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不请自来
凡称坞堡,必能自给自足,自娱自乐,自繇自在,自生自灭。
阴氏乃南阳豪族。虽盛极而衰,已过巅峰。然终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野阴氏坞堡,比起少时刘备所见安平崔氏坞堡,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沘水,掘深壕。引水绕坞,设前后吊桥,造四面角楼。坞中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围绕坞堡,辟有良田千倾。先前悉数毁于大水。今已零星复垦,月前稍有收获。聊胜于无。
究其原因,泥沙覆盖,地利不显乃其一。佃户皆奔北国,劳力捉襟见肘乃其二。天灾**,根基尽毁乃其三。
若要东山再起。唯仰仗现任郦城令,三举乡党之阴修。得其举荐,阴氏英才,出仕蓟国。先安家立命,据一席之地。再反哺南阳,复兴祖业。如此不出三代,当可重拾旧貌。
然若一步登天,唯行合纵连横,结亲蓟王家。只可惜,蓟王宫,仙姿绝艳,美人如云。蓟王又累次和亲,断难再开方便之门。于是乎,不请自来甘夫人,之于新野阴氏,便有千载难逢,进身之阶。
无论身份究竟何等贵不可言。有五百王骑护佑,足见一斑。
阴瑜乃出世家子弟,博闻广记,见多识广。如何能看不出端倪。于公于私,于家于己。阴瑜皆对甘夫人母子,极尽礼遇。
不仅让出中庭,供甘夫人母子栖身。更对甘夫人,言听计从。毫不见疑。
遂开城门,放数千流民入堡内。
坞堡,中庭。
甘夫人垂帘主位。华雄、阴瑜,左右列席。
“堡中守军几何?”
“回禀夫人。有阴氏部曲三百,佣兵二百。小长安聚部曲三百,某自领王骑五百。计千三百人。”华雄起身答曰。
“守备坞堡足矣。”甘夫人又问:“堡中存粮,可支几日?”
“若加流民,不出十日,便将粮尽。”阴瑜答曰。
“闻南阳墟中流民,皆奔新野。当不下十万之众。”甘夫人言道:“可支几日?”
阴瑜如实作答:“一日两餐,亦不能支。”
小长安帅陈到,遂进言道:“夫人有所不知。墟中流民,旧历灾荒。两餐饥馑,习以为常。且拖家带口,必携乾粮(干粮)。当足可撑过三日。”
“便以三日为期。”甘夫人言道:“破敌取粮。”
“喏。”众人齐声应诺。
杀贼取食,乃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只需大败盗贼,破围而出。顺下淯水,直达襄阳。则“如龙入大海,虎归山林”。一去不复返也。
后院马厩。
陈到来寻,赵云正为白龙刷洗。
白龙双目生疾,目光朦胧。桀骜难驯,生人勿近。唯赵云能近其身。且尤显温顺。恰逢赵云腿伤未愈。白龙为足,赵云为目,人马合一,辅车相依。
“夫人唤你。”待赵云牵马入厩,又办好草料,陈到这才言道。
“好。”赵云跛足,乃因外伤。得华大夫亲手诊治,只需静养,数月足可痊愈。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闻甘夫人母子罹难。苏双、张和,自叹不通武艺,有心无力。赵云遂单骑南下,忠义之士也。
二人并肩入室。
甘夫人遂命赵忠、何苗,捧二长匣相赠。
二人打开视之,正是先帝所铸中兴剑。
“建宁三年,先帝同铸四剑。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其一另赐蓟王。余下两柄,便赠二位少年英雄。”甘夫人自帘后言道。
“好剑。”陈到当堂拔剑,爱不释手。
“谢夫人。”赵云拜而受领,合匣身侧。
“且去寻华都尉,另有利甲相赠。”
“遵命。”
二人自出中庭。寻军门都尉华雄。
如前所说,凡蓟国兵士,皆另携甲片若干,存以备用。一伍可凑兵甲,一什可凑全甲。具装人马。
五百王骑,足可凑轻重具装,各五十套。
其中伍长、什长、队率、屯长、曲候、军司马,可凑将官鳞铠。蓟国武备,可想而知。
待二人抵达。便有军司马、军曲候,为二人更换戎装,编纂铠甲。
赵云、陈到,皆长八尺。所需甲片颇多。编纂铠甲,如量体裁衣。细钢丝绳,往来穿梭。须臾,甲胄初成。二人行走坐卧,再细细调节。务求坐卧皆宜,如臂使指。
鳞甲披身,锐气逼人。
华雄亦不禁连连笑赞。又取角端弓、狼牙箭,并全套楼桑兵甲相赠。
五百王骑,一人双马,并无富余。华雄遂自取备马,赠与陈到。此马虽不比华雄胯下千里良驹,却也是西极良马。远超一般战马。
人马具装。皆大欢喜。
又过一日,流民渐多。以讹传讹,皆奔阴氏坞堡乞活。奉甘夫人之命,阴氏坞堡,大开城门,放入流民,暂居佃户舍内。
华雄四出斥候。果见秦胡铁骑,并数万贼寇,蛰伏其后。旦夕可至。
是夜。入城贼寇,暗中汇合。手持尖刀,扑向城头。
少顷,见吊桥下落,城门洞开。
城外贼寇,刀枪并举,蜂拥而入。不及抵近,便杀声四起,相互壮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刀头舐血,一群莽夫。
董卓收京师积铜,铸三铸小钱。又强行兑换四出五铢。一出一入,敛财无数。出手阔绰,可想而知。贼人焉能不效死力。
胡轸、董旻领兵于后。目睹群贼冲城,快意而笑:“事成矣。”
“传命,坞中人等,除甘夫人母子,悉数杀之。”董旻心疼散财无数,见群贼冲城,胜券在握,稍解心头之恨。
“喏!”便有亲信奔逐呼喝,更助贼人气焰。
便在此时,忽听堡中惨叫。
城头举火如龙。弓弩大作,箭落如雨。拥塞城门处的贼人,猝不及防,纷纷毙命。
一人一戈,杀尽内贼。陈到拔剑跃下,连刺数人。
中兴剑,削铁如泥。贼人兵甲单薄,如何能敌。
更加身披鱼鳞甲,刀枪不入。便有零星暗箭射中,亦应声崩折。杀到性起,不避刀剑。陈到单手锁喉,一剑穿心。横切胸腹,肚肠齐出。重靴踩踏贼足,反手撕成两截。
热血兜头。
贼人四散奔逃。反被追身刺死一地。
1.213 横空出世
茫茫人海,举目皆贼。
神兵虽利,却杀之不尽,杀之不及。
陈到又抽腰刀雁翎,刀剑并举,追砍群贼。
堡内高墙林立,曲径迂回。高阁抽梯,弓弩守备。贼人困于死地,拥塞难行,上下夹攻,腹背受敌。更加盗贼多习骚扰,不善攻城。再加陈到,手起刀落,砍菜切瓜。
士气瞬间崩溃。便有贼人不管不顾,欲反身逃回。奈何摩肩接踵,前胸贴后背。情急之下,竟疯狂砍杀同伴。只为一条生路。
城门血肉迸溅,余贼哭嚎奔逃。
不等过桥,已死伤大半。坠落壕沟,死于尖刺者,不计其数。
胡轸、董旻,面色可想而知。
一刀劈开余贼,四周皆空。
陈到独立桥头。浑身浴血,满挂杂碎。宛如杀神。
“杀此獠者,赏千金。”董旻怒急挥鞭。
却无人敢应。
“报——”便有败兵披血来报:“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胡轸呵斥。
“华雄劫营纵火,辎重皆失!”败兵哭号。
“哎呀!”胡轸两眼一黑,险些坠马。
“事不可为,速退!”董旻六神无主,如何再战。
背后马蹄声脆。正是白龙神驹。鞍后所牵,乃陈到坐骑。
“可还有余力。”
“尚可一战。”陈到翻身上马,取来百炼凤羽。
“追杀贼酋。”
“如何分辨?”
“铁胄雉翎,披甲急走者。”赵云电射而出,一矛刺死。
“有理!”陈到纵马追上,追斩一首。
烟消雾散,守得月明云开。白马白袍,水银泻地。
寒光画弧,横血飞溅。
一众贼酋,接连毙命。不等周遭来救,一闪刀光。
身首异处。
赵云,陈到,一前一后,忽左忽右。追剿残敌。
“猨臂骈胁,狂趭犷猤(kuáng jiào guǎng gui)”,并驾齐驱之猛将也。
自中庭顶阁目睹。甘夫人言道:“速遣人顺下港津,寻觅横海舰队。”
“喏。”阴瑜领命自去。
待天明,厮杀渐止。
毙敌数千,死伤过万。华雄背后一击,得钱粮辎重,足够半月所需。
南阳盗贼,望风而逃。不足为惧。
打扫战场,掩埋尸骸。自有流民帮衬。搜刮随身之物,亦是人之常情。阴氏坞堡,一战成名。无贼人胁迫,南阳各墟流民,皆奔新野而来。
待华雄押运粮草辎重入堡。赵云并陈到同归。
得秦胡良马数百匹。
陈到麾下三百青壮,皆改游骑。
南阳大水,牲畜皆亡,苦无马匹。陈到少年英雄,步骑皆宜。得战马如虎添翼。
“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
豫州不南不北,处中原腹地,汝南更多行伍世家,岂能不习弓马。各有所长,水准之上。
且有鞍镫相助,更加便利。便是赵忠、何苗亦分得马匹。只可惜不便骑乘,还是坐车便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除去粮草辎重,甘夫人又命人尽收槛车、辎车、辒辌车(注1)等,简单改造成营房马车。载老弱妇孺,引兵南下。
临行前,阴瑜又将二百北地佣兵,赠与甘夫人,凑足千骑之数。
沿途流民,纷纷加入。日行数十里,南下襄阳。
宛城大营。
胡轸、董旻,损兵折将,空耗铜钱无数。一夜狼奔豕突,直入宛城,方才安心。
枯坐无言,长吁短叹。
本以为甘夫人轻车亡命,手到擒来。岂料南阳一地,鱼龙混杂。英杰辈出。更有白袍小将,横空出世,万夫莫敌。
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不若就此作罢,负荆请罪。”屡战屡败,董旻已萌生退意。董旻乃董卓之弟,自可保全。然胡轸不过凉州大人,无亲无故,焉知董卓不会迁怒。
故沉默无语。
便在此时,忽有帐下来报。
“禀将军,援军已至城下!”
“何来援军。”董旻狐疑。
“将军一看便知。”
二人登谯楼俯瞰。果见旌旗蔽日,列队铁骑。
阵前三将,正是杨定、李蒙、王方,凉州大人。
胡轸、董旻,喜从天降。
急忙开城相迎。
共入大营,不等二人开口询问。
奉车都尉杨定,这便言道:“闻淮南王(合肥侯)遣曹操并袁术,引军南下。恐二位将军寡不敌众,太师遂令我等前来相助。”
“原来如此。”二人终是安心。
右驸马都尉李蒙又道:“莫非二位将军已战败?”
