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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     妄心txt下载     妄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二章 七圣会

    安贞吉点的第一折戏是《冥判》,是讲杜丽娘因情而死,感动了阴曹地府的判官,放她还魂的故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净角天福演判官,余人演小鬼们。安贞吉本点花落落演女鬼杜丽娘,花落落要备压轴戏,苏芃替了她;

    第二折戏是《十五贯》,讲一青天知府扮作一个测字先生追查杀人盗财的小偷,从贼口中套出作案的情由。祯泰扮微服私访的知府,祁官这次扮起了獐头鼠目的贼;

    第三、第四折是《长生殿》的《冥誓》和《埋玉》,是小唐国主与玉王后爱恨离合的故事,《冥誓》是两人在长生殿里密誓,无论在轮回里往返几番生死,或为仙、或为王、或为贩夫走卒、江湖亡命,永远相守不弃;到了《埋玉》却是一个大反转,小唐的御林军造反,逼国主赐死玉王后,军心方安。不待来生,小唐国主便为了自保,亲手杀死了自己信誓旦旦要永远相守的女人。玉王后自是花落落担纲,遵礼饰小唐国主配合。

    文侯一手抚在八转符书诗经之上,她的元神里随即变现出一片念想世界,名唤“春夜桃李园”,是古诗仙李太白的名作。我和琳儿分出神念,入文侯念想世界的花园。为示不藏私,文侯邀龙虎宗的梅芜城也分神念进入桃李园。梅芜城本就厌恶见到遵礼,索性留在桃李园里。安贞吉他们在楼阁中;我们四人身在楼阁,心在桃李园。人间虽近中秋,此园如春如夏,招集花草,暖意融融。

    文侯道,“我们昆仑志在天下,若七圣会唯萧龙渊之命是听,我们大可嗤之以鼻。但千岁寒是星宗的厉害真人,声名尚在星宗掌门屈灵星之上;安龙王是天下最强的元婴、东荒群妖的领袖、星宗最大的世俗护法。他们如果要维持七圣会不倒,便是星宗不让洪荒宗倒,我们倒不好轻易拒绝了——追想这届山河榜在乌云城召开的起因,还是星宗任公子倡议,我宗的观水祖师和龙虎宗守一祖师附议,才迫使剑宗放弃了五百年来的主场蜀中莽苍山——梅师弟,你倒如何看七圣会之邀?”

    梅芜城略思考后,苦笑道:“我瞧贵宗攻取赵地之后,一切都反剑宗之道而行,便是大正朝廷的律令也全部束之高阁,自创新法了。如今七尾苏投怀送抱,怕是不愿拒人千里之外的。可惜我们龙虎宗并没有妖族道士受邀请的福气,但凭贵宗相机行事。梅某会向敝宗的掌门一字不虚的报告,料来贵宗不会走上邪途,纵容群妖的。”

    “长安、西域、燕赵,三处情势不同:长安久处朝廷,循旧即可;西域人略通礼义,还能折中;妖国人远离王化六十余年,只好无奈顺从民风。”

    文侯淡淡一笑,转问我们两人的意见。

    我计算道:“七圣会按照七系妖分派名额,妖族又只有强者才能服众。千岁寒鸟部、敖饕餮龙部,那蛇部、麟部、狐狸部必然是萧龙渊、麟圣、七尾苏担任领袖。剑宗向来鼓吹抹杀洪荒宗群妖,星宗竟敢接下二妖圣的位置,必定不会和剑宗合作;昆仑龙虎是盟友,在消灭萧龙渊一事上和剑宗一致,但我们两宗对洪荒宗群妖的态度大有转圜的余地。若随着剑宗的步调,连洪荒宗也一道斩草除根,反迫使星宗和洪荒宗联合起来。昆仑从来视剑宗为角逐中土的敌手,若突然多出一股新结盟的第三方势力,怕不是祖师和真人们的意愿。”

    我向琳公主道:“琳儿,入七人会前,怕是你要先当上虎部的妖圣了。如此,不但笼络了星宗,宗门未开山河榜,便能控制七圣会的三个席位。我们坐过七尾苏的船,苏先生他并不是一个萧龙渊那样的坏妖怪,无论他的邀请是阴谋还是真心,总要弄成假戏真做,把苏先生争取过来。那么,七圣会我们就占了四个席位。”

    文侯道:“如此看,七圣会的邀请或许并不出自萧龙渊的本义。反像是他困在道之隐面,星宗的祖师趁势逼迫那蛇妖立下城下之盟,让星宗暗度陈仓,渗透进了洪荒宗。可星宗的力量并不够窃取整个洪荒宗,所以要引我们昆仑为援。七尾苏经营满盈会时,便与我宗姬真人熟稔,今番前来,未尝不是代表的洪荒宗投降派。”

    她静了下来,眼中闪起奕奕的光芒,“若真是宁与昆仑,不与剑宗的话,趁如今剑宗诸人还是懵懂不知,我们抓住这个机会,先一步暗中掌控了洪荒宗!那魔高一丈塔和燕地的长城,对我们大军就只是竹篱笆了!”

    一直沉思的琳公主道:“凶蛮的老妖自当剪除,但北荒的小妖如果好好教化数十年,也能像西荒小妖那样摆脱血食的习俗。我娘从人间长大,是人是妖都不放在眼里,都是她宏图大业的棋子;可我自小和小妖长大,比起争权夺利的四大宗门七人会,苏先生说的那个七圣会倒更合我的心思。七圣会若是既能保护群妖,不受剑宗这样霸道门派的欺负,又能约束群妖,不侵凌弱小的凡人,那是再好没有了。”

    我鼓励琳儿道:“正好,你既做七圣会的妖圣,又入七人会。如此你是七人会唯一的妖修,又是七圣会最权威的宗门代言人,保护群妖和约束群妖全能实现。一百年、五百年来的妖乱,一定能渐渐平息的。”

    “但苏先生的邀请里还藏了一个陷阱:你们觉得剩下的一个猿猴妖圣,该会是谁呢?”琳公主问。

    我仔细读过记录妖族谱系的《山海经》,脱口而出,“世界上还有一个元婴下层的猴妖,叫芭蕉道人,是已经很年老的散修,不成什么气候,我们刻意拉拢就能过来,费些心思寻找就是。”

    琳公主摇头,“原君,你真是网漏吞舟之鱼。几个月前方和我们交手的那位你竟然忘记了。”

    我道:“妖猴德健自然是当今神通最强的猴妖,凭它的资格铁定可以入猴圣。可他早早就抛弃了萧龙渊的橄榄枝,甚至偷了萧龙渊的一颗脑袋玩耍。这猴子一味只求孤立,所以被我们夺走了基业和神器;后来,它逃进了剑宗荡魔院的阵营,便是与顾天池一伙合流了。剑宗标榜斩妖除魔,能留它性命已经是万幸。那猴子岂会折腰,顾天池又怎么会鼓动它加入剑宗最敌视的七圣会呢?那猴子入七圣会,便是自打脸面;顾天池放任猴子入会,便是自打剑宗的脸面。”

    我忽然顿住了,喃喃道:“顾天池并不是要脸面的人。他太不像一个剑宗的人,太不像了。”

    我甚至觉得顾天池比宇文拔都更不像一个剑宗的人。这老贼简直像是藏在宗门人皮后面的一只邪魔,为了争权夺利,能够肆无忌惮地杀死自己的同门,引变钜子这样的叛徒潜入剑宗最重要的禁塔,然后振振有辞地在同门间撒谎诬陷。听说前番攻打鬼门,顾天池也是毫无顾忌地逼迫荡魔院的精英牺牲。

    琳公主道:“原君,我虽然不了解顾天池,但一直关注那猴子。妖猴德健能屈能伸,也是诈唬和权变的高手。过去它有两大神器在握,自以为高枕无忧;如今一贫如洗,怕是要用各种手段回报我们呢。”

    我重新想了一遍,道:“如此说,顾天池一定会推荐妖猴德健入七圣会。或许,洪荒宗另外一位使节已经在剑宗荡魔院的阵营里和顾天池谈笑风生了。如果苏先生的七圣会之邀,真是萧龙渊授意,星宗祖师助他误导我们:那剑宗的三个派系瞬时离心,昆仑也就失去了对妖宗的戒备。”

    文侯、琳儿、我三人一时又难决断。

    梅芜城叹息,“人心的诡谲真是千变万化。我们龙虎宗的方琼故掌门曾有莫大的神通,能随意出入元婴的精神侦知虚实。可惜斯人长辞,宗门再无这等道术了。”

    我们四人的神念陆续离开了文侯精神中的春夜桃李园。

    聚仙班的戏已经演完,花落落等十二人如同小孩子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排,挨个听安贞吉的训斥和点拨。花落落眼里都噙着泪花。

    苏先生向我们微笑,

    “诸位议得好迟,如此精彩的戏都错过了。安龙王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还要吹毛求疵。”

    我们全然看不出苏先生心里所想。

    文侯道:“四折戏毕,算来也该过了二个时辰。我们小辈拿不定主意,只好请真人们与两位商议了。”

    殷元元再楼外喊,“乐真人从白云城赶来了!还有长老会的首座知北游真人,还有——”

    七尾苏向安贞吉苦笑道,“戏虽然好,我们却陷入重重镜阵了。”

    无数的镜光从四面八方射入这座雅致的楼阁,夜如白昼。罩住整座楼的癸水童子像日出时分的朝露一般化散而去。

    “敖饕餮,你以为昆仑地界是自己龙宫,能随意出入吗?”乐静信真人头现三重元神宝焰,手中的八转宝镜枉凝眉释放了真形。

    无数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安贞吉,每只眼睛的瞳孔里都有一个安贞吉。

    “敖饕餮,你已被我的镜宝锁定。我这本命法宝乃从道家至宝锁魔镜的碎片祭炼,只要我念动感应,饶你是绝顶元婴,元神立时切割成千道摄入我的镜子。”乐真人道。

    安贞吉教完了花落落拍曲,向乐静信不屑道:“破镜难圆,早走失了大道。你参悟蝉蜕死狗,能寻着什么,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老龙一拍手,“月不下降,水不上升,让你领略一番绝对的感应之妙吧——我乃本尊,汝等形迹,速归我身,一一摄入毛孔!”

