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2 共握权柄
蓟国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骠骑将军董重,朝服觐见。
“董卓何意?”董重四处游说,董太皇焉能不知。故先有此问。
“回禀太皇,董太师言,愿表我为大将军。共掌朝政。”董卓如实相告:“并请二位太皇回京,垂帘称制。”
“董卓先强求上公之位,今又自封丞相。执宰朝政,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如何肯分权与你?”董太皇嗤鼻一笑。
“这……”董重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总好过客居北国,无权无势。一无是处。”
见二宫太皇无语。
董重又道:“太师又言,天下公孙既为一家,天下董氏亦是一家。今董侯为帝,太皇亲手养大,焉能弃之不顾。”
本以为董太皇必然心动。岂料竟无动于衷:“洛阳二宫,屡遭兵乱,血流不止。朕等既已出巡,此生当再无回转。”
董重又看窦太皇。
窦太皇柔声言道:“长姐既有定论,小妹自当遵从。自先帝崩后,短短数载,已历三帝。此非社稷之福。常闻今汉气数已尽,幽冀之间,当出明主,三兴炎汉。董骠骑若求一世富贵,何必舍近求远。”
蓟国大汉一藩,董重焉能不知。奈何自家人知自家事:“蓟王宽法严律,明以照奸。蓟国吏治之清明,世间罕见。然,想我并非治世之能臣,亦非乱世至枭雄。且我董氏一门,更非蓟王姻亲。蓟王三百子嗣,无一人出我家门。如何富贵?”
董太皇仍强辩道:“今日无门子(注1),焉知明日亦无哉?”
董重心领神会,又劝道:“滎阳君马贵人,虽是太皇义女。然毕竟非血亲。远不如当今天子。故臣窃以为,董卓殿前遇刺,为求自保,唯行废立。又恐为天下所指,尤其被蓟王所恶。故欲与臣,共握权柄。以示公允。求请太皇回宫,亦为自保也。”
此言已颇为露骨。言下之意,义亲终不比血亲。且蓟王三百子嗣,嫡长子封,必为新王。马氏纵然生子,当分封于海外。远水不解近渴。如何能保全董氏一门,荣华富贵。不如重返京城,共扶董侯为帝。如此,进退有据。成与不成,皆立于不败之地。毕竟,董侯若禅位于蓟王。蓟王必善待前朝主臣。封为王侯,理所当然。
帘内二宫太皇,相视无言。
“既如此,骠骑可自去。且回董太师,朕等,尚无归期。”
“喏。”董重怏怏不乐。正欲告退,忽又想起一事:“董太师还言,若蓟王奉献如旧,可并入勃海国。”
董太皇一声冷笑:“董卓出手阔绰,然蓟王如何作想,非朕能知。亦非朕所为。”
见此事亦袖手旁观。董重不乐:“先帝《起居遗诏》,本就立贵子为帝。今太师拨乱反正,乃奉诏行事也。太皇如此行事,恐非先帝所愿。”
轻扯董太皇衣袖,窦太皇答曰:“正因有《起居遗诏》,董卓方能苟且偷生。如若不然,蓟王早回。”
“原来如此!”董重幡然醒悟:“莫非太皇已将先帝遗诏,明示蓟王当面?”
“然也。”董太皇实言言道:“先前,朕已六百里传语蓟王。言,董卓乃奉诏行事。故,蓟国朝野,皆无声。只需令董卓知晓,骠骑此去洛阳,便得大功一件。”
“谢太皇成全!”董重大喜。
“且自去。”董太皇言尽于此,颇多厌烦。
“喏!”董重欣喜若狂,焉能察觉。
1.183 悉听君便
交割利益,于是宾主尽欢。
如董卓所言。二家同姓,五百年前,本是一家。时上寿礼后,王美人无故暴毙。董侯便自幼豢养于永乐宫偏殿。与一众逐鬼童子相伴。先前并不知晓出身。待何后潜入华云号,这才验明正身。掠入西园,豢养身侧,遂以身世告知。
平日颇受善待。故董侯对太后,并无仇恨可言。至于生母因何暴毙,董侯小小年纪,亦无从虑及。被扶立为帝,对董卓亦多依赖。
此正是扶立幼主之妙。
少不经事,故能言听计从。欺君年幼,太好糊弄。今汉外戚,屡试不爽。
董卓虽非外戚,却手握十万大军。须知。军中精锐,多为北伐三杰所募。营中甚至有北伐宿将,讨贼先锋。言是百战精兵,亦不为过。今皆为董卓所用,弘农王果然养虎成患。
叔侄相争,相煎何太急。
董卓上表,罢何苗之大将军位,削其爵。又表车骑将军董重,为大将军。董重乃献帝舅父,此举乃尊旧制,故无可厚非。新任大将军董重,又表永乐卫尉董承,继位骠骑将军。
董卓亦未实言,将洛阳南北二军,万余精兵,皆转授董重并董承二人。
董氏一门随之复起。
又传,董重与董卓之弟董旻(min),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常形影不离。故京师人称“二董”。所谓同姓不婚。二董虽断难联姻,却可经献帝,捆绑利益。
董卓女孙董白,受封渭阳君。待献帝元服,当可入宫为后。
如此,二董亦互为旁亲之属。
洛阳上至汉室宗亲,下至升斗小民,皆乐见其成。何氏式微,董氏崛起。只需权利正常更迭,洛阳当无大乱。无兵荒马乱,便是洛阳百姓之福,社稷之幸也。
稍后,先帝《起居遗诏》,风传再起。朝野上下,心领神会。只需董太师能自圆其说。权臣之路,尚未断绝。
变节投靠董卓之朝臣,纷纷打探。遗诏今在何处。
新任大将军董重答曰,(董)太皇已转交蓟王。不日将由蓟王公之于众。
略作思量,其中利害,朝臣皆心知肚明。二宫太皇之意,不言自明:且看蓟王如何行事。
换言之。为臣为君,战或不战,悉听君便。
如此,事易耳。太师只需笼络蓟王一人,便可万事无忧矣。
累日来,鱼梁台上宾客如云。皆携重礼,欲说太师,结好蓟王。以求早日名正言顺。
此举正中下怀,董卓来者不拒。便是尚书令许攸,亦携百万蓟钞登台。
董卓大奇:“子远何来百万资财。”
许攸答曰:“回禀太师,乃卑下执掌尚书台所积。”
董卓抚须大笑:“子远赤诚。不欺某也。”
许攸一旁赔笑不提。
待打道回府。见陈琳长吁短叹:“本以为,董卓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师出无名,引天下群雄齐讨之。岂料变生肘腋。竟有先帝《起居遗诏》,为其彰目。苍天无眼,如之奈何。”
“孔璋稍安勿躁。”许攸笑道:“鬼谷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孟子又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只需后顾无忧,董卓必死于非命。”话说,史上亦如此。自独掌大权,董卓作威作福,忘乎所以,乃至昏招迭出,死于非命。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
许攸言道:“短则一年半载,长亦不过三五载。天下必为蓟王所得。”
时至今日。陈琳焉能不深信:“二千石可乎?”
“可也。”许攸欣然一笑。
日南郡,象林县,象林苑。
兰沧水入海口,后世称为湄公河三角洲。面积广阔,地势低平,坦荡如砥。枝津纵横交错。土壤肥沃。水衡都尉府良匠,泛舟洲上。据估算,单此三角洲,便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此洲刘备取名“兰沧苑”。乃象林三十六苑之一。其洲最南端,称金瓯半岛。灌木覆盖,密集红树林沼泽。可就地取材,修造白波木兰。
正修筑金瓯馆,并金瓯港。金瓯者,金盆也。
此时,三足踆乌船宫,正泊于金瓯港。蓟王一行,换乘雏鸦号,自入海口,逆入兰沧水。巡游苑中荒洲。
自结为夫妻,交颈而眠,间不容发。得夫君日夜宠溺。另有将作寺所献仙方,固本培元。秦后鲁琪拉,艳光四射,玉软花柔。
“人生会心处,小大景不争;长年兴无涯,风月随阴晴;抽萌及吐蕊,预喜春林荣;客来开茗炉,礼意固匪轻。”
抽萌吐蕊,风月阴晴;客来炉开,小大不争。
终归年长无涯,喜春林荣。
人生会心处,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右御卫长参狼羌梁姿,并左御卫长白马羌白微,领百人云霞卫,守护一行安危。奈何自奉命备下贞绢,全无用武之地。
对于人伦大事,蓟王尤其谨慎。除去和亲,利国利民。从未擅开后宫,方便之门。后宫佳丽如云,云霞卫纵玉色琉璃,万里挑一。蓟王亦分毫不乱。
若说先前,顾及子嗣众多,国不足分。今辟得海外荒洲,三十六苑象林。足够分润。自当螽斯衍庆,绵绵瓜瓞。
王太后之心,宫人尽知。奈何人伦之事,蓟王自有主见。强迫不得。
于是,唯有行曲线救国。以云霞美人充塞。终归向阳花木易为春。
雏鸦号,行宫书阁。
美人冯氏,美人杜氏,美人邹氏,并美人阿奇丽娅、美人英妮娜,美人安娜塔西娅,皆在。
