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劫
一条羊肠小道逶迤在崇山峻岭间,小道只有三尺来宽,既不能行车,又不能骑马。道的一旁是陡峭的崖壁,另一旁杂草丛生,古树参天。时值盛夏正午,太阳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无与伦比的热量,仿佛要把大地烤焦一般。翠绿欲滴的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穿透过它那层层的身躯的阳光,映在林间小道的地下就成了斑斑点点。
忽然,从小道的远处飘来一阵歌声:“‘大江东去,浪花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韵调曲折,豪放慷慨。唱得正是苏东坡的《赤壁怀古》。
歌声未歇,从小道上走来两人。当前一人三十多岁,头戴方巾,身穿青色长衫,手里摇着一把玉骨描金折扇。举止儒雅,气宇轩昂。歌声正是出自这人之口。而他正是新任池州知府王子服。他的仆人阿宽,肩上挑着一个担子,担子的一头是行李包裹,另一头是个精致的木箱子,亦步亦趋紧随身后。
王子服在当县令时,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正绩卓著,遂被擢升为池州知府。此时他正是与仆人去池州上任。
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了炙热的阳光,走在林荫小道上甚是凉爽。小道崎岖难行,王子服手摇折扇,轻身而行,还不觉得怎能样。但挑着重担的阿宽却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就听阿宽道:“老爷,我快走不动了,还是歇一歇吧。”王子服停步回身看着一脸疲色的阿宽,歉然道:“你挑着重担随我一路走来,却是累了你了。放下担子,就在这歇一会儿。”说完,在道旁拣块石头坐下
阿宽放下担子,又取过水壶先给王子服喝过,自己也喝过水后便坐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敞天衣襟,顿觉凉爽多了。阿宽纵然是体魄强壮,但挑着重担一路行来,这时也有些吃不消了。坐到地下就觉浑身酸痛,好似散了架子一般。阿宽道:“听山下的人说,这一带常有野兽和强盗出没有,但愿不要被我们碰上。”又问:“老爷,还有多远到池州呀?”王子服道:“这已是池州地界了,翻过了这座山,估计在天黑之前就能进城了。”他这次上任,之所以放弃轻便的舟船,实是没有太多的钱付船资。仆人阿宽已跟随他数年了,此次上路上肩挑脚行,最是辛苦。对阿宽的忠心和无怨无悔,他心里甚是感激,又怜悯地道:“确是苦了你了!进城后定然给你放几天的假,好好休息休息!”阿宽喜形于色,道:“谢老爷!”
又坐了一会儿,阿宽渐觉眼皮沉重,困意袭来。正迷迷糊糊间,陡觉脸上落了什么东西,热乎乎的,用手一摸,粘腻腻的,张眼一看竟是坨鸟屎。阿宽好不恶心,嘴里小声地嘟囔着咒骂着,一旁的王子服逗得哈哈直笑。阿宽仰头看去,见是只山雀停在头上的一根树枝上,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磕睡。阿宽更来气了,从怀中摸出一把弹弓,又在地下拣起一块小石子,对准那只山雀,拉开弹弓,“嗖”地一声石子飞出,那只山雀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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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赞道:“你弹弓的准头打的越发的精了!”那只山雀落在地下,翅膀扑扇了几下,却无力飞起。阿宽欢呼一声,过去把它捉在手里。见山雀只是被石子击中了一只翅膀,却不会死。阿宽又气又恨,抬手便要把山雀摔死。王子服连忙止住,道:“这也是一条生命,你又何苦狠心要害了它呢!”阿宽气红了脸,道:“它往我的脸上屙屎,我、我……”王子服笑道:“它只是屙了坨屎,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不必生这么大的气,还是放了它吧。”阿宽怔了怔,又一想自己确是多余生气了,不由得哑然一笑,方要脱手放了这只山雀。
突然,从树林深处“嗖”地窜出一个人。这人二十多岁,身材颀长,衣不掩体,面有饥色。他手里拿着一把卷了刃的砍柴刀,圆睁双目,厉声道:“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卖路财。我只为求财,不会害命,你们只要乖乖地交出银两,我绝不会为难二位。”主仆二人在此竟会遇到劫匪,突如其来,吓得惊魂出壳。见对方却只此一人,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王子服比较镇定,为难地道:“我主仆二人也是身无分文,还望英雄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那劫匪一怔,怒道:“我不信!你休要罗嗦,快快拿出银两,要不然休怪我出手无情了。”
王子服见那劫匪脸上虽是凶恶,却是色厉内茬,况他站在原地,不曾逼前一步。王子服心下一转,已有了计较,口中说道:“我们确实是没有银两,你若不信,可以过来搜呀!”那劫匪果然要过来搜身,刚迈出一步,又马上退了回去,怒道:“休要骗我!你们莫不是吝财不吝命?别逼我出手!”说着,右手中的砍柴刀陡地挥出,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柏树顿被齐腰斩断,树干“轰”然倒地。
阿宽见此景,几被吓得晕了过去。王子服反而心里更加有底了,畏惧这心又消一几分。他主动先在自己浑身上下掏了个遍,却只掏出两文钱。他把两文钱扔在劫菲匪的跟前,道:“我们就只有这两文钱,都给你好了!”那劫匪看着地下的两文钱略显失望,忽然看到了那只木箱子,眼中一亮,厉声道:“那只箱子里装得什么东西?”王子服如实答道:“里面装得只是些书藉,并无其他。”那劫匪又岂会相信,睁着眼睛道:“快把那箱子打开,给我看看。”
王子服见一旁的阿宽吓得呆如木鸡一般,无奈之下只得自己走过去,把箱打开,往地下一掉,果然都是些古版书藉。那劫匪满腔的热望化为乌有,不想自己硬着头皮,初次打劫,竟遇到两个穷鬼,好不失望。他怔了一怔,从地下捡起那两文钱,转身就要走。
王子服忽出声阻道:“英雄且慢!”那那劫匪停步转回身,愕然道:“怎么?”王子服苦着脸道:“我主仆二人也只剩这两文钱了,你拿走了,我们却该怎么办?”那那劫匪瞪起双眼,悖然怒道:“我只为劫财,并不想伤你们性命。你莫不是想找死不成?”王子服道:“我看英雄你气慨豪迈,并不是一般的劫匪!而这两文钱对你我同样重要,我想与你比试一下,赢者可拿走这两文钱。不知你敢否?”