“何出此言?”董旻急忙遮掩。
左驸马都尉王方续言道:“见营中士气低落,故有此问。”
“只因南阳贼寇,不堪大用。”董旻颇有急智。
胡轸亦附和道:“甘夫人屡有神助,非战之罪。”
“你我同气连枝,自当守望相助。无须遮掩。”杨定转而言道:“甘夫人今在何处。”
“先前避入阴氏坞堡。今早斥候来报,正引流民南下襄阳。”
“哦?”杨定疑道:“裹挟流民,日行不过数十里。何不挥兵掩杀,令其自乱阵脚。”
董旻摇头苦笑:“诸位岂不闻,有一白袍小将,万军丛中,刺上将于马下乎?”
“何人竟有万夫不当之勇。”杨定急忙追问。若是蓟国义弟,此战断难与敌。
“惭愧,未知其名。”董旻这才想起,竟不知小将姓名。此战何其憋屈。
“待下回临阵,亦当先通姓名。”杨定叮嘱道:“若是蓟王义弟,事不可为也。”
“其中厉害,我等焉能不知。”董旻摇头叹气。
杨定又道:“可知曹、袁二人兵马,今在何处。”
董旻又摇头道:“尚不知也。”
见二人一问三不知。杨定等人,心生鄙夷,却面色不改。董旻混吃等死,便也罢了。为何胡轸竟也沦落至此。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便各自回营,饱食安睡,蓄养精锐。以待明日轻骑追击。
新野淯水河谷,岸上密林。
周仓、裴继,正逼问一逃命贼酋。
“甘夫人何在。”
“不得而知。”贼酋身受重创,已不能活。
“董卓兵马,又在何处。”
“多半已逃入宛城。”贼酋答曰。
再低头,贼酋已气绝。
“何去何从。”裴继问道。
“沿途追索,暗中相助。”周仓仍不死心。
“也好。”
1.214 乱中求存
襄阳,本下县。自刘景升单骑入宜城,中庐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与谋。
定“南据江陵,北守襄阳”之策,“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刘表遂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袭取其众,或即授部曲。江南悉平。
先前,江夏贼张虎、陈生拥众据襄阳。恰逢宋奇南下,举庞季为长沙太守。庞季遂单骑往张虎、陈生水砦说降。十日后,张、陈,率大小船只数百艘,水贼三千来投。拜为左、右治粟司马。
襄阳,重归刘表治下。刘表遂命人择址,另筑新城。以备迁州治于此。新城在旧城以东,俗称“大城”,又称“州城”。尚未完工。
“城在襄水之阳,故曰襄阳。是水当即襄水也。城北枕沔水,即襄阳县之故城也。王莽之相阳矣。楚之北津戍也,今大城西垒是也。”
大城,便指刘表新修州城。西垒北津戍,便是襄阳故城。
甘夫人挟流民南下。便有车马,日行亦不过数十里。更加沿途墟中老弱,被贼人所驱,不断裹入。队伍绵延,越发壮大。
至夜晚宿营时,已不下数万众。
华雄本欲攻占沿途坞堡,以便甘夫人母子栖身。然甘夫人却以坞堡无法容纳,与流民夜宿旷野。
华雄无奈。唯将马车首尾相连,圈建营地。老弱妇孺,皆车居。流民屯于外。营内为甘夫人营地。华雄自领五百王骑,坡上扎营。互为犄角。
内营由赵云、陈到,领三百义从,并二百北地佣兵护佑。足可抵挡流寇残兵。
却不知一万秦胡铁骑,已悉入宛城。
端坐前榻,何苗言道:“车行一日,不过数十里。此去襄阳,二百五十里。轻车快马,一日可达。今裹挟流民,足需十日。追兵便在身后,夫人裹足不前,何其不智也。”
待哄阿斗安睡,甘夫人这才答曰:“秦胡新败,贼寇破胆,如何敢再追。”
何苗却答曰:“不知为何,心中总觉不安。”
甘夫人眸生异彩,转身即逝:“二兄且安心,此去襄阳,有惊无险。”
“险从何来?”何苗忙问。
甘夫人轻笑:“知我母子,轻车南下。合肥侯近在咫尺,又岂无为?闻合肥侯出兵,董卓焉能不遣人驰援。料想,此时凉州四大人,一万秦胡铁骑,已合兵宛城。”
“这可如何是好。”何苗大惊失色,转而又问道:“既如此,夫人因何缓行?”
“二兄可还记得,因何南下。”
“乃行假死脱身苦肉计也。”何苗脱口而出,便已有所悟。
甘夫人遂坦诚相告:“追兵至时,十万流民,奔走呼号。待‘三人成市虎’,流民皆说我母子二人,葬身乱兵之下。便可脱身也。”
“乱中求生,险中求存。”何苗如何能不领悟:“果然苦肉计也。”
甘夫人轻言首:“若单车南下,何其醒目。是死是活,如何能瞒过。唯有裹挟流民,四起战乱,方能假死脱身。此计关窍,便在‘假死’之上。”
“只需夫人‘假死’。董卓火烧西园,逼死太后母子,大逆不道之罪,便可坐实。那时,蓟王振臂一呼,天下诸侯群起响应,联兵讨贼。重压之下,董卓必死于非命。”
“董卓暴戾寡恩,喜怒无常。必死于近臣之手。”甘夫人一语中的。
“夫人神智。”何苗叹服。忽又转念一想:“然以十万流民性命,行此苦肉计。若被天下所知,夫人如何自辩?”
“二兄能虑及此处,我心甚慰。”甘夫人遂道破天机:“故令华雄屯兵坡上。若追兵至,必先破华雄,再纵兵掠杀。华雄遂非万人之敌,足可一骑当千。”
“五百当千,如何能敌一万。”何苗存疑。
“华雄领五百王骑,可冲中军,斩董卓上将。秦胡不过贼兵也,见主将落马,大旗斩断,必如鸟兽散。”甘夫人答曰。
“原来如此。”何苗涣然冰释。倍思前后,摇头自笑:“某,果是中人之资。比夫人,差之远矣。”
“能成大事者,必神光内敛,不露锋芒。”甘夫人口出剖心之言:“若非为阿斗计。又何必如此显露。为人所忌。”
闻此言,何苗又生一念:“为立功自効,许子远可比贾文和乎?”
甘夫人言道:“许子远,五星连珠苦肉计,比贾文和,平羌连环计,当在毫厘之间。”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苗又问:“所差何处?”
“从容自保也。”甘夫人一语中的。
“嘶——”贾文和,智多近妖。何苗如何能,窥破天机。
“许子远,锋芒毕露,好大喜功。”甘夫人叹道:“非奉蓟王,不可善终。”
“蓟王世之豪杰,有容人之量。”何苗信服。
“然‘芳兰当门,不得不锄’。”甘夫人言道:“蓟王麒麟天降,身证大道。若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逆势而为。蓟王心有猛虎,必恶极噬人。二兄切记:投其所好,万勿投其所恶。”言下之意,别挡蓟王大道。否则势必被“历史的车轮碾碎”。此便是,智多贾文和,生存之道。
此亦是谋士与谋主,天壤之别。
“夫人金玉良言,臣当肺腑铭记。”
一夜无话。
翌日,队伍再次出发。绵延十里,向襄阳缓行。
宛城大营。
斥候来报,闻流民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多。
胡轸、董旻等人,不忧反喜。
“二百五十里路,竟足需十日。”杨定叹道:“甘夫人何其不智也。”
“事不宜迟,当速追。”董旻已急不可耐。
“稍安勿躁。”杨定等凉州大人,久历战阵,自有计较:“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甘夫人日行不过二十五里。待九日后,再战不迟。”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典出何处,又做何解?”董旻不解。
“《战国策》引逸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杨定答曰。
“末路之难。”董旻似有所悟。
胡轸答曰:“末路之难,在于筋劳力尽。最后十里,人马困乏,强弩之末。”
“原来如此。”董旻狞笑。
1.215 按兵不动
杨定、胡轸所患,乃曹操、袁术人马,不知所踪。
若尾随追击,露宿荒野。恐为曹操、袁术所乘。行黄雀伺蝉之计也。故不敢擅离宛城大营。且秦胡铁骑,一日驰骋,三百里余。二百五十里,旦夕可至也。
便最后一日追击,亦足可破敌。故有恃无恐。
然,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斥候一日数报,唯恐甘夫人弃众先逃。
新野邓氏坞堡。
邓氏比阴氏早衰。族人四散,后遭大水,举族迁入蓟国。坞堡皆弃,宗祠亦无暇顾及。先为贼人所占。今为夏侯渊、纪灵屯兵。
“陛下何意?”闻淮南遣使传令,纪灵遂赶来相见。
夏侯渊遂将敕令示之:“都尉自观。”
纪灵看后疑道:“甘夫人行踪既定,陛下因何命我等,按兵不动。”
夏侯渊言道:“某亦不知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纪灵言道:“甘夫人裹挟流民,日行不及三十里。此乃取祸之道也。若见死不救,必受天下所指。”
“一万秦胡铁骑,已入宛城。今亦按兵不动。”夏侯渊虑及深远:“我等不过三千兵马。如何力敌。”
“秦胡不过贼兵耳。纵有万骑,有何惧哉。”纪灵叫嚣。
夏侯渊苦笑:“你我主公治下,皆不产马。自南阳毁于大水。无论兵甲,皆需从蓟国贩运。三千游骑,耗费如何,都尉焉能不知。若折损过巨,你我还有何颜面,再见主公?”
骑兵之于关东群雄而言,太过珍贵。
杨定、胡轸所患,乃曹操、袁术人马,不知所踪。若尾随追击,露宿荒野。恐为曹操、袁术所乘。行黄雀伺蝉之计也。故不敢擅离宛城大营。且秦胡铁骑,一日驰骋,三百里余。二百五十里,旦夕可至也。
便最后一日追击,亦足可破敌。故有恃无恐。
然,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斥候一日数报,唯恐甘夫人弃众先逃。
新野邓氏坞堡。
邓氏比阴氏早衰。族人四散,后遭大水,举族迁入蓟国。坞堡皆弃,宗祠亦无暇顾及。先为贼人所占。今为夏侯渊、纪灵屯兵。
“陛下何意?”闻淮南遣使传令,纪灵遂赶来相见。
夏侯渊遂将敕令示之:“都尉自观。”
纪灵看后疑道:“甘夫人行踪既定,陛下因何命我等,按兵不动。”
夏侯渊言道:“某亦不知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纪灵言道:“甘夫人裹挟流民,日行不及三十里。此乃取祸之道也。若见死不救,必受天下所指。”
“一万秦胡铁骑,已入宛城。今亦按兵不动。”夏侯渊虑及深远:“我等不过三千兵马。如何力敌。”
“秦胡不过贼兵耳。纵有万骑,有何惧哉。”纪灵叫嚣。
夏侯渊苦笑:“你我主公治下,皆不产马。自南阳毁于大水。无论兵甲,皆需从蓟国贩运。三千游骑,耗费如何,都尉焉能不知。若折损过巨,你我还有何颜面,再见主公?”
