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7 单骑救主
换言之,必是陈到出手。
陈到与赵云,年岁相若。因据小长安聚,号小长安帅。赵忠等人,皆唤其少帅。时甘夫人单车投奔。陈到开砦门相迎。只因敬夫人送葬之义。后知夫人身份,一路守护至今。甘夫人赞其“忠克”,可谓实至名归。
与赵云并驾齐驱,唯一不足,便是华雄所赠西极良马,差白龙远矣。果不其然,一路走来,陈尸渐多。足见战况惨烈。
此亦说明,战马疲惫,后劲不足,被敌近身。
转过一片杏林,入目乃一处废弃坞堡。
坍塌垣墙处,积尸成丘,血流成河。
周遭散落无主战马。只因尸丘障道,骑士弃马强攻,战死当场。
忽听尸丘之上,垣墙之后,惨叫戛然而止。另有数人,滚落尸丘。翻身上马,仓皇逃窜。赵云弓开满月,连毙数骑。可惜未尽全功。一人趴伏马背,带箭而走,赶去报信。
事不宜迟,赵云纵马上前。提缰引路,白龙马抖擞步点,踏尸而上。
“叔至何在。”唯恐误伤,赵云只手架矛,高声喝问。
“阙(缺)外可是子龙。”上有人言。
“正是。可是叔至。”赵云仰问。
“是我。”陈到似稍稍松气。
赵云不疑有他,纵马攀上障墙。
只见一人背倚女墙,跪坐阙中。刀镰豁口如锯,斜靠肩上。浑身披血,结成凝痂。斑驳血痕,正是陈到无疑。
“无力起身,子龙自去堡中寻夫人。”言罢,竟悄无声息。
赵云急忙下探鼻息。乃力竭昏睡,不敢妄动。遂纵马下墙,去寻甘夫人。
“夫人。”甘夫人怀抱阿斗,正坐于院中井栏旁。
谓“东井戒火”。时下井栏,多为长方形立框,犹如“井”字状。上下相通,如同水井。栏口外有兽眼,栏上建井亭遮蔽,另设辘轳井架,用于汲水。四沿边饰网纹。其主纹分别为:饲牛图,圈点纹,肩扛“戒火”旗幡者,后随一雄鸡,拴系牛图。周遭以云气纹、鱼纹、几何纹为饰。
此处井栏,井亭已坍,井架尚在。甘夫人已打上一桶清水,正为怀中阿斗擦拭。
“赵云见过夫人。”赵云翻身下马,赶来相见。
“二兄何在?”甘夫人轻声问道。
“已送过坂桥,伏于密林中。”赵云答曰。
“谢子龙,救命之恩。”甘夫人言道。
“不敢。”赵云言道:“夫人速上马。”
甘夫人正欲起身,忽听人马嘶鸣:“夫人何在?”
正是尚书令许攸、赵忠。
“尚书令稍安,夫人在此。”赵云朗声答曰。
少顷,二人相互搀扶,入院来见。
“累老大人受苦,我之罪也。”见赵忠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甘夫人叹道。
“能侍奉夫人,老奴之幸也。”见甘夫人母子无恙,赵忠忙取药瓶,递给许攸:“此药乃华大夫所赐,速喂服少帅。”
“好。”许攸急忙接过,返回阙上。
“此去不远,有枝津断道。唯坂桥可供通行。只需纵火毁桥,可阻追兵。”赵云言道。
“如此,甚好。”甘夫人轻轻颔首:“事不宜迟,且去收拢战马。”
赵云正欲上马,忽闻四面八方,蹄声如雷。
“不好!”
得游骑拼死来报。众西凉大人,遂收拢兵士,四面杀奔至此。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许攸惊慌入院:“数千秦胡铁骑,已将此坞团团围住。”
甘夫人冲许攸言道:“尚书令且自去。料想贼将必不会为难。”
“事已至此,如何自辩。”许攸苦笑。
赵忠早有决断:“夫人先行,我等死不足惜。”
赵云再请:“夫人速上马。”
甘夫人却看赵云跛足:“不可,飞将岂无马?”
“云自步行死战,保夫人杀出重围。”赵云答曰。
“此子全赖子龙保护,我虽死无憾。宜速去。”甘夫人心意已决。
赵忠、许攸闻言,无不洒泪。
“事不宜迟。”许攸拭泪劝道:“存续麟子,以承大汉社稷。国事为重。”
“云,敢不从命。”赵云再拜起身。小心接过阿斗,翻身上马,提抢自去。
跃马阙口时,见陈到竟已起身。
冲赵云咧嘴一笑:“后会无期。”英雄少年,肝胆相照,惺惺相惜。
赵云牙关紧锁,奔冲而下。
见一骑奔出。董旻顾不得汗流浃背,人马俱疲。挥鞭一指:“追!”
便有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奔冲而去。
1.228 义贯金石
无人料定,赵云破围而出,又拨马杀回。
勇烈如斯,闻所未闻。
长坂坡长(g),白龙神速。
赵云奔上坡顶,追兵前锋尚不过半腰。如今折返,居高临下,势如山崩。一众追兵,皆逆势仰攻。马匹降速,声势渐衰。更何况奔逐一日夜,后继乏力凸显。犹如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如何能挡神将雷霆怒击。先前,西凉大人言,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足见末路之难。音犹在耳,形势陡转。竟被一人,匹马单枪,逼上末路穷途。
照面即血崩。
矛槊过处,落叶疾风。飞血溅处,无一合之敌。西凉大人,四面大旗,拥挤阵心,煞是醒目。见赵云纵马杀奔而来,四人无不变色。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不过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足为信!
“将军小心!”心念刚起,便听左右呼号。
抬眼间。但见一人一马,直撞眼帘。
全然不及挥刀。浑身骤紧,喉结刺痛。热血喷射,浇红马鬃。
某死矣。凉州大人王方,两眼一黑,撞落马背。
“将军!”左右亲卫,目眦尽裂。打马上前,齐来救驾。不料胯下战马,却与白龙相撞前,纷纷却步。千钧一发,被赵云冲阵而出。
手中烂银点钢矛,如走龙蛇。横血喷溅,所过人马,丛丛倒伏,惨叫毙命。
再看王方。手捂脖颈,已死不瞑目。
四人齐名,私交甚笃。余下胡轸、杨定、李蒙,各个切齿生恨。不及放狠话。忽见那血染小将,又纵马杀回。直取中军大旗。
杨定肝胆俱裂。情急之下,佯怒喝问:“来将通名。”
“常山赵云。”音犹在耳,又折一旗。
正是凉州大人李蒙,被刺落马。穿胸洞背,身长气短。血流而亡。
“速截住此人!”胡轸、杨定,已全然不顾,将军体面。催促兵士,以命相填。人马血崩,前仆后继。不知填进去多少条人命,战圈终是合围。
遥见赵云被困死阵中。胡轸、杨定,四目相对,皆存心悸。
暗道一声,好险。
不及侥幸。血光四起,人仰马翻。
便有骑士破胆奔逃,如厉鬼哭号。不急远奔,便吐血坠马,惊怖而亡。乃至人马散乱,战圈瞬间崩盘。
赵云杀出一条血路。直取胡轸、杨定二人。
胡轸自恃勇武,大吼一声,举刀冲上。刃刃相击,迸射火线。寸寸寒芒,逆刺周身。堆光刺目,亮极爆闪。
人马交错,头晕目眩。
疾痛钻心。胡轸低头一看。只见胸前要害,皆被洞穿。肚肠齐出,血流如注。惨叫一声,气绝毙命。何时中枪,竟全然不知。
西凉大人,接二连三,被刺马下。挫动士气,可想而知。神勇如斯,不可力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杨定偃旗息鼓,亡命奔逃不提。
战旗一动,士气全崩。
不等赵云人马追身。秦胡骑士,一哄而散。各自亡命。
凉州大人,四折其三。树倒猢狲散。杨定身前,只剩百余亲卫,拼死护驾。却又不敢接战。得喘息之机,赵云偷看怀中阿斗,不料竟早已睡熟。
人马奔腾,晃如摇篮。
禅公子,果然心宽。
此时此刻。
坞堡院中井栏处。
眼看贼兵蜂拥而入,不可阻挡。情急之下,甘夫人欲投井全节。
许攸叩头流血,衔住甘夫人衣袍死谏。
甘夫人挣扎未果,遂言道:“事已至此,尚书令又何必强求。”
许攸口衔衣袍,不敢多言。唯泪流不止。
甘夫人心意已决:“自出西园,轻车南下,足有二十余日。纵万里之遥,白波大舡日行千里,亦可至也。蓟王不来,命已注定。”
许攸心中悲怆,竟不在甘夫人之下。先前与何苗同车南下。闻何苗梦中呓语,许攸便知晓甘夫人心意。诚如甘夫人所言。路见不平,尚拔刀相助。见死不救,必心意已决。
之所以裹挟阿斗,引甘夫人南下。便是行金蝉脱壳,假死脱身之苦肉计也。许攸多智。忠心俸主,知明哲保身,更谙投其所好。然,终归意气风发,满腔热血。前后二汉四百年,痞(否)极泰来,侠义两肩。高祖斩白蛇诛暴秦争楚汉。光武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社稷复存,再继宗庙二百年。前后二帝,皆兴于匹庶,荡涤天下,诛锄暴乱,布衣为王。
相照肝胆,快意恩仇。一气盘旋,便是我汉风雄烈。
若蓟王果如光武,三兴汉室。何其大幸也。
只恨,天不遂人愿。杀其母,立其子。群臣劝进,受禅为帝。蓟王,蓟王……
一旁赵忠,亦如死灰。
半条性命已去。
服下一丸良药,陈到奋起余勇。障墙守阙,毙敌如麻。此时此刻,亦穷尽所能。
双膀垂落,无力并举。
目视残敌,宁死不屈。
“杀!”同伴惨死刀下,如屠猪狗。残敌亦杀红眼。见陈到脱力,一拥而上。便要乱刀剁成肉泥。
“受死!”危急关头,晴天霹雳。
跃马障墙,寒光扫荡。
身首不及异处,又受神驹冲撞。顿时七零八落,四分五裂。碎成一地。
白龙血驹,朦胧双目,止步身前。
陈到仰面朝天,笑言:“何故复返。”
赵云答曰:“恐无颜见叔至老母,并主公当面。”
“休走了甘夫人——”群贼捉刀,无头乱撞。坞堡上下,搜寻无果,齐奔东院而来。
“夫人。”陈到猛醒悟:“速去。”
赵云纵马下墙,赶去驰援。
奈何群贼压境,充塞庭院。
虽被许攸衔住衣袍,甘夫人亦纵身投入井中。
“夫人——”许攸肝胆俱裂,满口血喷。
辘轳急转,井绳绕缠。
混迹乱军之中,董旻恰好目睹一切。不知西凉大人,已亡其三。更不知如何只身复命鱼梁台。
便在这千钧一发间。
忽见利刃破空。
神光如电。
陨星重剑,并火入石。抵住轳柄,绞死井绳。甘夫人青丝散落,闭目等死。却迟迟不及入水,唯发梢少许浸湿。
重剑无锋,古意斑斓。
剑身铭文,华楼、夏桑。
1.229 铁骨石心
话说,熹平六年。蓟王十六岁。
家令夏馥,以薪炭、煤粉,加鱼油并水肥,水排日夜鼓风,高炉终将石心铁骨陨铁炼化。数十位墨门良匠接力锻打,百炼精钢。历时一月,锻造出雌雄双剑及无锋剑鞘。
雄剑刚直厚重。雌剑坚韧锋薄。雄剑猛斩,雌剑刺疾。
剑上铭文:“华楼,夏桑”。双剑合并,便是“华夏”,“楼桑”。
楼高成夏,桑麻为裳。乃是蓟王心目中的楼桑。
为与无锋剑鞘相配,剑柄亦有加长。雌雄双剑连剑鞘,重六十斤。
无锋剑鞘,又称鞘剑。乃马上钝器。
便是眼前之物。
院中一干人等,尚未回神。忽闻背后惨叫不断,又见血雨腥风。
寒光四作,群贼毙命。
更有机关连弩,穿胸洞背,透甲而出。
赵忠猛打激灵:“追魂弩!”必是蓟王麾下绣衣吏。
少顷,更有犀甲夷士并倭岛蛇兵,追砍群贼,四面杀到。知蓟王亲临,董旻肝胆俱裂,跪地悲呼:“我等愿降!”
