天改命。未成史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刘先主。或许,命运的转折点,便是少复祖爵。而后扩县为侯,并土为王。忠臣义士,名师大儒,齐来相投。助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征讨四方,开拓四海。一里之回,七重王城。足可挡雨遮风,丰衣足食。慈母未积劳成疾,自己亦未数遗妻子。
先难后易,苦尽回甜。地狱开局,炼狱破局。如今,胜利在望。全探索、全成就、全收集。坐等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
刘备设身处地,总以为。史上三家归晋,妥妥伪结局。何止不完美,堪称崩坏结尾。
恢弘架构而力不足。草草收尾。不出意外,写崩了。
“无有金刚钻,勿揽瓷器活”。
欲速则不达,历史也会崩。诸君谨记。
赛马场。
绿罗衣袖轻云起,石榴裙裾蛱蝶飞。
胭脂马背相突奔,宝髻花簇共夺魁。
击鞠双方,交替领先。胜负未分。诸王子被诸母争相抱在身前,欢声笑语不断。
一场赛罢,香汗淋漓。八王子自去,诸妃相伴入游泳馆,温泉疏经通络,消疲解乏。
晚餐毕。必有七妃,沐浴更衣,侍医细细收拾妥当,携二女仙,共入合欢殿,侍寝夫君。
“垂杨影里残红。甚匆匆。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暮雨急。晓鸦湿。绿玲珑。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
1.140 不可思议
蓟王宫,七重错落,一里之回。
除去诸多附属建筑。后妃寝宫,分为:殿、馆、舍、楼、观、阁。
“蓟宫十五殿”。如王后所居凤凰殿,秦后所居椒风殿,甘后所居发越殿,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马贵人蕙草殿,安贵人无极殿,华贵人茝若殿。
又如乌桓妃并高车妃,及漠北六氏美人所居蕊珠馆。西域五十六妃所居纷芳馆。舍多置于馆中。楼、观亦常合一。如观澜楼,染霞楼,皆极高峻。登高望远,观碧水千帆,身如云霞浸染。皆为宫中女官居所。亦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观,收纳王家典藏,番邦国礼。
另有瑞麟阁、观天阁等。前为蓟王书阁,后为女仙值守。
各有其用。
自筑临乡王城。历经十载,精工细作,方才大成。待蓟王入住,又多次改造。方有今日气象。
若有人问,楼桑八景,王都如何?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王宫,一步一景。又何止于八。
北宫瑞麟阁。
“拜见父亲(大人)。”嫡长子封,携八王子,入阁相见。
“免礼。”蓟王伸手示意:“坐。”
“谢父亲。”八王子,各自落座。
见诸子日渐长大。眉清目秀,英气蕴藏。蓟王甚是欣慰。
“学业如何?”
“日有精进。”刘封对曰。
“五经熟否?”蓟王又问。
“皆已通读。”刘封又答。
“‘礼以节人,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乃为天、地、人,三才‘治一也’。”蓟王言道。
“‘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刘封对曰。
“为人君者,阴阳相合,刚柔相济,仁义并立。是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蓟王循循善诱。
“儿等,谨记。”八王子异口同声。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少师、少傅,少保,各有所长。
四少师为国老,传四书五经,经世治学之道。左右国相为少傅,乃传率众驭下,治国之道。卢少保,文武全才。乃传安身立命,自保之道。
今蓟王又命中丞贾诩,传识人辨物,安邦之道。正如“兼三才而两之”,正奇相佐,亦是正道。
“岭南使者献‘果下马’,高不逾三尺,骏者有两脊骨,又号‘双脊马’。健而善行,性情温顺。当可为击鞠所用。”蓟王知诸子喜击鞠,故命人打造专属装备,以解年幼身短之弊。
“谢父亲!”诸子皆面露喜色。
“骑术如何?”蓟王忆起幼时骑驴趣事。时三墩亦年幼身短,求三叔传授骑术。本从骑羊始,然三墩不欲。先骑驴,后骑马。诸王子自果下马,练习骑术。可谓与三墩,天壤之别。
“尚未能习。”刘封如实作答。
“如此,可先练骑马,再学击鞠。”蓟王言道。宫中有女官,专职驯马。
“喏。”诸子皆跃跃欲试。
拜别亲父,急往赛马场。八匹果下马,并八位牧师,已等候多时。《周礼·夏官·牧师》:“牧师,下士四人。”注曰:“主牧放马而养之。”
牧师,前汉时,隶属太仆。
太仆,秦官,掌舆马,有两丞。属官有:大厩、未央、家马三令,各五丞一尉。又车府、路軨、骑马、骏马四令丞;又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五监长丞;又边郡六牧师菀令各三丞;又牧橐(骆驼)、昆蹏(蹄)令丞皆属焉。其中车府、路軨,主禁中车驾,其余皆为主马之官。
蓟国未置太仆,少府统领宫中事。
于是蓟王将太仆之职,悉数拆分。省未央令。分置大厩、家马二令。合车府、路軨二署,并宫廷舫舟,为车舩(船)署。省骑马、骏马二署。并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五监,为御马监。边郡牧师菀令丞,牧橐、昆蹏令丞,并入大厩、家马二令。
如此,少府得,车船署并御马监。专司宫廷车马舟船,由少府“运丞”统御。
运丞,少府六丞之一。掌王驾出巡,督车船转运等,禁中运输事宜。
言归正传。
果下马,鞍镫齐备;击鞠杖,坚木漆绘;击鞠甲,量身制备。诸王子,爱不释手。日日操练不缀。
马术,乃击鞠前提。击鞠练就,马术先成。千乘之国,万马之邦。王子岂不精于骑术。
林虑山,正阳亭。
问清草庐所在。蓟国迎亲车队,浩浩荡荡,寻路入山。
十里一亭,谷道砥平。紧靠大汉三大冶铁中心之邺城。山中冶家兴盛,重车往来碾压,碎石早成铁板一块。
时下为党人藏身之处。大兄刘文冲张飞言道:“翼德,且与伯循先行。”
“唉!”张飞、黄叙,打马上前。二人胯下皆神驹。十里山道,转瞬即至。
遥见古松坟茔,柴门虚掩。
张飞急忙提缰:‘五弟且慢。’
黄叙闻声勒马:“三哥何故?”
“与甯姐姐,多年不见。”张飞挠头道:“小心为上。”
“哦!”黄叙心领神会。
话说,少时三墩,如厕归来,常身染异香。张小胖十分好奇。刘备家茅房,不臭反香。却是何故?传有一日,夜探究竟。泪奔而回。自此往后,再不敢只身入后院。
刘备亦曾问他,是何所见?
张小胖瞪大环眼,抖擞牙关,浑身发颤。却无只言。料想,必是可怕至极。
话说,刘备家厕所,堪比后世豪华酒店盥洗室。不仅设铜炉重器,焚香驱虫,除湿保暖。青瓷地砖,马桶洁具,更一尘不染。
无怪甯姐姐,常来常往,翻墙入厕。三墩之所以,每每偶遇。正因甯姐姐,心牵麒麟子安危。恐为教中人等所害。十里楼桑,必有落脚之处。
许多事,三墩也是长大后,才想通。看似不可思议,实则皆是满满心意。
草庐前,二人翻身下马。
张飞朗声言道:“敢问甯姐姐在否?”
“可是张飞小胖?”便听庐中有人言道。
“正是。”张飞嘿声一笑。
“奔牛儿亦在。”庐中人又道。
“正是黄叙。”
“无须多礼,请进。”
“唉!”
1.141 前身后世
前院松柏下,二冢并立。正是夏馥与张机。
冢前无碑,不辨是非。
张飞并黄叙,先行祭拜,再入草庐。
“见过甯姐姐。”二人廊下行礼。
张甯素纱遮面,出庐相迎:“一别数载,小弟如何?”
“大哥一切皆好。”张飞笑答。
“请入草堂一叙。”张甯伸手相邀。
二人廊下除靴,步入草堂。
“闻,小弟重建碣石宫。”张甯必有此问。
张飞亦心知:“大哥亦造甘泉宫,然甘后虽封于此,却居发越殿。料想,大哥必不会令甯姐姐别居碣石。”
“我亦如此想。”张甯心头骤松。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关心则乱。眼看修成正果,张甯心生忐忑,亦是必然。
又说,张甯比刘备大数岁。若是少府女官,当可致仕养老。可想而知,心中急迫。当不输彼时长姐,十载待嫁。
见张甯一时无言。张飞又道:“闻母亲欲增筑金华殿,为甯姐姐所居。”
“‘平乐高宴,金华说经’。”甯姐姐心领神会:“母亲之意,我已尽知。”
金华乃前汉名殿。位于未央宫内。前汉时,中常侍班伯曾于此受业。《汉书·叙传上》:“大将军王凤荐(班)伯宜劝学,召见宴昵殿,容貌甚丽,诵説有法,拜为中常侍。时上方乡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説《尚书》、《论语》於金华殿中,詔伯受焉。”既此。
与平乐馆并著名。前汉时,郑宽中、张禹曾在金华殿中,给成帝讲说《尚书》、《论语》。
蓟王宫无中常侍。却有内中大夫。王太后欲使张甯于金华殿中,向中大夫“说经”。其意,不言自喻。
说经,说教也。
料想,安氏四姐妹,必有其一,为张甯所辖。如此,公孙王后,秦后,甘后,亦可各得其一。饶是如此,公孙皇后,亦稳坐正宫。殿中,慧妃、七妃等,皆是女中英杰。声势无两。
王太后,持家有道。
大兄刘文,乃国之宿吏。蓟王肱股重臣。执掌太仓多年。命张飞、黄叙,先行告知,内中详情。令张甯安心。权衡损益,可见一斑。
稍后之事,水到渠成。
自右国令故后。甯姐姐,孑然一身。天下棋局,大势已定,胜负将分。大汉三兴在即。右国令含笑九泉。甯姐姐风光大嫁。
终得圆满。
西宫增城三重殿。
蓟王与甘后,婚前相见。
“王上,何故枯坐无言。”许久,甘后先言。
“夫人,先前母仪天下,今屈居一国,且位居人后。可有不甘?”蓟王遂问。
“闻王上娶长姐时,长姐亦有此问。”甘后已道明心意。
十年前,饮马巷旧宅前,刘备送公孙氏登车。长姐落帘相问:娶我,你可甘心?
