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空城计(三)
除泰山派的道胎金丹刀惜春留守龟兹城,随文侯来的修真者有:梅芜城、景小芊、智丈大师、尹小过、黑面胡、史空想等,皆是道胎金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另有中层元婴的蛇母和獠牙道人也在列中:蛇母不宜留在龟兹城,只好就近监视。
文侯任命兵家门派铁血十八旗的黑面胡为碎叶城新城主。康城主在时首鼠两端,坚持不战、不降、不走的方针,如今城头变成昆仑的大旗,原来停用的碎叶城阵法全数张开。黑面胡收编碎叶士卒,又得堪用的炼气士一千。为收人心,文侯亲自祭奠了康城主一番,并向群城人告谕:康城主早想弃暗投明,怎耐手下四帮主冥顽不灵。康城主为大正王朝捐躯,死于小人之手。昆仑既为他报了仇,也尊重了康城主献城的遗愿,收用下碎叶城。康城主诸多妻妾,证明了他的一片忠心,俱有厚重抚恤。
城门口的通缉令也悉数更换。文侯亲自书写了妖猴的赏格张贴城门:“妖猴德健,赏格四万两白银,死尸折半”。她的字媲美二王,无数西域的书法名家都驻足在通缉令前凝神观摩,乃至茶饭不思。
文侯又亲赴云宅为明明德解除了锁链,但仍留禁制元神的符印不撤,怕明大使寻了短见。之前,囚徒明明德每天在云宅高唱儒门的正气歌,坏我们兴致,搅得人没法修炼和歇息;解放之后,明明德却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不言不语,整日在自己屋内养气打坐,我们倒清净了。
正泰五年五月二十日破晓,长久安宁的碎叶城外发生了一次短促的战斗:对过的三猴上将之一金面猴率领三千猴兵突袭易主的城池。城有阵法,坚固难破。大损撤军之时,被史空想和邬元甲的二千炼气士拦住退路。邬元甲阵斩金面猴,猴军全数覆没。据俘虏们交代,妖猴德健仍是伤重闭关,不见一人。金面猴这战本求振作六阵破后的群猴沮丧的士气,如今猴山再无堪战之兵,更是猴心惶惶了。
礼毕云祖师铜像,文侯再次开宴,在云宅款待群修,讨论破第七阵之策。
文侯向群修道:“我用法眼观察第七阵多日,这是一个画阵,与我诗经的道理相通,其中景物与帝都仿佛。里面并没有堪和宇宙锋一战的敌手,那口剑来去自如,何以留恋其中数月,我思索不出,怕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古怪。不过画阵的通道畅开,我们可以派遣的不只一人,而是一群精英前往探索。”
她向武神周佳施礼道,“世叔是我军第一高人,我们这些小辈道行浅薄,找宇宙锋得劳动您了。”
龙虎宗的姬家和周家,在周楚南前就是蜚声天下的修真世家,既有同门之谊,又有婚姻之亲,姬小艾自幼便熟识武神。但武神性情乖张自负,反认为师门和姻亲到处是盘根错节的烦恼人事,阻碍了自己直指武道,于是六亲不认,独走远遁。
姬小艾当群修面这一求,周佳也没有给她好颜色看:“宇宙锋我是要定了。我要体悟剑中蕴含的大道,可不是为了你们昆仑。剑灵是冗余之物,给不会剑的人代劳的,我用不上,必须击碎。你们昆仑若是要保宇宙锋器灵的性命,休怪我翻脸。”
文侯也不以为怪,淡淡道:“这剑灵骄横,各宗各派都节制不了,自当毁去。”
此言一出,樊无解面无表情,毁去剑灵正是解除他的枷锁;獠牙道人也无所谓,他已发誓投靠了昆仑,正要踊跃立功。只有蛇母色变:宇宙锋的剑灵是她唯一的靠山,剑灵若毁,昆仑,不,全天下有胆子的修士都要杀她向四大宗门邀功取宠。
蛇母呜呜地哭出来。在场七个厉害元婴,把她当堂击杀不在话下。她或许在懊悔当初逃出镇妖塔为何不去北荒,如今只能忍辱叩首,期待万分之一的奇迹。
蛇母深深跪服在地:“诸位仙长在上,妾身痛悟前非,愿意从此立誓改过,再不坏人性命。只求,只求仙长饶小妖一命。妾身愿意为昆仑前驱,还愿意劝那个小贱种萧龙渊归降昆仑。若留小妖之命,可省昆仑无数兵革。”
她总算想出了一条理由。萧龙渊不是幼稚儿童,自然不会听娘的话投降昆仑;但昆仑可以用她恶心北荒群妖和萧龙渊。
文侯点首,从九转法宝银葫芦中取出一枚火枣,命蛇母立誓完毕,然后服下:
“这番征伐,观水祖师赐我三枚火枣,在银葫芦的乾坤中祭炼,专治老魔巨怪。服下这枚火枣后,他日你若生异心,形归昆仑,神则殛灭。”
蛇母惜命,欲进又退,终究接过来立完誓约,服食下去。火枣才入蛇母咽喉,便化成一团流火没入她丹田,无影无踪。她呆若木鸡地退至一边。
我不禁一阵感叹:当年在镇妖塔,我和殷元元、上官子羽拼尽全力才在这蛇口下保住性命;如今她却随昆仑拿捏。
我又想,观水这火枣既厉害也不厉害。厉害的是竟然可以拿捏元婴的性命,超过了麟圣的三尸神;不厉害的是,除非把敌对元婴逼迫到穷途末路,谁肯立誓服枣?既然能把敌对元婴逼至穷途末路,又何必多此一举,反让旁观者生出疑虑。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蛇母这种天下都要打的过街老鼠。
实话说,洛神瑶的封禅书也颇类似。
琳公主在我神念里哼道:“这种邪魔,休想上我的封禅书,哪配得到封禅书赐予的不死不灭的神格呐。”
文侯又向樊无解道:
“樊道友是宇宙锋的持剑人,要寻那剑,须靠你感应,也劳樊道友随武神入阵。击碎剑灵,并不损坏贵宗的神剑,你自可安心。至于宇宙锋之后的归属,你也不要逞强,这是贵宗师长们的事。我们昆仑绝不贪求。”
周佳冷笑。樊无解不语。
我和文侯通过气。她言语里的意思,就是推卸昆仑在宇宙锋争夺中的一切责任。这话面上是劝导樊无解,其实是等周佳发现剑仍归樊无解时,甩锅给剑宗。
周佳道:“姬小艾,你们荡魔院的这位知院向我保证,昆仑全力协助我夺剑。那就让原剑空和洛神琳也随我一道入阵。我可不惧单挑宇宙锋。但谁能预料那只还在暗中的妖猴打什么算盘,原剑空和洛神琳可在阵中防备不测——等我拿了宇宙锋,妖猴就是提着一字错来,你们也不必害怕了。”
“好。”
我和琳公主的伤皆好了七成,不会拖周佳的后腿。而且我得随机应变地欺哄周佳。
“柳师弟,”文侯从人群中唤出心不在焉的柳子越。
柳子越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声,他以为自己的修炼速度慢得恰到好处,这多事之秋就不会有什么出头的凶险落到他了吗。
文侯温和道:“这幅阵图是帝都景物,闯阵的诸君都不熟稔。原师弟和洛神师妹虽然上过帝都,都无暇游玩。我要坐镇碎叶城,遗憾无法陪伴闯阵的诸君。你走过无数番帝都,原师弟恳请你作他们的向导。”
“你你你……”柳子越用手指点着偷乐的我。
文侯又温和地追了一句,
“柳师弟,是要我用长老会的法旨,还是琳公主用荡魔院的军令来请你呢?”
“我……我能不能先寻检一家信誉好的钱庄,买上一份保险,再……”柳子越艰难道。
“第七阵的功劳都算在你头上好啦。”我拉起柳子越,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了宝镜里。余人都走了进去。
我、我拽进来的柳子越、琳公主、樊无解,还有武神周佳都出现在第七阵的画里,宇宙锋开出来的桥洞下面。
这阵是宇宙锋所开,却没有之前六阵的蒸腾杀气。画中时值清明,莺飞草长。州桥是连接帝都的运河所过的第一座大桥,水面上千帆驶过,漕船上尽是钱粮财货、各方贡物、奇珍异宝、花石好玩。
两岸是望之不尽的铺面百肆,三教九流的人物。
不知道这页阵图出自哪一位道门大画家的手笔,竟能幻化出如此千姿百态、包罗万象的世界。文侯的诗经固然神奇,仍是静止的世界。这个世界却在流动,甚至有光阴的流逝。
琳公主几步从桥洞跃上河堤,呼吸着郁郁芬芳,不禁在草茵上舞蹈起来。她笑着与我窃窃私语:“当初原君与我闹别扭,我们没有逛成帝都的灯会。不成想,如今偏在这阵图里能携手同游,我可喜欢得很。”
我亲了她一口道,“镜子那一边,大家都看着呐。”
她羞道:“你这坏心肠,亲了后才提醒我,让别人看得爽了。”
周佳走至一处田垄,也不管附近几个农夫,打起一套司空见惯的形意拳来。他的武道根基扎实,这一套拳只以凡人道行示现,虎虎有生地走圆打完,田上一草不伤,一水不溅。
农夫惊愕的目光下,周佳走下来,向我们道:“秀完恩爱,觉出什么异常了吗?”
琳公主道:“天朗气清,正宜郊游,本公主心情难得的好。”
我跳了几下,落在地上,眉头有些皱:“我飞不起来,也隐不了身。我如今被限在凡人的道行。琳儿、樊兄、柳兄,你们呢?”
樊无解和柳子越也发现他们被限在凡人的道行。
琳公主不以为然:“原君,你我都有七重宝塔摄法,即便我们是凡人,也能打几十百个凡人,怕什么?武神周先生也没有慌张呀,哪怕是凡人,他也是武林第一高人。”
周佳道:“你倒会夸人。”
琳公主唤出封禅书的念兽,猫妖四万亿。这本命法宝,永听使唤,哪怕御主降至凡人,“再不济,我还有伥术呢?”
周佳不说下去了,看来武林第一高人还不如琳公主的猫。
“就怕这幅画里有超过凡人道行的敌手。”我暗自寻思,莫非宇宙锋也被压低于凡人的道行,碰到了什么非修真者的手段无法走出去的困难。但旋即又一个疑问生上我的心头:这阵是应宇宙锋的道术而变化,他跌入凡人境界也罢了,为什么我们后来人也跌成了凡人。
琳公主道,
“我瞧画里的人对宇宙锋开出的这桥洞都视而不见。都几个月过去了,这个桥洞该跑不了的,有困难再从桥洞祖钻回云宅去呗。我们别赖在郊外,去帝都城里探看,那才是画的主题。”
我点首,随后的问题非柳子越解决不可,我找他来是对了,
“柳师兄,那边有个车行。我们被压在凡人道行,气力得省着预备打人,不能费在跑路上。你纳戒里一定带了许多银子吧,给我们雇辆车。”
第三四八章 空城计(四)
拉车的是两头带着泥腥味的蠢笨凡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自告奋勇担当起车夫的职责,可这凡牛既不是聪明伶俐的灵兽,又不是百依百顺的机械,不听我的号令,也不吃我的打骂,温吞水般地拖着车,还时常走岔路。我第一次知道畜牲这么难使唤,想学琳公主的样子唤出银蛇剑里的紫电飞龙,径直载众人飞进城里。又担心城中隐藏古怪,怕如此招摇暴露了我们。
武神周佳接过我的缰绳,他的杀气威压传递到两头牛上。两头牛的背脊直冒冷汗,牛脑子终于豁然开悟。按照柳子越指的方向,走顺了路。
风景历历如昨,就像三年前文侯领我游览的帝都那般,我一阵感怀。唯有的差异是,我感受不到帝都无处不在的法阵灵气。念到画中皆是凡人,也是情有可原。
我们的车汇入帝都的人流中。城墙上旌旗招展,凡人道行的我目力受限,在摇摇晃晃的风里,看不清上面的字。内城门口附近,三三五五的火铳手都披着鲜花盔甲,四处巡视。
樊无解道:“我感应,宇宙锋应该就在内城中。”
周佳停下车,火铳手上前盘查我们。我记得前番来帝都是随文侯的车,现在车里无一人有大正王朝的官印,我们这些西荒人又没有路引,都是来路不明之辈。我招呼柳子越出去,如果这幅画的画手洞察世情,那用钱开路还是不二法门。
柳子越倒是能把道胎金丹、宗门门人的包袱抛个干净,点头哈腰向区区凡人道行的军爷们陪笑,一手孝敬南洋的淡芭菰,二指夹着红包承与军爷。
军爷挥了挥红包,笑道:“五个人的路引,那么轻。”
柳子越殷勤道:“礼轻情重。”
红包缝里显出一百两数目的银票,须知大正王朝一个正规兵的钱粮也不过一月四两银子。那军爷坚持不笑,终于忍耐不住,大笑起来:
“好,好。你们五个露下脸,我点下数,替你们补上路引。”
樊无解和我从车厢里冒出头。
我们两人都作正牌的道士装扮,丰神俊秀,举止端正,凡俗人往往见了敬而远之,省掉我们很多麻烦。
军爷和我们二人六目相视,笑颜陡然凝住,大呼:“是道士,是道士、皇帝有令,速速捉拿道士!”
他脸寒似冰,把柳子越那一百两银票也扔在地下,又喊,“快挑黑狗血黑狗粪,破他们的妖术幻术!”
城楼下、城楼下,一股又一股火铳手疾跑过来,结成队列,向我们发射。围聚在城门口的百姓乱将起来。
我们四人跳下牛车,掣出四口宝剑抵挡铳林弹雨。武神周佳倒负着双手,使出梯云纵的轻功几步跃上城楼,去扑灭制高点的火力。
我们四人各守四面,雨点般的子弹落在四口流光般挥动的宝剑上,烟雾纷起,却滴水不入。柳子越苦叫:“我们现在是凡人,怎么能和音速的子弹耗下去?”
樊无解道:“子弹音速,火铳的扳机还是要人扣的,怎么能快过声音?他们的排枪不齐,现在烟雾弥漫,趁他们喘息换弹匣时,毁铳夺路。”
我道:“武神先生赤手空拳就能应付火铳,我们的剑削铁如泥,怕什么!冲!冲进内城去!”
五具火铳手的尸体落下城楼,都被拧碎了喉头,头上的火力压制稍歇。武神先生可不惮杀凡人。
我们冲了出去。存着顾惜人命之心,我银蛇剑一拉,连砍三把火铳,把火铳手撞倒。琳公主金乌剑轻轻一划,削去凡人火铳手的双臂,几脚踢开,显出内城里面的情景来。
“如今的道士法术不灵了,击毙他们!”
内城里,又新跑来一群火铳手,他们架着一台连珠火铳,哒哒哒、哒哒哒、放鞭炮般地倾泄过来。
樊无解狂喝上前,奋舞涟漪剑为我们掩护,全身立时鲜血满溅。我暗叫不好,用微弱的真元捏出三枚霹雳雷火弹,回掷向连珠火铳。
一声巨响,浓烟后接着是惨叫,连珠火铳倒是哑了下来。
我人有些摇晃,凭空现三枚霹雳雷火弹也让凡人道行的我累得够呛。
琳公主扶我,我示意他无事。我驮起伤重的樊无解向外城折返,急问柳子越帝都哪里可以藏身。
要撤了。在凡人的道行,我们能打上百凡人,但绝不能打上百连珠火铳。
“这画若分毫不差,外城有家当铺,我开的当铺。”柳子越撒腿带路,武神先生翩然如鹤地从城楼降下,他倒是一尘不染。
万人如海五身藏,我们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一一换上人-皮面具,在卯记当铺汇合时已是五种不同的模样。
那是家男女络绎不绝的大当铺,远远便能望到金碧辉煌、雕龙绘凤的三门大牌楼,牌楼的匾上挂着“钦赐卯记当铺”的金字招牌。
饶是柳子越本人,都惊愕地托住下巴。
琳公主讥讽,“柳师兄,不成想,你从文侯、从我这里贪污许多钱粮,在中土倒混得如此美满。”
柳子越连忙声辩:“我一向低调,闷声大发财。怎可能把钱耗费在这样招摇的门面上。真不知道哪个愚蠢的伙计,要把我往炉火上烤!我们往那家水果铺走,让这些贵客盯着樊无解这个血人也不好。小心小心官兵。”
带着火铳的胸甲骑手队伍出现在外城,显然是在搜捕我们。
七拐八弯穿入一道羊肠小巷,水果铺一个两鬓微霜的胖伙计正拿蒲扇驱赶瓜果上的苍蝇,见一群陌生人驮着一个血人闯进来,正要招呼下手报官。柳子越从纳戒取出一块小巧的铜字招牌,上书“敕立卯记当铺”,命令道:“挪一间隐秘宽敞的上房,我要和客人们谈大生意。”
胖伙计神色一变,凑近低语道:“我家柳掌柜云游天下,不回帝都有年了。瞧你如此年轻?”
我低声回道,“你家掌柜是道士,不会老的。”
“道士……”胖伙计喃喃道,“我上次听到这个称谓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我们有点觉察出这阵的味道来了。
“朱之昇,如今还是大正王朝吗?”柳子越问胖伙计。
“现在是宇宙王朝,四大宗门早离开中土,全消失了。”
胖子起身,向柳子越深施一礼,也向我们四人施礼,领我们进入水果铺后的密道,直通卯记当铺的秘室。
第三四九章 空城计(五)
密室一厢,柳子越向他的伙计朱之昇问话,在弄清画中三十年来的变化;另一厢,我在焦急地挽救樊无解的性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来不及从帝都的外城赶回州桥下的出口,只能就地施诊。
樊无解还清醒着,毕竟他有道胎金丹的庞大真元续命,一时半会死不了。但压制在凡人道行,没有道术护持,他已不是钢铁躯壳,任由出血不止,这皮囊也就毁了。一个道胎金丹,被一群凡人的连珠火铳打个半死,也是劫数。
“樊兄,有个好消息:我学过三年昆仑丹药,纳戒里还有顶级昆仑麻沸散;有个坏消息,我从没对凡人的娇柔躯壳做过手术,你敢让我治吗?”
我问。
“我会为剑宗活下去。”
樊无解断断续续道。
“你要为自己活下去。”
我道,给他上了麻沸散,让琳公主紧密观察樊无解的呼吸,别让他在我手术时,死在麻醉里。
我用雷法幻出一柄小巧的电刀,割开樊无解的肌肉,取出一片又一片变形的子弹。昏睡的樊无解鲜血如注,就像被屠宰的猪一样。
取子弹不难,但我平常只知道用道术毁坏敌手形体,记不清细致入微的人体经脉穴窍,电刀过处,对他的身体损伤更大。
武神周佳喝止我:“等你取干净子弹,樊无解的血也流干净了。把刀交付与我,照我指示,你用断续膏修补樊无解的经脉肌肉。”
我心甘情愿地交出了主刀位置,一面留心学习武神施刀的手法。武神对人体洞若观火,纤毫不遗,除了没有不杀人只救人的医德,胜过一切人间的医师。
一个时辰过去,我汗流浃背。武神放下电刀,道:“我们的人事已尽,就看樊无解自身的回复力了。”
我谢道,“樊无解欠您的大恩,他苏醒后,我一定转告。”
周佳点头,“那你告诉他,记得我的情。救命之恩,用命来偿还,天公地道。我得到宇宙锋后,他立刻给我自杀报恩;你也要向剑宗证明,樊无解是情愿自杀,与我无关。”
我觉得,还是不转告樊无解为好。
琳公主却指向樊无解的泥丸宫,呼道:“原君,樊无解的元婴劫火来了。速解麻沸散,叫醒他度劫!”
