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五章 两件事
“南蛮“的称谓最早文字记载来自于周代的《礼记王制》:“中国(方位概念,居天下之中)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姓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
随中原王朝扩大,历史、文明融合延伸,自汉朝汉族形成后,地域版图扩张,多有汉人深入偏远之地,或躲避战乱世代定居,西蜀南方多大山连脉,从灵关道起始,至永昌郡所辖闽濮部、鸠僚部,山水相接之间多是当地少民居住。
而这片西南大山之间,各部落有共王,当地汉夷皆服之,便是南蛮建宁孟氏,单名:获,后世有他汉、彝之争的说法,但眼下已经不重要了,随着蜀地战争爆发,受雇而来的蛮王孟获率数洞兵马出建宁,跋山涉水而来。
蛮兵身材壮硕黝黑,身手矫健,常以兽皮为衣,也有坦胸涂抹花纹的身形夹杂其中,提着石斧、骨刀,铁制兵器,如履平地般穿行在崎岖的林野之间,不久之后,下山入南安,这些蛮兵常年居住深山,来到平原城池,多少难以管住手脚,劫掠之事频繁发生,南安县令也有过劝阻,甚至派兵驱赶他们离开,然后……然后,更多的南蛮军队从灵关道出来…….
南安县令关闭城门,站在城墙上,夜色深邃,少有星斗,视野的远方是篝火斑斑点点的延烧开来,南蛮数万军队在那边临时驻扎,兽鸣、嘶喊的人声在夜里带出嗡嗡的嘈杂,而大量的南蛮士兵还是就着凉夜在地上、草皮、树杈上熟睡。
篝火摇曳,卷起火星升腾夜空。
一道道露出精壮上身的南蛮,凶猛的挥舞出刀锋,随着兽皮手鼓的节奏之中,围绕篝火高高的踩踏脚掌,不时齐齐发出的凶野呼嗬声,散发出野性、力量的魅力。
附近一顶敞开半扇的兽皮毛毡帐篷前,蛮王孟获从舞蹈中回来,坚实的胸膛还有汗珠淌落下来,从弟弟孟优手中接过野兽头骨制成的酒碗,喝酒的动作间,手臂虬结的肌肉绷紧又舒张开,充满了力量感。他扬了扬喝尽的骨碗,赢来帐前数名南蛮洞主的叫好。
喝彩的声里,孟获大步走到中间坐了下来,此时左右席间的,除兄弟孟优外,有联盟的朵思大王、妻弟带来洞主杨锋、擅长驯兽之道的木鹿大王,及麾下将领金环三结,董荼那,阿会喃,忙牙长等人,较特殊的便是正与孟获大声说话的乌戈国国王兀突骨,面目涂抹鬼脸,身长丈二(两米多),极为高大壮硕,双腿盘坐,脑袋快顶到帐檐,说话嗓音如金属擦刮般刺耳。
“汉人瞧不起我们……连城都不让进,干脆把这汉人城池劫了,女人、钱粮不都有了?!还去给人打仗做什么!”
“……汉人非软弱无能,既然收了人家钱粮,就该履行承诺,不然让外人看轻我们尼族。”
“你就跟汉人一样迂腐!抢了就抢了,何必向往外人那一套。”
两人说着话,右侧一旁与孟获齐坐的是一名着无袖虎豹短衣的女子,裸着两条结实手臂,一边撕扯烤肉,一边看着篝火周围舞蹈的尼族汉子。偶尔也会微微侧过脸,听旁边的夫君与兀突骨的对话,待双方话语稍停,她撕下一片肉放进双唇咀嚼,目光望着火堆的刀舞,也有声音传出。
“夫君既然推崇汉人,不如带兵去后,顺道把成都一起打了,你自己当国王,反正汉朝大乱,没人顾的上这里。”
“汉人朝廷绝对不会同意……”
“城都是我们的了,还要汉人皇帝同意什么?”
“祝融夫人说的好!”兀突骨手一挥,将一条啃的干劲的羊骨丢去下面,他拍响膝盖,“汉人有汉人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就像打猎,谁打到的自然归谁。”
孟获端着酒水颇为尴尬,南蛮之地虽说有建宁、越、永昌三郡,但他们常居深山大林,与外界接触不是没有,身边熟悉的常态就是他们以为的世界,有些道理上,还是难以给他们沟通。
“……先去成都,与那个叫北地狼王的人打一场再说其他,若是那刘备是无能之辈,就把城池洗劫一遍,就回去,至于占城池还是算了,我们也没有治理一方的才干。”
“怕什么,打不过,再跑回大山,一群走惯好路的人,到了山上还不是被我们宰!”兀突骨喝了一口城中的酒水,噗的一下,喷了出来,“什么狗屁……淡的跟水一样。”
名叫祝融的女人拍拍手叫人过来,将出山时带的酒给那边的兀突骨满上,“汉人给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够我们冬天吃的吗?他们有肥沃的土地,种出吃不完的粮食,多拿一点也不过分的…….”她转过头来,看了孟获一眼,起身走去前方篝火,浑圆紧绷的长腿扭动丰盈的身姿,麦色的肌肤在火光下仿佛披上一层光芒,回过头:“……我这身子穿上汉人美丽柔滑的丝绸,会不会更美?”
“美!美!”兀突骨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眼睛都快瞪了出来,竖起拇指。“.……到时候,祝融夫人穿上汉人的衣裳,一定好看,是我尼族最美丽的女人。”附近几员蛮将目光直勾勾的盯在祝融的身段上,难以挪开。
孟获坐在那里看他们表情,颇为得意,毕竟自己的妻子让其他男人魂不守舍,也是让自己脸上有颜面。
“总之,先过去成都再说,等拿了那什么北地狼王的人头,刘备给的钱粮不够,咱们直接洗劫了整个益州,拿着掠来的东西,让山里的族人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到时候,这西南重重大山之中,我孟获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王,而最南面的闽濮部、鸠僚部也要看我脸色了……”
兀突骨还想提占城之事,被孟获一句“不用再说了!”摆手打断,他站起来,视野之中,是斑斑点点延绵开来的火光,双臂有力的抬起来:“.……会一会汉人的军队,然后洗劫这益州,再返回大山里,就这么定下来了。”
“明日一早,继续北上,让汉人见识来自大山中勇士,是何等血勇”
话语声便是落下此行出山最终的目的。离开这片即将北上的南蛮军队,远去东面天云渐白,由荆州快自蜀地的方向,一支行驶的车队,在数百士兵护送下,过了关,再行五百多里,便是进入西川盆地,此时这支队伍正是逃出荆州的刘备、关羽、张飞的家眷,中途在巫县补给时,得知关羽兵败被杀的消息,让整支队伍陷入悲戚的低迷中。
“.…..娘,你不要哭了,等孩儿长大,练好武艺,定会给父亲和大兄报仇,手刃仇人!”
崎岖的山道上,过关之后已是下午黄昏,其中一辆马车上,十二岁的关兴坐在母亲胡氏对面举着拳头双眸通红的说着,更小的关索和关凤抿着唇附和的点了点头:“还有……索儿也会的,娘不哭啊。”
“娘不哭,你们也不要悄悄的哭了,等到了西蜀,没有父亲在身边,记得要好好听叔父的话,不要惹事,知道吗?”胡氏擦了擦眼泪,将两个最小的孩子揽在怀里,她望着卷起的车帘外,秋色已起,过去的一片片林野枯黄,飘了下来。
然后,外面陡然传来张飞之妻夏侯娟的声音:“前面是何人拦路?二嫂不要出来”
胡氏连忙放开两个孩子,拉开前面的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她前面两辆马车已停下,夏侯娟握着刀柄正在车撵上,四百余名残兵正往前方赶过去,彤红的霞光正从西面蔓延过来,照在这条山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人影,青衫断卦,头戴斗笠,手中拄着一柄汉剑,身姿挺拔的立在这片夕阳下,口中叼着一根草杆,在风里微晃。
随后,吐到地上,斗笠抬起,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
“我家晋王请诸位夫人、孩子到军中做客,要给面子啊。”韩龙嘴角勾起弧度,笑着轻说道,长剑一转提到了手中,拇指缓缓推着剑柄,寒芒一点点从鞘中露了出来。
“不然,只能带尸体回去交差了。”
四周,五百绿林之士杀了出来,将车队前后的路都堵上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金秋磨砺,烽火延烧
微风拂过林野,一片片树叶哗哗声响里夹杂剑吟,嗡的一声,寒光出鞘。
“把他们全部拿下”
陡然拔高的声音响起,韩龙摘掉斗笠,丢去地上的一瞬,身形已经迈出数步,朝着三名当先冲过来的士卒,凶戾的撞了过去,奔跑之中,一颗石子自他脚下飞了起来。在中间一名士卒脸上溅起血花,身形吃痛倒下的同时,他们对面那名游侠已经拉近距离,一柄长剑极快的刺出,带着‘嗡’的轻鸣,右侧士卒胸口划开,皮甲连带血肉都被割下一片,另外一人只来得及挥刀,那道身影已经越了过去,余力未息的剑锋从右侧转到左面,瞬间在这名士卒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口来,韩龙手腕一转,汉剑竖在手中负在后背继续前行,之前中石倒地的士兵挣扎爬起,对面走动中的步履轰然间蹬在他胸口,身形直接倒飞出去。
马鸣长嘶
一名女子拉开车帘,倒飞而来的身影划进眸子,轰的撞在拉车的马匹上,对面不远的距离,青衫的身影持剑跨过了两具尸体,她惊恐的放下帘子,回去将里面四岁的孩子抱在怀里,声音战战兢兢地安慰:“阿斗不怕……不怕…….”的时候,外面荆州士卒中有声音呐喊起来:“结阵”
随后,无数刀兵碰撞、凄厉的惨叫、箭矢撞在马车上的嘭嘭声,在这山道上瞬间炸开。五百绿林跳下树木、钻出灌木岩石,脚步凶野的狂奔,与三百荆州残兵汹涌的杀在一起,兵器疯狂的交击中,五名结阵的残兵在刺死两名逼近马车的绿林人后,一柄铁枪自尸体倒下的后面,呼啸刺出,直接贯穿了其中一名荆州士兵,来人双臂鼓胀,捏着枪杆连带枪头的尸体一起左右横挥开来,将这方小阵打的东倒西歪,其中一人从地上捡起环首刀想要扑过去,被祝公道抬脚蹬飞。
嘭的一下撞在马车侧面,车架都在撞击里轻轻摇晃。
驾车的士卒也在此时拔刀从上面扑下,脚迈到车撵边缘身形还在半空之中,祝公道接连挥枪扫倒两人,轻描淡写的反手一枪,斜斜朝上刺出,噗的一声刺进车撵上的士卒胸口,拔出的瞬间,尸体轰然后仰倒下,满脸是血的脑袋没入车帘里,吓得刚从女子怀里抬起小脸的阿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帘子掀开,一张络腮胡的脸探进来,看了看女子和孩子,便是将尸体拉出车厢。这边,持剑走过来的韩龙朝已跳上车撵的祝公道点点头:“你先驾车离开。”随后,跨步朝第二辆马车过去,厮杀中有人朝他挥刀扑过来,剑锋舞动,血肉撕裂的声响,锋口拖出血线,冲来的身体捂着脖子倒在他脚步。
山风吹过厮杀混乱的山道,昏黄的阳光下,一身青纱的韩龙斜垂着长剑举步前行,看着护住车撵的夏侯娟,面无表情的的抬起手:“你是西乡侯家眷,龙不欲为难,还请随我们走一趟北地军营,待战事结束,龙亲自向西乡侯赔罪。”
“那大兄家眷呢?”夏侯娟自幼随夏侯渊生活,多少会有一些武艺,但眼下面对这批生死之间杀出来的人,终究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声音压抑:“.…..晋王会杀了他们母子吗?”
“龙只是负责执行王令,还请不要为难。”
与此同时,后方的混乱渐渐停息下来,一道道绿林人的身影持着刀枪走过四周,将没死的人顺手了解,其中有数人将后面第三辆马车里的胡氏、关兴、关索、关凤带了过来,夏侯娟连忙跳车撵,就连车厢里十三岁的张苞也跟着冲了出来,“姐姐可有受伤?”
胡氏摇了摇头,手搂着女儿和最小的儿子,将他们遮掩起来,生怕周围的绿林人行凶,“.…..现在如何是好?”
不等夏侯娟回答,韩龙已经走了过来,猛的挥剑将女子手中拦来的兵器打偏,张苞捏拳大叫:“你敢打母亲”的声音里,被伸来的大掌按住额头轻轻推了回去,青衫在风里抚动,就在她们两步之间站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言语简单清冷:“上车,一切过去再说。”
“姐姐……还是跟他们走吧。”
夏侯娟轻咬下唇,将胡氏送上自己乘坐的马车,让其余孩子也起都挤进来,她隔着帘子对外面的韩龙说道:“我们只是妇道人家,又有几名孩子,望这位统领途中多照顾,不要刁难。”
帘子里,她眼眶微红,放在腿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将胆怯表现出来,车辕缓缓驶离原地,投降的士卒被身边的绿林看押着一起走在后方,不久之后,他们上了一条小道,越过前方的县城,夕阳降下,又升起来,漆黑的颜色在晨光的边沿面前飞快的被推散来的时候,益州北部的葭萌关摇摇欲坠。
灰云映着火光蔓延城头,偶尔飞起的巨石轰然砸在城墙上,蛛网般的裂纹扩散开来,城头上奔跑的蜀兵在将校的嘶喊中朝下方掷下石头,弓手躲在墙垛、盾兵后面朝下方射箭,不时也有箭矢飞上来,凄厉惨叫的士兵捂着中箭的部位倒在地上翻滚,随后被同伴拉了下去,一切都显得混乱。
攻城之前,黑山步卒下了大山之后,接到晋王的手书,让他们加快拿下这处关隘,但于毒还是先遣人去城关送上招降信,被退守此处的吴兰、任夔二人拒绝,将使者斩首,人头丢到城下。气的于毒奔马跑到关下大骂:“给你们一条活路不走,非要走一条死路,洗干净脖子等着吧!”四万黑山步卒围住关隘,之后,武安国带着一部分凤翔军士兵着手攻城的器械。
九月二十一,战争在这片清晨爆发开来,凤翔军先以投石掩盖打击墙面,降低守城士卒的士气,再以黑山步卒登城厮杀,然而这支军队山野作战尚可,攀登城墙一途显得普通,攻城的局面在第一时间激烈到了极致,密密麻麻的的士卒蜂拥而上,守城的蜀兵也并未胆怯,仅仅争夺城墙某一段,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公孙止第二封命令来的同时,郭汜的西凉军也赶到这里,混在攻城的黑山步卒中间,攀上了墙面。
这些西凉步卒回到汉地时已只有数千人,经过一年的再次扩军,人数达到两万,由经历过董卓时期,再到西征七年的老兵,他们对于如何攻城,如何在争夺城头时保住性命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秋色的晨光中,这些带着新兵的西凉老兵们浑身都敌人的血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站上来两支二十人的小队,护着身后的梯子,不断将锋线朝外推移开来。
“我蜀中儿郎岂会不如西北人,都推上去,守住城墙!!”任夔持着兵器奔走在墙段之间,片刻后,话语又变成:“不许后退,抵住片刻,很快就有援军过来”
然后局面随着一支支西凉军攀登上来,逐渐朝内城墙扩散………直到整个关隘城墙失守,吴兰烧毁了关隘里的粮食,领着任夔再次朝南逃亡,不过在第二日在原野被马超率的西凉铁骑追上,来回两道冲锋后,两人被直接砍下了脑袋,立在通往梓潼道路间的两根木桩上。
九月底,成都以北的地区,坚壁清野的策略,目标明确的针对南下的军队起到了一定作用,拖延、制敌的效果,让公孙止也尝到了辎重时断时续的艰难,若非汉中郡常年没有战事,粮仓丰足,否则难以维持十五万兵马的吃饭问题,但同样的,坚壁清野也让蜀中百姓情绪激烈,城外也有百姓也有对此做出反抗,期初只有少部分人,当清野的策略朝成都蔓延过来时,其中有些豪绅联名起来抵制,也有不少官吏也牵涉在里面,反抗还在酝酿之中的时候。
十月初八,西凉军、黑山步卒袭阆中,守将雷铜率军后撤。
十一,公孙止佯攻梓潼,涪县守将张翼、张嶷出兵救援,被马超切断后路,同时,北地主力迂回袭击涪县,县令当即选择投降,保全城中百姓,二张领败兵朝后方绵竹逃遁。
这些年来,公孙止南征北战的胜绩,让人惊骇,不少人与之对阵的时候,多少是有忐忑,或争锋的心态,以至于像张翼、张嶷二将听到梓潼被围,便是急急忙忙出城营救,最后反被骑兵伏击。
成都这边,刘备收到一连串公孙止南下的情报,与旁人的焦急不同,他显得安稳,北地军队强悍,心里是早已清楚的,如今坚壁清野的策略已经起了作用,从冒死回来的斥候口中知道,北地兵马的辎重车队已经呈出断续的状态,纵然眼下对方攻势猛烈,在他眼里不过是心急如焚的表现,而来到府衙询问情况的费诗、孙乾等人,刘备只是摆手让他们放心:“就是让公孙止一城一城的夺,待他辛苦打下,城中粮秣皆被烧毁,如此一来,粮食供给不上,军心自然涣散,那时便是我蜀中儿郎反击的时候。”
“…….另外,南蛮诸洞兵马也已经过来,该是让他们顶上去,消磨公孙止一波,只需拖过十一月,天气转冷后,那北地狼王该是彻底失败一次了,尔等回去通传麾下之人,要有信心!”