“我等愿降!”余贼纷纷弃刀伏地。
便有具装御姬,护蓟王刘备步入东院。
即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饶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流于表”。
此次此刻。蓟王亦不禁暗道一声,好险。
自得王太后轻舟快报。蓟王当机立断。乘三足踆乌号船宫北上。沿途命岭南都护府,犀甲夷士并倭岛蛇兵各五千,随船并发。又在夏口与水衡都尉舰队汇合。
再知甘夫人弃邓城流民,轻车南下。更有五千秦胡铁骑急追。遂斜渡汉水,泊于汉津渡。人马登岸,直扑当阳长坂。
斥候于密林中,搜得何苗。这才知晓详情。
于是蓟王领人马渡坂桥。沿沮水搜寻甘夫人母子。又千钧一发,将投井殉节的甘夫人,救下。
然蓟王不知井下详情。更不敢大意。遂亲往井栏,探身查看。这才长出一口气。遂亲手将甘夫人救回。
甘夫人生死一线,悲喜两重天。得见蓟王当面。爱恨情仇,终得舒缓。
蓟王解大氅蔽体,好生宽慰不提。
少顷,史涣领赵云、陈到,入院复命。
“禀主公,禅公子无恙。”赵云将怀中麟子,双手递出。蓟王接过,高举过顶:“为这孺子,几损我二员大将。”
见蓟王作势欲摔。赵忠、许攸等人,急忙伏地去接。
不料蓟王轻轻拥入怀中,端详之后,又递给甘夫人。
众人这才压住心惊。
“一别十载,子龙无恙乎?”蓟王含笑发问。
“云学艺初成,不敢相见。主公见谅。”赵云坦诚答曰。
先前与蓟王路上偶遇。闻天下皆为楼桑乐土。便下车相见。口出豪言,尽其所能,相助蓟王。不料学成出山,昔日初出茅庐少君侯,已成如日中天蓟王。楼桑老宅,也人去楼空。问过守卫方知,蓟王阖家老小,已迁往临乡王都。
遂滞留楼桑。又在茶馆闻得家喻户晓,百听不厌,《少君侯二三事》评书。知晓白龙之事。于是应募入蓟王家马寺。才引出这段荡气回肠,长坂坡事。
先前,见甘宁百骑踏营。蓟王便知,英雄必有出处。
于是当机立断。斜趋汉津,直奔长坂坡来。
果不其然。
不仅救回甘夫人母子,还将赵云、陈到,一并收入麾下。
少年英雄,一战成名。
蓟王心念至此,又看陈到:“叔至可愿随孤,重整河山。”
“卑下肝脑涂地,为主公前驱。(纵)斧钺汤镬,百死不悔。”陈到拜服。
“得子龙、叔至。何愁天下不为楼桑。”蓟王大喜。令二人先行退下,由船宫御医悉心疗伤。
期间,斥候四出,战况不断传回。
赵云怀抱阿斗,与乱军丛中,七进七出。砍倒大旗三面,毙西凉大将三员。槊下亡魂三百有余。其中队率、曲候,军司马等营将,五十余人。
后人有诗赞曰:“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唯有常山赵子龙。”
胡轸等人首级,依次陈列井栏阶下。
又有义贼周仓、裴继,杀散败军。
将杨定五花大绑,押入院中,与董旻并跪。
何苗亦赶到,与甘夫人相见。兄妹之情,发自肺腑。果然,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
与蓟王并坐亭下。甘夫人恍惚又回到,濯龙夜宴,并坐舟头。蓟王言,总有真心,不可交换。时至今日,甘夫人终深信不疑。
甘夫人,乃奇女子。自与一般女子不同。正如家中公孙长姐、甯姐姐、七位小姐姐,皆有过人之处。刘备亦非寻常庸主。自当另眼相待。
金水质玉,霞楼撤梯,濯龙同舟,千里投怀。皆是手(片)段。
身逢危难,投死全节。
当阳托孤,终得圆满(注1)。
由“何后”洗尽铅华。得甘夫人之真名。
大浪淘沙,百炼成真。后人诚不欺孤。
一时慨叹。蓟王恍然发觉。家中似只剩安素,未得其名。
赵忠、许攸,二人亦不可不赏。
尤其许攸。其人其事,蓟王深有体会。当妥善对待。
“禀王上。尚有琐事,未及收拾。”不等蓟王来看,许攸已伏地先言。言下之意,大局已定,当妥善收尾。
蓟王心领神会:“子远且代为行事。”
闻蓟王唤表字以示亲切。许攸心神大定。
“求(甘)夫人,赐一随身之物。”
“也好。”甘夫人亦醒悟。遂取“灵思皇后”印绶相赠。
许攸双手接过,捧至董旻当面。
见许攸似笑非笑,董旻如芒在背:“尚书令,意欲何为?”
许攸笑问:“将军求死,求生乎?”
“求生。”身旁杨定,脱口而出。
董旻亦醒悟:“我等乞活。”
许攸遂将收尾之计,娓娓道来:“既如此。唯携此物回京,二位方有一线生机。”
“愿闻其详。”闻“一线生机”,董旻喜从天降。
“待面见董卓,二位只需一口咬定,甘夫人投井而亡……”许攸面授机宜。
1.230 列宿归位
最好的刘备,没有之一。有偿阅读,白嫖可耻。
------------------------------------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又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字的重要性,何必多言。
奈何总有怂货,不解其意:“敢问尚书令,甘夫人幸未殒命。我等若诈言回报,必死矣。”董旻疑道。
许攸不以为意,细心作答:“甘夫人若不假死脱身,如何能与蓟王相伴终老?”
“这……”董旻、杨定四目相对。这便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甘夫人之生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许攸言道:“自二位离去,世间再无何后。只有甘夫人。后世史家记曰:神智夫人甘氏,乃方士甘始之女。与何后何干?”许攸门牙皆断,却气定神闲。
“何后已死于西园大火矣。”董旻心领神会。
“然也。”许攸抚掌而笑:“如若不然,二位损兵折将,只身幸免。鱼梁台上,董卓焉能轻饶。”
闻此言,杨定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董旻乃董卓弟也。所谓虎毒不食子。若他日董旻口风不严,乃至外泄。又当如何?
杨定心思,许攸只眼可辨。却视而不见:“二位意下如何?”