劫火总是不期而至,昏迷中的修真者必定横死,只有醒着才能入定克制。
我一面向樊无解的躯壳注入神火,把他泥丸宫的劫火罩住,不令扩散;一面给樊无解灌下醒神汤。
杀猪般的惨叫回荡密室,连着密室都抖动起来。我们施刀的疼痛都回到了樊无解身上。
我扶正樊无解进入入定的姿态,传神念给樊无解:
“樊兄,你若没有度劫的把握,我可以用雷火总纲始终维持着你的劫火不发作,助你避开这个劫数;你若要度劫,我就撤开控制劫火的罩子,但你也没有回头路了,度不成劫,你就陨落在阵里了。”
我把选择权交给樊无解。
“撤去罩子,我会为自己和剑宗活下去。”他回我神念。
我撤走了罩子。樊无解入定度劫,劫火在他泥丸宫肆虐,不知何时才能见个分晓,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数日数旬。
周佳喝道:“为何不助樊无解避劫,万一他死了,宇宙锋就毁了!如今不是樊无解度劫的好时候,用你的雷法总纲,让他停下来!”
不及琳公主反应,他的二指已经点在我的咽喉。
我道:“樊无解若晋升元婴,即便不能逆转与宇宙锋的主奴契约,至少再不受宇宙锋的控制,我们能有更大的夺剑胜算。度劫也不挑日子,武神您遇到障碍,就不证武道了吗?”
周佳注视我,良久,冷笑道:“有障碍就不修道,那道也永远证不了的。”他收回二指,不再催逼。琳公主舒了口气。
樊无解的生死既然不再受我们掌握,我们也就随性将他置之度外。
我们转过屏风,柳子越那厢问明白了情况,他已命令朱之昇准备晚间饮食。
修真者食气服丹,凡人五谷酒肉。我们被限在凡人道行,连番恶战和手术,腹内鸣叫连连。不仅是为了舌尖的**尝美食的滋味,这幅画里,我们真需要酒肉将体力补充裕。
菜肴是泉郡牛排、佛跳墙、蚵仔煎、萝卜饭等品色。据说卯记当铺的老板娘是越人,都是越中菜样。我和琳公主吃得风卷残云;武神周佳思索了一会,斯斯文文动起筷子,细嚼慢咽,也不说话。
见柳子越喜滋滋的模样,琳公主猜:“柳老板的婆娘是越人,莫不是三十年后的苏芃姑娘?”
柳子越微笑,“贱内不在此方,正随另一位柳某游玩江南。”
于是,琳公主念了一句大诗人白乐天的《琵琶行》:“真是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呀。”
“你这尖牙利齿的老虎……”
柳子越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在空中刀刀了琳公主几下。
我问起柳子越这三十年来画中的变化。
柳子越盘问了朱之昇,查阅了历年邸报,检点过当铺三十年来大宗买卖的账簿,梳理出如下的历史脉络:
宇宙锋追杀妖猴德健,误入了这幅画卷。画卷里,三十年前,宇宙锋斩杀了妖猴德健,大胜而归,昆仑长老会奉上了西军总帅的大位,顾天池率整座剑宗荡魔院投入麾下。得到两大派系支持的宇宙锋在第二十六届山河榜风光无两,挫败了修真界所有大能,永远封印了萧龙渊。大正皇帝亲自把帝位禅让给宇宙锋,从此中土改称宇宙王朝。
挟不世之威的宇宙锋与四大宗门逐个立下为期五百年的誓约,各宗门全数退居四大荒洲,中土不得再有半个修真者,一切灵脉行当也俱停止;四大宗门还要年年纳贡、岁岁来朝,美女好货都有定额。
宇宙王朝的禁军全是形形色色的火铳,既然中土没有了道家传承,谁都不是宇宙军火器的对手。宇宙皇帝有旨,有私自修炼道术者、或作道士装扮者,一律格杀勿论。我和樊无解的打扮触犯了宇宙锋的王法,所以倒了血霉。
“这当铺原来是我宗在中土布置的一枚闲棋,由柳某打理。画卷里我昆仑远遁,柳某只好无奈接管。三十年来惨淡经营,从大正王朝的一家铜字招牌的铺面,扩张成宇宙王朝遍布中土的金字招牌大店,每日都有流水似的银子进账。”
柳子越拈须微笑。
“家家小岁酒,歌舞宇宙春。”琳公主敬了柳子越一盏酒,“你混得如此好,也和宇宙锋一样留在画里吧,抱你的苏芃姑娘去。”
柳子越慌道:“不过是戏,不过是戏嘛!也就宇宙锋那个剑灵,从没有心性修持,沉迷在自己的妄想里,走不出去。真以为他王霸之气一出,祖师们真人们纳头就拜呀。”
我暗叹:一物降一物。这阵洞察了宇宙锋的心性,并不必和九转神兵交锋,甚至任它去留,也能把那口神剑永远地困住。宇宙锋这个上层元婴在十绝阵的表现,比前六阵的一切破阵人都差劲。
周佳放下筷子,他吃完了。
他问:“你们觉得菜肴如何?”
这话问得奇怪。厨子的手艺自然极好,也是柳子越甄别过的人,无毒无药。但武神周佳绝不是关心家长里短的人,他这问有什么深意?
我道:“这幅画里,我们要补充体力,非饮食凡人酒肉不可。难道周先生觉得不妥?可您要阻止,也该事前阻止我们呀。如今木已成舟,要呕出来也来不及了,我们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半点异常。”
“吃上几顿,并不妨事;若一直吃上三十年,可就不成了。”
周佳振身而起,感慨道:
“我听你们讲过,也瞧过前面的阵法。如今到这阵走上一遭,不得不服,龙虎宗的先辈真是超迈古今,道术包罗万象。你们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绝不是这幻阵里的人;一旦迷在阵中,食画中食,饮画中酒,历经三十年潜移默化,就会彻底融成画的一部分。这也是另一种把人钉在阵里的手段。”
人间只三月,画中三十年。宇宙锋饮食画中三十年,难不成已经融入了画里?
“要在画中活动,难免不饮食画中酒肉,难免一点点堕入画中,沉迷不拔。我们不能拖,只能速战。”
我道,“照柳子越的情报,那位宇宙皇帝端坐在皇城之中。我们发挥不出凡人以上的神通,过不了禁军森林般的连珠火铳。需要想个取巧的方法。方才柳子越说,宇宙锋自居天朝上国,要四荒万国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下一次朝贡是什么时候?”
柳子越翻检岁历道:“宇宙三十年八月有万国朝贡,也就是画中这个时间点的四个月后。画外真实时间是一天之后。”
我道:“烦柳掌柜再用钱开路,搞一套十六份外国使团的通关文书。国名鹦鹉国即是。我想,混在聚仙班之中进入皇城,必定能见到宇宙锋。谁不爱看梨园弟子的戏呢?”
琳公主称赞,向柳子越道:“你留在这为樊无解护法,我们搬援兵去。四个月里,别迷失自己呀。”
第三五十章 二桃杀三士(一)
众门人和散修一同从镜宝中观阵,镜中之象随我们移步变换,纵是我们叠遇险情,文侯也没有屏退散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在第七阵中冒险的始末,众人都看得清楚。
我和琳公主平安折返云宅,众人面上纷纷勉励,心里的想法就见仁见智了。
梨园从不参与诸侯征战,文侯也不勉强他们加入西军幕府,这几日聚仙班一直在火神庙驻演。应我的要求,文侯急急请聚仙班重返云宅。
文侯怕影响军心,独邀我、琳公主、以及龙虎宗的梅芜城与她们十二人商议。我叙述了第一番入阵的遭遇,恳请花落落她们施以援手:阵中之人皆是凡人道行,梨园弟子不擅应敌也不妨事。
花落落一时沉吟。她应该猜到我故意隐去了入阵的另一面:梨园弟子限在凡人道行,倘遇凶险,也难自保;而我们这些荡魔惯了的元婴到时候,怕顾不上保他们。
我们寻检余人的反应。当与遵礼的目光相接,梅芜城不禁呼道:“是你!”
遵礼脸上的脂粉犹未搽尽,他不以为意道:“是我。但过去的名字,我早忘了。”
梅芜城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我不便问他们的关系,文侯向我和琳公主道,“遵礼兄也是我的一位世兄,时移世易,在帝都时我重邂逅了他,守密至今。纵是祖师劝诱,也无法夺走遵礼兄的志业。遵礼兄的父亲,二位是见过的。”
我和琳公主稍有些吃惊。
连聚仙班不少人也是面色疑惑,花落落倒是神色淡定。文祺红着脸,侧过身去。
遵礼的丰神肌骨,清隽洒脱,出于万人之上,更有一双多情的眸子,一见便不能忘怀。但我和琳公主从没有往宗门的人物上面联想。
我定睛再看,领悟过来,遵礼是徐清羽掌门之子。于是,我也回味出梅芜城叹息里的怨气:遵礼荒废道术已久,依然是稳固的上层金丹;如果他待在龙虎宗修炼不辍,或许早也晋升元婴,何必让梅芜城孤零一人苦撑龙虎宗新生代。
上届山河榜前,遵礼就该弃龙虎宗而去了。
如今的龙虎宗四代弟子,梅芜城外,也就上官翩翩有升厉害元婴的资质。唉,不知道魔塔这三年的囚禁,耽误了翩翩的修炼多少。
花落落终于发声:
“这戏班名唤聚仙,是我从师尊杨二娘那里接过,师尊承自太师尊李老郎,如此上溯五百年,原来是你们道家一位叫安灵箫的大仙人入世所立,戏班供奉青龙神,是普天下一切游戏玩乐之神,戏班也汇聚天下一切最善玩乐最爱玩乐的人,上则娱神,下则与天下同乐。
聚仙班又如大海,诸水流入,再无分别。我这戏班里,有不乐修炼,逍遥红尘的宗门世家子、有浪迹江湖的大小姐、有逃婚约的儒门千金,有尝遍官场炎凉的老吏,有空怀才学却不得志的狂生,也有深藏功与名的大侠客大强盗,还有匿形红尘冷观人间的老妖怪。入我聚仙班,只有今生情,再无过去缘。”
梨园人不知,安灵箫即青龙神。我在念想世界已知,安灵箫是道门的戒律院主,也是戒律兵器,是一切道士最不想见面的女人,不想在人间却是一派及时行乐的作风。那位青龙神,和热衷杀伐与伥术,甚至窃居一国之主的白虎神一对照,也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琳公主哀道:
“那花班主当初何必助我演新戏?何必帮着我们回怼明明德?如今就再助我一臂之力嘛。我力保花姐姐还有你的小伙伴们无事。”
花落落谦谦一谢,
“救原将军出于人人皆有的仁爱义气。而我们助公主演戏,不过是以劳获酬,求公主保我们入燕赵。若在他人眼中,聚仙班成了昆仑龙虎的附庸,非我所愿;何况这十绝阵凶险,我们耳闻目见,元婴尚不可过,我们梨园弟子自不敢入。望公主勿怨我等无能。”
琳公主急道,
“我们保花班主入燕赵,自然不会食言。但是,但是……”
她瞥向我,催我想办法。局面一时冷僵。
我也不顾花落落,向苏芃走过去,深施一礼,
“依花班主所言,苏姑娘该是戏班中最老资格的耆旧了。苏姑娘是否忘记过去缘,我不能知;但今生情一定是记挂的。我在第七阵里知道,我们昆仑宗的柳师兄在未来和苏姑娘成就了眷属。这阵是宇宙锋的妄想,不该是柳师兄的妄想。苏姑娘阅人无数,在未来选定了柳师兄,也一定是出自您的深思熟虑。如果苏芃姑娘不能帮助我们,时日耽搁,恐怕柳师兄免不了和宇宙锋那样永远陷落阵里了。”
苏芃以折扇掩口,在扇面后轻笑,怨花落落暴露了她的行藏,
她道,“像我这样的妖怪名门,不必修炼,也有漫长的生命由我消遣。我从没见过宗门里竟然出了柳子越这么一个东西,很乐意费些岁月凑近观察他的蠢态。花姐姐,我会保护好自己,天福、天禄也是武者中的圣贤,他们也能保护好自己。你不必为我们担心的。”
天福、天禄向花落落和我们合十。这两人不是大侠就是大盗。
文侯也向遵礼施礼,“遵礼兄,我并不欲你重陷龙虎宗的纠葛。只求你顾念我这个主顾多年在帝都给你的戏打的赏。”
遵礼颜动,向花落落道,“我在二十五届山河榜前离开龙虎宗投入梨园,姬小艾回护过我。她既来索回我入梨园后欠的人情,我当要偿还。”
花落落向余人道:“已有四人赞同入阵,余下七人作何表态?少数服从多数。”她本人依旧反对入阵。
葩儿与祯泰俱赞成入阵,其余人反对。六比六。
琳公主道:“那就定了,聚仙班诸位随我和原君入阵。”
文祺皱眉道:“我们还争议不决,怎么就入阵了?”
琳公主牵着花落落的手,不管不顾道:“我也临时加入你们戏班,花班主必然允可。那就是七比六,劳文祺师姐了。”
花落落尴尬的脸色稍纵即逝,道:“人间传说,白虎神与青龙神同尊,公主愿意屈尊,聚仙班真是蓬荜生辉了。”文祺微微跺脚,终也无可奈何。
我们遂商定了计划。第二番闯阵,文侯思量许久,依旧将镜宝立在外庭当中,让众门人和散修都能观阵:
第七阵中,宇宙三十年八月十五日,宇宙王朝开始接纳天下万国的朝贡。八月初一,先期抵达的鹦鹉国使团已入驻帝都的驿馆。
鹦鹉国正使是小妖狮无名,次使樊有解。鹦鹉国事奉鹦鹉大王,戏曲自然是国粹,随使团来帝都的,还有鹦鹉国首屈一指的戏班会仙班一众十二人:老板落花,头牌旦角瑶小妖。
未及朝觐,会仙班在帝都巷闾坊市间的演出已经轰动群城。连金字招牌卯记当铺的大掌柜柳子越,和他的夫人苏芃都慕名从吴越赶回赏戏,半个月中万人空巷。
宫中命鹦鹉国大使领会仙班入皇城献演。首演之后,嫔妃太监们俱是有口皆碑。太监传宇宙皇帝口谕,留鹦鹉国使团宿皇城,赏赐无算。次日,宇宙皇帝将亲临皇城的江山美人阁赏戏。
第三五一章 二桃杀三士(二)
“壮气直冲牛斗,乡心倒挂扬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海无家,苍生没眼,拄破了英雄笑口。自小豪门惯使酒,偌大的烟花不放愁。庭槐吹暮秋。”
遵礼扮作白衣少侠,舞动宝剑,在戏台上独唱《南柯一梦》的《侠概》。
坐中的妃嫔们看得颜色绯红,情花根种,只是皇帝在场,不敢放肆。
皇帝也佩着一口好剑,独自一座,对着遵礼,微微颔首。遵礼舞动的不过是一口装饰华丽的木剑,皇帝佩的剑才是天下第一口神剑宇宙锋。
花落落陪坐在皇帝身边,这是皇帝口谕。她略施装扮,容色便焕如妙法莲花,立时夺走了三宫六院一切世间绝色的光芒。
在皇帝的邻席,是鹦鹉国的正使狮无名和副使樊有解。瑶小妖等梨园弟子在戏台后候场。柳子越和苏芃是商贾,没有进宫的权利。
樊无解如今仍以凡人身示现,却双目神光闪烁,如有霞飞。在画中他度劫十日,借魔难成就,入了下层元婴。又经三月温养,稳固不退。
皇宫的戏园中再没有一个火铳手,妃嫔们都是温室的花朵儿。倒是伺候的二十四个太监皆修炼葵花宝典有成,达到了“每饭必思君,物性固莫移”的至高境界,与“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境界难非轩轾,离炼气士的门槛只差一步,也是永远的一步。
皇帝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尤其雄壮威猛的凡人,然而终究是一个凡人。
“就是闲玩,陛下也剑不离身。奴家心中害怕,何不命太监们收起?”花落落劝说,她这几声温言胜过千年老狐,每个字都媚入骨髓。便是情根已断的太监们听了,也不由受她蛊惑,不待皇帝之命,托着金盘,上前收剑。
皇帝头也不抬,剑鞘已虚,神锋停在空中。第一个凑过来的,身负葵花宝典至高境界的丘太监,脑袋就搬家了。丘太监的血溅到我的靴子上,我拿过一块苏绣手帕,擦了擦靴子。
余下的太监从花落落的媚术中猛醒,纷纷跪下磕头请死。
新入宫的妃子们尖叫起来;久入宫的妃子多半看惯了皇帝把人命当草菅,仍旧磕着瓜子,吹着燕窝粥。
皇帝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响,全宫都静了下来,能听到我擦靴子的声音。
众人都尴尬地看我,我也没有擦下去的兴致了。
“戏甚好,不必停。”皇帝向花落落笑道,“这剑是我宇宙国本,不可离之须臾。美人不要害怕,你会习惯的。”
他揩了下花落落玉啄般的脖子,手指探到脖子后面的衣襟之下。
花落落转身,去取鹦鹉国上贡给宇宙王朝的鹦鹉牌月饼,笑道,“瞧那些太监们死猫一样,怪可怜的。奴家求陛下赦免他们的罪过,这些月饼赏赐他们吧。”
“敝国的月饼行销西荒,食客们都是要提前三年预购的。”我信口胡诌,其实是柳子越从帝都点心铺买来的,月饼上用模子刻了鹦鹉而已。
皇帝一挥手,太监们谢恩,领月饼下去分食。宇宙锋又收回了皇帝的剑鞘,仍不离身。
众太监看花落落得宠,交口接耳都赞美这月饼犹如醍醐般滋味。我只有冷笑。
我和樊无解相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三十年过去,一切事物皆蜕去了灵异,这阵里的剑灵和剑也已经分离。原来念随心现的剑,如今宇宙锋却要随身佩带。他的出剑之快固然是一切凡人望尘莫及,但不再是运使本身,而更像是在挪移一件异物。这样的破绽在远高于凡人的修真者眼里,会无限放大。然而也是凡人道行的我们能抓住吗?