他的声音里,远去西面江原,一支数万在平坦的原野上快速行军,一路过了沱江、湔水,朝广汉郡过去,而后在北面的方向就是绵竹关,受雇而来的南蛮军队便是要在那里抵挡正汹涌南下的晋王兵马。
不久,公孙止率主力过梓潼踏入绵竹关地界边缘。
厮杀的时刻到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送‘粮’
片片枯黄点缀城关外能看到的一切,温热的秋日映着城头延绵而开的旌旗招展卷动,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蝉鸣。
一匹战马驮着身负几处创口的斥候返回城门,李严站在城墙上,看了眼从前线发回的消息,吴兰、任夔战死没能让他感到一丝伤感,梓潼、涪县的失守,方才让他感受到北地兵锋凶猛杀戮的推下来,下一个直面兵锋的就是这里了。
原以为旧主刘璋懦弱多疑,是成不了大事的人,后来刘备入蜀,观察一阵后,便是投到了对方麾下,无论如何,西蜀有雄主才是宝器该有的价值,然而世事变化的推进,快的让人手足无措,北地晋王的兵马来的太快了,降汉中、破白水、葭萌二关,根本没有给新主刘备坐稳西蜀的打算,这样的人简直蛮横、霸道到了极致。
但既然背叛旧主,投了刘备,李严也只能死守这里,让南蛮孟获所领的兵马前去抵抗、消磨,若是最后也守不住,也就如吴兰二人那般,烧毁粮仓,向广汉退走。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高高的视野飘去远方,能看到北地侦骑穿梭在林野间,朝城墙这边望过来,很快又消失离开。片刻,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侧过脸看了一眼,李严保持礼貌的朝对方拱了拱手,来自西南的尼族酋王孟获领着数名洞主和妻子正过来,两人是昨日才见过一面,算不得有交情,孟获拖着虎皮、熊皮拼接的大氅站到墙垛后面,指着城外,“听说,你们蜀人连丢几座城池,还死了许多士兵?这北地狼王英勇善战,正合我意,若能一战生擒他,就不交给你们了,带回大山做奴隶!”
孟获身材壮硕,毛发旺盛活像一头深山老熊站在那里,桀骜的语气让李严微微皱眉,他知道丢城池是主公的计策,但此时被一个蛮人看不起,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还是按下愠怒,微笑道:“酋王说的是,连丢几座城池正是因为那晋王兵马太过厉害,人数也极多,不过严昨日看到西南尼族勇士也血勇豪迈,或许当真能与对方一战。”
“这还用说?!”兀突骨笑了起来,拍拍冰凉的墙垛,赞叹了一句:“我乌戈国要是能有这么高大的城墙就好了。”他回过头,看着那边的李严:“此战帮你们把那公孙止抓来,也不要钱粮,我乌戈国人向来生食豺狼虎豹,又居深山,钱粮没多大用处,到时让你家刘备给我两百个汉人工匠!”
另一侧的祝融双臂抱胸,隐隐挤出一条深沟出来,她哼了声:“能称狼王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打败,我倒是想见见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夫人想看,那还不容易,抓来就是。”孟获说了一句,招来弟弟孟优和麾下将领、洞主,“点齐勇士,我们出关与那北地狼王比比谁的刀锋利。”
李严恭谨的将他们送下城墙,微笑渐渐收敛,掀袍转身,重新走上城头,集结的号角声已经吹响,他望着下方集结的南蛮士兵,冷笑一声,“一群没脑子的蛮人。”
北地军队缺粮已是事实,只要这拨蛮兵过去血战数场,胜不胜已经不重要了,一旦拖入寒冬,加上血战力竭,就是新主刘备落子的时候,如果有可能,他也很想如之前孟获等人所说那样,亲眼看看那公孙止到底长什么模样。
城关下面,基本没有什么队形的南蛮士兵听到将要与北地汉人开战,兴奋的发出嘶吼,随后,他们越过了城门,有蛮将的声音在中间响了起来:“听说汉人将领喜欢单挑,我倒是想要和他们较量一下。”
“哈哈哈…..让你先去,记得要让汉人知晓我尼族勇士威风。”
孟获骑在一匹战马背上豪迈的挥手,他身后涌出城门的还有许多庞大的身影,高高的长鼻卷起来,发出长鸣,震耳欲聋。
“哼….汉人。”
他望着北面,视野难以企及的某一处,白色狼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延绵展开的军营横跨十里,不规则的倒刺木栅,每一百步就有箭塔岗哨,相隔不远的后面是两条沟渠,底部插满尖刺,而临时的士兵帐篷密密麻麻的的延绵展开,不少罗马辅兵还在建造罗马式的军营,将这里规划的更加整洁。
中间最大的帐篷,公孙止坐在首位处理公务,刘晔在旁协助,下方军中各将端坐席位低声的交谈,过得一阵,首位的身影抬起头。
“汉中到蜀地,大山崎岖拖慢辎重行进速度,粮草不足已是迫在眉睫之事,刘备不计一城一地得失,烧毁城中粮草,意在拖延我们,看看眼下季节,大概想要在冬天展开反攻。”
公孙止笑了一下,放下笔墨,将批阅好的许昌重要政务交给刘晔快马传回去,随后说道:“他该是清楚,孤的麾下在冬天也是能打仗的,不过他这方法确实给我们造成不少麻烦,城又不能不打,粮草又是眼前困境。”
他目光扫过众人,笑容稍减,语气变得严肃。
“西征后面的四年,局面比现在更加严峻,中亚到处都是沙漠戈壁,没水喝的时候,连自己的尿都不放过,这里到处是水源,山里有的是野兽可以吃……就算不够,人也是可以吃的,又不是没吃过。”虎皮大椅上,公孙止敲响案桌,看向那边沉默整理公务的刘晔,“传令辎重后营,西方诸族联军补给减量……”
某一刻,辕门外面隐约人声呐喊,一名传令兵掀帘进来:“启禀大王,突然来一个毛脸,穿兽皮的蛮将,带着几人就在外面叫骂,好像想要斗将……”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军营外面,带着数人的蛮将董荼那立在不远,“汉人都是没胆子的?这么久都没人出来与我一战,叫那北地公孙……”
侧面原野一支烟尘朝这边延伸而来。
“洞主,那边好像是一名汉将!”马蹄声里,一名蛮兵指着烟尘蔓延而来的方向。
董荼那兴奋搓了搓手,翻身上马:“哈哈,来的正好!就是他了,取我兵器来。”
伸手接过族兵递来的三股叉,豪迈的一横,“驾!”的一声,纵马冲了出去,风拂过满脸的胡须,他眯起眼,有种天下无敌的气势。
“汉将”
“尼族,董荼……”
轰隆隆……
迎着他而来的是五百西凉骑兵,当先一骑,着白鬃狮子盔,腰系兽面含宝带,一杆湛金虎头大枪在飞奔中垂悬地面。还在原地的蛮兵挥舞兵器兴奋的呐喊,看着自家洞主抬矛大吼出“尼族,董荼……”然而,‘那’字还没出口,他们的视线之中,那汉将手中大枪呼啸横扫,白色的披风哗的展开
数名蛮兵张着嘴,欢呼的声音卡在喉间,烟尘过后,只看到洞主的马匹,惊恐的站在原地甩着马尾。
马队进入辕门。
……
“一个蛮将也敢放肆。”华雄拍响膝盖,压着刀柄站了起来,“我去把他给宰了!”
唏律律
帐外传来马嘶,马超提着董荼那大步进来,嘭的一声,将手中俘虏丢到地上,拱手:“启禀晋王,超巡视而回。”
董荼那目光茫然的左看右看,只见周围全是汉将,不怀好意的望过来,说了句:“……我怎么到这里了。”下意识转头看去首位,只听那张斑斓虎皮大椅上的身影勾起笑容,声音却是平淡冷漠。
“这人粮不是送来了吗。”
下方的董荼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第七百四十八章 以夷制夷
秋风宜人,拂过成都平原,刘备负手走在城墙上拍拍手士兵的肩膀,又检查了兵刃,好言安慰了几句,与诸葛亮、法正继续前行,望着城外一拨拨聚集的灾民,深沉的目光没有太大的波动,他从黄巾开始,这样的画面已经看了无数次,再后来新野、当阳百姓随他逃难,站在船上,看着无数人被曹军铁骑追逐掉水淹死,心早就麻木了。
“坚壁清野虽然奏效,可是苦了这蜀地百姓,我等为州父母,总要做些事情,待公孙止退去后,田地重新分配。”
他望着城外乌泱泱的人海如此说着,法正跟在后面:“主公新得西蜀就这般做,怕是不妥,人心不尽服,往后公孙止再次南下,怕是有些人怀恨在心,会暗中勾结对方。”
诸葛亮摇着羽扇,笑道:“孝直所言甚是,不过坚壁清野之策闹出不小事情,其中蜀地官员牵扯也多,亮之前查阅案册,这些人有不少是强娶强卖兼并土地,为害乡野,此时北地大军压境,不思抵抗,却在后方生出事端,对主公稳定益州大有影响,当以法治之。”
“那他们手中田地……”
“均分给有功者,如此蜀中太平。”
风徐徐吹来,诸葛亮的话语平静,脸上带着笑容,前方的刘备沉默没有说话,走了一段城墙后,他轻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孔明的话有道理,但蜀地官员降我刘备,岂能因此事而挟私心报复,但若有罪,自然要罚,有官在身便降一级,无官在身以田地赎罪,免刑狱之苦。”
他转过身,看到法正欲言又止,朝对方摆了摆手:“我知孝直想说什么,毕竟动了一些人根本,会跟我急眼,但此乃非常之时,就当做非常人之事,尽量将站在备这边的蜀地将士、官员拉拢,其余人待公孙止退兵之后,再另行安抚之策。”
法正朝诸葛亮看了一眼,只得点了点头。
那边,刘备叹口气:“.…..不知南蛮孟获七万余人能否如军师所料那般,拖延公孙止片刻,备心中实在有些忧虑,对方麾下兵马都是南征北战之精锐,而孟获等人虽然异常骁勇,但是在大山之中,如今平原上,备担心他们连半月都坚持不了。”
“主公,怎能以悍勇能定夺一场战事,古有楚霸王前车之鉴,今有吕布兵败下邳之实,那公孙止兵马虽众,也悍勇非常人,然则深秋动兵,一旦战事胶着,则陷入天利不便,此乃其一。其二,长驱直入,一路攻城拔寨,士气定然骄横,再战败南蛮之众,必然盛到极点,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加之不熟悉蜀中地势,难以有效与蜀中将士抗衡,便是地利不便。”诸葛亮缓缓曲下第三根手指,轻声道:“.……北地军队陷入二不利,主公到时振臂一呼,将坚壁清野带给蜀中百姓的怨气,撒在对方头上,就算对方还有百万大军,也难以撼动主公在蜀中地位,此乃人和不利。”
刘备听的肃然起来,双拳压在墙垛上,望着下方一片片攒动的人头、衣衫褴褛的身影,“孔明之言让备重拾信心啊……”他抬起手朝对方拱了拱,目光转去西北面,紧抿双唇。
“此时,那边该是开战了吧,望那南蛮之众能拖延公孙止一月。”
他轻声言语中,望去的方向是茫茫的秋色,远方的山峦已处在枯黄与青绿之间,显出了秋天的萧瑟,片片飘下的落叶之上,一双双裸露的脚踝飞快的奔跑过去,卷起沉寂的叶子,**上身涂抹花纹的蛮人勇士持着石斧、提着藤盾漫山遍野的涌过这片山野之中。
短号不时在林间中吹响,传去山头的族中勇士,联络奔行的方向,对于绵竹前面的大山,这些来自西南群山之中的尼族人显得迎刃有余,没有任何队形下,依旧保持整个大队伍没有拖拉落后。
酋王孟获带着夫人祝融也在队伍之中,不时听斥候的汇报,发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命令,对于军阵之道,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反正只要见到敌人不怂,冲上去将对方砍死,当然其中勇气和杀戮的技巧也是必备的。
但常居大山之中的人,从不缺少这些。
“董荼那还没有回来?”
下了山势之后,是一望无际的一处平原,数条河流交织从他们前方流淌过去,诸洞兵马休整时,孟获清点各部数量,唯独第二洞洞主到得此时还没回来,挎着两条铁棍,站在河边看着缓缓流过去的水面,双拳捏的咔咔直响。
“难道被汉将捉住了?”面容狰狞,颔下一圈络腮胡须的金环三结,的一声将一柄大刀拄在地上,;露出发黄的牙齿:“干脆先杀过去,他来不来,这场仗都要打。”
阿会喃嘴角歪斜勾起,冷笑一声:“我看是你想要他洞中兵马才对,我也想要,不如看看谁杀的汉人多?有大王在这里作证,就算董荼那回来,他洞中兵马也是我俩的了。”
“好,就接你这说法。”
就在说话间,去往前面探路的尼族人已经回来,带回来的还有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孟获捧起头,自然是认得这是谁,“啊!”的大吼,噗通一声扔到了水中,猛的转头,披散的头发洒开,“通知木鹿大王、带来洞主、兀突骨、朵思大王,全力进军,我要拿公孙止人头”
号角声沿着河岸吹响开来。
七万蛮兵并没有太多的考虑,也没有采取保守的姿态,浩浩荡荡跨过眼前的河流,仿佛已经发起冲锋的状态,朝前方横扫而去,从天空俯瞰而下,密密麻麻的犹如蚁群朝前蔓延,让骑在马背上的所有蛮将对这一战充满信心。
不久之后,奔涌的前阵停了下来,孟获骑马冲到前面,进入视野的是无数花花绿绿的旗帜,棕色头发、白皮肤,也或者黑的渗人的一道道身影,穿着简陋,站在对面,双眸狂热的望来这边。
“这些不是汉人……”
之前在绵竹关时,孟获听过李严的警告,也知晓了公孙止麾下有一支来自西方的军队,当时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眼下看去,对方容貌让他心里感到忐忑,毕竟从未见过黑的只有眼眶和牙齿是白的人。
也在此时,战争的号声还在吹响,对面奇怪的军队还在从后面,左右蔓延展开,一拨拨、一群群戴着高卢铁盔,穿肌肉胸甲的士兵站到了前方,一名横鬃铁盔的百夫长骑马高举一柄汉剑,呐喊的汉话:“士兵们,列阵”
一面面盾牌顺着方向延伸落下来,带出一连串轰轰轰…..的响动,后方,来自撒利帖人的长矛手上前,齐齐压下,无数的森寒密集的展开组成矛阵。抛石散兵挤过他们之间,来到前方,甩动起了手腕。
另一侧,同样有这样的军队在此时展开阵势,圆形大盾轰的砸下地面,手握重矛的粗壮士卒,歇斯底里的大吼:“斯巴达”
汉籍诸族联军率先开战。
第七百四十九章 烽火金烈
秋日的阳光,大片的阴云飘来了。
厮杀的声浪响彻天空,人群如流水般席卷,无数的脚步带着满副花纹的身躯展开狂奔,成千上万的牌刀獠丁披头散发的朝前方延绵的阵列发起冲锋,轰轰轰……踩响大地。
“所有为自由、为公平”
骑马的马尔库修斯拖着长长的披风奔行过所有人视线,高举利剑:“为汉籍公民的义务!也…..为北境之王的荣誉!士兵们,处决眼前的敌人!”
