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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盛世大明txt下载     盛世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9章 夺门之变(十一)

    曹吉祥真个是恨陆缜入骨。因为要不是他,自己的干爹曹瑞就不会在数年前死得那么惨,同样,他也不会在之后的几年里吃尽苦头,差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

    正是因为这份对陆缜刻骨铭心的恨意,才让曹吉祥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一步步地重新往上爬。可即便随后他再次出人头地,甚至身份比自己干爹还高,可依然无法对陆缜构成威胁,从而报仇雪恨。

    于是,曹吉祥选择了一条更加凶险的道路,他居然打算在宫里制造一场政变,借此把陆缜的靠山推倒,再将其彻底铲除。可随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个陆缜依然是自己达成目的的最大障碍。

    为此,他在暗中策划了数起针对陆缜的阴谋,又是失败后,曹吉祥终于在这一回孤注一掷,一场兵变随之而起。可那陆缜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皇宫之中,居然又一次要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不过这一回,陆缜的运气显然不能再如之前般好了,曹吉祥终于将他逼入到了必死的境地。看着这张让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面孔,觉着自己已然稳操胜券的曹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杀意,咆哮着下令,让人用弓箭将他射杀!

    随着他这一声命令,叛军中顿时闪出几名弓手,举起了一张张已搭上了利箭的弓,瞄准了早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这八名最后的反抗者。

    只消他们的手一松开弓弦,数十支箭矢就能在眨眼间射中目标。在如此短的距离里,即便他们手中还握有兵器,也不可能招架得来。

    陆缜心里不禁轻轻一叹:“难道我就要这样命丧于此了么?”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等候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可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雕花木门突然就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孱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你们都给朕住手!”

    正欲放箭的那些弓手在听到这话,看到门开后露出之人的装扮模样后,动作陡然就停滞了。

    虽然这人面色青白,身子更是颤巍巍的,要是没有边上两名内侍搀扶着根本连站都站不住。可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那么的惊人,竟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别说放箭了,不少人都把手中的兵器一垂,不敢指对着他们了。

    因为这名气色极差,病恹恹的人,正是当今大明天子,景泰皇帝朱祁钰!

    七年的皇帝做下来,朱祁钰身上自然也形成了叫臣下不敢怠慢的王者之气,只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全场,让这些叛军心中生出敬畏而不敢轻举妄动,就差双膝一软,跪下认错了。

    曹吉祥原以为自己不会对朱祁钰产生敬畏之心,可直到此时,面对天子所散发出来的威严压力,他才猛然惊觉其实自己还是畏惧的。在明白这一点后,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颤栗,却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愤怒,他恨自己为什么竟会变得如此胆怯。

    在拿手狠狠地在自己大腿外侧拧了一把,用疼痛感冲掉心中的忌惮后,曹吉祥才大声说道:“朱祁钰,你本来只是一介藩王,却窃据天子宝座多年。我等今日不过是为朝廷铲除你这个奸邪之徒,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而已。你有何面目还敢再出来……”

    听着他说出如此颠倒黑白的话,剩下的几名近卫顿时愤怒地大声斥责起来:“大胆阉贼,居然敢诽谤君王,你才是那个祸乱天下的奸邪贼子,你必不得好死!”

    倒是作为当事者的朱祁钰,此时并没有太过激动,甚至显得很是平静,本来有些颤颤巍巍的身子都变得稳当了许多。只见他微微一笑:“曹吉祥,你觉着自己就真能成事么?你觉着用这等手段发动叛乱,窃夺皇位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你觉着事成之后,自己就能掌握大权了么?你错了,即便你今日真能把朕和这些忠臣全部害死,你也不可能成功,等待你的,必然是同样的死亡,被新天子拿来立威而已。”

    这话直击曹吉祥的内心,让他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了。因为这是事实,除非他自己登基当了这个皇帝,否则,无论哪位当上了天子,都会对他忌惮有加,谁也不会放心一个曾经的叛乱者。而杀了他,更是最简单,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心头再次冒起恐惧之意,让曹吉祥只感到一阵火起。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将来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眼前这些敌人全数杀死。无论是陆缜这个心头大患,还是朱祁钰这个当今天子。

    于是,他再度大声喝道:“你们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放箭?”

    可叫他意外的是,此时那些弓箭手却是一动不动,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犹豫与纠结。他们毕竟是禁军,天生就对天子有着敬畏之心,让这些人全无顾虑地放箭射杀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哪。

    “陈襄,你还在等什么?”眼见大家居然都没有反应,曹吉祥心里更急,立刻就看向了身边的陈襄,向他发号施令。

    陈襄其实心里也感到紧张和犹豫,可是在听到曹公公的这一声号令后,却又猛然醒悟过来。事到如今,自己这些人早已把路走绝了,此时若不除掉眼前几人,一旦事败,下场可不是凄惨能够形容了。

    “兄弟们,荣华富贵只在今日了,跟我上!”陈襄猛喊了一声,便挥起了手中刀,恶狠狠就朝着前方那几名摇摇欲倒的敌人扑杀过去。

    在他身后,那些叛军中也有不少人在略作迟疑后,呐喊着,紧随其后地也朝着前方的目标扑去。

    无论是因为对陈襄的敬重也好,是对未来的野心也罢,反正这些人是决定豁出去了。毕竟,前面这几人都已几乎丧失了一战之力,杀了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看着恶狠狠扑来的陈襄等人,陆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他知道,这一回已彻底没有指望了。自己将死在这场夺门政变之中,而随着自己和朱祁钰一死,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也必然毁于一旦,历史将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

    “真是……不甘心哪……”看着扑杀到眼前的敌人,陆缜心里暗暗一叹,随之闭上了眼睛。此时的他,早已浑身是伤,早已无力再战,那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可就在这时,数声尖啸自侧后方突然响起,随之便是几声惨叫,以及人体倒地的噗通声。而想象中,利刃加身的痛感却并未出现。

    这让陆缜不觉有些意外地重新睁开双眼,入眼的,却是那些杀奔过来的叛军被箭矢贯身倒下的尸体,就连陈襄也被一箭射穿了腿脚,一头栽倒在地,痛苦而不甘地惨嚎不休。

    同时,本来还有些暗沉的乾清宫一带,已彻底亮若白昼,在数百支火把的照耀下,所有人都能看到大量官军已快速奔腾而入。弓在弦,刀出鞘,杀气腾腾!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支军队所震慑时,一名顶盔贯甲,身形剽悍的将领已按着刀,快步来到了前面,在看清楚天子所在后,便毫不犹豫,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倒在地,向朱祁钰磕头见礼:“臣京营指挥使石彪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责罚!”

    在最后一刻,石彪所带的援军终于及时赶到了乾清宫。

    在看到那些叛军恶狠狠地扑杀向天子等人时,还在数丈之外的石彪当即就下达了放箭杀敌的命令。同时,他自己则带了其他一些将士飞速扑上前来。

    正是因为他的果断,总算救了皇帝和陆缜他们于必死之地,也彻底坏了曹吉祥的全盘计划。直到他报出自己的身份,跟天子行礼参见,曹公公都还没能从这自天堂猛然堕入到地狱里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呢。

    就是朱祁钰这个天子,此时也有些发懵,从阎罗殿前转了一圈出来的刺激,可不是他一个久病之人所能承受得起的。他只是在半晌后,才抬了下手,用极为微弱的声音颤声道:“石……石卿平身,你救驾有功,何来有罪一说……”

    陆缜则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眼中闪烁着大难不死后的兴奋光芒。自己这一把确实是赌对了,石彪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选择了一条与他叔父石亨截然相反的道路。

    而随着他这一到来,今日的政变已经可以宣告终结。这场夺门之变,将以曹吉祥他们的失败而告终!

    直到石彪从命起身,抬手命下属军将上前把曹吉祥等一干叛军全数拿下时,曹公公才突然回过神来,然后就跟疯了似地指着石彪喊了起来:“你是石彪,你居然是石彪……想不到坏了咱家大计的居然是你,是你这个石亨的亲信侄子?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同样是把你叔父给害死了……”说到最后,突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日第三更。。。。。还有。。。。。

第830章 夺门之变(十二)

    突然间,曹吉祥那声声狂笑又变作了哭声,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算好了一切,为什么最终却是这么个结果……我不甘哪……”

    他确实有理由不甘,这一次他布置完美,不但起兵突然而顺利,宫外也都照应到了,更且已经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了乾清宫内,杀到了天子跟前。只要再过片刻,就能杀死天子,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家手里,就只差那最后一步!

    可就这么一步,却是咫尺天涯,成败倒转!虽然他此时离天子只有数步之遥,但在周围那些刀出鞘,箭在弦的京营精锐的包围下,已彻底不可能再对朱祁钰产生一丝威胁。

    而他的那些同伙下属,这时也早已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斗志。不光是因为发现敌众我寡的事实,更因为在面对当今天子时,他们便已失去了谋逆的胆量。随着那些官军快速上前,拿起刀枪对准了他们,冲他们高声呼喝,让他们丢下兵器后,这些人便果断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乖乖地跪地就缚。

    而看到这一切的曹吉祥,更是心如刀绞,差点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可在面对那些扑上来欲拿下自己的京营官兵时,他却也连反抗的能力都拿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石彪,口中大呼:“石彪,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们两叔侄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声音如鬼啼狼嚎,充满了怨毒与诅咒。

    而面对这些咒骂,石彪却根本不为所动。从他决定站到陆缜这边,做出之前的一系列决策后,他就已将所有顾虑都抛到了一旁。何况,这次他明显是赌对了,救下天子,平息宫中叛乱的功劳可是实打实的。

    所以,当他把目光落向陆缜,以及天子身上时,脸上充满了谦卑的喜悦,有此功劳,自己一直以来的抱负必然就能实现了。

    陆缜感激似地冲石彪点头示意,这次要不是他及时赶到,一切就将再无挽回的余地。随后,他才凑到了同样神色激动的皇帝跟前,小声禀报了几句:“陛下,这石彪虽为石亨子侄,但却明辨是非,在臣的劝说下,早早便已弃暗投明。”

    “好……石卿果然是我大明军中少有的忠良,今日能及时入宫救驾,朕定当铭记在心。不过,如今大事未了,京中依然乱象丛生,朕希望你能与陆卿通力合作,尽快平定乱局,还北京城一个安定。你,能做到么?”皇帝经过这场变故后早已精疲力竭,身心俱疲,但依然强打着精神鼓励了石彪几句,并生出要大用他的意思来。

    石彪自然是一点即透,当下便再度跪地俯首:“臣领旨。臣定会协助陆大人一起平定京城之乱,还请陛下放心。”

    “好……”皇帝点了点头,这才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块雕有一条五爪金龙的金牌来,郑重其事地放到陆缜手上:“陆卿,此乃朕之兵符,持此可节制京城一切兵马。你这就与石卿一道出宫,务必要把这奸贼的同党一网打尽!”

    作为一国之君,朱祁钰自然是有一些要紧物件傍身的。除了玉玺之外,这方可以调遣京城几十军队的金牌便是天子兵权的体现了。此时,他能将之交到陆缜手里,就证明了对他的绝对信任,这相当于将自己的安危成败完全交托到对方手里了。

    陆缜双手捧接金牌,同时跪倒在地,郑重地叩首应道:“臣领旨。陛下放心,此番臣定当扫除京中奸邪,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说完这话,才迅速起身,在和石彪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即快步往外而去。

    而天子,则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又深深看了陆缜一眼后,由两名内侍搀扶着,重新回到了寝宫之中。

    其实他也是没有了其他选择,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他孱弱久病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支撑着他出宫讨伐那些叛逆之臣,所以就只能无条件的相信陆缜这个几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臣子了。

    “陆卿,之前这些年里,你帮过朕多次,救过朕多次,几乎就没有让我失望过。希望这一回,你也不让我失望,能真如我期盼的那样,将这一场叛乱和灾劫迅速地平息下来吧。”躺回床上后,皇帝心里最终默默地念叨了一句,这才因为疲惫袭来而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此时,石彪已在外面布置下了数百名军卒守在乾清宫内外,以确保天子的安全,同时把曹吉祥等叛逆全数捆缚看押。直到忙完了这一切,他这才转过头来,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陆缜,征询地问道:“陆大人,你觉着末将作此安排可还妥当么?”