那劫匪见王子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又不像身怀武功的高手,却明目涨胆地向自己挑战,心里疑惑不定。他明知对方是在用激将法,稍一沉吟,说道:“有何不敢!你但说如何比法?”王子服笑道:“我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一招半式的武功,若比武定输赢,你乃英雄好汉,也不屑与我动武,以免堕了你的威名。公平其间,我倒有个法了……”用手一指阿宽手的那只山雀,接着道:“我仆人方才捉到了一只山雀,一会才将它放了,你我两人各展本领,谁能将它打下来,谁便为胜者。你看如何?”那劫匪闻听比试的方法竟如何简单,自己胜来举手之劳,心下暗笑,欣然允道:“好!就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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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笑着走到阿宽的眼前,从他手里取过弹弓,又对阿宽道:“一会儿我喊三个数,你就放了手中的山雀,知道吗?”阿宽点点头,心里却叫苦不迭:“我的老爷呦,破财免灾,那劫匪都要走了,你却还把他叫住比个什么劲呀?为了两文钱,这是如苦的?”却见主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而更加迷惑了。
王子服问道:“我用这弹弓,不知你要用什么?”那劫匪微微一笑,柴刀交到左手,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握在右手,道:“我就用手。”王子服道:“我还有一个要求,万一我赢了,你以后不得再当劫匪,你可答应?”那劫匪本就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铤而走险做了劫匪,心中实不想再做了。闻听而言,正中下怀,答道:“我应你!”王子服道:“让你先出手,你若能击下山雀,便是我输了。”谁先出手,谁就握有很大的赢面。那劫匪武功高绝,自信一出手便能击落山雀,见王子服如此大方,反倒认为他是在瞧不起自己。王子服一介书生,弱不禁风,他根本没看在眼里,说道:“我不会占你的便宜,让你先出手,你若能率先击落山雀,便是你赢,我认输,绝不耍赖。”王子服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人击掌为誓。
王子服示意让阿宽准备好,自己便调整好姿势,拉开弹弓,蓄势以待。那劫匪见状,诧异道:“你的弹弓为什么不放石子?没有石子,你又怎么击鸟?”王子服笑道:“我不用石子也能把它给击落下来。”那劫匪甚觉荒唐,也不以为然,哈哈一笑。王子服口中喊数:“一、二、三!”阿宽双臂一振,放脱了山雀。那只山雀一声鸣叫,展翅高飞。王子服不慌不忙,待那山雀飞过树梢,才虚拉弹弓,“卟”地一声响过,却见那山雀在半空中笔直地栽了下来,落在地上扑棱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阿宽此时惊惧之心已消,惊喜万分地跑过去将山雀捡起,送到两跟前一看,已然死了。那劫匪惊骇的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得。
王子服笑道:“我侥幸赢了,你说过的可算话?”那劫匪道:“阁下的手段果然高妙,我输得心服!大丈夫一言即出,绝不反悔。”说完,把那两文钱塞到王子服的手里,扭头要走。“且慢!”王子服马上又拦住他,把那两文钱又重塞回到他的手心里,说道:“你说话算话,重信守诺,且心中尚存良善,并非是一般十恶不赦的劫匪。我早已看出你这也是初犯,必是迫于无奈,才走了这一步,情有可恕。看你脸有饥色,想必饿坏了,这两面三刀文钱就给你拿去吃一顿饱饭吧。只希望你此次之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要好自为之。”
那劫匪手里紧攥着那两文钱,闻得王子服的一席话,先是一阵羞愧,又是一阵感激,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他向王子服深施一礼,道:“阁下的一席话,不啻救了我的一条命,让我羞愧难当。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阁下的话,我铭记肺腑。若有负阁下之言,我又岂能再做人了?”