“杀”
对面,罗马方阵、斯巴达阵型爆发出嘶吼,提盾持矛也在猛然间发力奔行而出,脚步声、嘶吼声在原野瞬间炸响,迎着没有任何阵型的南蛮兵汹涌迎上,无数粗壮的双腿疯狂的翻腾,飞快推进的锋线之中,密密麻麻的黑影从奔跑的人手中掷上天空,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然后噼噼啪啪的落下来,溅起大量的血花,一片片充满野性的身体倒了下来,没有任何护甲的蛮兵狂奔中陡然坠地,锋利的短矛将盾牌贯穿,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有的直接钉穿了脑袋,又走出两步才倒下。
冲锋的南蛮部落,也有弓箭还射过去。
零零散散的箭雨飞过来,保持阵型的军队,举起盾牌掩护后方的帖撒利人、黑皮肤的努米底亚人、西班牙人、高卢步兵,维持层层叠叠的阵列推进冲锋,脚步越来越快,对面冲锋而来的西南蛮兵也愈发清晰,就在对面容貌都能看清的距离瞬间,高卢步兵、罗马重装步兵、西班牙盾兵将举着盾牌的手拽紧了皮缰,咬牙挤出嘶吼。
轰鸣的脚步拉至零距离
最后落下的一步奋力蹬在地面,挤出一层泥土的同时,无数的嘶吼在瞬间炸开,抵在身前的铁盾轰的一下将持刀扑来的蛮人狠狠撞飞出去,手中刀锋、身后如林的长矛便是齐齐刺出……噗噗噗的血肉撕裂闷响延绵开来,前排密密麻麻涌来的南蛮牌刀獠丁直接穿刺在枪林之中,挂在了上面,更多的蛮兵兴奋的吼叫着,前仆后继扑上,推挤着前面已死的同伴,将长矛挤压偏转,奋力将自己手中的兵器疯狂的挥砍、抽刺过去,看在罗马、高卢步兵的铁盾上全是的声响,后方,克里特弓箭手、巴里阿里投石兵不断将箭矢、拳头大小的石头抛飞出去,落在人群之中。
“啊啊”
孟获兜转战马提着铁棍咬牙嘶吼的看着人数相当的战场,鲜血在尸体堆起的锋线上蔓延开来,他麾下勇士在西南大山之中,就算成群的野狼、凶猛的老虎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在这平坦的原野上,竟不如西方蛮夷。
一定是还没有习惯与西方蛮夷厮杀……
他心里闪过这念头的时候,厮杀的战场另一侧,盾牌拍击、长矛捅刺的声音犹如怒潮般响了起来,孟获转过头看去,嘭嘭嘭的声响延绵拍响,有别扭的汉话响彻天空:“斯巴达”一面面圆形的大盾将身前的尼族勇士拍飞出去,魁梧粗壮的身形目露狂热的战意,在收回盾牌的瞬间,齐齐跨步,一柄柄重矛捅出,穿刺第二排的敌人,拔矛、翻盾一气呵成,将半蹲的身形遮掩在盾牌下面的同时,身后着皮甲,穿白袍的阿拉伯、波斯战士持着弯刀踩过他们肩头跃了起来,落进人群,重重刀光劈斩过去,将之前被推翻的蛮兵杀死,并不莽进,后面的斯巴达战士再次举盾上前将这些敏捷的阿拉伯人、波斯人掩护起来,再次交替着踩过死去、未死的身体,朝前方继续推进。
秋风绵柔,拂过原野,一层一层的血肉涟漪在战场上扩大蔓延,有的蛮兵见族人惨死发狂的往对面冲,有的人直接提着兵器向后跑,甚至干脆的跪了下来,含着尼族话仿佛不想再打了,阿会喃、金环三结、忙牙长在后面红着眼睛督促族兵上前,“不许后退,你们丢尽尼族勇士的脸面”随手杀了几名惊慌后退的南蛮士卒,才稍稍挽救一下将要出现的溃败局势。
孟获咬牙努力让自己沉下气来,他知道一些北地军队悍勇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知晓对方杀到过极西,不过他连西域都未去过,并不清楚极西是什么样的概念,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明白,为什么平时在山里不惧虎狼的勇士,在战阵上打不过同样是被汉人称作的西方蛮夷…….孟获并不清楚的是,他的敌人其实大多数都是职业军人,而且战阵经验比他们丰富太多。
“哈哈哈…..孟获,看来你的勇士并未占到便宜。”兀突骨扛着一柄沉重的大刀过来,厚厚的刀背镶嵌几枚铁环,走动中带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丈二的身躯与战马背上的孟获差不多高,“敌人兵器锋利,但砍不破我国人的甲胄!”
刀的落地,手臂挥出:“传令,着藤甲,随我杀过去”双腿迈动,扛着大刀朝前面举步前行,他身后,一片片坐在地上的士兵站起来,将垫在身下的藤甲穿戴上,随着国王兀突骨如洪流般冲进远处的战场。
“敌人确实厉害,那就不一一上了。”孟获转头对弟弟孟优吩咐一句,“让木鹿大王带他虎豹、战象也上去,早点打败这支军队,好与那公孙止厮杀。”
传令蛮兵飞奔,举着号角吹响。某一刻,处在尼族军阵后面,传出虎豹的嘶吼,一名名蛮兵牵着铁链走过中间,铁链的另一头是栓着的猛兽,斑斓的毛皮、呲出嘴边的獠牙散发阵阵血腥气息,其他南面洞兵纷纷退开,将道让了出来,便可,脚下的地面传来些许震动,附近的视线转去后方,一头头庞大的身躯卷着长鼻在虎豹的后面走来,其中一头战象上,正是一身豹皮,戴虎牙吊坠的木鹿大王,纤细的手臂挥舞,不断给控制猛兽的士兵发出命令。
之后,杀入战场。
…….
锋线横推的战场,南蛮牌刀獠丁再次呈出败退的迹象,箭矢、抛石横飞,天空中交错落下,呼喊奔走的蛮兵稍不留意就被不知从哪里落下的石头砸的头破血流,同伴或敌人的脚步迈过他,激烈的冲撞厮杀继续朝前沸腾,斯巴达人利用有效的交替进攻的节奏,与波斯人、阿拉伯人开始在侧翼向战场中间转去方向,呈出合围的趋势。而战场中央,迎面抵挡南蛮士兵的罗马方阵和高卢步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并不畏惧直面的冲锋,在抵挡对方一轮攻势后,展开的反击是让对方难以想象的凶戾。
然后,原本混乱、拥挤的南蛮锋线陡然一滞,人群忽然分开,攻势之中的一名罗马士兵挥下短剑,的砍在褐色的甲胄上,并未溅出熟悉的猩红,他抬起头,一张脸在散乱打结的头发下露出狰狞的笑容,反手就是一刀,在手臂划出长长血口,旁边的同袍立即持盾上来将他拉开,抬手举盾挡下第二刀后,这名补上来的士兵大吼:“当心他们铠甲”
声音在混乱沸腾的战场上难以传开,十步距离的右侧,一支蛮兵队伍仗着藤条编织的甲胄,将防御的阵型撕开一条口子,已有数人倒在对方刀下,更多的蛮兵粗犷的吼叫,身躯染血的朝那缺口涌了过去,与此同时,正在合围的战场两翼,斯巴达人遇上了凶猛的野兽,以及侧旁配合的南蛮人。
人类难以企及的蛮力撞在大盾上,将盾后的斯巴达战士推的平移数步,咆哮般的兽吼中,挥舞而起的利爪在大盾上留下长长的抓痕,偶尔有人大腿被抓破,撕下大片血肉来,凄厉的惨叫“啊”的从一名斯巴达人口中传出,身体踉跄倒地的瞬间,被趁虚而入的豹子一口叼住,飞快的拖了出去,片刻之后被旁边的蛮兵一刀拼断了脖子。
推进的斯巴达阵线只得缩拢阵型,试试防守,不时刺出的重矛将想要偷袭的猛兽钉死在地上。另一侧,木鹿大王率领的七头战象步入战场,朝侧翼的斯巴达阵型而来。
与西方诸族联军不远的后方山坡上,武安国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战场一眼,在见到南蛮投入猛兽和一支刀枪不入的军队后,他偏了偏头:“大王将此处交给我们,就不能有失,既然刀枪不入,那就锤!另外,让毗篮的十一头战象也过去,支援斯巴达人。”
随后,勒紧右手腕镶嵌的铁锤,翻身上马,“丁零重锤兵,随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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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竹以北的战事厮杀起来时,不断派出斥候打探消息的李严,在这一天眼皮狂跳,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当他在城楼下重新整理公孙止携十五万兵力南下的情报,想将它们一一拼凑起来,看能不能找到连贯的信息,从中明白公孙止的战略意图。
“公孙止…..精通战阵之道,他有十五万兵马……”
“…….粮秣辎重也很缺少……..”
“……糟了!”
他拍响案桌的同时,外面门扇打开,有士兵在门外禀报:“将军……不好了……外面…..外面有西凉军旗,好像是马超……也好像是另一拨西凉兵马…..”
“派出去的斥候呢?!”
李严一把推开一张张情报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那士兵面前时,对方脸上明显带着惊慌:“今日午时派出的斥候,都没有回来。”
走出城楼,绵竹关外,一面‘马’字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西凉骑兵在城外围绕奔驰,另一面‘郭’字大旗下,黑压压一片的西凉步卒列阵朝这边推进过来,李严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孙止根本就没将主力放在南蛮军队上面……”
而他也将是拖延对方的一枚棋子罢了。
“把粮仓烧了……”响起的攻城战鼓声里,李严轻声吩咐。
第七百五十章 他们吃人啊!
咚!
咚咚
一声声战鼓在城关外敲响,原野上,延绵而来的军队正组成方阵,溅起无数烟尘,后方的凤翔军士兵拉着一辆辆辕车在各处散开,将城中的攻城器械部件搬卸下来,开始在原地组装,潘凤提着巨斧促马而过,不时催促:“快些组装,想像本侯一样,就要加把力气”
他声音过去,绵竹关斜对的地势较高一座山麓上,白色狼旗已立在了那里,典韦、许褚、李恪一字排开,一张大椅摆在前面,扑上了虎皮。着狼头肩甲的身影拖着披风走过来,踩出哐哐的甲片碰撞声,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后,将一封命令让人带下去,随后,双手放到扶手上,望了城关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天气看样子是快要下雨了……”公孙止看着阴沉沉的天云轻声说了一句,收回视线,投去远方的城墙:“你们说,靠南蛮之众就像拖延孤的军队,想将我们士气耗在那上面,这步棋走的对,还是不对?”
身后三人压着兵器都未说话。
“其实是对的,只是他低估了孤的兵马,那八万西方联军可都不是吃素的啊…….这一处借兵南蛮倒是给孤送来了粮食,也正好腾出手来,迂回攻打这绵竹。”
下方,一架架云梯无声的在工匠、士兵手中立了起来,更多的还是抛石机已经架设出了基座,罗马辅兵光着膀子将储存的石弹从辕车上推下来,轰的一声落地。
微斜的秋日天光里,树枝凋零,枯叶飘落下来,被一只伸来的大手接住,公孙止手指摩挲着枯黄发脆的叶子,阖上眼睛,像是在感受攻城前的那一刻宁静,“你们说,这些投靠刘备的蜀中将领、官吏就这么想做从龙之臣?”
温热的阳光移过来,透过树枝的光斑照在他脸上,眼皮微抖了一下,嗓音低沉的开口:“但可惜站错了队伍,孤就算有心网开一面,将来总是要被清算的…….”
山势下方,高高的云梯在人的手中完毕,交给了前方的西凉士卒手中,抛石机也在座最后的调校,头戴牛角盔,持巨斧的骑士纵马飞驰,呐喊:“准备开战”
潘凤的声音隐约的传上来,大椅上的公孙止话语也在持续:“.…..这蜀地到时候也该清洗一番了,顺便南蛮那些人也都留下吧。”
“晋王。”旁边,散骑侍中刘晔低声道:“.…..不管是吃人,还是杀了那些投靠刘备的官吏、将领,多少会给晋王留下不好的声誉。”
下方有许多绞盘转动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传上来,就听有声音大喊:“放”椅上的公孙止睁开眼睛,抬手摆了摆,视线之中,数枚石弹在天空划出轨迹,朝城墙飞了过去,他轻声道:“历朝历代,哪位开国君王心和手不是黑的?”
高大的身形缓缓站起身,下颔浓密的胡须在风里抚动,一双眼睛在阳光里显得森寒,话语低沉出口:“仁德就留给后背们来做就行了”
五枚石弹接连轰的数声砸在城墙、墙垛上,以及跑动的蜀兵之中,一片凄厉的惨叫、呼喊传响彻城头,不久之后,战鼓再次擂响,震彻天空。
***********
绵竹以北,兵器碰撞、喊杀如潮,夹杂猛兽的哀鸣在这片战场上揉成了一团,然后爆发开来。
扑面鲜血的地面,人的脚步跨过残缺的尸体,刺出重矛将扑来的蛮兵、虎豹捅死,随后也被迅猛的野兽扑在地上撕扯时,镶有一圈铁刺的象鼻横挥而来,将扑在人身上的斑斓身躯打的横飞出去,锋利的脚掌在地上挣扎抽动几下,终于没能在爬起来。
“呔那蛮将,可识得北地毗蓝否”
背负箭塔的战象之上,曾经来自贵霜的毗篮大腹便便的操控缰绳朝对面的木鹿大王撞了过去,熟练的汉话说出时,两头战象啼鸣着,凶猛的撞在一起,长牙在对方身躯划出血痕,而这边因为有铁甲覆盖,并未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巨大的震动之中,箭塔摇晃,毗蓝差点从上面栽下来,而对面的木鹿大王也不好受,他只有一张坐鞍,全靠双腿固定身形,剧烈的撞击下,若非伸手拉住象耳,整个人已经被甩了下去。
意气风发杀入战场,木鹿大王也未料到对方军队之中,竟然也有战象,这让他原本能驯服野兽作战的心态有不少打击,加上对方战象杀入战场,原本有了扳回局面的趋势,陡然间又被打了回去,那些举着大圆盾,穿红裤衩的西方蛮夷简直就像人形的猛兽,一盾一矛,必然将他麾下的洞兵推飞,或刺死。
这让他有了想要撤退的念头……
血腥弥漫,脚下奔跑、腾挪溅起的灰尘升上天空,正中间的战场上,挥舞刀锋的藤甲兵被两柄刺来的长矛钉的后退几步,凶戾的嘶吼一声再次拔腿冲上来,下一秒,晃动的视野里,有铁锤从那些西方蛮夷侧面横挥过来,轰然砸在藤甲上,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藤甲兵喷出一口鲜血直接倒飞回去,在地上滚动两圈,以趴着的姿态一动不动了。
身形敦实较矮的罗马士兵持盾让开一条道,一名名身形高大强壮的丁零人拖着长柄圆头铁锤大步走了出来,他们只穿了一身皮甲,但因为从小生活草原极北的冰原一带,恐怖的身形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来自南方大山之中的尼族勇士,再是疯狂,陡然见到这样的敌人,握刀的手都颤了下。
何况不惧挥砍捅刺的藤甲,在重型铁锤面前,和穿戴麻布衣服没什么两样了,扎堆涌进罗马阵线的藤甲兵猝不及防下,被突然杀出来的重锤,砸在身上,藤甲完好无损,内里的血肉都迸裂开来,五脏六腑都在巨大力道下,震的移位,不走运的人被挥来的锤头直接砸到脑袋,连带藤盔一起掺和着脑浆中一起飞了出去,洒的到处都是。
随着丁零人的支援正面战场,罗马方阵再次整队,朝对面推进与两翼的斯巴达人遥相呼应展开合围。率领藤甲军的兀突骨也夹在锋线之上,单手抵在一面顶来的盾牌,用力将对方反推回去,扬起手中那柄铜环大刀轰的劈砍过去,将铁皮包裹的盾牌砍出一条凹痕来,连带盾后的罗马士卒连连后退,然后跌倒在地上。
他身材极为高大,站在人群中也高出一个肩膀来,尤为显眼,这一路杀进来的过程里,死伤在他这口刀下的敌人已有八人,若是单挑,少有人能接下他这般巨力,正要将地上这名敌人一刀劈死时,扬起的刀锋落下的一声炸开火星,一柄长剑轰然飞来钉在他刀身上,然后落地,兀突骨转过视线,厮杀的人群之中,马蹄声转瞬即至。
他猛的侧身,举刀一挡,一匹战马直接撞了过来,空气带起呼啸的声音,一柄圆头铁锤砸兀突骨的刀身上,响起巨大的金铁交鸣的同时,犹如铁塔般的身躯举着刀被这一击硬生生打的后退两步,同时一名藤甲兵被后退而来的兀突骨撞的翻倒在地。
“尔等南蛮之人也胆敢到汉境造次,都别回去了”
奔行的战马上面,武安国的声音呈出凶戾的一瞬,兀突骨稳下身形嘶吼:“来啊”迎着再次冲锋过来的战马挥刀猛斩,阔口狞笑裂开,刀锋挥动中猛的偏转朝下。
对面,呼啸的铁锤也横挥开来。
噗!
狂奔的马蹄在刀锋下陡然断开的同时,呼啸而来的铁锤击在兀突骨的铁盔上,狞笑的表情凝固下来,模糊的视线中,断腿的战马悲鸣一声向前屈腿,轰的一下坠在地面,武安国也被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当他爬起来时,那边的蛮将摇摇晃晃,随后轰然倒了下去。
周围藤甲兵、牌刀獠丁冲过来抢人,阿会喃、忙牙长也冲过来拦下武安国,不久之后,厮杀再次爆发开来,随着两翼的斯巴达军阵推进合围,孟获再怎么不会战事,也看得出败局已显,只得下达退兵的命令。
…….