骑兵之于关东群雄而言,太过珍贵。
杨定、胡轸所患,乃曹操、袁术人马,不知所踪。若尾随追击,露宿荒野。恐为曹操、袁术所乘。行黄雀伺蝉之计也。故不敢擅离宛城大营。且秦胡铁骑,一日驰骋,三百里余。二百五十里,旦夕可至也。
便最后一日追击,亦足可破敌。故有恃无恐。
然,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斥候一日数报,唯恐甘夫人弃众先逃。
新野邓氏坞堡。
邓氏比阴氏早衰。族人四散,后遭大水,举族迁入蓟国。坞堡皆弃,宗祠亦无暇顾及。先为贼人所占。今为夏侯渊、纪灵屯兵。
“陛下何意?”闻淮南遣使传令,纪灵遂赶来相见。
夏侯渊遂将敕令示之:“都尉自观。”
纪灵看后疑道:“甘夫人行踪既定,陛下因何命我等,按兵不动。”
夏侯渊言道:“某亦不知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纪灵言道:“甘夫人裹挟流民,日行不及三十里。此乃取祸之道也。若见死不救,必受天下所指。”
“一万秦胡铁骑,已入宛城。今亦按兵不动。”夏侯渊虑及深远:“我等不过三千兵马。如何力敌。”
“秦胡不过贼兵耳。纵有万骑,有何惧哉。”纪灵叫嚣。
夏侯渊苦笑:“你我主公治下,皆不产马。自南阳毁于大水。无论兵甲,皆需从蓟国贩运。三千游骑,耗费如何,都尉焉能不知。若折损过巨,你我还有何颜面,再见主公?”
骑兵之于关东群雄而言,太过珍贵。
杨定、胡轸所患,乃曹操、袁术人马,不知所踪。若尾随追击,露宿荒野。恐为曹操、袁术所乘。行黄雀伺蝉之计也。故不敢擅离宛城大营。且秦胡铁骑,一日驰骋,三百里余。二百五十里,旦夕可至也。
便最后一日追击,亦足可破敌。故有恃无恐。
然,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斥候一日数报,唯恐甘夫人弃众先逃。
新野邓氏坞堡。
邓氏比阴氏早衰。族人四散,后遭大水,举族迁入蓟国。坞堡皆弃,宗祠亦无暇顾及。先为贼人所占。今为夏侯渊、纪灵屯兵。
“陛下何意?”闻淮南遣使传令,纪灵遂赶来相见。
夏侯渊遂将敕令示之:“都尉自观。”
纪灵看后疑道:“甘夫人行踪既定,陛下因何命我等,按兵不动。”
夏侯渊言道:“某亦不知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纪灵言道:“甘夫人裹挟流民,日行不及三十里。此乃取祸之道也。若见死不救,必受天下所指。”
“一万秦胡铁骑,已入宛城。今亦按兵不动。”夏侯渊虑及深远:“我等不过三千兵马。如何力敌。”
“秦胡不过贼兵耳。纵有万骑,有何惧哉。”纪灵叫嚣。
夏侯渊苦笑:“你我主公治下,皆不产马。自南阳毁于大水。无论兵甲,皆需从蓟国贩运。三千游骑,耗费如何,都尉焉能不知。若折损过巨,你我还有何颜面,再见主公?”
骑兵之于关东群雄而言,太过珍贵。
1.216 触类旁通
“老大人言下之意,夫人早有此谋。”甘始问道。
“正是。”赵忠叹道:“然能有今日,亦是应变有术。”
“愿闻其详。”三师求问。
“那日,自暗渠出逃,避入函园。夫人问何苗,洛阳八关,何处可出逃。何苗答曰,伊阙关守将李肃,乃是旧交,可经此出关。夫人这才避走南阳。又令李肃事后通报,引董卓追兵南下。”赵忠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借尸出城,蒙混过关。送葬新野,水到渠成。今,裹挟数万流民下襄阳。乃‘鱼目混珠’之计也。十日之内,追兵必至。乱军之下,流民四散。夫人裹挟其中,只需有人诈言,夫人命丧黄泉。众口铄金,必成流言,‘三人成虎’之计,成矣。稍后,天下皆知,何后死于乱军之中。‘死里逃生’也。”
“原来如此。”三师疑窦尽消,涣然冰释。难怪左右皆称夫人神智。闻个中详情,方知名不虚传。重金请千秋三师护驾,非为携子归国就藩。只为假死脱身。与旧我,一单两断。
赵忠又暗中笼络,收买人心:“待事毕。夫人,母凭子贵,入蓟王宫。三位上师,四海馆中,云台观邸,必有一席之地也。”
“承老大人吉言。”青牛师亦不见外:“蓟王三兴汉室,乃天命所归。能投蓟王门下,亦是顺天承福也。”
帐中众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新野至襄阳,二百五十里。甘夫人车队裹挟流民,日行不过二十余里。需十日方可走完。一万秦胡铁骑,陈兵宛城不动。其用意不言自明。
华雄不敢怠慢。连出斥候,将沿途山水地形,甚至废墟坞堡,纵横沟壑,皆汇聚成册,收入囊中。
日夜揣摩,预设战场。务求最大胜算。最小战损。
话说。自单骑入二崤城军堡。华雄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仿楼桑演武场,军堡内设军校学堂。传授行军扎寨,战阵兵法。华雄本粗通军阵,凭勇猛取胜。自入军堡,得良师益友,言传身授。广有精进。更有甚者,麾下三千兵马,皆出幕府五校,随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自伍长、什长、屯长,军候,乃至军司马,皆深谙兵道。
上下联动,左右顾应。“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令兵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五百王骑,游击突袭、横冲破阵,轻重皆宜。
尤其造价昂贵,五年乃成。便是蓟王不惜工本,成材率亦不足五成之丈八马槊。王骑人手一柄。先前小试牛刀,所向披靡。令华雄信心大震。
五百王骑,冲锋破阵。不求全歼,只为斩将夺旗。
流民队伍,一日多过一日。一日慢过一日。
日行不过十余里。
眼看大限将至。何苗日夜忧思,如坐针毡。反观甘夫人,却越发云淡风轻。
所谓“关心则乱”。事不关己,方能高高挂起。一万秦胡铁骑,磨刀霍霍,虎视眈眈。夫人何以,丝毫不乱。
何苗一声暗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二兄何故叹气。”甘夫人自帘后言道。
“禀夫人,臣有感而发。”何苗答曰。
“可是心忧追兵将至。”甘夫人焉能不知。
“虽忧身后追兵,更惧前路漫漫。”何苗答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甘夫人吟诵千古名篇。
“夫人神智,臣远不及也。”何苗哭笑:“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一丝忧惧。却又无法言明。”
“闻二兄,曾问许子远,连环苦肉计,可有下环。”甘夫人言道:“二兄虽智机不足,然却能引伸触类。《易》曰:‘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此便是二兄,过人之处。”
何苗涩笑:“臣,惭愧。”
“人皆称我,神智夫人。实则,不过是博览兰台群书,集众之长,补己之短罢了。”
言及此处,何苗索性直言:“敢问夫人,当真‘假死’乎?”
“自然是以假乱真。”甘夫人,神色不变。
何苗又如何能看破:“恕臣无礼。窃以为,夫人欲以死明志。如此,方能为阿斗,谋取天下。”
“二兄权且道来,我姑且一听。”甘夫人,神色如常。
“阿斗乃麒麟送子。又得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董卓废长立幼,自取灭亡。王美人贵人,如何能比夫人麟子。先帝困龙台上,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诚如《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天下道理,如五行德运,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单就先帝二诏而言,先有‘兄终弟及’,传位合肥侯,再有‘父死子继’,传位史侯。史侯无子,故又行‘兄终弟及’,传位董侯。待董卓授首,董侯被废。弟及登基者,必是麟子无疑。”虽中人之姿,窥不破甘夫人所谋全局,然诚如先前所言,何苗竟触类旁通,着眼于天下大势。
于是,殊途同归。
“夫人不死,何安蓟王之心。”何苗字字诛心。杀其母。立其子。两汉四百年,屡见不鲜。“永乐董太皇,豢养逐鬼童子。众皆不解其意。后王美人暴毙,董太后收养贵子,与逐鬼童子相伴。亦是鱼目混珠之计也。换言之,王美人必有一死。夫人以为然否?”
“然也。”甘夫人终见动容:“王美人纵然不死于太平道之手,亦会假我之名,暴毙万金堂中。先帝之所以心向次子,只因次子,外戚势孤。杀王美人,如屠鸡犬。先帝精于算计,自求最大得利。”
“莫非,夫人之际遇,亦如出一辙。”何苗忙问。
甘夫人答非所问:“自出西园,已有几日?”
何苗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已有十余日。”
“二十日,可乎?”甘夫人又问。
“恕臣愚钝,不解其意。”何苗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奈何甘夫人,已戛然而止。
“二兄毋需多问。”稍后,闻甘夫人轻声言道:“稍后自有分晓。”
1.217 背水一战
所谓“金口玉言”。又说“卑不谋尊”。
先帝弥留之际,连下二诏。且二诏又各自流传,未遭人灭口。
当作何解?
此乃天意也。
先帝贵为天子,岂能有错。于是,两份诏书,皆有效力。正如“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遂成完美“皇位沿袭闭合环”。
先兄终弟及。合肥侯登基为新帝,立灵帝皇长子为储君。后父死子继,史侯登位。史侯少年天子,尚无子嗣,于是再由弟及。董侯取而代之。
董侯更加年幼,必还行“弟及”。如此,当是麟子无疑。
唯一掣肘,便是何后。
即便蓟王,纯臣无惧。然蓟王麾下,六大谋主,又岂能置主公于险地。
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且何后如何能直降身份,再嫁蓟王。唯有以死明志,行托孤之举。
于是后顾无忧,皆大欢喜。
明知甘夫人自寻死路,然何苗却束手无策。以泪洗面。
这日被赵忠窥见。遂暗中劝解:“岂不闻,背水一战,向死而生乎?”
何苗摇头:“老大人竟也无惧乎?”