    陆缜由人帮着裹伤,正自嘶嘶地呼痛呢,闻言点头道:“石将军久历战阵,经验丰富,如此布置自然错不了了。而且经过这一场变故后,这皇宫里应该已经安全了,我们现在要全力应付的,还是外头那些叛乱者。尤其是……石亨。”

    “是啊,不过有了陛下的金牌兵符,想必京营大军应该会明白最终的归附吧?咱们这就出发么?”石彪难掩羡慕地说了一句。

    要说天子刚才把那金牌取出来时他不心动是假的,那可是整个北京城所有兵马的调动与指挥大权哪。只要掌握了它,就算想要再造一次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这却不是他能掌握的,天子也只会将这金牌交到更值得他信任的人手上。

    “当然是这就出发。天就快亮了,京城可不能再起什么乱子了。尤其是京营那里,也不知石亨他到底会做出些什么来。”陆缜说着,已站起了身来,大步就往外走。

    随着他这一动,清格勒和姚干等锦衣卫下属也全都站起了身来,紧随其后,朝着宫门外走去。而石彪则在微微一怔后,把牙一咬,也与下属官军一道跟了过去。他从陆缜的话里已经听出了浓重的杀意,显然这一回石亨的下场将再难更改。

    不过很快地,他又释然了。毕竟这是叔父自己所选的道路,有任何下场都是咎由自取。随之,他甚至都有些庆幸起来,幸好自己听从了陆缜的劝说,选择了这截然不同的道路……

    正思忖着往外走间,石彪却突然发现陆缜的脚步停了下来。只见前方,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倒了一地的尸体,那些都是刚才赶来救驾勤王,却被叛军屠杀的宫中太监。

    石彪见此,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些人倒也算忠心了,事后该好好厚葬了他们才是……”可叫他意外的是,陆缜并没有接这话。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停下步来的陆缜其实并没有往前看,而是回首往上张望着。这让他更感好奇,当即就循着对方的视线也抬眼朝上望去。

    于是,他便看到了一条显得有些单薄和佝偻的身影正站在乾清宫的宫墙之上,呆呆地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一动不动。

    而在发现此人后,下方的官军顿时警戒起来,纷纷端起弓弩,朝上瞄去。只要石彪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在转眼间用乱箭将上方之人射成一只刺猬。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就是石彪也是不敢如此造次的,便有些疑惑地问道:“陆大人,此人是谁?”

    “他……便是差一步就能重新成为一国之君的太上皇了。”陆缜轻轻地回答道,眼中也带了一丝疑惑。在他想来,之前朱祁镇或许还因为有着一丝期望所以选择等待。可现在,眼看着曹吉祥等人尽数被拿,今日的宫变已彻底失败,他最应该做的不就是了结自己的性命么?

    因为就目前来看,他与曹吉祥勾结谋逆的罪名是完全洗不脱了,如此重罪,即便是他如今的身份怕也难逃一死。既然横竖都是个死,朱祁镇身为曾经的天子,自然应该选一个更有尊严的死法才是。比如就在这乾清宫的宫墙上自刎,又或者更惨烈些,直接跳下来……可他怎么就只是呆立在那儿呢?

    其实陆缜的这些想法朱祁镇之前也都想过,他也知道自尽是最后的归宿。至少这么一来,皇帝为了天家名声着想还会为他掩盖一下罪责,将他的死全部推到曹吉祥等叛逆者的身上。

    可是,真要这么做时,他心中的怯懦却让朱祁镇根本无法迫使自己自尽。无论是拔刀自杀,还是从这数丈高的墙头跃下,他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做到。

    其实说到底,朱祁镇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土木堡大败后落到蒙人之手却依然苟延残喘了。也不会在这几年里一直被幽禁在南宫里却一直活着。

    所以,即便来到这个时候,前路已彻底断绝,朱祁镇依然没有勇气自我了结,只能怔怔地站在那儿,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在等候片刻,依然不见其有任何举动后,陆缜只得轻轻一叹:“石将军,派人上去也把他拿下吧。等陛下养足了精神,再处置他也不迟……”

    三天里,十四章,精已尽,人未亡,票有否,投几张。。。。。(好湿好湿。。。。)

第831章 夺门之变(十三)

    时过四更,再过上一阵子,这天就快要亮了。

    一夜未曾合眼的石亨依然穿着全身甲胄,精神抖擞地坐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看起来着实气势不凡,叫人不敢逼视。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其实他是满心的忐忑不安,目光频频向外张望着,等待着希望得到的消息尽快送达。

    自起事之后,这都已过去大半夜了,可最让他感到紧张的两处却还没有半点回音送来呢。皇宫那里毕竟情况复杂,说不定要等到天亮之后,重开宫门才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可石彪那里却不该这么长时间依然连个报信之人都不见回来呀。

    哪怕他们在镇抚司那里受了挫,也该传句话回来才是。可结果,他都派出几拨人马前往询问了,却依然是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回应。要不是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必须镇守京营,以防为人所趁,石亨都要忍不住亲自跑去镇抚司那里看个究竟了。

    石亨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所冒的风险有多大,一个不慎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会把整个家族都拖进深渊。而他现在所能倚仗的,就是手中的这点兵权。所以在尘埃落定之下,为了确保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他是绝不会让京营脱离自己掌控的,只有这样,当曹吉祥他们政变成功后,自己才有资格与之争夺朝中权力,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只是有利必有弊,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困守在这军营之中,无法切身参与到这场关系到大明走向的政变中去,不但事后的功劳远比不了曹吉祥等人,而且许多变故也只能后知后觉,被动得很。

    此时,心里越发不安的石亨已有些坐不住了,便按剑在营房里来回地踱起了步子。可即便如此,也难以叫其心安,就在他来到低垂的帐帘前,打算出去迅速一下军营,舒缓情绪时,一阵呼声突然就从前方的辕门处响了起来。

    这让石亨的身子跟着便是一颤,随即才呼地一声掀起了帐帘,两步出帐,眺目就看到了辕门处正有一队长长的人马打着火把迅速朝着这边奔来。

    见此,石亨心下便是一喜,这京营可不是等闲所在,尤其是今晚,他更早已下了严令,不得让任何旁人靠近。只有自家营中的人马归来,才能如此顺利,畅通无阻地朝着自己的主帐奔来。而就这支队伍的规模来看,他们应该就是之前被派去剿灭锦衣卫的,由石彪所率的那支军队了。

    “看来,他终于解决了锦衣卫这一祸患,凯旋归来了。不过带了这许多人马去,却耗费了如此久的时间才将镇抚司扫平,石彪在用兵上还是有所欠缺,难成大器哪。”得意之后,石亨又有些挑剔地皱起了眉来,心里暗自给侄子做了个评价。他甚至还整了下身上的甲胄,打算用最严肃的态度来面对立功而来的侄子及下属。

    可很快地,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凝住了。刚才因为天色的关系,再加上尚有段距离,他并没能看清楚回来的人马到底有多少。可在对方一阵接近后,他才看出,这归来的隐隐绰绰的兵马远不止两千之数,怕都要翻了一倍了。而且看起来,这些人马还不是俘虏,跟寻常兵卒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石亨满脸诧异地盯着前方时,这队人马已火速从一座座营房间穿过,直奔到了距他不远的所在,才忽地停下了脚步。这时,这些人马在火把的照耀下已经叫人看得分明,居然足有近五千之数。

    不过,此时石亨的注意力已不在这些数目翻倍的军卒身上,也不在站于队伍跟前,面色略显不安和尴尬的自己侄子石彪的身上,而是完全着落到了与石彪并排坐在马背上,正用幽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的那个死对头的身上陆缜!

    陆缜他居然不是以阶下囚或是尸体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跟前的,而且看起来,他居然还和石彪联成了一线,成为了这一支京营精锐的首领!

    这一发现,着实让石亨大吃一惊,久久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甚至都觉着这一切都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了。这让石亨沉默地站在那儿,与陆缜相对而望,却没一个开口说话的。

    只有夜风刮起,吹得火把一阵摇晃,吹得那些军中旗帜猎猎作响,以及那些闻声跑出营房的京营将士满脸诧然的小声嘀咕:“石将军怎么不上前见礼,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在互相对峙了有一阵后,陆缜才把手往怀里一掏,将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亮在了空中,然后高声喝道:“京营众将听令。本官今日奉天子之命前来接管京营兵权,从现在开始,一切兵马调动,皆听从石彪将军调遣!”

    “什么……”一众跑出营来的将士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可是在有些千总及以上的将领看清楚这面在火光下闪烁着金光的令牌模样后,这些人便都住了嘴,然后便有人顺从地跪伏下来:“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快地,这面令牌代表的是天子旨意的说法就迅速在整个军营里蔓延开来,无数将士带着敬畏地跪地匍匐,口称遵旨,几乎就没一个敢提出质疑的。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作为京城的安全保障,京营兵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对天子的绝对忠诚。之前他们所以会听从石亨的差遣,做出几近于造反谋逆的举动来,只是因为他们是受到了蒙蔽,做为士兵只能听从号令行事罢了。

    但现在,当陆缜亮出了这么一面代表了皇帝无上权威的令牌后,这些人自然不可能顺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而石亨,直到这时才陡然从刚才的意外中猛然回过神来,当即大惊失色,急声吼道:“本帅乃是这京营统帅,谁敢夺我兵权?来人,把这些叛贼给我拿下了!”

    听得这话,他身边的那几十名亲兵略作犹豫后,还是迅速向着前方的陆缜等人扑了过去。他们与石亨是完全一体的,所以哪怕面对的是天子金牌,在主将的号令下还是得要出手。

    可是,他们面对的却是远超于自身数百倍的大军,看到他们扑过来,石彪都不下马,只把手一挥:“将这些图谋不轨者拿下了!”便有上百将士火速扑出,与这些石亨亲兵战作了一团。

    虽然这些亲兵个个都骁勇能战,可在两倍对手的围攻下,还是很快就落败,一个个在被打倒后,被人死死地按住,捆缚了起来。

    石亨一看这结果,更是惊怒交加:“反了你们了!石彪,你真是要造反么?居然敢对本帅的人下手?你们都聋了,瞎了么?还不给我动手将这些叛逆全数拿下?不,把他们全部杀死!”说话间,他的整张脸都已经扭曲了,几乎是跳着脚下的命令。

    但是,他的这番话却完全落在了空处,那些京营将士根本就不为所动,就没一个敢上前向陆缜他们出手的。

    石亨在京营统帅的任上也就几月而已,或许确实凭着自身的本事在军中建立了一些威信,但还远远比不了他在边军中经营多年所拥有的效果。将士们不可能因他一句话就全然不顾天子圣命。

    在吼了两声,都不见有人响应后,石亨才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整个人随即彻底呆住,脸上已满是绝望之色。他已明白,今日自己是彻底完了。

    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走投无路……而让自己陷入到如此绝地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了!

    顿时间,石亨大吼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就直接朝着前方的石彪奔了过去:“畜生,你这个叛徒,老子今天先杀了你!”既然下属将士都不再听令,那他就只有亲自出手了。

    看着自己叔父面目狰狞地挺剑朝着自己扑来,石彪脸上先是现出了一丝慌乱与惭愧毕竟他能有今日,很大程度上确实得自叔父的提携,而现在自己却亲手破坏了他的整个计划。

    “石将军,你向陛下表明立场的机会到了,这功劳你总不会轻易放过吧?”这时,陆缜冷淡的声音突然就在他耳畔响起,让石彪的心里猛打了个突。

    是啊,自己虽然已经投靠了天子,而且之前也算立下了救驾之功,但石亨和自己的关系可是摆在众人眼前的,要是事后有人拿此说事,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

    当自己走出那一步开始,一切就已无法回头,只能与叔父彻底决裂,踩着他的尸体继承属于他的一切了!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石彪的面色陡然就是一沉,眼中也泛起了凶光,一催胯下骏马就直接迎了上去,口中则喊道:“石亨,你身为人臣累受皇恩却不思报答,今日还敢与贼人勾结欲图造反。我石彪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话音未落,两叔侄便迎面撞在了一起……

第832章 夺门之变(终)

    众目睽睽之下,石亨与石彪两叔侄迎面撞在了一处,刀间相交。

    虽然石亨当年也算得上是军中一员勇将,虽然他此时挟怒气而进,气势着实惊人,虽然石彪所用的只是一口制式钢刀,而非惯用的大斧,挥动间略显生疏。可是,当两人正面碰撞后,只一个照面间,石亨便被自己的侄子一刀劈翻,倒地难起。

    在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照耀下,许多人都看得分明,就在两人接近的瞬间,石亨便一剑疾刺石彪的胸口要害。而后者身在马背上却只是微一偏身,让过了胸前要害,然后就不管不顾地一刀迅捷劈了出去。

    虽然在出招上他还比自己叔父要慢了半拍,可这一刀却是后发先至,居然就在对方的长剑点中自己肩部之前,刀重重地劈在了石亨肩头,将高高跃起的石大帅直接从空中劈到了地上。

    这一刀的力量极大,许多人甚至都能听到石亨重砸在地的砰响,有人脸色都跟着一变,以为吃此一刀,石大帅恐怕就得变成两半了。可结果,地上却并不见血,石亨也是囫囵个儿地萎顿在地,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整个人因受此重击已彻底动弹不得了。

    直到这时候,陆缜等人才借着火光看得分明,原来那石彪终究是留了一手,他挥出的这一刀居然连刀鞘都没有脱去,所以才没有真个伤了石亨的性命。

    可即便如此,受此重击,石亨也已彻底失去了再站起来的能力,更别提翻身再战了。而在发现自己身体的情况后,他更是满脸的痛苦,浑身跟着震颤起来,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彻底完了。

    都不需要陆缜或是石彪再下令,当下就有十多名京营将士一拥而上,将倒地不起的石亨给拖了起来,有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铁索,迅速就将他给捆扎铐住,押到了陆缜面前,交由其发落。

    虽然全身的骨头都因为这一败而疼痛欲裂,脸上也布满了冷汗,可当石亨来到陆缜面前时,却依然高抬着头,一脸的倨傲之色:“姓陆的,成王败寇,今日老子落到你手里,就早知道不会有好下场了!”