    随他空廓的掌声,那千只眼睛里的安贞吉一个接一个夺眶而出,摆脱了镜子,足踏虚空,优游入阁,融入安贞吉本尊。千个安贞吉入一小小楼阁,也不显促迫,就像连环画走马灯在我们眼前晃动,几个呼吸便被安贞吉收得干净。

    高空传来一声惨呼,乐真人一下跌落在大街上。挣扎爬起,捂着脸面,双目都是血泪,千眼消失,依然是手中一枚青铜古镜。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齐声为安贞吉的戏法喝起彩来。安贞吉一笑,将一盏酒杯掷出楼阁。

    阳秋城中忽然下起散花天雨,红莲花,青莲花、白莲花、曼陀罗花、曼殊沙花倾盆而下,又有天女歌呗,异香缭绕一城。城中人当真仙降世,纷纷跪拜下来。

第三六三章 阳秋说法

    瞻拜的人堆中飘然走出一个手持白玉灵芝如意的道士,扶起一时失明的乐静信,向高楼上的安贞吉呼道:

    “敖龙王不愧是我们道门先辈,积累了千百年的厉害道行,我们这些三代门人实在望尘莫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来而不往,并非待客之礼。知某还是要斗胆向龙王献一番小术,聊博龙王一笑。”

    安贞吉不屑道,“自家道术不济,推诿什么修炼的年岁。”

    知北游也不反驳,轻扬玉如意,逐一划过街衢,十里街上、桥上、河上的灯笼都风车般的转动起来。有烟火从那些街上、桥上、河上的灯里跳出来,窜上了天去。喀喇喇喀喇喇,挤满天空的烟火幻成了挤满天空的焰狮子。

    我眯着眼睛看天上的焰狮子,问道:“知长老施展的是道术,能把普通的灯火一下子全提炼成神火?”

    文侯道:“他的本命八转法宝玉如意,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大能。我却担心,两人斗法不知分寸,损坏坊市,伤及平民。”

    小心的炼气士队长赶紧召唤各处水头,多备水桶,以防神仙斗法时焰狮子坠下来,酿成全城大火灾。

    安贞吉回首道,“本龙王慈悲,坏不了你们一草一木。”

    他取聚仙班一支碧玉箫,吹了起来。曲子平常,却含了龙吟之威。贯通阳秋城的三条河水随安贞吉的箫声翻滚,摇动,抬上了堤岸,像城墙一样耸立,却不坠下。无数城民被隔断和包夹在阴沉潮湿的河墙下面,人心惶惶,女人怀里的小孩子哇哇地哭起来。

    十二条蜿蜒十数里的金瞳巨龙从河水背脊翻出,驾浪腾云,也攀上了天空,喷吐冰霜龙息,和万千焰狮子争斗在一块儿。水火交侵,阴阳交战,殷殷雷声激荡,天地间六种震动。阳秋城不住地摇晃。

    焰狮子或卷入诸水龙之腹,或凝成冰糖狮子,雪花般轻飘飘落下来。十二龙中,一条巨龙探头进了二层楼阁,恭顺地垂下梯子似的龙须,安贞吉吹着箫子,踏足登龙。他俨如君王,乘龙巡游全城。鳞次栉比的千家万户,偶着火焰,弹指一道霖雨洒落熄灭。

    小半个时辰,焰狮子涤清。十一龙归位,安贞吉乘一龙还楼,见阁中瓶花犹受烟火熏燃,奄奄枯萎。

    琳公主嘲笑,“还是损了几草几木的。”

    安贞吉跳下龙,一拍龙顶。那龙化成一阵狂风,从我们的楼上生发,如漩涡般顷刻将全城席卷了一过。那风长了眼睛似的,一切平民们仿佛只是过了一阵清风,浑无影响。

    殷元元叫起来,“琳公主,被你金乌剑熏坏的花活了!”

    琳公主努起了嘴。

    聚仙班的蕊儿、药儿望着窗外,也都叫起来,“开花了,开花了。全城的花都开了,明明是秋天,春天的花都开遍了。”

    秋景萧索的阳秋城眨眼间姹紫嫣红。最后一条水龙归位,三条河水落下。方才不安的人们人心安定,全城都是欢声笑语。

    我也不禁赞叹,这老龙王的水系道术真是从心所欲,宏大精深。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修真者能在这一法门望其项背。

    知北游真人上楼,向安贞吉深施一礼,“多谢前辈的教诲。”乐真人也恢复了视力,脸色固然不悦,也仍然向安贞吉施礼。

    安贞吉坦然受下,向文侯道:“观水也该来了吧?”

    文侯应道:“正是。”

    阳秋城的西大门阵法撤开一角,一艘宝船自西而来,由小渐大,降在阳秋城大街半空,四面梯子垂下,犹如帝都的朝会正殿。

    船甲板上立着三班人:昆仑掌门颜缘、张机子等道胎金丹;度人院知院常欣、盛庸与众外门弟子;以及文侯幕府的原芷、景小芊、尹小过、刀惜春等人。

    观水祖师站在颜缘和常欣之间,静静地注视阁楼中的安贞吉。

    巡城的炼气士照文侯事先的嘱咐,气壮山河地齐齐喊起来,“恭迎昆仑祖师降落!”

    阳秋城人人议论,昆仑果然是仙家气象,祖师降落之前,便有瑞兆纷呈,大地回春。

    安贞吉冷冷道,“倒被你这小狐狸赶巧了。”

    观水笑道,“不敢掠小安君之美。”他摘一支安贞吉变现的莲花,又播入河中,忽地三条河水遍映光华。一朵又一朵莲花铺满了河水。花儿谢去,化成花瓣漫飞一城,又显出无数莲台分向城中一切灵智之辈。

    观水道,“我已知小安君来意,有请龙王,作我法会上宾。”观水先登上一朵大莲台,九道霞光自观水背后升起,也照阳秋城如昼。

    安贞吉不客气地登上莲台,七尾苏也登上莲台。知、乐两真人上莲台。我们也各自登上莲台。一切昆仑门人、外道、一城杂众无分贵贱人妖,俱登上莲台。

    我、琳公主、殷元元凑到颜缘、常欣这边,梅芜城也过来。文侯、知、乐两真人是另一边。

    譬如云笼月,又似众星拱卫北斗,观水祖师道:

    “我从西土而来,见此地众生混乱已久:有说道门灭裂,宗门为魔,萧龙渊是也;有说宗门自古以来,由龙虎一家而派生四家,剑宗是也。散修、十家、民众无所适从,如坠五里雾中,不分正邪是非,是故天下无是非正邪五百年矣。昔年我昆仑宗辞别中土,有五百年不返的约定。如今大道重光,我当为诸君讲述真实不虚的信史。”

    他只说一音,不浮不沉,分别入众人之耳,俱是清楚明白。

    安贞吉向观水道,“道门的任公子留了下来,观照着这土的众生,我倒要看你怎么信口雌黄?”

    观水微笑,遂向在场众生讲述:

    “世界成住空坏,循环往复,劫数无量。唯证道者跳出劫数之外,余者在无穷光阴中时聚时散,若存若亡。求证道者之团体名,曰道门。单说这一劫数开劫,道门便辟中土昆仑山洞天立一道观,度有缘智慧众生证道,曰老君观。求道众生曰道士,予心印;熏道众生曰种民,无心印。观在洞天,不显人间。智者能至,愚者弗见。人不求道,道不求人。世外世内,并行演进。岁月积累,除老君观一处,道门又开辟七处洞天,昆仑山老君观仍为本山;中土九州,也充盈人类。

    千年之前,有三位道士本从世内入洞天求道,尘心不泯,悲怀世内众生,舍弃了心印,入世逞胸中宏图。人间称为益皇帝、天原君、青丘君,便是史书上的古三王。

    八洞天中,老君观道士斥责三王挟世外神通变乱人间,无论对错,一律定为魔头,请道门予以讨伐。太一山洞天、龙虎山洞天的道士维护三王,向道门申辩:岁月积累,世内之人入道门者已经比比皆是,岂能尽数割断他们眷世爱人的常情,愿入世者只须舍弃心印即可。

    道门长老会裁定老君观非,太一山和龙虎山是。老君观从此屈居太一山和龙虎山下。太一山为本山,龙虎山为次山。道门遂有入世派和出世派之分,人间遍布神通者,也就此无可挽回。

    延至五百年前,出世派与入世派的纷争渐成水火,操控人间列国,明争暗斗。本山太一山执政不公,各大宫观离心。我家全祖愤然离开太一山,孜孜重振老君观本山地位,辅佐入世的秦王洛神瑶联合其余宫观,推翻了太一山一脉。

    痛定思痛,道门长老会就此议定,分割出世派和入世派。出世派悉数进入道门塔林,不再出现于世,也不留心印于世;入世派任其自便。世间既然只有入世派,又再无道门长老会仲裁,我们昆仑便凭推翻太一山一脉之功和古来的渊源,重新继承了道门正统;次山龙虎山,却是持缺位递补的主张,承接太一山灭亡后的正统。这两支都是道门正脉,各自表述。我们两宗联合,于道统法统,皆可领袖天下。”

    安贞吉并没有反驳。

    梅芜城神念向我们几个知交师友道:“我家祖师,真人也是如此示下。只是自家的名次放在他家之前。观水祖师没有诳语。”

    七尾苏恭恭敬敬地向观水祖师施礼,请教:

    “既如此说,祖师放剑宗于何地呢?天下人这五百年来只知道剑宗的名号?”

    身为拜月教徒,七尾苏绝不是在为剑宗打抱不平,在场的也没有一个剑宗人。

    观水淡淡道:“剑宗不过是边缘魔道,因缘际会,窃得道门遗留在世的道法。恐怕尚未有洪荒宗之正。”

第三六-四章 种民

    我们尚与剑宗在合作攻打妖国,宇文拔都的大军吸引了强半的妖军主力,观水祖师为何在明面上道破了昆仑对剑宗的积怨?还向萧龙渊的心腹如此坦诚?