“老奴,老将至矣,人之将死。何惧之有。”赵忠目光坦然:“人到暮年,能得其主。何其幸也。”
何苗又问:“老大人以为,此去,又几分胜算。”
“万中之一。”
不说便也罢了。何苗听闻,一时面如死灰。何苗刀锯余人,生死早置之度外。奈何心牵甘夫人母子,如何能见死不救。
见苦劝无用,赵忠摇头自去。
何苗心如乱麻,却又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向死而生。”
又过五日,流民已拥至十万。话说,天下流民,何其多也。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将百万民众救回。不出一年半载,周遭流民,拥入南阳,乃至十万。盗墓猖獗,可想而知。南阳富庶,亦是诱因。
终归饥寒起盗心。先前依附贼酋,待掘尽积财,又被轰出。不得已,唯有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追随神智夫人,南下乞活。
须知。此称谓大有玄机。与上元夫人、协辰夫人等,诸夏名女仙,有异曲同工之妙。
换言之,南阳流民,皆以为。神智夫人,乃天宫女仙下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
所谓“病急乱投医”,“垂老抱佛脚”。救命稻草,不可轻弃。再加贼人,推波助澜,有意为之。于是扶老携幼,齐奔神智夫人而来。
“报,前方十里,可至襄水。”日暮时,斥候回报。
汉水源地名漾水,流经沔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又东为沧浪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江、襄水。乃长江最长支流。常与长江、黄河、淮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
终归人算不如天算。华雄本以为今夜可入樊城暂避。岂料竟还有十里。
“寻高坂扎营。”
“喏。”便有军司马领命自去。
“樊城可有兵马。”华雄又道。
“只有郡兵数百,不堪大用。”斥候又答。
襄阳及樊城二城,隔汉江相望。后世双城并立,合称襄樊。今刘表新筑州城,襄阳尚未完工,樊城乃北岸重镇。奈何南阳大水,亦被波及。垣墙坍塌,百姓南下逃难。后被刘表所驱,另筑襄阳栖身。
刘表恩威初立,鞭长莫及。
1.218 赠刀之义
三十里平川,片刻可至。
蹄声隆隆,好似雷鸣。
越过无名矮丘,入目一片开阔地。
“此地何名?”董旻扬鞭一指。
“罾(zēng)口川。”便有斥候答曰。
“罾,网也。”董旻笑道:“甘(夫人)入罾口,必被活捉!”
时暮霭深沉,渐起寒风。
胡轸极目远眺,流民密如蚁聚,隐约可辨:“莫走了甘夫人!”
胡轸、董旻,杨定、李蒙、王方,五人并驾齐驱,引铁骑,掠下长坡。
闻闷声如鼓。追身而至,渐成雷鸣。车中甘夫人遂言道:“追兵至矣。”
何苗亦曾领兵出征,故不陌生:“还当如何?”
“依计行事。”甘夫人神色如常。
“喏。”何苗推前窗喝道:“夫人传令,依计行事。”
“喏!”驾舱内,青牛师打马扬鞭,轻车渐渐起速。
流民自樊城斜向西行。秦胡铁骑,自北南下。流民队伍,绵延十里。散布旷野,章法无度。被铁骑拦腰撞入。
然遥见骑兵冲锋,流民奔走哭号,四散溃逃。且秦胡铁骑,只为寻甘夫人。前锋破缺而出。便见远处数骑,正护一车驾,直奔邓城而去。
“必是甘夫人!”董旻狂叫:“速追!”
左右齐声应诺。纵马杀奔而来。
“小心埋伏。”胡轸提醒。
“我等原来,甘夫人亦是初至,何来埋伏。”言罢,董旻已不惜马力,扬长而去。
胯下军马,如何能比騄骥神骏。时先帝“(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先帝以“騄骥”命名,厩中良马可想而知。
本以为,纵马驰骋,必快过车驾。岂料只追不近。待董旻俯身回看,周遭只剩前锋百人。余下先后掉队。骑兵行军、冲锋,所耗马力,天壤之别。此乃妇孺皆知之常理。日行三百里,与疾驰三百里,断难等同。
就骑兵而言。先锋斥候,马匹最为优良。稍次乃左右二翼。中军再次,后军最次。诚然,将军马如同将军甲,不可与兵士,相提并论。
人亦如马。先前慢跑,混成一团。待冲刺时,快慢立见分晓。
故骑兵冲锋,绝非列阵时所布“几何图形”。与人相似,一团一团。领跑、跟随、拖后,大致呈三大集群。其中小团体,不可计数。
先锋游骑,纵马急追。将同伴皆甩在身后。
“百骑足以。”利字当头,董旻已无从多想。
心念将起,忽见二骑脱离车队。左右迂回,并马反冲。
“不知死活。”董旻怒极反笑:“杀!”
百余前锋,搭箭张弓,乱射二骑。
一人挥戈拨去。一人弓开满月,与敌对射。
利箭破风,往来呼啸。见左右接连中箭落马,董旻方知事大。
必是白袍!
先前匹马单枪,透阵而出,又扬长而去。如今人马具装,玄甲黑鳞。如何能辨。
董旻悄悄勒缰,放低马速。任由左右,弃弓抽刀,奔冲而去。
一个照面,人仰马翻,热血喷溅。
刀镰割首,矛槊刺喉。
联手毙敌,透阵而出。
“杀此二人者,赏百金!”董旻挥鞭叫嚣。忽觉眉心刺痛,猛趴伏马背。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董旻头也不回,打马便走。身后人马嘶鸣,凶多吉少。
杀尽敌骑,见董旻已远去。陈到笑骂:“无胆狗贼。”
“且回。”赵云亦不追击。
伏于马背,只顾抽打马臀。身后究竟如何,董旻如何能知。
直与大部队相遇,董旻这才猛松一口气。
“甘夫人何在!”先前不听劝阻。挟百骑冲锋,却单骑逃回。胡轸面色可想而知。
“便在前方。”董旻死里逃生,六神无主。
“随我来。”胡轸领兵再追。
冲出团雾,目光所及。果见数骑正护甘夫人车驾,直冲邓城而去。
胡轸传令:“左右迂回,弓箭破敌。”
“喏!”
阵中轻骑神射,兵分二路包抄。胡轸自领重甲具装,中路推进。
轻骑只绕行远射,绝不短兵相接。目的乃为骚扰阻扰。待重骑,追身一击,中路突破。神射手绕行车队,突施冷箭。
奈何人马具装,羽箭崩折。即便勉强射入,亦不能穿重甲。然受轻骑拖累,车队速度减缓。胡轸抽刀举盾:“随我杀敌!”
余下凉州大人,亦各自收拢,追砍流民之秦胡贼兵。兵分数路,杀奔而来。
见赵云拨马,陈到高叫:“同去!”
又见二人回马。
饶是混迹于大队人马之中,董旻亦不由屏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孰高孰低,一战便知。
见左右数十骑,刀盾并举,冲杀出阵。
人马交错,董旻猛闭双目。
待睁开,二人已透阵。背后,横尸马背,身首异处者,比比皆是。
胡轸早有准备:“左右绕行,不得交兵!”
闻此言,董旻又是一惊。不及思量,左右人马,竟一哄而散。先前大队,唯剩自己。孤零零向二人迎面冲去。
好汉饶命,不及出口。寒芒一闪。
顶上盔缨,已被削去。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又觉肋下一痛。兄长所赐佩刀,已被人夺去。
“好刀。”音犹在耳。刎颈刀镰,微微下斜。正勾中披膊。饶是如此,刀锋亦割破脸颊。一时热血长流,顺下胸前铠衣。
“此刀何名?”人马交错,先夺宝刀,再出刀镰,反割脖颈。若非有此一问,故刀下留情。钢镰弯刃,又岂会勾中披膊。
刀镰入肉,半张脸颊生疼。
董旻却不敢不答:“七星。”
“可是伍孚刺董贼所持。”
“正,正是。”
话音未落,刀镰已收。
“既有赠刀之义,今日便留你性命。”
目送二人并驱离去。董旻方觉浑身恶寒。抖擞之间,当场便溺。
胡轸顶盾沉肩,只顾绕行躲避,如何另顾董旻周全。
轻骑乱箭如雨,围追堵截。胡轸不惜马力,躲过一劫,奋起直追。
眼看便要追上。后车厢门,忽然开启。
后座便有一宫装妇人,掩口娇笑:“狗贼且睁开狗眼,看我是谁?”
胡轸定睛一看,不由大惊:“中计矣!”
1.219 一身是胆
虽男扮女装,然胡轸乃董卓麾下上将。帝都时,同殿为臣,常有往来。如何能不识得何苗。
三十里平川,片刻可至。蹄声隆隆,好似雷鸣。
越过无名矮丘,入目一片开阔地。
“此地何名?”董旻扬鞭一指。
“罾(zēng)口川。”便有斥候答曰。
“罾,网也。”董旻笑道:“甘(夫人)入罾口,必被活捉!”
时暮霭深沉,渐起寒风。
胡轸极目远眺,流民密如蚁聚,隐约可辨:“莫走了甘夫人!”
胡轸、董旻,杨定、李蒙、王方,五人并驾齐驱,引铁骑,掠下长坡。
闻闷声如鼓,追身而至,渐成雷鸣。车中甘夫人遂言道:“追兵至矣。”
何苗已曾领兵出征,故不陌生:“还当如何?”
“依计行事。”甘夫人神色如常。
“喏。”何苗推前窗喝道:“夫人传令,依计行事。”
“喏!”驾舱内,青牛师打马扬鞭,轻车渐渐起速。
流民自樊城斜向西行。秦胡铁骑,自北南下。流民队伍,绵延十里。散布旷野,章法无度。被铁骑拦腰撞入。
然遥见骑兵冲锋,流民奔走哭号,四散溃逃。且秦胡铁骑,只为寻甘夫人。前锋破缺而出。便见远处数骑,正护一车驾,直奔邓城而去。
“必是甘夫人!”董旻狂叫:“速追!”
左右齐声应诺。纵马杀奔而来。
“小心埋伏。”胡轸提醒。
“我等原来,甘夫人亦是初至,何来埋伏。”言罢,董旻已不惜马力,扬长而去。
胯下军马,如何能比騄骥神骏。时先帝“(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先帝以“騄骥”命名,厩中良马可想而知。
本以为,纵马驰骋,必快过车驾。岂料只追不近。待董旻俯身回看,周遭只剩前锋百人。余下先后掉队。骑兵行军、冲锋,所耗马力,天壤之别。此乃妇孺皆知之常理。日行三百里,与疾驰三百里,断难等同。
就骑兵而言。先锋斥候,马匹最为优良。稍次乃左右二翼。中军再次,后军最次。诚然,将军马如同将军甲,不可与兵士,相提并论。
人亦如马。先前慢跑,混成一团。待冲刺时,快慢立见分晓。
故骑兵冲锋,绝非列阵时所布“几何图形”。与人相似,一团一团。领跑、跟随、拖后,大致呈三大集群。其中小团体,不可计数。
先锋游骑,纵马急追。将同伴皆甩在身后。
“百骑足以。”利字当头,董旻已无从多想。
心念将起,忽见二骑脱离车队。左右迂回,并马反冲。
“不知死活。”董旻怒极反笑:“杀!”