独缺秦后承欢未醒。
“此中何物。”闻二宫太皇,万里来函。蓟王遂问。
“夫君一看便知。”冯美人答曰。
“也好。”察验无误,刘备亲手拆封。函中所藏,乃竹书一卷。徐徐展开,蓟王脱口而出:“《起居遗诏》。”
“夫君可知二宫太皇何意?”冯美人问道。
“乃为董侯,稳坐大位。”蓟王焉能不知:“只需将此诏,告知天下。董卓并董侯,皆可得免。”
“无怪董卓欲以勃海国相赠。”安娜塔西娅,亦窥破其中关窍。
1.184 贪多必失
“勃海乃大国。拥百万之众。其地,足可分十子。”冯美人如花笑靥,尚不足二九之华。
“不取。”蓟王言道:“不说其地,之于三百子嗣,不过杯水车薪。何况董卓虎狼之臣,与他暗行苟且,不啻与虎谋皮。”
“何谓与虎谋皮?”圣火女祭,人前人后,榻上榻下,皆勤学好问。
冯美人遂将其意,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此语乃蓟王首创,并并未见于书籍,故大秦女祭,虽刻苦饱读,亦不知其意。
“勃海国千里之土,百万国民。当时‘一块肥肉’。”黑夜女王英妮娜,嫣然一笑,妩媚生姿。
蓟王淡淡一笑:“蓟国亦有千里国土,更有千万国民。十倍于渤海。何必令取。”
“不是说‘多多益善’么?”阿奇丽娅,满腹所学,终觅得用武之地。
“贪多必失。”蓟王言道:“今汉只闻并县为国,岂有合邦并国。与法不合,不可妄行。”
冯美人果然聪慧:“夫君乃忧,若擅开此列,乃至后世吞并成风。诸王子国攻伐不断,祸起萧墙。”
“为夫,亦有此意。”刘备言道:“董卓废立新帝,众目睽睽,海内共睹。蓟国大汉一藩,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奇丽娅,脱口而出。
刘备轻轻颔首:“人言固然可畏。然心中更需怀敬畏。”
“守节。”英妮娜言简意赅。
“然也。”
“当如何答复?”冯美人柔声问道。
“先将此诏,公之于众。再上陈情表,言,蓟国上下,奉诏行事,别无二心。至于陛下所赐,一概婉拒。”
“喏。”
苦等半月。《起居遗诏》,终被蓟王,昭告天下。
原来,董卓非大胆妄为。乃是奉诏行事。有二宫天皇,并蓟王为证。天下自无人见疑。董侯稳坐大位。就藩史侯,亦无话可说。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乃古之礼法。长子无德,不配为主。故以次子代替。亦是权臣之道。
洛阳朝堂,涣然冰释。我等实非变节易主,乃奉命而为也。于是,皆大欢喜。
至于除何氏之患,又起董氏外戚。时至今日,亦无力顾及。
董卓一时,威风赫赫。洛阳上下,谈之色变。
高坐鱼梁,呼召三台。
首当其冲,当除寿春合肥侯割据。
“蓟王上表,拒并国渤海。蓟王何意?”董卓居高下问。
凡登鱼梁台者,非富即贵。只剩太傅杨彪等一众老臣,入宫伴君。
尚书令许攸,起身答曰:“蓟王乃纯臣。两汉四百年,未闻兼并邦国。故蓟王不欲行悖逆之举。”
“尚书令言之有理。”御史中丞樊陵,起身附和。
“增封数县,如何?”董卓又道。
“恐,蓟王亦无此意。”许攸再答。
“蓟王征伐无义,讨不臣,为宗室表率。蓟国大汉一藩,年年奉献,从无间断。今,新帝继位,大赦天下。封赏有功之臣,焉能独蓟王例外?”董卓言道。
“丞相明见。”群僚下拜。
“子远可有良策。”董卓又问。
“卑下窃以为,蓟王志在四方。立幕府,辟荒洲。向化岛夷,舟行万里。前与少帝,立江表十港。七海之大,广袤无垠,岂是十港能够总括。”许攸窥董卓面色稍霁,便知其心意。遂再接再厉:“故丞相可请陛下诏赐蓟王,并土开疆之权。”
又称作“望柱”。
古代用于表示王者纳谏或指路的木柱。晋·崔豹《占今注·问答解义》:“程雅问曰:‘尧设诽谤之木,何也?”答曰:‘今之华表木也。以横木交柱头,状若花也。形似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谓之表木,以表王者纳涑也。亦以表识衢路也。秦乃除之,汉始复修焉。今西京谓之交午木。”
1.185 董卓无文
“所谓抛砖引玉,便是诱董卓,擅动宫中之物。”桓典轻轻颔首。
“拆九龙门柱,乃董卓祸乱宫廷之始也。”许攸断言。
桓典一声长叹:“非拆宫门,乃拆心门也。”言下之意,拆除人臣之节。迈过欺君凌主的心坎。所谓得寸进尺。今日拆禁中之物,明日宰卖天子弄田,近郊苑囿。焉知他日不将宫妃公主,占为己有,**宫闱乎?
“正是如此。”许攸难掩得意。
“尚书令此计,非抛砖引玉,乃杀人诛心也。”桓典一语中的。
“乱世用重典。非虎狼之药,不可治虎狼之患也。”许攸答曰。
“然上天终有好生之德。尚书令,当适可而止。”桓典言尽于此。
许攸起身恭送。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许攸之路,岂能行百里半于九十。
周时所铸九龙柱,自当珍贵无比。以汉宫门柱赐蓟王。其用意不言自喻,言指蓟王乃大汉擎天之柱也。
更有甚者,天子诏赐九龙柱,令蓟国立为“桓表”。并由左至右,赐三柱名:辟土、兼国、服远。授蓟王辟土、服远、兼国,三权。
“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
昭告天下,海内震动。
诚如赐加九锡。所赐之物,究竟何如,需看如何释义。亦如上古经文,究竟何意,且看如何注解是一个道理。
三根上古九龙柱。被献帝金口玉言。附加辟土、服远、兼国,三项特权。赐予蓟王,可想而知。
其礼遇,已远超九锡。
换言之,蓟王可将海外所辟荒洲,悉数并入封国。
或有人问,为何只是海外。
只因辟土、服远、兼国,九龙三柱,乃一体授予。三柱一体,不可分割。
其中“服远”,便限定了辟土并兼国的方向。
三根铜柱,亦有主次之分。居中大柱,称兼国。左右为辟土并服远。此亦寓意主次:先辟土、服远,再行兼国。
蓟王远在象林苑。天子虽有所赐,王太后并王后,亦不敢擅断。六百里传书。蓟王言:可。
于是乎,朝野内外,弹冠相庆。蓟国上下,与有荣焉。
许攸所谋,一石二鸟。即便蓟王,面对辟土、服远、兼国,三权。亦无从抗拒。而对董卓等洛阳权贵而言。大汉十三州之外,皆徼外蛮荒之地。予取予求,何必在意。
能安抚大汉一藩,坐稳锦绣江山。方为长久之计。
舍无足轻重,区区三根铜柱。何乐而不为。
九龙门柱,遂被合力拆去。百余大车,列队送入函园,吊装入船,并洛阳使团,同往蓟国。
正副使节,正是太傅杨彪并太仆王允。
此时被董卓遣出京城,看似重用,实则驱离中枢也。待返回,大局已定。再无立足之地。
杨彪心灰意冷。先前便与卢少保约定,欲投蓟王。此去,正中下怀。恐难再回。王允心牵朝堂,必不愿远避。二人难免,分道扬镳。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丞相府,鱼梁台。
董卓再开府议,群僚齐聚,百官就位。
“十万精兵,拱卫京畿。人吃马嚼,耗费极多。眼看粮谷将尽,只有半年之需。诸位可有良策?”
闻董卓此语。许攸心中冷笑,而面色不变。莫说半年,便是百日亦难支撑。
见座下群僚,一筹莫展。
董卓遂看向三独坐席。
不等董卓开口,许攸已起身答曰:“禀丞相。卑下窃以为,洛阳并不缺粮。如阳港双市,日日帆满,转运蓟国稻谷。便无券钞,亦可用五铢钱,足量贩来。”
“百官薪俸,皆用蓟钞。何来铜钱?”董卓问道。
“闻先帝授蓟王五铢钱范,乃出西园。由钩盾令宋典,命匠人铸造。只需寻来,当可一用。”
“哦?”董卓眼中,精光毕露:“尚书令欲使铸钱乎?”
“丞相明见。”许攸再拜。
“可行。”略作思量,董卓遂言道。
“然,铸铜何来?”御史中丞,起身言道:“京畿之地,并无铜铁。”
“此事易耳。”许攸笑答:“青铜之器,洛阳贵胄,何其多也。取来足可铸亿万角钱。”
“便依尚书令之言。”董卓雷厉风行:“传命,收铜铸钱。”
“喏。”
许攸又进言道:“丞相宜下敕令,列候以下,改用漆器。”
“可。”董卓果然言听计从。
中郎将牛辅,不等罢议,便领兵而去。
破门抄家,四处叫嚣:列候以下,用漆器;凡有僭越,夷三族。
秦胡贼兵,如狼似虎。董卓只手遮天,敢怒不敢言。
诸如鉴、炉、缶等青铜重器,亦难遮掩。被悉数掠走。
一日所得,堆积如山。
董卓又唤来钩盾令宋典,于上林苑上,试铸角钱。
宋典自不敢怠慢。不出十日,便铸出四出五铢。呈于董卓当面。
与蓟国角钱,大同小异。董卓爱不释手。于肥掌中掂量数次,忽问道:“钱重几何?”
“足重五铢。”宋典谄媚一笑。
“嗯……”略作思量,董卓又问:“若减重,可乎?”