刘备不答反问:少时,独自寻姐姐学剑。寒暑易节,倾囊相授,传我毕生所学。又为我空耗韶华如此多年,姐姐可曾,心有不甘?
公孙氏答道:并无不甘。
刘备亦言道:小弟心系姐姐,此情已融入血脉。
公孙氏喜极而泣。
蓟王旧事,茶寮酒馆,长街里巷,人尽皆知。甘后亦不例外。
刘备不置可否:“有一故人,甘后可愿一见。”
“王上,可想我一见。”甘后心如止水,无起波澜。
“那便一见。”
言犹在耳,便有一宫妃,倾国绝艳,款款而来。
“昭阳贵人宋氏,见过夫人。”
“你是……”远观便觉似曾相识。待近在咫尺,甘后猛然醒悟。不料竟是先帝宋皇后。
“正是。”宋贵人命运多舛。本以为早已含冤暴毙,不料再世为人,竟为蓟王妃。
“臣妾,失礼。”甘后震惊,可想而知。
“今为蓟王妃。共侍夫君,夫人何须多礼。”宋贵人明眸皓齿,回雪流风。
时至今日,甘后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逆天改命,非妾一人。”
此言非虚。不说还有美人田圣。便是刘备自己,又何尝不是,逆天改命。今日请宋贵人来见。乃为安抚甘后。前身后世,实无需心忧。一里之回,蓟王深宫。身世曲折,堪称玄奇者,绝非她一人。蓟王自可庇护周全。无人敢动分毫。
“王上心意,妾,无以为报。”甘夫人泪目下拜:“只求常伴身侧,承欢榻上。”
“无妨。你且安心。”蓟王笑道。
“妾,敢不从命。”甘后终得安心。此生再无忧患。
宋贵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忆向前,蟾宫折桂馆中,与蓟王初见。宋贵人,亦不由泪染。
自与夫君相识,妾此生无憾。
蓟王英雄了得,为何不入六雄。只因乃为雄主也。
六雄出五,剩下何人?
六雄已尽出矣。
出增城三重殿。蓟王与宋贵人,漫步回廊,同返北宫。
“夫君,妾有一事,不敢隐瞒。”宋贵人终于道破隐秘。
“可是沙丘困龙台。”不料蓟王早知。
“正是。”宋贵人言道:“时大兄遣人传书,约我广宗城下相见……”宋贵人遂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
“先帝非死于贵人之手。”此事,蓟王早已查明:“乃甯姐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年前,我奉诏入宫赴宴。却身中慎恤奇毒。若非甯姐姐出手相救,恐人伦尽废,性命不保。事后查明,乃黄巾内应,永巷令徐奉,遣黄门死士,潜伏梁上,悬丝下毒。先帝亦是代人受过。”
“原来如此……”宋贵人倍思前后,忽又问道:“永巷令徐奉,高台落水,暴毙而亡。莫非被人灭口。”
“正是。”蓟王叹道:“永安上寿,王美人误食毒饼,暴毙而亡。下毒之人,亦是太平道妖人。永巷令徐奉亦牵扯其中,故被人灭口。料想,当是元舅(宋奇)所为。”
“原来如此。”宋贵人又问:“皆如此,夫君亦纳太平圣女入宫乎?”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先帝假黄巾乱军,血洗关东。只为一己之私,行卖官鬻爵。乃至八州播乱,万民饥流。减口千万。自取其祸,无怨旁人。”
“夫君,明见。”宋贵人再无隐忧。
1.142 请立宗庙
“道不同,不相与谋”。自从得知先帝暗行勾当,刘备便当机立断,情义切割。凡利益交割,皆钱货两讫,仅此而已。
话说灵帝,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命人堂而皇之,牵入朝堂。满朝文武,无不哗然。灵帝却抚掌大笑:好一个狗官。
单凭此事,便知朝堂之上,百官与灵帝,势如水火。究其原因,无非利益之争。灵帝曾私语蓟王,天下十分,汉室三分。余下七分,皆为名门豪右所占。自上而下,从朝堂到地方,吏治皆被士族瓜分。如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绝非一家之弊。稍后,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待魏晋时,门生故吏,已成官场惯例。并生一称谓:“府主”。
僚属尊其上官为“主”。
如此盘根错节,何须再结党营私。吏治崩坏,民不聊生。寒门再无贵子。
窥一斑而知全豹。灵帝卖官鬻爵的根本目的,是要打破被名门豪右所垄断的官吏体制。诚然,攫取暴利,亦是灵帝私欲使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可想而知,君臣必势同水火。灵帝积怒所致,方于大殿之上,口出“狗官”一词。
更不惜,甘冒社稷倾覆之风险。假黄巾之乱,血洗关东。
换位思考。灵帝能有此举,其才智机辨,绝非昏君庸主。只可惜,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扭转颓势。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何为道?出路也。
蓟王所行。乃是用利益驱动利益,阶级取代阶级。
蓟国爵民大兴,正于河北大地,迅速取代豪门大姓。占据大义,分割利益。
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毕。蓟王必行科举。那时,再无豪右大姓,垄断江山之祸。
一个单打独斗,一个举国之力。
蓟王与灵帝,高下立判。
秋高气爽,衣不黏身。
临乡居民,遥望王城。见三足踆乌,赤鹿焰角,王旗飘扬。皆得心安。
稻收在即。一季辛劳,成败在此一举。年初,老族长于睡梦之中,无疾而终。楼桑刘氏宗亲,披麻戴孝,蓟王亦执晚辈礼,扶柩送葬。
自始至终,刘平之事,无人提及。
族不可一日无长。
蓟王命楼桑宗亲,择族中德高望重者,继之。
遂有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联名上疏,请立宗正寺。
宗正,西周始置,掌君王宗室亲族事宜。秦、汉列位九卿,秩中二千石,例由宗室担任,掌管宗室外戚事务,掌其名籍,分别嫡庶亲疏,编纂世系谱牒,参与审理诸侯犯案。
凡宗室亲贵有罪,须先请示宗正,方得处治。属官,有丞,都司空令丞、内官长丞及诸公主官属。其中,都司空为狱官,负责关押囚徒,亦常拘系宗亲并外戚有罪者。
蓟王以无有先例为由,束之高阁。
诸侯国岂能自立宗庙。
奈何,乐隐、阎柔、郭芝,皆国之宿吏。乃蓟国初代高官。三人联名上疏,其意深远。
蓟王不纳,情理之中。
正如百官劝进登基,皆需三推三让。三位重臣,乃欲请蓟王,自立门户。比起联名劝进,请立宗正寺,影响稍逊。然时人事死如事生。凡有大典,昭告天下并告庙列祖,缺一不可。先立宗庙,再分朝堂。与先立朝堂,再分宗室,殊途同归。
“我主心意,群臣知矣。”王子馆会,儒宗一语中的。
“幽、冀、并、凉,河北大半已并幕府。四州上下,皆为蓟吏。四州千万之众,当可为我主所用。国中更有千六百万众。不出数载,河北当有三千万口。便比今汉最盛时,我主亦有民过半。何愁天下不定。”太学坛兼王子馆双博士祭酒服虔,慷慨发声。
“我主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五经博士徐胤,亦举杯言道。
“季登所言,与我相合。”太学博士祭酒赵岐,亦有同感。先前,与好友孙嵩、从侄赵戬,并儒宗郑玄,一同出仕。今已升为博士祭酒。从侄赵戬,更出为苍海守。
“四州既定,天下可安。”大学博士张芝,一语中的。张芝,字伯英,凉州三明之大司农张奂长子,勤学好古,淡于仕进。朝廷以“有道”征不就,时人尊“张有道”。汉末书法大家,号“草书之祖”,又称“草圣”。其书法被誉为“一笔书”。应蓟王所徵,出为大学博士。
“兄长所言极是,当浮一大白。”另有大学博士张昶,出言相和。张昶,字文舒。“草圣”张芝之弟,善隶,书类其兄,时人称“亚圣”。
另有弟张猛,为西域都护府属吏。凉州三明子嗣,亦多出仕蓟国。另有北伐三杰,家人亦早迁蓟国安居。凡大汉名臣忠良之后,尤其家破人亡,身逢为难,多迁居蓟国。得蓟王庇护。
时至今日,蓟王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亦无人说三道四。
王子馆会,并不定期。座上大儒,亦多不同。只需四少师并儒宗赴会。必令国中大儒,趋之若鹜。求问国策,以解心疑,国中大儒,乐此不彼。
今五学并立。天下大儒,皆有一展长才之地。王学居首,太学其次,大学再次,便是门学、科学博士。亦可得六百石俸。
海内大儒,齐赴蓟国。文风鼎盛,可见一斑。
“敢问先生,天下三分,当作何解?”报馆丞陈琳,亦有一席之地。
儒宗笑答:“天时地利人和,我主传檄可定也。”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
“兖州兵势如何?”太学博士祭酒孙嵩忽问。
“曹吕相争,互有胜负。”陈琳消息灵通:“先前曹孟德火烧濮阳,逐吕布入陈留。为除后患,曹孟德急攻雍丘,不料中陈宫之计。众皆战死,幸得从弟曹洪,献宝马‘白鹄’,助其脱困。否则,人马倶死矣。”
“闻,曹操失坐骑,吕布追袭甚急,曹洪遂让马与操。操固辞不受,曹洪言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此乃义士也。”孙嵩慨叹。