西面天云渲染出一片彤红,老鸦立在树枝发出渗人的啼鸣。
“怎么就败了呢……怎么就败了呢……”
“那些西方蛮夷不过仗着阵势,下回我们也可以”
“.……怕什么?!一帮黑皮肤的蛮夷……”
扎营的河岸,孟获洗了一把脸,四周围拢而坐的洞兵用着尼族话细细碎碎的交谈下午时的战事,听了一阵后,阿会喃、金环三结、木鹿大王,以及包裹脑袋的兀突骨已经过来这边,神色间多是颓丧之气。
“今日一败,不是我们的原因,你们不要灰心,既然战事已经打了,仇也结下了,尼族的勇士从不会因敌人强大就胆怯退缩!”
木鹿大王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包扎着,透着血迹,他之前差点坠象,情急之下抓住大象耳朵,撇断了一根手指,剧烈的疼痛让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但是我们缺少对方那样的阵型,以前在山里靠蛮冲还能打赢……你看兀突骨,脑袋差点被锤扁,我觉得刘备这钱粮没那么好拿。”
“那汉将太过狡诈”包扎一圈脑袋的兀突骨挥拳砸在一块石头上,若非他身体天赋异禀,再加上有铁盔挡了一下,不然能不能活在还真难说,此时也是颇为羞恼:“今日大不了了,明日开战,看我将那汉将擒过来!”
说话间,一名去往战场收敛尸体的士兵急急忙忙返回:“大王…..那边…..那….边…..”
“怎么回事?”孟获心情本就不好,看着对方皱起了眉头。
“汉人帮我们族人尸体都拿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的跟着孟获站起来,片刻之后,后者轻说道:“过去看看那帮人要耍什么诡计”
……..
昏黄的霞光照拂原野,一辆辆辕车在帖撒利人、努米底亚人拉过鲜血与尸体延绵铺开的战场,车辕转动的吱嘎声、人的脚步声惊起一片片啄食碎肉的乌鸦,他们沿途将一具具尸体抬起来放到车斗上,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有人取过清水将尸体洗净,偶尔有马蹄声在远方停下,他们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未理会。
“他们在做什么……”孟获的眉头皱的更紧,“……拿尸体做什么。”
“绵竹关时,听那汉人守将说,北地兵马缺粮,该不会是……”
相隔老远,众人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视野穿过昏黄的天光,有猩红的血浆渗出车斗,顺着车轴小溪般流了下来,陡然间,一头乌黑的头发连带头皮被扔了出去,一名努米底亚黑人兴奋的用双手去拔扯什么,矗立远方的孟获等人仿佛听到空气里都传来一声‘嘶啦’的响动。
一张完整的人皮被他举了起来,丢弃到地上,接着内脏…..头骨……心脏……被剔干净的手脚骨头,以及被小刀削的干净的整副胸腔骨架,只剩下血淋淋的肉块被整齐的堆积在车斗内,散发浓郁的血腥气,顺着车辕再次转动,驶向军营所在的位置,留下两条长长殷红刺眼的辕痕。
其余方向,还有更多这样的辕车,一些未死的蛮人尖叫中被破开了肚子,活生生将内脏连着血丝、黏膜一起拉扯出来,一名看上去经验颇为丰富的帖撒利人对同伴嘟囔着比划手势,从对方手中取过刀,刀尖轻轻扎进瞪眼死去的蛮兵后颈,他手腕转动,传来颈骨错位的声音时,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刀锋顺着斜切,将皮肉割开,完整的取下头颅,之后将尸体翻过来,从后别一刀哗啦撕开皮层,就像屠宰牛羊一样,轻松将整张皮剥了下来。
“手臂、大腿的肉最好,臀部的肥嫩…….”
说话的声音中,一刀刀飞快的将大腿、手臂的上的肉都拼切留下,整齐的层层码好,而剩下的一并丢在了荒野喂野兽。
……
“他们在做…….人脯?”
深山里也有吃人的部落,像这种以军队方式吃人的,几乎是没有的,孟获也没有听过这样的事,但西南大山诸族彪悍,“乌戈国子民人人都能生食虎豹血肉,我西南尼族岂会输给他们”
“我们只吃野兽血肉……”
兀突骨按着疼痛的脑袋几乎气的跳起来,指着那边屠宰尸体的西方诸蛮,大叫:“.…..他们是在吃人,这仗还打什么,他们吃人,到时候我们连尸骨都回不去了!”说完,转身就朝后跑,声音嘶吼:“我要带族人回去,不陪你玩了!我要回家啊啊啊啊”
当天夜里乌戈国五千多人开始后撤,其余人如木鹿大王、朵思大王也有了退意,天还没亮,只剩下六万余人的西南蛮军拔营而起,但随后,问讯而来的西方诸族联合军队尾随追杀,距离绵竹四十多里时,整个尼族大军被杀的崩溃,尸体之后也被整理起来,风干做成人脯。
位于东南方向的成都,先是绵竹关求援信函送来,让刘备忧心一阵后,不久后,听到西南蛮王孟获所领的七万蛮兵音信全无,久久说不出话来,诸葛亮和法正在旁边询问了一句:“主公,信上说了什么?”
“孟获的兵马……被吃了。”刘备喃喃说道。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原野白骨堆积,足有数万。
第七百五十一章 恶意
连续两日的秋雨过后,天云还是灰蒙蒙的笼罩城墙,燃烧箭矢钉在尸体上卷起的黑烟升去天空,在这缓缓上升的片刻真空期里,一切都是显得安静,远方黑色的物体飞了过来,渺渺升起的黑烟陡然间扭曲四散,呼啸而来的石弹穿行过去,蔓延过写有‘绵竹’二字的瞬间,狠狠砸在城楼之上。
轰!
无数瓦砾、墙砖、檐角断裂飞溅开来,然后落去城墙,呼喊大叫的蜀兵在下方跑动,下一刻就有人被掩盖在废墟之中,歇斯底里的声音、厮杀呐喊的声音、人的惨叫忽然之间从那片刻的安静中惊醒过来,呐喊的声音:“顶住”城关外的天空,嗡嗡嗡…..的声音笼罩过来,许许多多视线从城墙望去外面,一颗……两颗…..四颗…..数十颗石弹在天空划过弧度朝这边而来,在视野里放大
轰轰轰…….落下的石弹砸在人身上,带起浓郁的血雾,有的砸在墙垛、城墙上碎屑纷飞,持盾的士兵“啊啊”的呐喊声里,与呼啸而来的石弹撞在一起,盾牌轰的粉碎,手臂夸张的扭曲,白森森的断骨暴露在空气里,连带身后的弓手一起向后倒飞,滚在地上,附近跑动的士兵并未在尸体上犹豫片刻,持着兵器、抬着擂木匆匆来去,落下的岩石就在他们附近溅起尘埃和鲜血残肢。
距离掉去城根的石弹左右延伸开,一架架云梯在黑山步卒手中推了过来,挂上墙砖,密密麻麻的西凉兵、黑山步卒正汹涌澎湃的攀爬而上,整座绵竹关已陷入激烈的攻防之中。
“把云梯推下去,这边多来几个人!”
城墙上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李严提着长剑领着亲卫飞奔过一段城头,凝固的鲜血染红了半身,披风也在厮杀中破烂成条,他呐喊指着的方向,挂上墙垛的云梯上已有黑山步卒爬了上来,挥刀杀入人群,数名持长矛的蜀兵结阵迎过去,将对方刺穿推去城墙下面,凄厉的惨叫随着的落地戛然而止。
“张翼、张嶷二人在哪里?”刀锋与一名西凉士兵对拼一记,将对方推的抵在墙垛的瞬间,一刀劈了下去,鲜血哗的溅上脸时,李严转头朝身后的传令兵嘶吼:“让他们带人上来,去丙段防守”
一颗石弹轰的落在附近,李严连同那边士兵下意识的抬臂挡了挡,一支握刀的断臂抛落在他脚边,那传令兵吞了吞唾沫,“张翼将军已经带人过去了,张嶷在城下组织百姓准备上来协助守城。”
“不用百姓上……”
嘶吼出的话语才到一半停了下来,李严握剑的手微微的颤了颤,双唇紧抿的望了一眼关外延绵的军队,咬紧牙关,挤出嘶哑的声音:“.…..让他快点。”
这数日之中,他已是知道孟获正在逃亡,南蛮七万军队崩溃四散,因为南蛮马矮小,耐力不足很快就被追上,大半蛮兵被屠杀做成了肉脯,铺在原野的白骨延绵数里之长,直到此时,李严已经觉得主公刘备的计策,终是要失败了,如今天下巨变,已不是之前四方诸侯林立,你争我夺的局面,十三州一统,很快就要来了。
“可惜了啊……刚降主公,又岂能再投他人。”
他叹口气,视线延伸展开过去,北地军队的攻势如同海浪扑礁般,一股一股的涌上来,数名西凉劲卒杀上来,歇斯底里的挥舞刀锋将围来的一圈蜀兵杀的后退,护着的梯子又有几人爬了上来,其中一名便是身形巨大的典韦,踏上墙垛后,反手拔出背后双戟跃入人群,杀了几个人,目光看向李严所在的位置,虎须下大口狰狞的笑起来。
“那是此关主将,杀了他”
声音里,他双手起舞,戟枝挂着人的碎肉在人群凶猛的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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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关对面的山陵之上,白狼旗在风里抚动,公孙止负手站在边缘望着攻城的一幕,点了点头:“那李严当的上大将之才,依靠一座关隘硬生生挡下数日,孤已是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了。”
“晋王爱才,大可等会儿招降他。”刘晔站在不远,目光也望着那片密密麻麻犹如蚁群攀爬上城墙的画面,心中里也是不由叹了一声,此处攻城的军队都是北地精锐,当中西凉步卒更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之士,这样的攻城怕是难不倒对方的,事实上,开战之初,他就明显感觉到了北地士兵疯狂的进攻意志,往往一个站上城墙的西凉士兵就需要数个精锐蜀兵才能将其杀死,或压回去,若换做原野,只怕那李严早就被推平了。
“西蜀大才还有许多,当初曹公还在时,就对益州官员、将领多有评价,一旦大局定下来,晋王大可将这批人招入麾下。”
“还是不用了,你看这李严!”公孙止摇摇头,说道:“他就算想降,孤也不收,南蛮孟获破灭后,孤专门放消息过去就是告诉他,不要再抵抗了,西蜀大局已定,刘备必亡,可你看看,防守依然没有懈怠的迹象……若非刘备死忠,就是想用毫无意义的战事来彰显自己才干”
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这位晋王张开手,笑了一声:“要是后者,这种人,孤一个也不要。”
…..
秋日的金色拂过斑驳痕迹的城墙,厮杀声沸腾,西凉、黑山步卒已有上百人站稳城头,朝内城墙冲突过去,刀枪在人堆里疯狂劈砍,鲜血将城墙地面淋成了红色,不时从下方飞来的火矢钉在城楼的木檐燃烧,围成水泄不通的蜀兵还在坚守,奋力想要将涌来的敌人退下城墙,然而对方的战斗意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韧,攀爬上来的蚁群疯狂发起进攻,不断在密集的蜀兵当中冲突,试图瓦解对方的围堵。
重重刀光挥斩的城头,从天空看下去,城墙的另一段,拥挤的人堆不断有身体惨叫着被掀飞起来,拦在中间的蜀兵感受到疯狂的力道朝这边涌过来,前面同伴的身体陡然飞了起来,这名士兵持着长矛战战兢兢地望着出现在面前的巨汉,狰狞的铁甲上全是粘稠的鲜血,他“啊”的大叫,持矛刺了过去。
“滚”
声音咆哮,巨汉一戟扫飞前面的身体,犹如战车般朝城楼推进,身后、左右的西凉兵紧跟而上,站在城楼废墟附近的李严也注意到那边的情况,他虽然有武艺,但身为主将自然不可能亲自冲过去,发出命令:“让预备的一队士兵过去拦截!”试图阻止对方朝这边蔓延过来。
视野之中,预备的士兵还在那边奔跑,远方那重重围困的身影中,最后面一名士兵像破布娃娃般被掀飞开来,就见一道黑影夹杂在奔走的士卒之间,在阳光中拖出一抹寒光
下一刻,惨叫伴随血光溅开。
李严抱着肩膀陡然倒地,手中兵器哐当一声摔到了地上,视线晃动翻滚里,就听身边脚步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声响乒乒乓乓响了一阵,他抓起脚步的环首刀站了起来,身边十多名亲卫已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小戟,有的被直接枭首,而对面,巨大的身形伸出手臂将一名蜀兵掐在半空,凶野的脸上露出狞笑:“李严?”
然后,手指缩紧,那士兵脖子传出咔嚓一声,挣扎的身躯无力的垂了下来,嘭的一声被典韦随手扔到地上,举步朝对方过去
片刻之后,城头爆发出欢呼。
…..
关外的山陵之间,怀揣情报的斥候跳下马背,飞奔过山道,来到山顶将手中的消息交给守卫在外围的许褚,之后,被他送到了公孙止面前。
“晋王,韩龙、祝公道已拿住刘备家眷,还有关羽、张飞的妻子、儿女,目前已过安汉。”
远方城关传来欢呼声时,公孙止拿过素帛展开看了一阵,交给旁边的刘晔收起来,“刘玄德常以仁德示人,但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仁德,可不是靠几句话,做几件小事体现出来的,纵观刘备这辈子,他的仁德可有恩惠过一州百姓?可让敌人无颜与他作战?”
回转,越过了大椅,“刘璋懦弱,但为了蜀地百姓不受刀兵之苦,被迫降于他,这次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连刘璋都不如,李恪”脚步走下山顶,李恪、许褚跟上来时,边走边发下命令:“传令华雄,带五千弓狼骑捉拿一批流民,随军队逼向成都,孤要看看,刘备仁德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就去!”李恪拱了拱手,正要先行飞奔下山,公孙止又叫住他:“别死人,架势做凶一点。”一旁的刘晔心里松了一口气,朝前面的背影拱手道:“晋王仁慈。”
“屁的仁慈,若真驱赶百姓攻城,孤将来如何治理蜀地?”公孙止笑了笑,挥手继续前行:“孤有如此兵力,若还以百姓为盾挡在前面,岂不是让人笑话,只是一条拙计罢了,不管他刘备、诸葛亮看没看穿,他都要把这苦果吃下去,毕竟有刘璋爱民而降的珠玉在前,他若是无动于衷,就算孤退兵不打这西蜀,蜀地之人怕是不会再服他了。”
如今的公孙止人至中年,半生征伐的阅历已不输给任何人了。下山之后,李恪带着几名骑兵先行离开,前方营帐延绵,回到军营之中,离帅帐不远有几道身影被捆缚按在地上,马尔库修斯领着几名副将、汉督骑迎上来:“晋王,西南蛮人的酋首,都在这里。”
公孙止停下脚步,偏过视线看了一眼,跪伏那边的孟获、祝融、木鹿大王、兀突骨等人也正好抬起头看过来,当中的女人让自己笑的好看一些,轻轻的在地上扭动,努力让敞开的胸脯在扭动中显得更加动人,口中若有若无的痛哼、呻.吟传过去,想要勾起对方怜香惜玉的心思。
“都拖下去……”
收回视线,公孙止接过旁人递来的缰绳,骑到马背上,望去城关方向,挥手:“一群蛮夷,还没有与孤说话的资格,全部钉死在木桩上!”
他‘驾!’的暴喝一声,骑马离开军营,领命的马尔库修斯带着数名部下朝那边几名蛮人过去。
不久之后,军营木栅上多了几具尸体,而南面的绵竹关上的厮杀也渐渐停息下来,守将李严的头颅也被典韦呈到入城门的公孙止马前,看到焚毁干净的粮仓,他让人将李严的尸身丢到野外喂狼。而原野之上的骑兵飞驰,沿途所遇到的流民全部圈了起来,斑白头发的华雄,模样狰狞可怖的将他们朝南面驱赶过去,进逼成都。
南方。
战争的急迫已经临近,郊外的村落、庄中的富户加入迁移的洪流之中,而城中的刘备等人将在不久,感受到来自白狼露出獠牙的寒意,以及无数的军队、流民…….