“便如尚书令所言。”董旻亦有盘算。为阶下死囚,需先逃得一死。至于家兄当面,如何回复。再做计较不迟。
许攸这便起身回报。
蓟王从谏如流。遂命人松绑,又赠马匹,方二人归去。
“报!”便有斥候来报:“兖州牧曹操麾下人马,已断败军归路。正赶来相见。”
许攸笑道:“孟德欲‘成人之美’也。”
蓟王亦知:“孟德恐败军逃回报信。故令麾下尾随,伏于身后。如此,只放走董旻、杨定二人,计得圆满。果然成人之美。”
许攸赔笑不提。
至此,王莽、光武,重现人间。
三兴汉室,指日可待。
打扫战场,缄灭其口。蓟王领大军,重返汉津渡。乘三足踆乌。与破障上溯,接回十万邓城流民的水痕都尉舰队汇合,顺流出海。沿近海航线,北上渤海。逆入巨马水路,泊于南港。
甘夫人怀抱阿斗,入增城殿,与王太后相见。
稍后,南阳大地,神智夫人事迹,广为流传。与父甘始,单车南下。送葬新野,收纳流民。得蓟王亲临拯救,携十万之众,逃出生天。
一时,神乎其神。
竟与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太平圣女,并闻名于世。
因其出身方士之家,化外之人。故不在蓟王妃嫔之列。而位列天光三殿。传闻,蓟王准备于国中温泉处,另造甘泉宫安置。
甘泉,本秦宫。武帝增筑扩建,在此朝诸侯王,飨外国客;夏日亦作避暑之处。“始皇二十七年作甘泉宫及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汉武帝建元中增广之。周回一十九里,中有牛首山”。既此宫。
蓟王宫殿,多用前汉旧名。几成惯例。将仅次于未央宫的前汉甘泉宫,安置神智夫人甘氏。足见持重。
传乃因救十万流民之功。
许另有情由,亦未可知。
1.231 潜龙勿用
“雌鸡化雄,确有其事。然雄鸡化雌可乎?”何苗笑问。
“未可知也。”青牛师一笑而过。
席间其乐融融,与先前亡命南阳,不可同日而语。十月初冬,高台露寒。然馆中春风洋溢,满座高朋,皆穿薄衫。冬衣不过出馆登车时,短暂披身,以避风寒。车内亦有炭火暖炉。北国宜居,非亲历不可尽知也。
尤其廊下皆置内外双层水绿琉璃落地檐窗。既绝风霜。又可饱览南港冬景,一壁之间,如隔春秋。
俯瞰万家灯火,远眺碧水流光。巨马水路,终年不冻。蓟国黄金水道,帆樯如林,乘风万里。日夜穿梭,四时不歇。繁华鼎盛,天下奇观。
南港与临乡城,早连成一体。名为五九城,实则五十之城也。故临乡又号大衍之都。人唤北都。
眺望南港,渔火相接。北都八景之南港流光。赵忠笑问三师:“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却不知何故?”
甘始答曰:“《易经》共八卦,每卦六爻,加乾坤各一用爻,总计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因乾卦初九明言:潜龙勿用。故弃其一。”
青牛师又道:“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五行通气,五行减五,剩下五十。潜龙勿用,再去其一。”
“潜龙因何勿用?”何苗醉眼蒙眬。
东郭延年笑答:“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何苗又问:“龙潜何处?”
赵忠并三师,众目睽睽,皆心有戚戚。
门下署,鸾栖馆。
酒过三巡。陈琳放浪形骸,名士自风流。
难得逃出帝都虎口。再无性命之忧。尤其无需人前人后,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焉能不浮一大白。
尤其门下署,鸾栖馆,距蓟王宫一墙之隔。馆中精舍,非王家亲眷,蓟王近臣不可居也。许攸得居此地,足见礼遇有加。窃以为。论功行赏,当居首功。
陈琳与许攸,本就是同谋。休戚与共,福祸同当。如今许攸功成名就,出仕蓟国,得享高俸,指日可待。谓“王阳在位,贡公弹冠”。陈琳文采斐然,学富五车。蓟国怏怏上邦,如日之升。四海承平,岂无人歌功颂德,流传后世。
“子远可曾代为举荐。”陈琳酒醉,口无遮拦。足见急不可待。
“我已向司马祭酒,举荐孔璋。”无外人在场,许攸亦饮至微醺:“长安门学,博士祭酒,千石高俸如何?”
“闻门下报馆尚缺一丞。”陈琳索性直言道:“劳烦子远,代为举荐。”
“哦?”许攸一愣:“门下馆丞,不过六百石俸。博士祭酒,乃千石高官。孔璋因何屈居卑官。”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琳言道:“门学祭酒,不过授一门之众。然为馆丞,却可将一家之言,放之四海。论扬名天下,胜祭酒多矣。”
“原来如此。”名士重名。许攸心领神会:“如此,自当令孔璋如愿。”
“多谢子远,成人之美。”陈琳喜拜。
“你我之间,何必拘礼。”许攸坦然受之。
陈琳心满意足,又问道:“不知子远,谋何高位?”
许攸闪烁其词:“尚未知也。”
平心而论。甘夫人之事,唯蓟王等,极少数人,心知肚明。且五星连珠之奇计,亦不可张扬。故名声不显。许攸之功,如何计数。见仁见智,亦因人而异。
私问门下祭酒司马徽。答曰,可为二千石官。
蓟国二千石,皆为国之宿吏,门下近臣。甚至二千及冠,几成芊芊学子之夙愿。何况三食俸。官俸、宫俸、岁俸,三项相加,便是比六百石,亦足有千万之巨。更何况,蓟国又兴海外寄田。一年三熟,远非中夏可比。蓟国《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足可耕一余三。若再加海外三熟寄田,便是天灾**,大汉十三州十年颗粒无收。蓟国百姓,亦可丰衣足食。
或有人言,魏晋之交,气候趋寒。所谓小冰河期,颗粒无收,当作何解。
海外寄田,便是答案。
年年得此巨财。子子孙孙无忧矣。
终归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因利大。好事将近,然许攸却越发患得患失。生怕变生肘腋。
蓟国六谋主,声名远扬。更有东孝西直,后起之秀,不逞多让。许攸半路来投,后来居上,恐惹非议。然若满腹经纶,屈居人下,许攸亦心有不甘。顾后瞻前,左顾右盼。便是许子远,此时复杂心意难言。
蓟王知人善用。许攸当位居何职,自二位国相以降,皆三缄其口。我大汉有功必赏,非功不侯。既有大功,自当重赏。又岂独许攸例外。
紫渊王子馆会。
便有大儒,就此事,问计儒宗郑玄。
郑玄答曰:“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奇相辅,守正出奇是也。许攸足智多谋,不在六谋主之下。老夫窃以为,我主必重用之。”
“选贤用能,德才并举。乃我不变之国策。许攸其谋,确有过人之处。然其人如何,见仁见智。有德无才,碌碌无为耳。有才无德,遗祸四方矣。”便有大儒口出警言。
见与会众人,纷纷附和。
儒宗笑道:“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又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先帝好驴,洛阳权贵,争相效仿,乃至驴同马价。何也,上行而下效也。我主明以照奸,光融天下。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一言蔽之,趋利避害耳。”
“敢问先生,如何趋利避害。”另有大儒长揖相问。
“虽白璧微瑕,然瑕不掩瑜。”儒宗答曰:“诸君,何不拭目以待。”
待稻作毕,颗粒归仓。
会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封赏有功之臣。
诸如周仓、裴继,皆入大营,或为军司马,或为军曲候。陈到、赵云,为中垒左右校尉,统领白毦精卒。
待众人各就各位。
中书令赵娥,又取蓟王诏命,徐徐展开。
“许攸。”
1.232 南閤祭酒
“卑下在。”许攸肃容入殿。
“封许攸,为辅汉大将军幕府‘南閤祭酒’,秩真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左庶子。另赐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果不其然。
明知当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然事到临头。足智多谋,眼高于顶许子远,亦不由泪洒当场。
南閤祭酒,官名。汉置为三公府僚属,或以声望辈行较高者充任。史上名士许慎,曾任太尉京閤祭酒。其子许冲《说文解字》上曰:“臣父故太尉南閤祭酒(许)慎”。又曰:“太尉南閤祭酒,谓太尉府掾曹出入南閤者之首领也。”时“南閤”又称“黄閤”。
注曰:“閤各本讹作阁,今正。”换言之,閤字,断不可讹作“阁”。祭酒为南閤官吏之长。
其真二千石秩,仅稍逊三位幕丞。
“臣,许攸,领命。”由女官捧来朝服印绶,引许攸入偏殿更换,再入殿拜谢。
礼毕起身,趋步入真二千石位列。
朝中大儒,忆儒宗先前之言。各自叹服。
许攸足智多谋,却不宜治政。故蓟王封入幕府,为南閤之长。如此扬长避短,知人善用。有恩师珠玉在前。料想,洛阳尚书令,北投蓟国,拜为南閤祭酒。董丞相,自当成人之美,不会横加阻拦。
且置于谋主之列。料想,许攸亦当收拢傲气,断不敢暗生二心。
如此皆大欢喜。
话说。论五毒之冠,史上许子远,差贾文和远矣。
蓟王能将贾李和优,收归己用。趋利避害,避短扬长。又岂独不纳许子远。
蓟王,幕府、封国并立。南閤祭酒,可比门下祭酒。掌录幕府众官文簿,举劾善恶,升迁任免,功过赏罚,诸如此类。祭酒以降,有“南閤主簿”,“录省众事”。“閤下令史”,“主閤下威仪事”。等众多属吏。
直至下朝。许攸如雾似幻,身坠云端。待入馆中精舍。门下祭酒司马徽,亲自来见。
言,府邸已修缮一新,不日便可乔迁。另有诸多事宜,官簿门籍,券书账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亟需交接。待陈琳赶来相助,许攸方才回神。
琳琅满目,摆满书案。蓟国高薪养廉,非出仕授官,不可尽知也。
见陈琳口中啧啧有声,许攸笑问:“因何失态?”
陈琳叹道:“二千石官,前后三进府邸。堪比九坂悬楼。”
许攸面露得色:“比六百石如何?”