王子服道:“你能止恶向善,也算是我这个新任池州知府为民做的第一件好事吧。”那劫匪一怔,变色道:“阁下果是新任的池州知府王子服?”阿宽抢先证实道:“当然不假!我家老爷这就是去池州上任的。”王子服微笑道:“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王子服。”
那劫匪忽然双膝脆倒,说道:“王大人爱民如子,明察秋毫,惩恶赏善,是个大大的好官,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当世的包青天。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连连磕头,又道:“大人对我有恩,若大人不弃,我愿跟随大人身后,牵马坠镫,以报大人对我的恩情。”王子服婉拒道:“我对你也并没有做什么,你也不用报答我。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志在四方,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那劫匪流泪苦苦哀求。王子服见他心意甚诚,又身怀武技,况且自己初到池州,身边也缺少得力助手,于是就答应了。王子服把他从地上扶起,又问起了他的身世。他便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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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人名叫萧七,祖籍直隶,父母都是务农百姓。小时他也曾读过两年私塾,因酷爱武技,便弃文从武,遍访天下名师,终学得一身好武技。前两年父母也相继去世,他心怀壮志,便卖了家里的几亩薄田,独身闯江湖。但他一直壮志未酬,直至后来落迫不堪。这一日,他身上的钱花光了,更是三天没吃饭了,迫于无奈之下,才想到了打劫。可巧的是,他第一次打劫就碰到王子服。
王子服主仆一边赶路,一边听着萧七讲述自己的身世。初更时分,三人才进到了池州城。
郑立仁身高不足五尺,相貌委琐,但整个池州城里却没有人敢小看他的。他是池州的首富,在池州城里经营有三家当铺、五家妓院、十家赌坊、二十家米行,日进斗金。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财产。他不仅有财,而且更有势。当朝的宰相是他的表叔,本省巡府又是他的亲姐夫。他权势熏天,俨然是池州城的土皇帝。
郑府坐落在城东,背北面南,门楼高达数丈,阔可并排行驶两辆马车。再往里看,庭院重重,房屋有上千间。郑立仁府里养着数百名门客,又有仆人佣工千人。府里整日里,迎来送往,喧笑盈天。
这一日,郑立仁正与府中门客饮酒聊天,管家郑安进来报说,新知府已经到任了。郑立仁酒意上涌,闻言双眉一扬,哈哈笑道:“来的好!一个小小的知府我并不把他看在眼里。如果他识趣,并想要这个知府做得长久,应该先来拜会我。”周围的门客俱都随声附和,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门客异议道:“郑君此言差矣!新任知府毕竟是朝庭委派下来的,且他为官清正,素有美名。新官上任,你要有一种姿态,当先做出迎合。对方定会受宠若惊,也好今后为我所用。”郑立仁一拍脑门,悔道:“你言甚是,我一时饮醉,几要做出了谬事。”又对管家郑安道:“你把我的帖子先递上去。再把贵宾楼给我包下来,明天我要在哪宴请新任知府。”管家郑安诺诺连声,转身下去了。
王子服到池州第二天就办理完了接交手续。初到此地,人地两生,双眼一摸黑。上任知府离任后又积下了众多公务,更是忙得他焦头烂额。当他收到郑立仁的请贴时,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于是找来师爷何师道问询。
何师道身体不高,面颊长而窄,嘴边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小眼,透着无比的精明。知府都换了四任,他师爷的位子却依然稳若磐石。何师爷对王子服虽闻其名,到底还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于是恭谨地道:“这郑大官人是池州首富,且甚有名望。本省巡抚是他的亲姐夫,而当朝宰相更是他的表叔。他虽有钱有势,却从不仗势欺人,乐善好施,常常抚助穷苦百姓,深得百姓的喜爱。”王子服听得这人身份不凡,内心一阵犹豫,本不想去了,但又想自己刚到池州,正好借机拉拢人气,于是欣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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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楼有五层楼,装饰豪华,无疑是池州城最高档的酒楼了。贵宾楼的顶层是一个大雅间,只摆了一张桌子,陈设的最为奢华,因为能在此就餐的都是高官巨贾。郑立仁宴请王子服的酒席就摆在了这一层。
王子服本意要只身赴宴,但萧七谨慎起见,还是陪他一同去了。王子服自收了萧七后,与他并不分主仆,以礼相待,情似兄弟。虽只短短的两日,情宜深笃无比。萧七自感遇到了伯乐,且又身怀绝技,自然担起了王子服的护卫一职。
王子服到了贵宾楼,郑立仁在门前迎候着。两人见面先是一阵客套寒喧,然后把臂上到了五楼。萧七随着上了五楼,却站在雅间门外,并没有进去。王子服与郑立仁双双坐下,酒菜便流水似的摆上了。天南地北的各色佳肴,上了满满一桌,看得王子服眼花缭乱。旁边有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在殷勤侍候着。
郑立仁先亲自给王子服服斟满第一杯酒,然后再给自己倒满酒,举杯说道:“王大人清正廉明,刚正不阿,爱民如子,人所共知是个大大的好官。你能到池州就任,定能造福池州,恩泽百姓。是我池州百姓天大的福份,更是我郑某天大的福份。我衷心的敬王大人一杯。”王子服谦虚地道:“谬赞!我为百姓做的还是太少了。”两杯相碰,共同一饮而尽,相视哈哈一笑。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笑风生,相处的甚是融洽。郑立仁一心要拉拢王子服,恭维奉承之语不绝于耳,只是他说得甚是圆滑,滴水不漏。王子服初到池州,自知根基不稳,极想拉拢人气。他见郑立仁举止粗犷,言谈风趣豪爽,对他颇有好感。
喝酒方酣,郑立仁忽道:“这般也不太过无聊,找个乐子来活跃活跃气氛。”说完,他双手“叭”地一拍,门帘挑起,从外面走进一老妪一少女。老妪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身着粗布衣裙,却也干净得体。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梳着两条俏皮小辨,衣裙鲜艳,明眸皓齿,惹人怜爱。这一老一少本是母女,进得屋后,先向桌前的王子服和郑立仁万福施礼。随即那老妪便在角落坐下,少女俏生生地立在旁边。郑立仁对王子服笑道:“听说这小女子曲子唱得非常好,我也未曾听过。今日正好把她们找来为王大人助兴。”随即指着王子服,又对那母女两人,说道:“这位就是新到任的知府王大人。你们尽管唱出最擅长的曲子,只要王大人高兴满意了,我定会重赏你们。”