百余前锋,搭箭张弓,乱射二骑。
一人挥戈拨去。一人弓开满月,与敌对射。
利箭破风,往来呼啸。见左右接连中箭落马,董旻方知事大。
必是白袍!
先前匹马单枪,透阵而出,又扬长而去。如今人马具装,玄甲黑鳞。如何能辨。
董旻悄悄勒缰,放低马速。任由左右,弃弓抽刀,奔冲而去。
一个照面,人仰马翻,热血喷溅。
刀镰割首,矛槊刺喉。
联手毙敌,透阵而出。
“杀此二人者,赏百金!”董旻挥鞭叫嚣。忽觉眉心刺痛,猛趴伏马背。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董旻头也不回,打马便走。身后人马嘶鸣,凶多吉少。
杀尽敌骑,见董旻已远去。陈到笑骂:“无胆狗贼。”
“且回。”赵云亦不追击。
伏于马背,只顾抽打马臀。身后究竟如何,董旻如何能知。
直与大部队相遇,董旻这才猛松一口气。
“甘夫人何在!”先前不听劝阻。挟百骑冲锋,却单骑逃回。胡轸面色可想而知。
“便在前方。”董旻死里逃生,六神无主。
“随我来。”胡轸领兵再追。
冲出团雾,目光所及。果见数骑正护甘夫人车驾,直冲邓城而去。
胡轸传令:“左右迂回,弓箭破敌。”
“喏!”
阵中轻骑神射,兵分二路包抄。胡轸自领重甲具装,中路推进。
轻骑只绕行远射,绝不短兵相接。目的乃为骚扰阻扰。待重骑,追身一击,中路突破。神射手绕行车队,突施冷箭。
奈何人马具装,羽箭崩折。即便勉强射入,亦不能穿重甲。然受轻骑拖累,车队速度减缓。胡轸抽刀举盾:“随我杀敌!”
余下凉州大人,亦各自收拢,追砍流民之秦胡贼兵。兵分数路,杀奔而来。
见赵云拨马,陈到高叫:“同去!”
又见二人回马。
饶是混迹于大队人马之中,董旻亦不由屏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孰高孰低,一战便知。
见左右数十骑,刀盾并举,冲杀出阵。
人马交错,董旻猛闭双目。
待睁开,二人已透阵。背后,横尸马背,身首异处者,比比皆是。
胡轸早有准备:“左右绕行,不得交兵!”
闻此言,董旻又是一惊。不及思量,左右人马,竟一哄而散。先前大队,唯剩自己。孤零零向二人迎面冲去。
好汉饶命,不及出口。寒芒一闪。
顶上盔缨,已被削去。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又觉肋下一痛。兄长所赐佩刀,已被人夺去。
“好刀。”音犹在耳。刎颈刀镰,微微下斜。正勾中披膊。饶是如此,刀锋亦割破脸颊。一时热血长流,顺下胸前铠衣。
“此刀何名?”人马交错,先夺宝刀,再出刀镰,反割脖颈。若非有此一问,故刀下留情。钢镰弯刃,又岂会勾中披膊。
刀镰入肉,半张脸颊生疼。
董旻却不敢不答:“七星。”
“可是伍孚刺董贼所持。”
“正,正是。”
话音未落,刀镰已收。
“既有赠刀之义,今日便留你性命。”
目送二人并驱离去。董旻方觉浑身恶寒。抖擞之间,当场便溺。
胡轸顶盾沉肩,只顾绕行躲避,如何另顾董旻周全。
轻骑乱箭如雨,围追堵截。胡轸不惜马力,躲过一劫,奋起直追。
眼看便要追上。后车厢门,忽然开启。
后座便有一宫装妇人,掩口娇笑:“狗贼且睁开狗眼,看我是谁?”
胡轸定睛一看,不由大惊:“中计矣!”
1.220 迫在眉睫
诸将齐声应诺。而后再由董旻代问:“敢问尚书令,凿船拦江可是为截水衡都尉舰队。”
“然也。”许攸轻轻颔首。
董旻又道:“闻蓟国机关大舡,皆有船翼。无需靠岸,自江心便可搭建舟桥,放人马下船。凿船似无用之功。”
虽不敢太过直白,然却言之有物。凿船只能阻断航道,却无法阻截水衡兵士登岸。
许攸笑道:“此举,只为在樊城、邓城,十里之间,断水路通连。”
董旻确有急智,这便言道:“断邓、樊十里水路,莫非尚书令之意:邓城船只,不可顺下,樊城船只,亦不得逆上。唯车马绕行。”
“然也。”许攸欣然一笑。
“尚书令约定三日之期。三日之后,又当如何?”
“无论事成与否,三日后,班师回朝,太师当面,许某,可保诸位(凉州)大人,安然无恙。”
“敢立军令状否?”杨定追问。
“有何不敢?”命人取来白绢,许攸一蹴而就。又按下尚书令印,以为凭据。
如此,众人各自安心。依令行事。
许攸一路车马劳顿,登车小憩。
胡轸、杨定、李蒙、王方,乘夜拔营。攻占樊城。
正如许攸所料,城内并无甘夫人踪迹。守城郡兵,不过百人。南阳大水,樊城亦被波及。民众流离失所,奔走他乡。以汉水为界,荆北亦受水灾。所幸汉水通畅,未至淤塞,水深及腰。不似南阳盆地那般,没顶之灾。
饶是侥幸逃生,奈何良田尽毁。正如多年前,黄县海啸。海水漫灌,良田盐渍,皆成不毛之地。泥沙淤积,将沃土皆掩埋其下。不深耕而不可及也。若广有余力(人力、物力、财力),行愚公移山,沃土终可重见天日。奈何大水过后,家业尽毁。如何还能久持。
于是流徙逃难,遂成唯一择选。
南阳毁于大水,对刘表而言,利大于弊。新帝南阳登基,刘表避而不见,蛰伏于江南。如今南阳基业尽毁,新帝避走淮南。荆州八郡,皆归刘表治下。只需休养生息,徐徐北进。收复南阳,指日可待。
至于万民饥流,十室九空。比起南阳百万之众,为新帝所用,实不值一提。南阳即便一片死地,亦好过百万大郡,与我为敌。
奈何刘表立足刚稳,势力尚不及过江。南阳遂成权力真空。天灾**,盗贼遍地。刘表有心无力。
且洛阳朝野,几成董卓一言堂。八关锁固,刻意隐瞒。甘夫人之身份,刘表亦是后知后觉。待将信将疑,乱局已定。又不敢轻易“趟这趟浑水”。于是隔江远避,作壁上观。
美其名曰,从容自保。恶意揣度,多疑无决。
曹孟德一语中的:我攻吕布,表不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绍,此自守之贼也,宜为后图。
待秦胡骑兵入樊城。征募过往船只,满载滚木礌石,沉入汉水,阻隔航道。忙的不亦乐乎。许攸又轻车独行。
董旻等人不敢多问,唯恭送不提。
十里外邓城。
垣墙虽高低起伏,豁牙漏齿,惨不忍睹。万幸护城河犹在。说鸿沟天堑,夸大其词。然骑兵却断难横渡。若行围而不攻。城内十万流民,人吃马嚼,不出十日,必不战而胜。奈何水衡舰队,已至夏口。兵锋所指,迫在眉睫。不出三日,胜负既分。
如何能围城十日。
流民面黄肌瘦,骨瘦如柴。风吹便倒,惊吓必亡。然却极耐饥馑。总以为撑不过今日。三日后仍见苟活。谓半死不活者,便言指流民。
裹挟流民,日行十余里。如蝗虫过境,沿途可想而知。凡能果腹,一概不留。便有同伴沦为饿殍,亦会割去股肉。“葬身人腹”。
故少君侯言,流民无泪。只因遭遇,无所不至其极。试想,凡易子而食者,还有何物下不去口。
再想,得刘备善待,入籍蓟国。享足食丰衣,流民如何能不死心塌地,感激涕零。蓟国君臣同契,上下一心。只因向死而生。
少君侯食邑,一片白泽,别无寸土。便是死地也。
护城河前下车,驻足眺望。许攸一时感慨万千。
少顷,城头有人答话:“城下故人,何不报上名号。”
传闻男子身受腐刑后,多溜肩,肥臀,嗓音细哑,不生胡须,举止阴柔,貌若女子。何苗虽侥幸存其一,却也差之不远矣。
心念至此,许攸朗声答曰:“门下故吏许子远,见过大将军。”
“许攸?”何苗一愣。心念百转,却无所得。
许攸何以至此?且青天白日,不避耳目,投书入城,指名相见。又何所求?
转而一想,轻车入城,有何惧哉。
遂令守卫落下吊桥,放入城中。
二人谯楼相见,果是许攸当面。
“尚书令何以至此?”何苗有恃无恐。
“乃为救甘夫人母子也。”许攸直言相告。
“如子远所见。古城残破,自保无虞。不出三日,董贼当一败涂地。”
“叔达以为。三日后,甘夫人又当如何?”许攸一针见血。
许攸足智多谋,何苗亦不欲呈口舌之快。遂反问道:“子远以为,又当如何?”
“窃以为,夫人命休矣。”许攸答曰。
“何以……见得。”何苗强辩。
“何以,见不得。”许攸反驳。
将何苗无语。许攸字字锥心:“先帝困龙台上,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董卓败亡,董侯当废。麟子阿斗,弟及大位。能助阿斗继大汉帝位者,唯有生父也。叔达以为,依我朝旧例,甘夫人又当如何?”
“杀母立子。”何苗颤声言道。
“为今之计。能救甘夫人者,唯阿斗并舅父大将军也。”见机一到,许攸遂密语相告。
“我与阿斗?”何苗一愣。
“然也。”许攸轻轻颔首,眼光深不可测:“若绝甘夫人死志,唯有一法。”
“……愿闻其详。”天人交战,何苗终归难舍心中羁绊。
“只需如此,如此……”许攸遂面授机宜。
1.221 非人臣也
邓城官寺,侧院马厩。
赵忠面露急色,来寻赵云:“禅公子何在?”