我仍要设法分离剑灵和剑:
樊无解证得元婴,不再受剑灵控制。他有宇宙锋的契约,又有独孤掌门密授的摄剑术,和剑灵同能操控这把剑,不分先后。两相抵消,只要不让剑灵控剑即是。剑灵不敢杀死樊无解,而我们尽可以杀死剑灵,再行拿剑祭炼。只要把宇宙锋从剑灵手里移到一个中立的地方,我们就是大优。
《南柯一梦》唱毕,皇帝命会仙班上演一旬前领排的新戏,赞美剑灵武勋神威的《宇宙皇帝破阵乐》:
戏班的武生武旦武净们,翻着筋斗轮番上场,分别扮作三十年前四大宗门的头面人物。文祺饰演英姿勃发的皇帝剑灵,一剑砍死了祁官扮的妖猴德健,一剑砍死了瑶小妖扮的文侯,又一剑砍死了小丑吉祥扮的观水、一剑砍死了祯泰扮的龙虎宗守一祖师、又一剑砍死了天福扮的宇文拔都、最后一剑砍死了天禄扮的顾天池。
全戏台血光四溅,众人扮尸体纷纷跌倒装死,独剩下台上神情木然的文祺。在场的妃嫔们个个面无人色,但不得不承顺剑灵皇帝,莺莺燕燕地娇笑,场面甚是毛骨悚然。
剑灵皇帝拍掌,狂笑起来,它在一件缀满璎珞宝珠的宫衣上挥毫:“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皇城侍君王。”
一下掷御笔的宫衣给文祺,剑灵转向我道:“鹦鹉国的落花与文祺俱美。狮无名大使,回禀你们国主:这两位美人就此留下,一并侍奉本皇帝。”
花落落也笑,笑中俱是霜剑。
我轻拈着狮子脸上的胡须,面现难色,道:
“皇帝陛下你的武功固然彪炳,但德政恐怕是蔑然无存:
这一路出使,我见到中土的光景远不如三十年前。昔年的灵脉生计一律停用,百姓弃铜牛而用牲畜、宫殿废傀儡而割阉人。奸商、贪官横行霸道。乏暖乏食,路有冻骨饿骨。卖儿卖女,人无朝夕之安。单这御苑里,就有多少贫苦人家卖进来的姑娘。你还垂涎小国的国宝,任意充入自己的后宫。内政外交,真是无一是处。
剑灵,你以为只靠着宇宙锋和那些火铳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江山永固吗?你的迷梦在今天终结了!”
樊无解也振身而起,向宇宙锋喝道:“剑灵,你还记得剑宗的各位祖师吗!你自恃神剑第一,却连在戏里都不敢提及我家云祖的名字,你的心何虚也!”
《破阵乐》里的确没有出现云祖师挨剑灵的剑,但星宗的任祖师也没登场出场。我倒想,大概是剑灵没有见过这二位吧。
他把易容的妆抹去,显出樊无解本来面目。
全场寂然。众太监妃嫔皆战栗不止,单是耳朵里过一遍我们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便是灭九族的大罪。
剑灵熟视樊无解良久,缓缓道:“你好像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是剑宗,天下的道士都被我杀绝了!哪里有剑宗!你们两人是疯了,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你们两个外国人!——不过,即便是疯子,也要凌迟。来人,把两人拖进死牢,拷打出主使,然后凌迟示众!”
二十三太监葵花宝典练至绝顶的太监,如同鬼魅,扑向了我和樊无解。
我悲悯地向剑灵道,“剑灵啊,你曾经是高处的元婴,朝夕与大道作伴。可叹竟已经堕落沉迷至此,再难挽救了。”
然后,我打了个响指。
从二十三太监的胸腔爆出二十三团腥气的血雾。在他们吃的月饼里,我伏下了芥子大小的定时霹雳雷火弹。二十三太监一招未发,皆死。
美中不足,就是他们的血溅在狮无名的皮囊上,害我的衣服要洗老多遍。
众妃嫔像逃避恶鬼一样逃避我,四散而逃。皇帝的积威让她们听话,我的霹雳雷火弹让她们听不懂皇帝的话。
再没有人保护皇帝了,火铳队无法在片刻之内赶到。
剑灵勃然大怒,光华直取我的首级:剑灵虽然迷失,宇宙锋依然是追蹑光阴的神剑,谁都无法在宇宙锋出剑后逃脱,我也不能。
我睁大眼睛,冷看宇宙锋如何砍下我的大好头颅。
宇宙锋停在了我之前的半空,不能前进分毫。
樊无解挡住了我。他始终盯着剑灵的手,在宇宙锋的出剑之前就预判到了线路,拦对了方向。堂堂上层元婴的剑灵,道心迷失,竟然输给了下层元婴的预判,慢与了下层元婴的手脚。
剑灵啊地一声大叫:“我想起来了!你是樊无解,你不是我的剑奴吗?怎么不听我的使令!你是原剑空,那个骗我出镇妖塔的原剑空,是你害得我道心迷失,你是魔,你一定是魔!”
剑灵终于及时想了起来,如果这一剑刺死樊无解,剑灵自己也要同归于尽。
樊无解是我的盾,连九转神剑都能克制的盾。他也把生死托付给了我,我敢赌剑灵刺不下这一剑。我没有辜负樊无解的托付。
但回光返照的清醒,对剑灵来得太迟了。哒哒哒,哒哒哒,从江山美人阁的屋檐上传来连珠火铳的轰鸣。剑灵还木楞楞的手脚怎么躲得过音速的子弹林子,何况这连珠火铳是由当今武道第一人亲手操作,剑灵也尝了一遍樊无解吃过的苦头。
血花在剑灵全身四溅。
武神周佳随我们混进皇城,打死一组火铳手,得到一台连珠火铳,早在江山美人阁屋檐上潜伏。剑灵和二十四葵花宝典太监,无一人能感应到这巅峰武者。
剑灵的一手一脚全被武神周佳操纵连珠火铳打断。持宇宙锋的一只手连根截断,飞了出去。琳公主不扮尸体,从戏台原地起跳,探手一捞,人与九丈阁齐高,这九转神剑落至她的手中。随即她又像猫一样落回戏台,半尘不起。在场诸人都限于凡人躯壳,但白虎神的体魄超胜一切凡人。
无数火铳手们潮水般涌进了江山美人阁。琳公主望了樊无解一眼,他点头允可公主用剑。琳公主翩然而起,挥舞神剑宇宙锋,走戏台一过。
江山美人阁被斩成两半。一千火铳手,全在琳公主一念之前悉数斩杀。尸横皇城,血流成河。一切连珠火铳无主,全哑火了。
她斩人的心念有快有慢,斩人的次序有先有后,被斩人有远有近,有在目中有不在目中。但凭公主所欲,三百丈皇城之内,逮住气息,意到即斩。
全皇城从未有过的安静,琳公主收剑,敬樊无解一礼,正要奉还,却被武神周佳轻轻接了过去。
琳公主迷惑不解,她也不见周佳何时从屋檐落下,也不知他何时登台,更不知周佳用什么手法,却好像自己向武神周佳拱手奉上宇宙锋似的。
樊无解一蹙眉,但暂且不管。毕竟宇宙锋还受他控制,念动就能脱离武神之手。武神也不敢在剑灵死前杀他。
我盯着僵扑的剑灵,剑灵的目光涣散,它弥留在了凡人的躯壳,弥留在被连珠火铳打得稀烂的躯壳。它依然能用意念召唤宇宙锋,可终究竞争不过神完气足的樊无解的意念,宇宙锋停留在周佳的手里纹丝不动。
武神爱抚着神剑,犹如爱子一般。
临终的剑灵想起了元婴时的境界,只要能召唤来宇宙锋,它便可灵与剑合,绝处逢生。但没有如果。
它死死盯着我,艰难地吐着几个字:“你,帮我,帮我取回剑,我帮你。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四大宗门都是魔,他们消灭了真正的……”
我取出银蛇剑,把剑灵的头颅一下割断。它说的我都知道,就不必多嘴,扰乱镜子外看客们的人心了。
堂堂上层元婴的剑灵,陨落在凡人的躯壳里。嗯,也谈不上凡人的躯壳,画卷的一块纸片罢了。
我起身回首,要解决周佳和樊无解之间的问题了。
聚仙班的小伙伴们纷纷起身。他们庆幸平安生还。花落落和文祺各啐了剑灵死尸一口。花落落揣摩到我们与周佳之间的尴尬气氛,爬上戏台,领聚仙班的人物都往后台回避去也。
只剩下我、琳公主、周佳、樊无解。
剑灵已死,迷梦已醒。这阵既破又不破,景物变幻,不再是帝都气象,而是无数水墨飘漾,忽聚忽散,要演化成另一个世界。
柳子越与苏芃从远处跑过来,见我们四人冷场,也和花落落她们躲一块去了。
这江山美人阁暂时尚无变化,只有如云如雾的水墨在江山美人阁外缭绕。
十绝阵的念兽判定宇宙锋闯阵失败,第七阵仍在,据我们众人的根器道术在计算另一场新幻局。
但我们四人的真元如潮水上潮,凡人道行的限制已经取消。我们四人皆回归了元婴。
“樊无解,你的命是我救的。我现要索还人情,你即刻自杀,这宇宙锋从此属我。”武神周佳道。
我等待樊无解的回答,再随机应变。
樊无解道:“樊某生生死死护持我宗神剑,恕我不能拱手送人。”他一招手,剑在周佳的手上挣扎三次,终于脱出,回旋镖一般归回樊无解的手中。
樊无解并没有如实告知武神,他若身死,宇宙锋即毁。樊无解替我的骗术圆了场,可这是引火烧他自己身呀。
周佳大笑,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剑宗山门上刷一遍大红漆:剑宗门人都是背信弃义的鼠辈。”
樊无解向武神深施一礼,道:“我不能用自己性命报答武神的救命之恩,但我可以饶武神先生您一次不死,也算还清了您的救命之恩。我剑宗门人,绝不是背信弃义的鼠辈。”
周佳称奇,“你以为侥幸蹭到了元婴,持着宇宙锋,就能杀我。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我和琳公主也是纳闷,樊无解莫非真要舍身取义。他只学过摄剑术,并没有学祭剑术,并不能和宇宙锋相融合一。
樊无解向我们施一礼:“原道友,我们相识以来,多有龃龉。不过,我终知你不离正道,樊某敬你。当年独孤掌门传你的祭剑术不过是一个幌子,缓你们昆仑夺取宇宙锋之心罢了。实际上独孤掌门传我的摄剑之术已足。”
我讶道:“我能理解独孤掌门的用心。但凭借区区摄剑之术,你也不能抵挡武神。别送死了,樊兄退一步,有你们祖师真人担着呢。”
樊无解慨然一笑:“也哪里有什么摄剑术,不过是请宇宙锋的原主控剑罢了。”
宇宙锋的原主,那不是死了五百年的谢庄真人吗?
樊无解把宇宙锋奉与虚空,大呼:“请云祖师降灵!”
无中生有,一个枯寂清冷的道士握住了宇宙锋,他有一对蓝色的眼睛,就像莲花满池的碧波,莲花之下潜伏着吃人的鳄鱼。
一刹那间,那对蓝色的眼睛扫过了整个画卷、整幅十绝阵图,乃至窥伺阵图的镜外众人、一切云宅中人、一切碎叶城中人、一切猴山中人。又回到我们这厢,逐一经过聚仙班、花落落、樊无解、洛神琳、原剑空、最后落到了武神周佳之上。
云仙客道:“周佳,我免你一死。”
周佳道:“好!那么,真人道行对真人道行,各用他剑。你输了,宇宙锋送给我,永远不要纠缠。”
云仙客道:“请。”他依然交付宇宙锋与樊无解。
我和琳公主各自奉上剑,周佳用我银蛇剑,仙客用公主金乌剑。
第三五二章 二桃杀三士(三)
周佳持的银蛇剑,化作了一束雷霆闪烁的剑光,犹如手擎雷电;仙客金乌剑随机化作一束燃烧着太阳真火的剑光,犹如手掣日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两口七转神剑都消融了异铁剑形,释放出采撷五行精华聚合的真形来。
两束剑光的长短亦无定,贯虹匹练长戟匕首,随主心意;轻重也无定,或是一杆灯草,或是破须弥山杵;刚柔更无定,柔若绕指丝线可缚蚊足,刚则穿坚牢地神坏太古岩石。
两人绕阁而走,无定的剑锋虚点,却还一招未接。武神周佳汗如雨下,面目凶横,他精神剧耗,但躯壳安然。云仙客意态安详,持金乌剑的手却烧了起来,太阳真火逆仙客持剑的手指而上,反噬于他。
樊无解向我们喝道:“两位道友也太不讲道理。祖师指点武神,你们却在剑上使诈作弊。”
琳公主坦然认账:“不错,是我在催动金乌剑伤你家祖师的持剑手——我们都敬你家云祖师的道行高不可攀,所以多给周佳送了点争胜的砝码。谅你家云祖师,也不以为意。”
“无妨事。”云仙客依旧注视着周佳,声音如清冽的泉水。
我道:“那我们还加一个请求:这对剑是云祖师赠送我们昆仑,如今与武神比试,希望云祖师切勿损坏,保全完好我的银蛇剑和琳儿的金乌剑。”
云祖师既允武神周佳不死,又添护剑的负担,周佳自可采用泼皮无赖,有恃无恐的自杀式进攻。还有我和琳公主在加持双剑的威力,琳公主用神剑伤仙客,我增强周佳神剑威力。我们三人合力,要尽力将宇宙锋留住,哪怕机会渺茫,不试怎知!
“璧剑如璧人,孰忍不团圆。”云仙客道。太阳真火完全吞没了仙客的手掌,他依然如常。
那么,银蛇剑在周佳之手,就是得力的插翅恶虎,金乌剑在仙客之手,就是妨主的野马的卢了。
“千千万万,截首碎形!”周佳先攻。仙客前仙客后仙客左仙客右仙客上仙客下,刹那俱是周佳与雷电,无有一处容仙客遁形。
第一剑相交!
“答剑。”周佳前周佳后周佳左周佳右周佳上周佳下,刹那俱是仙客与反噬仙客的太阳真火。刹那间仙客站对了每一处周佳攻来的方位线路时机,每次都是后发先至,候准了来剑的轻重、长短、刚柔、曲直、虚实,再横转锋芒,剑面触剑面,格挡回去,双剑两不伤害。
我们和樊无解三人都看得目眩心摇。
答剑完毕,周佳剑上的神雷便悉数被仙客引向金乌剑,与太阳真火两相抵消。仙客的手法过快,我全不及动念引导神雷的走向。
周佳和仙客两人分了开来。
周佳还如铁柱子一般站定。
仙客另手抹去持剑手上太阳真火的残烬,不过那持剑手终究留下琳公主使诈烙下的烧痕。
我们心中都是洞明:第一剑交锋,仙客化解尽了周佳的攻势,便无意追击。不然,周佳早横倒在江山美人阁里了。
“轮到我来问剑。”仙客道。
周佳弓身伏地,犹如一直满怀警惕的炸毛猫。他全身整个人都在听,从眼耳鼻舌意直至神识,江山美人阁全纳入周佳的识中,哪怕整座阁立即分解成无量量的微尘,他一粒都不会错过。
仙客剑点周佳眉心。
全看不见出剑的动作,仙客剑点周佳眉心。
我们观剑人以元婴的神识,在自己的六识里,把仙客的动作放慢了无数遍,都看不到他出剑的动作!
或者说,仙客压根就没有出剑的动作!他跳过了出剑的环节,径直剑点眉心。无可封断!
把珠子放进盒子,须要三步:有一枚珠子,打开盒子,最后把珠子放进去。谁能想想第二步“打开盒子”是可以径直跳过的!
周佳的全身戒备悉数落空,他的七种识怎么能捕捉到根本不存在的那个环节。
“正直舍方便,但说无上剑!”樊无解赞叹。
“不动印!”即将中剑的周佳施出。仙客的剑从周佳的眉心处后退了半寸,周佳没有中剑。在符咒此印称不动瀑,至高境界可停一切道术,即而不即,在武道此印称不动飞矢,至高境界可停一切拳剑气,即而不即。
不动瀑或可见;不动飞矢,我们只见武神周佳第一次用。
半寸之隔,周佳险险逃出。整个人踉跄跌倒在我们面前。
仙客收回了剑,他的第二剑也无意追击。这一番我们连想象都不能,琳公主更不可能催使金乌剑上的太阳真火伤他。
第三番,周佳翻身而起,浑是一个条凶神恶煞。他把我的银蛇剑扔在了一边。
“无我印!不死印!老匹夫,老子非打烂你不可!”武神周佳向自身上了两印,再无复任何武道上的机心,挥动一对钵儿似的拳头朝着仙客乱打过来。我们三人都看不懂武神拳头的理路,只觉得他的拳术好像披沙拣金,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拳头都是打空打瞎,只凭着真人级的躯壳在第七阵里撕扯捅扎出无数空洞,他这番大肆糟蹋阵图,外面真实的湖光山色都透了进来。
仙客也将金乌剑掷还琳公主,捡起戏台上的道具木剑,游走在周佳的乱舞之中。似乎全天下只有云仙客洞彻了那些连周佳本人都不明白的乱七八糟拳理,周佳的空打瞎打皆如风掠过,千分之一瞎猫抓老鼠的打击,半数被仙客用木剑引导回周佳自身,半数被消去。
周佳挨上自己无数破碎虚空的老拳,血如泉注。饶是有无我印回避绝杀,有不死印封印伤情,山积的伤势终臻临界。
“啊啊啊啊啊!”周佳仰头到地。浑身血窟窿的武神气若游丝,他还活着。云仙客免他一死。
云仙客拂去道袍上唯一一记武神周佳的拳印,道:“十四之月,能圆满乎?”
周佳兀自喘息:“双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虚空外。”
“证入返虚,才是初学。”仙客一笑,不再视周佳,而向樊无解道,“避。”
樊无解还满脸迷茫,身体却顺云祖师之意向后跳开。虚空中突然显出一块乌头大铁棒,照樊无解头劈下,但原地已经无人。
云仙客的木剑接上了乌头大铁棒。道具木剑,连着云祖师持木剑的手一并粉碎。那乌头大铁棒也显出了八道裂缝,缩回了虚空。
虚空中犹有嘻嘻的细柔笑声,“本大将军又败了一个返虚。魔祖师说的极是,云仙客最怕分心。呀呀呀呀脖子痛脖子痛脖子痛……”然后再无声响。是久违了的妖猴德健。
妖猴德健打伤过洛神瑶的手、偷窃过萧龙渊的头,连上诈伤仙客,倒也算得上败了三个返虚。
云仙客断手呼吸间复原。樊无解奉上宇宙锋,“请祖师诛杀妖猴!”
云仙客示意罢手,道:“这妖猴今天命不该绝,自有他的下场。”
我和琳公主走上前去,心情复杂。沮丧的是,宇宙锋回归了云仙客之手,煮熟的鸭子飞走。远忧是,剑宗重得了宇宙锋,云仙客会不会径直上魔高一丈塔?近忧是,妖猴的出关,意味着他终于复原了。
不待我们开口,云仙客径直道:“我会上山河榜。宇宙锋此后由樊无解执掌,他允诺不用此剑伤你昆仑门人,你们可以相信他的承诺。”
我道:“我会转告观水祖师、昆仑门人。”
随后,我问:“你是谢庄?”