那老妪满脸堆笑地应声,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便低下头“铮、铮”调试几下弦色。然后向女儿点头示意,随即手拨四弦,音调优扬。那少女随着伴奏轻启朱唇,徐徐唱出。歌声清脆悦耳,缠绵委婉,唱得正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惟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者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词固然是好,而少女唱得更好。词中那哀怨凄苦,少女唱得舒缓婉转,淋漓尽致。
王子服与郑立仁听得入神,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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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唱罢,那少女又紧接着唱了一曲《将军令》。但听那老妪琵琶弹得急缓有序,铿锵有力。少女唱得更是错落有致,气势磅礴,动人心魄。少女唱了两首完全不同风格的曲子,俱都唱得韵味十足,精彩万分。但觉余音绕梁,久久不绝。王子服听得拍案叫绝,郑立仁更是心神俱迷。
郑立仁听这少女唱得果然绝妙,又见王子服更是兴致高昂,眉飞色舞。他心中大悦,于是重赏了两人。这母女俩收了酬金,躬身谢礼,便退去了。
此时王子服已有了几分醉意,便欲辞别。郑立仁已然尽兴,于是见好即收,散了筵席,一直送王子服下了楼,又走出老远。
王子服回到府衙,即感酒意上涌,头晕得厉害,很快就躺床睡着了。翌日醒来,尤觉头痛欲裂。思咐郑立仁豪爽豁达,不似一般的纨绔子弟,心中对他颇有好感。
刚吃过早饭,就见萧七匆匆进来,说道:“郑立仁又来拜见,正在府门外等着呢。”王子服忙道:“有请!”起身往外去迎。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就见郑立仁已然大步走近了。郑立仁朗声笑道:“我是不请自来,打搅大人了。”王子服笑脸相迎,客套道:“不搅!不搅!昨天已然叨搅你一顿酒席,已然令我慌恐。今日你又亲自登门,更让我惭愧。”两人相互见礼,郑立仁道:“大人果然平易近人,贵为知府,竟亲迎我这一介百姓,荣幸之至。”
王子服把郑立仁让进客堂,两人落坐,阿宽便端上茶水。
郑立仁道:“大人初到此地,在生活起居上甚有不便,我特为大人准备了一些日常之用物,还望大人收下。”话音方落,就见跟随他来的家丁打开怀中的两个包裹。一个包裹里面有几件衣服,虽不是苏绸,却也是上好的布料。还有两双新靴子,一顶帽子。另一个包裹里是一套茶具,一套餐具,俱都是常用又不可或缺之物。郑立仁接着道:“我深知大人为官清正,从不收受他人之物。但这些都是平常之物,又不值什么钱。我可不是贿赂大人,更不敢败坏了你的清名,你也就不要推却了。”
王子服本意不收,但郑立仁有言在前,若不收于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得收下,说道:“盛情难情,你的心意我就领下了。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郑立仁笑道:“大人也太过顾虑了,区区也只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事,又何足挂齿。”王子服正色道:“我为官曾立誓从不收受百姓的一钱一物,今天收了你的物事却也破例了,下次绝不可再为了。”郑立仁心下也不以为然,说道:“是!是!”
两人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郑立仁此来目地已然达到,便起身告辞。王子服把他送到府门口,两人便拱手而别。
郑立仁在回府的路上,坐在轿子里心想着王子服也不过是沽名钓誉,徒有虚名,自己的计划初战告捷,自信已然把他掌握在手心里了。轿子走得既快且稳,他的心情也是格外的高兴。待他回到自己府中,便思咐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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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收下了郑立仁送来的物事,虽说不是值钱的东西,但他的心里却极不舒服,后悔不迭。于是便把这些物事都封存起来,也不穿也不用,这才坦然了一些。
一连数日,王子服都在埋头外理堆积下来的公务。他苦于分身乏术,便把一些不紧要的公务交给何师爷外理,却见何师爷谨慎勤勉,外理的有理有据,甚为得体,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倚为臂膀。
这几日中,郑立仁时常派人给王子服送来一些生活中的必需品,都是平常之物,更不值什么钱,所以王子服也不好拒绝。但他收下之后,都一并封存了。王子服对郑立仁的初步印象就有好感,经此种种,见他果然是个贤良方正,且又细心周到之人。有心与他结交,来往也就渐渐频繁。
这一日,王子服终于处理完堆积下来的公务,又喜自上任已来,辖内更无大事,自己难得有松闲时候。于是他带着萧七身着便衣,走出府衙,要在城中逛逛,一为体察民情,二可散心怡情。
池州城北可望长江,南通闽越,又为金陵上游之地,当吴越之冲,地势优越。城中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街上更是来往着天南地北的商贾,好一派繁荣盛世的景象。
王子服自到池州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中露面,所以两人也不担人有人能认出自己,于是在城中随心所欲地东游西逛,甚是惬意。池州民风淳朴,人杰地灵。王子服这一路走来,见城中百姓,奉公守法,生活安逸,更加开心。
王子服两人走得累了,便拣一临街酒馆走了进去。这酒馆不大,就一间屋子,也只放了五六张桌子。窗明几净,收拾的倒也干净。两人在临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竹叶青酒,又点了两份小菜,边喝边谈。不一会儿,屋里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有的推杯换盏,有的高谈阔论,好不糟噪热闹。
忽听临桌的一位客人议论道:“如今这世道真得不平!像郑老虎倚仗有钱有势,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听说就在前几日,他见卖唱女梦蝶颇有几分姿色,又把抢去了。哎!老天无眼,他怎么就不遭抱应呢?”同桌另一客人变色道:“你休得喝了几口酒,就胡言乱语。这话要到了他的耳里,你还想活吗?”又另一客人讥道:“你也忒胆小了。郑老虎的恶行,池州城里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只不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先一个客人沉下脸,无话可说。最先那客人又道:“听说新来的知府叫什么……王的,不知是何许人也?”