    面对石亨如此死撑的态度,陆缜也不来气,只是冷笑着回了一句:“不,你的下场早在多年之前就已定下。当你自恃功高,在边地排挤残害同僚,当你不把我大明子民的性命当一回事,只顾着自身多立功劳时,就注定了你会有今日一般的结局。哪怕这一次老天不开眼,真让你和曹吉祥等奸邪小人的阴谋得逞了,他日你也必会因罪而死!”

    陆缜这番话倒是实情。因为在原来的历史中,当这场政变后不久,石亨便再次参与到了和曹吉祥合谋的新一轮兵变之中。而与夺门之变所不同的是,之后的这场叛乱却以他们的失败告终,这两人最终也都不得好死。现在,陆缜只不过是提早几年将这两人除掉而已。

    不过,此时的石亨当然不可能理解陆缜的这番说辞了,便是一声冷哼:“事到如今,就任你怎么说吧。”

    看着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陆缜也回以一声冷笑:“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败么?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石亨这些年来倒行逆施,坏事做尽,不但老天要收你,就连你最亲信的侄子都早早反了你。这才是你此番失败的根源所在。要不是他一早便弃暗投明,将你的种种不法事报与我锦衣卫,随后更是借你之名收拢兵马赶去皇宫救援,只怕你和曹吉祥所定下的叛乱还真有可能侥幸成功了。”

    这话一出,就跟踩到了石亨的尾巴一般,他立刻便勃然而怒,转头就看向了早已退到一边的侄子,破口骂道:“你个数典忘祖,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如此两面三刀,老子当年就不会用你,不,老子当年就该一刀杀了你,以绝后患!想不到我石亨英明一世,结果反倒因你落得如此下场……”

    被石亨如此辱骂,石彪终于再按捺不住了,当即反唇相讥:“石亨,你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要不是我有着这一身远超常人的本事,你会重用我?凭我在这几年里立下的功劳,你才能在大同稳如泰山,不然早就压不住那里的骄兵悍将了。可你倒好,不但不想着为我向朝廷请功,还总是压下我的功劳,只为了能让我一直留在身边,为你所用。你当我真什么都不知道么?

    “还有,你在大同靠着偷卖军中物资积累了多少财富,结果却全入了自己的私囊,可有分与我哪怕一丝一毫?老子现在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与你石亨没有半点关系。要是身在其他将领麾下,凭我的本事,早就不只是这么个小小的军中指挥使了。

    “正因为你是我叔父,我爹死前让我以后要听你吩咐,我才一直忍着你,即便你因罪被调回北京,我也跟了来,没有多说什么。可你在来了这儿后又是怎么对我的?为了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居然因一点小事就当众杖责于我,让我颜面扫地。我也是军中将领,难道我就不用让下面的兄弟信服么?

    “这一次,你更是一意孤行,只想着自己能有出头的机会,却把我整个石家带到了破家灭门,被诛九族的边缘。我石彪纵然再不孝,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我石家毁了,所以才会与陆大人合作,弥补你所犯下的大错!”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实上这些年来,这对看似紧密无间的叔侄间早已埋下了许多矛盾与怨恨,只是石亨并未察觉到而已。所以当陆缜在之前找到石彪加以劝说时,才会如此轻易就把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人彻底拆开,让石彪成为了颠覆这场叛乱的关键棋子。

    而石亨,在听完自己侄子的这一番控诉后,整个人顿时就呆住了。本来还满面愤怒的他,在这一刻,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对石彪所做的种种早已让他怨心深种,怪不得他会不顾两人间的关系,毫不犹豫地倒向了陆缜那一边。

    这一刻,深深的后悔从石亨的心里不断滋生,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一切都已成了既定的事实。他也终于无话可说,颓然地低下了头去。

    此时,陆缜才再度开口:“陛下有旨,今查有京营统帅石亨,与曹吉祥等一干叛逆勾结,欲行叛乱,着即夺去其一切官职,京营兵马暂由石彪统领,非得圣旨,不得再有一兵一卒离开营地!”

    那些军士闻得此旨意,纷纷跪伏到地,大声喊道:“遵旨!”

    这声浪很是不小,直冲云霄间,竟把一大早从军营上空掠过的鸟儿都惊得一阵四散。

    此时,东方既白,一抹金红色的亮光已从地平线上缓缓露了出来,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就要结束了。

    陆缜在安抚住这数万京营兵马后,才又转身看向了石彪:“石将军,此番你救驾平乱,功劳自然不小。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镇守京营,以防再生什么变数,却是辛苦你了。”

    “陆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末将份内之事。”石彪此时已然冷静下来,再看不出刚才那气急败坏,满脸怨愤的样子,正色拱手。随后又迟疑着道:“只是末将还有一事相求,我叔父虽然罪在不赦,可我石家其他人……”

    他话一出口,陆缜便已明白了其中之意,便安慰道:“石将军但请放心,虽然石亨罪该万死,但好在有你弃暗投明,立下了如此大功。想必天子一定不会对你石家多加株连,纵然有部分会被定罪,那也是该是石亨的直系亲属。本官也会极力劝说陛下,让他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得到这一保证,石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如此,末将就多谢大人仗义执言了。我石家上下数十口必会感念大人的援护之德。”

    “将军言重了,你之前也曾救过我,这都是我该做的。”顿了一下,陆缜又道:“现在京中依然人心惶惶,本官还要前去安定人心,放百官入朝,这里一切就全交托给你了。”

    “大人放心。”石彪忙拱手应了下来,弯腰恭送陆缜带了一众手下策马疾速离开军营。

    等到他们彻底远去后,石彪才直起了腰来,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此时已然面无人色,陷于呆滞状态的石亨,略作迟疑后,才叹息着一摆手:“将他仔细看押起来,不得让任何人与他接触。”他很清楚,这一回,自己这位叔父是必然难逃一死了。不过他会落得这么个悲惨下场,也多是咎由自取,总算自己聪明,没有跟着他走上这一条绝路。

    随着石亨被暂时收押在京营,随着曹吉祥在皇宫里落网,这场很可能改变大明未来历史走势的夺门之变终告终结。

    由此,一个全新的,不可测的大明王朝已然出现在了历史的大河之上……

第833章 逆天改明(上)

    日头渐起,黑夜退去,这个让满京城的官民都感到特别漫长的深夜终于彻底过去。与黑夜一道退却的,还有那些奉命守在各重要官员府邸门前,以及关键要道处的京营兵马,如来时一般,他们的退却也显得很是突然。

    许多一夜未眠的人透过自家院门的缝隙看着这些兵马忽然退却,心里依旧充满了疑惑与不安,谁也不知道这一夜间,北京城里到底曾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们也曾远远地听到了有阵阵的喊杀声从某处传来,可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却不是寻常之人所能知道了。

    只有个别家中有数层楼台的富贵人家,才能在昨夜出事时登高远眺,知道昨晚在皇宫里曾发生了一场变故。但到底结果如何,他们心里也是没底。

    于谦便曾于昨晚登高望见了宫里的变乱,看到有火光在宫中长驱而入,这让他感到一阵担心。当时,就曾想着不顾一切地带家人冲出府门,赶往皇宫一探究竟,营救援助天子。只是,他家的府门才一打开,就有数百名持枪端弓的兵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哪怕于谦好话歹话说了个遍,对方依然不为所动,到了最后更是直接动手,挥舞着兵器就把于谦连带着下人一起驱赶回去,并放出狠话,但有再敢试图逃离的,便视作图谋叛逆,格杀勿论。

    面对这些兵卒如此强硬的态度,于谦也有些束手无策了,毕竟有句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哪怕他远比秀才要尊贵,可遇到这些根本讲不通道理的丘八大头兵,也只能无奈接受。

    这一夜,于谦就在自己的府中煎熬地度过,真正领略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儿。直到天色将明时,才有下人兴冲冲地赶来禀报,说外头围着自家府门的官军已然撤走。听到这话,于谦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模样来,因为他猜想着,这说不定是因为某些人的奸计已然得逞了,所以才会将阻拦自己前往救援的兵马给撤了回去。

    但既然已经没有了阻拦之人,于谦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家中。赶紧换了朝服,让家中下人备好轿子,就急匆匆地出了门,直朝皇宫而去。

    这北京城里,还有许多官员做出了与他一样的选择,在东方突然升起的日头照耀下,一顶顶轿子,一辆辆马车就从各个府邸走出,沿着大街小巷汇拢一处,如百川归海般地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快速而去。除了时间上显得稍微有些迟了外,这一切看着就跟以往每次大朝会时,群臣赶去皇宫的模样差不太多。

    当然,一切还是有所区别的。比如这些车轿边上的下人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高兴和轻松,个个都神色紧张,步履匆忙,更不可能如以往那样沿路不断打着招呼,说笑几句了。

    于是,整个北京街头就呈现出了极其怪异的一幕,数百人马车轿沿着同一个方向不断向前,但除了脚步声和车轿偶尔发出的吱嘎声外,竟听不到半点别的动静。这让壮着胆子从自家门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切的普通百姓们也惊得一愣一愣的,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让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昨晚突然而生的京营兵马封锁街巷,围住各官员的府邸的行为,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兵变二字。而现在京营的统帅石亨又是曾经为众官员所忌,认为他有不臣之心,所以当此事一出,几乎所有官员都认定了,一定是他带兵作乱!如今他把外边的兵马撤走,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兵变已经成功了呢?

    这想法一生,许多人的心已跟着沉了下去,只想尽快赶到皇宫一探究竟。要是天子真遇到了什么不测,大明社稷真起什么变故,他们这些人是一定要为朝廷做些什么的。

    就在这些官员远远看到那肃穆的宫墙,从而心中反而生出几分怯意来时,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又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了过来。听到这动静,顿时就让这些也算见过不少风浪的朝臣们的身子陡然一震,随后才满心忐忑地掀开侧面的窗帘,朝着身后望去。

    这一望,他们便看到了上千官军正在不断靠近,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刀在鞘,弓未开弦,却依然让人感觉到一阵汹涌的杀气扑面而来,惊得不少官员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不过很快地,随着这群骑兵越发地靠近后,众人又看出些问题来了,在这数百骑兵当中,赫然还夹杂了一批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而且就这架势来看,锦衣卫在官军中分明就是众星捧月了,尤其是位于队伍中间的那人,更是看着就像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主将一般。

    “陆缜……”大家又迅速认出了此人身份,心里也不禁再生疑虑,难道说这次的叛乱连锦衣卫都参与进来了么?可这怎么可能?陆缜一直以来都是天子跟前最得信重的臣子,他怎么可能生出叛逆之心来?

    “停轿!”于谦突然开口,喝停了自己所乘的轿子,然后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端着身子从轿中弯腰钻出,转身就朝着那些已经很接近的骑兵迎去。

    而在看到他这一举动后,其他同行的车轿马匹也全都停了下来,许多官员虽未从车轿内走出来,却都已探出脸,全神贯注地望向了身后。

    同时停下的,还有身后那几百骑兵,随着陆缜一抬手,喊了声停,几百人马就完全静止,随后他更是直接翻身下马,也迎向了于谦。等到两人相距不远后,他又抱拳拱手,深深地施下一礼:“下官见过于部堂。”对于谦,陆缜还是很尊敬的。

    于谦忙也回了一礼,这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道:“陆大人,你这是……要入宫去么?这些兵马……”有些话,他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好在陆缜早已猜到了他的真实用意,便点头道:“下官确实是要去皇宫参见陛下。昨晚宫里宫外都出了些乱子,有人欲图谋反。好在陛下天纵圣明,又有祖宗庇佑,已经把这场叛乱给彻底平息,叛贼也已被全数拿下。下官刚从京营归来,那里也已全在掌握……”

    “此话当真?”于谦听得这话,呼吸顿是一畅,脸上更是露出了惊喜之色来。而附近那些探头听到他二人对话的官员和下人们,也都现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狂喜,差点就要欢呼出声了。

    陆缜毫不犹豫地就点下了头去:“下官可不敢在如此大事上撒谎欺骗于大人。我现在正赶着入宫,向陛下奏明一切呢。”说着又是一顿,“各位大人来得也正是时候,我想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召见群臣了,到时候,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各位自然就会知道。”后面几句话,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好让在场车轿内的官员都能清楚听到。

    于谦很想问一问陆缜,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一听他还要入宫见天子,这到嘴边的问题也就只能暂时吞下去了,点头道:“好吧,看来这次我北京能不生出更大乱子来,是多亏了善思你了。”

    “于大人过誉了,下官不过是尽了我自己的本分而已。”陆缜谦虚了一句,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前,一个利落的跃身,便重新上马,带了这几百骑兵继续往前。

    而在看到他们过来后,不知怎的,以往心高气傲,总想着压武将一头的这些文官们居然都下令挪开自己的车轿,先放了陆缜一行离开,这才继续往皇宫方向赶。而此时,这些官员忧心忡忡的模样已经好转了许多,至少有一点他们已经可以确信,那就是天子无恙,这场叛乱并未动摇大明社稷的根基。

    不一会儿,这一大群人终于抵达了紫禁城外。当这一众官员纷纷从车轿中钻出,汇聚到午门前,向守在那里的禁军亮明身份,表明自己要求见天子时,得到的答案却是天子尚有事情要处置,让群臣在宫外等候。

    大家心里都清楚,所谓要处置的事情,一定与陆缜入宫有关。要是换作以前,皇帝敢因为陆缜一人而将群臣拒于宫门外,这些官员势必会大生意见,说不准立刻就要在皇宫前吵闹起来了。

    但今日,这些官员却显得很是平和,既然天子是这么个意思,他们便退到了一旁,静静等候。现在的他们,只求朝廷不生变数即可,何况很明显陆缜这次又立下了极大的功劳,谁会在这个时候与他过不去呢?