云仙客道:“魏峥嵘建议我用谢庄的名字,他不希望别人以为剑宗内讧。我胜了之后,本想离开这个世界,魏峥嵘挽留下我继续维护剑宗。万里云并不爱剑宗,魏峥嵘视剑宗为他的毕生心血,我则要酬答魏峥嵘——没有他的协助,万里云永远会回避与我的比剑。”
我明白了,云仙客的志向一直是与兰钦决战。云仙客和兰钦都是宇宙锋的主人。
我鼓起了力量,把过去积存的疑问一股脑儿倒出,“那为什么在以前,云祖师坐视着剑宗衰败,甚至任由宇宙锋离山,直到今天才决定上山河榜?”
云仙客道:“一代人只该做一代人的事情。道树老而不凋,却阻碍了仙苗的成长。这也是过去道门的作法:所有的老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前往塔林。我上山河榜,只是了结五百年前遗留下的因果。”
我道:“道门已经消失,天下的修真者都是魔了。”
云仙客淡淡道,“既无道门,何从谈魔。魔也不生,道也不长。当今之世,无人证道。”
他用手指把第七阵从中判开,携樊无解进入了虚空。
我追上了最后的神念,
“魏峥嵘去了哪里?”
“你在他不在,他在你不在,顾惜你的性命吧。”
云仙客和樊无解消失,第七阵被他随意破去。我唤出紫电飞龙,琳公主、柳子越、花落落等聚仙班都登上车队般浩浩荡荡的龙脊。我要驮起周佳,武神挥手拒绝,他独自跳出了阵外。
“武神,你不保明明德了吗?妖猴现世,我们错过了宇宙锋,一字错还有希望!”我在上空呼道。紫电飞龙带着众人离开了十绝阵图,只剩三道黑气包裹猴山。
“十四之月,只欠一夜,勿要用俗事搅我。”周佳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我的视野之外。
我叹息一气,紫电飞龙转向了碎叶城。
第三五三章 十面埋伏(一)
我们是从乐静信留下的镜宝进入第七阵,宇宙锋的剑灵被消灭后,阵图变幻,来时的入口早无迹可寻,只能骑乘紫电飞龙绕一回远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狂风在两侧呼啸,念兽穿梭如电,出入在漫烂的云间,下方星罗棋布的湖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紧抱龙脊的葩儿、蕊儿、药儿等,俱是头一遭体验这样高速疾驰,长发被风带起,惊叫连连,神情却满是兴奋。
我不禁回想起屈灵星带着少年时的我遨游在星海的情景。
过了片刻,紫电飞龙渐缓,龙尾迤逦,自云端垂下碎叶城头。守城士兵也是头一遭见识宗门神通的异象,一时惊疑不定。幸好今夜黑面胡巡城,他向兵卒解释完毕,撤开阵法一角。聚仙班等人从梯子般的龙尾攀下。
将士向我们纷纷贺喜。城前也簇拥起士女百姓,来凑热闹围观神龙和聚仙班的群星。我干脆从银蛇剑暂分出紫电飞龙供百姓留画留影,却与琳公主、柳子越各施隐身小术,潜离人群,速去云宅与文侯相会,这战之后有太多要事须要商议。
今夜的云宅却有些异样:进门户前,宅第仍是往日的气象;进门户后,全感应不到文侯与一众门人散修的气息。文侯虽然风雅,却没有捉迷藏的调皮劲。
我和琳公主互视,倏地拔出各自的神剑。柳子越也终于显出影手,分出其中一条回去开大门。果然,云宅如被无形的罩子套住,再出不去。
从云宅深处传来明明德的微笑,
“三位但请入内,明某已经完成了朝廷的使命,即将离开西域,这或许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宴席了。”
未见其人,我们已经感应到文明大典显露的中层元婴的气息。这书灵既解除了元神的禁止,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行为。
文明大典是有了什么依仗?我和琳公主谁也不怵他呀?
“文侯他们呢?”
我问文明大典。琳公主、柳子越也随我进入了里面的庭院,入门的阁楼换了一块匾,上书“请君入瓮”,是端正的颜体楷书,墨迹未干。
“我已经辞别了文侯一众。”文明大典平静道。
仿佛珠子串了起来:匾上的字与原先碎叶城门口通缉我们的榜文一般无二,也是康城主的绝笔字迹。然而康城主已火化成了灰,并不能从棺材爬出写匾。这只说明,康城主并非自杀,绝笔是杀死他的人制造的假象。如今,图穷匕首见,那个凶手在向我们炫耀。
我决定以后荡魔院要延聘人间顶尖的刑名家,竟然那让凶手在我们眼皮底下蒙混过去了。当时我们急于占城,懒得让康城主的妻妾们辨认字迹真伪了。
庭院中兀自立着乐静信留下的镜宝,镜宝清朗如月,再无它物。文明大典邀月对酒,神色甚是舒畅。
我们三人的几案酒食已经备毕,另有第五套几案,也备了酒食,还多了一颗人头,云宅总管山中公白发白髯、双目紧闭的人头。
一只猫爬上琳公主的酒案,她放出了封禅书的念兽,搁剑于案,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下,“文明大典,瞧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是傍上猴子了吗?叫他出来!”
柳子越哭丧着脸道:“这是一桌断头酒呀!稳稳当当的卯记当铺的亿万家产竟成了南柯一梦,我与苏芃姑娘的好事还没有成就呢。长久没有练习下跪,不知道猴子大王准不准我投降。”
我没心思宽慰柳子越,也坐下来,问文明大典,“文侯他们现在何处,我要见人。你那个朝廷倒有胆色得罪昆仑了?!”
文明大典笑道:
“不急,我先念两封诏书与三位听。第一封诏书,是天子新拜帝师的布告。我家天子力排众议,重立了帝师,今番迎奉的是剑宗荡魔院的顾天池顾院主。顾天池真人是宗门最德高望重的耆宿,不但神通广大无边无际,更有担当天下的义烈之心。朝廷人人称快,天落真人陨落,天子如孤儿已久,如今又得父矣!”
自剑宗扶立大正王朝以来,历朝帝师,都是剑宗掌门兼任,大正皇帝谁敢说个不字。可今番顾天池任帝师,却和旧例貌合神离:顾天池并非剑宗掌门,这帝师也非剑宗指定,而是五百年来第一个由大正皇帝封授的帝师。帝师一衔,从此由主成宾。
也就是说,帝党一伙人和剑宗的荡魔院互相利用,勾结在了一起:顾天池一系在小云掌门的嫡系外,正式立起一座分庭抗礼的山头,大正皇帝也添了一大分化剑宗势力的强援。
我勾连起顾天池倾巢而出攻灭鬼门,兵犯长安南线侵扰文侯后背的方略,他们该是谋划许久了。
琳公主道,“文明大典,你真不怕做戏文上的奸臣呀。”
文明大典笑道,
“我为天子尽忠,何奸之有?公主说的若是此间的战事,那就更无从指摘我了。容我读完第二封诏书——侯德健亲自负荆请降,天子既往不咎,封其为宇宙大将军,世袭猴山一带,永不更易。另诏侯德健入京,与天波侯郭子翰共领禁军——此间已经没有战事,百姓与士兵都能休息,昆仑门人也可以移师讨伐萧龙渊。宇宙大将军不念旧恶,愿意放弃西域其他城池的管辖权,想必昆仑的祖师真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那诏书上有妖猴德健的画押。琳公主也认得清楚,毕竟妖猴也在封禅书上押过元神。
我大笑起来,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情。西荒军和西军经历多少险阻,都不如文明大典的嘴皮子吗?不,恰恰正是我们连破七阵的威势,迫使妖猴放弃了中立一切势力的原则,投靠了一方。然而它投靠的是朝廷。
“你是什么时候与妖猴德健接上头的?我们一直软禁着你,妖猴也是方才出关。”我问。
文明大典道,“天意。”
“我讨厌顾弄玄虚的神棍。”我道。
“嘻嘻,我一直在云宅观察着诸位呀。”山中公的人头突然睁开了眼睛。
琳公主的猫妖倏地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那头颅一弹,从案上飞去。大殿那厢一摇一晃地走出一具无头的躯壳,行走的躯壳还倒拖着云仙客的铜像。仙客的铜像倒没有缺手断脚,只是铜像上的蓝宝石眼睛被生生挖去。
飞行的头颅与躯壳相接。头颅接反,脸朝后背。后背的脸向我们作了一个鬼脸,迎风又晃了晃。矮小的山中公现出了矮小的妖猴德健的本来面目,它原是一只白毛黑尾的漂亮猴子。
“俺的脑袋方才被云仙客这死老道切断了,怎么也接不好,权且搁着,昆仑的娃娃可不要惊吓呀。”
妖猴倒手倒脚地上座,大快朵颐起来,
“俺没本事,打不过云老道,偷不来宇宙锋,只好拿老道的铜像发泄发泄,挖掉死老道的贼眼睛,挖掉!挖掉!”
琳公主不由赞叹,“妖猴,你实在是了不起,怪不得能伤我娘。我一直以为你只凭武力,真是大错特错了。近一个月来,你整日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达,武神、文侯、原君、我,昆仑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能看破你。我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十绝阵图上,谁能想到是空城计,你就在龙潭虎穴里静静养伤呀。”
妖猴笑得人仰马翻:
“十绝阵图是我从魔祖师那里顺来的天下至宝,加上一字错,加上宇宙锋,你们就像乞丐跌进了金窖,眼睛还会向别处眨吗?我的城主那么软弱,我的兵马那么稀烂,我又伤得那么重,你们的戒心早丢了个干净!——唯一的意外是,康敏清太软弱。你们逼他选边时,他蒙了心窍,竟然要告发我,只能死了。”
妖猴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向我们正色道,
“妖怪修道的基本功便是幻化人形。因为我是弱者,笨功夫炼得极勤。强者目中无人,往往翻在弱者的手里;弱者能够忍辱迂回,终究骑在了强者头上。小白虎,你可要记牢了,这是本将军连返虚都手到擒来的秘诀。”
琳公主不屑地一哼。
妖猴的幻人形术已经炼至了巅峰,怕是只有云仙客一人看破。临走时仙客的提醒,原来也指眼门前的这桩劫难:我们昆仑全伙门人要栽在妖猴的偷袭中,他心中怕是一直偷乐,偏不道破。云仙客实在讨厌,妖猴挖他眼睛挖得很好。
文明大典向妖猴施礼,信步走出了云宅,“昆仑众人任凭宇宙大将军处置。我要返回帝都复旨。大将军,你我和议已成,姬小艾等若敢违背,就是公然造反,天子赐你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留下我们三人与妖猴德健尴尬互视。
我道,“妖猴,你唠叨了那么久,倒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不怕死于话多吗?过去几个月,你受了宇宙锋重伤,只能在我们众元婴鼻息下忍耐。就算好了七七八八,今天又挨了云仙客一剑,头都摇摇欲坠,你自信能杀我们吗?连文明大典这个帮手,你都支开了。”
妖猴摇头:“你们又错了。第一,无论我伤势如何,你们今天一旦踏入云宅,就只能束手就擒。”
话毕,我们足下的草茵陡然显出一口深渊般的巨鼎模样,鼎四缘刻画遍了奇奇怪怪的鸟兽鱼虫——这是,一字错最初的形态!
我、琳公主、柳子越全无抵抗之力,悉数被摄入九转法宝九鼎之中。我顿时明白,文侯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全部失踪了。
鼎外,传入妖猴德健的得意声音,
“第二,我根本不想杀害你们。你们全是我的肉票,我要昆仑的赎金,还有一份昆仑长老会的誓约:永远不得与我妖猴德健为敌,永远不得谋夺我的一字错。”
第三五四章 十面埋伏(二)
我有一种被摄入萧龙渊黑蛇宇宙之感:分不出上下前后的方位,人漂浮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黑蛇宇宙之中,尚能以神通翱翔;陷在鼎里仿佛陷在大淤泥里,若非我有元婴道行,全不能动弹。
我的神念扫到琳公主,奋力游过去抱住:饶她是白虎的躯壳,也嘴唇发紫,面色雪白,正双手抱肩瑟瑟发寒。反不如人身的柳子越。
“鼎原始的用途是烹饪,你们现在就是我锅里的肉片,由我宰割,老实点:这九鼎九而一、一而九,尤其克制一切妖族的躯壳,原来是道门的荡魔院镇压天下邪魔所用。不是剑宗那个荡魔院,不是昆仑那个荡魔院,是道门的荡魔院哟。”
“哦?”这妖猴也知四大宗门的根底。但我仍要装作不知,一面捂热琳公主,一面方便毫不知情的柳子越了解。
“哈,不想你这个昆仑荡魔院的知院也不知道门,那可是比四大宗门加起来都强上千倍万倍的巨无霸门派。你们四大宗门不过是道门毁灭后的残烬
——偏生那道门中人都有不杀生的假慈悲,他们往往把邪魔形神剥离,元神禁锢在锁魔镜中,魔形消融在九鼎里。那锁魔镜早被一个叫兰钦的小魔头毁得干干净净,群魔的元神跑了个干干净净、无影无踪;这九鼎倒存了下来。五百年前,四大宗门争夺天下,九鼎易主多次,聚聚散散,终于在大正王朝时候被剑宗凑齐,供在帝都向天下人示威。不巧,大正皇帝们和剑宗不是一条心,想重新祭炼这鼎为己用。于是被我逮住机会,在慕容观天暗杀大正皇帝的混乱时,全偷了出来!哈哈,到手之后……”
这厢,柳子越垂头丧气地向我道:“师弟,我方才心算了一遍,单赎你们的人头,就要赔妖猴二十八万两银子呐!鼎里的元婴、道胎、金丹,还要另外加价。唉,原芷将军倒是跑得快,省下九万两。我还是肉疼呀!肉疼呀!”
柳子越倒全没有听进去妖猴的炫耀,忙着算赎身费了。
“花的是长老会的银子,你肉疼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长老会有什么人间的银子?!许多真人、元婴连钱长什么样都不认识,还不是伸手问我们这些在人间打杂的要!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不还是拔我的毛?”柳子越不住叹息。
我怀里的琳公主咯咯笑起来。
“哼!想来你们性命堪忧,也没有心情听本大将军的本事。过期不候,走好不送!”妖猴被柳子越的斤斤计较搅了兴致,不再滔滔不绝,只听得鼎外响起了不间断的狂风。
鼎里的我们是该被妖猴提上了天。它优哉游哉地离了碎叶城,走的是回猴山老巢的路,藏在十绝阵图后面与昆仑龙虎谈判,才足够安全。
琳公主秘密地传我断断续续神念,“临行时,爹爹将众真人特意祭炼的,克制一字错的新九鼎交付与我,现就在我的纳戒里。可是,得找一个从容施法之处:妖猴的九鼎妨碍了我的行动和神念,我不能贸然运用,否则反被它夺去了。”
我回她神念:“我们寻觅文侯为先,大师姐也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我也挽起柳子越的手。三人艰难地游了一会儿,忽然见一道皓月之光照了过来,不禁心生欢喜:
我们这一小会也不过游了几条街衢之远,在这无边大鼎内只能算是蠕动。非是我们寻到了光,而是光寻到了我们。
细看那光华,全是一枚手掌就能握住的银葫芦映射而出。那银葫芦在淤泥般凝重的鼎中自在穿梭,除了出不去,简直无拘无束。白光罩上我们三人,全引入了银葫芦内。
不愧是昆仑镇洞之宝,银葫芦中别有一番风光旖旎的洞天。文侯与众门人、群修俱完好无损,在一片灿烂的桃花林中结席而坐。
文侯迎我们三人入座,欣然道:“久旱逢甘露,我们能在此处团聚,证明你们破第七阵已经功成。宇宙锋与樊无解不在,是被妖猿夺去了吗?”
我道:“倒是没有,剑宗的云仙客突然出现,把剑和樊无解带走。周佳斗云仙客不过,独自去了。文侯不曾在镜中看见?”
文侯苦笑道:“只在镜中瞧到周佳用连珠火铳把那剑灵打个粉碎,就被山中公全收入鼎中了。”
她一顿道,“过去的事也是无可奈何。既然在鼎中等到二位,我们必能翻出那妖猴的手掌,让它永生懊悔——琳公主,那新九鼎可曾带来?”
银葫芦的洞天里,琳公主全恢复了神采。她嫣然一笑,纳戒里飞出九道光华:五座三足圆鼎,四座四足方鼎,依洛书九宫之外布阵完毕。
文侯向众人道:“妖猿德健只懂得九鼎三成之用,懵然不知琳公主之母瑶真人也曾是九鼎之主,完全洞察透了九鼎之道。瑶真人授颜掌门,颜掌门转授昆仑诸真人,这新九鼎便是我们昆仑诸位真人特意祭炼,摄取旧九鼎之物!如今我们群修济济一堂,由琳公主主持,齐心施法,哪里怕那个重伤的妖猴,必能能逆转形势!”
众门人和群修不禁欢声雷动。哪怕是蛇母也笑逐颜开,自然,她是假笑,宇宙锋剑灵已死,她也只能配合。
文侯又向琳公主道:
“人间石劫尽,物外自壶春。我宗的镇洞法宝银葫芦有生长万物之妙,恰抵消了九鼎残杀万物之凶,除了出不去,并不受九鼎影响;这宝又有一个小千世界之大,神器之寿可持续到本世界劫灭。当年我们昆仑离开中土,便是用这尊葫天携带十万户种民和一切灵脉渡海。如今我显现的,其实只是葫芦的一小片天地。琳公主尽可以放心汲取这葫芦里近乎的无穷灵气来驱动新九鼎。”
琳公主当仁不让接受了文侯的托付,向众人道:
“承师姐情,就让我替诸位出一口恶气。原来是准备决战猴子时让昆仑的真人们助拳护法,今天我们就搏一把:我司二鼎,原君、文侯各司二鼎、殷元元司一鼎、梅芜城一鼎。蛇母我信不过,你一边去。獠牙道人你也算元婴中层,也去司一鼎。听我神念号令,摄取一字错!”