“可也。”董卓心思,宋典焉能不知:“当年,先帝欲造三铢小钱,以补缺铜之困。因故未行。后授于蓟王,才有今日四出文钱。”
闻此言,董卓这便定计:“如此,再试造三铢钱。”
“喏。”宋典自领命而去。
话说,史上灵帝崩后,董卓废少帝立献帝,自封太师。种种倒行逆施,引山东诸侯,群起讨伐。董卓不敌,火烧洛阳,携帝西入长安。为补财政之缺,于初平元年(190年)毁始皇所铸十二金人(铜人)之九,并攫长安、洛阳两地铜马、铜人等宗庙祭盛黍器,铸成小钱。
又因洛阳铸工及铸钱设施,皆毁于大火,故董卓铸造小钱,钱体轻小,制造粗劣。且内外无廓,“五铢”二字模糊不清,难已辨认。被世人讽刺为“无文钱”。
俗称“董卓无文”。
以一金人重十二万斤计。董卓足可得钱,七八万亿枚。九金人,再加铜马、铜人,所铸小钱总量,当不下百亿。
此等劣币,大量流通,必致通货膨胀。以至于“谷石数万(枚)”。
民怨沸腾,群盗蜂起。汉五铢币制,随之彻底崩坏。
1.186 泛滥成灾
事实上,若董卓铸足重四出五铢。危害并不大。
自蓟国角钱,以一兑五,收尽两汉五铢。并券钞大行其道。铜钱已渐变成储备货币,越发不参与流通,大量窖藏于各地赀库。源源不断,贩回蓟国。回炉重铸成四出文钱。
所铸角钱,取券钞发行量十分之一,输往各地赀库。足够支取。
蓟钞面值,最大已至千角。千角便是铜钱一缗。可想而知,收入钞夹,足够日常所需。从专用钞纸、雕版、到烫印、封膜。重重防伪,断难仿造。历经数代更迭,蓟国已全面转用纸币。
更有甚者。蓟国造纸术独步天下。此等奇技,海外诸国,闻所未闻。技术鸿沟,堪比登天。便是有心已无力。
蓟国宝钞,更需另握琉璃烧造奇技。一言蔽之,环顾宇内,非人力可及。
凡蓟国良匠,必出将作寺。凡入将作寺,必为墨门子弟。墨门,自有“墨守成规”。墨规之下,匠心独运。又岂会轻易背主。时下,匠人是一个职业,更是一个门派。其核心凝聚力,可想而知。
比起史上火烧洛阳后,百业凋敝,良工全无。时下,由四出文钱始作俑者,钩盾令宋典,领衔仿造。其技艺之精湛,本足可“以假乱真”。
奈何时间紧迫,无从精工细作。外加董卓欲造三铢小钱。唯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勉强为之。
抄掠全城,所得铜器,全无成本可言。董卓再铸三铢小钱,乱价足重五铢钱,可谓一本万利。
唯一破绽,便是蓟国乃用铜范。上林苑为求迅捷,故用泥范铸钱。虽经打磨,然与真钱,毕竟不同。稍加留意,足可分辨。
更何况,仅为三铢重。份量不足,入手便知。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洛阳朝堂,困守关中。机构臃肿,兵卒众多。人吃马嚼,外加宗室贵胄,封君列候,嗷嗷待哺。
朝中缺钱,可想而知。
万幸。百官俸禄,皆由钱堡足额发放。蓟王虽因故离京,然奉献不改。便是春腊二赐,洛阳百官,亦与蓟国比同。
俗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只恨蓟王不愿受禅。否则,何必于董卓当面,卑躬屈膝。颜面无存。
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纵览董卓人生轨迹。火烧洛阳,迁都长安,可谓最大败笔。亦如许攸所断言,董卓其人,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西迁长安后,远离关东联军,又近羌人盘踞。董卓只手遮天,筑坞于郿,高厚七丈,与长安城相埒,号曰“万岁坞”,世称“郿坞”。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后卓败,坞毁族灭。
当下,虽未迁都长安。然内忧外患,已涣然冰释。南阳毁于大水。群雄貌合神离。汉室宗王崛起,更有蓟王虎踞河北。
尤其先帝《起居遗诏》一出,居拥大义。蓟王奉献如故,天下自当俯首称臣。
献帝父母皆亡,孤家寡人。唯仰仗董卓,守护周全。内外皆同党,左右皆爪牙。此时董卓境遇,与先前可谓云泥之别。功成名就,自当马放南山,坐享荣华富贵,后半生清平安乐。
“肉腐出虫,鱼枯生蠹”。千里之堤,终溃于蚁穴。
故桓典有言。许攸毒计,杀人诛心。
长史之马,死于道旁捧杀。
泥范铸钱,果然迅捷。得首批三铸小钱,董卓犒赏三军。各处大营,欢声雷动。奈何兵士出营入市,手中劣钱,比照两汉五铢,竟先折六成,再行五兑一。计“十二兑一”。
兵士心中恼怒,可想而知。
然市中商家,有恃无恐。言,小本生意,本就不易,幸得蓟王庇护,才勉强为继。
蓟王赫赫凶名,便是秦胡贼兵,亦不敢造次。
回营后纷纷叫嚣。眼看兵乱将起,营吏急忙上报鱼梁台。董卓遂下敕令,新铸小钱,当与四出五铢等价。
有道是皇命难违。
本以为,洛阳商家,无计可施。岂料洛阳市价,一夜间,暴涨十二倍。
与此同时,蓟钞亦水涨船高。购买力一如先前。
一计不成,许攸又出一计。
朝中百官薪俸,皆先行兑换成小钱,再足额发放。洛阳百姓,凡有税赋,皆需用小钱,足额支付。如此强行流通,终至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一方面,洛阳百姓需用蓟钞,购买生活所需。另一方面,又需忍受董卓盘剥,一比一,兑换小钱,缴纳税赋。
见有利可图,董卓遂命心腹,于洛阳各处,立子钱数十家家。用于小钱兑换。
须知。依《汉律》,凡遇徭役,服役人若不应征,需出钱入官,由官寺另雇人,代为服役。称“过更”。试想,洛阳贵胄,身娇体贵,如何能受劳碌之苦。如此一来,为过更,唯忍痛兑换小钱。
洛阳百万之众,月月过更。令董卓所铸小钱,迅速泛滥成灾。
百姓苦不堪言。商家感同身受。于是金市子钱十家,齐入函陵官寺。求救函陵令鲁肃当面。鲁肃好言宽慰,遂六百里通报国中。
蓟王新婚燕尔,远游未归。
王太后并王后,专开朝议。
“臣窃以为,断不可开此例。”赀库令刘修,起身奏报。刘修乃蓟王从弟。执掌赀库多年,堪称宿吏。劣币危害,焉能不知。
“刘令君,所言极是。”市舶令田骅,亦出身商家:“若开此例,天下必兴盗铸之风。盘剥百姓,市价飞涨。恐至民不聊生,此其一也。累及蓟钞,乃其二也。若蓟钞无用,必囤积铜钱以自保,乃其三也。”言下之意,币制混乱,良莠不齐。民众必囤角钱保值。如此,市面良币日稀,成恶性循环。民众越发惜出,并将所持券钞,大量兑换成铜钱。乃至各自赀库,无足量存钱,等价兑换民众手中券钞。终至挤兑风波。
蓟王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更令赫赫威信,自云端坠入无底深渊。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右相耿雍,一针见血:“良莠之争,不可苟同。”
1.187 货币战争
“洛阳百姓,亦不可弃之不顾。”公孙王后言道。
王太后轻轻颔首,遂看向幕府首席:“中丞可有妙计。”
贾诩起身奏对:“禀太后,臣,窃以为,小钱之害,乃因朝政日非。董卓假传圣命,百姓不敢不从。故至小钱泛滥。为今之计,当一如先前,不改十二兑一。权宜之计,可另开贳贷,补百姓之缺。收铜铸钱,必有时尽。”
“贳贷百姓。”太后言道:“诸君以为如何?”
“中丞之计,可行。”左相崔钧,起身奏曰。
市舶令田骅,亦奏曰:“诚如中丞所言。收铜铸钱,数目有限。只需赀库十二兑一,收回重铸。市中小钱,当日渐稀少。直至除尽。如此,小钱之害可解也。”
赀库令刘修,却又疑问:“洛阳百姓并无账户,如何贳贷?”
此言,直切要害。赀库账户,非蓟人不可拥有。
“先由函园百姓始。”太后已有定计:“六百里传语蓟王定夺。”
“喏。”群臣应诺。
罢朝后,南宫少府,遂将洛阳之事,快船发往日南。
象林苑,雏鸦号。
蓟王洗漱更衣,入书阁理政。
“小钱之害,在于反复流通。”蓟王一语道破:“若只流通一次,悉数收归入库,危害立止。”
“夫君所言极是。董卓收铜铸钱,待铜尽则铸毕。只需将所铸小钱,十二兑一,收归赀库。重铸角钱。则害可消。”关于货币,圣火女祭颇有建树。
“唯一所患,董卓敕令,赋税皆需用小钱。民众不敢违,如之奈何。”冯美人言道。言下之意,为足额缴纳赋税,民众必私藏小钱,不兑角钱。乃至市面上,恶币流通,除之不尽。
“此事易耳。”蓟王已有定计:“令赀库,贳发‘代币券’。与小钱等价兑换。只需凭此卷,便可入赀库,足额兑换小钱。并十二兑一,置换蓟钞或角钱。”
“夫君为何多此一举?”邹美人不解。
美人安娜塔西娅,却已醒悟:“夫君此举,乃为尽收小钱。只需市中无小钱流转,手持代币券者,唯有转兑蓟钞。待积铜用尽,董卓亦无小钱可铸。劣币之危可解。”
“然仍有代币流转,又做何解?”冯美人问道。
美人英妮娜,满脸钦佩:“夫君将铸币权,收归赀库。民众凡有所需,皆可用手中蓟钞,换取代币。”
“代币增发,浮动兑率。”蓟王一语中的:“小钱本不参与市中交易。唯一用途,乃支赋税。只需令赀库不断印制代币。民众足额兑换。代币最终皆流入董卓之手。而蓟钞本币,并未受损。待积铜用尽,董卓手握代币,唯向赀库兑换。那时便可推说,小钱皆重铸成角钱。代币唯有兑换蓟钞,或角钱。至于,是否十二兑一,则非董卓所能及。”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兑率贬为二十兑一,乃至百兑一。可想而知,董卓手握海量代币,遂成废纸。
“若知其中关窍,董卓必不会令夫君如意。”冯美人笑道。
“只可惜,董卓不知。”蓟王一语中的。
“当如何施为?”邹美人遂问。
“令赀库贳贷。凡有守陵人作保,洛阳百姓皆可贳得‘代币券’。”
“我若是董卓,当攫尽洛阳之铜,熔铸小钱。”圣火女祭,一语中的。
蓟王轻轻颔首:“利欲熏心,铤而走险。”
如前所说。钱币只有参与流通,才有价值。
正如时人兴厚葬风俗。两汉四百年,海量五铢被埋入地下,不见天日。于是才有缺铜之困。蓟王创立蓟钞,约定价值。与铜钱不同。一块琉璃宝钞的造价,与其约定价值,可谓云泥之别。至此,富人多换用券钞陪葬。纸币的特性决定,必不会出现缺钱之危。
随蓟国崛起。上邦风物,大行其道。
铜本位的货币体系虽保持不变。然铜钱多已用作储备货币,而不参与流通。约定价值的蓟钞,渐成流通货币。
为稀释风险。蓟王又分门别类,印制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楼钞、通钞,以及专用于收藏(陪葬)的宝钞。丰富币值体系。
诚然。若董卓早知,代币与蓟钞,仍为十二兑一,必不甘心。故暗行浮动兑率。须知,民众多行贳贷。至于偿还几何,当视情形而定。待尽得董卓无文小钱,回炉重铸成四出文钱,尽得其利。蓟王大笔一挥,免除洛阳百姓债务,亦无可厚非。
董卓天怒人怨,倒行逆施。尽收洛阳之铜,终为蓟王嫁衣。
蓟王名利双收,乃最大赢家。
可叹董卓恶事做尽,身背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1.188 为所欲为
“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光武之所以有此问。足见民间确有此风。
董卓发妻早丧。先前宦海沉浮,加之常领兵在外,故未续弦。今稳坐丞相高位,府中不可无女主。遂动续娶之心。史上,看中安定皇甫规霜妻马氏(注1)。欲礼聘之,岂料马氏宁死不从。如今马氏封滎阳君,嫁入蓟王家门。董卓自无从垂涎马氏“年犹盛而容色美”。
许攸窥破其意,遂以公主相配。
董卓果然心动。
先前身轻位卑,不敢想不敢为,今权重如斯,还有何不敢想,不敢为。
阳安长公主,名(刘)华。桓帝长女,延熹元年,册封刘华为阳安长公主,后嫁不其侯伏完。先前因黄巾逆乱,滞留京中。衣食渐缺,不得已将食邑质押子钱家。这才转危为安。今阳安吸纳汝南黄巾余众,就地屯田大成。足可自给。由鲁相宋奇,掌控全局。操练兵马,磨尽贼气。再加披装棠谿兵甲,不出数载,当可一用。
正因有阳安长公主夫妇,先行质押。引县主封君,纷纷效仿。其妹,颍阴长公主刘坚,阳翟长公主刘脩,并灵帝万年公主,皆先后质押汤沐邑。亦因此事,封君县主,多有往来。
万年公主亦不例外。
许攸得董卓密令。不敢怠慢。携重礼登门,求见不其侯伏完。
伏完得闻,不由皱眉道:“丞相已过不惑之年,且为续娶。焉能配先帝之女?”