    这全不在知北游他们长老会的计划与想象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全城人情激动,都为昆仑祖师的仙家风采所摄。昆仑诸人谁也不便浇冷众民之心,谁也不敢谏言劝阻,只能仍瞧着观水天马行空地发挥。

    七尾苏继续请教:

    “剑宗霸道乖张,逼我妖族太甚。可毕竟道法厉害,我家萧国主也曾在他门中学艺。为何在观水祖师眼中是边缘魔道?”

    观水道:“你家祖师迷途能返,也是万幸——剑宗原称蜀山剑派,是不知名的剑修万里云所立,多收妖邪。之后,蜀山剑派受龙虎山的下院,诸葛玫真人主持的伏龙观降伏,勒令他派自净。从此,蜀山剑派逐走门中几个民怨沸腾的妖邪,附在了龙虎观之下。诸葛真人陨落,道门的入世派离去之后,蜀山剑派不但占伏龙观为巢穴,更上太一山遗址盗窃道门的遗宝遗藏,从此自称剑宗。佣工摇身一变,而拥故主之田,非盗非魔,那是何物!”

    服食了观水仙枣的蛇母,一个千娇百媚、浑身缟素的美妇人在莲台上向众人作证:“当年我沉沦孽海,厮混在蜀山剑派里作恶多端。万里云有无数丑事恶事,都是委我操办!他们怕我泄露,囚禁我在所谓的镇妖塔里;又心中有愧,不敢取我这个过去同门的性命。天幸,遇到昆仑的诸位仙长,让我永远改恶从善。我忏悔平生罪恶至今,待我从容著述,逐一揭出剑宗当年的秽史。”

    我忽然极想大笑:五百年过去,仇家亲家都已死尽,随你蛇母编造,谁能反驳?你的性命拿捏在观水的手里,还不是卖力演出观水的剧本。若不是颜掌门在我身边,我这个昆仑荡魔院知院,怕是要不应景地笑出声来。

    场下不明真相的心善人都为蛇母掬一把同情泪。我暗骂:如果是几个月前,她可是一天吃一个你们家的娃娃。

    七尾苏又问:“坊间有传闻,昆仑、龙虎二宗也赴太一山寻找道门的遗宝、遗藏,似乎与剑宗行迹相似。”

    这坊间的传闻,不正是妖族的大人物传播吗?贼喊捉贼。

    观水正色道:“昆仑、龙虎二宗继承道门留世的遗产,是子承父业,理所当然。我们还唯恐搜刮不尽、搜刮不全呐!道门遗产,颇有大威力的法宝法藏,原是镇压邪魔之用。如果流散到邪魔手中,生灵不知道要如何涂炭。当年我们二宗费劲心思,防范各路邪魔抢夺道门宝藏,却没有提防到蜀山剑派的内贼。”

    七尾苏打蛇上棍,又恭恭敬敬地请教观水,

    “赖观水祖师开示,我们才知道昆仑宗与龙虎宗对天下的暗中护持。可天下人皆道剑宗有大功于世,保定天下五百年太平。古语,英雄不问出身,祖师批评剑宗,无乃太苛乎?”

    我看到了一件顶滑稽的事,剑宗信誓旦旦要消灭的洪荒宗人,竟然在替剑宗作辩护。

    观水笑道:

    “美女何患无夫,成功者何患无民,那世上何必有婚姻契约、道统法统?这是外宅、枭雄们自我安慰、自我粉饰之辞。剑宗既然以为他们立过大功,该为天下领袖;那如今天下淆乱,剑宗护世不力,便该退下。”

    他又道:“何况这五百年来,剑宗之世绝没有他们标榜的那样太平。不谈剑宗置若罔闻六十年的燕赵之地,便是中土他处,世家占据高位,学阀垄断知识,帮派掌握财货。富者阡陌纵横,福寿两全,驻颜不老,妻妾盈房,资质高者登山修仙,资质低者也坐享世家荣华;贫者代代窘困,无资入学,便是出了仙苗,又有几个能够回报大众?

    孰若我昆仑乐土,继承道门:种民之间,奉行戒律,人人平等,虚心实腹。一夫一妻,从一而终。生老病死,皆有所养。各家学塾,因材施教。凡属仙苗,必不遗漏。古人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宗东来,必要一扫中土的弊端,渐化成乐土!”

    文侯、乐、知两真人俱是默然不语。姬家正在观水祖师贬抑的世家之列,我的便宜徒儿姬傲剑也属于有仙骨无道心,倚红偎翠,尸位素餐之辈。知氏原是中土大族,到西土也是大族。乐静信是西域小国的王族。他们同样庇护着无数亲眷,观水的话也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殷元元则不禁流露出自豪之色。昆仑种民,确如观水所言,有全天下罕见的太平和福祉,怕是古时文豪想象的桃源乡也不过如此。但观水祖师却没有提及二件事情:

    其一、我们见惯了人间波澜,实在觉得种民人生乏味。种民一辈子只能束缚在洞天里碌碌经营各色灵脉行当,服侍宗门百役,绝不能迁移他处。洞天里也没有人间万花筒般的玩意和奇遇,心如飞鸟的少年人怎能忍耐那种僧侣般枯燥严肃的生活,没有戏看,没有肉吃(除了鱼),少年人的心是要凋枯的。

    其二、昆仑只有十万户种民,再不能更多。每个成年的种民都有一次选择放弃这种生活的机会,更多的种民选择离开洞天,进入昆仑下属道观在人间的香会;有的更从香会还俗,彻底融入了人间,也把各种经营灵脉的手艺带给了世俗中人。

    听法大众,全是如痴如醉。他们免于为奴,多数拼搏到小户人家,可也没有几个享受到中土那样的繁华生活,即便种民的生活对他们也仿佛天国一般;原来的妖籍人士如今一无所有,若求得种民的生活也能自足了。

    安贞吉冷笑着拍了几下掌,“小狐狸,不但能变莲花,舌头也能绽莲花。”

    也在莲台上听法的智丈大师大概会错了安贞吉嘲讽的意思,跟着鼓起掌来。见空门的大师也对道门祖师的说法佩服地五体投地,大众随之鼓掌,人情不禁汹涌。我见过厉害元婴用神通掀起的海啸,今番我见到了无数凡人制造的掌声的海啸。

    “求祖师慈悲,我等求加入昆仑的种民!”请愿声此起彼伏,从不同的男人、女人、妖怪嘴里,传达出了同样的心愿。

    文侯终于不能沉默,她向观水施礼,小声道:“祖师明鉴,我奉长老会之命,已经在阳秋城陆续颁行新法,唯才是举,招募大正王朝排抑的俊杰,力求渐渐革除大正王朝之弊。祖师化天下人为种民的愿望,是否过于急切?须知人心难齐,贤种仙苗百中无一。十万户人家一夜度为种民,我不堪重任。”

    知真人也道:“长老会原来只拟定改革一番大正王朝的制度。中土人心浇薄,种民之略还要从长计议。”

    观水道:“世俗的诸侯若不堪重任,那阳秋城的事情不妨移交宗内,反正种民原来也属于世外之人。”

    他望向颜缘。

    颜缘向文侯道,“姬小艾,莫辜负祖师的信任!”

    文侯无奈,领了祖师的口谕,宣示阳秋城民,从此当地行种民制度,明日起逐坊逐市重新登记。

    人情稍定。又有一个散修从文侯幕府走出,上前斗胆请教观水祖师。不是旁人,正是景小芊。

    景小芊恭敬问观水祖师:“我听祖师说法,道门在时,求道众得心印,熏道众无心印。可依祖师方才的话语,道门出世派离开这个世界后,当世已无心印。这五百年来,天下返虚者屈指可数,也未见一位敢称证道。如此看来,我辈苦苦修行,离熏道众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知道贵宗继承道门,能否向天下求道众指示一条真实不虚的证道途径。”

    大众还在全数种民的兴奋之中,无人关心对他们不切实际的迂阔问题。可在少数几个追求证道者的心中,景小芊的提问才是至关紧要。

    观水祖师只有给出满意的答复,才能赢得真正厉害的修真者的追随。

    我们昆仑门人也都翘首以盼。即便安贞吉也好奇地注视观水祖师。

    观水沉默了一会,道:“入世派并不需要证道,人间就是道。”

    景小芊不依不挠道:“祖师您说过,古代的道门全是出世派,偏偏出现了三王这样的入世派。那么,即便如今天下剩下的全是入世派,也总有新的出世派从入世派中诞生。万望祖师勿要回避我这个出世派的疑问。”

    观水道:“没有心印,便自铸心印。”

    他的回答和洛神瑶一般无二。

    然而观水顿了一下,又道:“错铸心印,便成魔王。古之三王,即是此类。”

    果然,圣心舍利便是三王铸造的伪心印。但那错了的心印,真比不上正牌的心印吗?

第三六五章 法嗣

    景小芊向观水祖师深鞠一躬,无辞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观水再不发挥,默然而座。

    七尾苏向依旧默然的观水请求,

    “恕苏某冒昧,尚有一件小事,需要劳烦祖师:贵宗既然志在正本清源,领袖天下,那么废除剑宗驱妖的弊政,让人类与妖类两方相安,也必然是祖师乐意见到的事情。我们邀请贵宗的琳公主加入七圣会,一道护持和约束天下的妖族,还望祖师允可。”

    我和琳儿等待着观水的意见。文侯和长老会的几位真人更是茫然,全无法揣摩观水的心意。琳公主看了下颜缘,颜缘倒面色无波,似乎也有了答案。

    观水和气地说道:

    “这不是一件小事,是关系人类与妖族长治久安的大事。无论萧龙渊存亡,七圣会非立不可。”

    连七尾苏这等城府,也是喜形于色,他不禁追问,

    “那祖师是允可琳公主加入七圣会了?”