“云泥之别也。”陈琳笑叹。
“先前门学祭酒,亦是千石高俸。前后二进宅邸,因何婉拒。”许攸又问。
“子远当知。能从洛阳虎狼之地,全身而退,已是侥幸。得享蓟国千万年俸,某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矣。”陈琳肺腑之言。
闻此言。倍思前后,许攸亦不由动容:“某亦无憾矣。”
蓟王宫,灵辉殿。
罢朝后,蓟王专开朝议,商讨十万流民,安置之法。
“回禀主公,十万流民,追随神智夫人,南下北上。权且避嫌,不宜近置。”贾诩言道。
言下之意。神智夫人,其人其事,不宜过度宣扬。尤其大业未成,乾坤未定。大张旗鼓,恐惹人非议。
蓟王不置可否,又看儒宗:“郑公以为如何。”
“中丞金玉良言,老臣附议。”郑玄起身奏对。
“若远避非议,当置于何地。”蓟王又问。
“日南郡,象林苑。”郑玄早有定计:“老臣闻,兰沧水入海处,广袤无垠,坦荡如砥。枝津纵横,沃野千里。水衡良匠言,单此荒洲,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主公取名‘兰沧苑’。筑金瓯馆,并金瓯港。欲兴圩田之利。”
“正是。”蓟王心领神会:“郑公之意,乃将十万流民,输往象林,屯守兰沧苑。”
“主公明见。”郑玄再拜。
“郑公之言,二全齐美。”右相耿雍,起身奏报。
蓟王从谏如流:“如此,便将十万流民,输往兰沧苑。”
话说。象林苑,乃王家苑囿。兰沧苑中,二千万亩三熟美田,皆归蓟王所有。今将十万流民,迁徙苑中。蓟王又岂能以佃户待之。分户析产,一切所出,皆是蓟王家财。
果不其然。蓟王又叮嘱道:“一切待遇,当与蓟人等同。”
“喏。”饶是大儒郑玄,亦涣然冰释。十万流民,万户有余。户户五十亩,便是五十万亩。一亩年产新谷十五石计。足可折钱二十二亿五千万。
又当然。窥一斑而知全豹。
象林苑中,三十六小苑。一年获利,究竟几何。实不可计数也。
蓟王持家有道,路人皆知。
平心而论。十万汉人,南下金瓯。于开辟荒洲,有百利而无一害。比起不毛之地,化外野人。十万汉人,便是燎原之火。不出数代。兰沧苑,乃至象林苑,当与大汉十三州无异。
如此潜移默化,蓟王亦乐见其成。
长子刘封,麟子刘禅。封禅二字既出,蓟王心意,不言自喻。
百口莫辩。
洛阳风传,董卓火焚西园,弑杀太后。如今既知蓟王心意。董卓下场,可想而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通蓟。
洛阳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左中郎将吕布,推门视之。
大将军董重,卫将军张济,右中郎将周慎,奉车都尉杨定,伊阙都尉李肃等,齐聚一堂。人员之齐整,让吕布亦不由暗自心惊。
“见过大将军、卫将军、右中郎将。”吕布依次行礼。
众人回礼。
宾主落座,大将军董重举杯言道:“西园大火,太后殒命。身为人臣,却不能为主尽忠。孟子曰:‘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一言蔽之,权臣祸国。今董卓位极人臣,不思报国。废帝弑主,贼臣无道。天下共诛之。”
伊阙都尉李肃,急忙进言:“大将军慎言,恐隔墙有耳。”
“在座皆忠义之士,有何惧哉。”董重浑然无惧。
环顾左右,卫将军张济,吐气开声:“废立少帝,屠戮忠良。董卓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人人得而诛之。”
1.233 寄豭之猪
大将军、卫将军,先后发声。与会众人,各个义愤填膺。
与先前百官噤声,无人敢应。判若鸿沟。究其原因,只因列宿归位。王莽、光武,各有所出。纷繁局势,日趋明朗。
再加“代汉者,当涂高也”,被释为宗王。
蓟王封禅二子,亦破天机。
更有甚者,麟子试儿之礼时,握玉简封禅,乃天予之。故巫山女神取名“禅”。
换言之,封禅二子,并非全是蓟王之意。细究起来,便是长子之名,亦非出自蓟王。
话说,蓟王初婚。自温泉别馆归来,夫人公孙氏常做胎梦。梦中临乡,先是一片汪洋白泽,继而水退田露,沃野千里。又阔大无边,不知其广。
蓟王便将此梦,说与家令士异,两位家丞,及学坛四儒。众皆说是吉兆。言,梦中情景,乃“封地日广”之意。
大儒陈寔更笑言,谓“聚土曰封”。若是嫡子,可取名封。
果然天随人愿。公孙长姐,怀胎十月,诞下嫡长子。刘备遂取名刘封。
陈少师虽已仙逝。然能证其说者,大有人在。于是乎。前后二子,合为封禅。必出天意也。
由宗王代汉,到二子封禅。
时局焉能不,清清爽爽,明明朗朗。
蓟王虽不过千里之土。然先立江表十港,再辟海外荒洲。不久之前,洛阳朝堂,拆九龙门柱,赐为桓表。蓟王可将所辟荒洲,并入封国。
由寄舱劵、寄田券,大行其道。蓟国大兴航海之利。先前万舟并发,救回南阳百万灾民。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大汉一藩,绝非浪得虚名。
董重等人,见风使舵也好。从龙之功也罢。改朝换代,神器易主。又到两汉之交。若不能有功于社稷,如何在新汉立足。于公于私,于人于己。眼看董卓奔王莽而去,而犹不自知。蓟王光武于后,磨刀霍霍向猪羊。此时不选边站队,更待何时。
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结发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臣主。奉车都尉杨定,赫然在列。可想而知,洛阳城内,还有多少达官显贵,暗中勾结,欲图董卓性命,献于新主座前。
说利欲熏心,铤而走险,尚不至于。趋利避害,毕竟人之常情。
在座众人,无可免俗。
心念至此,吕布豁然开朗。
“董贼鱼梁台上,陈列重兵。前铸三铸小钱,又积财无数。手握洛阳八关,蓄养十万精兵。我等苦无兵马,如何与敌。”右中郎将周慎斟酌言道。
“杀董卓如屠鸡犬。觅勇士一人足矣,何须千军万马。”伊阙都尉李肃,掷地有声。
“莫非使人行刺。”周慎又问。
“然也。”李肃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吕布:“只需有一万夫不当之勇者,近身行刺。董卓必死矣。”
“先前,伍孚玉堂殿前,行刺未果。董卓日夜防备。便是榻上亦置铜镜,窥视身后。如何轻易近身?”奉车都尉杨定,乃硕果仅存,西凉大人。深得董卓信任。故知鱼梁台上,诸多隐秘。
“此事需从长计议。”闻此言,大将军董重,亦不由暗自心惊。
“喏。”与会众人,亦无良策。唯有徐徐图之。待觅得良机,再手刃国贼不迟。
太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已满月余。董卓竟不许朝廷为太后治丧,只让献帝于城内奉常亭举哀,公卿皆白衣朝会三日而已。
取衣冠,合葬文陵。开启地宫时,又使人盗取陪葬珍宝。种种大逆无道,罄竹难书。
为平衡各方。蓟王立三宫鼎足之势。如今三宫皆废,只剩董侯一人。董卓手握八关,囤积钱粮无数。遂于罼圭苑中,大兴土木。
仿函园二崤城九坂坞,圈建坞堡。高厚七丈,与洛阳城相埒,自号“万岁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居中鱼梁台,改称“万岁台”。言与千秋观相合。合称“千秋万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究其原因。正如豪强黄穰,临终之言:无它,胆肥耳。
董卓诸多僭越之举,蓟王皆无动于衷。于是料定,蓟王醉心海外,不问内政。蓟王不闻不问,天下还有何惧哉。
只需有小皇帝傍身。挟天子以令诸侯。董卓即便大事不成,亦“足以毕老”。
知董卓大限将至。洛阳权贵恐延祸上身。虚与委蛇,避其锋芒。更令董卓有恃无恐。常以入宫伴圣为名,夜宿龙床,奸淫宫女。二宫上下,敢怒不敢言。一时乌烟瘴气。
因其腰大十围,过于痴肥。于是宫中黄门皆偷唤其为“董豭”。意为“寄豭之猪”。
语出《史记·秦始皇本纪》:“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索隐》注曰:“豭:牡猪(公猪)也,言夫淫他室,若寄豭之猪也。”
一言蔽之,董贼乃乱入天家之公猪也。且“夫为寄豭,杀之无罪”。言下之意,若男人像公猪一样,钻进别家“猪圈撒种”,被人一刀了结,亦死有余辜。
黄门牙尖嘴利,可见一斑。
黄门窃窃私语。不出半月,满城皆知。人后皆唤董卓董豭。
乃至董卓身边近臣,亦纷纷耳闻。却无人敢言于董卓当面。
洛阳东郭,建阳里,王允府邸。
“好一个寄豭之猪。”闻董卓**宫闱,王允怒不可遏。自董卓开府,治政鱼梁台。王允深恶痛绝,不与往来。与太傅杨彪等人,常入宫伴驾。今董卓权势滔天,宫中亦入不得。于是王允索性称病不朝,闭门谢客。
唯司隶校尉桓典,常有往来。
寄豭之猪,便是从桓典处听闻。
桓典亦忧愤不已:“闻董豭**宫女,犹不知足。自宫中偶遇,便常扰万年公主。先前,何苗假扮公主,行刺榻上。本以为,此事因西园大火而终了。不料董卓欲旧事重提,强娶万年公主。”
“董卓老贼。”王允怒发冲冠:“某必杀之!”
“前有伍孚,后有何苗。董卓接连遇刺,焉能无备。”桓典一声叹息。
1.234 王允解悬
“董贼熔铸小钱无数,豢养十万精兵。又据八关,建坞堡。积谷无数,固若金汤。若不行刺,何以杀之。”王允一语道破。
“如何近身?”桓典问道。
略作思量,王允忽问:“董贼如何与公主相见。”
“此乃宫中秘闻,尚不得而知。”恒典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子师,欲效何苗,刺董于榻上。”
“何苗男扮女装,董卓必有防备。为今之计,非女子不可为也。”王允言道。
“当真万年公主?”恒典惊问。
“公主为人如何。”王允不答反问。
“公主久居深宫,未曾踏出宫门半步。品性如何,外人无可知也。”恒典答曰。
“闻阳安长公主,常与之往来。”王允又问:“不其侯,其人如何。”
“伏完,累世公卿,沉深大度。乃忠良之臣也。”恒典必深知不其侯伏完为人。
“劳烦公雅,代为引荐。”
“可也。”王允所求,亦不出恒典所料。
东郭小市,金水汤馆。
闻王允所求,伏完断然摇头:“不可。公主柔弱,焉能行刺。”
“今董贼不除。公主亦难保全。”王允目光如炬:“闻先前太后欲下嫁公主,便是君侯往来其中。不知太后所谋,君侯知否?”