蛇母悻悻而退,獠牙道人奉命,诸元婴各就各位。其余人外绕一圈,屏息护法。
琳公主入定,由浅定、入渐深定、入深定、入极深定,她的元神与九转法宝银葫芦相合,万丈霞光涌出,显白虎神相。
轰然一声雷炸。无有银葫芦,也无有巨鼎。
一只庞然白虎把妖猴像蟑螂那样摁在虎的一枚脚趾下,妖猴杀鸡似地尖叫起来。九个光点如没头苍蝇一般绕着巨大的白虎瞎转,却怎么也飞离不了虎神。九个光点又要往一处聚合,却总有无形的力量把光点拽开来。
大白虎四足踞地,每一条腿都如擎天的柱子。托妖猴的福,我们轻松迈过了十绝阵图的铜墙铁壁,落在了猴山内部。大白虎的又一条尾巴随意扫过,犹如龙卷风过,把数百、数千吱吱呀呀冲上来的小猴子兵,像蒲公英那样扇得漫天皆是。
银葫芦本器内,獠牙道人汗如雨下。它虽属元婴中层,在锁妖塔煎熬数百年,形神俱已衰弊,司上一鼎也是不堪重负,全不如旭日初升的殷元元和梅芜城。
琳公主以白虎神压制真人级别的妖猴,还要司二鼎,全无法分心。我喝道:“獠牙道人,你坚持片刻!一字错没有本命御主,我们与妖猴竞争,力胜者得之。就像拔河,只要先有一鼎分出归属,余下就势如破竹了!”
獠牙道人脸色紫胀,啊地大叫一声。跌出他所司的鼎外,劫火发作起来。
我旋即分出神念,接过獠牙,司三鼎。银葫芦外,大白虎摁住的妖猴努力扛起白虎脚趾,要脱身而出。
入定的琳公主微微颤动。我又接过琳公主一鼎,司四鼎。大白虎重新把妖猴摁入泥里。
智丈大师焦急询问:“原知院,让我们众道胎齐来司一鼎吧。你司四鼎,超出重负,也要劫火发作的!”
我拒绝:“多心则多扰,多人无法专一。”
景小芊排开众道胎,道,“我们既从昆仑,今日生死随之,肝胆相照了吧:我是元婴,放心交予我吧”
这散修中的顶尖,山河榜第十之人,头上生出一圈乌黑的元神宝焰,娴熟自若地接过我这一鼎,全不似初学元婴,老练地像在这层境界走上无数回的真人。
文侯赞叹:“大功告成!”
我们的新九鼎,琳公主前的一个陡地消失。
围绕大白虎的九个光点,其中一个安静了下来。光华散去,变成一只巨大的青铜三足怪鸟,乖巧地停在白虎头上。
剩下的八个新鼎,一个接一个在我们眼前消失。司鼎之人陆续如释重负。
围绕大白虎的九光点全部消失。化成另四只三足青铜怪鸟,又四头四足青铜怪兽。
琳公主长舒一口气,出了定。大白虎轰隆一声,无影无踪。
众昆仑门人立在猴山头上,文侯手持银葫芦,向着妖猴德健。琳公主取封禅书和金乌剑、我取银蛇剑。梅芜城也从纳戒取出一张太极图来,景小芊取一本人皮书。又有九只青铜怪兽怪鸟环绕,把悬崖上灰头土脸的妖猴团团围住。
悬崖周围到处是猴兵痛苦呻吟之声。
文侯向妖猴道:“宇宙大将军,你已经山穷水尽。朝廷既然与你已有和约,我也不害你性命。猴山仍旧由你管领,只这一枚仙枣请你服下,这枣子是我宗观水祖师专治老魔巨怪的妙药,能让你洗心革面。”
妖猴托着脑袋大笑:“是我智差一堑,禁不住你们许许多祖师、真人日日夜夜夜,处心积虑的算计。至于让我做奴隶,免了。我给洛神家当了一辈子奴隶,不会投第二个主子了。第十阵见!你们若能走到那里,阵图送你们,我也甘心**!”
它猛地跳了下悬崖,没入山前十绝阵的黑气之中。
三道黑气发生了最后的变化:猴山犹如被一只蜘蛛巨网笼罩,巨网之中有三道大门。左、右两门洞开,是第八阵和第九阵。中间一门紧闭,显是妖猴亲自坐镇的第十阵。
琳公主将九青铜怪兽怪鸟都收入自己纳戒。
我取传音贝,命令在碎叶城轮休的邬元甲率领道兵院精锐急趋猴山,既然文侯承认朝廷的和议,就由我们不受中土朝廷管辖的西荒军接收猴山。
文侯取传音贝,向众门人群修道:“我宗的乐静信真人半日之内便能赶来碎叶城,他会封住妖猴的逃路。就请景姑娘代表群修破第八阵,梅师弟代表龙虎宗破第九阵,我们在第十阵会师,全取西域!”
第三五五章 十面埋伏(三)
妖猴德健困兽犹斗,众猴却都明白大势已去,余下的两个道胎妖怪锦面马猴和白面猕猴率残众请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丈大师、尹小过、史空想城主遂清点猴山各处钱粮军械,释放妖猴掠来山中玩乐的民女。
我们埋葬了劫火发作陨落的獠牙道人,从夜中休整到天明。乐静信与碎叶城邬元甲的道兵陆续赶至。乐静信立在十绝阵图的山外一侧,祭出八转宝镜,化成千目铺满苍穹,这一番妖猴休想从我们眼皮底下遁走。
合围完毕,我取出又二枚镜宝立在猴山悬崖上。景小芊正要由镜宝入第八阵,忽然我纳戒中有一件陌生的法宝无故舞动起来,是顾曼珠塔中沉寂了五百年的遗物。
我禁制不住,只好放顾曼珠塔里的法宝出来,原来藏在女道士塔里的是一枚流火金铃。那流火金铃在众人顶上飞舞三匝,叮叮当当,十分噪耳,终于投入景小芊的怀抱。
我第一次遇见无主法宝时隔漫长岁月后,自动拜入新主的异事。
景小芊摇了几遍金铃,喜道:“竟然是七转法宝,此宝似与我有缘,不肯离去。不知、不知原知院从何处得来,我有个不情之请,原知院可否将此物赠与我?只要我在,这法宝就如在你们昆仑一般。”
“是我与琳公主征鹦鹉山时偶然捡来的,我们以为是一件死物,未曾上报掌门和长老会。景道友能物尽其用,那是再好不过。”
别人天上掉馅饼,流火金铃要跟后娘,我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众散修直夸昆仑门人慷慨,我不得不顺势跟着放声傻笑。
景小芊持铃入阵。
第八阵应她道术而生,却是一个大光明阵。浪潮般涌来的光华把景小芊整个人都照得白茫茫的。无处不遍的一片耀目白光中,响起了铃声,流火金铃在一点点吞噬白光。光中各处逐渐显出斑块,是景小芊的黑色身影。她吟唱起了一套瞌睡咒文,流火金铃摄光之速更疾。半个时辰,流火金铃收尽了白光。大光明阵成了一片大黑暗,只有吸饱的流火金铃像鬼火那样闪耀。
第八阵破,景小芊出阵。
文侯夸赞:“景道友这一番西域之功,仅次于我幕府中的原芷。”众散修皆来庆贺。
文侯向梅芜城道,
“第九阵梅师弟万不能大意。”
梅芜城点首,但我们却不见他入阵。只见他把那太极图祭在半空,图向第九阵的门户卷去。忽然间,第九阵连门带阵无影无踪,都没入梅芜城的太极图里面了。
第九阵也破,第十阵的门户缓缓打开。
无论文侯、还是我与琳公主都甚惊讶,更无论他人了。即便有武神周佳助拳,我们也要几番生死才能破去一阵。梅芜城的道行尚浅,怎么如此轻易?
文侯问道:“梅师弟,你这太极图是龙虎宗哪位真人的秘宝?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贵宗有如此厉害的一件八转符书。”
梅芜城谦谦道,
“十绝阵图失落之后,守一祖师祭炼这符书太极图有年,始终难入九转,不能圆满。我家祖师索解不得,恐贻笑大方,弃置长久,世人于是不知。如今十绝阵图现世,我师尊徐清羽掌门即刻明悟,并非我家祖师体道不深,而是同理同相的神器只能定于一尊。师尊示下,我家的太极图既能小克十绝阵的若干阵,破阵之后,用此图祭炼十绝阵,太极图也能臻于圆满。”
琳公主冷不丁问道:“就像我们昆仑的新九鼎摄取妖猴的旧九鼎那样吗?太极图融合十绝阵,便成为新的、唯一的九转符书,而且是只听你们龙虎宗话的九转符书。”
她这话是把昆仑人肚子里的心意和埋怨全挑明了。
梅芜城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琳公主说得丝毫不差。师尊示下,昆仑的各位道友并不精通符咒之理,即便破阵,要收图为己用,怕也是旷日持久,不得门径;这反是我宗的擅场,万望昆仑的各位道友海涵,完璧归赵也是成人之美。贵宗得九鼎,我宗得十绝阵图,两相配合,三个月后的山河榜上,必定能压倒一切敌手。”
文侯哑然,众人尴尬。
我也闷头不语,从第三阵起,破阵至今,全出于我的筹划。梅芜城他们嗅到利益才来,还是最后一个赶到,难道我一番心血,全给龙虎宗作嫁衣裳了吗?
乐静信轻易地穿过薄雾般的蜘蛛网,飞到了文侯身侧——九阵已破,十绝阵只剩下一团围绕第十门的黑气,猴子也意兴阑珊,无心出击了。
乐静信怒目指着梅芜城,“我见你自小忠厚,怎学得如此无耻!梅芜城,你扪心自问,非我昆仑之力,你龙虎宗焉能至此!要不是姬琉璃失口泄露,你们还在为东楚的弹丸之地沾沾自喜,作壁上观冷看我们昆仑在西域损兵折将呐!”
梅芜城的头垂如饱满的麦穗,“回禀乐真人,梅某若不能完成师命,实无颜回见同门师友。与其两面无颜,不如只负一面。”
乐静信翻手一掌,众门睽睽下,把梅芜城一个后辈元婴扇倒在地。
梅芜城爬起,这一番他昂然道,“可再如何说,十绝阵图毕竟是我家故物,文侯若是不认可我宗与这阵图有缘,何必邀请我宗?乐真人,你勿要欺人太甚,打龙虎宗的脸面!非龙虎宗,你们昆仑尚是被剑宗流放的门派,也回不了中土!——姬师姐,你也流着龙虎宗的血脉。你们姬家可算是昆仑的保人,我不要你偏心,只要一句公道话。”
文侯好言抚慰梅芜城,但阵图的事情却始终含糊其辞。
一向气盛的琳公主倒没有发作。
我神念里问她心意,她回道:“我知道,原君是想用十绝阵图训练荡魔院的精锐和我的小妖们。但细想起来,即便我们排除龙虎宗夺取了阵图,恐怕昆仑长老会也会把图强行赐予文侯,他们让文侯担任第十阵破阵的主帅,摆明了这个意思。长老会优先训练乐静信的道兵和文侯的人马,几时能挨上我们?
梅芜城怪可怜的,也有良心,拉上他一把,设法让阵图留在他手上,梅芜城和龙虎宗必定感激,我们便能优先乐静信他们用上。这件事我思索了很久,为了爹爹,我是昆仑人;为了我娘,我也是西荒妖的统帅,我并不全向着昆仑。你是我知心人,应该懂我的。其实,我头一个中意的是翩翩持有十绝阵图,她远远比我们懂符咒阵法,又是我的手帕交,可恨翩翩不在这里。”
我下定了决心,向众人道,
“妖猴还没有诛灭,我们在这里争执不休,真是让那猴头临死还要看一场笑话。妖猴扬言过,我们入第十阵者,他就**,我却不敢相信。十绝阵图一阵只能入一人,即便真人都没有胆色进入和先占地利的妖猴单挑吧。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猴子还能负隅顽抗不知多久呢。我们搁置争论,先灭猴子吧。乐真人,您敢第一个进去吗?”
乐真人嗔怒,“原剑空,你立有微功,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我冷笑不语,看来乐静信是不敢第一个进第十阵的。
文侯道,“我定下破第十阵,就由我第一个进去,这是主帅应有之义。”
“不可。”乐静信急道,“姬小艾,你是昆仑首徒、西军统帅,怎么能轻易犯险,做先锋的事情!那妖猴要是临时改念,不愿**呢?应当先派大将削弱。蛇母,你去探阵!”
蛇母满脸不乐意。
琳公主冷哼,“一个妖孽,替我们昆仑破阵,说出去让天下人笑话。蛇母,你退下。”
蛇母顺势退下。
梅芜城忽地五体投地跪下,向乐静信不住叩首,“既然如此,弟子求乐真人许可我代文侯探阵。若死于妖猴之手,绝无怨言。”
乐真人不语。
我把梅芜城扶起来,向文侯道,“文侯,我们昆仑和龙虎一家。梅师兄为了师门委曲求全至今,便给梅师兄一个机会吧。”
如果妖猴当真**,梅芜城第一个进阵,便能用太极图收取阵图;如果妖猴是开个玩笑,他被妖猴斩杀,那也解脱了。
文侯终于颔首,“梅师弟保重。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乐静信立下镜子,梅芜城向我一揖,传我神念:“原道友,我们结的善缘,永远不敢忘记。就怕梅某今生无法报答。”
我回道:“我想,你马上就能报答了。”
梅芜城苦笑,“承君吉言。”他走入了第十阵。
我们从外面看到镜子里是一座千道阶梯连接的大殿,梅芜城小心翼翼地持着太极图拾级而上。并没有伏兵。
我们看到了熊熊的元婴真火之焰,那猴子竟然真地**了。
乐静信懊悔地跺脚。文侯一脸平静。
我向琳公主道:“还有好玩的呢?”
“喔?”她道。
梅芜城揭起了妖猴燃烧着的皮,就像揭起一张书页,里面没有任何的血肉骨骼。并不是妖猴**的真火烧干净了躯壳的血肉骨骼,而是它只留了一张皮在空空荡荡的第十阵里。
“是文明大典的金蝉脱壳法门,当年文明大典就是弃了一身皮,从我们眼皮下脱出的!一定是文明大典传给了猴子。这奸诈猴子,向全山的人嚷什么**,全是诈唬我们呐!我们耽误了无数时间包围和争吵,有这半天,他早跑出文侯的地界了,大概都跑到顾天池的天绝谷去了。原君,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琳公主恍然大悟。
我神念里道,“也是琳儿清凉了我贪图十绝阵图的念头后,我才回过味道。这半天,谁会把心思从十绝阵图挪开呢?我们两次中了猴子同一招呀。”
梅芜城在镜子高呼,“龙虎列祖列宗福佑!”他取出太极图摄取十绝阵图。这宝和九鼎一般,也无本主。猴子弃图求生,阵图空空荡荡。梅芜城又不出阵,谁也无法进去。所有人只好看着他从从容容的收取十绝阵图,偏太极图与十绝阵图同理同相,融合极快。蜘蛛网化成丝丝缕缕的黑气,一股劲地钻入第十阵中。全山涤清,显出旷朗的清天。
乐静信大怒,不住道,“失椟也失珠。失椟也失珠呐。”
他指着我和琳公主骂道:“叫你市恩于外人!我要向长老会弹劾你!”
他又向文侯骂道:“妇人之仁,妇人之仁,怪不得终身要矮宇文拔都一头。放谁探阵不好,偏让梅芜城去。”
乐静信腾起云彩,长驱而走,镜宝也撤个干净。见我们都没有反应,殷元元向云端叫:“乐真人,你去哪里呀。庆功宴不吃吗?”
云端隐隐传来乐静信的遗响:“追那个妖猴!蠢材!猪猡!”
第十阵彻底消失,梅芜城收阵而还。奇怪的是,他手中持的并非太极图,也非十绝阵图,而是一个八卦样的八阵图。
“任再厉害的修真者,一时也只能连接三样法宝。琳公主已有封禅书、九鼎两尊九转法宝,金乌剑一口七转,再不堪其他了。我有银蛇剑七转、青狮甲六转,魔塔里还陷了游戏弹丸与风水罗盘要挑拣使用。除此之外,我们西荒军再无人有道行使用十绝阵图,西荒军放弃。只求梅兄记得我们的好处。”
我传他神念。
梅芜城慨然应允。
文侯道:“这是梅师兄的福缘。第九、第十阵的功劳俱是你的。既然龙虎宗已经得图,我们昆仑龙虎一如既往的精诚团结。”
梅芜城谦谦谢过。
文侯转向众人道:“妖猴胆寒遁走,西域全归我们所有。有人说,我们是失椟也失珠,我看是得椟得珠。我们昆仑得了九鼎,得了西域,也见到了诸位门人和道友的精诚忠心。”
智丈大师带头领掌。余人跟着节奏鼓掌。
梅芜城的神色却是困惑不解,他向我们道,“与师尊示下不同,太极图融合十绝阵图,该显太极图形。为什么既非圆形的十绝阵图,也非圆形的太极图呢?而是变成了八角形的八卦图”
我和琳公主互视,我忽然想起来,诸葛玫融入十绝阵图中,她的法宝八阵图早在守一真人的太极图前,就和十绝图融合了。龙虎宗的真人们都不知道这段隐情。
“梅师兄,再催动阵图试试?”我道。
梅芜城注入神念,愈加疑惑,“难道是我道行微弱,这古怪的八阵图怎么没有任何反响?两位,容我带上龙虎山,转承师尊研详。”
他正要收图入纳戒,那八阵图陡地从梅芜城手中脱出,连文侯都惊叫了出来。众人惊慌地各亮法宝,唯恐妖猴又伏下了什么阴毒的手段。
然而并没有什么阴毒手段。脱离梅芜城的八阵图一晃变成一头弹弹跳跳的斑斓大蜘蛛,缩在我的身后,那蜘蛛也不伤人,就是粘着不走
众人小心翼翼靠前,连哄带吓。梅芜城向着蜘蛛念诵各种咒语,祷告守一祖师上溯各代祖师真人的名讳。都没有作用。那蜘蛛听得倦了,一下缩小,像一条黑珍珠项链那样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也是惊诧莫名:我发蜘蛛神念,那念兽也是毫无回应,与我的元神没有任何连接,就像在我脖子上睡着了一般。我要去摘,也拿不下来。
梅芜城忧叹,“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如何向师尊、祖师交代。十绝阵没有入手,太极图却消失个干净。”
文侯劝慰,“非是我们昆仑贪图你们龙虎宝贝,这异变恐怕不是一切人能够预料的。幸而原师弟也跑不了,赖不掉。梅师兄,我们与你一道看着这八阵图,不会让它跑走的。慢慢参详,总能破解。”
景小芊也道:“就像我也想不到原知院的纳戒,忽然跑出一件我的法宝。”
梅芜城无奈认下。
文侯遂向众人道,“赖诸君努力,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稍事休整,我们便要移师赵地,攻打洪荒妖国的西垒!本年是三十年一度的山河榜年,七月十五日至九月十五日,天下止戈,有三个月太平。期盼今年之后,人间之事完毕,各位求荣华者得荣华,求道者得道。”
这一番话,却是说中了众人之所愿。群修齐喝,“一鼓作气,扫荡乌云城!”
琳公主神念中问我:“真不是原君暗中施的手脚,把这阵图悄悄偷上了手?”