王子服与萧七听得旁桌客人谈论郑老虎恶人恶行,正自忿忿不平。忽听他们话题一转,却又说到了自己的身上,于是更加留心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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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临桌另一客人道:“他叫王子服,勤政爱民,刚正不阿,可是当世青天。”又另一客人道:“不见得吧!只怕也是个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你们没见他自上任已来,与郑老虎走得颇近,都是一丘之壑貉。”
王子服一开始虽不知郑老虎何许人,但听到这时已然猜出是谁了。而临桌客人对自己的谈论清楚地听在耳里,虽然心里有气,也只能忍在肚里,当作未闻。萧七听得那个客人如此诋毁王大人,不由得怒气冲天,便欲起身去惩戒一下。王子服见状便知其意,连忙把他拉住了,小声道:“休得莽撞!”萧七气忿难平,道:“这人诬蔑大人清誉,你能忍得下这口气,我却忍不下,我要教训他一下。”王子服道:“你糊涂!那郑老虎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必是不假。想必你已知这郑老虎是谁了,这初来乍到,与他走得太近了,他们这样想我也是正常。只能怪我糊里糊涂地受了郑立仁的蒙骗。”
正这时,忽听屋外的街道的另一端有人喊道:“不好了,有人要自杀…..”收喊引得街上一阵骚动,很快就传远了。酒馆里的所有的客人听到有热闹可瞧,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都起身蜂拥出了酒馆,循声跑去。王子服和萧七听得人命关天,好奇心大起,结完帐后,也急忙跟了出去。
两人出到街上,看到行人顺着街道如流水般向东涌去。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穿过了一条街道,再往前就是池州府衙了。王子服心中一动,拉住身边的一个行人问道:“何人要自杀?你们这又是要去哪?”那人摇头道:“我也不知何人要自杀,只是听说他要自杀的地方竟是府衙门口。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所以我们都要赶过去瞧瞧。”
王子服与萧七对视一眼,俱都大吃一惊。王子服道:“快走!”当先加快脚步,向着府衙跑去。当两人来到府衙门口时,只见人头攒动,围得水池不通。两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挤过人群,走到府衙门前。只见府衙的两扇大门紧闭,守卫也不见了踪迹。台阶下一老妪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王子服觉得这人也些眼熟,仔细一想,原来却是在贵宾楼上唱曲少女的母亲。
这老妪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便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向众人流着眼泪哭诉道:“老妇王氏,我女儿梦蝶今年十八岁,那郑老虎因见她生得俊俏,就在三天前硬给抢了去。我几次去他府前苦求放过我女儿,他不仅不放,还吩咐手下的恶奴把我打得遍体鳞伤,并威胁我不得告状。我不服,于是就去府衙告状,但府衙里的人把我拒之门外,不允许我告状,还说告也是白告。我数番告状被拒,有状无处投,有冤无处诉,有理无处伸,真是老天无眼,逼得我也无法活了……”说到此处,围观众人无不听得面带戚色,忿忿不平。这王氏又接道:“我的女儿救不出来,此时必已是凶多吉少。郑老虎有钱有势,又有官府的袒护,我的冤屈不能伸报,唯有今天一头撞死在这府衙前。我就是到了阴间,我也要上阎罗殿去告他们。”王氏说完,果然向着府衙门前的石狮子撞去。众人一片惊呼,但要拦阴阻已是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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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忽从人群中闪电般窜出一人,抢到石狮子跟前把王氏拦下了。这人却是萧七。围观众人见状,这才长出一口气。
王氏对萧七道:“我本就不想活了,你又何必救我。我活着又救不了我的女儿,冤仇又得不到伸诉,还活着何用。”萧七道:“你不用死了,我家老爷自会为你作主的。”王氏一怔间,就见一人走到自己身边,她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在酒楼上见到过的新任知府王大人。王氏先是一慌,很快就镇定下来,对着王子服不屑地道:“你和郑老虎都是一路人,你又怎能帮我。”
王子服动情地道:“你刚才所说的我都听到了,你的冤屈我定会为你伸报。”随即他又转过身去,对着围观的百姓,说道:“我就是新任的知府王子服。我身为此地知府,百姓的父母官,对于百姓的冤苦却不能洞察秋毫,这是我的失职。纵容恶霸鱼肉乡里,坑害百姓,更是我所不允许的。王氏的冤情我已知道,定要为她伸张冤屈,秉持正义。朗朗乾坤,岂能容那些歹人为非作歹,胡作非为。我在此向你们表明我的立场,我与那些无恶不作,欺压百姓的恶人誓不两立,坚决打击,绝不手软。定要还百姓一片清平世界。”话音方落,顿时引得现场一片如雷的掌声、喝彩声。
王子服又对王氏道:“你且与我回府衙里,到明日天堂为你伸冤。”王氏一开始还是将信将疑,听得他的一番话之后已是深信不疑,老泪纵横地道:“多谢大人为我作主,我的女儿有救了。”说着,便欲跪下谢拜。王子服连忙把她止住,又向众人一抱拳,便拉着王氏的袖子登上台阶,进府衙去了。
何师爷此时一直都大门里,扒着门缝往外窥视着。见到王子服上了台阶连忙打开大门,把他迎了进来。王子服吩咐何师爷给王氏安置住处,然后自己沉着脸回书房去了。
王子服一个人正闷坐在书房里,为王氏的遭遇忿忿不平时,却见何师爷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旁,欲言又止。王子服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何师爷踟蹰一会儿,说道:“王氏这件案子,大人竟欲何为?”王子服愠道:“当然是公事公办,有冤伸冤了。”何师爷小心道:“只听王氏的一面之词,恐难真实。”王子服强抑心中怒火,说道:“王氏的女儿被抢,虽非我亲眼目睹。但她痛陈冤屈,以死相拚,难道这也会有假不成?”何师爷见王子服动怒了,心下却不以为然,稳稳道:“既然王氏所说不假,但此事牵扯到郑立仁,恐怕也是难办的。那郑立仁有钱,当朝宰相是他表叔,本省巡抚又是他亲姐夫,身后的靠山很硬,又岂能奈何得了他。”王子服终于忍无可忍,怒道:“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凭他后台再硬,只要果然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触犯国法,也绝不宽恕。”何师爷道:“大人初到此地,于此地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然。郑立仁在池州财势熏天,前几任知府也不敢招惹他。