“这……”伏完乃诚实君子,不善伪装。
王允观其神色,这便了然:“料想,君侯并长公主,亦裹挟其中。”
自西园大火,太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伏完夫妇,整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董卓大逆无道,追杀太后得逞,亦求息事宁人,不欲大动干戈。这才放过一干人等。
被王允窥破心事,不其侯如何遮掩。竟一时无语。
王允续言道:“董贼弑杀太后,恐天下讨伐。故先偃旗息鼓,暂避锋芒。待事后,必行杀戮,以泄私愤。君侯夫妇,恐难保全。”
“唉……”此又何尝不是伏完,日夜心忧:“不瞒太仆。董卓不除,寝食难安。”
“如此,君侯何不与我等联手。共诛贼臣。”恒典离席相邀。
“固所愿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伏完亦表明心意。
三人暗中结盟,各自落座。
不其侯伏完言道:“然万年公主,绝不可为刺客。否则,大事必败。”
既如此,王允遂退求其次:“不知董卓与公主,宫中偶遇,情形若何?”
“董卓乃远观,并未曾冒犯。”不料此事伏完亦知。
“如此甚好。”王允喜道:“遣一女刺客假扮,大事可成乎。”
“何来女刺客。”伏完忙问。
“君侯岂不闻‘养女刺客’乎?”
“程璜养女。”伏完久居洛阳,焉能不知前朝隐秘。
先前,程璜择宫生子,豢养于私宅。传授诸多秘技。待长成,嫁女为妾。前司徒刘郃娶其养女。司隶校尉阳球小妻,亦为其女。更有养女程夫人,为先帝食母。今已母凭子贵,为楚都寿春王(合肥侯)贵人。
“程中大夫,今居寿春。另有二女,蛰伏于长信宫(永安宮)中。”伏完疑道:“却不知,程璜养女,可愿以身涉险,为朝锄奸。”
“长信卫尉邹靖,与我相熟。”桓典言道:“待我先探其意。”
“有劳。”二人异口同声。
先前,三宫鼎立。太皇窦太后,拜执金吾王斌为长信少府,升大宦官程璜为长信太仆,升五官中郎将邹靖为长信卫尉。凑足“长信三卿”。
程璜先亡。窦太皇并董太皇,送嫁北巡,至今未归。长信离宫,由长信少府王斌并长信卫尉邹靖,二人主事。
1.235 貌合心离
“如何行事。”王斌忙问。
“董卓身披三层软甲,出入皆有重兵护佑。今又建坞堡,举家迁入,囤三十年积粮。”邹靖言道:“唯有遣刺客杀之。”
“前有伍孚,后有何苗。董贼连番遇刺,焉能无备。”王斌叹息。
“我有一计,或可一试。”桓典寻机言道。
“愿闻其详。”邹靖、王斌异口同声。
桓典言道:“养女刺客。”
二人心领神会:“可是程氏姐妹。”
“正是。”桓典言道:“董贼觊觎万年公主,欲强娶之。先前太后假下嫁结亲之名,暗使何苗男扮女装,榻上行刺。虽功亏一篑。却也重创董贼。如少府先前所言,董贼连番遇刺,必有戒备。若再使男子假扮公主,恐难如愿。唯有女子假扮公主,方可近身。”
伏完亦道:“唯程氏姐妹,堪此大任。”
话音未落,程氏姐妹,遂自出屏后。
“我姐妹二人,愿为天子除祸。”
此情此景,出人意表,又在意料之中。足见长信宫众,守望相助,同仇敌忾。
话说,自史门弟子,潜伏入宫,事败被杀。程氏姐妹,严查宫中一干人等。将来历不明,自辩不清者,悉数遣散。余下黄门宫婢,皆出程璜一系。宫中羽林卫,亦由邹靖亲自择选。即便董卓,后来居上,喧宾夺主。亦不可撼动。
长信宫背靠太仓、武库。又扼上东门御道。周迴六百九十八丈,规模与西园相仿。仓楼、府库齐备。足可自给。
正因如此,洛阳虽屡遭兵乱,多起大火。然长信宫,却安然无恙。且多有二宫黄门,往来通风报信。亦因程氏姐妹,承养父衣钵。
众目相对,皆心生慨叹。
不其侯伏完,肃容下拜:“得二位(程)夫人相助,何愁董贼不灭。”
程环言道:“单凭我姐妹二人,恐难成事。还需一人,鼎力相助。”
“何人?”伏完忙问。
“左中郎将吕布。”程环答曰:“此人先投蓟王门下,奉命守卫八关。今又拱卫二宫,与董贼貌合心离。且自恃勇武过人,素轻慢董贼一系人马。当可一用。”
“夫人究竟何意?”桓典已听出弦外之音。
“杀董贼,毋需登鱼梁台。”环视众人,程环轻声言道:“乃在宫门之下。”
“七星宝刀尚力有不逮。如何破三层软甲。”伏完闻之,连连摇头。
程环笑道:“君侯既如此想。妾,料想。董卓必亦如此想。”
“哦?”桓典眼中精光一闪:“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兵者,诡道也。”程环叹道:“不瞒诸君,我等姐妹所学,乃出天师道。天师道,一分成三:三辅骆曜、钜鹿张角、汉中张修。今时今日,门下女刺客,皆入天光殿。”
“原来如此。”伏完言道:“可是蓟王宫,三殿女仙。”
“正是。”程环轻轻颔首。
“蓟王若能振臂一呼,何愁贼臣不灭。”王斌又叹。
“蓟王恪守臣节,不愿兴兵问罪。”桓典言道:“且远水不救近火。贼臣不死,汉廷难安。”
“令君所言极是。”程环素有主见:“此事需速决,迟恐外泄。”
众人商议之后,这便分头行事。
待送走不其侯一行。返回所居偏殿。左右无人,二妹程璇这才问道:“长姐何意?”
程环遂取绢书示之:“此乃安贵人所书。”
程璇取来一观,这便了然:“安贵人虽远在蓟国,仍心系天家骨血。既有全护汉室之意,我等,自当相助。”
程环一语道破:“此乃你我进身之阶也。”
程璇心领神会:“长姐言之有理。”
洛阳东郭,建阳里,王允府邸。
闻桓典细说详情。王允轻轻颔首:“‘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众皆以为,鱼梁台上近身行刺,乃必胜之机。不料女刺客却设伏宫门之下。好比长坂坡上,白袍一小将。论力敌万人,洛阳内外,唯吕布一人耳。”
“闻吕布与安贵人,金兰之交。安贵人又曾认子师为义父。”桓典对王允之事,知之甚祥:“何不请安贵人,书信说之。”
“也好。”事不宜迟。王允遂去信安素,细说缘由。
十一月初。
蓟国千里稻作毕,颗粒归仓。各处港津,日夜帆满。赶在大河冰封前,转运新谷。所谓积陈食新。新谷味美。各州大乱初平,百废待兴。大汉一藩,一国广济。年年丰产,足令天下民安。再加各地废史立牧,大兴屯田,休养生息。民生亦渐好转。即便不食蓟国粳米,五谷杂粮亦足可果腹。
亦趁渤海冰封前,蓟太仓僦船出海,将国中陈谷,转运不冻良港。借冬初信风,贩去江表十港,并海外荒洲。待来年开春,青黄不接时,仍有余粮。
今季献费,洛阳上下,皆翘首以盼。
话说,汉廷赐九龙华表。许蓟王将海外利益,亦并入封国。如此一来。蓟国民众,又大涨一截。
上计署按比。足有二百万户,千五百万口。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蓟国需足纳九亿四千五百万。
比起九牛一毛,不足十亿献费。二百万户,千五百万口。实令天下侧目。
户出一丁,蓟王可二兴百万大军。
因水而兴,向海而生。百业兴盛,林林总总。据上计署估计,靠海而生者,约有五百万口。换言之,国中内外,约有三分之一民众,生计与海相关。
海运往来,可想而知。
各处船坞,订单不断。尤其木兰舟,大利于民。单造船一项,获利便足可维持蓟国上下,一年开支。
将作寺居功至伟。
左国令以降,墨门子弟,皆与有荣焉。
尤其龙骨造船,钉接榫合。让旧船改造,大行其道。更加日南象林苑巨木,广输北国。龙骨造船,日益精进。
无需新造三足踆乌。壮阔如飞云、盖海,足以。
楼桑东南,百二十里,益昌山中温泉馆。
赵忠一行,驻足山巅。俯瞰泉水汇成溪流,注入巨马水路。
何苗遂问道:“此山何名?”
陪同门下署吏答曰:“此山名卧牛。”
“何不改称牛首山。”何苗言道:“昔日甘泉宫,周回一十九里,中有牛首山。此山应此宫,必成美谭。”
1.236 温水三登
“卑下自当禀明上官。”属吏答曰。
“立宫于此山,老大人以为如何?”何苗又问。
赵忠笑道:“四季不冻,温润如春。乃绝佳之地也。”
何苗又指山下连绵革帐言道:“此又是何物?”
“此乃育种暖棚。”属吏答曰:“鄙国千里稻作,秧苗皆始于此。”
何苗惊问:“莫非暖泉育秧?”
“正是。”属吏答曰。
闻此言,何苗略显迟疑:“当不争民时。”
赵忠亦道:“卫尉所言极是。山中暖泉,既为育秧。当不宜截流。”
何苗遂问道:“何处还有暖泉?”