我无奈回道:“就是抱抱你,也有这讨厌的蜘蛛搁着,摘不下来,我哪会自讨罪受。而且一点也用不了呀。以后再想办法吧。”
第三五六章 移师西垒
乐静信终究没有追到猴子,于是停留在长安,协防南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原芷自破十绝阵的第五阵后便积劳至今,遂交割了防务,闭关休养。
原芷先前将镇守长安的星堡游魂关升空,游魂关的数十座光塔扫射,折损了上千剑宗荡魔院驱使试探的鬼兵;剑宗荡魔院遂将镇守蜀地门户的星堡归魂关移至天绝谷上。两座杀气腾腾的星堡对峙,倒是谁家也不敢走火了,长安南线从此安静了下来。
随着乐静信进驻游魂关,剑宗荡魔院终于缩回了天绝谷去。但无论如何,剑宗的势力自此与昆仑摩肩接踵,再没有缝隙。即便以炼气士军队的脚程,从天绝谷出发,也能在半个时辰内穿过双方的树林隔离带,望到长安城楼。
六月头上,文侯领景小芊等,及五百云中营禁卫回到了长安城。浩浩荡荡的三万炼气士大军没有随去,一万炼气士就地轮休,一万炼气士大军镇压西域各城,各有金丹将佐统御。另从中再精挑一万,归黑面胡与史空想分别统帅,皆搭载行空宝船,径直去风陵渡口集结。
我与琳公主在猴山待到六月中旬,方才动身往风陵渡口去。
——昔年洛神瑶居西荒,有十二元婴妖将,猴德建反目成仇,妙翼与敖钦伏诛,人才便捉襟见肘了。之前,西荒的青鸟与昆仑长老会的首座知北游商议东迁悬圃的无数杂琐事宜,象王弹压北荒时调走了几个下品元婴,牛王居中转运,都无法分身。我们只能等待余下有限的几个下品西荒妖元婴来中土听用。
琳公主无奈,命投降的锦面马猴与白面猕猴俱将元神押入封禅书,两猴妖立得不死之身,便担当起西荒军得力的带路-党来。
上猴山来的三位下品元婴,都是忠心老妖。
一狼妖命罗木罗,在西荒是七丘国主,极有治国之才,琳公主便委任他任猴山管领。
两母熊妖,一名大乌尔索拉,一名小乌尔索拉,资质超卓,漫无机心,数百年前自然而然地晋入了元婴。然而两乌尔皆以为寿元绵长,沉迷嬉戏,修道不勤。当年一败于洛神瑶,便稀里糊涂、爽爽快快地在封禅书押上元神,从此成了闲神,不历劫数,更加松散懈怠。两乌尔遇到琳公主也不通礼数,一口一个“琳大王”的称呼。
琳公主放心不下她们任事,便命两乌尔紧跟自己,做两个打手。
梅芜城不见十绝阵图,不敢回龙虎山复命,也赖在猴山不走。我去哪里,他从不漏过。我索性传授梅芜城七重宝塔摄法做添头,另留他做荡魔院的客卿,一面将我辖下的道兵全调集到猴山:我继续教韩白李廉为首的众道兵飞剑课,梅芜城义务教符咒课,殷元元教丹药课。几番大战历练,韩、白、李、廉都升入金丹。
我还寄纸鹤给掌门、昆仑的传功院和度人院,请遣优秀的外门弟子也来我的荡魔院实习。我听说,山河榜除了演法的元婴、比斗的金丹,还有相当一批观礼的名额派送给有缘的筑基、炼气士。届时,总不能让北荒的群妖们近水楼台饱了眼福,自己门派之人也该雨露均沾。
西域攻克,从西荒至中土的航路自此畅通无阻。十日后我就收到颜掌门表示赞同的纸鹤,另外从掌门的纸鹤处我知道:西域大胜后,经观水祖师提议,长老会合并了度人院和传功院,称度人院。原来的度人院主、元婴中层的宇正宏依旧任度人院主,晋升元婴的常欣也从度人院的协理升任度人院知院。颜掌门遣常欣带外门弟子登行空宝船,去山河榜观礼,至猴山便先入我荡魔院继续深造。
前次驱邪院与道兵院的合并,还有今次度人院与传功院的合并,在观水祖师的训示里都是便利昆仑扩张、加强效率,减少环节的举措。我却明白,这都是观水顺势任用私人,压服长老会的手腕。
古时的道门便是度人院司内,荡魔院司外。度人院聚集了道门未来的精英,荡魔院聚集了道门最强的战力。只是两院权力实在太大,后来的三大宗门往往把荡魔院、度人院各拆分成数小院。只有剑宗纹丝不动地保留了荡魔院的权力,这也造成剑宗的荡魔院主直逼掌门。林道鸣与天落歌还能合衷共事;顾天池上任后,小云掌门就全不在他眼中。
不过,乐静信却逼迫不了我。观水的荡魔院和度人院里,院主只是过渡之物,他或明或暗选的知院,才是真正掌权的人。度人院是他女人常欣,荡魔院是我。我虽然对观水有种种疑惑,但的确如琳公主所说,观水待我极厚。那幅老君观画卷的事情,我还是难下决心亲口问他。
当然,纸鹤往复里,我免不了还要和昆仑长老会打几场嘴仗:
知北游起草的长老会纸鹤里,反复提醒我和琳公主,按祖师与长老会的计划,悬圃应当从西荒迁移到欧阳家的大沙漠去,我们不能稽留在猴山。
猴山灵气充盈,远胜不毛的沙漠。悬圃迁回沙漠,反是用灵气填补大沙漠的无底洞。
况且,猴山、鹦鹉山、北荒之西、西荒之东连成一个大三角,控扼了三大洲的黄金水道,非但在财货上对西荒妖大利,西荒妖也就此从昆仑的援军,上升为永不能摒弃的盟友;若弃了猴山,悬圃定址沙漠,被关中与西域夹在中间,也失去了和无穷广大的故土的牢固联系。
琳公主大不乐意,她当即回信抗议。
西荒军是我和琳公主共同的事业与家业,我也向长老会申述理由:
文侯并不愿与中土的朝廷破脸,昆仑长老会怕也无此意,那么文侯便要凛遵朝廷与妖猿德健的正式和议。即便妖猴逃走,猴山仍然是它辖下的土地,朝廷名下的西军并不能够入驻。这番征战猴山都是我小心翼翼用中土之外的西荒军攻打,才钻了和议的空子。如果妖猴敢聒噪,大不了我再支付它一笔一百年的租山费用。
要是西荒军让出猴山,昆仑宗便没有名正言顺的军队驻守。顾天池的荡魔院道兵就在长安之南,随时可能以此为借口进攻我们昆仑在中土的腹心,关中一带,那就得不偿失了。
长老会拐弯抹角地骂了我们几通,所谓挟剑宗荡魔院自重、军阀作风云云,声音却渐渐稀落下去。
原来,观水慷慨许诺了一众长老在中土开设下院和香会的权力,放出无数观主、祭酒、监院等肥缺美职的香饵。众长老忙于明争暗夺,无暇向我这边倾泻火力了。
知北游虽然是长老会首席,他既然无法集众,倒为调停众长老的矛盾焦头烂额,再也不能坚持驳斥我和琳公主小小的变卦。
终于,长老会给我们寄来一道正式的法旨,认可悬圃从大沙漠改迁猴山,翻过了这笔帐。
颜缘掌门为我收买的原道兵院主中层元婴雷庵,得到了长安上上灵脉终南山重开的老君观观主的回礼。我从未谋面的老上司原驱邪院主,中层元婴薄荷子,得到了西域上上灵脉逍遥园的观主回礼。观水敬请让位的原传功院主,中层元婴摇光,得到了欧阳故城,上上灵脉聚沙塔的观主赏赐。这三处新立的大观皆圈入大批种民,将各地极好的匠人和农人悉数囊括进去。
六月十五日,我在猴山集结了从药师真人的婆娑无忧院借过来的殷元元,荡魔院协理柳子越、道兵统帅邬元甲、舟将褚桂、奇兵队叶里雪,另有许唯一、张机子、马飞黄等奉命来援的昆仑金丹。琳公主集结了两乌尔、马猴妖、猕猴妖以及各小妖金丹。常欣带来了卢难敌为首的外门观礼弟子。
我们登上褚桂的大海鳅,后随搭载了洋洋万人炼气士大军的宝船舰队,飞往风陵渡口,与文侯一众会师。
第三五七章 道门(一)
风陵渡口在秦赵两地的边境,古时起便是一大集镇,诞生了许多江湖上恩怨仇杀、或香艳或惨烈的故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风陵渡口往东,便是妖国的膏腴实土了。但自宇文拔都逼迫妖国的东线门户以来,妖军的精锐就从西面和北面移往乌云城。
自古燕赵峰峦如聚,雄关似铁。留守赵地的妖军尽弃城邑,驱人入塞,坚守长城,每处烽燧、墩堡俱立光塔。也正是如此,赵地的义军就像从狐鼠那样,纷纷从岩穴-洞窟钻出,占据空城,和风陵渡口互通声气。
风陵渡口之上,是文侯的又一座星堡白云城,昆仑的中层元婴、观水祖师亲自委派的丁锦鲤镇守。这星堡前身是原芷献出的坠星山,由昆仑解帝都之围时到手的星源驱动。经过三年经营,白云城初具规模:这番征伐妖国的四万西军炼气士和一万西荒军炼气士都驻扎在此,百艘宝船也泊于星堡。另有随军的厨娘仆佣无数,俨然一座空中大城。
聚仙班也凭文侯开具的条-子登上白云城。除了梨园,上城的还有不少寻找机会的货殖家和纵横家。经我提议,白云城又招募了一群刑名家,平时调节城中民人纠纷,战时帮忙琢磨各路条款盟誓的空子。
文侯本人最迟上城,随她来的还有原芷和乐静信。
耽搁的几日间,文侯与顾天池达成了君子协议。妖国之事完毕,各宗将重建协调天下事务的七人会:宇文拔都、文侯、郭子翰、小云掌门和方清薇五人仍旧列席。明明德彻底退席,让与帝师顾天池。另有一个名额,留与昆仑再出一人。昆仑宗明确承认顾天池的大正王朝帝师身份,顾天池也答应维持昆仑和剑宗的既有边界不变。
这是文侯与我和琳公主私会时透露的消息。
七人会最初只是协调讨伐妖国的行动。如今看来,即便妖国覆灭,七人会仍然要继续指导中土朝廷的运行。
新七人会,三个世俗的大帅、三大宗门的代表,另一个朝廷的人物,看似和最初的七人会区别不大。实际上,如今大正王朝的帝党彻底与顾天池控制的剑宗荡魔院合流,表面上剑宗较三年前更强势,内里却分散成三股各行其是的力量。
琳公主问:“为何昆仑另一个人选不能确定,姬琉璃不继续待七人会了吗?”
文侯缓缓摇着粉金折扇,扇面是仇十州的传世作《赤壁图卷》,道:
“这是我只请你们两人的缘故。姬真人久居中土,原先的角色是代昆仑话事。昆仑既入中土,不必另委话事人,而须实力人物的代表。西军能以朝廷名义行事,却限于朝廷法度;西荒军是中土之客,却不在王法范围,是昆仑两把妙用不同的锋利尖刀。你们二人中择一个七人会的人选吧。这也是祖师和掌门的意思。”
颜缘掌门的纸鹤先至长安、后至风陵渡,文侯先得了讯息。
若说昆仑长老会的影响在西军更大,观水和颜缘与西荒军的关系更深。姬琉璃的退出,首先是昆仑内部的平衡。
琳公主甜甜蜜蜜地望着我:“我已是西荒妖之主,何须再加一个官位,也忙不过那许多事。原君在荡魔院功劳最大,反一直被乐静信占着位置。就让原君做七人会的小头头好了,让天下人都知道,也气气乐静信。”
文侯笑道:“真是道侣情深。”
我却摇手,“同是四代弟子,我和琳公主绝不会在别宗那些大人物前怯场。但我不去七人会。我不是谦虚。”
文侯和琳公主俱疑。
琳公主问:“好多年都过去了,原君也解除了三尸神,还有平定西域的大功,谁还敢提你误杀唐未央的事情?你是嫡系的昆仑门人,纯正的世外道士,没人的资格胜于你。”
我向她道,“除了怕麻烦,你还有不想去的理由没说出来。”
琳公主一愣,缓缓道:“不错。我若入七人会,难免会有人传言我是妖族。他们会说,四大宗门还没有消灭萧龙渊,七人会先多出一个妖怪把持中土的大事。况且——况且五百年前,我娘在中土和剑宗厮杀,不少人死于我娘手下的妖怪。明摆着去吃苍蝇的事情,我不乐意。”
我拉起琳公主的手,“正因为如此,偏你上七人会不可。唯有你去,才能纠正中土人对妖怪的印象。萧龙渊凭威统御群妖,却不能得到人类的承认。你不但是白虎神的继承者,还是昆仑掌门的女儿,纯正的女道士。琳儿你既能得妖,也能得人。迎难而上的事情,你可从来没怕过呀。至于乐静信老儿,并不在我眼中,超过他是瓜熟蒂落的事情,你全不必为我操心的。”
文侯停住扇,“原师弟的建议,未免大胆了点。剑宗人一贯反妖族,我和顾天池方才议和,你又提出一个刺激他们的人选来。”
我正色道:“剑宗的宇文拔都便娶狐妖为妻,顾天池也包庇猴妖逃难,为了争霸,他们自己的规矩早已经荡然无存,难道我们昆仑人要比他们的子孙还要孝顺剑宗的规矩?琳公主让他们不舒服,那简直太好了。我们昆仑既然要推选实力人物,能让剑宗不舒服的,就是了。剑宗一贯反妖,我们昆仑就反其道而行。我们并不偏颇,剑宗反妖是偏执,萧龙渊崇妖也是偏执,昆仑走的才是正确的中道!”
见文侯仍在犹豫,我不禁催了一句,争取她道:
“大师姐,当时妖猴扔了一句话,大家都缄默不提,其实我们都是记住的:道门早已经不存在了,四大宗门和全天下的散修都是平等的。我看,既然道也不生,魔也不长。我们全不必被什么规矩束手束脚。
观水祖师酬谢颜掌门结亲瑶真人的大功,便推龙虎宗出身的颜缘作昆仑的掌门;为化解与西荒妖积怨,亲自向瑶真人道歉。昆仑维护琳公主的地位,也终究得到了西荒妖的鼎力支援。观水祖师还把荡魔院交给不知道哪里来的我,你也将军政放心交付星宗的原芷,我们都没有让昆仑失望。放手让非常人作非常事情,是无道无魔之世的道理。不管对错,我们至少在开辟新路。”
在鹦鹉山时我便知道了道门,只是后移到了征猴山的时候。
文侯骤地起身,倏地合起了折扇,在小室中踱起步来。她的一只木屐因为激动而踩断,
“看来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请祖师和掌门宣慰一番的话,群修浮动、军心疑惑,到了山河榜上,若那个人出来,怕是会有大大的妨碍。”
她猛地回首,定定望着我们:
“的确,道门早已不在。无道无魔,群修都是平等的。四大宗门也没有否认洪荒宗的道理。萧龙渊的妖军确有很多罪过,但并不至于斩草除根。可我们依旧杀了过来,有人为的是灵脉,有人为的是功业和权势,有人为的海底的法门。
但原剑空,你的胆子还是太太了,大到全无视规矩!
你知道观水祖师为什么道行如此高深,手腕如此老辣,却总是旁敲侧击,不任昆仑掌门?嗯,他有胸怀,他有魄力,别人做掌门可以减少他和长老会的摩擦,有过错还可以推诿。
可最关键的是,他不是人类!即便观水,也不敢坏了规矩!你推琳公主上七人会,与让妖族做掌门何异!”
我和琳公主俱是惊讶。
“即便是道门,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妖族担任掌门的先例!”
文侯减缓了下语气,道,
“我家祖师是半狐妖半人的血脉,俗名陆澄江,道号观水。他自小被寄养老君观做种民,师尊是全祖。他的父系是道门前十的世家陆家,母亲是群狐的领袖,白虎神降世之前的妖族摄政,道门的度人院主未济敬真人,一点也不下于琳公主的出身。观水祖师就是最尊贵的狐狸,苏氏、轩辕氏、青丘氏、全在未济氏之下。
我们昆仑不是道门,但继承了道门的正统。观水祖师要胜万里云那支,就是恶紫夺朱,憎庶逼嫡。也正如此,他始终坚持妖族不任掌门的惯例。哪怕几百年过去,道门的戒律几乎丧失殆尽,他还坚持着这一条。”
文侯注视着我们,“原剑空、洛神琳,你们要比观水祖师胆子还大吗?”
静座不动的琳公主,长长吐出郁积的脾气,“那么,我听原君的话,我去七人会。妖族凭什么不能做掌门、凭什么不能去七人会,老虎能比狐狸子做得更好。”
文侯注视我。
我说:“当年文侯交付给我的古钱时,知道我和魏峥嵘的关系吗?”