第七百五十二章 夜色之秋
襄阳,秋雨延绵。
滴答滴答的水声顺着屋檐传进半掩的门扇里,燃着火苗的铜炉驱走了湿气,面如重枣,下颔长髯的身形披着青袍坐在案后,籍着豆大的灯火,安静的看着手中竹简,偶尔有人从外面走过时,他才放下来闭目养神,轻缓的动作间,三处箭伤还传来疼痛。
外面的脚步声停下,门扇吱嘎一声推开。
案后的青袍身影睁开眼睛,厅中的铜炉里火焰在视线中摇曳,进来的是一名身形威猛的老人,将房门关上后,朝他拱了拱手,随意的走到侧面的席位坐了下来,“云长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关羽紧抿双唇,抬手朝对方拱了拱手,只是微微偏开了头,往空无一人的另间席位望去,“温侯不杀关某,到底是何意?若想要以此要挟我兄长投降,还是趁早熄了这份念想,若不然,就放关某离开,来日再沙场决过”
席位,吕布端起酒水,看着他笑了笑。
“我与云长汜水关便是打了一场,徐州时,又打了一场,如今南下荆州,原本没想过留下你,可再见时,也与某家一样,头发也都白了,两个老人何苦还要打下去,要对方的命?你我乱世走到今天,也都殊为不易…….何况,这天下大局已定,离太平世道也不远了,再取你的命,没有什么意义了。”轻饮了一口放下,“.…...过完这个冬天,明年就只剩下江东一隅了,云长何不放下一切,享受这太平世道,将一身所学传下去。”
雨声滴答的从外面传进来。
静谧之中,有沉重的呼吸声吐出来,关羽听完吕布的话语,沉默了片刻,他话语低沉,就像有什么东西咽在喉间:“我兄长和翼德,如今怎么样了?”
“西川破灭在即,某家前几日收到蜀地情报,晋王十五万兵马破南蛮孟获,攻破涪县,现在应该在攻略绵竹、安汉两地,说不定已经攻破,直指成都,驻扎上庸的刘封、孟达二人已经带兵赶去了…..云长这是在担心刘备、张飞的安危?”
关羽看着灯火,阖上眼睛:“温侯觉得呢?”
“我若放你,云长去往蜀地也难有作为。”
“是啊,关某就算赶过去,也难以抵挡晋王兵锋。”长髯微抖,关羽深吸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有水渍渗进去,“.……但可以和兄长、翼德同归。”
铜炉噼啪弹起火星,吕布端着酒水又喝了一口,对于这样的兄弟情感,他是能感受到的,之前留下对方一条性命,此时再放走,去往蜀地无疑是去送死,他们当初驰骋天下的一批人已经老了,若再落一个横尸沙场的结局,多少让他有些伤感。
过的片刻,吕布站了起来,“云长若想离开,还是要先赢了某家才行。”
“好,何时比过?”关羽皱了皱眉,随后也跟着站起来,将青袍穿好,转身朝侧面兵器架过去,将上面的青龙偃月刀拿过手中,的一下拄在地上,刀身嗡嗡颤响。
“不如就现在如何……”
他抚须回头看去,话语陡然停了下来,原本满是战意的神色都僵在脸上,微微张开嘴,就见那边的吕布端着棋盘过来,放到了长案上,笑着伸了伸手,指着对面的席位,声音平淡、简单:“汜水关前,某家仗着有几分武艺赢云长一局,荆州一战,仗着兵法、士卒又赢一局,如今还剩最后一局了,云长可不要再输了。”
屋中安静,看着那张棋盘好一阵,关羽松开了偃月刀,又看了看温和如风的吕布,终于有些明白三弟为何不再与吕布纠缠了,人生如棋,自己前两局已经输了,如今剩下最一局还未开始,也已经输了,关羽长长叹了口气,放下兵器后,向对方点了点头坐下来,执起了棋子。
时间缓缓在这片雨声的宁静中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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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之间的消息并不对称,但亦如吕布推测,西南盆地之间,南下的浩瀚兵锋已推至成都平原,沿途县城也一一开门投降,而山野之间,也多有斥候来往奔行,有人越过山麓,看到延绵的军营,无数的篝火光芒在夜色中汇集成一片无尽的火海,而不远的方向,成千上万的身影围拢在一处,隐隐传出哭声。
那斥候又多看了几眼,爬回草丛里,随后小心的避开北地斥候的视角,拉开距离后,翻上之前遮掩起来的马匹,飞快往东北方向奔驰而去,途中的黑色某一处,不时会传出厮杀的声音,偶尔这名斥候也会碰上敌人,但大多都是转瞬即分,避进偏僻的林野。
不久,他翻过两座山岭,在狭窄的某个地方停下来,吹了声口哨,这才重新进去,林野之间,没有任何鸟雀的声音,隐约能看见黑色的轮廓里有人的影子在走动。
“如何?”
“回禀将军,那边篝火正旺。”
“再探!”
斥候离开后,刘封拄着长枪转过头去,跟站在不远处的孟达开口说起话:“成都危险,没有办法与我父联系,正好公孙止尚未知晓我等从上庸过来,今夜只要偷袭得逞,灭他一次士气,守城那边应该要轻松许多。”
孟达看着他:“想清楚了?”
“荆州已经没了,你我救援不力,总要将功补过,不至于像糜芳、傅士仁那般厚颜无耻的投敌。”刘封摩挲着枪杆,眸子在黑暗里显得发亮,“只要偷袭成功,城中的父亲大抵也是能知道的,无论如何,我也尽为人子的孝道。”
林野之间,人影、战马慢慢的走出来,孟达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说的有道理,走!我随你杀这一场!”片刻之后,又招来军中几员将校商议了一阵,将战马套上了嘴笼,马蹄裹上麻布。
渐渐深邃的黑夜之中,大地有了些许响动。
延绵的军营火光正少了下来,坐落中军的帅帐,公孙止在吃过李恪送来的夜宵后,打开刚刚斥候营统领送来的情报,口中便是哼了一声,丢去一旁。
“首领上面写了什么?”李恪抱着狼牙棒,将头靠在上面问了一句。
“没什么,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公孙止便是不再理会那封情报,将另一堆的竹简取过来继续批阅军务,到了他如今这个位置,就算行军作战,也有许多处理不完的事,从许都到西蜀之间的道路上,传递公务的快马就未断过。
灯火摇曳,写了几个字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了一句:“一群跳梁小丑……”
……
夜色无声,天上星月稀少,偶尔有夜枭传出啼鸣,在空荡荡的原野上显得凄凉。有单枪匹马的斥候从视野中跑过去,名叫张任的将领,按下身旁想要射箭的士卒,他身后、附近的黑暗里,兄弟们开始穿戴甲胄,或拿起石头打磨手中刀锋。
“一个斥候而已,本将要等的是大鱼。”他按下弓箭,轻声说道。
刘璋被迫投降之后,张任放弃了城池,徘徊在蜀中山野之间,一方面随时与南下的北地军队联络,一方面在外游击,以免被刘备围城击破,这也是西征七年间杀出来的经验,利用熟悉的地形将有利方拖到与自己持平的位置,才着手反杀。
不过,张任并没有太多与刘备纠缠,说破天,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勉强会用兵的诸侯而已,而在晋王数年时间打的西方诸国分崩离析的战绩面前,更是从南到北四处流窜之人罢了。
有伏在地上的士兵抬起头,打了一个手势:大鱼来了。
张任拔起地上的大枪,满脸胡须,目光凶戾的向后扫过一众将士:“你们的功劳来了,记得干净利索一点”
“另外,通知西凉马超,这功劳还是要分给对方一些。”
……
黑夜之中,一双双草鞋、布鞋压着声响走过黑暗中的原野,夜风拂过来,远方的树林传出些许哗哗的声响,刘封压着心头的躁动,在马背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总觉得被人盯着……”
“这天气不错,没有星月,还有风声!”孟达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多想。”
风呜咽吹过来。
队伍还在继续前行,走过了一片林野,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天上,刘封下意识的仰起头望去的瞬间,那是一支响箭飞到了夜空。
树林之中,张任翻身上马,提枪勒动缰绳,话语低沉:“把他们都留下”
“杀!”
话语咆哮而出,许许多多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呐喊:“杀!!!”
下一秒,一双双脚步、马蹄在夜色中炸开,密密麻麻的身影冲出林间,持着刀兵,掀起疯狂的巨浪朝蔓延而行的军队汹涌的扑了上去,掀起滔天血浪。
……
一个时辰之后,两万上庸兵马如山岳般被不足五千的伏兵硬生生杀崩溃,刘封看到整个长龙蔓延的队伍被拦腰切断,血浪随着尸体朝他这边席卷而来,更多的士兵第一时间就被杀懵,朝四周逃窜,他在马背上惊愕的感受这种触物即崩的震撼感。
混乱、杀戮卷了过来,火光中映出敌将披头散发下那张满脸胡须的狰狞脸孔,急忙勒转缰绳就要逃跑,视线偏转,就见旁边的孟达忽然抬起长枪朝他扫了过来,声音也在响起:“回去益州也会被刘备迁怒,不如拿你做晋王的见面礼”
长枪呼啸,结结实实打在刘封手臂上,栽落下马。
第七百五十三章 混乱的成都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安静立在山岭上的枯树,陡然有剧烈的声音的一下响起,接着叮叮当当的响动持续不断,枯枝都在微微都颤动,它的下方,一群一群的人身着麻布粗衣,密密麻麻的在山壁前凿下岩石,崩飞溅开的碎岩铺满在地上,不久之后,被一一搬上辕车,行驶很远一段距离后,在一处四处围栏的营地里卸下,早已等候的工匠拿着凿子,把它们琢出不规则的圆形,随后堆积和其他石弹堆积起来,等待装车拉走。
附近,也有马蹄声急促的从石堆旁飞驰而过,冲出这道营地去往前方,一名名着甲的士兵正从帐篷中走出来,在伍长的呼喊声里开始集结,密集的人群在飞奔的战马周围没有尽头的延伸开去,延绵的军营开始热闹了,片刻后,战马的嘶鸣、铁蹄踏响的声音也在校场躁动不安。
更远的前方,青冥的天色里,能隐隐看见城池高耸的城墙轮廓,上面的人影奔走来回、大声发出嘶喊,装满箭矢的箭筒负在了弓手后背,带着哐哐的声响来到墙垛后方,提着盾牌的步卒上前,死死盯着墙对面的远方,大量的民夫抬着擂木、岩石……守城能用到的一切器具在城墙上忙碌,片刻,第一缕秋日照下来的时候,原野响起一声号角,他们稍停了停,朝外望了过去。
远方的原野,大地都在震动,无数北地兵马犹如洪流般从军营涌上了原野,交织出巨大的阵型,而一根长长的柱子在青冥的晨光里立在了阵型的前方,名叫孟达的将领骑马来到这边,朝旁边的士兵挥了挥手:“把刘备的义子吊起来”
“孟子度!我眼瞎才没有看清你!”
士兵枷着挣扎的身影过来,叫骂声中,已经将对方双手系在了绳索上,有面无表情的士卒在另一侧拉动,刘封的手臂猛的绷直,身躯硬生生被吊离了地面,升到半空时,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谩骂:“忘恩负义之辈,你贪生怕死”
“没种的家伙,妄为男人。”
“……我先到下面等你!”
长鞭随着叫骂抽了几下,孟达这才转身将鞭子丢给身旁士兵,大步朝后面过去,走过由虎卫营重甲士组成的两支方阵中间,视野的前方,又是两排褐色皮甲毛绒领的双刀侍卫左右延伸开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心突突直跳的在白色狼旗前半丈距离单膝跪下,拱手:“末将孟达见过晋王,逆贼义子刘封已吊上旗杆。”他低着头说完这句,大气也不敢出。
风吹过来,秋日的天云漫卷,金色的晨光从云隙投下来,照在猎猎作响的白狼旗上时,骑着黑色大马的晋王,披着大氅,内置黑色甲胄,抬头看了那边吊在旗杆上挣扎的人影一眼,浓须下的双唇微微张合:“要是蜀地所有人像你这般识时务者,该多好啊……”
低沉的声音飘在风里一阵,威严肃穆的公孙止缓缓抬起手时,许褚转头望过来,就听黑色大马上的晋王发出命令:“传令给潘凤,调校抛石机,顺便叫刘备起床,要打仗了!”
“是!”大胖子眨了眨眼睛,拱手应了一声,将那孟达一起带了下去。
前方,抛石基座在不久后搭建起来,长长的巨大木勺,被粗琢过的石弹压的向下沉了沉,镶嵌链接的部件都发出吱嘎的声响,某一刻,一名将校拔刀:“打过去”
紧绷的搅绳嘭的一声砍断,水缸大小的石弹轰然间被抛上了天空,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朝远方高耸的城墙延绵,无数的人影在上面嘶喊、狂奔,惊恐的弓手躲在盾牌后面抬头望着飞过去巨大黑影,顺着它去往城墙后面,延伸过去的是整齐又交错的街道,无数的人在街巷慌乱的奔走,然后轰的一声下坠。
有建筑在倒塌,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响成了一片。
…….
“叔侄,外面怎么回事?”
正在府衙与诸葛亮、法正等人商议守城对策之时,隐约听到了东城门方向传来慌乱动静,带着一众谋士冲出正厅,见到正从外面匆匆赶来的陈到,后者连忙拱起手:“回禀主公,公孙止朝城内抛了一枚投石,砸毁了一栋民房,有数名百姓被压在里面。”
刘备沉默一阵,举步朝外面过去。诸葛亮跟在后面问了陈到一句:“让府衙中的差役维持城中安稳,令百姓待在家中不要出来,以防公孙止埋伏在城中的探子。”
出了府衙,刘备都未开口说过半句话,上了马匹带着麾下白兵朝城墙过去,一路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城中居民,呼儿唤女的朝没有战事的另外三门聚集过去,府衙中的差役挥舞棍棒驱赶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北地公孙止残忍好杀,南蛮七万多人都被他们做成人脯吃了,若是城破,尔等岂能幸免于难,只有上城墙与左将军刘备一致对敌,将他杀退,尔等性命才得以幸存……”
这样宣传的话语不时在人堆里被人呐喊出来,也是公孙止击败孟获,破绵竹之后,诸葛亮特意遣口舌爽利的人四处宣扬,之前计策被破,后续也就没必要再用了,只得另寻守城的方法,之前他也想过空城计,吓唬对方,但一想到那公孙止的脾性,说不得直接就杀了进来…….
如此,眼下唯有驱使百姓这条方法了。
街道上人群拥挤挪动,望着朝东门过去的刘备一行队伍,有妇人抱着孩子跪了下来,拼命朝他磕头哭喊:“求左将军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妾身的夫君在清壁坚野的时候饿死了…..好不容易跑进成都,又要打仗,求求你让我们活啊!”
一名侍卫过去驱赶她时,旁边冲来白发苍苍的老妪,枯黄的指甲在那侍卫甲胄上抓挠,被推开,倒在屋檐下,撞的头破血流,依然朝过去的队伍,尖叫:“刘益州还在时……哪里打仗了……偏偏你们来了,到处都在打,益州都被你们糟蹋了!你们不得好死”
队伍到了城门附近,刘备脸色沉的吓人,一声未吭的下了马背,紧抿着双唇拾阶而上,周围有将领、士兵朝他行礼,都没有理会,站上城头,几片破碎的瓦砾残留在地上,之前划过城墙的石弹,擦过城楼的檐角,掉下了残骸砸到了一名士兵,此时正在旁边包扎脑袋。
刘备过去看了看伤势,安慰几句后,方才朝墙垛过去,廖化、向宠等将迎了过来,指着外面:“主公,那旗杆上吊着的是刘封……孟达投降公孙止,上庸的这路援军已经没了。”
“嗯…..封儿他可有过求饶?”
“没有。”
“好样的…..”刘备看着远方旗杆上吊着的人影,点点头,“.…..他性子刚烈、孝顺,能从上庸过来救援成都,这片孝心真的……难得啊。”
天光一片明媚,并不炎热,此时城外原野,延绵的军队前方有人骑马出阵,提枪纵马朝这边而来,在箭矢有效的距离之外驻马停下,孟达眯起眼朝上方望去,拱手道:“左将军别来无恙。”
“孟达还有何脸面到城下见我。”刘备的声音从城墙传下来,紧抿的双唇看不出脸上神色,“备能进这益州,乃张松、法正还有将军之功劳,此中可有过亏待?”
城下促马来回走动的孟达笑了起来:“张松因事泄而死,法正随左将军身边得重用,而达却只能做一城副将,荆州丢失,关羽被吕布围杀,我与刘封难咎其职,但刘封乃是你义子,而我呢?到时候还不是被你这伪君子借口杀了,我还要活,家中还有老母妻儿,岂能全部赔在你手里”
“刘备!”孟达最后抬起长枪指去城墙:“今日晋王有话让我传达给你,此时开城投降可免一死,开战之后,再降,晋王一律不受!”
城墙之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凝固下来。
“公孙止野蛮至极,不通人性……”刘备摇摇头,负着手并不示弱的望着他,语气慷慨悲愤:“……前有曹操囚汉帝于宫室,后有公孙止自封晋王,实有篡位之举,将军跟随他,难保不被后人诟病,今日刘备站在这城墙之上,哪怕身死也……”
“叽叽歪歪一堆屁话!”