属吏答曰:“雍奴薮中多暖泉。”
后世《水经注》,按温度高低,将温泉分五等,依次为“暖泉”、“热泉”、“炎热特甚”、“炎热倍甚”及“炎热奇毒”。“炎热特甚”,可去鸡、猪等毛发,“炎热倍甚”能使人足部烫烂;“炎热奇毒”,可将稻米煮熟。
书中所记温泉,计三十余处。并对各泉特点,详尽叙述。如有硫磺气,有盐气,有鱼等。
书中亦多次提及,温汤可“治百病”。
如“鲁山皇女汤,可以熟米,饮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次,多么自在,四十日后,身中万病愈,三虫死”。又如“大融山石出温汤,疗治百病”,“温水出太一山,其水沸涌如汤。杜彦回曰:可治百病,水清则病愈,世浊则无验”等。
张衡《温泉赋》亦有,“有病厉兮,温泉泊焉”之句。
皆可说明,时人对温泉的医疗价值,已有相当认知。
其《耒水》篇中,载有时人利用温泉水灌溉农田之情貌:“(耒)水在郴县之西北,左右有田数十亩。资之以溉,常以十二月种,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温水所溉,年可三登。”
“温水所溉,年可三登”。言下之意,以温泉灌溉,可一年三熟。
然一泉之力,不过“左右有田数十亩”。蓟国千里稻作,全用温泉水灌溉,不啻天方夜谭。
然用温泉育秧,却早已大成。
属吏言道:“暖棚内,秧屉上下堆叠,下输暖泉生热。足可将稻作提前一月。故立冬前,便可开镰。立冬时,已颗粒归仓。”
“既如此持重,更不可占用。”何苗言道。足将稻收提前一月。其利之大,可想而知。一月暖阳,所避天灾,不可估量。
众人这便循路下山。赶往雍奴薮。
“卑下自当禀明上官。”属吏答曰。“立宫于此山,老大人以为如何?”何苗又问。
赵忠笑道:“四季不冻,温润如春。乃绝佳之地也。”
何苗又指山下连绵革帐言道:“此又是何物?”
“此乃育种暖棚。”属吏答曰:“鄙国千里稻作,秧苗皆始于此。”
何苗惊问:“莫非暖泉育秧?”
“正是。”属吏答曰。
闻此言,何苗略显迟疑:“当不争民时。”
赵忠亦道:“卫尉所言极是。山中暖泉,既为育秧。当不宜截流。”
何苗遂问道:“何处还有暖泉?”
属吏答曰:“雍奴薮中多暖泉。”
后世《水经注》,按温度高低,将温泉分五等,依次为“暖泉”、“热泉”、“炎热特甚”、“炎热倍甚”及“炎热奇毒”。“炎热特甚”,可去鸡、猪等毛发,“炎热倍甚”能使人足部烫烂;“炎热奇毒”,可将稻米煮熟。
书中所记温泉,计三十余处。并对各泉特点,详尽叙述。如有硫磺气,有盐气,有鱼等。
书中亦多次提及,温汤可“治百病”。
如“鲁山皇女汤,可以熟米,饮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次,多么自在,四十日后,身中万病愈,三虫死”。又如“大融山石出温汤,疗治百病”,“温水出太一山,其水沸涌如汤。杜彦回曰:可治百病,水清则病愈,世浊则无验”等。
张衡《温泉赋》亦有,“有病厉兮,温泉泊焉”之句。
皆可说明,时人对温泉的医疗价值,已有相当认知。
其《耒水》篇中,载有时人利用温泉水灌溉农田之情貌:“(耒)水在郴县之西北,左右有田数十亩。资之以溉,常以十二月种,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温水所溉,年可三登。”
“温水所溉,年可三登”。言下之意,以温泉灌溉,可一年三熟。
然一泉之力,不过“左右有田数十亩”。蓟国千里稻作,全用温泉水灌溉,不啻天方夜谭。
然用温泉育秧,却早已大成。
属吏言道:“暖棚内,秧屉上下堆叠,下输暖泉生热。足可将稻作提前一月。故立冬前,便可开镰。立冬时,已颗粒归仓。”
“既如此持重,更不可占用。”何苗言道。足将稻收提前一月。其利之大,可想而知。一月暖阳,所避天灾,不可估量。
众人这便循路下山。赶往雍奴薮。
书中亦多次提及,温汤可“治百病”。如“鲁山皇女汤,可以熟米,饮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次,多么自在,四十日后,身中万病愈,三虫死”。又如“大融山石出温汤,疗治百病”,“温水出太一山,其水沸涌如汤。杜彦回曰:可治百病,水清则病愈,世浊则无验”等。
张衡《温泉赋》亦有,“有病厉兮,温泉泊焉”之句。
皆可说明,时人对温泉的医疗价值,已有相当认知。
其《耒水》篇中,载有时人利用温泉水灌溉农田之情貌:“(耒)水在郴县之西北,左右有田数十亩。资之以溉,常以十二月种,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温水所溉,年可三登。”
“温水所溉,年可三登”。言下之意,以温泉灌溉,可一年三熟。
然一泉之力,不过“左右有田数十亩”。蓟国千里稻作,全用温泉水灌溉,不啻天方夜谭。
然用温泉育秧,却早已大成。
属吏言道:“暖棚内,秧屉上下堆叠,下输暖泉生热。足可将稻作提前一月。故立冬前,便可开镰。立冬时,已颗粒归仓。”
1.237 露华匀玉
与后世,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大泳池迥异。
蓟王宫游泳馆,“设流杯石渠”。亦称“九曲流觞渠”。石渠由昆冈美玉通体铺设。宛如盘龙迂回。水道甚阔,足可供轻舟往来。另有宫人沿玉石渠,放置琉璃盏。内置白螺杯,杯中高昌蒲桃酒,芳香四溢,甘醇宜人。随时取引,切莫贪杯。
曲水温汤,不仅流觞,亦可游泳。
益昌卧牛山中泉眼,温度各有不同。引入王宫者,介乎于“炎热倍甚”并“炎热奇毒”之间。
即便龙窑一体烧造,内外嵌套双层保温陶管,又裹覆珍珠釉浆,深埋地下。将近似沸汤的温泉水引入百里外王城,亦降温一半(50c)。足可供暖,却不宜沐浴。再混入泮池冷泉,降至与体温相若。四时调节,皆大欢喜。
只需微调出水阀门。温度可控,四季皆宜。
四面高楼,另置露台跳水,华室薰蒸,琉璃暖房。诸如此类。功能齐备。
珍珠釉浆,出自珍珠釉。此釉,乃将作寺颍川匠师首造。本欲以名贵“玛瑙”入釉,烧造新瓷屡败。却偶得珍珠釉粉。混入浆凝固,虽塑器无望,却极为保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报蓟王。
蓟王追本溯源,寻到所谓“玛瑙”出处。左相来报,乃高句丽新王拔奇所献。
蓟王遂遣使高句丽,询问玛瑙来源。
拔奇不敢怠慢。寻国中工匠细问。终在山中找到矿脉。所谓“玛瑙”,原是珍珠岩。后世汝窑,瓷釉便以珍珠岩为原料之一,“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器型小巧,精致典雅。因胎薄易碎,存世极少。十分名贵。
比起烧瓷。珍珠岩最大的作用,乃是隔热、防火、隔音、防霉。
稍后。将作寺能工巧匠,于白熟料中,掺入一定比例珍珠岩粉,搅拌成珍珠釉浆(灰浆)。用于涂墙,不仅坚固抗裂,且防火保温。功效远非一般浆可比。
蓟王大喜。命先涂抹陶管保温,再改造宫殿不迟。料想,不久之后,蓟国采暖管道,当皆抹珍珠釉浆。仓楼隔热保温,防火防潮防霉等,亦将大行其道。
更有甚者。有良匠献策:若在内外管壁间,灌注珍珠釉浆,当有奇效。
蓟王心领神会,遂命将作寺试造。
蓟国多玄楼。其功用,可想而知。
言归正传。
安素入游泳馆,于温汤舍中,换穿鲛衣。再经温汤池,顺下流觞渠。一路划水,赶去与夫君会面。
女子鲛衣,类后世连体泳衣。曲线玲珑,包裹周身。四肢裸露,便于划水。唯蓟王坦胸露背,只穿鲛裈。
谓“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论水性,十夷王妃,倭妃那美等,首屈一指。诸如高车丽珠妃等,多不习水性。得蓟王亲传,才迟迟入水。
蓟国兴大航海。不识水性,如何伴驾环游七海。
蹴鞠不敌,竞渡完胜。南北王妃,各有所长。
待安素游至渠心水榭,夫君正与诸妃小憩。
榭名“露华”。
美人相伴,活色生香。
“碾玉钗摇鸂鶒(xi chi)战,雪肌云鬓将融”;“披袍窣地红宫锦,莺语时转轻音”;“碧罗冠子稳犀簪,凤凰双飐步摇金”;“肌骨细匀红玉软,脸波微送春心”;
“娇羞不肯入鸳衾,兰膏光里两情深”。
“夫君。”安素出水芙蓉,落落登台。
“贵人何故迟来。”蓟王笑问。
安素答曰:“京中将有大事,请夫君定夺。”
“且说来。”蓟王遂起身,示意安素身边落座。露华榭中美人,纷纷入水远避。
待榭中只有二人。安素将刺董之事,娓娓道来。
“果有此事。”蓟王实不意外。
安素言道:“前有伍孚,后有何苗,接连事败。董卓必有万全之备。故程氏姐妹,欲反其道而行之。设伏宫门,遣一万人敌,截杀之。”
“此人必是吕奉先。”蓟王心中慨叹。果然该来的,迟早会来。
“正是。”安素言道:“义兄素与董卓貌合心离。事成则矣,然事若不成,义兄必为董卓所害。故,妾窃以为。”
“贵人直言。”
“程氏姐妹,乃出程璜一脉。与养父同气连枝。先前亦多有往来。”安素目视夫君:“若事败,乞夫君收留二女,奉养于宫中。”
刘备言道:“安贵人,欲留后路也。”
“正是。”安素答曰。
“可也。”刘备轻轻颔首:“然不必入宫,可养于馆舍。”
“多谢夫君。”安素亦知夫君,谨慎纳妃之心意。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蓟王身侧诸妃,皆有各自家国利益。多一人便多一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乎,少一人,则少一事。
对于蓟王和亲,蓟人亦越发抵触。
只因损益各半,各有利弊。且弊渐大于利。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家国大事,亦所难免。
若非出使海西,通商大秦,悠悠百年,汉人思之不忘。秦汉和亲,亦不可行。
可想而知。能比秦后利大者,普天之下,还有几女。
更何况,夫妻双方,互为人质。床榻之上,濡沫交颈,间不容发:
“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雨歇云收那情况,难当,一翻翻在人身上。偌长偌大,偌粗偌胖……”
万一心怀歹意。趁“偌长偌大,偌粗偌胖”之机行刺。
蓟王危矣,蓟国危矣。
故时至今日。后宫添人进口,蓟国上下,慎之又慎。
安素不愧女中巾帼。
慧眼识金。知晓程氏姐妹,乃行刺与否之关窍。试想,义兄吕布,手中方天戟,胯下火龙驹。事便不济,单骑杀出。远遁千里,无人能敌。
然程氏姐妹,一介女流。事败必身首异处。心有后顾,断难全力一击。因而累及,乃至事败,功亏一篑也。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日休沐,难得时机。安素言罢,遂伴夫君入水。温汤曲流,争渡,争渡。
兴尽晚回舟,再入藕花深处。
一夜无话。
1.238 一里之回
西宫增城三重殿,乃甘夫人所居。
增城二重殿,今为二宫太皇行宫。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内中亭台楼榭,一步一景。俯瞰大衍之数,五十王城。堆光如昼,繁华盛景。
比起洛阳南北二宫。蓟王宫胜在鲜活烟火。
与国人一墙之隔。尤其南港,商贾云集,游人如织。鼎沸人声,不绝于耳。更闻自鸣钟声悠扬。风雨无阻,四时发声。
二宫太皇,《朝闻日报》,人手一份。内外消息,一览无余。读报遂成二位太皇,每日例行。
今日亦不例外。
“先前姐姐言,欲入司寒馆。”放下日报,窦太皇柔声问道:“时至今日,又当如何?”