许攸答曰:“丞相手握十万精兵,铸钱无数。何以无妻?”
“这……”伏完无语。许攸言下之意,此一时,彼一时。董卓权势滔天,洛阳朝野,为所欲为。求皇女为妻,亦合情合理。
伏完所虑,许攸心知肚明:“君侯所虑,乃皇女下嫁。然遍观朝野,还有何人可与丞相比肩。若惹恼丞相,岂非不美。”
“如此,或可一试。然成与不成,且看天意。”伏完勉强答曰。
“多谢君侯成全。”许攸肃容下拜。
“令君速速请起。”伏完面色,已说明一切。
待送走许攸,阳安长公主自出屏后。
取来礼单一看,不由冷笑:“董贼出手,着实阔绰。”
久为夫妻,焉能不知长公主秉性。一句“董贼”,足以。
见伏完默不作声,长公主怒从心起,又悲上心头:“前有汉女和亲胡虏,今有皇女下嫁贼臣。果然‘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
言罢,长公主已泪流。
“长公主息怒。”伏完叹道:“董卓手握十万大军,狼子野心。若不从,恐为其所害。”
“只恨伍孚,未能杀贼。”长公主恨声道。
言及此处,伏完终于坦露心机:“长公主欲除国贼乎?”
“夫君何意?”
伏完为人,沉深有大度。便是长公主,亦难窥所思所想。故才有此问。
伏完附耳言道:“伍孚之所以不成,只因董卓狡诈多疑。朝服之下,竟披三重软甲。虽有七星宝刀,仍未能尽全功。若成亲当晚,榻上坦诚相待。事可成乎?”
长公主幡然醒悟:“榻上行刺。”
“然也。”伏完眼中利芒,一闪而逝:“除此贼,大汉可定也。”
“不料夫君,竟英雄如斯。”长公主亦不逞多让:“奈何万年(公主)年幼,恐不敢行事。”
“故需你我,助一臂之力。”伏完已有定计:“西园太后,并前大将军何苗,可为同党。”
“也好。”长公主狠下决心:“这便入西园,一探究竟。”
“万勿大意。”伏完叮嘱道。
“夫君放心。”
稍后,长公主车驾出府,直奔西园而去。
洛阳城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遍布军中斥候,董府细作。然牛辅来报,董卓不疑有他:“长公主乃为某之事,车入西园。诸将不可为难。”
“喏。”牛辅领命自去,传达董卓将令。
故长公主车驾,一路无阻,直入西园。
入千秋殿,与何后相见。阳安长公主乃桓帝长女。与何后平辈。且为汉室皇女,身份尊贵。
何后撤帘相见。
目睹何后,盛年绝色,母仪天下。长公主不由心生慨叹。
何后入西园守丧三载,广有贞名。再加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更引西王母并巫山神女,先后降临园中。西园祥瑞圣地,足见一斑。
“长公主所为何来?”何后先问。
“乃为董太师之事。”长公主答曰。
“董太师何事?”何后不动声色。
“太师欲续娶万年为妻。”长公主石破天惊。
何后微微一愣:“太师欲娶先帝之女。”
“然也。”
话音未落,忽听屏后一声长吁。长公主这便了然,必是何苗窥听。
“太师年近半百,万年不过及笄。老夫少妻,徒惹人笑。”何后言道:“太师贵为上公之首,执掌天下权柄。岂能不知进退。”
长公主顺其言:“不料董卓权重如此,仍不知足。竟觊觎皇女。”
“长公主所言极是。且回太师,此事不妥。”何后言道。
“若一口回绝,恐惹恼董卓,延祸满门家小。”长公主言道:“妾寄身洛阳,不比太后,足有一万西园卫。”
见其似有未尽之言,何后遂问:“依长公主此计,该当如何?”
“请屏退左右。”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待千秋殿中,并无旁人。长公主遂以心腹之事相告:“刺董可乎?”
何后眸生异彩,一闪而逝:“愿闻其详。”
“假公主下嫁,刺董贼于床榻。料想,贼臣必除软甲,可一击毙命。”
“昔日荆轲刺秦。秦舞阳年十二杀人,却当殿露怯。何况一柔弱女子乎。”太后摇头:“此事难成。”
长公主仍不死心:“使人假扮,如何?”
见何后无语。长公主又道:“万年自幼长于深宫。董卓未窥其貌,焉能分辨。”
“倒也可行。”何后轻轻颔首:“然董卓身肥力大,仍需男扮女装。方可穿胸洞背,杀于榻上。”
“宫中黄门可乎?”长公主问道。
“黄门柔弱,不足担此大任。”何后摇头。
“这……”长公主一时亦无人选。
“某去。”
1.189 天降大任
音犹在耳,便见一宫装丽人,自出屏后。
长公主忽生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无从记起。
待西园宫妃行礼落座,何后才道破天机:“乃朕之二兄,前大将军何苗是也。”
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男扮女装,为人不齿。何苗面露愧色,急忙言道:“禀太后。某愿假扮公主,刺董贼于榻上。”
“二兄可知,此去许不复返也。”何后劝道。
“臣已尽知。”何苗答曰:“不瞒太后,那日上林苑,臣已有死志,蒙太后不弃,留得性命。董卓其人,狼子野心。今逼皇女下嫁,明日必迫太后并麟子。宜早日除去,解心头大患。”
“若大将军出手,此事成矣。”长公主细观,自一拍两散,又日夜假扮宫妃,潜移默化,何苗越发阴柔娇媚。举手投足,全无破绽。
何后云淡风轻:“有劳二兄。”
“不敢。”何苗喜从天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何后有感而发:“二兄堪此大任也。”
心绪万千,前情往事涌上心头,昨日种种历历在目。何苗不觉已热泪盈眶。
稍加平复,遂拭泪言道:“此事仍需一人相助。”
“何人?”长公主忙问。
“尚书令许攸。”
“不可。”长公主颇多惊慌失措:“万万不可。此獠乃董卓爪牙。闻伍孚之败,便因许攸暗中报信。”
何苗言道:“许攸此人,足智多谋。诸多前情,细细想来。恐皆为其所用。伍孚怀揣利刃,乃七星刀。本为太仆王允祖传之物。亦是许攸登门求之。那日殿前行刺,董贼不多不少,恰好身披三层软甲。减一分则亡,增一分则重。料想,必是许攸,先行试过。故知七星刀,虽能穿三重甲,然必成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闻此言,长公主更显手足无措:“既如此,何以再中诡计。”
何苗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此乃连环苦肉计也。只为取信董贼。”
“许攸为何如此行事。”长公主追问。
“诚如太后所言。足智多谋许子远,焉能明珠暗投。先前不知,今已尽知。”何苗答曰:“王莽不出,光武不现。许攸欲使董卓,逆篡如王莽也。如此,蓟王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提王师百万,上洛勤王。除董贼而三兴炎汉。天下可定矣。”
“……”何苗之语,好似晴天霹雳。长公主竟一时无言。
“故,窃以为。只需于蓟王有利,许子远定不会束手无为。”
“如你所言。此时杀董贼,于蓟王有利乎?”长公主毕竟出身汉室。今日之董卓,远非前汉之王莽。此时除董卓,似为时过早。
何苗眼中异色,一闪而逝:“于蓟王不利。”
“既如此,许攸岂会相助。”长公主反问。
“此,亦是苦肉计也。”何苗终于道破心机。
“莫非……”长公主幡然醒悟。
“若事成,董卓一命呜呼,天下可定。若不成,董卓必迁怒何氏一门并太后。盛怒之下,兵围西园。屠戮宫室,可为王莽矣。”何苗字字见血。
长公主惊惧莫名。
“莫非,天下皆属蓟王乎?”