“今日未见。”赵云答曰。
“可曾见到甘公子(何苗)。”赵忠又问。
“亦未见。”赵云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赵忠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夫人安否?”赵云反问。
“夫人安好。却独不见二位公子。”赵忠老而弥坚,忽生不祥之感。
“速去见夫人。”赵云言道。
“也好。”离开帝都,轻车南下。人生地不熟,赵忠亦束手无策。
甘夫人听闻,久久不语。
赵忠伏地请罪,亦不敢多言。
须臾,华雄奉诏入内:“禀夫人,昨日有门下故吏自称许子远,入城与甘公子相见。”
“门下故吏许子远。”帘内甘夫人终于开口:“必中离间计也。”
“请夫人明示。”华雄抱拳求问。
“许子远,足智多谋。轻车远来,看似奉董卓之命,实则另有图谋。二兄身逢大难,生死看淡。唯一羁绊,便是我母子二人。阿斗麟子天降,当弟及大汉皇位。然循旧例,母必死也。恐我以死明志,故携阿斗远遁。”
“闻西凉大人,于樊城凿船截江,阻断上下航路。又令游骑散布四野,杀掠流民。水陆皆已断绝,又能逃往何处。”华雄不解。
“南下。”甘夫一语中的:“横渡汉水,南下荆襄。”
“莫非去投刘表。”赵忠一时惊疑不定。
“非也。”甘夫人言道:“老大人可还记胡辅、陈奔否?”
“胡辅本名窦辅,乃前大将军窦武孤孙。陈奔原名陈逸,乃前太傅陈蕃之子。二人皆遂义士,远避江湖,逃过党锢之祸。”赵忠如何能不知晓。
“二兄亦欲携阿斗,远遁江海,不争大位。如此,于公于私,为人母者,我又如何敢轻言一死。”甘夫人果称神智。
“如此,当无性命之忧。”赵忠宽慰道。
“非也。”甘夫人却另有所忌:“若是二兄,自作主张倒也罢了。奈何受许攸蛊惑,中离间毒计。料想,此刻西凉大人,已渡汉水。”
“许子远,行此等大逆不道。他日,他日……”蓟王二字,赵忠终归未曾出口。
“许子远所谋,我亦未能窥破。”何后言道:“速去津渡打探,可有人僦船南渡。”
“喏。”华雄领命自去。
又听甘夫人言道:“速备车驾。”
“夫人意欲何为?”赵忠惊问。
“阿斗从未离我半步。万一遇险,我亦难独活。”甘夫人言道:“许子远行离间计,便欲引我南下。”
“既如此,夫人邑当惜身,不可中计。”赵忠苦劝。本以为避入邓城,大功告成。岂料变生肘腋,何苗竟私掠阿斗,裹挟南下。
“许攸何在?”樊城大营,收许攸手书,董旻随口问道。
“卑下,实不知也。”斥候如实作答。
将许攸手书,便示胡轸、杨定、李蒙、王方,凉州四大人。董旻言道:“信是不信?”
“许攸多谋,不可全信。”胡轸一介武夫,对文士素来轻慢。
“军令状又做何解?”董旻反问。
杨定言道:“尚书令与我等约定,三日之期。今尚不满一日,便有书来投。如若不应,恐遭其诟病。若太师问罪,我等危矣。”
“如此,可遣游骑,南下追击。”胡轸言道。
“不可。”董旻急忙摇头:“甘夫人身边,白袍小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先前对阵,折损百骑。只遣斥候南下,自寻死路也。”
“白袍小将!”胡轸笔笔血泪,不可计数。
“一人千骑。”董旻言道:“五千兵马,携三日口粮,南渡追击。如此,即便事不成,我等亦无过。”
“也好。”携三日口粮,意为“来回三日”。换言之,只行一日追击。而后便引军折返。水痕舰队,航道被断。唯弃船登岸。樊城坚固,非一日之功。如此,足可转圜。
须知,依许攸之谋。凉州大人,征调往来船只,载满礌石滚木,沉入樊城下游。樊城船只,虽不可顺下,却无碍横渡。且樊城滨水而建,水砦与城池相连。南阳大水,虽受波及,然却足可驻扎。无坚船利炮,铁壁铧嘴。急切间,断难攻下。且来回不过三日,后顾无忧。
事不宜迟,董旻、胡轸等人,各帅一千秦胡铁骑,渡河追击。余下五千兵马,则固守城池,保三日不落。
“楚有二津:谓从襄阳渡沔,自南阳界,出方城关是也,通周、郑、晋、卫之道;其东则从汉津渡江夏,出平皋关是也,通陈、蔡、齐、宋之道。”
又谓:“襄阳,旧楚之北津,从襄阳渡江,经南阳,出方(城)关,是周、郑、晋、卫之道;其东津经江夏,出平泽关,是通陈、蔡、齐、鲁之道。”
北津,便是北津戍。自南阳界,出方城关,通周、郑、晋、卫之道,先秦称夏路,后世称“荆襄古道”。
因成名已久,更加连年修缮。时下乃南北之通衢大道。周遭莽原密林,虽亦有小径迂回,却多是樵夫猎户,乡野山民,翻山越水之捷径。许多野渡荒丘,车马难行。
何苗并许攸,轻车南下。许攸安车,亦出蓟国制式。虽不比蓟王所献,然足称便捷舒适。正因有许攸通行,何苗方才下定决心。
否则。单人匹马,又失一卵。如何敢携麟子,只身赴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渡水南下,路上渐有车马。事已至此,无有头回路。待哄阿斗入睡,何苗遂以心腹之事向道:“子远素有深(远)谋。今与我同车南下,谓‘同舟共济’,莫过于此。意欲何为,可否坦言告知?”
何苗之问,许攸早有准备:“论远虑深谋,我等又如何能与蓟王比肩?时人皆言蓟王情长谋远,苟富贵,无相忘。贫贱之交,糟糠之妻,便是戎狄豺狼,亦不厌不弃也。”
见何苗若有所思。许攸遂密语相告:“然,忠似奸,大伪似真。蓟王,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流于表。究竟是王莽,还是光武。未可知也。”
“嘶——”闻此诛心之言,何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子远所谋,非人臣也。”
1.222 神器更易
“今汉气数已尽,不出十载,必‘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许攸言道。
“何来神器?”何苗忙问。
“‘神器’者,天子玺符服御之物,亦帝位也。”许攸为其解惑。
“原来如此。”何苗若有所思,转而又道:“如子远所言,天下易主,蓟王三兴汉室。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论亲疏,阿斗乃蓟王子也。论尊卑,阿斗乃大汉储君也。今子远所谋,犯人臣大忌,身死族灭,旦夕之间也。”
“叔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许攸言道:“如前所言,蓟王情长谋远,心机莫辨。所谓‘上为之,下效之’。为人臣而不识主。如何投其所好?”
言及此处,何苗焉能不知许攸用意:“若为王莽,该当如何。若为光武,又当如何。”
“若为王莽,杀母立子,铲除异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待时机一到,群臣劝进,受禅为帝。若为光武,三兴之盛,无出其右;英雄相若,为难及也。”
见许攸眼中,精光毕露。何苗竟不敢对视:“依子远之见,蓟王所作所为,王莽、光武,各占几何?”
“五五之数。”许攸掷地有声。
“言下之意,五五之数。”何苗言道。
许攸笑而不答。便是万中之一又如何?
何苗忽有感而发:“子远,恨未能与蓟王早识,先机已失。若要一鸣惊人,位极人臣,必立大功自効。然又不知蓟王心意,究竟如何。万一投其所恶,一腔心血,付之东流,前功尽弃,前程尽毁。延祸家小乃至三族,罪莫大焉。故,才有此举。”
何苗自说自话,浑然不觉。再抬头,见许攸面露惊讶,目光复杂。
“子远何故?”何苗不知所以。
许攸一声长叹:“叔达,不可小窥也。”何苗智机谋略不足,然却颇通人情世故。用后世话说,智商不够,情商补足。
许攸、何苗,南下不久。
甘夫人亦随之南渡。由赵云、陈到从旁护佑,轻车简从,直奔长江水路。
所料不差。何苗必暗中僦船,顺江而下,或赴鲁国就藩,或舟行海外。只需远避南阳大乱之地。甘夫人真假苦肉计,则全无用武之地。
更有甚者。蓟国海兴,南州皆平。顺下海外荒洲者,比比皆是。若何苗当真横下心来,携麟子逃往顿逊,乃至海西大秦。就此渺无音讯。母子连心。甘夫人生不如死,唯有望洋兴叹,日夜以泪洗面。
诚如甘夫人所言。正因笃定,甘夫人必不忍相弃,许攸才行此离间计。
“禀夫人,前方乃宜城。”赵忠自前厢问道:“入城否?”
“绕城南下。”甘夫人答曰。
“喏。”赵忠遂隔前窗,与驾舱内三师交待。余光瞥过,赵云在前、陈到拖后。为避人耳目,鳞甲遮于袍下,马甲下藏车厢暗格。路遇蟊贼,一矛刺死。后有追兵,亦跑不过便车轻骑。
邓城,罾口川外,密林。
周仓、裴继,领数百义贼,已蛰伏多时。
待细作入林,裴继忙问:“如何?”
“甘夫人僦船南下,已渡汉水。”细作答曰。
“不料夫人竟弃城而去。”裴继表情黯然。
周仓却言道:“此中有诈。”
“何以见得。”裴继反问。
“邓城城垣犹在,护城河足阔二十丈。城内更有十万流民,一千精锐。只需固守待援,不出三日,胜负既分。何必轻身涉险,渡水荆南。”
1.223 陌路相逢
一日车行,人困马乏。不敢入亭舍,遂夜宿山野。许攸足智多谋。虽不敢妄言,算无遗策。然考虑甚是周全。车内机关暗格,物什、器具一应俱全。
自蓟国大兴机关之利。大小机关器,风行天下。奇思妙想,巧夺天工。居家出行,两相宜。若非轻车亡命。待清平盛世,与三五好友,游历天下,亦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冬初夜凉。车身支起避风皮帐,燃起一炉篝火。车夫打理好马匹,又为二人燔炙好美味,便在帐下寝囊(睡袋)内安睡。
何苗与许攸,并坐门下踏板,一壶暖酒,手手相传。
何苗有感而发:“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许攸含笑作答。
“子远亦知蓟王之事乎?”何苗将翠玉琼浆递回。
“蓟王无小事。”许攸言道:“上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大雅。”
“愿闻其详。”何苗忍住酒意翻涌。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俗人附会风雅,多置美酒佳肴,食前方丈。然真雅士,以诗化酒。诵千古名篇,唇齿流芳。然美酒何来?”许攸反手指心:“乃随身携来,留有余温。手手相传,如你我这般。”
“必是至交好友,路上偶遇。不及置酒菜。遂席地而坐,以诗就酒,直抒相逢之胸臆。”以己度人,何苗深有体会。
“蓟王乃真豪杰。”许攸叹道:“与会嘉宾,皆身临其境。故无人应答。被蔡琰抢先。”
何苗信服:“子远,恨不能与蓟王,异路相逢。故深有体会。”
许攸已见惯不怪:“叔达所言极是。”
“走时匆忙,未及多问。”何苗言道:“子远欲往何处?”