    就这样,群臣在宫门前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一阵悠扬的钟声才从宫中响起,随后一名太监就快步从倏然而开的皇宫角门里跑了出来,大声宣道:“陛下有旨,宣群臣入宫觐见,上朝!”

    随着这一声长喝,已经暂停了一个多月的早朝终于再度开启。只是今日这场朝会一定与以往大不相同……

第834章 逆天改明(中)

    紫禁城,太和殿。天子升座,群臣参拜。

    在一片山呼万岁后,坐在御座上的朱祁钰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听到这话,群臣才次第而起,站在前列的那些朝廷重臣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前方的天子,随即心下便是一凛,今日皇帝的气色可着实太差,不但面色青白,嘴唇也不见半点血色,一双眼睛更是布满了血丝,就跟三天三夜都没有好好歇息过一般。

    见此,方才站定的内阁首辅陈循便又走了出来,恭声奏道:“臣启陛下,当以龙体为重,好生调养才成。虽太子夭折陛下伤心乃是人之常情,但陛下身系我大明江山,可万不能有所差池哪。”

    这话迅速就引来了其他臣子的一致共鸣,随即便又有不少朝臣站出来加以劝慰,希望天子能尽快将养龙体,不要因太子之死而自暴自弃云云。

    朱祁钰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直到群臣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缓声开口:“前段时日太子夭折,朕确实大感伤心,也因此荒废了朝政,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黎民。幸赖朕还有你们这些尽心尽力的臣子,才能让朝事平稳如常,这么看来,朕是越发感到羞愧难当了。”

    群臣赶忙连道不敢,虽然他们确实有想让天子改过,甚至是就之前之事发下罪己诏的心思,但当了皇帝之面,又是在朝会上头,自然是不好直接说出来的,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过。

    皇帝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继续道:“但今日朕所以如此憔悴,却并非因为太子一事,而是……想必你们也应该有所耳闻了吧,就在昨日夜间,宫里宫外突有逆贼谋反,竟起兵攻入朕所在的乾清宫中,欲图谋害朕……”

    纵然大家确实已经有所了解,可当从皇帝口中亲身听到这番言辞时,还是让群臣齐齐为之色变,随后更是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片刻后,才有人急声问道:“陛下可还无恙么?那胆敢叛逆谋反的大胆狂徒究竟是谁?”

    朱祁钰有些疲惫地一笑:“当时朕确实受了些惊吓。好在有宫里的诸多内宦忠心卫主,又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缜早有所准备,将士们全力救护,才没有被那些逆贼所伤。至于那些逆贼的身份嘛……”说着,他的脸上又现出了痛苦之色:“在宫里的,乃是御马监的曹吉祥及其下属,宫外的,则是以京营统帅石亨及一众为其蒙蔽的军中将士了。”

    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等内外勾结的变故,确实此时听来都叫人觉着一阵后怕。同时也有人在心里嘀咕起来,我早就说那石亨狼子野心不可信,更不可将京营如此要紧的兵权交到他手里了吧。可陛下你总是不听,现在出事了吧?

    不过这等话在此时大家自然是不敢明说的,众臣能做的,就是不断出言声讨这些叛逆之臣,直言不灭其三族不足以正国法,正人心。

    在看着群臣争论批判了好一阵后,皇帝才再次开口:“此番之事,真论起来朕的过失也自不小。朕居然就一直没能看出石亨有此狼子野心,更给予其绝对信任,这才导致了今番的一场大变。所幸,天佑我大明,才没有让此等逆贼的奸计得逞。朕决定了,此番一定要严惩那一干逆贼。不过在此之前,却需要诸位爱卿与朕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赏赐此番救朕于危难之际的两名大功臣。

    “其一便是陆缜,要不是他冒险入宫,并早做准备,恐怕那叛乱的逆贼早就顺利攻入乾清宫中了。而且在叛军猛攻乾清宫时,也是他身先士卒,带着一干卫士与内宦与其殊死作战,这才确保了朕的安全。”说着,又简略地提了几句夜间陆缜带人与叛军作战时的英勇表现。

    众人一听,纷纷动容。即便是对陆缜再有意见之人,听说他在叛乱之时的种种表现后,也深感钦佩了。所以当皇帝提到要因此事厚赏陆缜时,殿内群臣几乎没有一个开口反对的,这等救驾的大功,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功劳,和开国的功勋也相差不远了。

    可随后皇帝提到的第二个功臣,却让群臣有些无法接受了:“这第二个大功臣,便是京营中的指挥使石彪了……”

    “石彪?陛下,他可是那石亨的侄子,之前随其一道从大同赶来京城的那个么?”立刻就有兵部官员忍不住出言问道。

    朱祁钰点头后,一阵议论声便迅速传了起来,许多人都对此产生了看法,多是对石彪有所怀疑的,毕竟他和石亨的关系摆在这儿,而对方可是叛逆的主谋重犯,怎么作为侄子和亲信的石彪反倒成了大功之臣了?

    “此中种种内情,朕几句话里也说不明白,等过两日,石彪自会上表陈奏。另外,石亨与曹吉祥两名谋反重犯已皆被人所拿,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朕意让三法司对他们进行严加审讯,并拿出一个妥当的处置方案来。”皇帝却没有与臣下分辩的意思,迅速就做出了决断:“而那些功臣该如何赏赐,你们也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来。同时,昨夜京城里多有变故,恐怕现在依然人心惶惶,你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安抚百姓,万不可让北京再起什么乱子了。”

    面对皇帝不容置疑的吩咐,群臣自然不敢再加以反对,纷纷拱手称是。站在前面的不少官员已经看出来了,此时的天子早已疲惫不堪,只是为了安群臣之心,才会强打了精神来召开这一场朝会。现在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改吩咐下去的事情都吩咐了,他自然就有了散朝的心思。

    见此,群臣也不好再作坚持,便纷纷再拜,然后恭送朱祁钰在太监的搀扶下,有些蹒跚地缓步离开。

    看着天子走后,群臣才满脸惊讶与忐忑地跟着退出太和殿,不少人随之走到一起,小声地议论了起来:“你说那石亨,还有那曹吉祥怎么就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居然敢突然起兵谋反?”

    “是啊,此事确实透着蹊跷。那石亨倒也罢了,毕竟他早就有过不臣之心,只是陛下之前受其蒙蔽,才会再度给了他机会。可那曹吉祥就有些古怪了。听说他只是御马监的管事太监,纵然有些兵权,又怎么敢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来?他又图的什么呢?”

    “这么说来还真有些古怪了。他一个太监,哪怕真成了事,也不可能窃据皇位哪。不,不光是他,即便是石亨,便让他侥幸真个成事,他就能称帝么?我等还在,天下忠于大明,忠于陛下的万千百姓与军队都在,他们就算成功了也难逃败亡的结局吧?”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多半官员的心里去了,许多人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露出了疑惑之色。

    而在他们身后,于谦等几名重臣的脸色却显得尤其凝重,相比于一般朝臣,他们看事情可要深远得多了。以他们对天子的熟悉,在刚才的那番言论中,朱祁钰一定隐瞒了什么,所以才会忙不迭地就把事情说完,草草结束这场朝会。而不光是因为他已经疲惫不堪。

    至于个中缘由嘛,只要仔细想一想这宫里除了朱祁钰外还有哪个人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天子宝座,就可知道皇帝到底在刻意隐瞒些什么了。

    太上皇朱祁镇!于谦等人脑海里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这个人的模样。虽然这个名字已有多年未曾出现在朝堂上了,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其对天子皇位的威胁依然还在。

    要是石亨他们这次是打出了助其重登皇位的旗号造反,并最终取得了成功。那到时候,朝中上下,以及天下臣民又会做何选择?

    虽然几名高官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他们从各自的眼神里,已经能清晰得出结论了。要真是如此,在天子被人害死,整个北京又在石亨等人的掌握中的情况下,恐怕这满朝臣子,满京百姓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就只有接受让朱祁镇重新复辟称帝的结果了。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儿,要不是几年前的那场大变故,他依然还是这大明江山的主人!

    一想到这点,所有人都感到心脏猛然一缩,人也跟着微微一颤。这一刻,他们是真感到畏惧了,别以为石亨和曹吉祥的这次叛乱看似鲁莽,其实,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是因为陆缜的突然出现,才让他们的全盘计划彻底破灭。不但没能如愿杀掉皇帝,反而将自身都给搭了进去。

    这么一想,这些人对陆缜又多了几分敬意,因为要不是他,他们这些臣子将来在史书上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所以皇帝要重赏于他如此想来倒也是理所当然了。

    但随即,于谦又略略皱起了眉来:“咦,这次朝会,怎么没见陆善思他在场哪?他不是在我们之前就进了宫么?”

    经他这一提醒,大家才猛然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个大功臣。照道理,作为这次平叛的绝对主角,陆缜应该也在此处才是,可从头到尾都不见其身影,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陆缜,他究竟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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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5章 逆天改明(下)

    陆缜自然是在宫中,他也并没有参加今日这场朝会,只因为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此时的他,已再次出现在了南宫之中。

    在这间颇显空旷,几乎没几件家具的殿宇之中,他垂手而立,目光灼灼地落在面色苍白如纸,不断颤抖着的朱祁镇身上,后者早已瘫倒在了地上,口中轻轻说着些什么,却连面前的陆缜都无法听个分明。

    在他二人身旁,还有十来名锦衣卫的人,所有人的面色都显得有些古怪和犹豫,因为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乃是这天下间最为艰难的一件事情将大明原来的天子,当今皇帝的兄长,如今的太上皇送上黄泉路!

    正如陆缜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朱祁钰从震惊中定下神来,得知自己的皇兄居然还活着后,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在很多人看来极其残忍的决定。但事实上,作为曹吉祥、石亨等叛逆的同谋者,死确实是他唯一的选择了。因为要是成败逆转,作为兄长的他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弟弟,历史已经早就给出了答案。

    只是因为心中的恐惧,即便知道事败,朱祁镇也不敢自尽,所以最终,这差事就由皇帝交到了陆缜这个最得其信任的人手里。当然,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因为一旦泄露出去,让宫外的臣民确知连太上皇都要造当今天子的反,那对天子,对整个大明社稷都将造成不小的损害,这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当陆缜早于群臣入宫觐见天子,把外间一切都已平定的消息禀报过去后,本来神色萎靡的朱祁钰突然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正色道:“陆卿,朕现在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交托给你,还望你不要让朕失望哪。”

    “陛下请说,臣定竭尽所能。”陆缜忙沉声应道,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皇帝要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果然,只听皇帝说道:“他居然还活着,他本该早早就死了的,却一直苟延残喘到了今日。以往,朕可以因为那份兄弟之情而容他苟活,但现在,当他做出这等事来后,朕已不想再看到他了。只是,这毕竟事关宫中声誉,要是让外人知道他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必然会叫祖宗蒙羞,所以……”因为心头的愤怒,让朱祁钰连自己兄长的名字都不愿再提,只以一个“他”字指代。

    “臣明白了。臣以为,太上皇其实是忠于陛下的。”陆缜心思迅速转动,很快就给出了一个说法:“曹吉祥在宫中造反,就曾想挟持太上皇以令群臣。结果,当其带兵杀进南宫后,太上皇却坚决不肯答应与之同谋。最终,在那反贼的逼迫这下,太上皇只能以死明志,自尽于南宫之中。”

    皇帝听了他这番说辞后,先是一愣,继而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笑意来:“不错,他就是因为不肯与曹吉祥等反贼合谋,这才以身殉国,朕也深感心痛哪。”说完这话,他不觉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

    这些年来,朱祁镇一直都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块心病,每当想起对方时,他总会感到阵阵的威胁与不安。毕竟对方是曾经的大明之主,毕竟对方比自己更有资格当这个皇帝。哪怕这几年里,他的皇位已越发牢固,最后连太子都已立下,哪怕对方一直被囚禁在皇宫之中,几乎无法与外界任何一人接触,可对自己皇兄,他依然充满了警惕心。

    可他却又无法将之一杀了之,因为他担不起弑兄的罪名,更怕在青史上留下贪恋权位,摒弃人伦的恶评,所以只能苦苦忍耐。可以这么说,朱祁钰所以不过三十来岁就疾病缠身,除了不习惯繁重的政务和太子的突然夭折打击外,这一块心病也占了极大的比重。

    今日,皇帝在盛怒之下已经顾不上太多,只想杀了这个最大的威胁了事。而现在,陆缜的这一提议,却让他知道原来还有更完美的方法来解决这个祸患,这让他整个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片刻后,皇帝才点了下头:“那一切就都拜托陆卿你了,你这就把他带去南宫吧。”

    “臣遵旨!”陆缜又行了一礼,这才悄然退下。

    当群臣入宫见驾时,陆缜已把朱祁镇押回到了南宫,然后只留下一些心腹在旁,把皇帝的意思如实告诉了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对方:“还望太上皇一死以证自己的清白吧!”