    观水道:“不但如此,于情于理,狐部的大圣也该归属我宗。”

    七尾苏正在疑惑,观水祖师的双目陡地转成了妖怪的金瞳,背后的九道霞光也化出九道火烧云似的大红尾巴。莲台上的赤狐狸并不魁伟,只有大犬的身量,十六七岁的娇小少女便能满怀抱住。但观水显相的一瞬间,滚滚的妖气立时弥天,阳秋城无所不覆,连城中的光阴都停滞了下来,鼎沸的人声悉数沉寂。

    只要赤狐狸稍微挥动一下那火烧云似的尾巴,阳秋城整个儿便要劈裂成半。

    琳公主还是点漆瞳孔,但瓷器般的肌肤显出了金纹,观水的妖气仍让她情不自禁的紧张。其余阳秋城中的妖、半妖,无分昆仑、散修、十家、城民、收押的拜月教徒都显出灼灼金瞳,好似在暗夜中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在我的经历中,这是可与挥动旄头星的白虎神、决战天落真人时让万物丧明的萧龙渊并驾齐驱的妖气。

    长老会全是不知所措,乐静信更是满脸懊丧。在大庭广众之下,观水赫然现出了狐妖相。

    赤狐狸注视着七尾苏,道:“你们苏氏这些狐狸的小分支,纵然不知道未济氏,血脉里也该惧怕渊源洪荒的九尾狐吧。”

    一直镇定的七尾苏手足战栗,他无法抑制自己,脸现出了老狐狸的原形,随着赤狐狸的意念尖叫了起来。阳秋城所有的狐妖,半狐妖,无分昆仑、散修、十家、城民、拜月教徒,包括聚仙班的苏芃,都显出了各色各样的原形,随着七尾苏向月嗥叫起来,回荡在赵地的诸峰之间。阳秋城一下变成了半个妖窟!

    观水收了狐狸相,仍坐于莲台之上。群妖如蒙重赦,陆续地变回人形,或者解除了金瞳的戒备。

    七尾苏五体投地向祖师跪服,两行清泪泉涌,“请祖师指导七圣会!”

    观水向安贞吉道:“那七圣会的二席归昆仑,二席归星宗,洪荒宗留二席。还有一席,就看剑宗那个顾天池了——他不选择,我就要拿三席。”

    ——看来,观水祖师早说服了那个芭蕉猴妖归附于昆仑,反正他有的是让妖怪听话的仙枣。

    安贞吉道:“五百年过去,真让我刮目相看。这一回合,是你先下了一城。那就等任公子的下一步棋吧。”

    安贞吉显出了蜿蜒里许的金龙形,将七尾苏摄上背脊。又一摄,却将花落落也摄上了背。琳公主一惊,喝道:“色老龙!休要强抢民女为亲!”

    我却拦下公主的剑——花落落的神情并没有慌乱。

    花落落从龙背上向我们、向慌张的聚仙班唤道,“这位安龙王要带我去见哥哥。我们的戏还有许多不足,我要去上月宫向安龙王学习。文祺代理我的班主,诸君努力辅佐她!三个月后我们会重逢的!”

    龙隐没在阳秋城的河水中,只余潮声。我明白了安贞吉为什么在戒备森严的阳秋城出入无碍——天下的水相通,这条龙的水遁术修炼到了巅峰,从阵法照顾不到的水井沟渠由他穿梭。几十个呼吸之后,那龙就该到海边了吧。

    观水并不拦阻,反向大众琅琅道:“你们也可以知道,昆仑宗调和人类与妖族,并非是故作姿态。我是半妖,禀赋了洪荒之血,是一切妖族的护持人;我是修真世家之首陆氏的嫡脉,是一切修真者的护持人;我是昆仑的祖师,也是一切种民的护持人。我在赵地推行新戒律,示现妖形,不避猜嫌,正是要调和汝等的恩怨。”

    那些在押的拜月教徒大半都是或纯或半血的妖怪,原来也都五花大绑着上莲台听观水**,如今都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大声嚎啕。拜月教的几个大狐妖皆说,拜月教原来是狐族开创,被萧龙渊窃据。他们今番遇见了真主人,请求戴罪立功,坦白拜月教的隐秘,作观水大狐妖的先锋,杀光那些萧龙渊蛊惑的拜月教徒。

    文侯即刻命令,重新甄别这些改悔的拜月教徒。

    依附昆仑的散修和十家各个精神振作。众人都是各派的英杰,妖国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对宗门的疑虑,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观水现身说法,又大显不可思议的神通,群修皆澄清杂虑,腰杆挺直。

    五百年前的事情,几个耐烦去作学究般的考察,单凭观水这返虚活生生地亲临指导,群修都有了底气:其他宗门的祖师不是陷于道隐,就是缩头不出,独昆仑这一家气势如虹,天下又有哪一个门派可挡呢?

    阳秋说法就此散去,转眼已是三天之后,七月二十五日的下午。

    观水给昆仑的长老会平白添了许多麻烦,无数事务,原来连轴转的文侯却闲了下来。

    今番,文侯又邀请我和琳公主到府衙的后花园喝茶。聚仙班失了花落落,临时向全城人宣告歇演。文祺和遵礼带着一班人投到了文侯的后花园。在帝都时,文侯就是与他们熟极的票友。如今文侯赋闲,慨然揽下替聚仙班改戏重排的担子。

    府衙的大堂上,文侯幕府里几大刑名家、纵横家、货殖家忙得焦头烂额,文侯把一切事务都扔于他们。如今是一个叫来俊村的刑名家,一个尖嘴猴腮的道胎金丹总管一切。

    后花园是文侯诗经的一页所化,这番叫《金谷园》,园内时而是旦角婉约的南音,时而是花脸豪放的北声。这次文侯请的茶客格外多:昆仑的三大真人,颜、知、乐俱至。还有殷元元、昆仑的几位道胎师兄。另有星宗的原芷、龙虎的梅芜城。都是宗门人物。

    琳公主挨她爹爹坐,我也随琳公主。

    主座上文侯叹息:“可惜樊无解道友在破西域时就分别了。如果有一个剑宗的人在,祖师总要卖点他们的面子。”

    殷元元咽着配茶的点心道:“可我觉得观水祖师比大家聪明多啦。大师姐来阳秋城,时时刻刻担心妖族反叛。观水祖师来后,全城人都觉得我们和妖怪差不多,原来是一家亲。如今其乐融融的,不好的很吗?虽然我是人类,但我向诸位说,妖怪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昆仑种民,每家人都养一只灵兽,我家的灵兽也是一只小狐狸。中土的事情了解后,我要勉励家里的狐狸,努力化形成人。做妖怪是灵兽的第一步,以后也要拼搏到昆仑的祖师。”

    乐静信呵斥:“你这愚儿!祖师显妖身的事情,有利有弊。拿七圣会的一席,在赵地收复妖心,是利,但祖师未尝不能采取更委婉的手段;可在中土他处人类的眼里,我们昆仑岂非与萧龙渊混同?是弊无误。”

    琳公主抢道:“本公主也要入七圣会和七人会,中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可以先从赵地开始习惯起来。”

    乐静信向她白眼。

    知北游微笑着接下乐静信的话:“人类畏惧的是琳公主的白虎神形,喜爱的却是你的明媚仙姿。”

    见琳公主气消,知北游继续道:“显妖身的事情,我们且不去谈。观水祖师的另两桩事却尤其让我们诧异:其一,许诺凡人凡妖皆谓种民。其二,指责剑宗为魔道。第一桩事,公然藐视了大正王朝的制度,全把赵地视为昆仑的禁脔;第二桩事,公然与剑宗撕破脸面。

    我自然知道,观水祖师对剑宗有着刻骨铭心的怨恨,可未免太不留余地,太不留余地了。龙虎宗的梅芜城也在,观水祖师那言语,难不成损贬龙虎宗与剑宗同居中土五百年,不知近邻之恶?”

    梅芜城谦谦谢过,“谢知真人周全我宗。”

    我问:“有一桩事情我一直蒙在鼓里,恐怕龙虎宗的道友也浑然不觉,烦求长老会的诸位真人告知:是什么时候,昆仑与星宗暗中联合,立下渗透入七圣会的策略。”

    知北游还没有开口,却是原芷发言:“我奉师尊屈灵星之命在文侯帐下效力,也有联络两宗的使命。星宗与剑宗也有五百年不返的誓约。五百年之期已结,我们在解除帝都之围后,与贵宗达成了互助协议,我宗的报酬是,得到燕地一处向中土弘法。”

    长老会二真人都没有异辞。文侯不响,安贞吉来时她尚无法判断老龙意图,显然文侯并不知道何时原芷竟然绕过了她,径直向昆仑的长老会交涉,也不知道长老会竟然隐瞒西军统帅。

    知北游圆场道:“这件事情隐秘,能够成就也实在我们意料之外,原来并不想劳累小艾你分心。原将军与我们昆仑血脉相连,又深得小艾你的信任,星宗让她执掌未来的燕土,我们看是再好不过了。”

    知北游又向我道:“原师侄,我们长老会对你并没有成见。过去的冲突,纯是为公事相争。你看,你姐姐,我们昆仑也视作自己人,并不分彼此。”

    我向原芷道:“那祝你达成一直以来的心愿。”慕容氏的故土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原芷道,“未来的燕土也会款待诸位道友。”

    我向众人道:“我们联合了星宗、龙虎的道友,两宗都得到了合理的报偿。又抛出了七圣会的席位让顾天池自动上钩。就等着顾天池举荐妖猴,那剑宗自毁根基,分裂为三了;如果顾天池隐忍退步,那他们就全无在妖族中的发言权。观水祖师举荐芭蕉老猴,我们并和星宗一道瓜分洪荒宗。如此看,观水祖师是胜券在握,不必韬晦了,那就只好由他玩去了。昆仑岂能享受了返虚的好处,却不要返虚的坏处呢?”

    如果其他宗门的祖师都如观水这般热心世间,我们昆仑岂能到这一地步?剑宗的魏峥嵘、云仙客若在,我们还能在阳秋城中喝茶吗?