陈琳亦叹言:“闻,关东必为曹孟德所得。”
“何出此言?”儒宗笑问。
陈琳不敢隐瞒:“乃出南閤祭酒许子远。”
“许攸,可为谋主也。”儒宗一语中的。
“敢问先生,若关东当真为曹孟德所得。我主传檄天下,若曹孟德不从,何人可定之。”陈琳求问。
“必有盖世英雄出。”儒宗语透深意。
1.143 大展宏图
将“必有盖世英雄出”,默记于心。陈琳顿觉不枉此行。
作为门下署报馆左丞,陈琳六百石俸,不高不低。却受各方礼遇。正因为国秉笔,为王喉舌。尤其《为王檄京师》一文,技惊四座。观者无不生同仇敌忾,群情振奋之感。
陈琳一展所长,如鱼得水。进出高官府邸,行走街巷闾里,无论置酒高会,还是三五小酌,常为座上宾。
便是王子馆会,亦有一席之地。
诚如蔡少师所言,“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为“虫篆小技”。换言之,在士人心中,琴棋书画,雕虫小技,只为陶冶情操,闲以自乐。于治国无用。
如陈琳,辞赋文章,令人称道。然却非治国安邦之才。士人,非文人,亦非武人。单凭锦绣文章,便可登大雅之堂。更窃据庙堂高位。两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先帝立洪都门学之意。与卖官鬻爵,一脉相承。皆为打破名门豪右,垄断朝野。可想而知,一败涂地。
身临其境,相处日久。刘备方知,先帝良苦用心。
先帝必然是看到了社稷毒瘤,亡国之祸。这才痛下杀手。奈何积重难返,非一人之力能够扭转。
万幸有我蓟王,横空出世。更有北地千里白泽,别无寸土,可供蓟王大展宏图。万丈高楼平地起。终成今日气象。
唯一所憾。如贾文和所言,先帝早死。
若不早死,蓟王三兴,当水到渠成。何来叔侄相争,三分天下。
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与一众大儒,依依惜别。陈琳乘骈马公车,返回王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秋风送爽,酒散神清。
窗外千里稻田,斑驳青绿,一望无际。四溢稻香,弥漫千里,百城如一。除去纵横水网,还有官道通达。路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总有沟渠,尚未能及。翻山越岭,车马自当首选。三分天下,人口为基。近年来,路上已少有流民。便有迁居,亦是投奔故交宗亲。
自慧妃归国。大震关城,便不断有羌户,迁入蓟国安居。或因功,或置业,或客庸,不一而足。
西域号绿洲熔炉。蓟国更包罗万种。除去西域,还有漠北、东瀛,岭南,万国来朝,姻亲齐聚,可想而知。
若非恐惊扰路人。直欲一声长啸,直抒胸臆。
“去鸾栖馆。”入城前,陈琳言道。不出所料,此时许子远,必在馆中小酌。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趁秋日暖阳,宫女拆寝垫、晾被褥、晒衣装。谨防席虫、衣蛾滋生。尤其寝垫,制造之初,便穿孔透气,香囊内藏。内中香料,安神助眠,防床虱暗生。取薰香暖炉,置于床榻之下。适时烘烤,蒸去湿气,亦是日常必需。
蓟王宫窗明几净。三层夹胶清钢琉璃壁,透光保暖,实在大爱。梁柱皆用盐渍木,门窗多出香樟木,自能杜绝蚊虫。时人居家生活,安身立命。深谙相生相克之道。种种便利,非活下当下,不可尽知也。
九九重阳在即。
宫城内外,装点一新。先前,甄都赐蓟王朱户、纳陛。宫城四面八门,已髹漆毕。纳陛,将作寺良匠,别出心裁,以昆冈美玉,并盘龙琉璃壁铺就。华美尤胜先前。
琉璃窗、琉璃壁、琉璃顶、琉璃瓦、琉璃灯、琉璃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琉璃正大行其道。
南宫披香殿。
公孙王后设宴,款待姻亲女眷。
秦后亦盛装出席。
自秦汉和亲,罗马皇后鲁琪拉,今非昔比。先前孤家寡人,势单力薄。唯借绿洲兄弟会之力,以求早日,君临罗马,重夺大位。如今嫁入蓟王家。又诞下麟儿。人生际遇,云泥之别。戾气全无,恨意散空。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再加宫廷秘方,驻颜有术。房中术,大有神通。伴君身侧,承欢榻上。奇妙无穷。更加四季如春,玉食锦衣。乐不思归。
身有所依,心生羁绊。他乡亦是归处。至于何时西征罗马。全凭夫君做主。
圣火女祭司,美人阿奇丽娅。言,权利之于女人,本是第二优选。
汉仪尚简。蓟宫仪,亦如此般。只需有心,学之不难。
秦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相得益彰。殿中女眷,颇觉自惭形秽。
西宫,增城二重殿。
二宫太皇,亦有人觐见。
“美人田圣,叩见太皇。”
“是你?”窦太皇表情已说明一切。
“正是,臣妾。”田圣不卑不亢。前朝旧事,皆已作古。时至今日,情仇可了。
“你如何死里偷生,又如何入蓟王宫。”窦太皇当有此问。
“回禀太皇,禁中黄门多奇术。能令人无疾而终,亦能令人死而复生。当日,妾侥幸留得性命。”
“原来如此。”时过境迁,窦太皇爱恨情仇,早已入土:“昔日所为,非出私仇。美人当知。”
“妾,已无怨。”田圣此时心境,当与秦后一般同。
“既如此,今日所为何来。”窦太皇问道。
“别无他意。”田圣答曰:“只为一见。”
窦太皇一时无言。
待田圣拜退。一旁董太皇这才出言相问:“此女,何人也?”
“先帝(桓帝)贵人田圣。”窦太皇答曰。
“莫非……”董太皇恍然大悟。
“正是。”窦太皇直言相告:“先帝崩后,被我绞杀于前殿。”
“必是黄门留命。”宫中隐秘,董太皇亦有耳闻:“闻她自称美人。却不知,如何能入蓟王家门。”
“问过王太后,自当知晓。”事不宜迟,二宫太皇,移步一重殿。询问王太后当面。
“田美人,乃出巫山神女派。群仙会时,托名钩弋夫人……”王太后遂告知详情。
“竟有此等奇事。”知晓前后诸情,窦太皇一时心生慨叹。命运当真玄奇。
“是福是祸?”董太皇忽问。
蓟王太后语透深意:“田圣不死,太皇此生无瑕。”
“王太后,所言极是。”董太皇欣然笑道。
“莫非,田圣‘只为一见’,乃为解我心忧。”董太皇模棱两可。
“许,便是如此。”董太皇眸中异色,一闪而逝。
1.144 判若两人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增城殿,二重大平座。环视金碧辉煌,玉色琉璃蓟王宫。窦太皇感慨忽生:“清钢琉璃,纤毫毕见。再无隐秘可言。”
董太皇心有戚戚:“窦妃、田圣、甘后,绝非仅有。必有(后)来者。”
“大白于天下之日,恐目不能视。”窦太皇柔声相问:“该当如何?”
“蓟王天生。少时,护窦氏遗孤,并陈蕃之子。如今,天下名臣遗孤,忠良之后,皆奔蓟国。如臧旻、夏育、田晏等人家小,亦举族北迁。料想,蓟王必有万全之策。”董太皇宽慰道:“谚谓‘清白无鬼’。坦荡无愧,当可安心。”
“甘后之事,如何圆满。”窦太皇又问。
“料想,告庙列祖,蓟王必无有虚言。昭告天下,当有所择选。”董太皇慨叹:“先帝崩后,天下大乱。黄门十不存一,西园毁于一旦。‘百年累之,一朝毁之’。朝廷东迁,宫人离散。如你我二人,乱世苟活,实属不易。甘后却母凭子贵,嫁入蓟王家门。论深谋远虑,你我远不及她。”
“母凭子贵。”窦太皇远眺北宫合欢殿,柔声言道:“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论安身立命之术,你我皆非甘后之敌。忆往昔,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若无蓟王全护,你我姐妹,恐早已为人所害,死无葬身之地。”
“甘后之智,公孙王后,能敌乎?”董太皇乃为蓟王后宫忧心。
“公孙王后,如有神助。非人力能敌。”窦太皇一语中的:“何况还有右国令女,足可匹敌。”
谓“旁观者清”。二宫太皇,忌惮甘后,恐乱蓟王后宫。实则多虑了。
心念至此,二太皇不由仰看三重殿。
此时此刻,增城三重殿中。
“妾,见过夫人。”来者正是何妃。
“小妹无须多礼。”甘后撤帘相见。
“夫人,今为仙门弟子,号‘神智夫人’。自出家门,断绝红尘。又何来姐妹?”何妃言道。
“小妹,言之有理。”甘后浑不在意:“然毕竟,一母同胞。血脉相通,筋骨相连,岂能断绝。”
“夫人当为夫君所虑。”何妃一语中的。
“小妹所言极是。”甘后表情淡然。
“二兄常往来宫中,恐为人所诟。当疏远之。”何妃又道。毕竟今为甘后。与何苗无半分瓜葛。先前众人同车南下,护麟子周全。如今,麟子并其母,皆入蓟王家门。尊卑有别,亲疏有异。不可再常来常往。
何妃虽不与甘后相认。然却处处为其着想。
甘后焉能不领情意:“小妹之意,我已尽知。”
“夫人既入我家门,当恪守妇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缺一不可。‘遂逮乎火而死(注1),妇人以贞为行者’,夫人谨记。”何妃言尽于此。
甘后肃容下拜:“小妹金玉良言,字字铭记肺腑。”
典出《谷梁传·襄公三十年》:
话说,宋伯姬,本是鲁宣公之女,鳍成公之妹,因嫁宋共公,又称宋共姬。伯姬嫁宋七年,共公薨。五月甲午,夜,宋宫大火,火势蔓延到伯姬宫殿。侍女们急谏伯姬,出宫避灾。
宫女连番劝道:“夫人稍辟火吧?”