    面对如此局面,朱祁镇吓得涕泪交流,即便那些锦衣卫已经把五尺白绫都放到他跟前了,也不见他有任何的举动。好在陆缜还算有些耐心,倒没有太过于逼迫,只是静静地候在一旁,等着对方做最后的决断。

    可左等右等之下,依然不见朱祁镇有所行动,他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太上皇,事已至此,这已是对你,对我大明来说最体面的结果了,还望你不要让臣等为难,做出那最不忍做的事情来。”

    “你……”朱祁镇眼中闪过了恐惧之色,身子又猛地向后一缩,口中的声音终于大了起来:“我不想死……你能不能去和皇帝他说一说,只要他饶了我的性命,就算将我贬为庶民,我也心甘情愿,只求他能饶了我……”说着,他竟挣扎着想要跪下来跟陆缜磕头求饶了。

    只是他这动作却被陆缜迅速伸手给挡了下来:“太上皇不可如此,臣可承受不起如此大礼。”一顿之后,又语气有些森然地道:“太上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你答应那些反贼踏出这一步时,就该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了。还请你想一想,若换成了旁人如此待你,你能饶其不死,并安心将之贬为庶民么?即便这么做了,您的身份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哪。”

    “我……”朱祁镇其实心里也很清楚,早在自己试图让魏国公带兵入京时就已埋下杀身之祸,这次所为自然是把一切后路都给截断了。但对生的渴望,还是让他做着最后的挣扎:“陆……陆卿,你当初也是我的臣子,你就不怕背上弑君的罪名么?朕何其无辜,居然从堂堂帝王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说着,悲从中来,竟放声大哭。

    他这一作态,竟让边上的那些锦衣卫都露出了不忍之色,想着也是,几年前,他还是大明天下的主人,现在却居然要落到被逼自尽的地步了。要不是陆缜的威信摆在这儿,这几人都要忍不住开口替他求情了。

    而陆缜,却是目光一闪,脸上已露出了怒色来:“太上皇,有些话臣本不愿直说,到既然你到此时依然以为自己没错,那我就只能得罪了。你所以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完全就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听信谗言,错信王振等奸佞小人,才让你不但丢了皇位,最终把性命都丢了出去!”

    这话说得朱祁镇陡然就是一震,脸上也迅速闪过了惊讶之色,但随即,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是一黯,头也跟着往下垂去。

    既然都开了口了,陆缜索性便不再藏着掖着,彻底把话说开道:“想想数年之前,我大明正当盛世,朝中众正环绕,更有精锐兵马数十万,天下太平,鞑子不敢来犯。可如此盛世,却因为你一意孤行,非要效仿太祖太宗御驾亲征而彻底毁去。你不但刚愎自用,且轻信谗言,居然听从王振之言胡乱用兵,最终落得土木堡一败,无数将士官员葬身鞑子刀下,更使我大明陷入到了即将灭国的边缘。

    “是当今天子在此危难关头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于既倒,这才保全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可太上皇你在归来之后却不但不思己过,反而几次三番地想要与那些逆贼勾结,试图夺回皇位。你可曾想过,这对陛下公平么?早在去年,你试图蛊惑魏国公谋反一事败露后,陛下就可以除掉你。只是碍于兄弟之情,他才没有下手。

    “可你倒好,如此情况下,居然还不思感激悔过,反倒变本加厉,又勾结曹吉祥等人试图发动宫变。在我等眼中,你实在是我大明最大的罪人,最大的祸患,为了天下安定,就必须将你除去。而天子仁德,顾念兄弟之情,才准许你自尽,并且还给了你一个不肯与叛贼合作,慷慨赴死的下场,这已是对你最大的恩典,也是你最好的归宿了。难道此时你还想要苟活于世么?”

    说着,他的目光里闪过了丝丝杀意:“话已说尽,若太上皇依然不肯自尽,那我等做臣子的就只能代劳了!”说着一招手,便有两名锦衣卫大踏步地走了上来,作势要拿白绫去缠绕其脖颈。在听了陆缜的这番话后,锦衣卫们对朱祁镇的感观已完全不同,已多了许多的鄙夷与仇恨。

    听了这些话,朱祁镇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但身子却不再颤抖:“原来我这些年来犯下了如此多的错误,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确实是咎由自取了!”说着话间,他竟摇摇摆摆地,勉强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然后,在略作犹豫后,来到那托盘前,伸出依旧颤抖的双手,将那白绫拿了起来,口中则依然缓慢而苦涩地道:“我确实该死,我一死,皇帝他便不用再担心了,天下再不会有人心生反意,我确实该一死以赎多年犯下的过错……”

    说着话,他已用力将长长的白绫抛过了殿中横梁,又端过一把椅子,放在下面,抬步迈了上去。当他最后把头伸进绑好的绳结处时,才又有些牵挂地问了一声:“我儿见深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你放心,只要没了你,陛下定不会为难前太子。”陆缜稍稍往后退了半步,神色有些复杂地回了一句。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长长地一声叹息,朱祁镇终于放开了拉扯着绳套的手,两脚一蹬,人已被这白绫悬在了空中。

    片刻后,他的脸皮就变得紫胀,两眼凸出,舌头长伸,身子则跟着猛然一阵抽搐,双腿乱蹬……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地,他便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身子慢慢僵硬,最终彻底挂在了白绫之上,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看着这个曾经的大明天子终于咽气,陆缜不觉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此时的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喜是悲。只有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历史随着眼前此人的自尽已完全不同,再也不可能有天顺这个年号了。

    他已,逆天,改明!

第836章 处刑

    当宫里突然传出太上皇朱祁镇因为拒绝与曹吉祥等逆贼勾结而自尽身亡,死在了这一场叛变中后,朝中臣子顿感一阵吃惊,因为这实在太过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这些年来,臣子们几乎都已经把这位曾经的大明天子忘到了脑后,谁能料到此时在得到有关于他的消息时却是如此噩耗?在伤情之余,又有人不觉心生猜疑,太上皇他当真是不肯为叛贼勾结才自尽的么?还是说当今天子依然对他深怀忌惮,正好趁此机会将他……

    甚至还有些头脑活络之人想到了其中更深的隐情来。之前大家一直都在猜测,那曹吉祥怎么就敢以区区一个太监的身份悍然在宫中发动兵变?而那石亨又怎么就会认可他的能力,居然也参与到了这场看起来注定将以失败而告终的叛乱中来。

    可现在,要是把太上皇放入其中,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恐怕,早在起事之时,曹吉祥已和太上皇达成了某种协议,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这场看似荒唐的叛乱。只是结果,他们依然敌不过有祖宗庇佑的当今天子和陆缜,最终才落得个兵败被擒的下场,而太上皇也因此……

    在想到这其中内情后,许多臣子都感到了一阵惶恐,此等天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可不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所能深究的,还是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彻底置身事外为好哪。

    人同此心之下,对于朱祁镇的死,朝中臣子们很统一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人发任何一言以为质疑,就只当他确实是以身殉国了吧。或许这样,对他,对整个大明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于是随后不久,便有官员上疏天子,希望天子能尽快追封为国献身的太上皇朱祁镇,并加恩于他那几个子女的身上,也好让在九泉之下的太上皇瞑目。对于这一建议,朱祁钰自然是欣然接受了,反正人都死了,给他一些虚名根本无关紧要,至于箱朱见深这样的皇兄子女,他也早有安排,几道恩旨发下,就把他们册封为郡王,安排到京畿地区养着便是。

    其实从天子的这一安排就可看出其实在他心里朱祁镇是没什么功劳的。不然以他的身份和所谓的功劳,几个子女中总要有几个被封为藩王的。可这回倒好,居然只让其子女做了完全没有任何实权,只是有些身份富家翁的郡王。不过对此,朝中群臣再次保持了一致的静默,有些事情只能心照,却是无法宣诸于口的。

    相比于对朱祁镇身后事的和风细雨,针对曹吉祥、石亨等叛逆者的惩治可就完全如雷霆万钧了。

    三法司应皇命很快就对早被拿下的一干谋逆者进行了审讯。其实事到如今,这所谓的审讯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都已兵败被擒,他们又怎么可能再矢口否认呢?哪怕他们真敢说自己是冤枉的,恐怕这满朝上下也没一个人会相信。

    只三五日工夫,几场公开的审讯的下来,曹吉祥、石亨等人的罪名也就彻底被敲定下来只谋反一条,就足以定他们个满门抄斩,诛灭三族的重罪,再加上其他一些事后挖出来的,以往的罪名,所有罪行零零总总地加在一块儿,一个凌迟和夷三族的最终判决便定了下来。

    当这份判决递入宫中,让天子过目后,他都没有作太多的纠结,便迅速批准,着令有司迅速拟定日子,在京城里对这一干犯人用刑。

    这一回,朝廷再度展现出了他远超平常的办事效率,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已把这两名要重要犯人的相关家眷都从家乡给押送到了京城。

    其实作为本就出身贫贱,才最终入宫当了太监的曹吉祥,石亨一家的人丁可要旺盛得多了,大大小小足有一百多口。而这,还是看在石彪此番有功,将他这一支亲族赦免的前提下,不然光是石家一门,就足有两百人之多。而曹家却不过零星二十多口。

    可即便如此,再加上之前兵败被擒,同样要被处以极刑的禁军中的叛逆者,这天被官军押赴刑场受这一刀的人还是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此一日,京城内外的百姓都赶到了菜市口观瞧此等壮观的处刑场面,许多人在看到那密密麻麻,人挨着人,跪成一片即将受刑的人犯时,还是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来。这可是一两千条人命哪,比起以往来,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只有少数的老人,此刻还能云淡风轻地说上几句:“想当年,太宗皇帝靖难成功后,在京城里杀的人可比这儿要多得多了。光是那方孝孺一人,就连累了自家十族之人被绑缚刑场受这一刀之苦哪。”

    “十族?不是常人都只有九族么?”旁边有人忍不住问道。

    老人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寻常人当然只有九族,但那方孝孺非要与太宗皇帝对着干,其下场自然大不一样了。不但被诛杀了父三族,母三族和妻三族,还让太宗皇帝定了个弟子一族,这才整整凑齐了十族之数。啧啧,当时那个场面哟,当真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哪。”

    “额,老伯,有句话小子却得提醒您一声,当初太宗皇帝靖难后可是在南京登基,可不是在咱们北京哪。”一个年轻人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话让本来还有些自鸣得意的老人为之一窒,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而边上本来还听得入神的其他人也都哄笑起来,是呀,即便这位老人的年岁到了,可当初诛杀方孝孺的事情可是发生在南京,他又怎么可能亲眼见到呢?

    好在,很快地,时间来到午时三刻,随着监斩官员一声令下,让人心悸的大屠杀便展开了。看着那一个个滚落的人头,一具具倒下的无头尸体,已经没有人去在意那老人是个什么感想了。

    许多百姓争抢着上前,拿着早准备好的馒头就往那不断流淌过来的血上蘸去,这人血馒头可是好东西,吃了后那是可以治好痨病的哪,可不能错过机会了……

    更多的人,则把注意力投放到了那边最高的行刑台上。随着一干追随者和亲族的人头落地,针对曹吉祥和石亨的凌迟酷刑也已同步展开。

    相比于一刀就被剁下脑袋,当时即死的斩首示众,这凌迟可要漫长而痛苦得多了。以这两人所犯下的重罪,就是凌迟也是挑得最重的三千刀之极刑。

    随着几名刽子手分工合作,用锋利的小刀将他们身上的皮肉一片片切割下来,两人的身子便是一阵跟着一阵地颤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刽子手细心地为他们抹上止血药和麻药,那疼痛感就彻底地丧失了,有的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直到这一刻,两人才真个后悔了自己之前的这一选择,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因为一时之贪念与执念,冒险干出谋逆这样的事情来……

    在人群之外,一身甲胄的石彪远远地眺望着那高高的行刑台。虽然他因为距离的关系看不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脸上的肌肉还是忍不住一阵震颤。自己叔父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要说起来自己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要不是自己临阵倒戈,说不定他们的这场叛乱还真就成了。但这么一来,自己这辈子就再难有出头的机会,也不可能如今日般,将被调往辽东守边,靠着自身的本事去挣那战功。

    “叔父,你可别怪侄儿我背叛了你。实在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太过冒险,我实在无法让整个石家都因你而死绝了,我更不希望自己这辈子都因你葬送。你放心吧,从今往后,我石家的名声和未来都由我来替你扛,我相信以我石彪的本事,总有一日能超过了你,青史留名!”在心里默默祝祷了几句后,他便一抖缰绳,控了胯下御赐的骏马转身离去。

    正在承受极刑的石亨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本来已经软下来的身体陡然就是一僵,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呜呜的怪叫。只可惜,此时的他早已出不得声,身边的刽子手也压根不可能去注意他做这一反应到底为的什么,只管继续用刑,很快地,他的这一动作又被抽搐所取代。

    这次的处刑将持续三天,不光石亨他们两人将要经历三天的凌迟之苦,他们的同谋者和族人也因为人数太多的关系将分三日被杀。

    京城内外的百姓,也因此看了三天……有句话那位老人说得倒是不错,这确实是大明朝少有的大开杀戒。对京城百姓来说,也只有当初太祖朝时的几次大案,以及太宗皇帝刚登位时所掀起的杀戮能与之相比了。

    对于这一场杀戮,许多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而对促成这场杀戮的陆缜看来,这是改变历史,改变世道的唯一途径。他也相信,经此一变,大明王朝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康庄大道。

    当然,暂时地,他还不知道大明朝廷未来会如何,但他自己却是收获良多!