你切不可与他树敌,若不然只怕于你官运前程有碍。我所说的这些都是为大人着想,还望大人不要意气用事,三思而行。”王子服听后忽然拍案而起,凛然道:“我为官一向疾恶如仇,既然身为此地父母官,又岂能对祸害百姓的恶人恶行视若未睹,置之不理,委曲求全。我意已绝,定要为池州百姓除了这一害。”何师爷见他语意坚决,也无可再劝,遂缄口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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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越想越气,竟连晚饭也没吃。但当他气头一过,冷静下来后,便觉这事很是棘手,敌人强大的可怕,自己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至于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头脑里却茫然无策,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此时天气已然黑了,书房中兀自闷热难奈,王子服遂走出书房,到院子里纳凉。夜风拂体,果然凉爽。夜空中群星璀璨,熠熠生辉。
这时,忽见萧七匆匆赶来,脸色极是难看,说道:“大人,出事了!”王子服心中一震,问道:“出什么事了?”萧七道:“那王氏死了。”王子服神色陡变,暗咐郑立仁出手真快,果然厉害。口中说道:“快去。”便急急奔向王氏的住处,一边走一边又问萧七:“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王氏又死了有多久了?她的死因又是什么?”萧七回道:“刚才我吃过晚饭去看王氏,就见她倒在屋里的地下,已然气绝了。她身并未发现任何创伤,死得很是蹊跷。”两人很快就到了王氏的住处,见屋门虚掩着,里面还点着蜡烛。推门进屋,果见王氏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屋里烛火摇曳,阴气森森。
王子服俯下身去,看到死者表情安祥,好似睡着了一般。触摸尸体尚有余温,死去时间不是很长。王子服又仔细地对尸体浑身查看一遍,果然没有任何伤口,不是被物器所击致死。便王子服却发现死者浑身肤色泛青,正是中毒的征兆。死因既已知道,案子便有了头绪。王子服站起身,年看着桌上的残汤剩饭,沉声道:“她是中毒而死!显然是有个在饭菜里下了毒。又是谁给她送的晚饭?”萧七道:“她的晚饭是我给送来的,吃得都是同样的饭菜。我本想吃过饭后,来这把碗筷收拾下去,却见她已然死了。”王子服目光闪烁,问道:“你给她送饭时,中间可曾又经过他人的手?”萧七摇头道:“没有!我把饭菜从厨房拿来,就直截送到这来了,中间既无耽搁,也没经过别人之手。”王子服又问道:“在你给她送来饭后,到她中毒而死这其间,你可知又有谁曾来过?”萧七摇摇头,道:“这中间也就相隔不到半个时辰,至于谁曾来过,这就不得而知了。”大家吃得都是一样的饭菜,别人无恙,单单王氏却中毒而死,线索到此似乎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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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服又在屋里勘察一番,仍是一无所获。忽又问萧七:“王氏死后,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吗?”萧七点头道:“是的。”王子服又问道:“她已死的消息,除了你知道,还有谁知道?”萧七道:“我发现她死了,就马上去报告你了。府里其他的人应该不会有谁知道。”王子服道:“下毒之人必定是府衙中人,到底会是谁呢?”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双眼放光,说道:“王氏的死讯只有你知我知,暂时瞒住,不要让他人知道。我已有一计,定可察出下毒之人。”又把萧七叫到身边,对他密授完计策,说道:“你且按计而行去吧。”萧七点头应诺,然后又把王氏尸体搬到床上,便即出屋而去了。
王子服在萧七走了之后,便把门窗都紧紧关起,自己一个人守在死者的身边。
萧七离了王氏的屋子,到了前院,拉过一名衙役问:“大大贵体有恙,我要去请大夫,池州城里最好的大夫是谁?”衙役告诉他:“在池州城里就属柳明哲柳大夫的医术最精了,手到病除,死人都能给救活了。”萧七又问明了柳大夫的住址,便即牵过一匹快马,翻身上马急匆匆而去。
那衙役见到萧七骑马冲出府衙,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却在纳罕:大人之前还见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此时已过戌时三刻,大街上行人依然熙熙攘攘,往来不绝。萧七小心地驾驭着跨下坐骑,在人群中策马前行。柳大夫在城东的临街开了一间医馆,此时已然关门打烊了。萧七只得掉转马头,又奔柳大夫的家里而去。柳大夫家住城东葫芦巷里,萧七早以问得清清楚楚了,所以他到了葫芦巷很容易地找到了柳大夫的家。
柳大夫家的大门早已上闩了,萧七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迫不得已,他只能跃墙而入。柳大夫年近六旬,耳朵又有些背,根本就没听到敲大门声。此刻他与妻子刚刚躺下,就听卧室的门有人拍得震天的响。老两口这一吓非同小可,以为来了歹人。柳大夫壮着胆子问道:“外面什么人?”萧七在外面答道:“柳大夫在家吗?”柳大夫在屋里回道:“我就是!你找我又有何事?”萧七道:“我是府衙里的人,知府大人生病了,请你去给知府大人会诊。麻烦你现在起来跟我走一趟吧。”柳大夫听是来请看病的,心里这才不怕了。本不想去,但对方却是知府大人病了,只得重新起床穿衣,极不情愿地随萧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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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七回到府衙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柳大夫径直到了王氏的房间。萧七把柳大夫带进屋里,就见屋里烛光昏黄,床幔已然放下,王子服正无精打彩地坐在椅子上。萧七对柳大夫介绍道:“这就是知府王大人。你快给王大人看病吧。”柳大夫对新任知府虽有耳闻,但这是第一次见面,不禁心里惴惴。柳大夫先是望闻问切之后,心里不由得纳罕:大人脉象平和,并无异状,不像有病,莫不是我诊错了?他不敢大意,又谨慎地重新给王子服诊视一遍,仍然毫无结果。碍于面子,又不能说对方没有病,口中说道:“大人贵体并无大恙,只略有暑热之气。小可开一付方子,用药之后,很快就可无碍了。”萧七随即接过药方了,转身出屋而去了。
王子服自柳大夫来后,一直都没说话,此时才笑着对他道:“多谢你了!”柳大夫谦恭道:“医病是我的职责,大人客气了。”他见时辰已近半夜,便想告辞,怎奈王子服竟与他东拉西扯说个不停,心里虽急,却也不敢即刻就走。