伯姬两次答曰:“礼法所规,傅母不在,妇人不得单独夜出。火势虽凶猛,但礼法道义岂能违背?”
宫女见劝谏无效,纷纷四散逃命。待傅母赶到,伯姬已葬身火海。
所谓妇道,如此行事,断不可取。
只因深知甘后先前为人。故何妃以“宋伯姬之死”,劝谏甘后,恪守贞洁。切莫为一己之私,做出有辱蓟王家门之事。
“何妃多虑。”今夜侍寝,床笫之间,闻面见详情,蓟王遂笑道:“自西园大火,何后已葬身火海,正如‘伯姬之死’。今之甘后,焕然新生。与先前何后,判若两人也。”
何妃美眸迷离,气吐如兰。自顾尚且艰难,如何还能虑及姐妹。
“一曲清歌艳彩鸾,金炉香拥气如兰;西山高与南山接,剩有当时却(不)老丹。”
不老红丹,炉中深藏。非极深研几,不可亲尝也。
一夜无话。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入乡随俗。四海姻亲,皆着汉服,佩茱萸香囊。食蓬饵(重阳花糕),饮菊花酒,以求长寿。
蓬,《尔雅·释草》见“黍蓬”,又指黍米。“饵”谓之“糕”,始于汉。重阳糕,南朝时已有记载。制法因地而异,主要有烙、蒸两种,多层夹馅,上插彩旗,并印双羊,取“重阳”之意,多以米粉、豆粉等为原料发酵,点缀以枣、栗、杏仁等果馕、加糖蒸制而成。
比起后世,巴掌见方,小小一块,重阳花糕。蓟人所制,皆以满锅为径,蒸制大饵。或以木板,围城一丈见方之蒸箱,再将米粉、豆粉,缀以枣、栗、红豆、杏仁、四季果脯等,层层铺陈。而后取上好薪炭,一夜蒸熟。呈九层楼阁状。
重阳节当日,糕香气漫溢,满城得闻。直令人垂涎欲滴。各家所蒸大锅蓬饵。除去阖家共食,亦分与邻里。便是往来旅人,闻香而至。主人亦与之分享。借菊花美酒一杯,祝君长寿。
“篝火鸣机夜作忙,依然风雨古重阳;织工一饮登高酒,蒸出枣糕满店香。”
蓟人好客,蔚然成风。
民间尚如此,何况蓟王宫?
宫廷蒸糕,居中摆放,如玲珑宝塔。珠光宝气,云雾升腾。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端坐帘内。蓟王手捧菖蒲美酒,与群臣、嘉宾,共祝贺。
礼毕,君臣共饮寿酒,同食蓬饵。稍后,中书令赵娥,请开宫宴。
窦太皇,言:可。
便有宫女,手捧呈盘,彩衣蹁跹,行走大殿。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珍馐美馔,纷至沓来。
钟鸣鼎食,歌舞升平。
南港南岸官渡。
遥看大衍之城,万家灯火。远闻十万楼台,笑语欢声。
张飞挥鞭笑道:“甯姐姐,王都至矣。”
于王宫车驾内,张甯掀帘远观。情深无言,感慨万千。
1.145 寡人无情
比起蓟人,历年迁徙至此,不知前情往事。少时,此地还是督亢大泽,张甯便随三墩,泛舟至此。筑堤修渠,圩田造地。重建临乡城,新筑南港。十万楼台,拔地而起。民众渐多,车马忽增。街衢闾里,万家灯火。从稀少人烟,到繁华鼎盛。张甯皆亲眼得见。
数年前,又扶柩南下,葬父林虑。
彼时情形,历历在目。
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不知不觉,已将临乡视为归宿。
心念至此,忽觉蓟都“临乡”之名,意味深长。临,近也。
刘备督造南港时,从东南向濩淀水路,引东西直渠,便是南港水路。时南港直渠,宽二十余丈。排建‘丁’字长堤,可对面泊船。后船运大兴,二十余丈亦不足停泊大舡。于是将,南港面陈十里水路,拓宽至百丈余。又倍增东西直渠,方才足用。
以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为例。
足可泊千艘。大小船只,周而复返。千帆竞渡,绝非虚言。
南岸津渡,西为官渡,东为民津。西为右,右为上。车驾列队上船,使往北岸。
“可是翼德?”遥见对岸来船,三叔这便唤道。
张飞大笑:“是俺!”
“对岸可是三叔。”张甯隔窗问道。
“正是。”张飞笑答。
先遣族中兄弟,二位义弟,远赴林虑去接,今有遣三叔来迎。其中深情,张甯涓滴在心,汇聚成潭。
寡人无情,三墩有爱。
不言增益,衡量利弊。反与孤家寡人,谈情说爱。愚不可及也。
公孙王后,如有神助。嫡长子之所出,三百子嗣之嫡母。八王子,皆与家中诸姐所生。窥一斑而知全豹。蓟王情长谋远,爱恨分明。
除去和亲大利,并优生优育。蓟王鲜有纵情声色,只为一夕欢愉。先帝所赐宫中十美,仍豢养在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中,十年如一。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各方所献美人,不下数万,乃至十万。蓟王皆婉拒。笔笔例证,何须多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瓢虽大,终有衡量。
一国之君,利益优先。
“贤姪,一路安否?”车落南港,三叔先言。
“回叔父,一路安好。”张甯本欲下车来拜,却被三叔所止。三叔言,贤姪未入家门,岂能半途落脚。恐有不吉。神鬼之事,将信将疑。且口出三叔,张甯亦不敢违命。
“九九重阳,王宫大宴。闻贤姪将至,王上既命我,前来相迎。”三叔豪气不减当年:“若非忌二宫太皇当面,王上自来矣。”
“小弟乃一国之君,岂能君前失仪。”闻此言,张甯心头一紧。唯恐刘备大喜忘形,有失君仪。转念一想,当不止于此。这便稍得心安。
五里长街,转瞬即至。
临乡南门,巍峨耸立。九龙三柱,横跨左右御道。灯火通明,蔚为壮观。有柱必有台。条石堆叠,上下九阶。环以卧棂石阑。稳如泰山。自铜柱下经过,无不心生震慑。
蓟人贵北。然百官十日一朝,凡事不决,皆可面陈。百姓却无有此权。故,蓟王将九龙华表,立于城南置楼前。凡有不平事,皆可向柱下“九龙卫”伸冤。九龙卫,乃出门下绣衣吏,可直呈北宫瑞麟阁。
九龙桓表,乃北都奇观之一。
故中央御道,又称九龙长街。
风清月朗,夜色正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百官、姻亲,皆已微醺。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若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灵辉殿内,蓟王起身,请太皇罢筵。
“恭送太皇,恭送太后,恭送主公(王上)。”百官、姻亲,同声下拜。
将入后殿。忽有少府女官,趋步近前:“禀主公,林虑车驾至矣。”
“哦?”蓟王喜上眉梢:“速去前殿相迎。”
“喏。”王命不敢违。左右仪仗,这便移驾,奔赴前殿。
“主公?”百官醺醺然,以为眼花。待定睛一看,急忙驻足行礼:“拜见……”
“免礼。”路过薮东守乐隐,蓟王笑答:“事急从权。”
不料乐隐酒气上头,瞠目言道:“我泱泱大国,天朝上邦。固若金汤,安于泰山。何急之有?”
“乐公慎言。”一旁辽海守郭芝,亦蒙眬醉眼,踉跄上前。
乐隐,瞠目结舌,犹未知所以然。
“哈哈哈……”蓟王长笑。
百官亦遥指乐、郭而笑。君臣皆醉,其笑皆晏晏,其心有戚戚,其乐也融融。
贾诩等人,居高远眺。见猛张飞一马当先,引车驾驰入宫城。这便心领神会。一切皆在不言中。
“大哥!”张飞滚鞍下马,跪地拜见。
“三弟速起。”刘备把臂扶起:“甯姐姐何在?”
“大哥且看。”张飞瞪大环眼,眼神示意。
与刘备四目相对。窗内玉人,日思夜想,素服泪染。
“速去。”见左右国相先行,中丞贾诩亦不甘其后。
百官纷纷醒悟,急忙整理衣冠,快步下阶。聚于蓟王身侧。
不等王驾停稳,刘备伸手捉缰。西极良马,随即止步。
刘备门前相迎:“甯姐姐,安否?”