第837章 尘埃落定,时代更迭

    相比于对石亨等人的处置,陆缜和石彪这样的功臣如何封赏才是更叫朝臣们感到为难的事情。

    要真论起来,陆缜他们这次平叛护驾,这功劳已经不比开国靖难要小的,毕竟事关天子就关系到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说一句他们是挽天倾于既倒都不算夸张,所以无论多重的赏赐都是不为过的。

    但朝中官员却并不希望给予陆缜他们过多的封赏与荣耀,毕竟他们所代表的身份与他们完全相对。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更是军中武将,要是给了他们太大的封赏,只会显得朝中官员太过无能虽然从这次的叛乱看来,这么说还真不算冤枉了他们而且,这还会助长武将的气焰,这可不是如今当政的文官们所愿意看到的情况。

    不过这等功劳也不是赏赐一些金银丝帛就能打发的,别说天子了,就是深知内情的朝中官员也不会认可这样对待大功之臣。要真这么做了,朝廷如何还能服众?今后再有什么变数,还会有臣子不顾一切地保卫天子,保卫大明么?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朝中重臣便为此开了数番廷议,几经争辩与讨论,终于在最后把一份还算能让大家所接受的封赏章程给拟定了出来

    先是对石彪,虽然其叔父石亨已被定为谋大逆的重罪,但他在紧要关头能明辨是非,同时临阵反戈,那罪名自然是落不到他头上了。同时,他那些直系亲属也得以幸免,不必受石亨的牵连而被拉到菜市口问斩。

    同时,因为他之前就屡次立下战功,只是之前曾被石亨掩盖了不少功勋的缘故,所以朝廷查明之后为其平反,将本来属于石亨的武清伯的爵位转到了他石彪的头上。最后,更是以如此良将岂能长困京师的由头,将他调往辽东镇守边关,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对于朝廷如此安排,石彪是很满意了。他本来就是因为担心跟着石亨谋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再加上对叔父的怨恨才反戈一击的。现在能保全家人性命,自己又有爵位在身,还有兵权守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在接到旨意后不久,也就是石亨等人被拉到菜市口处刑当日,石彪便带着一些人马,迅速离开了北京城,直奔辽东守边去了。等待他的,必然是一番全新的天地,以他的本事,也必能在辽东大展手脚,为大明开创出一番不一样的局面来。

    至于比石彪功劳更大的陆缜,议功的朝中官员却有些犯难了。经过好几场的争论,才终于决定将他封为卫诚伯,同时加恩他去世的父母及尚属年幼的子女,再给他府上的妻子也加了三品诰命。至于金珠宝玉之类的赏赐,自然更是少不了了,和其他的一比,却又不怎么显眼了。

    其实按照陆缜这次立下的功劳,即便封他一个国公都不算过分,但他的身份却让朝臣很难把如此大的一个爵位封给他。别看陆缜现在还担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但其实他依然算文官。而大明朝自立国以来,文官能被封为公侯的,真正是凤毛麟角,也就开国时的李善长被封作吴国公,结果还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就连功勋卓著的刘伯温,也不过得封诚意伯而已。

    要论功劳,在群臣看来陆缜纵然有护驾救国之举,但终究是比不得这两位创我大明的先辈的,所以最终给他封个伯爵,已算是极大的恩荣了。

    当然,虽然口中是这么说的,这些人心里依然觉着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陆缜此番功劳实在太大了。在一番斟酌后,他们便决定把该给的封赏分到他亡故的父母与妻儿身上,这样也算是对陆缜有个交代了。

    而当天子看了这一番安排后,却依然很有些不满。在他看来,以陆缜这次的功劳,即便不能封为国公,好歹也该封侯才成。

    不过这一回,朝臣却是竭力反对,直言此乃祖宗规矩,自开国之后,朝中就没有一个被封为侯爵的外官文臣,若是为陆缜一人破例,只怕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这反倒会给陆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陆缜自己,在听了这番解释后,也出面劝说朱祁钰:“陛下,臣此番所以不顾安危与那反贼作战,为的只是保陛下安全,护我大明安定,从未想过事后能得到多少赏赐。现在,朝廷能将臣封为伯爵,已让臣惶恐不安,不敢再得太多,不然却让那些为国守边,捐躯在外的将士们作何想?

    “何况,朝中大人们还加恩于臣之父母子女,让他们也深沐皇恩,臣以不敢再奢求太多,对陛下,对朝廷,臣只有感激,没有半点不满之情。此等心思,皆发自臣之肺腑,还望陛下明鉴。”

    见陆缜本人都这么说了,而且就目前来看,此事确实无法再说服朝臣再作改变,天子只能有些不甘地应了下来,在册封陆缜的诏书上加盖了玉玺。

    于是,就在大明景泰七年的这个秋天,锦衣卫指挥使陆缜因平乱护驾有功而被封为卫诚伯,其妻子各有加封。另外,他原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则继续由其兼任,这一回,却是没人再敢拿此说三道四了。

    而随着这最后一道诏书明发天下,这场关系着大明走向的夺门之变也就此告结。当然,其余波即便是在数年后都没有彻底消停,不少朝臣因受此事,或是石亨等人的牵连而被罢去官职。只是当朝廷公布出对他们的处置时,所用的往往都是其他的理由而已。只有当事者本身,才会知道深藏在表象之下的一些内情。

    当这场风波散去后,朝廷重新变得平静起来。唯一稍起波澜的,只有在十一月间,四朝元老,吏部尚书胡?踉俅蜗蛱熳悠蚝牵?钪盏玫交实鄣脑首迹?徒鸸橄纭?/p>

    作为历经四朝而不倒,越老权势越大的元老大臣,胡?踉诔?爸械拿??匀皇羌?蟮模耘喑隽宋奘?拿派?世簟k?缘崩先嗽谑?辉鲁跷迦粘俗怕沓担?商熳优扇死袼屠刖┦保?负趼??僭倍技尤氲搅怂托械亩游橹小?/p>

    不光是在朝官员,就是一般的京城百姓,在知道有这么个元老大臣要就此离开后,也都礼节性地跟着送了一程。

    直到与一众同僚下属在十里长亭中喝下了几杯送别酒,又作了几首送行诗后,老人才与大家洒泪而别,钻入马车,缓缓向着南边行去。而那些送行者,则全部躬身拱手,极为有礼地送这位大明柱石老臣渐行渐远。

    轻轻的咳嗽声从胡?醯暮砹?锱绯觯?诼?车娜缡椭馗褐?猓?椿勾?偶感硪藕丁k?涯旯?搜??缡欠缰虿心炅耍?参?竺髯隽颂?嗟氖虑椤o衷谘劭醋懦?14阎鸾プ呷胝?欤?嗄昵暗哪浅平偎??吹暮蠡家仓沼诔沟紫?簦??沼谀艹沟追畔滦睦矗?叵缛プ龈龊?屡?锏纳搅忠袄狭恕?/p>

    唯一的遗憾就只有自己那个最得意的弟子今日却并未出现在送行者中。不过他也明白,以陆缜现在的身份,此时若出现了,会让整个和谐的送行场面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毕竟,锦衣卫头目和卫诚伯的身份和一干文官还是太也格格不入了。

    “只是,此一别后,恐怕今生是再不可能相见了。”老人轻轻地一叹,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多年的操劳,早已让他油尽灯枯,恐怕回乡后不久,便要辞别这世间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当老人有些奇怪地掀起窗边的帘子往外看时,便瞧见了那个自己一直想着的弟子正大步走来。这让他的精神陡然一振,赶紧坐直了身子,并让人搀扶了自己走下马车。

    当陆缜近前后,胡?跻残ψ庞?顺隼矗骸吧扑季尤灰辉缇偷仍诖舜a嗣矗俊?/p>

    “还望老师原谅弟子怠慢之罪。为怕搅扰了这场送行,弟子只能失礼了。”陆缜说着,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学生在此恭祝老师此番回乡一路顺风,今后身体安康,万事顺意。”

    “呵呵,好好……”老人上前一步,伸手把弟子给搀扶了起来:“善思哪,今后这朝廷就交托到你们手上了。你可要好好地干哪……”

    “学生一定竭尽所能,辅助天子使我大明江山永固。”陆缜忙答应道。

    “那老夫便放心了。一代人就只能干一代人的事情,老夫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今后就看你们的了。”胡?醯阃沸Φ溃骸傲硗猓?涫翟谟行┦律夏阋膊槐靥?笕?耍?萑凰?嗽趺纯丛趺此担?阒灰?约褐?佬械氖钦?溃?筒挥锰??谝狻@戏蛳嘈抛约海??嘈拍悖?欢梢晕?掖竺骺?匆环?蟛煌?墓σ道矗 ?/p>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陆缜弯腰应道,胡?跞肥狄?妊巯鲁?芯?蠖嗍?僭币?兄腔鄣枚唷??/p>

    直到胡潆的车队缓缓远去,陆缜才终于站直了腰来,目光变得尤其坚定。他已改变了大明既定的历史,接下来就该去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了!

    (本卷终)

第838章 新战略(上)

    秋风乍起,北雁南飞。长城以北的蒙古草原上草木已然枯黄,牧人们也开始囤积草料,搭建窝棚,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好相应的准备了。

    对中原大地来说,当冬季降临时只象征着已不必再如其他季节般辛苦劳作,只要雪不成灾,有了一年的准备,就足以让绝大多数百姓安心地度过这个寒冷的季节,只等明年开春再插苗种植。

    可是对草原上的人来说,冬天往往就意味着一场严峻的挑战。因为这里的雪要比南方更大,到时万物皆被大雪覆盖,几乎就找不到半点可供食用的物品,而且那些简陋的帐篷一旦被大雪压得狠了还很可能彻底坍塌,将里面的牧民埋于雪中,等到被人发现时,只怕这里面的人都被冻死在寒风中了。

    即便没有出现太过极端的天气,漫长的冬季也会让牧民损失惨重。那些牛羊马匹很可能因为挨冷受冻而倒毙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又或是因为没有备足草料的关系,牧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牛羊饿死在眼前。而那,可是许多牧民家族一年辛苦经营才攒下的家产,却往往会因为天气的变化而化作乌有。

    所以对草原上的许多大小部落和牧民来说,秋冬之交往往是最忙碌,又最叫人感到忧虑的时候,生怕自己一个准备不足,就会失去一切。

    当然,对以游牧为生的蒙人部落来说,其实还是有另一个办法来预防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问题,那就是找准机会杀到长城的那一边去,从中原百姓手中掠取足够自家度过漫长冬天的食物与财富。

    只可惜,自从当年的土木堡一战后,蒙人就再没能于和明军的战斗里占得太大的便宜,每一次的劫掠都会伴随着大量青壮年战死沙场,这么算下来可就太不合算了。哪怕是如今草原上真正的主人,瓦剌太师也先,不敢轻易再启战端,只能让人在明国边境小打小闹一番。

    当然,作为草原上的一代雄主,作为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部落首领,也先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弃入侵中原的心思,只是这一回,他可不敢再如之前般轻易冒进了,必须想出个更加妥善的法子来入侵中原。

    而除此之外,对草原各部来说,还有另一个能让人勉强度过这个严酷冬季的办法,那就是与中原的商人进行交易。用他们最最珍贵的马匹去换取中原的粮食,如此一来,既能让族人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饥饿,也能因为马匹的减少而让牛羊获得更多的草料,可谓是一举两得了。只是这样的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当牧民失去了胯下的骏马,他们将再难走上战场。

    不过对于许多眼看着连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的小部落来说,这已是唯一能选的自保之法了。哪怕这几年里也先太师屡屡警告各部不得私自与明国商人交易马匹,但依然难以遏止这股全新的贸易风潮。

    塔肃部便是这诸多违逆也先的小部落中的一个,今日,他们便迎来了一名来自中原的商人。当那些牧民看到跟在他背后而来的一车车粮食和菜蔬时,眼中全都流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来,只想着尽快进行交易,然后把这些足够一个冬天食用的粮食带回家去。