何后言简意赅:“麒麟天降,便为终结乱世。”
“此乃天意,人力不能及也。”何苗叹道。
长公主屏气凝神,终有所悟:“事成,今汉国祚犹可继。事不成,亦助蓟王三兴汉室。”
“长公主所言极是。”何后眸露赞许:“伍孚刺董,许攸虽暗中告密,却未和盘托出。乃至董卓虽有防备,亦难免受创。只因许攸明哲保身,为避嫌也。此事亦当如此。许攸虽暗中提醒,却不会言明。董卓骄横,或有机可乘。”
“胜负几何?”长公主多此一问。
“五五之数。”何后亦多此一答。
长公主魂不守舍,车驾出西园。
回府与夫君伏完密谈,方知天下时局,早有定数。
伏完叹道:“太后自麒麟送子,已留后路矣。”
长公主感同身受:“事成,仍为太后,居拥西园。事败,避入蓟王后宫,足保满门富贵。”
1.190 一较高下
“叔达,何出此言。”许攸反问。
“昔蓟王西征,贾诩献平羌连环计。闻乃四(五)连环也。”何苗如实答曰:“今有子远“定国连环计”,岂能令贾文和专美于前。”
闻此言,许攸久久无语。
本以为,神鬼奇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料竟被男扮女装之何苗,窥破心机。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瞬息之间,智机千变。许攸终吐露真言:“待董卓逆乱,蓟王必传檄天下,提兵勤王。洛阳人人自危。为求自保,必有亲信,杀(董)卓以谢天下。此乃,连环苦肉计之第四环,‘屈身杀贼’也。”
“何人可担此大任。”何苗惊喜相问。
“必是董卓信赖之人。”许攸并未言明。然似已有适宜之选。不出所料,必是某“西凉大人”。西州莽夫,贪残放滥,生性薄凉。枭视狼顾,岂有忠心可言。
“子远设此谋,当可与贾文和比肩。”何苗叹服:“只需定下婚期,某便假扮公主,刺董贼于大婚之夜。鱼梁台四面高耸,插翅难逃,乃何某绝命之地也。”
闻此言,许攸肃容下拜:“董卓即便侥幸未死,亦会迁怒太后并何氏家门。依董卓为人,必除之而后快。盛怒之下,大逆无道,围攻西园。只需太后,再行苦肉计。纵火焚宫,大势定矣。”
“莫非,竟是五连环!”何苗大吃一惊。竟超出平羌连环计一筹。
“然也。”许攸得色,溢于言表:“第五(四)环,称‘投薪救焚’。”语出《邓析子·无厚》:“不治其本而务其末,譬如拯溺锤之以石,救火投之以薪。”用在此处,乃言指趁机纵火,嫁祸董卓。待西园尽毁,太后无存。人神共愤,可想而知。那时,蓟王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何须十八路诸侯。蓟王百万大军,攻入洛阳。再定大汉江山。至于何后并麟子,结局究竟如何。之于天下大势,已无足轻重。战后,蓟王告知宗庙,昭告天下。纳前朝帝后入宫,亦是继往开来,美谭一件。充茶余饭后谈资耳。无人说三道四。
然,终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后事如何,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
“子远,欲杀我满门乎?”何苗大惊。窃想,何后若行玉石俱焚苦肉计,纵火尽烧西园。园中何氏老小,焉有命在。
“太后护子心切,舔犊情深。焉能葬身火海。”许攸宽慰道:“乃假死脱身也。”
“何以知之?”何苗忙问。事关满门老小,焉敢怠慢丝毫。
“年初。太后于流香渠旁,另诸新港。连通园中水路。如今,三千石船,可舟行内外。更加园中暗藏水门,直通濯龙园。何况太后早有所备。纵火势焚天,亦足可转圜。”许攸答曰。
“太后筑港,竟不为运粮。”何苗这才醒悟。
许攸言道:“所谓苦肉计,有‘正反之分’、‘生死之别’。如伍孚,以命相搏也。如太后,死里逃生也。因时因地,因势因人而异。断不可,一概而论。”
“太后先前便欲避入函园,泛舟蓟国。只因不舍骨肉亲情,临时该意,将某接回。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山易主,社稷难续。只求太后并麟子,能觅得栖身之所,立足之地。”何苗拭泪言道。
许攸竟不由得心生怜悯。遂又叮嘱道:“叔达切记,董卓不可早亡。否则,前功尽弃。”
何苗再拜:“谢子远,据实已告。”
二人言尽于此,依依惜别。
稍后车回西园,何苗据实通禀。
“好个许子远。竟将朕亦算计其中。”帘内何后,云淡风轻。
“许子远,连环苦肉计,当真匪夷所思。”何苗已生死志。何后所思所想,亦无需知晓。故此时亦去不追究,许攸和太后,是否早有同谋。
“许攸足智多谋。为求自効,费尽心机。故仿贾诩平羌连环计,设此奇谋。董卓置身瓮中,而不自知。难逃一死也。”何后话锋一转:“不瞒二兄,当日上林苑,朕之所以临时改意。除难舍你我兄妹之情,亦因出馆时,得太仆(赵忠)暗呈密信。”
“莫非,密信乃出许子远!”何苗恍然大悟。
“密信虽未署名,然细思量,朝野之中,唯许攸有此奇谋。”太后言道:“那时,朕便已知晓,‘五星连珠苦肉计’也。”
《汉书·律历志上》:“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何苗一声长吁:“闻鞠城兵乱,贾诩单车拦下窦太皇。时,不敢尽信,天下竟有此等人物,智多近妖,未卜先知。今,再闻许子远行事,方知天下奇士,何其多也!想我中人之姿,却求位极人臣。何其,不知死活也。”
“如贾诩,许攸,非明主不可驾驭。”太后言道:“上行下效,投其所好。若是昏君,则祸乱天下也。”
“太后所言极是。”何苗感同身受。
何后又道:“万年自幼长与深宫,深谙汉宫仪。二兄需如当年小妹嫁时,勤学苦练。务求尽善尽美,不可被人窥得破绽。”
“臣,敢不从命。”何苗拜退。
稍后,太后赐万年公主与丞相婚事,震动朝野。
便是献帝,亦出言询问。
左右忌惮董卓淫威,不敢多言。陛下追问,只说乃金玉良缘。丞相位极人臣,娶皇女为妻,亦无可厚非。
献帝年幼,深信不疑。
本以为,皇女出嫁,必从长计议。岂料半月之内,已草草定下婚期。
夜长梦多乃其一。痛长不如短乃其二也。毕竟董卓年过四旬,又是续弦。万年公主,二八豆蔻,身娇体贵。联想洞房花烛之状貌,徒令人长吁短叹。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用后世话言,好白菜皆为猪拱。
联姻汉室,董卓越发恣意妄为。
假丞相府窄,与皇女不配,擅自外扩。将西罼圭苑亦并入私园。
东西罼圭苑,皆为董卓府邸。
侍御史扰龙宗,上述劾奏。遂被董卓所恶。
时董卓拥兵京城,专断朝政,欲杀人立威。龙宗未解剑而见卓议事,卓立杀之,京师震动。
群臣闭口,不敢多言。
十月中。
董卓大婚。
鱼梁台上,高朋满座。洛阳权贵,齐聚一堂。
董卓意气风发,坐等皇女车驾抵达。
1.191 鱼梁血溅
婚仪如蓟王秦汉和亲,隆重礼仪。
待万年公主婚车入园,金檠引路,登鱼梁高台。万年公主长于深宫。除左右亲随,无人一睹芳容。董卓纵权势滔天,亦不敢擅闯宫闱。
乃由黄门署中画工,手绘公主容貌,转呈董卓。
董卓得见,果称绝色。
鱼梁台上。见公主宫装幂篱,娉婷袅娜,风姿妖娆,无处不美。董卓色心大动,垂涎欲滴。然却不敢人前失礼。唯强忍焚心之火,先送入后殿寝室。再出前殿,与百官豪饮。
所谓满座高朋,不过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之辈。席间奉承献媚,可想而知。董卓志得意满,来者不拒。觥筹交错,换盏推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董卓起身赴后殿,与汉室皇女,行周公之礼。
踉跄入殿,枝灯辉煌,华室生香。
定睛一看。万年公主,正榻上端坐。气血沸腾,董卓急不可耐。这便手持三尺玉如意,摇晃近前,将幂篱挑起。
步摇云鬓,缀珠点翠。玉色花容,美貌似曾相识。不及端详,积欲入脑。余下礼仪皆顾之不及。董卓宽衣解带,合身扑上。
董卓离席。前殿百官群僚,互相结交,肆无忌惮。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悲号,响彻高台。
殿内百官,闻声停盏。须臾,又大笑哄堂。必是丞相出师不利也。于是,欢饮如旧。
直至中郎将牛辅,领兵冲入后殿,方知事大。
后殿婚床血染。董卓披头散发,**衣衫。一手捂裆,一手提剑。追砍婚妻万年。万年公主云鬓散落,唇角残红。手持血匕,四处躲闪。
闻窗外金戈大作。急忙奔向三楼平座。
董卓血流如注,忍痛追上。
寒光一闪。直棂门四分五裂。
血目扫过。只见万年公主,正倚栏冷笑。
月朗星稀,风过微寒。
“贱人何故伤我!”董卓怒不可遏。
万年公主冷笑。用力啐出一团血肉,变换男人声线:“董贼,且看某是谁!”
董卓恶寒,竟忘创痛:“何……苗!”
何苗仰天长笑。花枝乱颤,血滴不止。顺下薄襌,染红足衣。
“不知妾之热肠,丞相满意否?”
“啊啊啊——”董卓恶极。猛然跨步。不料牵扯创处,一时寸步难行,痛彻心扉。
“丞相!”心腹爱将牛辅,领兵而至。
“活捉贱妇,千刀万剐!”董卓怒不可遏。
“喏!”惊见董卓胯下涌血,牛辅又惊又怒。不料一场大婚,竟暗藏杀机。无论是否皇女。皆留之不得。杀之泄愤!
“拿下!”
不等西州虎狼,一拥而上。
狂笑声中,刺客已仰面栽下。
众人追之不及。牛辅伸手去抓,只将半片残袖撕下。
刺客撞上屋檐,又翻滚坠落高台。
扑通一声,再无声息。
冷风一吹,猛然回魂。牛辅反身奔向董卓。
“速传侍医!”