    乐静信大怒。知北游止住他,目光转向颜掌门。

    一直冷看的颜缘道:“原剑空,从上一世起,你是观水的法嗣。这二世他待你如子,你去劝他。宗门不是返虚祖师一个人独断专行的地方。道树老而不凋,就没有后来仙苗进步的余地。他若想昆仑长住世间,便该适可而止。”

第三六六章 复古

    拜月教供奉萧龙渊的神庙如今改成了昆仑的道观,道观四面俱栽植了一株老海棠,新题匾曰“四海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观水来的金丹弟子、外门弟子都入住四海观。南面的正门人流如堵,我挤不进去:连日来,应观水号召,金丹门人和外门弟子无偿给阳秋城老弱妇幼诊病治疗。急病重症、积年残疾者自不用说,就是偶尔头疼脑热,乃至没病的,都蹭上门来求几粒昆仑仙丹、灵验不灵验两说,至少沾一点仙气。

    我绕了一圈,找到西门僻静处,翻墙进去。正巧见到,小象妖卢难敌正与几个外门伙伴踢毬玩。

    “你们怎么不去治病救人?”我笑着问。

    “阳秋城又不是没匠人。断手断脚的找木匠装义肢去,看花柳看伤寒的找医生去,仙丹他们又服不得,暴餮天物。我既不想捏糯米丸子糊弄凡人,也没心情伺候凡人,尽打扰我修炼。”

    “你们毬踢得开心,也叫修炼?”我问。

    小象白了我一眼,“动静坐卧俱是修炼。昆仑上清经有四种筑基功夫,与服药搭配,统括存形存神,是常坐三昧,常行三昧、半坐半行三昧,非坐非行三昧。我们修的是常行三昧中的踢毬三昧,你不知道?”

    金丹之前我修炼的是南宫家一脉传的星宗筑基功夫,又不去度人院带零基础的小孩子,懒得读昆仑的。我没有吭声,以免暴露了虚实。

    卢难敌不知好歹,继续诌道:“你们人类有一个叫高俅的球圣,修炼的便是踢毬三昧。我教教你吧,那高俅——”

    我打断了他的信口开河,差点给这小妖给耍了,问:“常欣在哪里,我找观水祖师。”

    卢难敌指了个祖师夫妇寮房的方位,小象在我后面还不忘记喊,“你要是向常知院告密,就是小人!”

    常欣蹲在祖师寮房的庭院里,聚精会神地看两窝蚂蚁打架。一窝红蚁,一窝黑蚁。庭院的阶梯上摆放着各色香料瓶子。不同香气能导引蚁群不同的反应。和合不同瓶子的香料,能生出更微妙的香气,引导蚂蚁进行更复杂的行动。

    我道,“可怜两窝蚂蚁,浑然不知道它们的争战全是常师姐暗中操纵。”

    常欣道,“人见人殊。拜月神庙时,两窝蚂蚁便在此处;昆仑来时,它们仍在此处;有日我们离去了,它们怕还是在此处。那样看,我们这些逗蚂蚁的才是飞鸟般的过客,反是蚂蚁引来了我们。”

    常欣抬首起身,出了定,任由蚂蚁们互相忙去。她道:“原知院勿怪。我与其他昆仑的师兄弟不同,他们不是采炼百草、便是牧养灵兽。我既觉得草木无情无趣,又不忍心经历灵兽从生至死的离别,只好钻研虫子的法门。萤火虫留在昆仑了,只好逗逗蚂蚁解闷。”

    我向常师姐请道,“我受掌门和长老会之托,前来劝谏祖师:取消或者缩减招募阳秋种民的计划;还请祖师允可,禁止诽谤盟友的言论扩散。”

    常欣身后的屋子里没有反响。

    常欣道:“每个宗门的道观都会圈入自己的种民,这是古时道门遗留下来的传统。第三代和第四代的门人没有经历过三王十家魔焰熏天的年代,以为亮出道家长生不老的诱惑,仙苗自然会流入洞天。他们不知道,那时候,列王和十家垄断了世人的流动。道门又坚持绝不妄语,不能保人长生,更不能保人证道。列王和十家却向仙苗们许诺了能够轻易兑现的荣华富贵。如果没有永远依附道门、追随道门的种民,道门早已经断了传承,更不会有今天的宗门。

    在老君观还是本山的道门时代,我们有百万户种民,天下也只有种民懂得经营灵脉、制作火器、宝船;世俗的凡人全是牛耕桑织,挥刀舞剑。等到太一山作本山时,放任种民入世,全宫观只保有三十万户种民,叛党们也拥有了凌驾于道门道兵之上的炼气士军队。道门怎能不灭?

    圈入阳秋城十万户人家并不算多,当今天下人口数万万,种民非圈上数百万户不可,一切灵脉的营生也要陆续收回宗门。”

    我倒吸一口冷气。如今天下一切紧要行业都依赖灵脉,就像人不能断绝饮食。宗门的各大修真世家跨越世俗世外,在宗门他们有盘根错节的师徒与同门关系,在世俗又有富可敌国、支撑无数人口生计的灵脉产业。对此,剑宗熟视无睹,大正王朝无可奈何。

    观水力求复古回到道门号令一切的格局,那是要将一切修真世家得罪个遍,也大动世间的尊卑贫富秩序。只有种民觉得痛快。

    我道:“常欣师姐也是昆仑的种民?”

    常欣道:“是。但我并不厌恶世家。我很喜欢文侯这样的师友。可道最大。”

    她道:“原师弟,我夫君诚心向你们讲过:古时,求道者称道士,熏道者称种民。其余凡人,没有求道之心,若存若亡。道门的消亡,正是从纵容三王那样的入世派开始。天下一切的世家本都源自忠勤的种民。可才有了一点微薄的道行,那些道士便不求精进,追求用神通玩乐享受。当初太一山支持他们入世,红尘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才有了道门的根本分裂,如今的无人证道。我夫君只是恢复道门的传统。”

    我道:“景小芊向观水祖师请教如何证道,观水祖师并不能给她铸造心印。道门已随着出世派一并消失,祖师无论如何竭力,也不过是恢复一具枯骨。”

    常欣一剔眉毛。

    屋子里的人喝道:“那个消失的道门才是一具枯骨!没有一个新的证道者会从那里出现!道门塔林不再回应任何人的求道,他们那样的出世派一惯自私冷酷,完全违背了度人的戒律。五百年来,我们的这片大地虽然没有人证道,但依旧有着证道的可能。我会花上几十年、一百年,几百年,让天下回到一千年的格局,那时我们会汇聚足够多的求道众铸造心印。”

    观水推门而出,他炯然的金瞳注视我道:“你告诉颜缘和长老会,还有一切修真世家的门人、他们要割断的只是世俗的爱染,得到的是五百年后的证道。如果不耐烦不愿意,就请自行入定。往日我任长老会行事,绝不是惭愧什么妖形,只是恨自己亲手坏了全祖之形,无德指挥昆仑。我立誓绝不再伤害任何一个昆仑门人,也绝不许昆仑门人相伤,我会在功成之后唤醒他们。”

    常欣温柔地劝我道:“原师弟,先说服颜掌门,再说服长老会。你是我夫君的法嗣,从你第一世起就是孤儿,他抱你归山。你转劫时,又是我夫君护持你平安,屡次袒护你到今日。他比你的父亲更像父亲,你要听他的话。瑶真人若非看我夫君面上,怎会允可你与她的娇女结成道侣?瑶真人天下之尊,岂肯与海盗结成亲家?”

    年轻时任谁都不能让我做不情愿的事情,我也永远和小芷分道扬镳。眼前的人连着二世照拂我,我虽然仍不愿做不情愿的事情,但如今的我知道了道家的柔软。

    我向观水道:“师父的眼界超过了昆仑的一切真人和元婴,我会照您的意思说服他们。可是我们习惯了五百年来的世界,还请师父宽限时日,至少等我们与剑宗见个分晓之后。洪荒宗从来不是您的目标,剑宗才是。不,整个剑宗都不在您的眼里,魏峥嵘才值得您重视。”

    观水不言语。

    常欣领我离院,小声道,“如此两面皆好。”

    观水立在庭院,忽然命我止步,他道:“龙虎宗的守一要索回十绝阵图。你安抚好长老会,随梅芜城去龙虎山见他,大方还图。得不到的东西不必贪恋,修复我们两宗的关系为上。还有,留意自己安全。如今的修真界,你的性命最要紧,昆仑不能无你。”

    他将一个小青铜炉捎我,却是药师真人监管的九转造化神炉,并神炉的运用之法一道传授。

    “药师留守西荒的本山,我们特许你掌此宝荡魔。”

第三六七章 还图(一)

    长老会求来了观水祖师的宽限:原定圈入十万阳秋种民减为三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七万的种民缺额,日后从赵地其他城池补足。另外,昆仑门人不得外传对剑宗的议论。

    长老会也终于明白观水祖师复古的意图不是玩笑,至少在表面上他们不再违抗祖师。阳秋城的政事从府衙移交到四海观:昆仑宗的元婴丁锦鲤既然不擅长军务,仍请文侯帐下的原芷负责威慑妖国的西军,观水祖师任鱼怪丁锦鲤担任阳秋城祭酒,文侯幕府的道胎金丹来俊村任阳秋太守,落实阳秋祭酒的指示。

    这几日,西荒的群妖也陆续来到。山河榜禁战止杀,除青鸟句芒仍守悬圃,北荒的象王、鹦鹉山的牛王玄都、西域的狼王罗木罗等都放心赶至阳秋城侍奉琳公主。闻听琳公主入七圣会的决断,象王带头在阳秋城买地买灵脉,另造起一座白虎神庙,与四海观、阳秋府衙,夹成一个三角形。

    文侯既无军务又无政务,更显逍遥。观水祖师和常欣也莅临她每日茶会。他们和西荒的妖王、诸位长老、文侯、景小芊等各派俊杰切磋道术神通、纵论天下人物,宾主甚欢,似乎都不再介怀种民的争议了。诸金丹门人、散修也勤练不辍,临阵磨枪,要在山河榜上争光添彩。

    夜深,我和琳儿在别院里的架子床上互相搂着。妖猫四万亿窝成球,占了床角。神念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观水。

    琳儿道:“你终究没有和他说老君观的事情,也没有坦白念想世界里的经历。”

    我问琳儿,“世上的父母是怎么待子女的?”