又过了很长时间,就见萧七手里提着草药回来了。王子服对他说道:“半夜三更的,难为你能把药给抓回来。”萧七笑道:“还算顺利,因为城里有夜间不闭门的药铺。”王子服又道:“时候很晚了,你去送送柳大夫,一定要把他送回家。”柳大夫此时早已心神俱疲,双眼皮直打架,闻听此言,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告辞。
萧七手里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送柳大夫出了府衙,一直又把他送回了家。此刻子时已未,大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萧七引着柳大夫在黑暗中缓步前行,一路上就觉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几次偷偷回身,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萧七把柳大夫送到家门口,一直看着他进了大门这才往回返。
柳大夫与萧七在自家门分手,随即闩上大门,拖着疲倦的身子,迷迷瞪瞪地往卧室里走。忽听“砰”地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到了自己身后,他心里大惊,刚要张口叫喊,已然有一只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几乎吓得晕了过去。就听有人轻声在自己耳边说道:“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你几句话。你最好不要叫嚷。”柳大夫苦于无法开口,只得顺从地点点头。于是那人放开了堵着嘴巴的手掌。柳大夫提心吊胆地问:“你是谁?要问我什么事?”事后那人道:“你不要问我是谁。你只需如实回答我的回话,便可保你无事。”柳大夫颤抖着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那人问道:“你去府衙是给谁看病?”柳大夫老实地回道:“是给知府王大人。”那人厉声道:“果真是给王大人瞧病?你可不要骗我。”柳大夫吓得一哆嗦,道:“果真,我又岂骗你。”那人稍作沉呤,又问:“那王大人又得得什么病?”柳大夫回道:“王大人是北方人,到这里一时不惯,中了暑气。我开了一帖药,服过之后很快就会好的。”那人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柳大夫都一五一十地如实回答了。那人对柳大夫的话,不敢断定是真是假,恐吓道:“你最好不要用假话来骗我,若要让我知道你今晚所说得都是假话,我绝不会饶你。”柳大夫吓得心胆俱寒,颤声道:“我为求活命,又岂敢用假话蒙你。我向老天发誓,所说的话绝对属实。”那人心里仍不能尽信,见再问不出什么了,于是道:“今晚的事,你绝不要对任何人说,要不然你的性命难保。”柳大夫连连点头,道:“不说,绝不说。”才一听,身后静悄悄的,那人已然走了。柳大夫紧绷着的心弦一松,就觉双腿酸软,顿时瘫倒在地,好一会儿才从地下爬走,慢慢地挪回卧室。更不敢对老伴说,也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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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秘人没能从柳大夫嘴里问出想要的结果,反而弄得自己一头得雾水。他从柳家出来后,心里一直在想这其中会有什么玄机。自己在王氏的饭菜里下了毒药,且亲眼看见她将有毒的饭菜吃下。那药剧毒无比,他自信王氏必死无疑。但柳大夫的突然出现,动摇了他的自信心。他不知柳大夫到底是真得给王大人看病?还是在给王氏治毒?柳大夫的医术高超,能生死人肉白骨,在池州城无人不晓。他最担心的就是王氏被柳大夫医好了,而王氏这个活口又绝不能留下。王氏若被医好,自己就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他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下一步又该如何走,却也想不出个好法子。忽然间,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心道:我几乎上王子服的当,王氏定然死了。他这是使了一招疑兵之计,来引我上钓,。哈哈---王子服你这招虽妙,却还是给我瞧出了破绽,还岂能上你的当。越想越高兴,不禁笑出了声。笑声虽小,但在静寂的深夜,仍显得那么的清晰和诡异。
正当他自鸣得意之际,眼前烛光一亮,一个挑着灯笼从暗角里转了出来,阻住了他的去路。只听那挑灯人道:“是什么事,使何师爷如此高兴呢?”他乍听此人之言,顿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那人正是萧七。
何师爷见到萧七突然出现,立觉不妙,不心想逃,但双腿却不听使唤,如定在地上,竟然动也动不了。萧七把灯笼挑到何师的面前,笑道:“真是巧了,能在这里碰到何师爷。都这么晚了,何师爷不在府衙里呆着,怎么到这了?”何师爷脸上变幻不定,口中嗫嚅,不知如何回答。萧七又道:“既然碰到一起了,我们就一同回府吧。”何师爷清楚萧七有一身的好武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只得顺从地道:“好!一同回府!”他现在唯一冀望的就是,自己的所做还没有被萧七所知。
萧七挑着灯笼,与何师爷并肩往回走,两人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萧七领着何师爷回到府衙,径直进了大堂。就见大堂里灯火辉煌,亮似白昼。衙役手执威武杖,挺直地陈列两旁,那杖势煞是威严庄重。王子服身着官服,郑得其事地端坐大堂之上,“正大光明”的匾额下面。
何师爷一看这架势,自知事机败露,自己是再劫难逃。顿觉双腿发软,不停地颤抖,大脑中更是一片浑沌。乍听王子服在堂上一拍惊堂木,两旁衙役齐声高呼:“威----武----”何师爷震慑之下,不由得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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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王子服在大堂之上,沉声喝道:“堂下所跪何人?”何师爷低头回道:“小人何师道。王子服猛得一拍惊堂木,道:“你所做之事,我已尽知,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何师爷仍然心存侥幸,强辩道:“我什么事也没有做,不知大人又要我招什么?”王子服双眉上挑,厉声道:“你在王氏的饭菜里下毒害人,我已抓到确凿证据,你还敢诡辩不成?”何师爷也做了十多年的师爷,深谙刑讯之道。他见王子服越是说得郑重其事,反而越证明他的心虚,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何师爷下定决心,强抗到底,故作理直气壮地道:“王氏莫非死了?我怎么不知道?大人非要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王氏,那就请大人拿出证据来吧?”