城下陡然一喝将他话语打断,孟达一勒缰绳兜转马头,朝本阵回去,声音也在大叫:“我也活,要封妻荫子,你给不了!等会儿开战,你们就等死吧”
就在刘备被呛了一句时,对面的军阵之中,骑在大马上的公孙止挥手:“把刘封杀了,然后放流民上前,准备开战!”
军阵之间,响起号角。
从成都城墙上望过去,只有骑兵奔行才拖出的尘烟绕过原野,不久之后,一片片缓慢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数个千人黑山步卒队伍,以及周围徘徊奔行的弓狼骑押着数万难民朝城墙这边过来。城头上的刘备扶着冰凉的墙垛,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远方,那旗杆上陡然传来一声:“父亲!”
下一秒,血光映入人的视野之中。
刘备身形摇摇晃晃,“封儿……”
天地一片秋白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冬来,雀飞南
城墙上传出一声悲戚的呢喃。
北地军阵前,吊在旗杆上的刘封已经死了,一柄长枪从后背将他身体刺穿,鲜血渗过布帛,顺着步履涌下来,在地面汇集形成一滩殷红,单枪匹马从城下回阵的孟达,走过旗杆下,沉默的抬头看了一眼,“若你与我同降,也不至于这般下场…….”他叹了一声,微微偏开视线。
过去狼旗下复命时,黑色战马上已没有了晋王的身影。
还在聚集排列的中军阵型里,公孙止披着大氅,沐浴早上的秋日,面无表情的牵着一个小人儿正走过一列列北地将士,只有四岁的小人儿偶尔抬起头,看到旗杆上悬挂的尸体,在风里轻轻的摇晃,脸上泛起惊恐的神色,紧抿着双唇,眼眶有眼泪打转,不敢哭出来。
“你小名叫阿斗吧……那上面是你兄长刘封,他死了……”步履前行之中,公孙止颇为温和的话语说道:“.……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失败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也包括自己的命,你害不害怕?”
刘禅摇着小脑袋,眼泪止不住的流。
华盖移到了阵前,一张案几,一张大椅已经摆上,公孙止拉着小人儿坐下来,目光望着对面的城墙,“上面那个衣着奢华的就是你父亲吧?今日我要和他打仗,阿斗有没有想跟他说的?不然,往后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
小人儿留着眼泪呆呆的站在那里,浑身都在颤抖,声音都不敢发出,孩子的余光里,一道犹如恐怖巨兽的身影走了过来,一柄快有他高的铁戟,从背上取了下来,远远的,刘禅都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片刻,大地震动,一支支奔驰的骑兵驱赶着无数的身影朝城墙那边浩浩荡荡的过去,悲戚的哭喊声已经在原野上变成嗡嗡嗡的嘈杂一片。
不时外面有骑兵加快冲过来,拔刀朝他们恐吓一番,吓得边沿的难民惊慌的朝中间拥挤过去,拉着丈夫衣袖的妇人,哭哭啼啼走在人群中,也被挤的摔倒在地上,甚至抱着孩子的女子将自己缩紧,保护怀中的襁褓不让人挤到,步伐蹒跚的老人直接在推搡中,跌跌撞撞的摔下去,片刻后又被人驱赶起来,继续朝前方过去,发出大片大片的哀嚎、哭泣。
城墙上,诸葛亮停下了羽扇,怔了一下,便是阖上眼睛,“.……这公孙止设下阳谋了。”不久,他转过头,朝那边的刘备说了句:“主公,等会儿不管如何,都不要接公孙止的话。”
然而,站在原地的刘备目光久久没有从那边军阵前那顶伞盖下移开,就算再远,那一抹熟悉的小身影,都无比熟悉,老来得子,对于他来讲,那就是命啊。
“让开”
“你们都给我滚开!!”
城墙内侧石阶上,几名士兵嘭的几声摔倒在地,就听陈到的声音在喊:“三将军!三将军……”刘备、法正等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只穿一件黑色宽袍,腰挎一柄汉剑的张飞,推开拦路的陈到,大步走近,眼眶微红:“兄长为何还犹犹豫豫,若要为二兄报仇,现在就随弟出城迎战,反正早晚也守不住,兄弟俩还不如死在一起,也算轰轰烈烈杀他一场!要是不打,干脆就降了,省得百姓受苦,将士无端殒命!”
说到这里,眼眶更红了:“.…..若降了,好歹我们还能去荆州接二兄,也能让他落叶归根啊。”
“谁说守不住”
刘备眼睛也红了,大声吼了出来,“这天已经立冬!只要拖到降雪,为兄就不信公孙止还能继续攻城!他粮秣也撑不住!”
“.…..大兄!”张飞朝他走了几步,咬紧牙关:“这成都顶多守住半个月,半个月能下大雪吗…..”
周围士兵、将领都在沉默,无数目光在城头望过来。
这边,刘备摆了摆手,转身,一步步的缓慢走动,身形有些摇晃,嗓音低沉:“……自黄巾之乱以来,备四处奔波流浪,诸位也都不离不弃,原本有了荆州、益州基业,能重扶汉室于危难,可眨眼云长就先去了,封儿也死在我眼前……如今哪里还有我们的退路?”
“我去见晋王,总是能说得通,只要降了,这天下就太平,哪里用得着再打仗。”
步履停在黑汉面前,刘备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去吧,顺便看看阿斗可有受伤。”张飞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拱手叫道:“兄长放心,只要降了,弟绝对保证兄长安危,以及诸位将士性命。”说着,又朝诸葛亮、法正等人重重拱了拱手,转身飞快的跑下城墙,翻身上马,朝门口的士兵大喝:“把城门打开”
城墙上,诸葛亮张望了一眼,捏着羽扇,连忙走了过去:“主公……”刘备握着剑柄没有回应他,缓缓转过身,走到墙垛后,看着骑马飞奔而出的三弟背影,陡然开口大声唤了一句:“翼德!”
唏律律
原野上,张飞勒停战马,回头望去城墙:“兄长还有何事交代?”
“记住前些日子,为兄对你说的话。”风带着轻飘飘的话语,从上方传过来。
也就在这时候,远方被驱赶涌过来的难民愈发增多,黑压压的仿佛没有尽头,更远的方向,弓狼骑、黑山步卒一拨一拨的在附近出动、驱赶,眼看就要封堵了去往北地军阵的道路,张飞没有去想刘备说的话,一抽鞭子,喝了声:“驾”便是朝前方狂奔起来。
口中也在大喊:“我乃张飞,尔等暂且停下,待见了晋王再说”
“我乃张飞,尔等暂且停下…….”
犹如雷霆般的声音在原野、城头上回荡,原本有人想要过来捉拿他的骑兵停了下来,望着飞驰而过的骑士并没有任何兵器,呐喊着冲向本阵那边,不久,有传令的号角声吹响,他便举起手臂嘶喊一声:“停!”
四周,大片大片蹒跚而行的队伍缓下了速度……
…….
天光延绵,枯草在马蹄下飞旋卷起,飞奔至北地军阵前的独骑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张飞在离伞盖十丈左右停下来,下马后飞快的奔跑过去,看到巨汉典韦身边的孩子,叫了声:“阿斗别怕。”那小人儿便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要跑过去,却又是不敢乱动,站在原地低声哭泣。
典韦摊摊手:“我可没吓他。”
过来的张飞便是点点头,随后,走到长案前拱起手:“都……飞见过晋王…….”
“西征回来,也有一年多,快两年没见了,这西乡侯的爵位可还让随孤出生入死的将军满意?”笑着说了一句,公孙止从大椅上起来,伸手虚按了下:“你我旧识,就用不着这般多礼了,今日你下城过来,想必是为刘备求情吧。”
“是。”
张飞放下手,跨出一步后,又突然拱起来,脸垂下:“荆州丢了,二兄也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兄兵败身亡,飞知道晋王手握雄兵二十多万,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匹敌了,如今天下太平之日就快来临,就…….”他抬起头来,望着也正看过来的公孙止:“.…..就放过我大兄如何?”
“刘玄德英雄一世,杀他,孤也有不忍,也不想死这么多人。”公孙止负着手越过保持拱手姿态的张飞,望去城墙:“就怕他,负隅顽抗,不与这大势妥协,你说到时候开战,死了将士,孤若还放了他,对得起战死的英灵吗?所以,开战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晋王,再给我兄长一次机会如何?!”
公孙止转过身来,看了他一阵,朝旁边招了招手,李恪牵过一匹战马来,他翻身上去:“正好,我与刘玄德自徐州之后再也没见过,今日过去见见他,若真有降意,皆大欢喜,若冥顽不灵,就当见最后一面,为他送行!”说完,兜转马头就奔了出去,许褚、典韦等一批近卫紧跟而上,张飞也连忙让旁边士卒照看好阿斗后,也上了玉追,冲到前面。
晨光已升到了云端,照在城墙一道道身影脸上,望着远方数百骑冲向这边,士卒紧张的挽起弓时,对方齐齐在一箭之地停下,战马背上,风徐徐吹来,扬起大氅一角,公孙止朝城头拱手:“左将军别来无恙。”
“备还好,晋王却是依旧意气风发。”
刘备也拱手回礼过去,声音平缓:“只是有不明白,晋王率堂堂之师而来,为何还要驱使百姓攻城,这与晋王怕是不符。”
“哈哈,孤向来不喜假仁假义,若能平定益州,往后可恩惠无数的人。”公孙止放下手,映着秋日半眯起了眼睛,声音在笑过后,渐渐冷下来:“.……不过,左将军就未想过孤为何要驱使百姓攻城?”
“备不明白。”
公孙止兜着战马在城下来回走动,抬起鞭子指上去:“左将军向来以仁德示人,孤今天就想看看,尔是否真仁德,还是假仁德,不顾及这数万百姓死活,你怕连刘璋都不如”
风带着嘶吼的声音传去城墙上,四周变得鸦雀无声,气氛都在瞬间凝固下来。
第七百五十五章 人间如梦
“主公,不要接话!”
听到下方传来的话语,法正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转过头来提醒刘备的同时,城墙下公孙止策过马头,望着面色怔在那里的身影,扬起马鞭指着对方,声音雄浑。
“黄巾乱了大汉,流民万千,可惜孤那时还在匈奴人马棚里挨饿,而左将军与天下诸侯已经带兵开始平叛了,那时候的刘备该是一腔热血,为天下苍生做计较,后来孤成为马贼,四处流浪时,也常听闻你如何英雄了得,布仁德于民,施恩义于豪杰之士,可这么多年来……”公孙止目光直直的望着他,摇了摇手中鞭子,“.…..孤觉得你走偏了。”
刘备紧抿双唇,手放在墙垛上曲了起来,并未开口,而是安静的听着,对于旁边法正、诸葛亮的话语都未理会。
“曹操出身名声不好,但家底也算殷实,袁绍出身名门,走出洛阳就有四州之地,南阳袁术再混账也有偌大的家业,而左将军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打着仁德名号,换做孤也会这般做,能利用的,都要利用起来,只要名声有了,将来不愁没有基业。但人不能一辈子把自己装在这仁德里面,这是打天下啊,有了基业还靠仁德,只会让你身败名裂”
公孙止声音陡然一厉,指着后方黑压压一片流民,“乱世不讲仁德,只讲江山,待天下太平后,那才是仁政,今日我攻城,左将军敢接吗?敢让这蜀地士兵射杀这数万蜀地百姓吗?只要今日你射出这一箭,哪怕孤退兵离开,这成都你都坐不稳!”
“够了!”墙垛后面,刘备脸色终于了表情,拳头的砸在上面。
“左将军是心里后怕了?”公孙止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了起来:“孤问你,左将军出自幽州涿郡涿县娄桑村,这二十余年,中途可有回去过一次?孤南下时,反而过去了,将军父母坟茔荒草丛生,已无人打理。”
刘备再次陷入沉默。
“……说起来,左将军与我父还是兄弟相称,孤身为晚辈,替将军父母扫扫墓也该的,只是孤有事不明白,为何当年冀州袁绍与父开战,却不见将军身影?反而有困难时,方才想起北面右北平有那么一个兄长?若是当年易京有你在,情况又是不一样了…….”
刘备没有说话。
“左将军为什么不答话?对了,将军当初领豫州牧,却是做着荆州的事,如今更是顶着军职跑到益州,逼迫刘璋投降,孤且问你,他是降你,还是降汉?”
风吹过城头,有人叹口了一口气:“晋王……”“你闭嘴”鞭子啪的一声在半空抽响,公孙止厉声朝开口的诸葛亮吼了过去,他抬手指去后方军阵那跟旗杆上挂着的尸体,以及长案旁边呆呆站立的小人儿,“先收义子刘封,后取亲子姓名刘禅,这是封禅!皇帝还坐在朝堂上呢,你想干什么?!”
“不守职责,各州行乱,是为不忠”
“家中父母无人赡养,坟茔破旧,是为不孝”
“你公孙兄弟有难,却遁走他处,是为不义”
“刘备!仁德二字可是这般做出来的?!你若一开始有这般野心壮志,孤还高看你一眼,但是你带着手下一批人东躲西藏,到处招兵买马,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你让多少将士战死他乡,他们的尸骨你又曾带回去过,埋进故乡土里?你没有”
“西征七年以来,孤与西征军死战西方,可尔等在后面做了些什么!在背后捅刀子,你以为割的曹操身上的肉?你这是在割孤麾下士兵的肉,放我们的血,那四年里,补给断了,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活生生饿死的,又有多少人饿的精疲力竭,被萨珊波斯人给杀了。”
“所以我们才吃人!没有水的时候,连自己的尿都要喝,这样的条件,尔等坐在荆州指点江山,火烧赤壁的时候,可曾经历过”
风声随着人声嘶吼起来,公孙止张开双臂,大氅随风抚动卷起来,“所以!孤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尔等,既然你们喜欢打,那孤就来陪你们打个够,让尔等看看,鲜血、火焰锻造出来的刀锋有什么砍不断的,要么降,要么死,不会给你们第三条路走,别指望孤会仁慈。”
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本阵飞奔,声音响彻天空:“准备开战”
……
城墙上,一片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远方延绵的号角声响起时,这边才有人反应过来,诸葛亮连忙发下守城命令的时候,就听刘备的声音陡然朝还站在城下的张飞嘶喊:“张翼德!”
张飞猛的抬起脸来,有些错愕。
“.……你不顾兄弟情义,勾结公孙止……”刘备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嘶哑,眼角隐隐泛起水渍,“备与你兄弟二十余年,兄弟之情算是走到尽头了…….”他身形仿佛在说出这话的瞬间垮了下来,眼角纹上的水渍愈发显眼。
“大兄”张飞跳下马来。
城头,法正示意雷铜、陈到等人过去阻止:“二位将军,快别让主公说出这番话…..”然而那边的刘备转头朝靠近的雷、陈二人喝斥:“走开!”他眼眶发红,目光严厉到了极点,吓得二将停下脚步的一瞬,身形陡然回转,宽袖哗的拂开,拔出腰间雄剑,映着这片初冬的阳光,划出一道剑影。
嘶啦一声,宽袖割开,刘备的声音也响彻这段城墙。
“今日起,张翼德,我与你恩断义绝,再不是兄弟,断袖为凭”
周围,无数的人看着那片碎布缓缓飘飞下了城墙。
张飞脑袋嗡嗡乱响,看着那片碎布飘下,膝盖嘭的一下跪了下来,虎目含泪,朝上面嘶吼:“大兄!弟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降了,我们一起回北方啊!”