    琳儿道:“你我都是做别人子女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我娘便是返虚,席卷中土的王上,待我也是喜怒形于色,没有半点心机。好起来的时候带我上天去月亮玩,入海逛水晶宫;要是我顽劣了,或是她心情不好,那可要严加责罚我,用戒尺打得我手心,或把我限在小白虎的形体,揪我的尾巴倒吊着,那可疼死了哟。真和一个普通妇人没有二样。”

    她的语气是埋怨,眼里却含着晶莹的泪。

    我也笑道:“我娘也很是狠毒,如果我读书练武不勤快,就拿铁钳打我腿。真是把铁钳都打断,刻骨铭心呐。现如今,我还有梦到她拿铁钳时凶神恶煞的样子。”

    琳儿笑道:“反正你们海盗有的是断续接骨的膏药,不会弄瘸你的。”

    她忽然道:“你觉得观水祖师仍是个陌生人,还提防着他。”

    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懂如何与两世的父母相处。今生我已经有了父母,虽然情理上,观水祖师是我前生的师父,没有他前生的悉数照拂,也不会有今生的我。观水祖师并不是剑宗的云仙客那样无情的人,我能从观水祖师和常欣师姐身上体会到和我们类似道侣之情。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如师如父的观水祖师亲切。我并非说观水祖师该屈尊对我亲切。我父亲也不亲昵我,但我就是知道,我有出息,他会欣慰。观水祖师,他就好像待一件好宝贝一样待我。我们甚至连面都不必见,话都不必谈。只要每次我能奉上令他满意的战果就行了。”

    我顿了下道:“而且我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和魏峥嵘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仙客,还有魔塔里的那个返虚都知道这一点。我怎么能够相信,观水祖师会真心亲爱一个与他最厌恶的人那么密切的孤儿?他最厌恶的人大大侮辱了昆仑,逼死了全祖。除非观水祖师对昆仑和全祖的亲爱是假的。他根本不可能亲爱我。”

    琳儿依偎在我怀里道:“那就只报答该报答观水的东西,把其余秘密都埋在心里吧。世界上有的人共事了一生,共住了一生,也互不相知的,比比皆是。观水也是讲理的道门人,你为昆仑尽了责任立了大功,他再如何厌恶魏峥嵘,也不会害你。就像长老会,拂逆观水,至大也不过是一个强制入定五百年的责罚。不过,我可不让你强制入定,要和你永远相伴的——观水也和其他返虚那样,很记挂你的性命,还把九转神炉给你了,我们一道琢磨一下吧。”

    我和梅芜城约定,八月前上龙虎山交还八阵图,请得龙虎山诸位真人起身上乌云城的山河榜。但琳儿入七圣会,西荒妖振奋,天下各处的妖怪也纷纷来投,她要在赵地招抚妖众,封禅神格,约束纪律,无法分身陪伴我同去。

    琳儿执意要我精熟运用了九转神炉之后,才可随梅芜城启程。即便山河榜禁战止杀,她还是不能放心我。

    我和琳儿各披薄衫下床,行至无星也无人的庭院中,我祭出九转神炉,注入神念,依照观水所授法门运转。

    那青铜炉渐大起来。随我的神念驱动,清凉如水的炉身也渐炽热,有神焰从无而生,在神炉里不住跳跃起来。

    我神念再催。铜炉连神焰,全化成了一个赤红天球。赤红天球再分出九个小赤红天球,十赤红天球在虚空中陀螺般转动,照得别院如同白昼。

    我的神念再催,十枚红宝石色的天球愈热,渐升成十枚金子色的天球,由十枚金子色天球再升为十枚钻石色天球。待我的神念催动至极,天球就像十枚宫殿般大的蓝宝石,在虚空中不住旋转。

    似乎阳秋城也响起了人们开窗启户看天示异象的喧闹。

    相应的,我的双瞳也从点漆转成纯净无染的红宝石,金子色、钻石色、稳定在蓝宝石色。

    琳儿不舍地凝视天空,满脸是小财迷的贪婪。

    我向琳儿道:“元婴中层的我凭借雷法总纲运御神炉御敌,不下于我师尊药师。真人的形体也会被蓝宝石色的天球一下毁去。但这只是神炉的妙用之一。”

    她点首,“瞧瞧这九转神器的念兽形态吧。”妖猫四万亿不知何时溜出了房。

    我一击掌,十枚蓝宝石天球忽地缩小,飞回了庭院,聚成一道蓝光。蓝光散去,显出念兽模样来。

    我脸上精彩莫名,这念兽实在愚蠢,是一只小孩子存钱的扑满那样的青铜小猪,还插了两只小鸟的翅膀,怪不得叫这念兽叫“亥”。

    琳儿捂着肚子强忍住笑,“全祖、观水祖师、药师真人一道炼的九转神器,念兽居然是这么个样子。我——哈哈哈”。

    她还是没有忍住,“四万亿上,欺负下这头小笨猪。”

    虽然如此,琳儿并没有大意,滚滚的阴气从大地深处涌出,笼住妖猫,那虎斑猫一下变成了黑得发亮的黑猫。琳公主的瞳色变金。

    那猫四万亿张牙舞爪地跳上浑浑噩噩的念兽“亥”的背脊,撕扯起来。

    我也不由认真对待,雷法总纲随心而动,我的瞳色转成了蓝宝石。那青铜猪连着转成红宝石猪、金子猪、钻石猪、止在了蓝宝石猪的境界不动,气恼地嗷嗷叫喊,一下子把妖猫掀倒。那猫肚皮上的黑气全数焚化,袒露出黄色斑纹的肚皮。猫痛得像婴儿哭泣那样叫。

    但随琳公主呵斥,四万亿不得不揉身再攻。我的念兽小猪全没有我本人那样身手敏捷,只晓得直冲直撞,扑棱着翅膀,用鼻子顶来拱去,与四万亿轻灵如鬼的步伐不可同日而语。来回半天,连那猫的一根毛也没有蹭到。四万亿的格斗技巧竟比琳儿还要高明,像靶子那样戏弄亥,但妖猫的抓挠每一次都是损敌八百,自损三千。一沾蓝宝石的猪妖,猫妖接触的肢体就烧了起来,又剥出斑纹的本身。

    我微微坏笑,喝道:“亥,回复自身!”新的蓝焰从小猪血肉模糊的身体生出。一个呼吸过去,亥就像刚出胎的猪崽那样光洁。

    九转神焰不但能御敌,还能重炼器身和活物的躯壳。耗下去,还是我这边稳赢。

    琳儿恼怒地用小拳锤我,收了四万亿,嗔道:“我这神器的本体是图书,最忌讳焚书了。”

    我也把亥收入纳戒,由琳儿欺负我够了。

    我道:“这尊全祖和观水祭炼的九转神器有烧敌、炼器、炼丹和炼躯壳的妙用。不过小猪的念兽形态还须调教,平常对敌我就当十枚剑丸放出即可,识相的真人会回避,不识相的真人要倒霉。我们的金乌剑和银蛇剑也可以凭借这神炉升至八转,不过那也要待我们晋升真人之后,几十年上百年的祭炼,暂不去想那事了。”

    消气的她道:“神炉的本主是观水祖师和药师真人,你随身带着,观水祖师也能时刻感知异常,但愿龙虎山之行无惊无险。”

    我亲了下琳儿,“我骑紫电飞龙,一日便可在赵地和龙虎山之间往返,其余时间就是和龙虎宗的真人磨嘴皮子。八月前我就回来,我们一道去魔塔救翩翩。”

    “嗯。一路平安。”她道。

    七月二十八日,我与梅芜城从阳秋启程,骑紫电飞龙驰往龙虎山,我脖子上悬着吊坠似的黑蜘蛛形态的十绝阵图。

第三六八章 还图(二)

    云海滚滚,景物变换,我与梅芜城在念兽背上才闲聊了小半个时辰,紫电飞龙就越过了赵地疆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下方大河响动,云层下已是帝都。

    大河之北是连绵不绝的帝军南垒联营,由郭子翰统帅。东与宇文军的营垒相接,西邻昆仑新征服的土地。

    忽然我的心念一动,向梅芜城道:“梅师兄,容我稍微耽搁一个时辰。我想下帝都,瞻仰一番益皇帝的塔。山河榜禁战止杀,料来剑宗人也不会阻扰我们。”

    如今昆仑宗与中土帝党已经貌合神离,只有在止战时期,帝都才不是龙潭虎穴。错过这次机会,怕是只能等昆仑宗领军队入帝都了。我想抓住宝贵的止战,完成圣心舍利的调查。

    梅芜城沉思了会道:“难得原兄有访古的幽情。今时虽然无妨,我们还是不要暴露宗门门人的身份为好。”

    我也不想节外生枝,遂戴上青狮甲头套,化身小妖狮无名;又取人-皮面具“樊有解”并牒文路引与梅芜城,当日樊无解走得急迫,他破十绝阵图时的假身份留在我这里。

    帝都上空禁飞,紫电飞龙降于郊野,我们二人将道行抑在筑基境界,结伴雇车入了帝都。剑宗固然鼓吹禁妖,山河榜期间总得放各路修士来往,禁令稍弛。我们又能出示前七人会开具的正牌牒文路引,一众炼气士登记后放行。

    秋雨沥沥,雾锁重楼。日头才过中天,帝都已经昏暗不堪。街衢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以及偶尔闪过的几骑巡城火铳队。