余光所及,忽见百官长揖及地。车中张甯,一路担心,终是大急:“小弟仪仗速回,不可有失君仪。”
刘备笑道:“今日无有外人。”言下之意,家国天下。百官先是蓟王家臣,后为蓟国之臣。
左右国相亦近前来拜:“拜见甯公子。”
“二位国相速起,张甯岂敢受此大礼。”张甯急道:“小弟速回。”
刘备这便笑道:“长夜已深,诸位先回。”
“喏。”百官齐声应诺。
公车列队入宫,将百官接回。
蓟王亲自执缰,驾车驶往西宫殿前。张飞嘿声一笑,正欲上马去追。却被三叔一把扣住手腕,瞪眼喝问:“你去作甚?”
“俺……”张飞如何能不醒悟。
“哈哈……”众兄弟,齐声大笑。
1.146 心安吾乡
百官车驾出宫,朱红宫门徐徐闭合。
蓟王宫,号“一里之回”。四面宫门,下穿东南西北四宫。宫墙与四宫,分属内外。外墙守备,隶属门下署绣衣吏。内宫守备,则隶属函园姬并云霞卫,及观天阁女仙。
宫门横穿四宫,内外宫门,建有谯楼及门阙。暗藏千斤闸,并城门机关器。欲入蓟王宫,需过两道门。内中“回”字宫殿,本就是机关坞堡。清钢卷帘门、清钢琉璃壁、守城机关器足备。堪称固若金汤。
西宫前御道,车驾停稳。
蓟王自下御舱,便有宫人趋步上前,开启车门,扶张甯下车。
“先去见母亲。”蓟王笑道。
“好。”一路惊心动魄,张甯犹未回魂。蓟王领百官,正殿相迎。礼仪之重,小女子如何承担。恐为人所诟,乃至大婚之前变生肘腋。患得患失,心惊肉跳。
殊不知,蓟王有礼有节,从未有失。九九重阳节,百官列席,因亲齐聚。更为祝二宫太皇,三王太后长寿。堪称盛典,亦不为过。然甯姐姐车驾入宫前,便已罢筵。恭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先移驾。门下署,又送姻亲出。待百官鱼贯下殿,早已礼毕。
如蓟王所言。在场百官,皆是家臣。家国天下。以家事论国事,亦是礼法所规。
“拜见母亲,拜见义母。”西宫增城一重殿,张甯趋步近前,帘下跪拜。
“免礼。”王太后撤帘相见。张甯之事,右国令事发时,刘备已事无巨细,悉数告知。然时母亲,似并不意外。正如少时,公孙长姐入家门,一身二主,母亲亦从未错认。
母亲兰心蕙质。老宅旧事,无有不知。只不过,不愿说罢了。
待宫女捧来坐席。蓟王并张甯落座。
王太后遂问:“一别数载,心安否?”言下之意,可还有心愿未了。若心有羁绊,断难安稳度日。蓟王后宫,仪轨礼法,不比民间。人在宫中,心在宫外,覆水难收,断难两全。趁生米未煮成熟饭。于大婚之前,王太后当有此问。
“张甯此生,再无他念。”甯姐姐肃容下拜。“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后人诚不欺孤。
“如此,当入我家门。”王太后亦得心安。这便转问蓟王:“我儿,可定婚期矣。”
“喏。”
“金华殿,尚未造毕。可暂居于,易迁馆中。”王太后虑及,张甯与窦琼英,本是金兰故交。于是将其置于窦妃居所。易迁,仙人所居宫名。位于北宫三、四二重。侧倚十字飞阁,出馆,便可下北宫苑。凡与仙门,沾亲带故,多居于此馆。如美人田圣,美人骆晹,美人卢暒的等,称“易迁美人”。各有仙号,“钩弋夫人”,“冥蝶夫人”,“幽姬夫人”。
许师钟瑷,并当素、当昔,三美人,乃慧妃媵从。故居于常宁殿,称“常宁美人”。
易迁馆,再入张甯。天师道,日月星,三大女刺客齐聚。无有遗漏。
“张甯,从命。”虽不知王太后此举,有何深意。甯姐姐却不疑有他。
循例,后妃嫁入蓟王宫,皆需先入长安行宫。验明正身,调养身体,初录诊籍,习汉宫仪。张甯则一概省去。
拜别三王太后。刘备并张甯,前往北宫。与公孙长姐相见。
凤凰殿。
张甯先礼:“拜见长姐。”
“甯妹,免礼。”于夫君身侧落座,公孙长姐果有神助。大汉母凭子贵。刘备又倍加珍爱。长姐稳居六宫之主。无可替代。
“路上辛苦。”长姐先言。少时老宅,长姐守前院,甯姐姐护后院。三墩母子,才得以周全。后虽往来家中,探望窦琼英。却皆素纱遮面。直到真身与右国令一同大白天下,刘备亦未曾见过庐山真面。相处二十余载,虽不见容颜,却早已深刻入骨,断不会错认。尤其剪水双眸,三墩自幼便过目难忘。若说甯姐姐身上还有何处,记忆犹新。当属……
“小弟?”见刘备略显失神,长姐柔声轻唤。
“在。”蓟王一笑扬眉。
“观天阁呈报,十五日为吉。”长姐言道:“行大礼可乎?”
“可也。”刘备无异议。
“尚有五日,可备甯妹婚仪,断不会有失。”长姐宽慰道。
“全凭长姐做主。”闻婚期既定,张甯苦尽甘来。
“一路劳苦,且去馆中安寝。诸事,明日不迟。”长姐又道。
“甯,告退。”张甯拜退。便有宫人引路,入易迁馆歇息。洗尽舟车劳顿,明日便有侍医入馆。初录诊籍。诊籍可充门籍。如先前,张姜子、李真多,初录诊籍时,得评“俱合法相”,万中无一。
目送张甯出殿,长姐忽问:“小弟可曾见过,甯妹真面目。”
“未曾得见。”刘备如实作答:“然,断不会有错。”
“妾,亦如此想。”长姐轻声道:“甯妹嫁入家门,小弟身后无忧矣。”
“如长姐所言。”刘备轻轻颔首。
北宫,易迁馆。
“拜见圣女。”窦妃、田美人今夜侍寝,唯剩骆晹、卢暒二人。
“二位姐妹,免礼。”见二人风姿绰约,艳光逸丽。张甯微微一笑。心道:小弟容成术成。
“敢问圣女,可有圣谕。”卢暒先问天师道中事。
“并无。”张甯答曰。
“师门之事,圣女可有计较。”卢暒又问。
“天师道一分成三,譬如天下三分。”张甯答曰:“鬼师(张鲁)于汉中兴五斗米,足可传世也。”
“不瞒圣女。正因我儿弄险,不辨真主,妾心难安。”卢暒心中忧思,不吐不快:“夫君与太平道,势不两立。若他日,天下传檄而定,我母子又当何去何从。”
“无妨。”张甯早有计较:“汉中五斗米,江东浮屠祠。皆是助小弟,三兴之道。”
“圣女,何出此言?”卢暒忙问。
“天机不可泄也。”张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1.147 绝非等闲
张甯乃神上宗师之女,天师道日月星之一,号“太平圣女”。黄巾播乱,仙门式微。诸夏仙门,共御西佛之势成。自蓟王兼督四州,天师道于河北销声匿迹。关东更是满目疮痍。污衣道占尽陇右,江东又为清领道所据。唯汉中并巴蜀,盛行五斗米。
如前所言,后宫乃利益之集群。仙门之利大,何必多言。
眼看三兴在即。朝堂之上,岂无天师道一席之地。
“敢问圣女,可有媵从?”卢暒又问。
“并无。”张甯答曰。
“甘后择张姜子,李真多为媵妾。其中深意,圣女当知。”骆晹言道。除去寥寥数人,无人知晓,甘后真身。故骆晹、卢暒等皆以为,乃出千秋三师,甘始之女。
料想。三殿女仙中,唯上元,并麻姑,知晓。二人深得蓟王宠溺,必不会多言。
然张甯是否知晓,不得而知。
张甯轻轻颔首:“卢姐姐,言之有理。不知二位姐姐,可为媵乎?”
“我等先入,如何再嫁。”卢暒摇头:“当另觅她人。”
“何人?”张甯顺其言。
“赵爱儿,幽州别驾,渔阳赵该姊也,少入吾门,天姿严丽,号‘东华夫人’,可为媵从。”卢暒早有准备:“另有新野郑天生,淑质绝丽,号‘含真夫人’,其子邓芝,年不及十五,以魁首之姿,入太学坛。”
“东华有其弟,含真得其子。”张甯不置可否。
“正是。”卢暒毫不隐晦:“夫君托孤重臣,三朝元老。尊尚父,号东父。圣女大婚之后,恐难再纳新妇入门。时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甯笑道:“二位心意,我已尽知。”
“敢问圣女,意下如何?”