    虽然商人只有百来人,又是主动来到的草原部族的地盘,似乎大有送羊入虎口的嫌疑。因为只要对方一生贪心,直接杀人越货,就能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夺下足够的粮食。不过,这里的牧民却没一个敢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虽然蒙人总是劫掠大明边地,总会展现出他们野蛮贪婪的一面,可在草原上,他们却又极为好客而讲诚信。再加上明国商人早就把话传到了整个草原,只要有商人被某个部落之人贪心所劫,无论他们最终有多少死伤,从今往后中原商人都将不再踏足草原半步。

    这等威胁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草原各部却不敢轻易触犯,因为那说不定会惹来人们的众怒,到时动手的整个部落都将成为草原公敌,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塔肃部是绝不敢干出这等事来的,所以当商人抵达后,就由他们的族长出面,与中原商人进行磋商,讨价还价,期望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更多的粮食,为自己族人留下多一些财富。

    不过作为憨直的草原汉子,这位名叫塔别拉的族长显然不习惯做此口舌之争,而他对面那个笑眯眯的商人则明显最擅长用言辞使对方屈服。于是在一阵讨价还价后,最后定下的数字实在叫人难以满意。

    看着塔别拉一脸的郁郁,这个叫陈亮的商人便又笑了起来:“其实在下也看得出来,贵部族的情况确实很有些不好,要是不能获取足够的粮食,想平安度过这个寒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所以还请阁下可以稍稍降一些价钱,也好让我对族人有个交代。”说话间,这个在战场上勇猛无惧的一族之长甚至还特意起身,连连抚胸行礼恳求了起来。

    陈亮眼中闪过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随即才苦笑道:“族长不必如此,其实我也很想帮助贵部族度过此难。只是……这些粮食也不全是在下一人所有,我总不能让其他人吃亏吧。”

    “那……还望阁下能帮帮忙吧。”塔别拉觉着对方已经心软了,便再度相求。

    陈亮这才在略作沉吟后说道:“粮食上,在下可以稍作让步,但这依然是难解贵部眼前难题的。所以在下以为,要一劳永逸,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你有办法?”见对方肯做让步,塔别拉心下顿时就是一喜,赶紧追问道。作为一族之长,他总是要为全族之人的生计负责的,这可比带人在战场上杀敌要困难得多了。

    “办法自然是有的,就看族长你肯不肯了。”陈亮笑了一下,端起马奶酒喝了一口,居然还卖起了关子。只是尝了一口后,他又皱起了眉头,差点没把口中的东西给吐出来。这马奶酒实在太过酸涩,根本就咽不下去哪,可比中原的酒要难吃得多了。只是当了对方的面,他才不好真将酒给喷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吞咽,比喝药更苦。

    已然心动的塔别拉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反应,立刻搓了搓手,急声问道:“不知有什么好办法,只要能帮我族人度过眼下的寒冬,再高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当然,要是能少出些马匹就更好了。”

    “只要族长能按在下说的做,不光不用你们出马匹,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呢。”陈亮放下了手里的陶碗说道。

    “快说快说。”这位族长明显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陈亮见状,方才凑近了些说道:“其实族长你还不知道吧,这两年里,大明已有招抚草原各部之心了。只要你们内附中原,归顺大明朝廷,则朝廷必然会拿出足够的粮食来帮贵部解决眼下的难题。当然,在此同时,你们也得拿出些诚意来,必然迁徙到长城边上,受当地官府的管辖与节制。”

    “这……”本来还一脸期待的塔别拉一听这话后,整张脸就迅速为之一垮,甚至还露出了几许警惕之意来:“你是让我带着族人归降明国?让我背叛草原?”

    “这不也是出于无奈之下的选择么?”陈亮微微一笑,根本不见慌张的:“当然,这只是在下个人的一点浅见而已,到底如何选择,还是由族长您自己决定。不过就我所知,这一两年里,已经有不下十个小部落归附中原了,而他们现在的日子可是相当不错。有两个部落因为相信朝廷,索性入了长城开始学种地了,我这次带来的粮食里,就有一部分是从他们那里得来,到时还得把换得的牛羊送他们一些呢。”

    这番话说得对方大为意动,只是碍于一直以来的看法,塔别拉才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僵硬地道:“这事实在太大,我一人可做不得主,再让我想想吧。”

    “那是自然,在下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至于你们到底如何选择,却与我无关了。就算族长你想要现在就归顺我大明,找我这个商人也没用哪。”陈亮轻松地说道,看不出半点逼迫对方的意思。

    直到陈亮告辞先去休息,塔别拉依然是满腹心事,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他可不知道,这位自称商人的陈亮的身份可不光只是个商人这么简单,他还是锦衣卫派入草原的诸多密谍之一。而这些人的目的却不是刺杀或破坏,而是策反。将草原上的一些部落从也先的身边策反出去,让他们归附朝廷。

    只要能策反一个部落,则草原上的力量便会相应的削减一分。那么,等到他日双方再开战端时,大明的胜算便随之增加一分了。

    这是几年来大明针对草原的全新战略,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这一战略还是相当成功的。

    全新一卷,本书的最后一卷就此开启。。。。。。

第839章 新战略(下)

    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大明针对蒙人的这一战略也并不是太新鲜,早在太祖太宗朝时,他们就曾用过相似的手段,将临近大明边塞的一些蒙人部族收为己用,然后再借这些部族的力量去不断打击远处的敌人,而朝廷所付出的代价,不过就是一些钱粮和官职而已。

    这些归附于大明的诸多蒙人部族中,朵颜三卫明显就是其中的表表者。自从永乐年间内附大明,帮着太宗皇帝北伐草原,将鞑靼部首领太师阿鲁台彻底击溃,为瓦剌的重新崛起创造条件后,这由数个草原部族联合而成的庞大族群就彻底成为了大明朝的臣子,一直和边军一道,为大明守边御敌。

    当然,作为草原上的部族,朵颜三卫归附大明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只是因为在草原上生存困难,再加上大明国力强盛,严重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这些人才会暂时归顺。可一旦大明边境出现些什么问题,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家伙不但不会雪中送炭地给予援助,甚至还会在暗地里来一个落井下石。正应了那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过眼下,游牧于科尔沁草原上的朵颜三卫还是表现得相当安分的,毕竟如此的大明正当盛世,国强民富,仓廪充足,正是他们需要朝廷给予援助的时候。也正因为他们的顺服,每年朝廷都会给他们送来充足的粮食等后勤物资,所以哪怕如今已是秋冬之交,草原上即将迎来大雪纷飞,万物不生的漫长时光,这几个部族的牧民也不像塔肃部那般人心惶惶,反而看着颇有些悠然自得。

    当伯颜出现在朵颜卫所在驻地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其乐融融的场面,这让他不觉一阵眼热,要是草原上的各部在每个秋冬之交都能如他们般泰然处之,那就实在是太好了。只可惜,草原上各部可没有大明这样强大的靠山,他也只能心生羡慕的份儿了。

    在略作迟疑后,伯颜才一打马,朝着前方连绵成片的帐篷群落而去,他这一行人马很快就吸引了散于前方牧马放羊的牧民们的注意,很多人都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上前相迎:“远方的客人啊,你从哪里来?是否需要下马来我们帐中喝一口香甜的马奶酒,吃些酥酪再走呢?”虽然已经归附大明多年,但他们并没有丢弃掉草原部族自身的天性,对陌生的客人,极尽热情。

    伯颜听得这些问候,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当即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抚胸行礼道:“我是从草原深处而来,这次是特意来你们朵颜部看望老朋友的。”

    “从草原深处来的朋友?不知你要见的是谁?”牧民们很有些好奇地问道。他们远离其他部族已有多年,实在不记得那里还有什么朋友了。

    “我要见的,是你们朵颜部的族长迭速达,他可在部落里么?”伯颜说着,又行了一礼:“你们只要去通传一声,说是伯颜来看望他了,他应该就会知道了。”

    “原来你是迭速达的朋友,尊贵的客人还请里面请,我们这就去把迭速达找来和你见面。”牧民们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盛,忙不迭就将他迎到了部族的聚居地,请他进入了一座看着很有些气派的大帐篷里,又有族中女子把一些酥酪、奶茶和肉食给他端了上来,这可算是草原上招待贵客的食物了。

    伯颜和几名随从这一路行来光啃干肉喝清水,早就嘴里发淡了,见到这些美味自然也不客气,当即就大吃大喝了起来。直到他们将送过来的诸多食物风卷残云般吃得差不多了,一个身材高大,如铁塔般强壮的汉子才在几名族人的陪同下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帐来。

    还没看到人呢,这位已先热情地笑了起来:“朋友能从草原深处跑来看我,我迭速达真是欢喜哪……”可在看到微笑着跟他见礼的伯颜长相后,这位族长的脸色陡然就是一僵:“你是……”

    “我是伯颜哪,迭速达你不会这么健忘吧,这才几年工夫,你就把我给忘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初你还和我在草原上把酒言欢呢。”伯颜意味深长地一笑。

    迭速达眼中闪过几丝异样的光芒来,这才稍稍镇定了些,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些年来随着年岁增长,有些事情还真就忘了呢。伯颜……这个名字倒真有些熟悉。”心里则满是不快,那些传信让自己回来,说是有老朋友在此等候自己的族人怎么就没有把话说清楚呢,来的居然是这家伙!

    他当然不可能健忘了,不过四十岁的迭速达正当男人最黄金的年龄,无论身体还是头脑都正值巅峰,怎么可能忘了眼前这个要紧之人的姓名与模样呢?只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实在不想与对方有太深的接触。所以在坐下后,他便**地道:“不知朋友你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这个嘛……”伯颜没有急着回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跟着迭速达一块儿进帐的那些族中汉子。迭速达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摆手道:“我要和我的老朋友好好谈谈,你们都先出去忙吧。”

    这些粗豪的草原汉子可没看出自家族长的异样反应,没有太多的迟疑,便纷纷行礼退了出去。与他们一道退出的,还有伯颜带来的那些随从。于是片刻后,这帐中就只剩下了伯颜和迭速达两人了。

    直到这时,迭速达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敛去,一脸提防地看着对方:“你怎么来了我们这里?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可知道我们的身份?”口气虽然严肃,声音却压得很低,显然他不希望被人听了去。

    伯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就是也先太师身边的重臣么?而你……至少在你自己看来是明国的忠臣了。呵呵,忠臣。”

    这句带着明显讽刺的说话,让迭速达的脸色又是一变,但他很快又按捺住了心中的怒火,只是冷声道:“你到底为何而来,说吧。要是想从我们这里弄走些粮食,我倒是可以帮忙……”

    “你觉着以我伯颜的身份,冒险来到你们朵颜卫会只为了区区几千斤粮食么?我们瓦剌部虽然比不得明国富有,但要熬过这个冬天却也不难。”伯颜迅速出言打断了对方的说话,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你要的是什么?”见此,迭速达的神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很简单,当初你们是怎么做的,今日我希望你们能再做一次。”伯颜说着,已拿起了身前的酒碗,啜了一口里面的马奶酒,露出了享受的模样来。

    而这话,却让迭速达的身子猛然就是一震:“你休想!”他根本就没有细想,就断然拒绝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怎么可能再去做那样的事情?何况,此事是我朵颜三卫一致而行,我一个人可做不得主。”

    “这却由不得你了。”伯颜却一副吃定对方的模样:“你还记得当初自己做下了什么么?可还记得为什么土木堡一战明军会败得那么惨么?只因为他们的皇帝胡乱指挥,只因为明军因为连日奔波所以战力不济么?哼哼,有些事情,别人或许已经忘记了,但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说,要是这些事实突然有一天被明国朝廷所知,他们会怎么处罚那些背叛者呢?”

    “你……这是在威胁我?”迭速达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对方下手。

    可伯颜却根本不吃他那套,依然淡定地坐在那里,连手里捧着的茶碗都没有晃动半下:“你们当然可以现在就把我和我带来的人全部杀死。但是,杀人却灭不了口,因为我是奉了太师之命而来。要是我出了什么差错,太师一定会把一切都泄露给明国朝廷所知,到时候你觉着他们还会再信任你们,给予你们这些无偿的帮助么?

    “呵呵,我想到时候,你们兀良哈三卫要面临的将是草原和明国的双面夹击了,你们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可着实诱人得紧哪。”

    这番威胁言论,顿时就让迭速达的气势为之一馁,有些惶恐而茫然地站在了那儿。半晌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奉了太师之命而来,为的就是说服你们,把当年没有做完的事情全部做完。你放心,别看这些年来我们太师都没有对中原用兵,但其实我们早就在做一些以往从未做过的事情了。很快地,你所敬畏的明国内部就将再次起火,到时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面对着伯颜的这番说辞,迭速达低下了头来,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他很清楚,似乎此时的自己,和整个朵颜三卫,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了。

    与大明对付蒙人用上了新手段一样,消停了一些年的瓦剌人,也开始用上一些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手段了。

    此时,正值大明景泰十年秋,一场风暴已开始酝酿!