“夏路直通江岸,明日当可抵达。”许攸似有未尽之言。
何苗也已习惯:“如子远所料,江陵必有接应。”
许攸却摇头:“某实不知也。”
何苗亦有所虑:“夫人旦夕至矣,何不弃走夏路,避走小路,当可掩人耳目。”
“不可。”许攸言道:“正如(甘)夫人,循伊水南下。若避走小路,断绝踪迹。所设苦计,不攻自破也。”
“原来如此。”何苗这便醒悟:“夏路,乃为夫人指路也。如此一路追索,远离十万流民,无从遮掩,且心牵麟子,必不起轻生之念。”
夏路,时下又称“南道”。言指二京通南方之大道。因终点在荆州,故又俗称“荆州道”。自渡汉水南下,可轻车疾行,畅通无阻。唯至江陵,被大江阻断。需僦船横渡长江,复可北行。
今汉,建初三年,章帝徙其弟钜鹿王(刘)恭为江陵王。元和二年,江陵复为南郡。故城仍沿其名。毕竟王城,规模制度,远非下县可比,又因扼夏路,守长江。水陆要冲,商贾云集。更有蓟国海市,常驻于此。南下荆南,深入蛮区。穿灵渠,绕行大循环水路。
换言之,只需抵达江陵,何苗并阿斗,便可避入海市旗船。
何苗既知,甘夫人亦知。身后追兵亦知。唯许攸心知肚明。一干人等,必赶在抵达江岸前,截住阿斗。否则前功尽弃。
“夫人快马疾行,恐被追上。”何苗言道:“何不夜行。”
许攸安慰道:“叔达勿慌。某已料定,必无惊无险。”言下之意,二人轻车先行。待众人发觉,已过一日。再加横渡汉水,费时费力。便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已恐难追上。
“如此,便好。”许攸言之凿凿,何苗焉能不信。奈何,总有一丝忧惧,挥之不去。
许攸观其神色,了然于胸:“夜已深,早睡早起。”
闻“早睡早起”,何苗便暂且安心。入车厢安睡。
不等鸡鸣,忽又惊醒。
这便唤醒车夫,草草收拾,早早启程。
倒是许攸,不慌不忙。临窗高卧,迟睡未醒。何苗所见,不由心生慨叹。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谋主风范,莫过如此吧。
须臾,阿斗亦睡醒。
“舅父,阿母何在?”二龄童子,尚未断奶。腹中饥鸣,撇嘴问道。
何苗这才慌了手脚。临行急迫,未能顾及。母乳何来?
“公子,囊中有马奶。权且充饥。”许攸亦醒来。
“子远所虑周全。”何苗这便接过,小心喂食。
阿斗入口即吐出。
不怪阿斗。毕竟初尝。何苗好生宽慰道:“阿斗稍且忍耐。待见阿父,自有食母。”
不料阿斗竟知:“阿母言,阿父在北。舅父却南下,如何相见。”
何苗竟一时淤塞。小小年纪,竟知南辕北辙。果然麒麟子也。
许攸代为答曰:“回禀公子。南北既定,然人马可动。”
“先生所言极是。”阿斗点头认可。稍作停顿,又问道:“先生可知,阿父何人也?”
甘夫人竟未告知。
略作思量,许攸也无可奉告:“公子,应运而生。乃天降麟子也。”
“天子乎?”阿斗稚声言道。
“天生子也。”许攸掷地有声。
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声急。
便有二骑,风驰而过。又稳稳勒马,横栏路中。
何苗掀帘窥探,又喜又惊:“乃白袍也。”
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可是白袍小将,常山赵云。”
“另外一人,乃汝南陈到。”阿斗答曰。
何苗讪讪言道:“半路被截,未尽全功,这可如何是好。”
许攸却面色复杂:“赵、陈二人,皆少年英雄。寸步不离,护驾左右。二人既已至此,夫人亦不远矣。”
何苗仍浑然未觉:“子远所料不差。夫人稍后必至。”
待马车停稳。赵云驱马近前,隔窗俯问:“夫人问许子远,可有追兵。”
许攸仰面笑赞:“夫人果有神智也。”
“何来追兵?”何苗瞠目。话说,许子远所设奇谋,莫非另有玄机。
“多少人马。”赵云又问。
“铁骑五千。”许攸快人快语。
“嘶——”何苗倒吸一口凉气。无怪一路行来。心头总有一丝惊惧,挥之不去。
1.224 碧血丹心
何苗强压心头惊怖,颤声相问:“莫非子远,尚有未尽之言。”
许攸这才如实向告:“实不相瞒。临行前,我已命人传书西凉众将,言及南下之事。料想,必领秦胡铁骑追索。一将千骑计,当不下五千之众。”
“子远何不早说。”何苗追悔莫及。
“若要早知,叔达还肯与我南下否?”许攸反问。
“这……”何苗无语。若知裹挟阿斗南下,非但引甘夫人先追,更诱五千秦胡铁骑尾随于后。何苗如何肯轻身赴险。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苗忙问。
“叔达勿慌,尽在掌握。”
话说,许攸智者千虑,却马有失蹄。只因以己度人,未曾料想甘夫人驾车骈马,皆为西园神骏。远非一般驽马可比。不到江陵,已被追上。
许攸略作思量,便有定计:“身后五千铁骑紧追,无从折返。且稍安,待夫人车驾抵达,再做计较不迟。”
“也好。”何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阿斗亦需喂养。”言罢又冲赵云言道:“劳烦少吏,快马回禀夫人。”
留陈到守候。赵云纵马折返。
不出半个时辰,甘夫人车驾已追至。
遥见轻车停靠道旁。许攸、何苗,下车相迎。
青牛师徐徐勒马。
前座赵忠掀帘视之,这便言道:“禀夫人,人已追到。”
“许攸何在?”
“正立于道旁。”赵忠答曰。
“无需责难,请入车相见。”甘夫人平和依旧。
“喏。”
须臾,许攸除鞋登车,伏地行礼:“臣许攸,叩见夫人。”
“尚书令,设五星连珠奇谋。如今看来,似亦将我母子,算计其中。”甘夫人开门见山。
“夫人恕罪。”许攸亦不辩解:“为大汉江山,社稷存亡计。臣,纵百死不悔。”
“且细说来。”甘夫人言道。
“遵命。”许攸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一切皆不出甘夫人所料。唯一例外,便是最后的神来一笔。
许攸将计就计。知甘夫人轻车南下,遂登鱼梁台,说动董卓。美其名曰,出谋划策。又言,甘夫人母子兹事体大,不容有失。凉州大人皆一介莽夫,麾下秦胡贼兵,更桀骜难驯。若万一贪残放滥,不可收拾。甘夫人母子危矣。董卓虑及先前“社日屠杀”,亦心有余悸。遂纳其言,命许攸星夜南下,节制诸军。
于是许攸轻车简从,诈称回乡收拾祖宅。混入游商车队,乱入南阳。其本就是南阳人氏,又善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故游商不疑有他。待问清朝廷兵马之所在,于是便有,只身入营之事。
又料定,甘夫人欲以死明志,只为扶阿斗登基为帝。然何苗,必心有不甘。于是马不停蹄,只身赴邓城,说何苗裹挟阿斗南下。又暗中告知凉州大人,引兵来追。你追我赶,顺下夏路。遂成今日之势。
此,便是许攸一路行踪轨迹。
“意欲何为?”甘夫人又问。
“夏路止于江陵。夫人只需携子入海市,天下大势定矣。”许攸掷地有声。
“我看未必。”许攸如何能瞒过神智夫人。
见许攸伏地无言,甘夫人点到即止,亦未说破,转而问道:“此计,又是何名。”
“伍员流江,苌弘亡蜀。”许攸一语破天机。
“《庄子》曰:‘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尚书令,一腔碧血,若果为天下先,乃社稷之福。”甘夫人竟已领悟。
“夫人明见。”许攸再拜。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甘夫人顺其意。
“宜当南下,迟恐不及。”许攸答曰。
帘内甘夫人不置可否:“尚书令前车先行。”
“遵命。”许攸暗松一口气。洛阳一别,尚未满月。甘夫人知行倍增。神智之称,实至名归。却不知,五星连珠之奇计,究竟窥得几何?
许攸心事满怀,下车自去。
稍后,何苗并阿斗,登车来见。
“臣,有罪。”事已至此,何苗百口莫辩。
“何罪之有?”阿斗失而复得,甘夫人急忙接过,拥入怀中。
见甘夫人宽衣哺乳,何苗自行伏地:“一时无备,轻信许攸。陷夫人于险地。”
“许子远,五星连珠,乃为藏血化碧也。”甘夫人如实相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非(唯)君择臣,臣亦择君。蓟王究竟是忠是奸,此去当可知也。”
“恕臣愚钝。”闻身后五千铁骑正蜂拥而来。何苗方寸大乱,如何还能明辨是非:“距江陵,尚有一日行程。宜当速行。迟恐为贼兵所害。”
“也好。”甘夫人言尽于此。
不等何苗催促,车驾已上路。又行一段,身后不见追兵。何苗这才稍得心安。
再看帘内,阿斗饱食,已在母亲怀中酣睡。
甘夫人低吟歌谣,正是南阳小曲。
旧时记忆,破闸而出。大兄已亡,小妹远嫁。何家兄妹,聚少离多。皆非旧日模样。“阿父若不送入深宫。想我兄妹四人,又当如何?”何苗有感而发。
何后亦非初闻:“非死于兵乱,必亡于大水。兄妹四人,许皆家破人亡。不在人世。”
何苗遂收拢悲容,拭泪言道:“夫人所言极是。终归,覆水不收,破镜难圆。”
论坚韧不拔,柔中带刚。何苗差甘夫人远矣。“二兄且小憩片刻,日落当见分晓。”
“遵命。”何苗心事重重,日夜难安。遂斜倚坐榻,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车行渐缓。浑浑噩噩中,似闻窗外赵忠问路:“敢问老丈,此地距县城还有几里?”
“尚有百四十里。”便有山中樵夫答曰。
“闻夏路通衢,轻车可日行三百里。为何独此地,崎岖难行。”赵忠又问。
樵夫又答:“年前大水,沮水泛滥。冲垮河堤,毁坏道路。故车马难行。”
“原来如此。”赵忠又多一问:“此地何名?”
“此地名曰‘栎林长坂’。”樵夫随口答曰:“人唤‘长坂坡’。”
1.225 斜趋汉津
“多谢老丈。”赵忠引车驾别过。
何苗言道:“栎林长坂,近‘大泽之池’。即为孙叔敖‘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也’。泽池水丰,必浸栎林。”
“原来如此。”甘夫人若有所思。
行不多久,忽听背后闷声如雷。
似还夹杂呼喝不断。
何苗推窗,侧耳倾听。
“休走了甘夫人——”
不由大惊:“不好,贼骑已至!”