“今日困倦,明日细思。”张甯并未明言。
“如此,也好。”二人不疑有他。终归师出同门,今又同入蓟王家门。自当勠力同行,携手应对。
步入寝室,张甯一声轻笑。
小弟后宫,绝非等闲。
汉中,南郑,国师府。
话说,自史侯汉中登基,大赦天下。策封张鲁为“国师”,自号“道君”。拜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假节,封祖厉侯。与国师张鲁,共掌朝政。
李傕为镇西将军,封池阳侯。郭汜为镇东将军,封美阳侯。樊稠为镇北将军,封万年侯。杨定任镇南将军,封平阳侯。
稍后,命郭汜,出屯上庸,以御荆州逆进。樊稠、杨定,分驻阳安关隘,阴平桥头堡,守备汉中要道,震慑巴蜀豪帅。
镇西将军李傕等,九九重阳回朝。国师张鲁,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兴而归。
殿中唯剩镇南将军杨定一人。
只见他,双目泛白,面色痴呆。摇摇欲坠,呓语喃喃。
张鲁披头散发,对面做法。一手持博山炉,一手持天师钟(铃)。所施**,正是“摄魂术”。
幻术必借幻药。博山手炉,烟气氤氲,送入口鼻。天师摇铃,叮当作响,动荡心神。杨定中术渐深,终被摄魂。
“呔!”张鲁变换鬼面,厉声喝问:“汝是何人!”
“镇南将军杨定。”杨定知无不言。
“来自何方。”
“来自西凉。”
“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有老母妻儿,五十余口。”
“长坂坡,何人投井?”
“……灵思何太后。”
“何人相救?”
“蓟王出手。”
“何太后,今何在?”
“……何…太…后……”杨定狰狞五官,抖擞牙关,满脸横肉,无风自颤。鬓角汗如雨下。
“如实招来!”
一声暴喝,寒心破胆。杨定终是道破隐秘:“便是甘后!”
言罢,即倒。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须臾,鼾声四起。张鲁自揭鬼面,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少顷,米道圣女张玉兰,从天而降。
“如何?”
“阿斗,乃继父亲子也。”张鲁答曰。
“当是麻姑金针刺怀。”张玉兰答曰。
张鲁又道:“甘后,便是何后。”
“竟有此事。”张玉兰亦是一惊。
“继父不欲杀母立子。故救何后于长坂。神智夫人,携子南下时,认千秋三师之甘始为义父。故称甘夫人。”张鲁已想通一切。
“湖海传言,五帝之子,皆出东父。麟子阿斗,正应赤帝子。公孙王后嫡子封,应玄帝子。若秦后生子,当为白帝子也。”张玉兰言道。
“另有黄帝、青帝之子,又应何人?”张鲁必有此问。
“天机未露,不得而知。”张玉兰,转而言道:“闻倭妃那美,诞公主台与。另有祝融氏苗裔融漓,年不及笄。已被王太后养于西宫。二人,必证其一。”
“天下必为继父所得。”张鲁已有定计:“你我兄妹,当谨记。”
“大兄所言极是。”张玉兰又问:“左仙人,可有传书。”
“尚未有也。”张鲁亦颇为顾忌。乌角先生左慈,暗授机宜。命张鲁入汉中,夺五斗米教。光阴如梭,数载已过。左仙人镇守陇山大震关。却再无片语只言。
天下三分,何时一统,遥遥无期也。
“小妹,阿母可有传书?”张鲁忽问。
“尚无。”张玉兰,美眸瞬显慌乱。
蓟王都,北宫,易迁馆。
许是旅途劳累,亦或是终可放下心防。张甯足睡迟醒。
待洗漱梳妆,尚不及出室。窦妃并田美人,一夜侍寝,姗姗归迟。张甯归来之事,昨夜已从枕边得闻。虽牵挂金兰密友,奈何情到浓时,身不由己。待侍医善后,沐浴更衣。入馆相见,已过午时。
命宫人送餐入馆。同案共食。
窦妃以茶代酒,为张甯接风洗尘。美人田圣,亦侧席作陪。
见窦妃,妩媚娇羞,春潮未褪。美人田圣,娇媚毕露,眉目残红,不逞多让。张甯一笑会心。遥想当年,窦大将军兵败枭首,满门流徙。唯恐被奸人所害,张甯送窦氏,辟祸楼桑。转眼将满二十载。
二人皆得偿所愿。
“闻夫君欲聘以王后之礼,因何拒之?”窦妃笑问。
“你我自幼入家门,岂能与长姐相争。”张甯笑答。
“夫君尊‘尚父’,号‘东父’。东父者,东王父也。若为后,生子可为帝乎?”窦妃叹道。
“五帝之子,天命所归。岂能强求?”张甯心如止水。
说千道万,大汉终归母凭子贵。
1.148 轻云闭月
“媵从何人?”不料窦妃亦有此问。足见此事,非同小可。媵制,上古有之,今汉沿袭。必有大利。否则,如何能沿袭至今。
“尚未得选。”张甯如实答曰。
“甘后择李真多,张姜子入媵。闻吴房君华妁,亦正急觅媵从。”窦妃劝道:“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一主二媵,正当适宜。”
“我出身太平道。世人皆视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焉敢与我为伍。”金兰至交当面,张甯遂道破心思。
“原来如此。”窦妃这便了然。诚如张甯所言。天下大乱,黄巾祸首。蓟王曾下令,灭太平道众满门,夷三族。足见为祸之烈。张甯乃右国令女。又与蓟王自幼相伴,寒暑易节,情深义重。蓟王忠义两全,情长谋远。又岂会弃之不顾。然毕竟太平圣女。若冒然与之为伍,焉知蓟王爱屋及乌,还是延祸迁怒。尤其天下仙门,本就因天师道,而与大汉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甚至,如徐州陶恭祖,江东合肥侯,皆大力扶植佛门。其用意,正如先帝立鸿都门学,欲破士大夫垄断。扶立西佛,乃为灭诸夏仙门也。可想而知,张甯择名女仙入媵,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取其辱罢了。
“华妁媵从何人?”张甯随口一问。
窦妃脱口而出:“闻。其一名赵爱儿,号‘东华夫人’;其二曰郑天生,号‘含真夫人’。”
果不其然。
“二人皆得仙号。必是我辈中人。”张甯言道。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东华、含真,二夫人,皆在蓟国内外,必广为人知也。
“巫主接神除邪,医主疗伤治病。上古时,巫医不分,本是一家。”窦妃言道:“华妁择名女仙入媵,亦循旧例。”
“二人年岁几何?”张甯又问。
“东华、含真,皆二十几许。”窦妃答曰。仙门二十几许,当真清纯无邪,青翠欲滴。
见张甯无语沉思。窦妃亦无从分忧。陪坐侧席之美人田圣忽道:“妾,却想起一事。”
“何事?”窦妃问道。
“岂不闻‘闭月貂蝉’乎?”田圣掩口娇笑。
“闻鱼梁台上,安贵人托名舞姬貂蝉,救义兄发妻严夫人。时鱼梁台上,明月当空。貂蝉拜月,乞求事成。不料寒风骤起,轻云遮月。说书人言,乃因貂蝉美貌当前,皎月亦自觉形秽。”窦妃如数家珍:“正因有此义举,才令吕布不受所胁,刺董贼于玉堂殿下。”
“正如赵大家(赵娥)十年磨剑,为父报仇。能青史留名,必有义行。”张甯欣然言道。
田圣又道:“圣女可知,当日鱼梁台上,另有几人?”
“骆晹、卢暒,并程氏二姝。”田圣一语惊醒梦中人。
“正是程氏二姝。”田圣言道:“本是宫生弃儿。为大内官程璜豢养。姐妹三人。长姊(姐)程环,次姊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合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妻。与先帝食母,远遁江东之小妹程贵人,皆是程璜养女死士。身兼异术,不可小觑。”
“也算是吾辈中人。”张甯转而问道:“二人,今在何处。”
“先前,安贵人,求夫君纳之未果。二人暂居南港云台观。车驾出入王宫,常与安贵人来往。”田圣答曰。
“且引我一见。”张甯当机立断。
‘喏。’田圣,巧笑倩兮,美目盼。
张甯本就是日月星,天师三大女刺客之一。与程氏二姝,巾帼相惜。且不说程氏小妹,母凭子贵。便令得偿所愿,结好安贵人,亦平添助力。
更有甚者,骆晹、卢暒,亦与程氏二姝相善。五大刺客联手,当可护小弟周全。
一石三鸟。
心念至此,张甯遂下定决心。
稍后,车驾出宫,直奔南港,云台观邸。
凡称云台,必然高耸。台上遍植八节长青之木,四时不谢之花。台上邸舍,重楼叠阁,鳞次栉比。云蒸霞蔚,缥缈迤逦。宛如人间仙境。
守丞乃四海令左慈高徒葛玄。多年前,蓟王命陇右四海馆,并蓟国方技馆,合二为一。称四方寺。四方令由四海令左慈,并元素令常林共担。
闻碣石贵人登台。葛玄出馆恭迎。
“拜见甯公子。”
“守丞免礼。”张甯信步闲庭:“程氏姊妹何在?”