再看董卓,已痛至昏迷。
鱼梁台上,一夜鸡飞狗跳。
惊闻丞相遇刺。百官群僚,岂敢擅离。草草罢筵,前殿恭候不提。
翌日天明。
中郎将牛辅,浑身血染,满脸杀气。传丞相口令,百官暂避。又命尚书令许攸,入内相见。
许攸不敢怠慢。遂入后殿寝宫,与董卓相见。
只见帷幄之中,董卓高卧。
婢女进进出出,血腥刺鼻。
许攸长跪,不敢多言。
少顷,忽听董卓虚声问道:“如何?”
便有府中侍医低声答曰:“禀丞相,失一卵。”
“可损人伦。”董卓又问。
“当无损也。”侍医小心作答。
闻董卓再无言语,侍医自去。
牛辅帐下抱拳:“丞相,尚书令已至。”
“卑下,拜见丞相。”许攸跪拜。
“今日之事,又当如何。”
“敢问丞相,何人行刺?”许攸佯装不知。
“太后。”董卓答曰。
“嘶——”许攸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万年公主,乃刺客假扮。”
“何……苗!”董卓切齿生恨。忽想起床榻之事,不由遍体恶寒。
许攸心神大定而色不变:“若何苗行刺,必太后指使。欲杀丞相而后快也。”
“某亦如此…想。”胯下剧痛来袭,董卓难以支撑。长话短说:“可有良策。”
“西园墙高壁厚,固若金汤。又有万余精锐守备。强攻不易。唯有……”
“说。”
“火攻。”许攸眼中闪烁精光。
闻帐中久久不语。
恐计策半途而废。许攸又进言道:“西园内有仓廪府库,广厦千间。渠水流香,积谷可食数年。若围而不攻,久必生乱。宜当速决。”
“恐为天下所诟。”熬过疼痛钻心,董卓又道心忧。
“太后逼迫二宫太皇,令以北逃,逆妇姑之礼,无孝顺之节。又使二兄何苗,假扮公主,刺杀重臣。五次三番,指使前大将军何苗、中常侍赵忠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卑下闻,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人。宜当辄鸣钟鼓如洛阳,请收苗、忠等,以清奸秽。”许攸进言道:“可效前大将军何进,以诛黄门内宦为名,纵火焚宫。大火一起,园中何氏满门,皆死无葬身地也。”
“可。”董卓遂下定决心:“诸将依令行事。”
“喏!”牛辅自领命去。
讨贼檄文,许攸一蹴而就。董卓看也不看,遂命遍示百官。
昨日赴宴官僚,方才得知。万年公主,竟是何苗假扮。更趁丞相房事无备,伺机行刺。险命丧当场。
这还了得。百官群僚,义愤填膺。纷纷痛斥何苗。
不等传檄天下,洛阳人尽皆知。
鱼梁台上,将令频发。
数万大军入城,将西园围成铁桶。
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何苗悠悠回魂。
仰见帷幄纱帐,朦胧透光。又觉下身一阵清凉。这便艰难开口:“何人救我。”
便有一人,帐外答话:“我等奉命接应,大将军且安心。”
“你是何人,又奉谁人命。”
帐外之人答曰:“在下封君达。乃奉太后之命,泛舟洛水,接应大将军。”
“原是青牛师。”何苗心中大定,急忙问道:“形势如何?”
“日前,董太师传檄天下。言太后无孝节,黄门乱海内,大将军行刺诸事。遂兵围西园。”青牛师答曰。
“速送我入城。”何苗言道。
“太后已命在下,护大将军周全。上命不敢违。请大将军恕罪。”
“此舟何往?”何苗又问。
“北上蓟国。”
1.192 火烧西园
“不去。”回忆昨夜之怆,何苗悲从心起,全无生念。
青牛师转而言道:“洛阳四门紧闭,可先入函园暂避。”
何苗素无主见,故而不语。
青牛师收拾药箱,正欲出舱。忽闻何苗言道:“上师,能宫刑否?”
“宫,淫刑也,男子割势,女人幽闭,次死之刑。”封君达问道:“大将军无损人伦,何必自宫。”
“我之丑事,上师尽知。”何苗言道:“无颜,再为男儿。”
“待大将军创愈,再从长计议。如何?”青牛师劝道。
“也罢。”何苗生无可恋,又何惜此身。
西园,千秋殿。
长乐太仆赵忠,入殿相见:“老奴,叩别太后。”
“太仆何意?”帘内何后,轻声发问。
“丞相借故发难。老奴不死,必延祸太后。”赵忠答曰。
“太仆,入宫多年,历经数帝。为天家奴仆,汉室忠犬。一生俸主,老将至矣。朕,又岂能弃之不顾。”
“闻太后此言,老奴死而无憾。”赵忠再拜。
“何必言死。”太后并非夸夸其谈:“园中万余精锐,董卓强攻不易。必怒而纵火。待火起,便是出逃之机。”
“莫非,太后早有定计。”赵忠惊问。
“然也。”何后风轻云淡:“园中宫妃,皆舟入濯龙园,再顺下阳渠,入二崤城避难。”
“原来如此。”赵忠终是安心。太后虽出何氏,然毕竟是大汉帝后。自有主张。
函园南门水砦。
便有一艘青雀舫,徐徐抵近。
“来者何人!”阙上守军,居高下问。
“某乃青牛师封君达。奉太后命,入西园。”封君达高举传符,朗声答曰。
“稍待。”吊上传符,辨认无误。水闸升起,兵船出迎。
泊入阳港,函陵令鲁肃,登船相见。
见舱内高卧之人,乃假扮公主行刺之何苗。这便了然于胸。
“大将军安否?”
“有劳明庭挂念。某,苟且偷生。”何苗言道:“太后身陷重围,速去营救。迟恐生变。”
“大将军且安心。中丞已有计较。”鲁肃劝道。
“莫非贾丞已知?”何苗忙问。
“然也。”鲁肃答曰。
“果然算无遗策贾文和。”何苗再无言语。
何苗男扮女装,榻上行刺。董卓身受重创,遂兵围西园。时局急迫,一日三变。洛阳吏民,猝不及防。更避之不及。
待入夜,先闻万马奔腾,蹄声如雷。又见火箭天袭,四面环射。
须臾,西园四处火起。哭声震天。
园内黄门,一边奔走哭号,一边四处纵火。凡火箭力有不及之处,皆随手点燃。风助火势,遂成燎原。
流香渠两岸,裸游馆广厦千间,一片火海。
渠中泊满青雀舫。西园妃并西园卫,正有条不紊,列队登船。
赵忠搬动机关,于迭石假山当中。一道石门徐徐落下。流水涌出,正是直通濯龙园之暗渠。流香渠水暴涨,淹没两岸。
青雀舫逆入暗渠,逃出生天。
待赵忠收拾妥当,姗姗登船。
上军别部司马赵瑾,已恭候多时。
“太后何在?”赵忠忙问。此时园中已成火海。
“太后并麟子已先行。”赵瑾答曰。
“甚好。”赵忠终是安心。避入船舱时,回望千秋殿,一时感慨万千。纵万般不舍,亦咬牙背身,不忍再看。终归性命要紧。
千秋殿中。何后怀抱麟儿,任凭大火焚天,岿然不动,面无悲喜。
园内广厦,皆已燃火。唯千秋殿,尚未点燃。
“阿母为何不走?”麟子阿斗今已二岁。正牙牙学语。
“阿母为帝后,位高身贵。岂能轻动。”何后答曰。
阿斗似懂非懂,不再言语。
少顷,忽听殿外有人言道:“下臣孙乾,恭请太后移驾。”
“且入殿相见。”何后言道。
“喏。”孙乾轩下除鞋,趋步入内:“蓟王门下主簿孙乾,叩见太后。”
“免礼,赐座。”
“谢太后。”孙乾肃容落座。
帘内何后无言。孙乾亦无语。不知不觉,四面烟起。烈火延烧,万金堂前千秋殿,断难幸免。
“蓟王何意?”何后居高下问。
“我主尚在日南,远游未归。下臣奉中丞之命,请太后入园暂避。”孙乾起身奏对。
“何不让朕葬身火海,捐此残躯,以助蓟王三兴。”太后不置可否。
“临行前,中丞命下臣,代主进言:我主乃不世之豪杰。明是非,恶权谋。许攸足智多谋,设下连环苦肉计。虽有大功于社稷,然我主必耻于行事。恪守臣节,不愿代汉。窃以为,太后麟子可为帝。太后并二宫太皇,垂帘称制,再续社稷。”
“蓟王麒麟天降,民心所向。贾文和,何必多此一举。”何后不为所动:“主簿自去。朕,无心逃离。”
“喏。”孙乾亦言尽。然却岿然不动,陪坐侧席。
又过多时。地板烟气飞窜,梁上已见飞火。怀中阿斗,浑然无觉。饱食母乳,竟已酣睡。
便在此时,又听殿外言道:“妾,蓟王后公孙氏,叩见太后。”
闻此言,何后终于动容。强忍泪目,扬声答曰:“请王后入殿相见。”
孙乾肃容下拜,恭迎王后入殿。
二女主隔帘对坐。
何后言道:“王后此来,始料不及。”
“妾代夫而来。”置身烟火之中,公孙王后,亦面色不改:“太后既为夫君诞下麟儿,夫君又岂能弃之不顾。多日前,贾诩入宫陈情。母亲方知洛阳之事。遂命妾前来,迎太后北上。”
“苟活至今,无颜面存世。”太后婉拒。
“太后恪守妇道,无可指摘。至于国事崩坏,国祚无存,亦非太后之责。”公孙王后言道:“临行前,母亲言,太后母子,必不辜负。”
“孤儿寡母,如何苟活?”太后终吐露心声。先前不为所动,只因待价而沽。
“太后仍为帝后。麟子可为人主。”公孙王后答曰。
“诏示天下,告庙列祖。”太后振聋发聩。
“可。”王后掷地有声。
“如此,可速避。”心愿已了,榻下火烫。何后如何还能稳坐。
公孙王后,起身相邀:“请太后移驾。”
1.193 顺天行事
西园大火,三日不熄。
尤其毗邻南北二宫。不时有飞火乘风,落入宫闱。二宫黄门,四处灭火,自顾不暇。浓烟蔽日,呛入口鼻。城内居民,纷纷外逃躲避。
熊熊烈火,宛如末世。
便是始作俑者,董卓麾下秦胡骑兵,亦退避三舍,不敢逼近。
稍后,牛辅烟熏火燎,须发全无,登台来报。西园无一人,逃出火海。
董卓恨意稍减,惧意丛生。
园内广厦千间,数万园众,皆付之一炬。太后并麟子,亦未能幸免。董卓本以为。但凡火起,园众必如鸟兽散。待四门洞开,攻杀入园。不费吹灰之力,可杀何苗全家泄愤。并禁太后母子为质。令天下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岂料竟无一人外逃,数万园众皆为太后殉葬。
董卓屏退左右,暗中发问:何以至此?