    破十绝阵图时,我吃过被凡人火铳手追杀,当无头苍蝇的亏,便熟读了帝都的地图。大益皇帝庙早已经毁圮,成了妓馆勾栏林立的虾蟆陵,独有塔仍在。

    梅芜城戴上斗笠,遮雨其次,重在自遮面目。即便他顶着“樊有解”的脸,也不乐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我领着他抄近路,踩着污水穿过三条小巷,益皇帝的石塔映入目中。雨天勾栏的生意惨淡,千门万户挂着朦朦胧胧的灯笼,关起门来顾自己的生计,时不时传出袅袅的练曲声音、男人和女人的靡靡之声。只见到一个流莺打着伞,另两位流莺半蹲在塔下烧纸钱。

    听她们念念有辞,是祭奠一位新丧的姐妹,那亡人似是偷了她妈妈的钱,和一个浮浪的游士私奔,被护院逮住活活打死。三个女人谈了会亡人一生的情情爱爱,又施舍了四支香花向益皇帝祈祷,三支为己,一支为亡人,求皇帝冥灵大慈大悲,助她们来生投胎到官家、商贾、仙家。

    梅芜城在神念里不屑道:“这等烟花女子有什么前程,居然也痴心妄想成仙。益皇帝是何等大英雄大修士,竟沦为了几个娼妓求愿的野神。”

    我对梅芜城的话不以为然。闪出巷子,向那三位姑娘客气道个好。

    那三人见我凶蛮的狮头,俱吃了一惊。一人忽然道,也罢了,瞧这狮怪雄伟,本钱必然不小。如今生意难做,也不挑拣。

    她懒懒走过来,与我议价钱。

    我照市价翻倍,与她一两一钱银子,另二人各半两银子,谈得却不是鱼水相戏,而是命令她们退去,任我查验石塔,不得泄露今日事情半点。

    三人识趣,躲得无影无踪。浓雾里,我开启了益皇帝的石塔塔龛,里面的金匮也没有皇帝的圣心舍利。

    我向梅芜城苦笑道:“到了如今,我疑心青丘君的舍利也不翼而飞,没有去宇文拔都的地界探险的必要了。”

    浓雾里却无人回答。即便隔雾三丈不见人,我怎会丢了梅芜城一个元婴呢?

    在帝都不宜大张旗鼓。我的鼻子嗅了嗅。中层元婴的神识独将鼻识超大加持。我离开益皇帝石塔,循着梅芜城的残香踱入一条黑魆魆的巷子。

    我弯下腰,去浓雾里捡一样东西。

    然后,我跌倒在地。我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绕颈一周的血线,我的头颅被切离了躯壳,就像一张纸被豁地裁开。

    “原剑空,谁也救不了你。”

    一只手取走了我项上的十绝阵图。

    是什么时候,我的背后多了一个全无法感应的人。他真是一个好极了的刺客,我简直是一个盲人,他的声音、气息、剑术,我一概不知。他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一切人妖正邪都默契遵守的山河榜止杀,对他就是一张废纸。

    唯一的疏漏是,刺客喊出了我的名字。可那些知道狮无名身份的人,不是我的师友,就是无法一击杀死我。

    他是一个上层元婴!他怎么知道我是原剑空?!

    喔,刺客是喊出了我的名字,但并不算疏漏,因为谁也无法再追查下去。甚至不烦收尸,我的劫火从虚无生出,把我整个人吞没。那个人飘然走了。

    躯壳是粗身,元神是细身。粗身已坏,细身大坏。两身皆坏,心则散逸,我则不存。

    ——魏峥嵘会来吗?

    淫雨霖霖。一只有翅膀的小猪溜出我的纳戒,从猪嘴里把造化生类的风吹入我的元神和躯壳。

    黑色的劫火里,我的元神沐风而苏,无头的身体将首级接了回来。我的手一抹,头与身体重合一处,只余下红线似的一圈细细疤痕。

    全身从头顶泥丸至足下涌泉,轰地一声贯雷洞彻。一切劫火荡尽!我的无明怒火大炽,瞳孔整个儿转成了蓝宝石色,再不掩饰自己的元婴道行。

    拔出银蛇剑,我踏紫电飞龙腾空而起,蕴含神雷向帝都发出了道门狮子吼,连带着引发六种震动:“堂堂剑宗,竟然在山河榜期谋杀宗门同道!真是毫无惭愧,毫无羞耻!你们都听得清楚吧,原剑空没有死!原剑空没有死!”

    十枚蓝宝石般的天球剑丸自我纳戒飞出,烧穿帝都护持大阵的天穹。我驾着紫电飞龙,浑身浴血,强行撞了出去。

    我的袖中飞出巷子里捡到的那件东西,是失踪的梅芜城故意落下来的纸鹤。顺着纸鹤的指引,我要找到梅芜城,还有失落的十绝阵图——那个刺客的人必然是让梅芜城失踪的人。

    或许未必是剑宗之人暗杀我。可那又如何呢?鬼祟的刺客唯恐人知,我偏要嚷到全剑宗、全帝都人尽皆知,光明正大,哪怕那人是上层元婴,也再没有一处藏身的地方。哪怕那人是上层元婴,也要沦为全修真界的公敌,孤魂野鬼!

    帝都的天空划过一道紫电长虹,一直贯穿到帝都之外中室山上的寂灭古寺。我念才一动,已踏入金丹时和画眉晓月比试的生死场。

    我愤怒的蓝宝石瞳孔中,一片碎砾残瓦里,另一个原剑空正在审问梅芜城十绝阵图的运御法门,他的脖子挂着黑蜘蛛吊坠,手上提了一口七转神剑。梅芜城的额上封了元神禁制,被拷问得遍体鳞伤。

    “原剑空,枉我信错人。想不到你们昆仑如此卑劣,竟然暗中杀人夺图。你们难道不怕我宗的守一祖师占卜出我的生死去留吗?”

    梅芜城语气淡然,其实强抑着怒意。

    那个原剑空呵呵笑道:“一切剑道皆归无常,那些卜筮怎么可能预测到无常的剑呢?我杀人,无论事前、事后,都无法被占卜到。”

    我走进寂灭古寺,喝道:“原来你并不惧怕祖师们的占卜。那一张万里云留下的人皮也让你化身众生,无人能够分辨。但是人证物证俱在,你又如何能抵赖呢?”

    惊惶之色从那个原剑空的眼中一闪而过。

    我向梅芜城大喊,“梅师兄,你说,是面前那个聪明人是原剑空。还是我这样一个脖颈上被砍了一条疤的笨蛋是原剑空呢!”

    梅芜城向我笑道:“我也是一个笨蛋。枉我修到元婴,竟然被一个上层元婴轻易击倒,带到这里。实在惭愧见到祖师和师尊。”

    那原剑空把脸一抹,就像一张画被擦了个干净,代之一张只有双目一口的无面脸。

    无面人开口,他的声音无从辨认,就像任何一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他道:“既然你知道万里云的画皮,那果然是魏峥嵘的一段。区区元婴中层,自投罗网,那让我再杀你一次!”

    我并非因为是魏峥嵘,才知道兰钦的画皮,无面人搞错了这点。

    “你也知道万里云的画皮,那就是顾真人了吧。”我道,“既然你要藏头露尾,就绝不敢动黄泉神剑。正面对敌,你杀的了我吗?”

    无面人冷笑,“当年万里云每一次隐秘行动都是委我从事,我杀过的魔头哪一个不比你这小孩厉害。”

    梅芜城惊愕地望着无面人。

    十枚蓝宝石天球封住无面人各处去路。三圈雷环环绕着我,我的银蛇剑解放出雷电真形,道,“我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帝都?”

    无面人道,“镇妖塔里有着魏峥嵘入定数百年的肉身。他既能凭缘法向我示现原剑空是他的一段,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一段在哪里呢?哼,全天下也只有老夫敢在山河榜期处置你,让天下拨乱反正。”

    我点点首,“好了,那我要人赃并获,倒看你如何在全天下人前抵赖。”

第三六九章 还图(三)

    无面人并不答话,他也不解放自己的神剑真形,反一把揪起梅芜城的脖颈,以他为盾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向着十天球和我狂飙般的雷电急趋过来!堂堂真人,竟拿同是道友的龙虎宗唯一的新锐元婴掩护!真是我三生三世都不能梦想到的境界!

    他的人影揪着梅芜城时而向着蓝宝石天球,时而向着银蛇剑的真形,走的是连环般的圆舞步伐。无论我如何动念,第一击必然将梅芜城打个半废。

    我的神雷赶紧半放而收。才几个刹那,无面人便过了银蛇剑的锋芒,欺入了我三重雷圈之内,人肉盾牌梅芜城一下烧了起来,他的上半张脸面即刻烧个干净。我又不得不撤走了雷圈。

    又一刹那,无面人与我贴面而视,我被逼着让了二招,七转神剑已透过青狮甲,没入我心口。

    十枚蓝宝石天球方才追回,已然迟了一步。我心念一动,十球化成十道蓝光,摄入我的泥丸宫内。

    无面人把烧了半张脸的梅芜城扔在一边。七转神剑在我体内一转,把我的肉-团-心搅得粉碎。

    我的银蛇剑坠地,两手耷拉下来,仍努力扯住无面人的衣裳。

    无面人不屑道,“方才的气势如虹呢,真不堪一击!”

    “蒙你的教诲,我才学了点东西,怎能即刻就去作鬼了?”

    我衣裳下的青狮软甲本覆盖着手臂,随我念动,双手化成了一对七转狮子爪,死命扎进无面人的衣裳里。他的衣裳也一下被我狮子爪穿透,爪子沾在那块万里云的画皮上:这画皮千变万化,却仍是一块七转的皮革。我的爪子插了进去。

    “临死作什么妖怪!否则,我把你全身都肢解了!”

    无面人全身猛抖,我却死命抱住他不放。狮爪子将他的画皮从后面撕开一条口子,我的神火从指尖生出,顺着画皮的肌理侵入各方向。

    无面人的七转神剑释放出十束剑光,我的五脏全被粉碎,十束乌黑剑光就像十杆长枪从我的后背透出,我的头颅以下全成了血人,我大概成了一幅红刺猬模样。

    我向无面人冷笑起来,

    “我不必赢你。只要撕烂这张画皮。你的真面目就大白于天下,全天下人共诛你!”