“正居蓬莱馆中。”葛玄答曰。
“烦劳引路。张甯以礼相待。”
“不敢。”葛玄恭敬如初。
信步登台,只见碧波荡漾,云雾氤氲。不料云台之上,竟注满清泉。宛如云天碧海。碧海之中,可见东西南北,四座岛屿。岛上楼阁飞架,正是先前仰见。
换言之,云台观邸,泮池环绕。山水相接,水天一色。
乃仿前汉建章宫,太液池而建。
又称“泰液池”。
建章宫,“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蓟国能工巧匠,又别出心裁。于泰液池中,四仙山上。另起重楼叠阁,十字飞阁。台下仰望,只见楼阁不见山。唯有亲自登台,方能窥见天工巧夺。
蓟王将海外仙山,齐聚云台。其用意不言自明。乃是令天下方士,乐不思归也。
“活水何来?”张甯必有此问。渐台高二十余丈,俯瞰南港渔火,会当临绝顶。非人力可及。
“高台腹中,内藏天车引温泉水,经仙岛礁石下凿暗渠流出。先汇入馆中汤池,再流入泮池。故四季长流,经久不竭。”葛玄道破天机。
换言之。云台,乃是一座机关巨器。
“蓟国营城术,神工鬼斧。”饶是太平圣女,亦由衷而叹。
田圣伴驾身侧,这便耳语告知:“夫君命将作寺,重建广宗,增筑邺城。欲大兴机关之利也。”
“哦?”蕙质如张甯,焉能不知,其中深意。谓“去芜存菁”。与蓟王弃杂说,取杂技,一脉相承。歪理邪说,一概不用。然诸多方技,悉数取而用之。
心念至此,张甯遂得心安。
功过是非,盖棺定论。蓟王善待右国令,甚至不惜罚铜百亿。足以表明心迹。
太平圣女,又有何妨。
蓟王十年如一。
乃是张甯,多虑。
1.149 刀山剑树
环视,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座海中神山,山岛竦峙,百态千姿,似乃一整块巨岩。张甯又问:“巨石如何搬运?”
“非是石。”葛玄答曰:“乃陶也。”
“原来如此。”张甯恍然大悟。这便会心一笑。
多年前,刘备造楼桑八景。其中三足擎波鬲,便是用圆窑,一体烧造。后此技,不断被将作寺良匠,发扬光大。龙窑一体烧造,地下管线。今又一体烧造,四海神山。无怪蓬莱、方丈、瀛洲、壶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乃是先用陶土塑形,再垒圆窑,一体烧造。如此一来,何须耗费人力无数,搬运巨石登台,再精雕细琢。只需积少成多,将陶土和成稀泥,即可随取随用。
更有甚者,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海神山,与台面烧成一体。坚固异常。四季温泉,除去美观,营造缥缈仙境。亦兼顾实用。防止寒冬酷暑,热胀冷缩,陶瓷龟裂。诚然,亦可沐浴。
换言之。云台观邸,好比一座放大千百倍的砚台。
又称“砚海”。
汉刘熙《释名》:“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和濡也。”
上古时已有此物。先民用小研石于磨平石器上,碾压墨丸,研磨成墨。随取随用。至汉时,砚起雕刻,有石盖,下带足。于是乎,四海神山,一草一木,皆缶景也。
蓟王于“砚海”之上。另起琼楼玉宇,曲廊飞阁。再引温泉水灌注。金碧辉煌,云蒸霞蔚。可想而知,必引海内方士,趋之若鹜。
蓟王用心良苦,只为网罗天下方技,为国所用。方技之神鬼奇功,单“种痘术”,便可见一斑。更有“法烛”、“吐酒石散”等,皆大利于国。
后世将占星术,堪舆术(风水术),房中术并炼丹术。列为四大方术。
信步登馆。
程氏二姝闻讯赶来,廊下相迎。
“拜见甯公子,拜见田美人。”
“免礼。”张甯笑道:“且入馆一叙。”
“请。”二姝不疑有他。
宾主落座。馆中官婢,奉上香茗小食。
张甯直言道:“我为贵人,二位愿为媵乎?”
程氏二姝,四目相对,惊喜莫名:“甯公子,此话当真?”
“当真。”二人表情,悉数入眼。张甯这便笃定,当不虚此行。
“敢不从命!”程氏二姝,离席下拜。再起身,已喜极而泣。
以己度人。张甯焉能不知,二人心思。程氏三姝,自幼长于深宫。乃宫生子。身世讳莫如深。彼此是否一母同胞,又是否种出汉室,除亡父程璜外,一概不知。自黄巾之乱,群雄并起。黄门式微,江河日下。为保养女一世富贵,程璜竟不惜盗取《废帝诏书》。足见宦官私心之盛,又见老父舔犊情深。黄门子弟,无根浮萍,傍树而生。程氏二姝,锦衣玉食,无力自养。唯再入宫门,方能衣食无忧。
惊闻入蓟王家门,如何不感激涕零。
“先前。安贵人曾为我姊妹进言,王上不许。”程环大喜临头,患得患失:“若……”
“无妨。”张甯笑道:“媵制,乃蓟国王制。你二人既有义行,王上当允之。”
“大恩不言谢。我姊妹,愿为犬马,以侍王上。‘入见镬汤及刀山剑树’。虽九死无悔!”程氏二姝,指天为誓。
“你我同心勠力,以全家门。”张甯肃容下拜。
“固所愿也。”三人共盟誓。
甘后摇身一变,大有神机。既除自身桎梏,又使麟子安稳。试想,若仍为先帝孀后,如何能下嫁蓟王。蓟王又如何私纳汉室麟子入家门。
然先纳甘后,如此姻亲、义亲,一脉相承。义子阿斗,水到渠成。
义亲亦是亲。“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足见持重。
或有人言,程氏姐妹,毕竟死士。且三妹为合肥侯贵人。若有一日,二家兵戎相见。程氏二姝,可会于王不利。
二人,断不会如此行事。
须知,程璜养女,乃出黄门。
《后汉书》:“(中平)六年,帝崩。中军校尉袁绍说大将军何进,令诛中官以悦天下。谋泄,(张)让、(赵)忠等因进入省,遂共杀进。而绍勒兵斩忠,捕宦官无少长悉斩之。让等数十人劫质天子走河上。追急,让等悲哭辞曰:‘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皆投河而死。”
宁“皆投河而死”,却不害天子。黄门,乃汉室家奴,天子忠犬也。岂能反咬投食之主。
蓟王宫,瑞麟阁。
中书令赵娥,亲来呈报。
“茝若贵人(华妁),择‘东华夫人’赵爱儿’并‘含真夫人’郑天生,为媵妾。金华贵人(张甯),择‘程氏双姝’长姊程环,次姊程璇,为媵妾。”
“媵制,可弃乎?”蓟王言道。
“臣,窃以为。古为今用,不可轻弃。”赵娥肃容答曰。此乃儒宗并国之大儒,撰入《蓟法》。如何能轻改。
蔡邕《独断》:“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上行而下效。若蓟王弃媵制。卿大夫如何“一妻二妾”。士大夫又如何“一妻一妾”。
媵制,就时下而言。于家国,皆有大利。
究其原因。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和合之风,以礼羁縻。蓟人多纳鲜卑婢,西域姬为妾。行汉胡和亲,融合一统。如此不出百年,天下一家。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为汉民。
后世如何,后人评说。就时下而言,天朝上邦,说一不二。行羁縻和亲,无往不利。尤其蓟王首开娶妻和亲,而非送嫁和亲之先河。四海姻亲,均沾利益。九九重阳,礼仪之隆,足见一斑。
正因家国大利。故儒宗才秉笔直书,将媵制,堂而皇之,写入《蓟法》。
蓟王一人事小。千六百万口,二百万户蓟人,事大。
试想,若皆为爵民。“一妻一妾”,足可纳二百万四裔女入家门。“一妻二妾”,可纳四百万女。
和合之威力,所向披靡,堪称无敌。
蓟王天生,焉能不知。
1.150 自证清白
赵娥伴驾多年,焉能不知蓟王心有顾虑。这便问道:“王上,莫非不愿纳二程氏女。”
蓟王亦不隐瞒:“中书令当知,程氏女,乃出宫生子。身世未知,来历不明。其父、其母,究竟何人,一无所知。恐于家国不利。”
宫生子,多为“私通”而生。此事,两汉极为平常。如“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私)通,生青”。“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说明,无明媒正娶,女奴私通生子,亦是平阳侯家奴。“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在其父郑季看来,奴母所生子,皆“奴畜之”,不计入郑氏兄弟之列。故卫青,于父族、母族而言,皆无正经出身。
而宫生子,多半亦如此。
自桓灵以来,采女渐多。动辄五千,多则过万。再加前朝遗存,可想而知。南北二宫,必人满为患。未得天子临幸,不见于起居注所载,亦或是日期不合。皆为宫生子。由永巷或掖庭,抚养长大。或继为宫婢,或阉为黄门。
能如程氏女,被大宦官程璜认为养女。凤毛麟角。
其中必深有缘由。二姝身份,究竟如何,不可不防。先前,蓟王已命南閤主记蒋干,暗中查询。洛阳尚无消息传回。
蓟王所虑,并非同出汉室。如无极贵人安素,便是桓帝与安息公主所生。两百年亲疏有别,二家血脉早已与路人无异。并不影响,优生优育。
奈何,程氏二女,自幼习练旁门左道,精通潜伏细作,兼有杀人技。蓟王所患,便是如族兄刘平。是否隐藏人格,正待被唤醒。
一身二主,防不胜防。隐主未被唤醒前,显主与常人无异。但凡隐主被唤醒,旦夕之间,性情大变。甚至许多被仙术,刻意尘封的记忆,亦会随之浮出水面。而后,人格扭曲重塑,变成另外一个人。
类似奇术,仙门称之为:“点金术”,或“种玉术”。
如前所言,“点石成金术”与“灵台种玉术”,看似大同异,实则大相径庭。
灵台种玉,多行潜移默化,顺水行舟。即,中术者本身,或多或少,便有此意。施术者,不过是将因果放大。通过诱导,不断加深乃至加固。
点石成金,则是强行扭转。甚至完全扭曲、背离,中术者本身意愿。从精神毒害及后遗并发症而言,点石成金之毒远甚。
“种玉术”,又称“种珠术”。然此术,并不能令中术者,一身二主。
需搭配“夺舍术”,先分裂明隐人格。待时机成熟,再唤醒隐主,抹杀旧主(显主)。完成人格蜕变。
后世亦证明。罹患某种特殊精神疾病,可使人性情大变。
得闻蓟王所虑,中书令赵娥言道:“敢问王上,可有实据?”