文侯略一惊讶,随即道:
“无怪乎你的道行进展那么恐怖。果然,你得到了最后的记忆。你要问观水祖师,我并不清楚他的手腕。但我知道,魏峥嵘是观水最厌恶的人——是魏峥嵘逼迫着观水毁去了全祖的形神,封印在道之隐面,是魏峥嵘逼迫着观水和昆仑背井离乡,委曲求全地换来了昆仑的延续,成为了昆仑和观水最大的耻辱。你若是魏峥嵘,他怎会把荡魔院交予你?他怎会把荡魔院交予你!我几次三番拂逆长老会,压下乐静信他们对你的疑惑,也正是看好你,想看观水祖师选的人能走到哪一步。”
我道:“那么,观水就选了一个连魏峥嵘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文侯师姐,我的确比观水胆子大,我不会在魏峥嵘膝下求生。你现在还想劝阻琳公主和我吗?道门的规矩我全不在乎。”
文侯不言。
“你记着规矩两字,才不能晋入真人。无道无魔之世,你还陷在道的窠臼。”
我道。
文侯手上的扇子掉落了,她道:“好。我们三人自此全心结盟。我向祖师、掌门、长老会竭力推举琳公主入七人会。”
琳公主悠然起身,“那我就送大师姐一份谢礼吧。”
她的纳戒里放出四只青铜怪兽,五只青铜怪鸟。九青铜鸟兽聚合成一口与琳公主齐身高的青铜巨剑,仍叫一字错。
白金王袍的琳公主拖剑、推阁而出,她立在白云城之巅,云海下是赵地飞鸟绝迹、天柱一般的重峦叠嶂。
琳公主挥动了一字错,剑光从白云城射出,上决浮云,下裂地纪,海啸一般排开千山万壑。
连绵的长城一段消失,仿佛从不存在似的,白云城由此缺口入妖国实土。
第三五八章 道门(二)
或许,西垒妖土的守军头脑成了一片空白,三个时辰之内,全没有半点动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能想像得到,固若金汤的长城一眨眼间就被抹去了一段。原来唇齿相依、大塞小垒相维的数百里防线整个儿崩毁,纷纷化成大焦热地狱。西垒妖军或者兵不知将在何处,或者将不知兵在何处,或者兵将全失,灰飞烟灭。
这是九转神兵中威力最为霸道的一字错,全力一击之功。琳公主也再不能运用白虎神力发出第二击。她退回了白云城,我留心照看她。余下的事情是人间军队的厮杀,士卒承担他们职分的杀业,有寻常金丹将领来统领。大能的修真者只排除对面大能修真者的干扰,我们一众门人等待异变出现即是。
百艘宝船从白云城倾巢而出,分成两大群,绕到赵地的长城背后,沿着大焦热地狱两段追击,肆意地攻城拔寨。满天都挤满了白云城的船和炮火,妖军残断的墩堡和光塔就像炮火暴雨中的一座座孤岛。有的妖军光塔,因为地形大变,灵脉管道断绝,就此哑火;有的兀自坚持,寡不敌众,不久也沉寂下去。白云城正面数百里的赵地长城,悉数沦陷。
飞蚂蚁般的炼气士轻兵降入沉寂的墩堡搜检妖军的残余。百艘宝船继续分为两只锋矢,往赵地的腹心深入,凛遵文侯帅令,直到宝船的灵石告罄方休。
第四个时辰,东面的燕地长城终于也集结起了百艘宝船,与白云城的大军锋矢接触,旗鼓相当的战斗方才姗姗来迟。
三年前解帝都之围的战役,文侯和原芷都没有经验,把重兵囤积在若干条巨鲸宝船上,吃了变钜子和蟹将这等横行无忌的厉害元婴的大亏。一条巨鲸宝船坠毁,一船成千上万人便要死伤枕籍。今番打造的宝船每条连舵手和炮手,不过数百人,兼顾火力与轻便。若遇到敌军的元婴不讲规矩,也好减少损伤。至于当年奔雷车太过笨重,又不能飞翔,悉数摒弃。
妖军的黑色宝船与我们的白色宝船规制仿佛,也是三年前无有之物,显然是与宇文拔都交战时模仿来的。
我方宝船操练许久,却是头次遇到可堪一战的阵仗。敌方的舰队饱受南宫磐石的舰队蹂躏,临战经验反更丰富。炮火互轰了半个时辰,两方舰队的阵列皆乱。白色的宝船和黑色的宝船错杂在一块儿,就像成片的乌云和成片的白云混淆在了一块儿,从炮击又变成接舷战。
披挂蚂蚁铠的我军炼气士,与披挂角芒铠的妖国炼气士忽而跳上甲船,忽然跳上乙船。有的一脚踏虚,从空中摔下去,又被宝刀砍坏了盔甲的翅膀,只能不幸地摔死。更倒霉的人,是在混战被自家人不长眼的炮火打得糜烂。
往常,妖族的炼气士体魄更胜人类,能以一当几。但我军也编入了西荒的小妖,他们就难在一对一的肉搏上讨得便宜。若是被一妖被三五个我方的炼气士拦阻,冰雹般的连珠火铳伺候,也只好丧命了。
原芷依然抱恙,今番文侯免她劳神指挥。只是原芷放心不下战况,随着众人在旗舰中枢,不声不响地观望镜宝中的战况。
褚桂、邬元甲、刀惜春、黑面胡、史空想分任各支舰队的统帅,我宗的丁锦鲤长老在白云城的旗舰上通过百枚镜宝协调。按说丁锦鲤也熟悉文侯军队三年,每条船的优缺都烂熟于心,临到这大战却是手忙脚乱。不过,对过的大将也是难分彼此的将才。两面错进错出,从午时战到黄昏,依旧是难解难分,一团乱麻,看不出胜败。
我方百船损失了二十船,其中十船在混战和返航中坠毁,十船返航;妖军损失三十船,返航二十船。局面我方小优。但他们在腹地,有更多的兵、更多的船、更多的灵脉,能更快的招募、更快的恢复、更快的修葺。
从风陵渡口入长城,再深入赵地腹心,我们远远脱离了大本营,补给通讯俱是不畅。长途的纸鹤怕被截获、短途的传音贝受到干扰。全凭元婴的神念覆盖抵消敌方的神念,方能在各船之间号令通行。
白云城中自有洞天菜圃供应军粮,可难补兵员损失;也有木材金铁修葺破船,却乏灵石储备源源不断地续战。
我暗思:今天这二百船混战,务必在半夜前收场。待妖军全清醒过来,连着几波援军从四面八方合围,我们反成瓮中之鳖了。
我几次动了加入战团的念头,几次按捺下来。我自然不会杀妖军小卒,但并无妨碍我狙杀舰队的元婴首脑。我怕的是激起连锁影响,死了一个妖国的元婴,引出一尊又一尊洪荒宗的大人物赶来,径直在赵国展开玉石俱焚的大决战,那就让宇文拔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对方的元婴人物忍耐不出,想来也是与我同有此忧。
这不是我们三年前打妖国入侵的一只西翼孤军的情势。
原芷终于开口,向文侯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守者占的便宜太大,即便有琳公主相助,破了第一重壁垒。看来我们这仗也只能过赵地长城,碰不到燕地的长城了。恋战下去,敌军重新结合大众,我们反有被合围的危险。不如回师,巩固我们方才攻下的半壁赵土,让官道畅通,才可在妖国本土与它们长久相持下去。我们方才经过处,地面有一座阳秋大城,是古时三王中天原君的故都,可以安顿流散在赵地各方的百姓,也堪作转运钱粮、开采灵脉的要塞。”
镜宝中的褚、邬、刀、史、胡等人纷纷瞪着丁锦鲤。丁锦鲤面色羞赧。众人口中不言,心里怕都是埋怨丁长老庸才,换上原芷,早迎刃而解了。
丁长老却不是逞强之辈,向文侯请罪道:“兵家之道深不可测,丁某怕还是浅学,累众位将士了。请文侯听从原将军的建议。”
文侯道:“赖将士用命,我军一战夺取半赵,收获已丰,可以向长老会交待了。我和宇文拔都各有道路,全不必处处一较高下。那就从了丁长老和原将军的建议——丁长老,原将军这样的天纵之才难得,可万事赖她,这姑娘饶是元婴,也要鞠躬尽瘁了。你也是将中良才,只是攻守异势,棋逢对手了,全不必惭愧。”
丁长老谢过文侯对他的回护,仍惭愧地请原芷接过他指挥大军,
丁长老道,“文侯,兵凶战危,无能者当速离其位。请原将军接手,将士方能安心。”
镜宝中,众大将也齐请原芷出马,他们可信不过丁锦鲤能带那么多宝船平平安安地撤退。
褚桂径直嚷出来:“我听说丁长老学的是齐国青丘君一脉的兵法。可在西荒时,丁长老也就指挥过几次镇压小国叛乱。练兵还算马马虎虎,恶战全没经历。若不是有元婴的资格,我们才不能服他到现在呐。”
文侯微叹,向原芷道:“又劳原师妹了。”
原芷满脸病容,卧在圈椅里面,眼睛扫过各处镜宝,不假思索地向八十条宝船的每一条船分别派遣任务,众大将只要管带好本队旗舰即可。若是战况急切,她便径直越过每条宝船的金丹将,以神念达至心灵,指导一组组炼气士临机可敌。
文侯麾下的四万士兵,数千组人的优劣强弱她丝毫不差,如同掌上观纹;即便我们西荒军的道兵和小妖,她在碎叶城时一旦见过,便牢记于心。方才散乱的宝船逐渐聚成了一体,每条宝船都像是原芷的手臂,每组兵都像是原芷的手指。
对面的妖军舰队仍然停留在与丁锦鲤旗鼓相当的水平,一下子就沦为了原芷的手臂和手指的靶子。一艘接着一艘从天空消失,或者坠落在地,或者被昆仑夺取。却再有没一条昆仑的船损毁,只有三条宝船受损,都安全地撤回白云城维修。
妖军开始有船不服节度,张惶地撤出战团。就好像两个弈手对局,一方一子未损,另一方却被一个子接一个子的吃掉。
“纵然是圣王复生,也只能如此了。”原芷长舒一口气,她下达完最后的指令,向我们众人施礼,离开了旗舰。
自文侯至小卒,无人不是欣然:
薄暮时分,除昆仑初战时损二十船,余八十船全数返航白云城;妖军丧七十船,三十船溜回第二重燕地长城之内。
赵地各处二度集结的妖军宝船无法合围昆仑,昆仑主力安全保存。赵地长城失守,赵地又成了犬牙交错的形状,昆仑的舰队随时能够下嘴吃下孤立的一块。二度集结的妖军宝船见势不可为,也溜入了燕地长城之内。
大量赵地的妖国人类顺民、人类奴隶和不及逃遁的小妖被抛弃在外,留给昆仑去甄别吸纳了。
七月一日,我率领荡魔院道兵出动,叶里雪的奇兵队攻克妖国长官细软跑,只剩下惶惶小妖心和顺民心的阳秋城。从风陵渡,至浮空的白云城,至阳秋城,再至紧靠燕地长城的斥候前哨,昆仑巩固了一条安全的补给线。
七月十五日,文侯携西军幕府也到了阳秋城。
阳秋城被我们选为山河榜前,各路归附昆仑的势力下榻的接待城池。昆仑的掌门颜缘,昆仑的祖师观水都将陆续降临此城。
每三十年一度,山河榜年的三个月停战开始了。无论哪个势力的元婴、金丹都可以放心离开洞府和巢穴,前来山河榜观礼。无论是妖国,还是人类,都会默契遵守禁战止杀的惯例。只有山河榜参赛金丹之间的厮杀例外。
第三五九章 道门(三)
据宗门估算,九州四荒,有人数万万口,人类炼气士百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反观妖类:有灵兽千万口,与人智识相若,形貌大异。其中,能通道术,幻形为人的灵兽不足三成。化形为人者称妖,妖有数十万口,与人类的炼气士道行相若。
但妖类有七系妖之间的宿年积怨,又有西荒、北荒、龙宫、南荒、中土各部的矛盾,散成无数股,与人类势力大小悬殊。
本来群妖或者隐在山野,或者零零星星地融于人间,两无违碍。五百年前,洛神瑶继承列国中最弱小的秦国王位,厉行变法,不但吸纳全天下一切不得志的野心家,更招引各部妖族扩充秦军战力,终于席卷了天下。剑宗和龙虎宗联手击败洛神瑶后,洛神瑶负气遁走西荒,无人管束各地的妖怪军阀,中土一时糜烂,许久方被剑宗和龙虎宗平定。剑宗从此扛起扫荡妖族的大旗,天下的妖族也渐有了统合的念头。
萧龙渊叛出宗门之后,打起妖族至上的旗号与剑宗针锋相对,更大肆招引最为野蛮的北荒妖涌入中土。但无论如何,妖类的总数太过稀少,灵兽又繁衍缓慢,萧龙渊也不能逆转大势。偌大的妖国,九成的人口仍然是人类。
于是,妖国的妖类被萧龙渊按七系妖的源流编成七部,各随其类。
妖国的人类则被萧龙渊划分为四种:妖籍、顺民、奴隶、逃奴(我们眼中的义军)。如公孙纹龙等功勋显赫的人类贵戚,一律归入妖籍;顺民向妖国贡献各种学问技能,不可舍弃轻忽,与灵兽同列,有大功者可抬入妖籍;大多人缺乏技能,编为奴隶,派入七部妖中,低于灵兽,高于牲畜,充作苦役。勤力的奴隶可废除奴籍,还为顺民;怠惰的奴隶降为牲畜,供北荒妖血食。逃奴格杀勿论,供北荒妖血食。
萧龙渊另立有拜月教。被拜月教录取者,无论出身,一律归入妖籍。这教不止招募妖国精英,重点是招募妖国之外的野心家。变钜子便是率领他的墨门党羽全伙加入了拜月教,直接获得妖籍。
妖国制度运行六十年之久,竟然没有大的差池。拜月教和妖籍人与萧龙渊等休戚与共;顺民能够安生,奴隶保有赎身的希望,零星的反抗全不足为虑。
我们昆仑攻取赵地,立即着手废除萧龙渊的制度。
阳秋城是赵地头一座大城,汇聚十万户人家,位居要冲,更控御着方圆千里之内,九州俗世之中最好的灵脉。古时天原君的晋国就凭借此地流水似的上品灵石,铸造出天下最精良的军械,与另二王争霸天下。妖国袭取此处后,也不废经营:阳秋城市坊林立,治安良好,不是妖籍,便是顺民,从没有血食的事情。另有护卫全城的大阵,逃跑的妖国官吏没来得及张开,昆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既然阳秋大城在赵地影响最巨,文侯便从阳秋城开始清理妖氛:
第一条,妖籍与顺民悉数隔离。妖籍者向来居住内城,顺民向来居住外城,遣军队封闭内外城门即是;
第二条,顺民挨个去相应的市坊向昆仑委派的市监、坊监登记,宣誓效忠昆仑(而不是效忠大正王朝),便不问附逆之罪;
第三条,妖籍一律废除。军队进入内城妖籍的宅第搜检,反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无论人和妖,仍留在内城观察甄别。真改悔者向昆仑宣誓效忠,无论人和妖,不得歧视,皆改为民籍;假改悔者于山河榜后处斩;
第四条,搜捕拜月教徒,于山河榜后处斩;
第五条,分遣军队夺取阳秋城下辖各处灵脉,解放一切奴隶,还为民籍,暂留于原处生产,供应大军灵石;妖籍监工,依照阳秋内城之例处置;拜月教徒者,于山河榜后处斩。
第六条,索回义军屋舍田产,另加赏阳秋内城宅第;
第七条,此后昆仑攻占燕赵之城,皆照前六例行之。
入城之后,文侯亲自坐镇阳秋城的太守衙门之上,昼夜不休地周转城中日用食货、判决重刑积案、审问狡猾卧底、监斩拜月教徒。大堂下云集了幕府的刑名、货殖、兵法、纵横各家才俊,因时因地地创立新法新制,应变层出不穷的人和妖混杂的难题。
与长安至西域不同,向来从容的文侯难得如此勤奋,整座西军幕府像鞭子狂-抽的陀螺那样运转。只有每日午后的茶宴不废,文侯在茶宴上总是振作精神,与弃暗投明的原妖籍上流谈笑风生。单为了享受文侯亲手烹制的茶汤和点心,我和琳公主就陪着听过几次。殷元元为了文侯的茶点,也不懂装懂,次次列席。
文侯的套路与萧龙渊不同。萧龙渊鼓吹一切生灵之中七系妖最贵,人族原初隶属猴类,排入妖国的底层理所当然;
文侯则向那些妖籍人物谈到,萧龙渊的妖族讲的是人类语言,用的是人类文字,国家制度是人类制度,连道术都是人类的道术。所谓的妖,全是虚构,世上岂有羊虎同族、猫鼠一家的道理。妖之间只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皆能化为人形。天下实际并不存在妖族,众生虽然形寿不同,但灵智之辈都趋近人类。
归化妖制度原本是四大宗门所立,初衷甚好,但剑宗的归化妖制度不过是做表面文章:只有几大狐妖和猴妖的望族能融入人间。即便如此,这几族灵兽在未化形前,都不能获得归化籍,只能混迹山野,不得进入人间。
文侯宣言,昆仑此后将革新归化妖之制:归顺昆仑的群妖,只要遵守杀盗淫妄之戒,根绝食人恶习,一律颁发归化之籍;未化形的灵兽另颁灵兽之籍,也守四戒不食人类,便可以出入人间。但无籍之妖,昆仑就不免要严厉了。这新制暂行于从西荒、北荒、西域至赵地的昆仑领土。若群妖想畅行天下,昆仑乐意见到他们的助力。
那些妖籍人物也往往见势拜服,跪认新主,表示永遵昆仑的法度,并且自告奉勇,去赵地各处招降城池。
某一次茶宴后,蹭完茶点,琳公主与我携手出了招待来客的花园,结伴去阳秋城游逛。
琳公主向我抱怨,“文侯也真是啰嗦。我是不好意思抢她的生意,免得落上西荒妖抢怪的闲话。换上我,问他们一句:押元神上封禅书,遵我法度,便能长生不老。十个里九个肯了。”
我笑道,“可封禅书并不滥收人物。上番你押猕猴马猴两个道胎,背地里都心疼不已。十个里那九个肯的,还入不了你的眼呢。”
我拦上外城的一位老人,请教他三圣王之一的天原君舍利塔怎么走,这是我来此城瞻仰的一个目的,阳秋城古称龙城,天原君就埋舍利于这座古晋国的王都,世人敬他的功业德政,存塔至今,连群妖都不曾动过。但那老翁一口方言,听得我莫名其妙。
幸好,随我们一道出衙门游玩的,还有柳子越、梅芜城、殷元元一干人。殷元元是不肯错过每一处的美味、食材和药材的。梅芜城是怕跟丢了十绝阵图。柳子越每到一处,便要了解市价行情。我请柳师兄出马,他即刻分辨出老翁的方言。
晋王祠前供奉着天原君舍利塔,与顾曼殊、顾曼珠的塔一般,都是丈六道士塔形制。
梅芜城赞叹,“这位圣王享尽了人间的富贵,怎么最后的葬身地与道士一般。我们龙虎山上周祖师、方真人的塔也是这般模样。”
我喃喃道:“或者,圣王本来就是还俗的道士。”
风吹雨打、千年沧桑,塔铭上的字都模糊漫衍了,不知道写了什么。我深鞠一躬,大不敬地打开石龛,取出里面的金匮。金匮封得密实,看来从未启封。
“得罪了。”
我用雷法一摄。千年之后,金匮开启。果然,这是一个空盒子,里面并没有天原君的圣心舍利。
第三六十章 道门(四)
晋王祠外人声鼎沸,是外城与内城相交处一片最热闹的市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柳子越道:“一千年中,保不齐有盗宝的修真者打舍利的主意,像柳某这样刮地三尺之辈代不乏人;不翼而飞,也不是什么意外。那个景小芊不就平白无故,招走了原师弟捡来的法宝。原师弟,偶有失手,不必发呆,我们去晋王祠转转,看有什么别的好玩。”
梅芜城也道:“史书上说,天原君死后,晋国的大权转移到十一位金丹卿手中,他们都是智勇兼备、野心勃勃的枭雄。这塔的遗迹能存至今,已经是万幸了。”
我和琳公主在念想世界,知道圣心舍利号称群魔之祖,是一件关系极大的东西,连顾曼殊这样厉害的元婴都志在必得。三王舍利与之同名,安分沉寂塔中也罢了,偏生不见,更让我们疑窦丛生。道门镇洞九宝一一现世,那圣心舍利也会出现在当今世间吗?难道就像兰钦在念想世界说的那样,我要面对真正的圣心舍利?
我心念中魏峥嵘的记忆只到杀死顾曼殊为止,圣心舍利的下落再没有下文。兰钦一伙人是否把圣心舍利归还道门?道门消失之后九宝被宗门瓜分,圣心舍利落入了谁家?更要命的是,兰钦并不是淳厚正人,反是心机深沉智寄百变之徒,言语里虚虚实实,他指挥行动时会否就对圣心舍利作了什么手脚?