“回不去了……”刘备最后看了跪在地上黑汉一眼,提着剑,身形有些摇晃的在走附近石阶前坐了下来,见到诸葛亮、法正二人过来,他露出一丝笑容,“刚刚听到公孙止提到娄桑村,想一想这些二十多年来,我都快忘记那里是什么模样了。”
“.…..孔明、孝直大概不知,备当年坐的房子很破,到了下雨天啊,屋里都会漏雨,反而村里的那颗大桑树一滴雨都漏下,年幼时,我常睡在那颗树下,对村里其他同宗孩子说,将来有一天,我出行都要有这桑树大的伞盖遮挡……可惜,终究差了一点。”他脸上还保留笑容,握着剑柄,看着天云如梭,“现在再回想起来,备还能记得的,也就只有那颗大桑树了,还有能记得的,也就是在屋檐下,看着母亲坐在那里,满一双一双的草鞋在手里编着,那手上都老茧……”
说到这里,刘备眼角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可如今,我连母亲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主公。”诸葛亮蹲下来,说道:“主公且末心灰意冷,那公孙止不过言语激将,无非扰乱主公守城的坚决,如今城中粮秣、将士都不短缺,只要诸位将军同心力,定能守住,待拖到下雪,一切问题都迎刃…….”这番话还未说完,刘备通红的双眼看了看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周围许许多多将士走过来,都没有理会,拖着雄剑哗哗的刮过地砖,站到了墙垛后面。
远方延绵的号角吹响,轰轰的脚步朝这边推近。
“备这一生从穷苦起来,辗转南北,经历许许多多的事,都未让我退缩。”他望着悲戚哭喊的流民队伍被驱赶着朝这边靠近时,脸上露出笑容,转过身望着身后围拢一圈的将士、谋士,“可诸位,你看我这鬓发、须髯已染白迹了啊…..那公孙小辈,却是正当壮年。”
风抚动斑驳的须发,初冬的阳光在这一刻变得璀璨,脸上渐渐有了微笑,下方张飞的声音还在哭喊,远处原本离开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城墙,那位曾经起于微末的身影,在这二十余年里,战过黄巾、战过袁绍、战过吕布、也战过曹操…….可终究还是走到这里停下了。
“.…..还是算了吧。”
刘备轻声说道。
没有温度的阳光里,他抬起长剑架在了脖子上,拉出了一条血痕。
不久,城墙上传出无数的哭声。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两难
刘备死了,这是公孙止预料到的。
当他决定南下,贾诩、李儒二人就已经规划好了一切,只要不给刘备喘息的机会,便是已经定下了对方灭亡的基础,二人以及霸府幕僚团也在三军南下时推演了无数次可能遇到的困难,辎重、气候、对方如何应对……等等因素,数个月的时间基本上都早已规划好了数条能实施的策略。
而兵临成都城下,逼刘备自杀,就是最符合当下的利益。
光是整座城池的粮秣足够再次支撑西路军顺长江而下,汇合荆州的吕布攻略江东,到了那时,荆州的水军、战船也该是差不多准备完毕了,待来年开春,与徐州的孙策、周瑜展开首尾两路攻势,从时间、战略部署、进攻节奏都是北地智囊以及在许都结合程昱、满宠等人意见后,落下最终的详细计划。毕竟,他们也想给儿孙辈们留下一个太平盛世,哪怕只是开端也是好的。
城头上降下了‘刘’字旗帜,城墙上的众人也不打算继续顽抗下去了,廖化、陈到等人嚎啕大哭,抬着刘备的遗体一步一步走下城墙,不远的城门也在沉默的士兵手里缓缓打开,霎时,一匹黑色大马的身影飞驰进来,还未等马停下,直接从马背跳下来,跑到石阶口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兄长”
张飞“啊!”的一声哭了出来,跪着向前移了两步,遗体下来时,他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刘备,豆大的泪珠不停的滚落,“王霸之业有什么好的…….你就是一个卖草鞋的,弟就不该变卖家产与大兄、二兄一起出来…….”
他贴着刘备的脸,压抑的喊道:“.……如今就剩下弟一个人啊!”
周围兵将赶过来劝他,在“三将军!”“.…..将军节哀。”的一道道声音,嚎啕大哭的黑汉‘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仰倒昏迷了过去,一时间,掐人中,呼喊的身影到处奔走,乱成一团。而更多的人,还是集结在城门口,等待入城的军队收编。
随后,最先入城的是北地狼骑,接管了街道防务后,黑山步卒、西凉步卒陆陆续续从四门而入,把守城门的同时,也接管了城墙、器械、粮仓等重要地方,将城中蜀兵、刘备带来的荆州兵马暂时押入城外军营看守起来,等待后续的事情处理完毕。
冬日偏斜,拂过的风泛起了寒意,公孙止带着近卫狼骑和虎卫营进入东城门,看着城门上写的‘成都’二字,顺着往上去的墙壁,还残留一抹殷红的血迹,在清灰的墙砖上显得格外醒目,之前,刘备就是在这里自刎而亡。
此时守卫城门的乃是一队西凉步卒,见到入城的公孙止,手中兵戈的一声,齐齐砸在地上,站在两侧腰板挺的笔直,齐喝:“拜见晋王”
战马背上的身影对他们点了点头,站立在城门里面两侧的,则是刘备麾下的将领文臣,而绝大多数是蜀地降将,短短两三个月,先是刘璋臣子,又变成了刘备臣子,现在更是直接到了公孙止麾下,这一路辗转的太快,让他们自己都觉得就像梦中一般,感觉都是假的。
然而,马蹄铁踏在冰凉的青石砖的声响,让他们还是齐齐低下头,拱手喊了一声:“拜见晋王”
“不比多礼,诸位新降,先回各自家中等待孤的召见。”公孙止在众人面前勒停战马,目光扫过一道道拱手躬身的身影,声音低沉:“放心,既然降了,孤就不会亏待尔等。”
雷铜、黄权、刘巴、吴懿、吕义、李恢等蜀中文武互相看了看,只得应了一声:“是!”
遣散了诸人之后,队伍径直到了府衙,进入正厅没多久,外面就有人已经在门口拱手:“末将严颜拜见晋王。”
这是西征军中的老人,公孙止自然不会怠慢,随手将一卷记载公务的竹简放下,朝他招了招手:“严将军在刘备军中充当眼线,让你受委屈了。”
“末将不敢居功。”严颜放下手走了进来,“蜀地原本和谐安宁,若非刘备率军打进来,蜀中百姓如何会受这般罪,颜为百姓,自然舍得这张老脸。不过,晋王进城之前,西乡侯在城门口哭刘备,一口气没缓过来昏死过去。”
“现在如何?”
公孙止站起身来,到底还是有些在意张飞,毕竟这豹头环眼的家伙经他那么多年的‘家国天下’四字的熏陶,要是损在这事上面,心里多少是不好受的。
那边,严颜见晋王突然起身,连忙回道:“只是昏迷,现在虽说还没醒过来,但已让城中有名的医匠看过了,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罢了。”
“无事就好。”公孙止点点头,正要重新坐下,见那边的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态,笑了笑,大抵已经猜出对方想要说什么,坐下后,将之前的竹简展开,一边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边开口说道:“老将军是蜀人,又是随孤西征多年的大将,也难怪被推过来探口风。”
老人颇为尴尬的拱起手,“晋王也是知晓的,末将虽然年老,但人情之上,向来不善推辞,而且都是往昔同僚,末将也想问问晋王对他们如何打算。”
“他们想多了,刘备入蜀才多久,这些人当中虽然有人投降,但也为了保全性命,也或者保全家族罢了,人之常情,孤岂会怪罪……”公孙止随手拿起笔墨,在竹简上勾住一画,“原本这些不会太早说的,既然老将军问起,那孤就对你敞开的说了吧,蜀地新降,加上这几场战事,惊的人心惶惶,再随意动官吏,就有些不该了,所以……原本蜀中官员、将领待在原位不调,待孤回到许都,重新安排州牧后,你们再和他计较,不过有一点放心,战事打完了,孤就不会再杀人。至于刘备家眷,和荆州跟过来的将领,孤要一并带回许都,就这样。”
笔尖停了停,他抬起目光看去对面,“当然,若是孤一走,益州内就有人上窜下跳,那么就没有……”说话间,李恪持着一封信函站在门外,他停下声音时,对方将那张素帛递了过来:“首领,是贾诩那老贼着人从晋阳送过来的。”
展开仅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厅中的严颜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晋王?”
公孙止放下素帛,朝他摆了摆手:“没事,事情与你说清楚了,老将军就这般回复蜀中那些文武就是,孤还有事要忙。”
“末将告退。”严颜又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消息,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转身离开这边。
老人的身影离开不久,外面的许褚将门扇不着痕迹的悄悄关上,李恪将灯火点亮,问道:“首领,那信上说了什么?好久没看您皱眉了。”
“这天下还有什么能让孤皱眉的?”公孙止将那张消息又翻看了两遍,在灯火上点燃丢到了地上,忍不住笑骂了一声:“贾诩这老狐狸,又给孤出难题了。”
李恪给他斟上酒水,嘿笑了一声:“那老家伙难道还想让首领当皇帝啊……”
“还真是让孤当皇帝……”
长案后面,公孙止握着铜爵,看着一点点殆尽的素帛,轻说了一句:“……许都也有像华歆这样的人在背后推动,就连李儒也有些心动啊…….毕竟他当李文太久了,改朝换代后,这李文忧才敢光明正大的走出来,换做谁不想啊……”
“看来,孤要先回许都一趟了。”
他一口饮尽酒水,的一声重重放在案桌上,震的灯火都在摇晃。
第五百五十七章 风卷云涌,龙冲天际
成都郊野,哭声蔓延数里,燃烧火星的黄纸随拂过的风,飘在人的视野之中,一片黑烟缭绕,披麻戴孝的队伍缓缓前行,高举的白幡四周黄纸飞扬,沿途去往远方。
头裹孝巾的阿斗与一身素缟的糜氏扶着灵柩边走边哭,另一侧,诸葛亮、法正、马氏兄弟、糜竺、孙乾、简雍等一批人荆州文武,催泪随行。到的如今地步,大局已定,他们也不再做其他想法了,出殡前一日,晋王召见了所有人,开诚布公的谈了许多,唯有他们这一批人,将来是要跟随去往许都,但不管如何,作为降臣,命是已经保下来了。
“军师,到了许都,公孙止会不会…..对孤儿寡母…..”廖化作为刘备一系里的老人,心里难免会担心的,尤其是看到那边还小的刘禅,作为旧主麾下将领,自然不愿看到这个孩子无缘无故死去。
诸葛亮如今也是而立之年,初出茅庐时的豪情壮志在眼下已是大减,主公刘备的逝去,他尚且还能撑住,听到廖化的话语,眼眶微红的叹了一口气:“不会的,晋王已得天下大半,如今又是王爵,往前的路该是要再进一步了,这样的关头,又岂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事来……”
“该是如此的。”
后面跟随的廖化听完这番话,心里稍安的点了点头。片刻,诸葛亮回过头,望去城墙的方向,只是另有些顾虑并没有说出来。
“……别学曹操好人妻就行。”
…….
哭声蔓延远去往城墙,披着大氅的身形负手望着远去的送葬队伍,黄纸漫天,有些随风飘到了城墙上,被公孙止捡了起来。
“刘备一死,孤心里突然有些空荡荡的,袁绍、公孙度、刘虞……都没有这种感觉,细细回想孤这一路走过来,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黄纸在他指间抚动,然后捏着的手指松开,它随着风飘去更远的方向。
“孤有时候真怀念当初我们这群马贼纵横草原的时候,众人一起吃喝,一起厮杀,就算死了,也能埋在一起。可现在……好多人不在了,也有好多人对孤礼数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怕…..我了。”公孙止眯起眼睛望着送葬的队伍,大氅上的毛绒在风里轻轻摇曳,严肃的脸上,僵硬的张了张嘴,“……如今,更是连对手都越来越少了……李恪,你说……我是不是真快成孤家寡人了?”
身后,李恪抱着狼牙棒哼了一声,“那是他们,我可不会,首领还是首领,恪就当以前的马贼越来越多了。”
“呵呵……就你想的简单。”公孙止转开视线,负手走在城头上,周围黑山士卒、巡逻的西凉兵,见到晋王的身影过来这边,赶紧将头低了下去,保持极大的恭谨。
缓行的脚步走过长长的一段,冬日的阳光映着人的影子拉在地上,话语也随后从双唇中叹出来:“孤现在也就只能和你说说这样的话了……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马贼头领,歇斯底里的走到今天……却是坐拥大半个天下呐。”
地上的人影停了下来,公孙止望着天光视线变得有些迷离了,“就连孤也没想到。”
“首领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李恪偏了偏脑袋,“打着打着,人越来越多,地盘也越来越大,就算首领不亲自上去打,也有人帮我们打。”
“不是帮我们。”
公孙止看了看他,笑起来:“那是他们在帮他们自己,封妻荫子除了你这傻子不要,他们一个个鬼精的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更想做从龙之臣了,要孤当皇帝呢。”
“要是首领不想当,谁还敢多说一个字,我敲爆他脑袋。”
“哪里那么容易啊……”公孙止手指在墙垛上拂过冰凉的缝隙,望着郊野远方燃起的大火,那是刘备的遗体将要在那里焚烧,然后运回幽州涿郡,他轻声说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挡的下压过来的大势,就连孤也不行,孤不当,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让正儿去当这个皇帝,可孤这儿子,性子温顺,太过谦厚,眼下肯定是压不住这帮骄兵悍将的。”
他转过身,拍拍李恪的肩膀越了过去。
“所以这皇帝,还是必须由孤来,把这些一个一个骄兵悍将们熬死,给正儿留下自己的班底,那时才放心将这行使天下无数人的权利移交给他…..而孤这辈子才算圆满,皇帝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李恪偏着头转过身来,望着大步离开的背影,喊了声:“首领,你说的太复杂了,能不能说的简单点啊。”说完,提着狼牙棒追了上去。
“复杂?那你就当没听到吧。”
大步走下的身影,在石阶上稍停了停,公孙止笑着说了句后,抬手扬了扬,举步继续走下去,声音又如此重复的响起,“.….赶紧下去备快马,通知许都那边,孤要回去了。刘备出殡结束后,将所有荆州系将领、文臣一起随孤回去,另外,三军驻扎此地,告诉马尔库修斯,在江口打造战船,明年开春后,东去荆州与孤汇合。”
脚步走到中间站定,夹杂些许白迹的头转过来,朝李恪笑道:“听明白没有?”
“是!”
“快去。”
渐寒的季节里,终究还是些许暖意,就像当初。
**********
与此同时,刘备的死讯、益州易手的消息还在快马奔驰的途中,越过湍急的江水,这时候的江东一带的战事已经沉寂下来,江面浩浩荡荡的战场,降下了船帆,延绵的水寨里,江东水军还在日夜操练,之前的战事里,他们在江上作战,竟在徐州兵马吃了几次瘪,被主公孙权遣书信痛骂了几句,羞的面红耳赤。
而靠近吴郡的一座名叫阳羡的小城里,夜色刚降,府衙书房里已点亮了灯火,白发苍苍的老将黄盖正与程普研究从曲阿送过来的战报,三人围绕丹徒至广陵一带的水域推演往昔的几场水战。
“对方这打法……我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太史子义可有悄悄更改,诓我二人?”
“不可能,他也是军中宿将,闲着没事诓我们做甚?”
“你我还有义公(韩当)哪个不是军中宿将,还不是被派到这偏僻小城驻守,否则岂能让甘宁、凌统这等小辈丢我江东众将的脸面。”
“公覆休要动怒,主公将你我调来,多半还是觉得我们年龄大了,到这种地方颐养天年,让小辈们多打几场仗,总会成长起来。”
“这哪是练手,分明就是让我江东子弟送命……等等。”
黄盖陡然止住话语,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一枚枚代表徐州水军的蓝色标识进攻的路线,过得好一阵,一巴掌拍在掌心,大叫:“难怪那么熟悉”这一句惊的有些瞌睡的程普下意识的站起来,去握腰间剑柄:“何事?!”
“德谋!”黄盖老脸上泛起红色,激动的将对方拉过来,指着上面水战:“之前盖不是说了此战熟悉吗?这他娘的就是老夫当年教授伯符的啊”
程普也没了睡意,将案桌的灯火取过手里,在地图前照了片刻,脸上也泛起惊疑:“公覆说的可当真?”
“这岂能有错!”
“可主公为何之前说,那人乃是冒充的恶贼……”
两人都非庸人,说到这里都停下了话语,相互对视一眼后,黄盖先开了口:“此事关系重大,德谋先守在这里,我去建业问个清楚。”
“不如我二人同去。”
黄盖摇了摇头,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点在吴郡上面:“总要有人守住吴郡老家啊,再则说,仲谋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心眼不坏。”
这边,程普望着他沉默了半响,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点了点头:“那你多带点人。”
“哈哈,江东一地,何人不知我黄公覆!”
二人又说了一阵,快至凌晨,黄盖点了两千兵马这才出了军营,随后,独自返回城门前,与城楼上的程普拱手别过之后,扬鞭大喝一声‘驾!’带着人朝北面建业赶了过去。
战马奔驰,皆白的须髯在漆黑的天色里抚动,他望着更远的北面。
“若是真的是伯符,那就真的太好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孤夜
阴云积厚,在呜咽的夜风里流转涌动,昏暗的原野有延绵的火把光亮着,跑动的一道道人影轮廓之中,不时传出‘驾!’的暴喝,奔向前方的城墙。
入冬之后,丹徒与徐州广陵亭之间的战事,暂且停了下来,建业的防御仍旧没有松懈的迹象,又至深夜,城中街巷也没有多少灯火光亮,一名面容消瘦,下颔浓须的将领巡视过城头,拍了拍站岗的士卒,叮嘱几句,又去往前方。
城头的火把的光亮延绵汇成一片,有人群持着火把过来,为首的同样也是一名将领,名叫全综,他朝对面的朱桓拱了拱手:“休穆劳累,这下半夜便是交给综了。”
“随我过去交接便是,请!”
全综朝他做了一个手势时,陡然有士兵的声音响起:“二位将军,城外有脚步声。”下一刻,还没等全、朱二人询问,一支火箭已经从城头射了出去,带着火光落尽黑暗里,城外原野,延绵而来的一支兵马,在火矢前止步。
唏律律
一声高亢的马鸣,勒动缰绳的老人朝探头望来的一道道人影喊道:“我乃黄盖,城上是哪位将军值守?还请打开城门行一个方便!”