“并无实据。”蓟王答曰:“然,程环并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合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妻。刘合、阳球皆因行事不密,被害身亡。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换作一般女子,岂会将夫君隐秘,和盘托出,害其家破人亡。料想,正因不设防备,刘合、阳球二人,暗中往来,皆不避程氏二女耳目。故才惹来杀身之祸。”
“更有甚者。”蓟王言道:“程氏小女,乃先帝食母。伏于先帝身侧,程璜可有所谋?”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深受其害,岂能不慎重。
“不知仙门,可有辨别之法。”赵娥求问。
蓟王答曰:“上元、麻姑等人,皆有破解之法。奈何余毒甚烈,恐害人命。”
凡对精神施术,必留后遗症。轻则头痛欲裂,间歇发作,久成顽疾。重则沦为活死人(植物人),长睡不醒。
“奈何婚期将近,若能从长计议,必有两全之策。”赵娥有感而发。
“此事再议。”蓟王言道。
“喏。”赵娥自去不提。
“夫君?”须臾,便听内阁有人言道:“函园美人安娜塔西娅之‘驱魔术’,或可一试。”
正是椒风美人,圣火女祭阿奇丽娅。
罗马高等女祭司,对海西之事,知之甚祥。故蓟王命其与同为椒风美人之夜女王英妮娜,伴驾瑞麟阁。分担番邦外交事宜。
“美人言之有理。”蓟王喜道:“速召安娜塔西娅来见。”
“喏。”
少顷,大秦圣祭,自观天阁而来。
“拜见夫君。”观天阁东西巫术汇聚,安娜塔西娅受益匪浅。
“美人免礼。”皆是枕边人,蓟王自不见外:“‘驱魔术’,可能探察隐主。”
“可行。”安娜塔西娅答曰:“然若为夫君所用,必如钟瑷、卢暒、麻姑、上元等人那般。由夫君亲为之。不可假手于人。”
“可也。”刘备轻轻颔首。安娜塔西娅之意,“黑暗驱魔术”,无论有无隐主,待术毕,受术者,皆破茧化蝶,焕然新生。蓟王窃以为,此术,颇神似后世“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人格中,屈服于暴虐的天性弱点,便是此症候群之成因。此亦可佐证,人如同家畜,可被驯养。弱者屈服于强者。亦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一旦产生精神依赖,并固化成精神羁绊。此生再难挣脱。
安娜塔西娅之所以信誓旦旦。料想,必在与诸夏女仙的相处中,相互借鉴,东西合璧,已悄然更新此术。令“黑暗驱魔术”,完成质的蜕变。毕竟诸夏仙门,自古便有“逐傩”奇术。
事不宜迟。
蓟王遂传命程氏二姝,入宫相见。
开诚布公,言及心中隐隐。
二姝方知,蓟王之所以不纳,别有情由。
蓟王言道:“函园美人安娜塔西娅,身怀奇术。可愈隐疾。不知你二人,可愿一试。”
“大秦圣祭,陇右人尽皆知。”程环答曰:“幸为王上解忧。我二人又何惜此身。”
“如此,甚好。”蓟王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事关满门家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1.151 终成眷属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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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人言。若程氏姐妹,身世存疑。恐被人暗中施术,一身二主。
为何不查名女仙。
凡名女仙,师门多由上古时,传承至今。如李真多兄,李八百。已传承八百年。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门派皆出自上古先秦。便如麻姑,号称“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出师前,亦曾被施以“夺舍续命术”。继承前任麻姑仙之衣钵。续命术本身,便是将隐主激活,抹去旧主。
换言之。凡名女仙,皆早已完成明隐交替,人格重塑。且就仙门所知,类似禁术,毕生只此一次,断不可重复。诸夏仙门,无有例外。便是西王母,亦不可复制。
故,凡名女仙,皆无隐疾之患。
类似加减法。同样人格重塑。“夺舍”与“灵和”。高下立判。
如三殿名女仙,夺舍续命,继承衣钵,称“真人”。类蓟王,灵神和同,觉醒真我,称“至人”。
《淮南子·本经训》:“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
正如名女仙,代代相承。仿佛长生不老,神魂不灭。便是所谓“莫死莫生,莫虚莫盈”。介于生死之间。
又《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简言之,判断“真人”与否的一个日常表征:寝不梦,息深深。
清白无梦,呼吸深沉。
举一反三。女仙之中,凡有梦呓,皆一身二主。
刘备窃以为,必与夺舍有关。灵台内,明隐二主,是否与醒意识,并潜意识相关联。尚不得而知。终归有迹可循。
时下仙门,对精神世界的探究,无所不用其极。
三日后,程氏二姝,终见天日。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之所以速成。正因二人,心甘情愿,无半分抵触之念。于是水到渠成,功德圆满。
大秦圣祭探明,二人并无隐主,却有隐疾。被人自幼施以“制命术”。只需在睡梦之中,听到某个特殊口令,亦或是特定声响,便会激发,任人摆布。若无施术者唤醒,则会在筋疲力竭后,昏睡至醒。
后遗症多为,四肢乏力,头痛欲裂,浑身上下,犹如散架一般。
却对被人“制命”之事,一概不知。常以为,体虚气弱,昏睡数日。实则,中途被制,身不由己,唯有奉命行事。不出意外,对二人施术,必是养父程璜授意。如此,方能乘二女归家省亲之际,程璜施术制命。或命二女刺探夫家隐秘,或令二女出卖夫君。总之,皆出一己之私利。
果不出蓟王所料。
蓟王以备不虞。所幸未雨绸缪,除去程氏二姝,身患隐疾。
灵辉殿五重,登真馆,白阳池。
池中以温泉水辅以仙(门秘)方,调配而成“解秽水”,可解秽气。此乃天师道,不传之秘。
程氏二姝,正沐浴其中。
透过四面琉璃画壁,玉色琉璃,若隐若现。
蓟王容成控御术大成。区区三日,何足挂齿。
七层观天阁,琉璃宝顶下。玄天二女,正为蓟王善后。
“何为制命术?”蓟王必有此问。
“乃天师道‘女师’孙夫人,不传之秘。”麻姑答曰:“孙夫人,三天法师张道陵之妻也。同隐龙虎山,修‘三元默朝’之道积年,累有(天人)感应。时天师得黄帝‘龙虎中丹’之术,丹成服之,能分形散影,坐在立亡。天师自鄱(潘),阳入嵩高山,得隐书《制命之术》,能策召鬼神(出《女仙传》)。传术于夫人,后由天师道女师,世代传习。制,控也。命,性也。妾,窃以为。当与‘摄魂术’,类同。”
“何为女师?”蓟王又问。
麻姑答曰:“‘女师’,位列‘天师’、‘嗣师’、‘系师’,三师之后。三师中,天师张陵,嗣师张衡,系师前为张修,今为张鲁。女师,便指三师之夫人。”
“如此,卢暒可通此术?”蓟王追问。
“卢暒乃前嗣师张衡夫人。”麻姑言道:“是否通制命之术,夫君一问便知。”
“也好。”蓟王轻轻颔首。
少顷,卢暒自易迁馆来见。
“拜见夫君。”
“美人请起。”蓟王自不见外:“制命术,知否?”
“此术,乃出太师道。”卢暒乃众女仙中,唯一诞下麟儿者。床笫之私,风情万种。蓟王宠溺有加。故不居于灵辉殿上馆阁,反居北宫易迁馆中。
“美人通否?”蓟王又问。
“妾,不通此术。”卢暒如实作答。
“闻,此术乃天师道女师,世代习练。美人何以不通?”蓟王当有此问。
“回禀夫君,凡练此术,必废人伦。”卢暒面露羞意:“时,妾尚有遗腹子,故不曾习此术。”卢暒为嗣师张衡,生四子一女,张鲁、张卫、张愧,张玉兰并张徵。幼子张徵,乃遗腹子。
稍后,天师道一分成三。卢暒再无机缘,修炼此术。
线索就此断绝。
“美人可知,天师道中,还有何人通此术。”蓟王总觉此事背后,必有大蹊跷。
莫非,程璜早与天师道,暗中勾结。只可惜。程璜、曹节,皆已入土。无数内宮秘辛,亦随之灰飞烟灭。无从探知。
“妾,不知也。”卢暒下拜。
“美人无需自责。”蓟王好言宽慰。
线索虽断绝。然,毕竟除家门隐患。也算有得有失。
蓟王遂传令大震关,四海令左慈,密查此事不提。
待卢暒返回,麻姑密报:“夫君当知。若果是程璜制命。法器必随身暗藏。”
蓟王心领神会:“程璜葬于何处?”
“程璜临终陈情,‘不归乡,葬北邙’。窦太皇允之。”上元环夫人,知之甚祥:“当在北邙。”
“仙门之事,不宜假手于人。”环视阁中绝艳群仙,蓟王一笑扬眉:“何人愿往。”
“妾等愿往。”三殿女仙,异口同声。
刘备看向毛女翟姜:“翟美人往之。”
“喏。”翟姜盈盈下拜。
婚期早已定下。南宫少府自年初,便筹备至今。媵从究竟花落何家,并无不同。张甯愿嫁,亦是情理之中。故少府上下,实毋需慌乱。
五日之后,婚典如约而至。
二十载,日思夜想,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