破十绝阵时,妖猴德健又口口声声说,这九转阵图得自魔祖师。这横生枝节难免让我们疑心魔祖师与圣心舍利有什么瓜葛。那个神秘的返虚,啊呀,也不在我这样的元婴计算之列。届时,观水、仙客、任公子都会莅临山河榜,让祖师们去劳心劳力吧。
我犹在沉思,殷元元先我们走进了市肆。琳公主神念中向我道,“想也无用,去散散心吧。”
我遂与众人入了人海之中,原来阳秋城是在补过中元灯会。
七月十五的中元灯会本是天下遍有的节庆,妖国也不例外。昆仑攻打阳秋城后,人人自危,无心过节。文侯着手恢复秩序,便敦促城中长老重新张罗中元灯会,全城延假半月,营造一片城民和新主鱼水相亲的气氛。
自以为无事的城民继续歌舞喜庆,怀揣心事的原妖籍人强颜欢笑。一组组火铳手在各处要津出没,时刻警惕生事的拜月教徒。
十里长街张挂了千灯万灯,灯中又有人物走马般转动。桥上河上也遍是灯,却是中元节祭奠追思亡灵的惯例。
我们听到浑厚的梵音呗唱,一处高台上,长着河童马脑袋的智丈大师,正在开坛说空门无上法,向阳秋城百姓宣讲空门的盂兰盆经和焰口经。周围一圈空门的小和尚帮着敲木鱼,打锣鼓,也长得千奇百怪,有人有妖。智丈大师在念经中度众城民亡故的亲友知交往生极乐、也度死难在前几日大战中的两军将士往生极乐,更度被文侯处决的拜月教徒往生极乐。
六十年来阳秋城禁绝拜月教外一切会道门,只拜萧龙渊。智丈大师的说法对全城百姓又是新鲜,又是亲切。众人纷纷打赏,送财送物,要与空门结缘。智丈大师合掌连称无量佛,又言出家人不受金银,让他好生为难。有机灵的,便把金银封入信中函中交付小和尚。智丈大师连称无量佛,三番推辞,终于收下纳戒。
智丈大师又道,声音难存易逝,未逢此会者殊为可惜。他多林寺有旃檀佛像万万千千,众施主可请回宅第与家人一道祈福。众小和尚开箱赠像,从小施主至大施主各随财力,请佛归舍。
他遂表演起各种神通,如浮空坐、踩刀山、洗油锅、天雨散花的幻术等等。众人纷纷跪倒,口耳相交,皆说这是昆仑请来的真仙,那从来没有见过脸的萧龙渊才是毫无灵验的妖怪。
不久,金银绸缎山积,与台等高。智丈大师连称无量佛祖,赞叹此土众生与佛大有缘法。
柳子越不禁赞叹,“河马脑袋里倒长着个聚宝盆。这无本生意,好生爽利。我日后也在帝都建一座空门寺庙,雇一群闲汉髡了头发,念经卖像,流水般收钱。”
殷元元问我们,为什么空门收了那么多妖怪做弟子。瞧智丈大师那些小和尚,其实都是些未成人形的灵兽幻化的形貌。
琳公主叹息:妖族存形的禀赋胜于人类,可也极强调血脉。洪荒种胜于凡种,凡种中,修道久的老种血统又胜于初修道的新种。贵贱之分,比人类中的世家寒门区隔更甚。她们白虎一脉也无从改变,只能顺势而行。不知道有多少凡种,望不到妖族中和修行上的出头之日,投了提倡众生平等的空门,至少能享受人间的荣华。那萧龙渊也是提倡海底秘法向一切妖类开放,争取了无数凡种之心。
我们转过智丈大师的高台,又经过了一处阔大的拜月教的神庙,这是十里街唯一无灯无彩,清冷如鬼窟的地方。神庙已经被西军的炼气士查封,其中拜月教徒不是被斩就是被囚在阳秋府衙里。神庙中的萧龙渊九头蛇身像被推倒粉碎。
我知道,昆仑计划将神庙改成阳秋城的昆仑的道观。观名和观主的人选都在讨论。此观定为赵地第一大观,非是元婴不能竞争得位,长老会又要多一番争夺,拿西域和沙漠宫观的两位元婴如今必在后悔,捡起芝麻丢了西瓜。
我们过了拜月庙,又遇到一座水泄不通的戏棚,不出所料,是聚仙班的巡演。看情势,聚仙班来此城有些时日,他们初来乍到,这地的人和妖俱能说出角儿的名字。今夜的戏是《白蛇》和《化蝶》,苏芃担纲白蛇,花落落青蛇,遵礼许仙,天福法海;文祺梁山伯、蕊儿祝英台。
聚仙班的选戏极有讲究,琳公主编写的《瑶小妖降妖除魔》绝不便在妖国的腹地上演。化蝶是讲一对恋人受家庭阻扰不能团聚,只能放弃人身,变成蝶妖;白蛇讲人妖相恋,被和尚拆散。和尚原是老生演的,戏里改成了花脸天福,一副蟹将的打扮。观众无论人和妖,皆大欢喜,还嘲讽了下洪荒宗的大人物。
梅芜城又见遵礼,面目不禁阴沉。他必是恨堂堂龙虎掌门之子,在妖国涂脂抹粉卖笑卖艺。他想向我们告辞,又想起不能离开挂我脖子上的十绝阵图,一时踟躇。我体谅到梅芜城,为了安慰龙虎宗,只好牺牲我们娱乐。
众人没趣地陪着梅芜城离场,稀里糊涂被他带到街上的古董书铺里。龙虎宗人皆是书癖,梅芜城更是以身作则,他欣喜地向我们道,这荒蛮之地竟然不废图书。人立刻钻入里面,要搜罗中土他处没有的珍本。殷元元一看满墙壁的书,困得打起了哈欠。
“我变蝙蝠打个盹,你们随意。”他变成一只猪鼻子蝙蝠,倒挂在书铺的檐角上,自顾自入定修炼起来。
我、琳儿、柳子越三人陪梅芜城进去。柳子越不读诗词文赋,但有一个纵横家对情报的狂热。他入古书铺是去嗅里面的书籍流散了哪些大人物、大组织的**机密、陈年黑账。我和琳儿是自念想世界之后,也关心起千年来的古史。
在书铺里,我们邂逅了祯泰和祁官二老。两人今夜无戏,结伴游览。二人倒向我们宗门诸修坦承往事:祁官是刑名家出身,凭当宰相荀思的家仆上位,谋到帝都的老吏,勾结绿林人物通吃两道,可恨姘头泄密,只能弃官而逃。山寨被平、兄弟丧尽之后,遂隐姓埋名,捡起幼时爱好,入了梨园;
祯泰是纵横家出身,少年时纵马江湖,游说诸侯,上书朝廷,兴利除弊,不但皆是无功,还吃了几次牢饭。心灰意冷之余,也入了梨园,在戏中笑骂朝野。聚仙班除了遵礼,便是祯泰编写新戏。
两人也是书癖,向我们介绍起铺里的奇书来。萧龙渊治下,诽谤四大宗门的书籍比比皆是。文侯初到,诸事繁忙,全顾不及封查图书。两人推荐书目有二百余种,建议我们趁早抢光,奇货可居。等文侯回过神来,这些书怕是全要禁毁。再过个数十年,每一个页书纸都有一页金箔的价格。
言到此处,祯泰和祁官俱笑出来。祁官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祯泰是言辞不屑的讥笑,“此也一是非,彼也一是非。何处有是非。可笑。可笑。可笑。”
柳子越也笑,却是大喜过望之笑,连连向两位指路明灯作揖。
梅芜城也读出铺子里书的味道来,方才转晴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我和琳公主发现,变钜子、公孙纹龙,甚至妖猴德健平常宣扬的那套道门被灭,四大宗门是魔的理论,全在书铺里的册子可以找到。这岂不是说,全城凡是看书的人,都以为四大宗门和萧龙渊一般无二了吗?
我见梅芜城面色铁青,双手持着一本书抖动。我好奇瞟一眼过去,梅芜城转身不让我瞧。我调皮心起,诈称遵礼叫他。梅芜城一失神,被我夺过了书。
这书名《龙虎观方琼真人传》,梅芜城翻到了最后几页。最后几页讲的是方琼之死:方琼在闭关参详十绝阵图时,进入极深定的时候,龙虎宗的守一真人引剑宗魏峥嵘入室,魏峥嵘持元始之章粉碎了方琼的身体和元神。守一再把方琼的残躯烧化成舍利,封印入女道士塔里,对外诈称方琼陨落,从此接掌龙虎掌门之外,彻底投靠剑宗。
书中又提到,现今龙虎宗供奉的方琼塔,还是一座伪塔。守一惧怕方琼真塔生出感应异象,和魏峥嵘一并将真塔封印在北荒龙坟之内。
“真是岂有此理,满纸胡言,”我抢在梅芜城发作之前表明态度,“明眼人一望即知,十绝阵图若在方琼身边,你们龙虎宗何必今天要问我讨呢?后面都不用看了,可笑,可笑。这是离间你们龙虎宗人心的书。”
梅芜城叹息道,“就怕原师弟这样明白内情的人太少了。”
我和琳公主其实觉得,这书里或许有七分的真相:魏峥嵘之威下,观水祖师既能请全祖陨落,守一为何不能请方琼去死呢。至于十绝阵图的细节,倒是虚虚实实之笔了。
抱着一摞书的柳子越腾出两个手指,夹过方琼传,向坐立不安的书铺老板结账,一面向梅芜城笑道:“梅师兄放心,这书入我纳戒,再不会泄露。”
这时,聚仙班的葩儿跑进了铺子,探头探脑地找祯泰和祁官:有贵客至,让他们回去加戏,是雅座红氍毹上的小戏。
两人怨道:言明休息,岂得搅扰。聚仙班不缺银子,哪里来的不晓事的客人,天福天禄都是金丹武圣,撵他出去。
我暗思,文侯温谦有礼,绝不至此。
葩儿道:“福禄两位伯伯都不顶事,你们二老不去,花老板的命就拿捏在他手里了!”
两老面面相觑。
琳公主皱眉头:“山河榜停战止杀,有谁敢这么霸道!”
葩儿道:“那客人自称安贞吉,是个福相的中年人。”
我和琳儿每个毛孔都竖立起来。梅芜城、柳子越见我们凝重,也奇怪起来。
我敲了下蝙蝠殷元元,“殷师兄,你快飞去请文侯。梅师兄我们去见敖饕餮。柳师兄,你……你也去看看吧。”
第三六一章 道门(五)
葩儿引我们进入戏棚南面的一座绮丽楼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个巨大的癸水童子把阁楼整个儿罩住。先前聚仙班叫唤来赶客的炼气士火铳手都被黏在癸水童子上面。
葩儿排开围观的路人,小手捏成喇叭状,向阁楼上喊:“安先生,末角带来了,稍候便开戏了。”
癸水童子裂开一条缝,就像水帘挑起了一角,我们随葩儿走了进去。
楼上的安贞吉端坐在红氍毹下,悠哉游哉地吃着羊肉羹。天福和天禄被两个稍小一点的癸水童子裹住,气泡那样的漂浮在空中。
阳秋城各处城门都悬挂了乐静信留下的鉴别妖物的镜宝,但照不出如此绝世妖物的行迹;可既然他不事招摇,以凡人道行示现,又如何取得进城的牒文,过了炼气士的严密检查。我们一时不能索解。
苏芃强提精神,坐在一张蛐蛐腿小凳子上拨琵琶,给享餐的安贞吉配乐,在这边荒野地,也算是钟鸣鼎食了。
花落落惊惶地坐在安贞吉对过。我们进来时,安贞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话,年龄几何,可有情眷,修炼如何,缺什么法器功法。若是别人,难免一幅登徒子急色相,安贞吉独独待她十分温和,就像长辈问自己孙女话似的。
不过想到这老龙有九个儿子,我还是坚信它是见色起意,想生第十头龙崽子。
我远远打起了招呼,“安先生,老君观一别无恙,被洛神家旄头星打的伤都好了吗?——您的色心好大了,一听到山河榜止战的消息,就撞到阳秋城来了。可我们这里有祖师、有真人,不但有捕鱼的网,还有捕龙的网眼呢?”
观水祖师和诸位真人其实还没有降临,我先出言诈唬,毕竟上层元婴也无法感应到隐匿的返虚。
琳公主的纳戒则放出四只三足青铜怪鸟,两只啄破困住福禄二人的癸水童子,与另两只汇合,栖在阁儿四角,围住安贞吉去路,它们混融了凤妖和金翅鸟的精魄,尤其克制龙形。就不知道眼前这位号称天下最强的元婴,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了。
安贞吉放下筷子,显出金色的妖瞳,傲然地环视在场诸人,不予理睬,却击了下掌,向花落落道,“角色来齐,便开戏吧,灵石、宝珠我绝不短少你们。我年轻时随家姊畅游中土,对梨园一家了如指掌。这六十年不曾踏足,倒要看看你这聚仙班的斤两,祖师爷的传承抛下了多少。”
哪怕天下最强的元婴,竟敢质疑她这代梨园的功夫,花落落油然生气,一下恢复了神魂,她道:
“我这班众袭自李天宝、杨清源这般了不得的梨园元婴,一切角色都是从人间尖里选尖,好上挑好。十二人的默契配合天衣无缝。安先生,天之高,地之厚,就是真人都不敢说摸到了。安先生,你若是铁了心激怒一个名厨子,再吃了他含怒的烹饪,你今生便再不屑吃其他的菜肴,要活活饿死的;如今你铁了心激怒我这聚仙班,我怕我们用出十分功夫演戏,你今生再不屑看其他戏的了。我不知道你这元婴能活上多久,不知有多少岁月你会看不下戏。到时无戏可看,你懊悔地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莫怪到我们头上。”
安贞吉大笑起来,显出了黄金色的龙头,“好生狂妄!李天宝、杨清源也不过是我家戏班的二等角色:李天宝做过东土小唐国主,无心国事,倒风流多艺,差强能演官生、老生,我令他退位侍奉;杨清源是半妖子,通混沌七相,能救场各个行当,我才让他凑个人数。两人都是戏老生油,我没了新鲜感,才逐到中土去的。这二人有什么可以标榜的?勿谈衣钵,你显出点自己本事来。”
聚仙班众人显出惊疑不定之色。苏芃止住了琵琶,向安贞吉深施一礼,“安先生,我们两位梨园祖师都是被青龙神请到龙宫和蟾宫去演戏的。不知道青龙神与安先生有什么渊源?”
安老龙熟视众人,“聚仙班正是上一代青龙神安灵箫所创,是她游戏人间,搜罗的十一个玩伴。我是上一代青龙神唯一弟弟,也是她的一个玩伴。花班主,我要看的,是你差青龙神多少?你的旦角,占的可是青龙神安灵箫的位置。”
花落落的人一下子呆住。苏芃等面色难堪。
琳公主护住花落落,向安老龙道,“可羞。堂堂天下最强的元婴,我原以为是到阳秋城约战昆仑祖师、真人的,谁想却是欺负一个年幼娇弱的普通姑娘。敖饕餮,你连人间开生药铺的恶霸还不如呐。”
安贞吉冷笑,“你们总会过来,我何必屈尊去找,不如在此赏戏。那只小狐狸从来都是我手下败将,怕得都变起虫子来,有什么好比的。不过是他们运气好,几个凡人背着我作奸犯科,一道窃得了道门至宝中的大道,赶上了道门消失前的末班车。这些叛徒,贼,都没有向我出手的脸面。”
琳公主怒道:“我娘可不是贼。安先生,我敬你是我娘的同窗好友。收回你的话。否则,我就在这发旄头星、抡一字错,放封禅书,可不管山河榜的止杀令了。”
安贞吉不以为然地挥起折扇,望着琳公主,“小白虎,我姊与你娘情同姐妹,同病相怜。若不是大安君手把手教你娘神通,秦瑶不知如何受魏峥嵘、诸葛玫他们排挤呢!非我姊之死,岂有你娘之生,骂上她几句又怎么?哼,这一趟我的正事却是找你的,你给我听进去了。”
“不想除了苏先生,敖龙圣也来这里了。洛神师妹,萧国主的七圣会还缺了二位大圣。萧国主自命受到妖族七部的一致拥戴,临到山河榜开会,却还没有凑齐各族的领袖,未免有点名不副实。临时抱佛脚,他们格外中意你去,你愿不愿去?”
楼下传来了文侯的声音,她带了本门的九转法宝银葫芦。随着文侯的还有一个白衣书生,乃是久违了的妖狐七尾苏,额头上还封了元神禁制。
七尾苏拜月教徒的身份早在三年前暴露,他敢冒着昆仑格杀勿论的禁令前来,看来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了。
七尾苏微笑着向我们诸位拱手,如果不是看到我和琳公主手里的神剑,他简直要扑上来和我们拥抱。
七尾苏无趣地凑到安贞吉的邻座,向我们道:他深知昆仑泱泱大派的气度,绝不会在山河榜停战时计较往日仇怨,所以方在今夜冒死拜访文侯。他在城门口自报门户,任由炼气士捆绑至大堂,文侯果然不计前嫌,亲自松绑。
至于安贞吉老龙王,他也毫不怀疑昆仑的信用,毕竟与观水祖师是几百年的师兄弟交情。只是七尾苏担忧文侯帐下有些粗鲁血勇之辈意气用事,特请了老龙王陪同以防万一。他们这一趟来,事关重大,七尾苏万万不敢有失。
琳公主道:“不过是萧龙渊垂死挣扎,能有什么大事?哟,安世叔,难不成你这前道门的高徒,也加入洪荒宗了,真是每况愈下呀。”
安贞吉方要赫然发作,七尾苏慌忙拦住,向我们道:“安龙王着眼天下,并非是为了萧国主一宗的荣辱。七圣会是面向全天下妖族的,绝非服务于萧国主一人,否则安龙王岂能屈尊加入?星宗的千岁寒真人,也是体会到七圣会的初衷,担当起了鸟圣之位。”
我嘻嘻笑起来,“真不是因为金翅鸟妙翼被我杀了,你们才请的千岁寒?”
七尾苏手一敲折扇,义正言辞道,“自然不是。”
随即,他小声向我们昆仑众人道,“洪荒宗何必集重兵于东南,少置兵于西北,由诸位轻易至此?——即便萧国主有一日陨落,七圣会仍当光大,担当起保护天下群妖的重责。妖国的大门,绝不会向要扫灭一切妖族的剑宗开放。但昆仑诸位在这一个月的作为,已经证明,七圣会该有昆仑的份额,你们也有领导群妖的资格。”
——这到底是离间计?还是妖国其他人物背着萧龙渊递交的降表呢?他们是在暗示,萧龙渊靠不住的话,就把全妖国送给昆仑吗?
连文侯都无法确定。她向花落落道,“花班主,安龙圣既然以青龙神安灵箫在时的戏班要求,你为什么不试上一试。超越李大郎、杨二娘,岂非光宗耀祖?”
花落落咬紧嘴唇,终于道:“安先生,那就请看我们的戏吧。”
聚仙班再度开演。安贞吉点了四折考量各个行当的繁难旧戏。
我们昆仑诸人也要趁这时间,在神念中紧急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