“不去也罢。”董太皇忽生变故。
“何以改意。”窦太皇又问。
“只因甘夫人,母子得全。”董太皇言简意赅:“料想,蓟王亦会善待你我,不会轻言加害。并未出为道士,了此残生。”
“原来如此。”窦太皇亦有所悟:“闻蓟王另起甘泉宫,安置甘夫人母子。你我姐妹,久居蓟宫。何不亦求离宫栖身。”
“莫非妹妹自觉不便?”董太皇又问。
“未有不便。”窦太皇答曰。
“西宫增城殿,乃王太后寝宫。与蓟王北宫,一里相接。便是在洛阳宫中,我等距天子,亦未有如此之遥。何必见外。”董太皇宽慰道。
见窦太皇欲言又止。
董太皇心领神会,这便出言安慰:“妹妹且安心。常闻,顺势而为,莫测天机。即便皇朝更迭,社稷交替。你我姐妹,自有归宿。如甘夫人母子那般,乱世得全。”
西宫增城三重殿,乃甘夫人所居。增城二重殿,今为二宫太皇行宫。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内中亭台楼榭,一步一景。俯瞰大衍之数,五十王城。堆光如昼,繁华盛景。
比起洛阳南北二宫。蓟王宫胜在鲜活烟火。
与国人一墙之隔。尤其南港,商贾云集,游人如织。鼎沸人声,不绝于耳。更闻自鸣钟声悠扬。风雨无阻,四时发声。
二宫太皇,《朝闻日报》,人手一份。内外消息,一览无余。读报遂成二位太皇,每日例行。
今日亦不例外。
“先前姐姐言,欲入司寒馆。”放下日报,窦太皇柔声问道:“时至今日,又当如何?”
“不去也罢。”董太皇忽生变故。
“何以改意。”窦太皇又问。
“只因甘夫人,母子得全。”董太皇言简意赅:“料想,蓟王亦会善待你我,不会轻言加害。并未出为道士,了此残生。”
“原来如此。”窦太皇亦有所悟:“闻蓟王另起甘泉宫,安置甘夫人母子。你我姐妹,久居蓟宫。何不亦求离宫栖身。”
“莫非妹妹自觉不便?”董太皇又问。
“未有不便。”窦太皇答曰。
“西宫增城殿,乃王太后寝宫。与蓟王北宫,一里相接。便是在洛阳宫中,我等距天子,亦未有如此之遥。何必见外。”董太皇宽慰道。
见窦太皇欲言又止。
董太皇心领神会,这便出言安慰:“妹妹且安心。常闻,顺势而为,莫测天机。即便皇朝更迭,社稷交替。你我姐妹,自有归宿。如甘夫人母子那般,乱世得全。”
1.239 神泉秀水
薮北港,扼鲍丘水路,毗邻京沚,辐辏三城。因是四城共用,故不单独命名,统称薮北。
“一别多年,明庭别来无恙否?”何苗先礼。
“能再见卫尉,卑下亦始料未及。”周异有感而发。
二人相视而笑。相互引荐,登车入城。
周异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蓟国接人待物,开明之风。何苗、赵忠,历经磨难,洗心革面。已与先前一刀两断。蓟国上下,即便不能高看一眼。亦竭尽地主之宜,以礼相待。
谓因时而变。亡命南阳之旅,亦让何苗等人,各有精进。尤其何苗本人,已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何苗遂道出此行之目的。
周异斟酌答曰:“薮中确有热泉。然皆不在城中。农人多用来滋田,以赶农时。闻前汉甘泉宫周回一十九里。可比纵横五里之雄城。如此规模,恐占良田多矣。”
“明庭所言极是。”何苗轻轻颔首。
赵忠遂问道:“敢问明庭,薮中若不宜营造,周遭可有适宜之处。”
略作思量,周异答曰:“确有几处,然皆在国境之外。”
“愿闻其详。”何苗求问。
“渔阳之北有温泉,泉出山麓,故名(小)汤山。徐无北有汤泉,宽平约半亩,泉沸如星,温可浴,泉自平地涌出,闻浴之可以愈疥。代城北九十里有桑乾城,城西渡桑乾水,去城十里有温汤,疗疾有验。上谷(郡)下落城东南四十里有桥山,山下有温泉,泉上有祭堂,雕檐华宇,被于浦上,石池吐泉,汤汤其下,炎凉代序,是水灼焉无改,能治百疾,是使赴者若流,池水北流入於?水。此四处,皆可辟为行宫。”周异娓娓道来。
“诚如明庭所言,几处皆远离国境,多有不便。”不在蓟国之中,何苗如何能安心。
“桥山温泉,汇入?水,倒也方便。”赵忠言道:“不知?水航路,能上溯下落(县)否?”
“累头山,治水(?水)所出,东至泉州入海,过郡六,行千一百里。”先秦称浴水,前汉称治水,今汉至北魏称?水,隋唐后又称桑乾河。因上游水土流失,常改河道,俗称无定河。明清大力整治后,始称永定河。
“可也。”周异答曰。时下丰水,漕运便利。经桥山温泉,可顺流而下,入蓟国渠。
“闻泉上有祭堂,雕檐华宇,被于浦上。因能治百疾,故赴者若流。”何苗言道:“若圈建甘泉行宫,必与民争利也。”
赵忠亦点头:“卫尉所虑极是。”蓟王素有重名,如何能轻弃。
见四处皆有不妥。周异又言道:“闻易县掘鲤淀,有暖泉流出。寻都水令,一问便知。”
“都水令君,今在何处?”何苗忙问。
“正在薮中。”周异笑答。
都水令钟演,掌国中都水事宜。疏通渠道,加固河堤,皆是分内之事。趁一季稻作毕。修缮水网支渠,巡视围堰河堤,开合闸道水门,不一而足。为来年稻作,保驾护航。时下,正在薮中。
事不宜迟。
罢筵后,周异遂引何苗等人,奔赴都水署公船。
钟演,字仲常。兄钟繇,位列六谋主。钟氏一门,多出仕蓟国。
闻何苗道明来意,钟演这便言道:“不瞒卫尉,易县温泉,乃出掘鲤淀。泉水细弱,时有时无。署中工师言,需掘深井,方能出涌泉。然究竟掘井几何,犹未可知也。”
“原来如此。”何苗问道:“可否一试?”难得掘鲤淀既位于蓟国之中,又不与民争。若能掘出热泉,立甘泉宫于水岸,坐拥漕运之便,二全齐美也。
“未尝不可。”钟演欣然应允。右相已下敕令,钟演自当遵从。
于是乎,众人又马不停蹄,换乘都水公船,驶入掘鲤淀。
“易水又东,埿水注之,水上承二陂于容城县东南,谓之大埿淀、小埿淀。其水南流注易水,谓之埿洞口。水侧有浑埿城,易水经其南,东合滱水。”
待抵达温泉处。何苗举目四望,忽心有戚戚:“老大人可还记得京中童谚。”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赵忠幡然醒悟。
何苗叹道:“此谚,分上下句。上句所言,乃史侯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此句已得应验,故无有异议。然今日方知,下句乃言及甘夫人并麟子。北赴蓟国,方能得安。”
赵忠亦言道:“卫尉所言极是。上下二句,乃言太后二子也。前为史侯,后为麟子。”
“此是何地?”何苗高声问道。
“此乃易县近郊。东距县城五里。”钟演答曰。
“筑甘泉宫可乎?”何苗又问。
“禀过主公,朝议自有公论。”钟演笑道。
“且看涌泉易否。”赵忠进言道。
何苗却信心十足:“既应童谚,必有所出。”
果不其然。掘井不及十丈,便有地下热泉涌出。“炎热倍甚(80 c)”泉水甘冽,可直饮入腹,被誉为“神泉秀水”。
上报蓟王。蓟王遂遣国中良匠,就近择址,督造甘泉宫。
待工匠实地勘测,将微缩模型造出。比对瑞麟阁中,蓟国山川地形微缩沙盘,见其“楼观数十,临易河,通辽海”,蓟王这才幡然醒悟。此乃易京(注1)也。
不料非白马公孙所筑。乃蓟王为甘夫人所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蓟王成人之美,诏造甘泉宫。
比照紫渊王子馆。易县甘泉宫,必是奇观也。
易令陈忠,字孝先,乃陈寔之孙,陈谌之子。时“太丘六子”同殿为臣,轰动海内。陈忠少年英才,入学蓟国太学坛,拜大儒崔寔门下,习治政之术。后学有所成,千石出仕,任易县令。
闻主公择址境内,督造甘泉宫。自喜不自禁。上疏称谢不提。
陈忠施政多年。深知奇观建筑之大功效。
只需甘泉宫筑毕。易县必将大兴。
若麟子在此登基。当可改名易京。
1.240 苦心孤诣
或有人问,若只为匹配甘泉之名,寻一甘泉即可。何必苦心孤诣,非要寻温泉立宫。
只因北国四季分明。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尤其近年来,冬季酷寒。“井中冰厚尺余”。温泉采暖,比石炭锅炉取暖,省时省力。且不烟不焰,最为清洁。
其水温,炎热倍甚。就近取用,供给整座宫殿,亦绰绰有余。其便利,可想而知。
时下北国亦丰水。地下水位高涨,远非后世枯水可比。掘井十丈,已堪称深井。深井热泉,翻涌而出。四时长流,经久不息。只需以条石圈建井栏,再铺设保温陶管。行雨污分流,上建甘泉宫。辅以鎏金暖柜,清钢琉璃壁等,诸多采暖设备,便是隆冬时节,亦温润如春。
蓟国耄耋老者,长寿秘诀。除去不食生鲜,冬暖夏凉,四时进补,亦是主因。
忆少年时,有流民穷极来投。饱食后忽痛哭流涕,言有兄弟,举家冻毙。时少君侯感同身受。寒来暑往,督造蓟国四百城港。皆水暖水淋水洗齐备。又与漠北各部互通有无,缝制御寒衣物。羊毛、羽绒、皮革、毛毡,应有尽有。冬行在外,雪橇暖炉,还有烈酒驱寒。