牛辅答曰:火箭射入,片刻间,四面火起,烈焰冲天。尤其园门附近,一片火海,道路断绝,我等无从入内,内中亦无人出逃。
火势竟如此剧烈。董卓无语。话说,杀人放火,秦胡贼兵,熟门熟路。不料竟一时失手。烈火如斯。
事已至此,追悔莫及。
急召尚书令许攸入殿。
董卓言道:西园尽毁,无人外逃。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许攸答曰:西园广厦千间,鳞次栉比。四面火起,必成燎原。无人外逃,死无对证也。丞相当为太后发丧,领百官吊唁。并昭告天下,乃园内赵忠、何苗等人,走投无路,自行纵火。累及太后并麟子,无故身亡。
闻“死无对证”,董卓这才心安。正如许攸所言。西园大火,起因如何。已无从可考,亦无人反驳。
董卓遂依计行事不提。
话说那夜园中火起,青雀舫往来流香暗渠水路。转送西园众入濯龙园,登华云号等接应大舡,绕行阳渠,入函园水砦。又换乘车驾,连夜上山。西园妃避入瑶光殿,西园卫屯于二崤城兵堡。神鬼不知。
自董卓领十万大军上洛,函园内松外紧。待废立新帝,夜晚更行宵禁。更加阳港水道,园中车马,本就日夜来往,异常繁忙。尤其二崤城上,九坞连横。营堡、粮堡、器堡、钱堡、中堡、官堡、学堡、民堡、客堡,车水马龙,可想而知。倍加掩人耳目。
太后“明火焚(西)宮,暗度流香(渠)”之计,堪称神来一笔。
自函园兴。阳渠水道,商船穿梭,日夜帆满。数万西园妃化整为零,输往蓟国。万余西园卫,就地入列,屯守兵堡。且不说人马具装,浑身披甲,皆蓟国制式。橫八竖六,十里函园。董卓人马,又岂能轻易入园,一探究竟。
数万西园众,半座销金窟,皆何后嫁妆也。
西园妃、西园卫,名声在外。先帝崩时,分得半座销金窟,何后长袖善舞,资产倍增。皆暗中存入钱堡。人、物相加,或有百亿资财。
即便不嫁蓟王。携麟子南下鲁国。足可安度余生。
函园,阳港。
日上三竿。前大将军何苗,悠悠转醒。
不及翻身,下腹疼痛如绞。不由呻吟出声。
“二兄醒否?”帷外之人,竟是何后。
何苗本欲强起下榻,却被何后所阻。“二兄勿动。”
“太后安否?”何苗忙问。
“西园大火,侥幸逃生。”何后又宽慰道:“二兄舍身刺贼,顺天行事。厥功至伟,青史留名矣。”
闻此话,何苗悲从心起,一时哽咽难言。
自那夜后。何苗日夜折磨,皆是不堪入目之画面。甚至欲自断人伦。想必,鱼梁台上遭遇,必惨不忍睹。尤其对七尺男儿之折辱,可想而知。
待收拾心情,何苗又言道:“太后既已假死脱身,宜当早日北上。迟恐生变。”
“不去北国。”何后语出惊人。
“为何?”何苗大惊。
“自荐枕席,必被蓟王所轻。”何后答曰。
“这……”何苗无言以对。时至今日,不投蓟国,还能何往。火烧西园,自断后路。天下虽大,再无安身立命之地也。
沉默片刻,何苗斟酌言道:“莫非,太后另有计较。”
“二兄今非昔比。”何后轻声道:“那日,公孙王后,入园相说。保我母子,一生富贵。然若北投,蓟王必为天下所诟。且许攸连环苦肉计,亦非蓟王所喜。于公于私,蓟王恐皆不愿代汉。此去蓟国,必徒劳无功。不如不去。”
“太后意欲何往?”
“南下鲁国。”何后答曰。
“麟子封鲁王。太后携子就国,亦无不可。”何苗总觉太后并未实言:“然,鲁国近淮南不说。若知太后未葬身大火,许子远之谋,前功尽弃也。”
言下之意,唯知董卓屠戮宫室,弑杀太后,惹天怒人怨,人神共愤。蓟王方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提兵上洛,再定乾坤。
假死脱身,便在于“以假乱真”。
“乔装改容,隐姓埋名。一路潜行。待就藩,大势定矣。”何后言道。
“就藩,又当如何?”何苗追问。
“待天下既定。当坐等迎亲使节。”何后答曰:“朕乃,大汉帝后。岂能不知轻重。”
见何苗无言以对,何后遂言道:“洛阳八关,可有南下通路。”
何苗答曰:“伊阙关都尉李肃,乃我同党。暗中往来,共谋大计。当可过关。”
“如此,便走伊阙。”何后似早有预谋。
“何时出发。”何苗未能窥破。
“事不宜迟,今日便走。”何后亦有决断。
“何其急也?”何苗惊问。
何后语透深意:“迟恐生变。”
何苗无奈,唯有听命行事。
南宫云台。
太仆王允,眺望西园残垣断壁,一片废墟。双目喷火,恨意难平。
“太仆。”左中郎将吕布,登台相见。
“如何?”
“皆成灰飞,无人幸免。”吕布答曰:“数日大火,尸骨无存。宫室多半坍塌,已无从辨认。”
闻此言,王允老泪纵横。换言之,太后、麟子,数千西园妃,万余西园卫,连带黄门宫婢,何氏一门,皆葬身火海,被烧成灰。
“董贼大逆无道,某必杀之!”
吕布目视左右,并无外人,遂低声言道:“太仆慎言。恐隔墙有耳。”
王允以袖拭泪:“奉先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愿听太仆调遣。”吕布郑重抱拳。
1.194 轻车南下
函园,阳港。
何苗连人带塌,被青牛师抬入车驾。
临行前,何苗问道:“车驾出园,再无退路。太后可否明言?”
何后这才言道:“流香暗渠,直通濯龙。园内数万之众,竟无一具尸骸。董卓焉不见疑。只需火尽入园,暗渠必为人所知。逃往何处,不言自明。那时,董卓必遣心腹,扼守八关,截断水路。北上不易。”
太后所言,确有道理。
如今园内余火未灭,热浪逼人,断难靠近。待火灭,董卓必遣人入园,挖掘废墟,搜寻遗骸。无有焦尸,必然生疑。无需掘地三尺,顺流香渠水,便可窥得暗渠入口。如此顺藤摸瓜,函园阳港,遂成众矢之的。
心念至此,何苗问道:“莫非太后乃行,瞒天过海之计也。”
“然也。”何后欣然一笑。
帝后圣颜,何苗不敢直视。
车驾由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护送出园,寻路奔赴伊阙关。
一切皆如何后所料。
待西园火尽。董卓遂命人入园。搜寻太后遗骸,欲风光大葬。
岂料掘地三尺,千秋殿废墟之下,并无太后踪迹。甚至广厦千间,重楼列肆,亦无一具焦尸。
牛辅急忙来报,西园废墟,无有尸骸。
董卓怒急:遍搜西园。
牛辅亦知事大。领兵入园。密集搜寻,流香暗渠,遂被发现。
董卓幡然醒悟。若无暗渠引水,如何能四季流香。舟入暗渠,出濯龙园。太后华云号,已不知所踪。自华云号重返洛阳,便一直泊于园中。如今岂能不翼而飞。
逼问园吏。方知三日夜,华云号并大舡十艘,列队出水门。顺下阳渠,投奔函园而去。
函园,阳港。何苗连人带塌,被青牛师抬入车驾。
临行前,何苗问道:“车驾出园,再无退路。太后可否明言?”
何后这才言道:“流香暗渠,直通濯龙。园内数万之众,竟无一具尸骸。董卓焉不见疑。只需火尽入园,暗渠必为人所知。逃往何处,不言自明。那时,董卓必遣心腹,扼守八关,截断水路。北上不易。”
太后所言,确有道理。
如今园内余火未灭,热浪逼人,断难靠近。待火灭,董卓必遣人入园,挖掘废墟,搜寻遗骸。无有焦尸,必然生疑。无需掘地三尺,顺流香渠水,便可窥得暗渠入口。如此顺藤摸瓜,函园阳港,遂成众矢之的。
心念至此,何苗问道:“莫非太后乃行,瞒天过海之计也。”
“然也。”何后欣然一笑。
帝后圣颜,何苗不敢直视。
车驾由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护送出园,寻路奔赴伊阙关。
一切皆如何后所料。
待西园火尽。董卓遂命人入园。搜寻太后遗骸,欲风光大葬。
岂料掘地三尺,千秋殿废墟之下,并无太后踪迹。甚至广厦千间,重楼列肆,亦无一具焦尸。
牛辅急忙来报,西园废墟,无有尸骸。
董卓怒急:遍搜西园。
牛辅亦知事大。领兵入园。密集搜寻,流香暗渠,遂被发现。
董卓幡然醒悟。若无暗渠引水,如何能四季流香。舟入暗渠,出濯龙园。太后华云号,已不知所踪。自华云号重返洛阳,便一直泊于园中。如今岂能不翼而飞。
逼问园吏。方知三日夜,华云号并大舡十艘,列队出水门。顺下阳渠,投奔函园而去。函园,阳港。何苗连人带塌,被青牛师抬入车驾。
临行前,何苗问道:“车驾出园,再无退路。太后可否明言?”