王子服手里虽然没有何师爷下毒的证据,但他早有准备。于是不慌不忙地又问:“你不在府衙里睡觉,深更半夜的跑到柳大夫的家里干什么?”何师爷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借口,顿时语塞了。王子服又向萧说道:“何师爷到柳家都做了些什么,你如实说来。”萧七于是把何师爷到了柳家,自己所见所说都一五一十地全盘说出。何师爷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王子服又问何师爷:“萧七所说可都是事实?”何师爷无法辩驳,缄默不语。王子服道:“你在王氏的饭菜里下毒后,却不敢证实她是否真得死了。于是你就找到柳大夫,想从他的口里证实王氏死讯,对也不对?”何师爷脸色数变,心底防线几近崩溃。王子服乘机又问:“你杀王氏到底是何动机?你背后是否还有指使之人?若不快快招来,我便要动刑了。”说到最后声色俱厉,手中惊堂木一拍,“啪”地一声,满堂震响。何师爷被惊得浑身一颤,心里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说道:“大人恕罪!我招,我全都招……”话刚至此,就听“嗖”的一声,从大堂外射来一支羽箭,正中何师爷的背心。这支羽箭来劲奇大,穿透了何师爷的身躯,余劲未衰,羽箭仍飞出丈余,插入地下寸许。何师爷口中一声惨叫,鲜血飞溅,顿时倒地气绝。
萧七当时正站在何师爷的身旁,但这支羽箭来得太快了。当他听得破空之声时,羽箭已然射中了何师爷,使他根本都没有出手的机会。大堂里所有的人,被这猝变惊呆了。萧七反应神速,纵身跃出大堂,向着来箭之处扑去,但见夜色茫茫,哪里有一丝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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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七一无所获,返身又回到堂上。却见王子服站在何师爷的尸体旁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萧七走了过去,王子服只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即吩咐人将尸体抬下去,然后退堂。
王子服出了大堂,径直回了书房。萧七紧随身后,也进了书房。王子服轻叹一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道:“唯一的一条线索又断了,这郑老虎下手果然够狠够快。”萧七道:“那我们下一步又该啥办?”王子服紧皱眉头,摇头道:“证人王氏和何师爷都死了,线索也断了,我现在一时也想不出头绪来。这郑老虎果然厉害,我倒小瞧他了。”萧七沉呤道:“郑老虎此时必然知道王氏和何爷已死的消息,威胁已除,他没有了顾及,防备也必定会松懈下来。不如我此刻暗探郑府,或许会有所收获。而那梦蝶既是当事人,也是本完案中唯一的证人了,若能救出她来岂不更好。”王子服稍一思索,道:“这倒不失一个好主意。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要速去速回,千万要小心从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萧七道:“明白。”说完,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夜行衣,腰间挂上一柄钢刀。然后向王子服告别,消然溜出府衙,直奔郑府而去。
天上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斗,放出璀璨的光芒。黎明前的一刻,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萧七窜房越脊,在黑夜中尤如一只巨大的蝙蝠,悄没声音地直扑郑府。萧七到了郑府的围墙外便停下身形,郑府的围墙高有两丈,常人绝难攀跃。萧七先沿着墙根走到后墙外,侧耳倾听墙里并无声响,便提气纵毫不费力地身跃上墙头。萧七在墙头上俯瞰墙内情况,原来这里是郑府的后花院,假山亭榭隐约可见。萧七跃下墙头,顺着花树间的小径,遮掩着往前院而来。
郑府实在太大了,就见房屋层层叠叠,院落套着院落。萧七本对郑府的地形不熟,且又是在夜间,走在迷宫一般的大院里,几乎迷失了方向。萧七如没头苍蝇似得在郑府里乱撞了一阵,反而身陷其中没了退路。萧七先是很着急,很快又坦然下来了。没有了退路,索性大胆往前闯吧。此刻人们正在酣睡之中,偌大的郑府里,静悄消的,闻不到一丁点的声响,更看不到一丝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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