除去东凌、西沃,二处矿山。周遭各地,皆有石炭采运出山。广输蓟国城港。各城大量储备,堆积如山。待珍珠釉浆,大行其道。管道热损,当大大降低。
蓟王有言在先。若能造出绝热陶管,将作寺自左国令以降,皆升民爵一等。
此言一出,又惊全国。
将作寺能工巧匠,于国于家,皆有大利。
亦无需羡慕墨门匠人。士农工商,各有所长。君不见比六百石俸,年可得千万角钱。学而优则仕,便是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甘夫人,号神智夫人。传闻与其父甘始,并千秋三师,护送何苗、赵忠等西园遗孤,亡命南阳。一路保全麟子,助其北上蓟国。乃麟子养母也。
蓟王感念其恩义。造甘泉神宫安置。亦是投桃报李。
或有人问,若只为匹配甘泉之名,寻一甘泉即可。何必苦心孤诣,非要寻温泉立宫。只因北国四季分明。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尤其近年来,冬季酷寒。“井中冰厚尺余”。温泉采暖,比石炭锅炉取暖,省时省力。且不烟不焰,最为清洁。
其水温,炎热倍甚。就近取用,供给整座宫殿,亦绰绰有余。其便利,可想而知。
时下北国亦丰水。地下水位高涨,远非后世枯水可比。掘井十丈,已堪称深井。深井热泉,翻涌而出。四时长流,经久不息。只需以条石圈建井栏,再铺设保温陶管。行雨污分流,上建甘泉宫。辅以鎏金暖柜,清钢琉璃壁等,诸多采暖设备,便是隆冬时节,亦温润如春。
蓟国耄耋老者,长寿秘诀。除去不食生鲜,冬暖夏凉,四时进补,亦是主因。
忆少年时,有流民穷极来投。饱食后忽痛哭流涕,言有兄弟,举家冻毙。时少君侯感同身受。寒来暑往,督造蓟国四百城港。皆水暖水淋水洗齐备。又与漠北各部互通有无,缝制御寒衣物。羊毛、羽绒、皮革、毛毡,应有尽有。冬行在外,雪橇暖炉,还有烈酒驱寒。
除去东凌、西沃,二处矿山。周遭各地,皆有石炭采运出山。广输蓟国城港。各城大量储备,堆积如山。待珍珠釉浆,大行其道。管道热损,当大大降低。
蓟王有言在先。若能造出绝热陶管,将作寺自左国令以降,皆升民爵一等。
此言一出,又惊全国。
将作寺能工巧匠,于国于家,皆有大利。
亦无需羡慕墨门匠人。士农工商,各有所长。君不见比六百石俸,年可得千万角钱。学而优则仕,便是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甘夫人,号神智夫人。传闻与其父甘始,并千秋三师,护送何苗、赵忠等西园遗孤,亡命南阳。一路保全麟子,助其北上蓟国。乃麟子养母也。
蓟王感念其恩义。造甘泉神宫安置。亦是投桃报李。
1.241 锥处囊中
“孔璋即来则安。家中老小宜早做安排。”许攸笑道。
“家小已自广陵登船。不日当可抵南港。”陈琳答曰。
“如此,何患之有?”许攸笑道:“蓟国千里稻作,九河贯通,枝津纵横。四百城港,十万精兵。‘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何况你我皆‘蓟吏’。立家王城,便是灵辉殿上,亦有一席之地。”
陈琳这才醒悟:“子远言之有理。”
许攸一语中的:“孔璋之所以顾后瞻前,只因尚未适为蓟人。”
略作思量,陈琳这便信服:“诚如子远所言。”
“孔璋饱读诗书,长于文章。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为门下报馆丞,为国秉笔,正当大用也。”
贤良之士,立于世间,譬如锥子放在囊中,锥尖会自行露出。比喻有才之人,不会长久埋没,终能显露头角。用于陈琳,亦称恰当。
言及四百城港。陈琳面露钦佩:“(蓟)国之繁盛,不亲临不可尽知也。”
“事戒不虞曰知备。”许攸答曰:“我主行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耕一余三,已称无患。今又南下荒洲,辟三熟美田。耕一何止余三。上计属吏常言,即便国遭大害,十年颗粒无收,单凭海外寄田,亦可丰衣足食。如此戒备,可想而知。”
“海外荒洲,当真三熟否?”陈琳将信将疑。
“王母言,中夏地薄。此言,必有所出。”许攸叹道。
“主公迁十万新野流民,南下象林苑。当为营城圩田。”陈琳又想起一事。
闻此言,许攸眼中一闪精光,不由叹道:“主公乃不世之仁主也。”
陈琳一愣:“莫非行,远迁辟祸?”
见许攸笑而不语。陈琳亦不多问。终归智者千虑,庸人何须自扰。
于是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於虑也:宁受人之欺,勿逆人之诈,此警惕于察也,二语并存,精明而浑厚矣。”
离别时,许攸又赠良言:“孔璋乃赤诚君子。既遇明主,当不讳直言。切莫藏私,切毋顾左右而言他。无惧祸从口出。只需言之有物,而行有恒。则,此生无忧矣。”
“多谢子远。”陈琳肃容下拜。
一言蔽之。投其所好,万勿投其所恶。
论明主的自我修养。
比起陈琳,骤得高俸,心生不安。许攸处变不惊,高士风范。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只需恪守臣节,奉公职守。此生必不辜负。
许攸家人亦先行入府。
真二千石高官府,前中后三进院落。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四时不谢,八节长青。舒适怡人,冬暖夏凉。
虽处北国,却大道通都,舟行四海。便远隔万水千山,亦可遇见。
国大无疆,果不其然。
许攸忙里偷闲,送走好友,又埋头公文。所幸,洛阳时曾为尚书令,多有历练。然幕府诸事之繁,远非洛阳可比。尤其四方都护,天下属国,皆归辅汉大幕府所辖。由各属国都尉领护。属国各自享有治权。多与蓟国通商互市。结为姻亲,亦不在少数。大汉家国天下。以家事论国事,亦屡见不鲜。
故蓟王设少府并门下署,掌管王国家事。往来事宜,幕府与门下署,多有交集。许攸亦需逐次阅览,而后转送门下二曹。
除此之外。幕僚考核,人事任命,皆出南閤。许攸作为南閤祭酒,亦有择选幕僚之权。如南閤主簿等,皆可自聘。
主簿一职,许攸亦有心仪之选。正是与前冀州刺史王芬,共谋废先帝之沛国周旌。先前已命人传书,不日当举家来投。既为同党,自信赖有加。许攸急于立足,陈琳、周旌,皆可为心腹也。陈琳长于文章,周旌重诺轻死。一文一武,大有所为。
真二千石俸,月得谷百五十斛,一岁凡得千八百石。双食加倍。春腊二赐再倍之。授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岁俸八百石。授田八十六顷,授地八十六宅。另授海外三熟寄田,八十六顷。
闻海外三熟寄田,皆以亩产十五石计。八十六顷寄田,年得新谷,六万四千五百石。折钱一千九百三十五万。
蓟国薪俸,不取钱谷各半。海外寄田,皆折算成钱,足月发放,存入赀库账户。
单寄田一项,便如此丰厚。可想而知,许攸一年所得,不下五千万。
五千万蓟钞的购买力,有目共睹,何必多言。
一家老小,吃穿不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谋其政,不得其获。手握大权,却无享高俸。必想方设法,折权变现。此乃人性使然。与其严防死守,坐视吏治崩坏。
不如明以照奸,高薪养廉。
切记,高薪养廉,非明主不可为。若是庸主,行此举,不啻姑息养奸。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便是臣道。
换言之。古往今来,臣所衣食,皆为君授。君不授,唯有取之于民。
理解了君臣之道。再观凡蓟人薪资,皆由赀库发放。雇主与佣工,签订券书。佣工按约定完成,由将作寺出具完工证明,佣工便可入市楼交接券书。不出三日,薪资到账。
此乃,君之道。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行事,多如此风。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如若不然。少君侯必有此问:我家待你如何。
国风如此,民风必如此。
年入五千万。如许攸自叹,心满意足矣。
知晓报効,又知投其所好。至于人性之弱,当可避免。
楼桑,太医寺,病舍。
赵云、陈到,自随船归国。便在舍中静养。
赵云腿伤日渐痊愈。陈到亦完好无损。华大夫亲来诊治。言,不日可出病舍。
陈到归心似箭,欲早日将老母接回。
赵云当与他同往。
家马令苏双,隔三差五便来探望。言,已为陈到选好神驹。
只需二人痊愈。日行千里,此去汝南,数日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