何后这才言道:“流香暗渠,直通濯龙。园内数万之众,竟无一具尸骸。董卓焉不见疑。只需火尽入园,暗渠必为人所知。逃往何处,不言自明。那时,董卓必遣心腹,扼守八关,截断水路。北上不易。”
太后所言,确有道理。
如今园内余火未灭,热浪逼人,断难靠近。待火灭,董卓必遣人入园,挖掘废墟,搜寻遗骸。无有焦尸,必然生疑。无需掘地三尺,顺流香渠水,便可窥得暗渠入口。如此顺藤摸瓜,函园阳港,遂成众矢之的。
心念至此,何苗问道:“莫非太后乃行,瞒天过海之计也。”
“然也。”何后欣然一笑。
帝后圣颜,何苗不敢直视。
车驾由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护送出园,寻路奔赴伊阙关。
一切皆如何后所料。
待西园火尽。董卓遂命人入园。搜寻太后遗骸,欲风光大葬。
岂料掘地三尺,千秋殿废墟之下,并无太后踪迹。甚至广厦千间,重楼列肆,亦无一具焦尸。
牛辅急忙来报,西园废墟,无有尸骸。
董卓怒急:遍搜西园。
牛辅亦知事大。领兵入园。密集搜寻,流香暗渠,遂被发现。
董卓幡然醒悟。若无暗渠引水,如何能四季流香。舟入暗渠,出濯龙园。太后华云号,已不知所踪。自华云号重返洛阳,便一直泊于园中。如今岂能不翼而飞。
逼问园吏。方知三日夜,华云号并大舡十艘,列队出水门。顺下阳渠,投奔函园而去。函园,阳港。何苗连人带塌,被青牛师抬入车驾。
临行前,何苗问道:“车驾出园,再无退路。太后可否明言?”
何后这才言道:“流香暗渠,直通濯龙。园内数万之众,竟无一具尸骸。董卓焉不见疑。只需火尽入园,暗渠必为人所知。逃往何处,不言自明。那时,董卓必遣心腹,扼守八关,截断水路。北上不易。”
太后所言,确有道理。
如今园内余火未灭,热浪逼人,断难靠近。待火灭,董卓必遣人入园,挖掘废墟,搜寻遗骸。无有焦尸,必然生疑。无需掘地三尺,顺流香渠水,便可窥得暗渠入口。如此顺藤摸瓜,函园阳港,遂成众矢之的。
心念至此,何苗问道:“莫非太后乃行,瞒天过海之计也。”
“然也。”何后欣然一笑。
帝后圣颜,何苗不敢直视。
车驾由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三人护送出园,寻路奔赴伊阙关。
1.195 青史留名
“传书鲁相,命颍川、汝南等地‘屯田吏士’,沿途接应。”张甯言道。
“喏。”事不宜迟,二老忙去传书。
既有公孙王后来函,张甯岂能不应。何况何后母子,兹事体大。断不得有失。
何后借口探望何苗,车驾下山,先行半日。待心腹宫妃察觉,入国邸禀报公孙王后。此时,何后车驾,已至伊阙关下。
洛阳八关,重兵拱卫。
进出皆需盘查。尤其董卓接连遇刺,深受重创。八关守备,尤胜先前。
何苗遣人投帖,不料骑都尉李肃,休沐洛阳,不在关下。此时闯关,恐为所害。便在进退无措间,忽闻头顶钟声阵阵。
何后掀帘窥探。只见伊阙山巅,建有连绵楼宇,蔚为壮观。
何后遂问:“此楼何名?”
驾车青牛师答曰:“此楼名‘蜃楼’。楼悬绝壁,下临溪水。常有洛阳车马往来,却不知何人所造。”
“寻路入山,借住一晚。”何后言道。
“喏。”
本以为山路必崎岖难行,岂料皆青石铺就。一路无阻,驶入山门。抬头可见连绵楼宇,悬于峭壁。宛如悬空一般。另有无名溪水,自山中涌出,汇入伊水。
“何人竟如此不惜工本。”便是何后,亦不由慨叹。
待车驾停稳。便有清秀童子,近前行礼。
赵忠忽隔窗言道:“黄门佞童,太后小心。”佞,谄也。
宫中隐秘,何后亦有耳闻:“莫非与先帝有关。”
“老奴不知。”赵忠低语道:“闻桓帝有此癖。命黄门署豢养美貌童子。然至先帝登基,遂被窦大将军驱散。唯剩少许,侍奉云台殿。”
见迎驾童子,连连摆手,一问三不知。
赵忠又道:“果然聋哑天生。”
何苗言道:“既如此,当远避。”
“悬楼乃兴于蓟王,此楼制式,与九坂悬楼,大同小异。且临近关下,非同寻常。”何后已有定计:“且入楼一观。”
“喏。”赵忠领命先行。
楼外童子,口不能言。楼内童子,目不能视。赵忠遂了然于胸:“必是太仓顶上折桂馆。”
“蟾宫折桂。”太仓隐秘,何苗亦知。
“正是。”赵忠叹道:“莫非楼主,乃汉宫故人。”
童子引路。乘天梯登顶阁。
少顷,便有一鹤发童颜,矍铄老者,健步入内。
赵忠肃容下拜:“老奴赵忠,拜见秦太仓。”
“原是赵常侍。”秦太仓亦颇为意外。话说,秦太仓得前大将军梁冀宠幸时。赵忠亦不过是一介小黄门。时过境迁,不料竟在此地相遇。如何能不感慨万千。后梁冀满门伏诛。蟾宫遂被曹节所掌。如赵忠、张让等,皆无可染指。然却皆有耳闻。
赵忠收拾心情,为秦太仓引荐。
闻乃大汉太后,秦太仓伏地行大礼:“老朽,叩见太后。”
“太仓免礼。”何后言道:“洛阳宫变,轻车出亡。奈何伊阙关禁,欲暂住一晚。多有打扰。”
“太后圣驾,老朽蓬荜增光。”西园大火,京师人尽皆知。秦太仓掌《子钱集簿》,耳目灵通,焉能不知。
更有甚者。楼下暗渠,可通函园地宫。秦太仓与耳室主记蒋干,时有往来。
只可惜,秦太仓只掌子钱事宜。并不知晓何后诸事。
赵忠更借口与秦太仓多年不见,促膝长谈。秦太仓分身乏术,亦无从通禀。
一夜无话。翌日,何苗先行投帖,约李肃相见。
李肃不敢怠慢。轻车简从,入蜃楼相见。
“臣李肃,叩见太后。”
“都尉免礼。”何后言道:“洛阳大火,西园尽毁。不得已,携麟子就藩取食。还望都尉网开一面。”
李肃肃容再拜:“臣,敢不从命。”
何后又道:“还有一事,劳烦都尉。”
“请太后明示。”
“待朕出关,你便寻机返回,向董卓告密。”
“臣,焉能背主乎。”李肃以头触地。先不说董卓火烧西园,大逆无道。若此时助纣为虐,为天下所指。李肃焉有命在。愚行弄险,智者不为也。
“无妨。”何后言道:“都尉只需听命行事。朕,必有厚报。”
“恕臣不敢从命。”所谓口说无凭。太后若为董卓所害。何人能证明,告密乃太后所托。
待屏退左右,何后遂授机宜:“王莽不出,光武不兴。董卓火烧西园在先,追杀朕母子于后。大逆弑君,罪无可赦。那时,蓟王兴仁义之师,兵发洛阳。拨乱反正,乾坤三定。都尉功在社稷,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也。”
“太后……”李肃又惊又俱,亦喜亦忧。转瞬之间,千回百转。一时竟口不能言。
“朕母子,以身噬虎。为大汉江山,略尽薄力也。”
再闻此言。李肃竟泪流满面。太后交心乃其一。所行义举乃其二。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想我李肃,位卑言轻,籍籍无名。何德何能,竟受此重托。’心念至此,李肃拭泪言道:“臣,敢不从命!”
何后又取锦囊相赠:“内有绢书,细说详情。待蓟王上洛,当呈于当面。内中详情,一看便知。”后路亦留好。
李肃再无身后无忧。如何能不效之死力。
自屏后窥知一切。赵忠不由心生慨叹。若无董卓之乱,真乃大汉帝后也。
此举,可谓一石数鸟。
在明,待何后出逃,李肃虽快马密报。董卓必不追究。
于暗,李肃怀揣绢书,待董卓事败,呈于蓟王,足可保全家小。
无论明暗,李肃皆会放何后出关。
放李肃先行打典。
何后车驾,不疾不徐,列队出关。
便有守关兵士,拦下喝问:“车内何人。”
便有“千秋三师”之甘始,车下答话:“某乃甘始,携家小归乡。”
“甘始,是何人也?某一概不知!车内人等,速下车答话。”守关门候,如何能知。
“放肆!”正是李肃,姗姗来迟:“京师仙人,尔等岂能冒犯。”
“都尉!”门候急忙行礼。
李肃目不斜视,近前行礼:“见过上师。”
甘始回礼:“平乐会一别,都尉别来无恙乎?”此语一出,众皆了然。二人乃是旧识。
“上师何往?”李肃起身相问。
“欲携家小归乡。”
“车内何人?”
“乃小女母子。”
李肃心领神会:“原是甘夫人(注1)。”
1.196 神智夫人
便听车内甘夫人答曰:“妾子年幼,偶感风寒。多有不便,望都尉见谅。”
“无妨。”李肃闻声识人。知必何后无疑,这便心安:“速速放行。”
“喏。”上命不敢违,门候遂命人放行。
待何后车驾远去。忽听李肃“哎呀”一声,轰然倒地。
“都尉!”一干人等,不知所以,急忙上前。门候探过鼻息,这才稍得喘息。“速取清泉!”
“喏!”
受泼面冷水一激,李肃这才悠悠回魂。
“某在何处?”
“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莫非,与先前出关之仙人有关?”便有人窥破天机。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
“某在何处?”“这……”众人面面相觑。门候言道:“都尉人在伊阙。”
李肃猛然醒悟:“不好!”
见其一惊一乍,众人危机反应,李肃已猛然站起:“速速备马!”
“都尉意欲何往。”
“切莫多问,谨守关门,万勿放过一人。”李肃喝道。
“喏。”众人不敢违命。唯目送李肃翻身上马,直奔洛阳不提。
便有军士近前问道:“都尉何故如此?”
门候摇头道:“某亦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