    披挂了无面人全身的万里云画皮燃烧起来。

    “我的剑方才不过从前至后。如今从下至上,把你从头至尾切成两半。看我们谁先谁后。”无面人道。

    无面人的七转神剑自我被粉碎的肉-团-心上扬,一柱乌黑剑光直贯我的脑顶!从我的脑门穿了出来。我被从中切成两半。

    “等活地狱!”半分未分的我也道。

    昆仑九转造化炉的神风从我四肢百骇源源不断地涌出。断裂的身体重连,粉碎的心和五脏还原。连带着切成条块的青狮软甲都补回原样。就像佛经里所说的,在等活地狱受苦的人,无论刀山、油锅、车裂、粉碎,只要被地狱的魔风一吹,即刻复原等前!永远受地狱之苦。

    我流下了泪。造化炉是不断重铸躯壳的救命法宝,何尝不也是让人永远受地狱之苦的酷刑。

    为了击败顾天池,我愿意受等活之苦:这一个法门我糅合了五劳七伤手印、诸天雷法总纲与造化神炉的妙用,也是观察武神不死印后的体会。

    “地狱森罗,魔性显然。那看你重生得快,还是我粉碎得快!”无面人的剑仍在我的体内,乌黑的剑光十面射出,我的身体即刻了齑粉。

    “无间地狱!”

    我的元神道。

    我已无泪,我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地攫住顾天池,仿佛像一个靶子,把顾天池刺出的剑定死了似的。

    此名“无间地狱”,超凌等活地狱,入此地狱者,刹那生灭灭生,受无间断的痛苦。顾天池的剑即便能在刹那粉碎我,我也可在刹那重生,仍受他剑之苦。

    我的身体看似不动,不知道顾天池杀我几次,也不知道我重生了几次。

    自顾天池的脖颈之下,万里云的画皮全部烧净,只剩顾天池头上的那张无面脸。

    “原师弟,你是何苦!唉。”梅芜城站了起来,他的上半边脸烧毁,显出森森白骨。但封在上半脸刻骨的元神禁制也被毁去,重能运御元婴道术。他的手中多了一道写真符纸,将我和无面人搏斗的场景全录入其中。

    顾天池不得不一下跳开,将那七转神剑弃在我的体内。一手捂着残存的无面脸,一手凭真人剑意凝了一束剑光,去杀梅芜城。

    不必靠九转炉制造无间地狱,十道蓝宝石光又从我泥丸宫射出,拦截顾天池。他再不能挟梅芜城制我了。我这番学的是兰钦游戏弹丸的用法,十光化百,百光化千,织成一张宝石蓝火罩子,将顾天池笼住。一道蓝宝石光侥幸擦过顾天池的脖颈,虽不能伤他,却将顾天池脖颈的蜘蛛坠子打在了瓦砾里。那蜘蛛忽然又似醒了过来,八脚轻点,一眨眼便爬回我的脖子。

    梅芜城在蓝火罩子外面从容录摄。

    我从身子里拔出顾天池弃掉的剑,死死抓住,整个人横倒在地,不住大笑,“顾天池,即便保住万里云那张画皮的脸。你的剑也是一个赖不掉的物证。”

    这七转剑如果解放真形,不必等我创悟等活地狱的道术,就能了结我的性命。顾天池不敢解放此剑真形,只敢放射剑光,证明这是顾天池的本命神剑。与他不动用黄泉神剑同理,一旦暴露,皆是证据。

    顾天池那张无面的脸怒得挤成了一张揉皱的纸,“天不助我,观水那贼竟赐了你造化神炉。”

    我手中顾天池的本命神剑忽然涨缩屈伸不定。梅芜城慌道:“原道友快弃剑。他要自爆本命!”

    手比心快,我应声扔剑,顾天池的剑落入中室山的幽谷之中。好似天崩地裂,此山一摇,有似叠至极高的豆腐,层层坍下。

    顾天池的口似关不住的水龙头,老血和白沫哗哗吐出,人似癫痫发作,在蓝火罩子四处乱撞,至高的九转神火在他的身体上烧出无数透明窟窿来。我第一次见到本命法宝被毁的情形,就如自残一般,无论身体和元神俱是无可挽回的大创。

    数十道剑光从帝都方向,朝中室山疾驰飞来。这是我当初在帝都狮子吼的意图。

    顾天池依旧捂着无面脸,发疯般地撞开蓝火罩子,也再不能从容搜检乱石堆里梅芜城和我,慌不择路地往废墟外面逃去。

    半个时辰后,一众帝都来的修真者将两个半人半鬼的元婴从乱石堆里刨了出来。

    一个元婴自双目以上半张脸全毁,显出半个额头的白骨,如何看都是一个邪派修士,却自称是龙虎山的嫡系门人,他们宗唯一的新晋元婴梅芜城。

    另一个元婴赤身**,仅凭一张狮子皮遮体,脸倒正常,只是满和着血与泥。他,也是我,自称是昆仑宗观水祖师的法嗣,昆仑荡魔院知院原剑空。

    数十群修的神色又是好奇,又是讥笑。那领头的男修真者目光冷峻地扫视我与梅芜城两人,手始终按在佩剑上,一言不发。

    另一个女修真者也是面如霜雪。莫语冰斥道:“原剑空,山河榜期间各宗各派禁战止杀。你私入帝都也罢了,强攻帝都大阵,放言娇笑是欺我们剑宗无人吗!你又用雷法轰炸京畿的中室山,到底意欲何为!”

    我环视了一圈,确定围观群修不止是剑宗中人,人群里还杂着驻在帝都的龙虎宗石子明、昆仑宗的知了义等。我遂向那领头的男修真者道:“晓月兄,恭喜你晋升元中。能否与我一件袍子遮身?你们剑宗既然杀人不成,至少送我一件衣裳压惊。”

    人群里,石子明大惊失色道:“原院主,你们何故到了帝都?剑宗的道友们向来以身作则担当天下,又哪里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破了规矩?”

    他指着画眉晓月道:“天下人虽然皆知晓月道友,与你积怨极深。但他以天落真人为榜样,只会在天下人见证下与你公平一战,绝不会暗中害你性命的。”

    我微笑道:“石道友,那我和梅芜城是无事到帝都来自残玩,还闹出动静请剑宗的朋友看白戏吗?”

    “这……”石子明显出疑惑之色。

    晓月道:“让原剑空放完厥词。若他坏了山河榜规矩,又污蔑我们剑宗,我们荡魔院便再押他入镇妖塔又如何。”

    我冷笑,然后请石子明、知了义取药给梅芜城治外伤。知了义纳戒恰有一件昆仑道袍与我。虽不合身,我也将就穿了。

    梅芜城指着我脖颈上蜘蛛坠子道:“我奉本宗徐掌门之命,与昆仑原道友护送我宗的十绝阵图回龙虎山。中途我们微服入帝都,瞻仰益皇帝的遗塔。不料在帝都我被一个上层元婴偷袭掳到此地,原兄也险死还生。原兄不愧是我们宗门的表率,仁侠过人,带伤冒死追来此地援救我,与那上层元婴恶战。也幸诸位来到,那上层元婴畏惧形迹暴露,落荒而逃。”

    他说罢,从袖中取出方才记录我与顾天池战斗的写真符:

    写真符上三人激斗。我和梅芜城的惨状栩栩如生。独有顾天池的形状模糊,如同一个纸片假人。我和梅芜城俱是愕然。果如顾天池所言,他有无常剑心,占卜不能测,记录失其真。

    我们没法一下子指认顾天池。不过,至少证明了的确有一个上层元婴在触犯山河榜的禁令危害我们的性命。

    莫语冰道:“同门互救,理所当然,我们剑宗人人如此,没什么可夸的。大概原剑空杀过宗门人,今番倒能救人,在你们龙虎宗眼里,就显得稀奇了。如今山河榜期间,往来帝都的正邪两道上层元婴都不在少数,梅芜城,你们昆仑和龙虎征战西域,也得罪过不少。凭什么说是我们剑宗的元婴害你们。”

    梅芜城只好缓缓道:“那位上层元婴的剑道无匹,贵宗之外恐怕难做第二人想。”

    我道:“梅道友,理站在我们这一边,不必顾忌剑宗人脸面,吞吞吐吐的。晓月、莫语冰,是顾天池刺杀我们。”

    人群里几个剑宗小弟子果然纷纷嚷叫起来:“休得污蔑我们帝师、污蔑我们荡魔院。顾真人如今远在汉中,岂能现身帝都?你们也说是临时起意潜入帝都,连你们自己都行无定踪,顾真人又怎么能算到?”

    莫语冰也是不屑地嗤笑。

    我暗思,这些剑宗人怕全不知道魏峥嵘与我的联系,也自然不知道顾天池与镇妖塔的沟通。可我即便不能拿出证据,也要散布对顾天池不利的流言流语,埋下他们对顾天池怀疑的种子。

    我道:“自然是你家真人神通广大咯。他被我夺了本命神剑,不得不自爆。你们山里捡捡,或许能捡到几块残铁。回头再让顾天池出示下他的本命剑,拿不出,便是他了。”

    莫语冰击掌。果然有剑宗门人向他奉上几片神剑残块,是光彩熠熠的五行之精。

    她审视后道,“顾真人的本命神剑叫不毛之剑,是万里云祖师亲赐的草木七剑之一,但我们俱没有见过,也没有轻慢请真人示剑的道理,这区区残块全然无从证明。更何况,这世界虽然我宗的剑道至上,但也有个别通武道、有神兵的厉害元婴,武神周佳便是其一。原剑空,我剑宗断没有害你的可能,即便天下最痛恨你的晓月,也能克制对你的杀意。”

    众剑宗人点头称是。我看到了,晓月的手一直按在佩剑上,没有向我出手。

    晓月终于开口,“原剑空,我现在就押你们滚出帝都,永远别让我在帝都第三次看到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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