“原来是老将军……”全综朝旁边的朱桓看了一眼,后者捏着下颔浓须,眯了眯眼睛,还是抬手行了一礼:“老将军也是军中宿将,该知晓天黑之后不开城门,何况将军不在阳羡,跑到这边来,可有主公调遣信物?”
黄盖兜转战马点了点头,对方此时不开城门也是理所应当,随后白气自他口中话语一起升了起来:“这倒没有,待见了主公,再讨要一份便可,二位将军且末迟疑,先让我进城面见主公后,再来向二位赔罪。”
“这可不行……主公有令,此乃交战之时,谨防宵小之辈趁夜偷城,所以老将军还是等到明日白天再入城吧…..”
“住口”
升腾的白气陡然被拔高的声音震的四散,战马背上,黄盖扬起马鞭指着城上,“老夫历仕三任,披甲转战南北,每当战事奋勇当先,怎的在尔等口中,成了袭城的宵小!速速打开城门,老夫要主公!”
老人一生严肃刚毅,性情火烈掺不得沙砾,又是从孙坚过来的将领,论资历,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辈能得罪的,城上二人意识到刚才一时口误,眼下对方又发起火来,逼的太甚,多少有些不好。全综思虑了片刻,“先打开城门放老将军进来,休穆遣人立即去通报主公一声。”
“嗯,我正有此意。”朱桓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后方,朝城下的士兵挥手:“把城门打开,让老将军进来。”
黄盖听到答复,哼了一声,偏头对身后跟来的士卒:“亲卫跟上,其余人等驻留城外等老夫回来。”
说完,一夹马腹,带着数十名亲卫进了城门,对下了城墙的全、朱二将拱手谢了一声后,便是径直朝府衙那边赶过去。
历仕三任,黄盖已是江东众文武之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一批人,是看着孙家的后辈们一点一点成长,到的如今占据长江以南。其中,老人对孙策的感情与现在的孙权不同,他几乎将自身本事在一场场战事里倾囊相授,就像看着自身孩子成长一代英杰,当有了孙策消息,心里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连着四五日赶路,就是希望将此间事说和,老人觉得,家里再怎么闹,都是兄弟,还是能回到从前的,再不济,也能握手言和,各分东西也是好的。
到了府衙门口,大门此时已经打开,像是已经得到了消息,已经有人在外面恭候请老人进去,穿过前院,后院之中守卫不减,但显得清静,待到书房时,带路的仆人躬身退到一旁:“主家在书房批阅公务,老将军自个儿进去就是。”
这边,黄盖朝身后的亲卫挥了挥手:“你们在附近候着。”的吩咐一句,大步过去推开了房门,木门在独有的低吟声里,缓缓打开,黄昏的灯光、伏在长案处理公务的身影映入眼帘。
听到脚步声,披着裘衣的孙权停下笔墨,对绕过火鼎的老人伸了伸手:“老将军深夜回城也不怕风寒伤了身子,快入座。”然后,招来仆人斟上温酒。
“谢主公。”
黄盖接过递来的铜爵,余光之中那名仆人躬身离开关上房门后,这才放下酒水,拱手道:“主公,公务繁忙也当注意身体,江东大小事务又怎能一个人全部处理,不然张昭、顾雍等人就该打板子了。”
对面,孙权笑呵呵的紧了紧肩上的裘衣,紫髯还沾着一点酒滴,抬手让他不要多礼,“权没有父兄那般天资,只得日夜勤补,方才对得起父兄留下的这片基业,也好过败在手中,否则将来九泉之下,实在难有颜面见他们。”
然而,席位间的老人并没有接话,只是无言的看着鼎中燃烧的火焰。
过得片刻,黄盖吸了一口气,目光才转向首位上紫髯碧眼的身影,先开了口。
“盖在阳羡时研究这几场战事,偶然发现对方在水上战法颇有些熟悉,当中有几处排兵布阵乃是出自我手中,盖以为对方里面,该是有我江东之人。”
正在斟酒的手停了下来,孙权抬起视线唰的一下集中在正望过来的老人身上,与之对视片刻,忽然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早老将军这么一说,权还真有些惊疑,如此的话,那是何人学去了老将军兵法?”
“不会有他人,唯有江东孙伯符。”黄盖如此说了一句,看着起身走出长案的孙权,也跟着站起来,语气却是平缓温和:“主公…..你和伯符终究是亲兄弟啊,再大的矛盾也有解开的时候,兄弟之间,顶多打上一架,哪有化不开的仇,何况你们根本就没有仇怨。”
孙权在火鼎前停了下脚步,紧抿着双唇,目光有些躲闪的低下:“原来…..老将军都已经知晓了,权与兄长确实没有仇怨,可中间之事,老将军也理解不了,我也知自己做错了事,可一想到兄长西征回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在后面给他添乱,心里就有些愧疚,不敢面对他……”
“主公,这些都是你作为弟弟愧疚心思在作怪,其实说到底都是小事,盖也不相信伯符会为这点小事与主公为难。”老人走出两步来到对方对面,脸上也有了笑容,带着慈祥的神色看着孙权,“两兄弟,只要事情说开了,总是能化解的,伯符多半也想家的紧,这样……”
黄昏的灯光在老人笑脸上晃动,话语顿了顿,他拱起手来:“.…..盖去一趟丹徒,趁现在还没有打仗,亲自过江见见伯符,把事情说清楚,他要是不好意思回来,盖就是抗也要把他抗回来,让你们兄弟俩关在屋里把事情说清楚,如何?”
房间里,燃烧的火鼎像一堵墙壁隔在俩人中间,孙权与笑容满面的老人对视了一阵,眼眶微红的点了点头,拱手躬下了身子。
“如此…..权谢过老将军成全我兄弟情谊。”
……
夜风呼啸着跑过檐下,满脸通红带笑的老人满意的从屋中出来,带着亲卫离开。身后的门扇缓缓阖上之中,缝隙里的孙权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兵器好一阵。
不久,身材魁梧壮硕的周泰着甲走了进来,沉默的站在门口。
“之前言语里,黄公覆隐约有投敌之嫌,明日一早,你带人跟上去,看看他到底走的哪里,若是去江对面……..”
孙权收了视线,仰着头闭上眼睛。
“.……就把他杀了。”
摇曳的火焰映着他侧脸忽明忽暗。
第五百五十九章 无锋
徐州,广陵亭。
涌动起伏的水面扑击立于河面的木桩,长长的渡桥上,铺砌的木板在并行的二人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不久,他们停下来,其中的孙策立在那里望着江面泛起的水雾。
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在安静里响起,满是短须的嘴张合:“.…..公瑾,你说吴郡那边如何了?快过年了,也不知绍儿和他母亲过的如何,为兄西征的时候,他连路都不会走,如今怕是成小男子汉了……”
并肩的周瑜拾起木板上一颗石子,轻轻投进江面,溅起的涟漪随着水浪消散,他嘴角勾起:“.…..荆州的战事已经打完,西川那边估计也快完了,兄长与侄儿他们团聚的时候也越来越近。”
“正是如此……心里就越加急迫。”孙策笑了笑,与周瑜一起沿着渡桥返回,“多年未回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兄长怕是不知将来如何与仲谋见面?”
白雾随着话语弥漫在空气里,孙策听到他话语,在前方微微侧过脸,远处水寨照过来的光亮里,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沉默了片刻:“确实不知……有些事他做的过了,可也终究是我弟弟,若杀了他,母亲那里,为兄不想她伤心。”
“可仲谋继续顽抗下去,以晋王的性格,他多半也会死的。”周瑜走了过去。
孙策摇摇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转身举步朝营地前行,只是眉头皱的很重。寒冷的夜风在水寨呼啸,四周旌旗卷动,斑斑点点的篝火围着许多取暖的士兵,火光映在他脸上,隐约能看到眼角泛起一丝水渍在摇摇晃晃的光芒里闪烁。
“父亲死后,便是我这个兄长一直照顾仲谋,一点一点看着他从小孩子,成长过来,若将来真用刀架在他脖子,为兄也不知道能不能下的去手,可这些年,他成了一方诸侯,心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仲谋了,可孙策还是当初那个孙策……公瑾,这种心情,你不会明白。”
话语了了……
周瑜望着兄长沉浸在火光里的背影,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与孙策都清楚,年轻气盛的孙权不会就此妥协,此战过后面临的下场已经非常明了了,所以孙策的心情随着时间的逼近,也有些难过,但世事如此,人一旦选择了,就要为选择做出应有的承担,哪怕是死亡。
俩人走进军营,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喧嚣,热闹的气氛让二人心里好受了不少,这年月里,挨饿受冻是少不了的,从前诸侯割据的时候,军队也时常有吃不饱饭的窘境,更何况百姓。而眼下北方和中原已没有了战事,徐州更是富庶,三万东路军开拔入驻广陵亭后,守卫徐州的将领车胄便是维持了军中所有供给,毕竟如今这个中原和北方都属于晋王了,很多事情上,大家都需要重新站队,而最基本的,就是表达出自己最大善意。
有充足的人力和物资,广陵亭水寨也在大半年之中,搭建水寨、建造战船,大量的徐州青壮被征调过来协助,同时沿着河岸修建烽火台、箭头等一系列防御措施,以免江对岸的水军趁夜火烧船只。从五月到十二初,广陵亭水寨已具备了渡江的条件,整整三百七十五艘战船,其中艨艟这种身形狭长、灵活的战船就多达两百艘,用北地牛皮覆盖船顶,厢体两侧开有弩窗,每侧架设三床大黄弩。
另有装载士卒的大舡、侦查的斥候艇、驮战鼓、牙旗的海鹘船,其中也有名叫斗舰,四面设高栅木墙,掩护名叫冒突的船种快速接敌,此船士兵坐于厢中防备箭矢,桨露在外,快速划行与敌船链接,随后登舰进行兵刃战。
楼船又叫门舰,体型庞大,高十余丈,有船楼三重,每重分别设抛石、弓弩。便是此次孙策、周瑜的座舰。可惜时间紧迫,若是再有一两年,或许规模还能扩大数倍,便是不需要荆州蔡瑁的水军相助,也能不惧江东成千上万的舰队。
“这也是中原、北方一统的好处,否则安能这么短的时间建造三百多艘战船驱使…….想想江面上全是船只杨帆的景象,这辈子当是有望能看到,若是上百艘门舰这般的大船杀到大秦,真想看看那般蛮人的神色。”
孙策掩下之前的神态,笑着说了一句时,乐进从远处前营过来,“吴侯,此人孤身渡江而来,说是有要事见你。”他身边还带着一名披着蓑衣的江东汉子,对方靠近看到孙策时,脸色陡然激动起来,半跪拱起手:“吴侯!真的是你……”
“子烈?”孙策看清他容貌,人也怔了一下,随后上去将他搀扶起来,这名仪表堂堂的江东汉子,名叫陈武,早年跟随孙策军中,任别部司马,后来西征开启,他才进入孙权麾下,暂时成为黄盖副将。此时往日君臣相见,俩人眼眶都微红起来,久久说不出话,片刻后,周瑜过来笑道:“子烈如何过来的?你现在又在何人帐下任职?”
“末将现在黄老将军麾下……”陈武朝过来的周瑜也拱了拱手,“老将军先遣末将过来,看看此地领军之人是不是吴侯。”
“公覆现在何处?”
“此刻应该过了丹徒,若是顺利,该是上了江面。”
夜色深邃下来,乐进离开后,三人在营帐里谈了许多孙策西征之后的事,在得知他曾经那批旧将大多数被调去征缴山越,气的捏紧拳头狠狠在案桌上,后来陈武又说起黄盖从曲阿的太史慈送来的战报看出端倪,这才觉得此事有异。
“仲谋……”孙策闭上眼摇了摇头。
周瑜皱起眉头,听完话后,目光停留在陈武脸上:“黄老将军来这边途中,可有去见过孙权?”
“自然见过,否则,老将军如何能擅离职守到这边…..”
说话间,就见文雅的身影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碰的案桌上的酒水溅出少许,他看着诧异的孙策,轻声道了一句:“……伯符,老将军恐怕有危险了。”
“走”
灯火忽的一下偏到了极致,孙策的声音拔高嘶吼了一声,抓起架上的大枪冲了出去,周瑜、陈武二人连忙跟上,出了帐口,四周已经喧闹起来,一队队士兵从篝火、营帐中出来,听到吴侯的声音响彻黑夜:“起锚,随我出船!”
…….
夜风夹杂片片雪花。
一支支划桨破开水面荡起波纹,数艘走舡裂浪而行拖出长长的轨迹,站在船头的老人并未着甲,身形站在寒风里依然显得挺拔健朗,风吹过来,斑白的胡须沾着几片雪花轻轻抚动,他心情大好的对身后划桨的士卒说道:“虽然老夫没能看到吴侯成就霸业,但只要他们兄弟能和睦共存,老夫将来百年后,也算对得起文台了。”
远方,平静的水面同样荡起涟漪,一艘小船悄无声息的朝那边染着火把的走舡靠近。
“.…..两个孩子都是好样的,如今天下大势都在那北地晋王手中,江东一隅也难成气候了,若是两个孩子都殒在这上面,那就让人痛心,待这十三州一统,就没有什么可争的了,伯符和仲谋该是能和平共处……”
老人的话像是自言自语的在说,也像是说给身后的士兵听的,停顿了片刻,前方一艘船上有人晃动手中火把,随后声音响起来:“将军,前方有船只靠近。”
…….
暗处,偏远的一艘小船上,有人脱了上衣含刀下水。
…….
“快打信号,看是不是伯符来迎我了。”
黄盖笑着说了一声,让士兵加快速度赶超前面的船,水雾弥漫江面,夜色前方传来浆溅起水波的声响,以及同样晃动的火把光,隐约看到那边船首上,持一杆大枪站立的身影轮廓在挥舞手臂,老人笑容更甚,“这身影就算看不清,老夫也认得,当真是伯符!快划,再快一些”
“公覆,危险!”
催促的声音的里,那边的孙策隐隐也有声音传到这边,黄盖仔细听了一阵,但听的并不完整,“伯符说的什么?”随后转头又对划桨的士卒说出“快一些!”的瞬间,下方水面发出‘咕’的水声,水面征战半生的将军如何听不出异常,老人目光正好看过去,也有士兵的火把朝那边照了一下。
咕的声响陡然更大,下一秒,水声哗的炸开,一道人影带出数道水帘冲了起来,伸手一把抓住水中的划桨,将士兵拖下水的一瞬,魁梧的身形借力踏上甲板,挥刀劈斩而下
黄盖也在顷刻间挥出手中铁鞭,然而终究还是来的太过突然,刀锋猛的劈下,响起金鸣时,将铁鞭压的贴回老人胸口,袭来的魁梧大汉全力拉出一刀。
“黄盖,你敢投敌”
刀锋从颈脖、肩膀斜划了下去,粗野的嘶吼和血光在这片火把光下溅开,老人的身体轰然倒下,远方,孙策、陈武呆呆的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随后,孙策“啊”的悲恨呐喊出口,跨步,将手中大枪猛的朝对面掷了过去。
刀锋打偏掷来的大枪,那汉子双臂也被震的后退的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扑来的士卒,一个转身重新投入江里,消失在起伏的江水之中。
船只靠拢,孙策直接跃了过去,一把抱起船首上躺着的老人,鲜血已从颈脖、肩膀流出侵染了衣袍,船只摇晃起伏,黄盖像是睡了一觉,慢慢睁开眼睛,皆白的发须在寒风里抚动,冲着眼前的孙策笑了笑,“…....伯符,回来……就好。”
满是鲜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来,孙策连忙握住:“策回来了。”
“…..啊…..回来就好……国太还在家中等你……你妻儿也在等你……老臣…..能看到伯符回来……很高兴……你别怪仲谋……别怪他…..”老人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身子忽然挣扎抖动,大股大股的暗红色血液从能见颈骨的伤口里淌出,嘶哑的嗓音停顿了片刻,眸底的色彩有些黯淡下来,望着黑色的苍穹,“老臣要…..下去追随文台…..还有大荣了,伯符……老臣就与你在这里别过……”
染血的手失去了所有气力般落在了船板上,江水推着浪花还在哗哗的向东流去……..
“孙仲谋”
孙策抱着老人按在怀里,歇斯底里的声音,夹杂怒气在夜空下的江面上传开、回荡。然而,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里,江东传出黄盖奉令夜袭广陵亭,被假冒的孙策等人杀死,一时间江东诸文武的抵抗情绪更加浓烈起来。
这便是孙权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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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暗波汹涌的许都城外,从西川回来的一支万人兵马过了洛阳,转道向南朝许都回来了,招展的白狼旗下,公孙止望着巍峨的城墙,片片雪花也在落下来。
建安十六年,最后一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