赵忠亦言道:“夫人,追兵将至!”
“速问计,尚书令。”甘夫人当机立断。
“喏。”赵忠催青牛师扬鞭,追上前车。
待并驾齐驱,赵忠自御舱(驾舱)顶部望座(微型望楼),高声问道:“夫人问尚书令,追兵将至,该当如何。”
许攸推窗答曰:“此去江陵路远,恐已不及。唯避走小道。”
何苗隔窗言道:“前路漫漫,后有追兵,西有大泽之池,唯循路东进。”
许攸似早有准备:“速斜趋汉津。”
此地,何苗竟也知晓:“又称汉津渡,位于樊城下游,汉水南岸。战国时,楚春申君之家人并门客携‘随侯珠’,由楚都亡走汉津,既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甘夫人言道:“斜趋汉津,避樊城沉船障道。尚书令深谙兵家虚实之诡道也。”
何苗不疑有他:“避夏道,唯此地可逃生。”
甘夫人言听计从:“如此,且斜趋汉津。”
车驾遂弃走通衢大路,斜趋汉津而去。
行不多久。秦胡骑兵,自身后栎林蜂拥而出。
“休走了甘夫人——”
铁骑如风,如雷如鸣。何苗面如土色。惊怖至极。
赵云并陈到,左右奔冲车前:“夫人先行,我等断后。”
“不可。”甘夫人竟不许:“铁骑横冲,散布四野。二骑如何断后。且随行护驾。”
“喏。”赵云取角端弓在手。稍稍纵缰,缀于车后。
望座赵忠,并舱内三师,亦放下钢丝网帘,取机关连弩御敌。
厢内何苗,更早早落下幕帘。蓟王所献帝后座驾,坚木包铁,清钢琉璃。一般箭矢,断难射破。只求马不停蹄,奔至汉津。逃出生天矣。
正胆战心惊间,忽闻劲弦连响。骑士惨叫坠马,骨断筋折,不绝于耳。不及掀帘窥探,又闻乱箭如雨,叮当乱撞。皆被搪瓷装甲挡下。
“休走了甘夫人!”音犹在耳,左右大股骑兵,奔冲而至。
便有骑士,站立马背。牙咬缰绳,作势扑来。
人横半空,寒光一闪。
“受死!”
大好头颅,齐肩而断。无头尸去势未尽,重砸车窗。血肉迸溅,车身板荡。后又卷落车轮,并马蹄碾成肉酱。
左侧危情刚解,右侧人马杀到。抡起战斧,重劈琉璃车窗。千钧一发,矛槊追身。血箭穿喉。骑士翻身落马。赵云并陈到,左右迂回,连毙数骑。
“掷流星!”便有人高叫。
流星锤,本为破板楯,拒马所用。人借马势,大力掷出。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弓箭无力破搪瓷护甲,短兵相接又必死无疑。便有人急中生智,想起流星锤。
流星锤,乃是将锤头系于长绳一端或两端而成的软兵器。后世归为索系暗器。仅系一锤者,称“单流星“,系两锤者,称“双流星“。由上古时“飞石索”演化。
单流星破板楯,双流星绊人马。
便有骑士,先掷单流星。被赵云、陈到挥舞矛戈击飞。又有人趁机纵马逼近,欲投双流星。
不料被望座赵忠,当胸一弩射翻。
望座,高置于御舱之上,经悬梯上下。除瞭望预警,亦可辨识路径,充作领航之用。形似望楼。与底层御舱,空间相若。足供三人并坐。上置机关连弩,可四面攒射。
得益于搪瓷防腐全钢减震车架,传动轴承并变速齿轮组,让蓟国机关车,大行于世。机关车,亦是机关器。
秦胡兵,箭如飞蝗。虽有射中。不过崩掉一片涂搪。清钢琉璃车窗,竟能挡住刀砍斧劈。令车内何苗,信心倍增。亦令赵云、陈到,敢放手一搏。
蓟王所献,必不惜工本。奈何许攸安车,便无此防御。
车夫挥鞭不止。驽马强奔不息。忽失前蹄,口吐白沫倒地。车驾随即失控,倾覆路旁沟壑。一时碎木迸溅,车夫不及起身,便被乱箭射死。
“速救尚书令。”甘夫人言道。
“喏!”陈到拨马杀到。
刀镰翻飞,斩翻群敌。拉许攸伏于鞍前,又纵马折回,直追甘夫人车驾而去。
见陈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收割人头,如入无人之境。激起秦胡骑兵凶性。便有数十骑,驱马追上。誓欲将陈到,斩于马下。
许攸横伏鞍前,随马背上下颠簸,两眼直冒金星,腹中翻江倒海。虽有苦自知,然却心似明镜,陈到,乃真心搭救。若并骑马背。可怜许攸,充作人肉后盾,惨遭万箭穿心。
陈到驱马突进,秦胡兵弓弩乱发。矢箭如雨,陈到尽全然无视。冲鞍前许攸言道:“十步之内,烦劳告知。”
许攸强忍心悸,睁眼看去。但见数骑疾驰迫近。面部狰狞,须发清晰可辨。不由惊呼:“十步至矣。”
陈到又言:“五步再告。”
许攸畏惧,张口便说:“贼军追身矣!”
但见陈到,双臂舞戈。寒光如银盆罩身。五步之内,群敌授首。无头尸血喷数丈,从众皆惊,一哄而散。
“少帅威武。”许攸高赞。
便是何苗后窗窥见,亦不禁咋舌:“言‘万人敌’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甘夫人亦道:“毙一人,惊走三人。毙十人,阻吓百人。毙百人,千万人毋敢往矣。”
周遭狂风大作,车后烟尘渐起。不知不觉,已驶入先前洪泛之地。泥沙淤积,四蹄扬尘。被风一吹,弥漫无际。
“速落遮面。”许攸提醒道:“可无碍呼吸。”
陈到闻言,遂拉下鬼面。不料竟内嵌呼吸面罩。蓟国武备,足见一斑。
沙尘障目。视线可及,不及数丈。
青牛师全神贯注,生怕万一。
奈何事与愿违,忽有青石凸立。
青牛师忙扯缰避让。车马转向不及,钢轮迎面撞上。
一声巨响,车厢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地。
车轴不堪重负,应声崩折。
“夫人!”
1.226 七进七出
轮轴错位,锁死车轮。
幸未倾覆,却也无力行走。
“弃车!”望座赵忠,高声呼喝。御舱三师,拼死护甘夫人母子并何苗上马。更有赵云、陈到,截杀数骑,抢来马匹。
西园神骏,千里挑一。甘夫人怀抱阿斗,只手纵缰。骑术竟不在何苗之下。众皆披软甲,早有准备。千秋三师并赵云、陈到,将甘夫人母子护在阵心。且战且走。
“休要放箭。”便有董旻高声呼喝:“若伤及甘夫人性命,我等俱死矣!”
便有神射,含恨收弓。纵马紧追不提。
不等迫近。赵云、陈到,必有一人,拨马杀回。连毙追兵,透阵再回。如此反复。人马具装,上下血染。
董旻等人,有苦难言。不敢射箭,战力已废一半。再被神勇二将,反复冲杀血洗。士气再损一半。
且为轻装上阵,只负三日口粮。疾驰一日夜,又血战接敌。人马俱疲,唯咬牙死追。
前锋还好。尾随唯有吃灰。
也不知是哪位西凉大人,一声嘶吼:“追敌可为将!”
受此一激。便有秦胡贼兵,割马放血。舍命追击。
扬尘四起,浓烟遮目。
左右蹄声如雷。早已不辨东西。
赵忠刀锯余人,人老体衰。不堪驱策,这便言道:“趁扬尘遮障,何不数路兵分。”
许攸亦言道:“此计或可一试。”
阵中甘夫人遂问:“如何分兵。”
许攸答曰:“夫人携阿斗先行,我等拖后。待贼兵追身,再诱入歧途。如此,可保夫人母子周全。”
何苗亦道:“子远此计,当可‘以假乱真’。”
“二兄与我同行。”甘夫人当机立断。
“夫人恕罪。”何苗竟不愿偷生:“我当与子远同行。”
“叔至随我,子龙且护尚书令周全。”甘夫人退求其次。
“遵命。”甘夫人并陈到,快马加鞭,离队先行。
待追兵抵近,赵云拨马杀回。趁此良机,众人四散而逃。
“分兵、分兵!”董旻看得真切,大声疾呼。
凉州大人,各领麾下铁骑,兵分数路,紧追不舍。
千秋三师,直奔密林而去。只需遁入山林,自有脱身妙计。何苗并许攸,斜趋汉津。待回头,见赵云已单枪匹马,身陷重围。
何苗咬牙别过,不忍再看。
自重围旁,奔逐而过。董旻本欲高声通名,忽又闭口不言。此人必死无疑,何必多此一问。
心念至此,这便扬鞭急追。
被百人团团困于阵心。赵云左冲右突,矛槊上下刺疾。长矛如银蛇狂舞,加身刀剑,悉数崩回。虎口崩裂,弯刀弯折者,比比皆是。
胯下白马,闪转腾挪,如龙神骏。人借马力,马壮声威。一杆烂银钢矛,绕身盘旋。走马灯般,横血迸溅。
秦胡骑兵,如山崩雨落,纷纷坠马。
待余贼醒悟。左右人马稀疏,只剩寥寥数骑。残兵余勇,无不大骇。肝胆俱裂,拍马便走。如何还敢言一战。
赵云透阵而出,放走余骑,紧追甘夫人而去。
循一路残血遗尸,赵云竟已抵达无名水岸。
举目四望,并无甘夫人踪迹。
“不好,夫人必陷重围。”心念至此,赵云又拨马杀回。
行不多久,忽见百骑绕阵。阵心披头散发,挥剑叫嚣者,正是何苗其人。
“公子勿慌,云来也。”言犹在耳,寒光逆溯。
身前骑兵,左右崩落。被赵云撞入阵心。
“夫人何在?”
“未知也。”何苗死里逃生,尚未及后怕。
“且随我来。”赵云只手架矛,只手握缰。胯下神驹,高扬前蹄,电射而去。
矛槊穿胸洞背,连毙数人。人马交错,抬脚离镫,正中尾鐏。
但见一道血光,如长虹贯日。又似蛟龙出海,破体飞出,远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龙骤然加速。恰如白驹过隙。人马闪现。赵云握矛在手,振臂抖腕。钢矛吞吐寒芒,寒星乍现。
面前人马,迸射血光。如麦浪倒伏。
一合毙命,交错落马。
身后何苗血溅身染,呆若木鸡。直至水岸,犹未回魂。
赵云矛指长坂木桥言道:“公子且渡水入林,我再去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