第840章 水患消息

    三年光阴只在弹指一挥间,如今已是大明景泰十年的深秋了,距离那场震动天下,牵连甚广的叛乱,已然过去了足足三年。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当年的那场变故,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让大明走向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陆缜逆天改命的关系,又或是朱祁镇一死去除了朱祁钰心头的隐患,本来应该早在景泰七年那场叛乱后便一命呜呼的大明天子的身体居然慢慢就恢复了过来,不但撑过了三年,而且看着越来越好,再当个十年二十年的天下之主都不是什么问题。

    而且,在此心病一除之后,另一桩困扰了皇帝多年的烦恼也迎刃而解了。就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后宫妃子竟接连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起名为朱见渊和朱见滇,前者还很快就被册封为太子。

    天子龙体安康,又立下了太子,这让满朝官员总算是安心下来。大明天下随之自然是一片蒸蒸日上,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随着年岁增长,再加上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后,朱祁钰不但成熟了,而且权威日重,真正能如自己祖先那样掌控朝政,让群臣听从自己的意思行事。

    而经过几番变故后,朝中那些首鼠两端别有用心之人也全被踢出,如今的大明朝廷上下都颇显正派,比之当初正统初年时也是不遑多让了。而比正统朝更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如今的国库可比那时要充盈得多了。开海贸易的效果已经开始慢慢显现,靠着与海外诸国的交通往来,每年大明都能获取数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再加上相应的税收,比之以往,可是足足多了千万两银子收入国库。

    有了这笔富余出来的银子,朝廷便能办许多事情,各衙门也再不用捉襟见肘地过得紧巴巴,就连西南西北等地遭了灾难,朝廷也能迅速拨付出大笔的款项和粮食来加以救助,从而为天下的稳定做出了深远的贡献。

    至于像东南沿海,以及山东这样一早就开海通商的地区,其变化就越发的明显了。不但官府和商人从中获取了诸多好处,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因为跟从官府的要求种桑养蚕,织布制瓷而赚取到了以往几十年都赚不到的家业。

    如今的大明,真真当得起百姓安居乐业,国力蒸蒸日上的评语了。对于这一结果,朝中百官都是看在眼里的。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终于理解了陆缜的一片苦心。原来这开海贸易竟能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开创出一个如此美好的局面来,他们也相信,只要继续坚定不移地推行开海之策,则我大明之富必能远迈汉唐,超过以富贵闻名于世的南北二宋了。

    而且,就目前大明内外的情况来看,那几个朝代所出现的各种内忧外患咱们可全部解决了。如今的大明既无割据地方的宗室与武将,也没有权阉当道,至于外敌,虽然北方鞑子的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但几年下来我边军也一直都占据着上风,相比起被辽金蒙古轮番欺侮甚至灭国的南北二宋可要强出太多了。

    由此,无论是在官场里,还是在民间,人们都以自己身为大明臣民,都以自己生活在如今这个大明盛世里感到骄傲。对陆缜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评价,也早与三年前大不相同,无数读书人都对其推崇备至,甚至都有人称其为人臣楷模。

    在满天下都一片欣欣向荣的背景下,即便出现一些小问题,朝廷里的君臣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不过今日,当一件灾事突然被人在朝会上提出来时,还是让不少人为之动容,就连最近一向心情很好的当今皇帝朱祁钰,在听了这一禀报后也是龙颜大怒。

    而提起此事的,正是当今的户部尚书沈固。本来在朝会上,臣子们正跟皇帝禀报着地方上的一些好事情呢,他却突然站了出来:“陛下,臣今日一早刚接到来自河南道开封府的急报,因入秋以来连月大雨,使得境内黄河河水暴涨,辖内数县都遭受了河水倒灌之患,尤其是荥泽县更是被泛滥成灾的河水冲垮了河堤,黄河两岸百姓家园田地被毁,死者更达一百三十四人之多。今开封府已向户部请命拨款赈灾,还望陛下早作定夺,还当地百姓一片安宁。”

    此言一出,本来还喜气洋洋的朝会顿时为之一肃,皇帝更是立刻变色:“此话当真?”在得到确认后,他便一拍御案:“当真是岂有此理,我朝廷每年都会拨出数百万两银子用以整治黄河河道,怎么年年都还有决口的消息传来?今年倒好,还闹出了河堤被毁百姓死伤这么多的结果来,当地官员都是做什么吃的?刑部何在?”

    如今的刑部尚书陆瑜猛打了个激灵,这才上前一步:“臣在。”

    “即刻让刑部派人前往当地,把那荥泽县令给朕拿下了,带回京城受审。朕倒要问一问他,平日里都在忙着些什么,为何连如此要紧的河防都会闹出如此巨大的纰漏来!”天子气哼哼地发话道。

    如今朱祁钰的天子之威已比自己的兄长要强上许多,他这一动怒,立刻就让群臣一阵紧张,被点到名的陆尚书更是不敢怠慢,赶紧就弯腰拱手应了下来。可他身子还没直起来呢,沈固又进言道:“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臣还有下情陈奏。那荥泽县的县令梁荣已在此番抗御水患的过程中以身殉国了,所以……”

    “嗯?”皇帝为之一呆:“竟还有此等事情么?”这让他的怒火顿时为之一敛,人死为大,而且那梁县令还是死在抗灾的过程中,如此不但无过,朝廷还得善加抚恤了。

    见天子终于冷静了些,沈固又抓紧机会进奏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派遣钦差官员前往当地安抚百姓,治理水患才是。至于这次水患到底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则可稍待再办。”

    “唔,沈卿所言倒也在理,朕就准你所请。一切粮食辎重银钱,都由你户部斟酌着安排吧。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一个无辜的百姓因这场水患而死了。”皇帝从善如流地点头应道,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臣遵旨。臣与户部相关官员一定竭尽所能救助开封当地的水患,保我黎民康泰。”沈固忙答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回去。

    在有了这一插曲后,接下来朝会的气氛就显得略有些压抑了,只有当一名兵部官员将这半年来从草原归附大明的蒙人部落的数字报出来后,皇帝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做得好。于卿,你们兵部在此事上可要多用些心才是。另外,也可让户部帮着多出些钱粮来安置这些肯弃暗投明的蒙人部族。只要他们是真心归附,我大明就当好生相待,可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

    因为陆缜改变了夺门之变结果的关系,本来早就被重新夺回皇位的朱祁镇冤杀的于谦此时也依然活得好好的,依然做着他的兵部尚书。此时听到这一吩咐,便赶紧上前领命,随后,又不贪功地回奏道:“陛下,其实此番能让这么多蒙人部族内附我兵部可不敢受赞,说到底,还是锦衣卫的人努力促成的此事。是锦衣卫派出密谍在草原多方游说,才使得这些部落脱离了瓦剌掌控,投入我大明治下。”

    他这一提醒,朱祁钰的脸上也露出了恍然的笑意来:“朕记起来了,这是两年多前,陆卿向朕提出的一个针对蒙人的新战略。只是当时因为有不少朝臣对此不以为然,所以朕才将之抛到了脑后。想不到这才两三年工夫,就已有了如此成效,这么看来,陆卿又为我大明立下了一桩大功劳了。”说话间,他的目光往下扫动,只是下面只有一群略显尴尬的臣子,他希望看到的陆缜却不在其列。

    以陆缜现在的身份,自然是有资格参与朝会的。但是,他因为有所顾虑,担心让朝臣生出忌惮来,所以除非有要事,否则都不会前来。今日自然也是一般了,这让天子略微感到有些失望。

    这种失望的情绪,直到退朝后也未消散。天子在谨身殿里更了衣后,便跟身边一名?仁痰溃骸按?岫?闳ル薜哪诳馓艏讣?仄匪腿ノ莱喜?母?。?嫠咚墓?碗薅技窃谛睦锬亍!?/p>

    “奴婢遵旨,陛下待卫诚伯还真是皇恩浩荡呢。”

    “他不负朕,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皇帝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了一点,正色道:“另外,你再去跟卫诚伯说一说,如今河南遭逢水患,难免会给某些宵小以可趁之机,让他叫锦衣卫给朕盯紧了那里,可别出什么乱子。顺便,也叫他派人去荥泽县里查看一番,看看那河堤到底为何会如此轻易就被河水给冲垮了。”

    “奴婢领旨,奴婢这就前去卫诚伯的府邸。”这名内侍忙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第841章 难得悠闲

    如今的陆府与三年前已是大不相同,不但整个府邸的占地比之前要大出近一倍去,府中的装饰格局也显得越发气派起来,尤其是那悬挂了“卫诚伯府”牌匾的正门,更是宽阔得足以让等闲两三辆马车并排而驶。

    府内环境更是将大气与婉约融为一体,前院的气派,中庭的优雅,后面花园的精致,足以让任何一个进入其府邸的客人都流连忘返,赞不绝口。

    如此深具匠心的建筑,都是由工部的数名修筑宅院的高手精心打造,这不光是因为陆缜现在的地位已得到了显著提升毕竟当初他只是侍郎,现在已贵为天子钦封的伯爵了更因为这还是当今天子的脸面所在,作为本朝唯一一个由皇帝下旨所封的勋贵,陆缜的一切都是要最好的。

    此时,咱们的陆伯爷正不丁不八地站在一棵大樟树下,双手握拳,正一招一式地仔细习练着新近学来的形意拳呢。

    在经历了三年前那场变故后,险些被叛军所伤的他越发重视起自身的武艺来,所以这几年特意寻来名师,跟他们学了不少的内外功法,这形意拳便是由一名进京面圣的武当道人亲手教授给他的。

    这等内家拳其实更多的在于养生,所以由已经年过三十,当了好几个孩子的爹的陆缜来修习倒也算恰当。只是,跟在他身边,学着他将一招一式都打出来的长子陆元毅此时就显得略有些可笑了,让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练武的两名妻子和四名更小些的子女笑个不停。

    听着旁边娘亲和弟妹们的笑声,板着脸的陆元毅只觉着一阵别扭,直到将一招两仪式打完后,便停下了动作,嘟着嘴道:“爹,我不练了,你还是一个人在这儿练着吧,不然我的脸可就要丢光了。”还没满十岁的他却摆出了一副大人的架势来,让边上几人看了又是一阵发噱。

    陆缜闻言,方才缓缓收功,接过一旁下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后,才摇头道:“你呀,还是过于毛躁了。什么时候你能做到面对旁人的笑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形意拳就算入了门了。”

    “我的陆伯爷,你对自家儿子的要求也太高了吧?他才十岁啊,难道你想让他小小年纪就成道学先生不成?”听了这话,当娘的可就有些不乐意了,楚云容说话间,已款款走了过来。

    虽然也已近三十了,但她脸上却几乎看不出岁月所留下的痕迹,依然容颜俏丽,反倒是因此多了几份妇人才有的韵味儿,此时轻嗔薄怒下,更是叫人惊艳了。

    陆缜对上自己妻子总是最没办法的,只得举手投降:“好好,你说的在理,我不逼他就是了。哎,我也是因为自己没能学得一身高明的本事之前总感提心吊胆的,所以才会想着让儿子学些武艺,将来也好傍身自卫嘛。”

    “那倒也是。”楚云容这才明白了丈夫的一片苦心,点了下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元毅,那你今后可得多用功些才是。平日里除了每日要做的功课,也别把练武的事情给耽搁下了。”

    因为父亲经常在外忙于公务,家里一切都由自己母亲做主,陆大公子还是挺怕自己娘亲的,此时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而他这一表现,顿时就惹来了其他几个弟妹的一阵窃笑。

    还没等陆元毅着恼呢,楚云容却把柳眉一挑,目光也随之落到了这几位的身上:“你们也是一样,从明日开始,跟了你们大哥一起学武,不得偷懒。要是学不好,为娘可不会轻饶了你们。”

    这回就轮到这几位变得愁眉苦脸了,而陆元毅则是心中暗爽,要不是父母都在面前,他都要蹦起来欢呼了。

    陆缜在旁看着妻儿这番对答,心里便是一阵暖烘烘的,这正是他希望过的日子呀。现在朝中一切都上了正轨,内外的敌人也已尽除,他自然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待在镇抚司里忙于公务,又或是出生入死地处理一些棘手的案件。像这样与家人待在一起,平平静静的生活可比什么都强。

    当然,除了因为年岁渐长,开始留恋家园亲人外,让陆缜如此低调的原因还在于他想自保。倒不是他怕被朝中官员所忌,从而惹来什么麻烦,而是因为担心天子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动杀心。

    三年前,他可是受了天子旨意把太上皇给除掉了呀。当时因为事态紧急,他自然不会将事情想得太过深远,只想着一劳永逸地将此祸患除去。可事后再想,就有些害怕了。

    这可是相当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是天子一直信任他倒也罢了。可要是某天皇帝对他起了猜疑之心,再想起他曾经做下的事情,自然会更感不安了。毕竟朱祁镇当初也是他陆缜的君主,以臣弑君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难保皇帝不会生出他可能也会对自己不利的想法来。

    为了不让天子对自己生出猜忌之心来,这三年里,陆缜开始变得懒散,逐渐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让杨震、清格勒、姚干等人去管理锦衣卫内的相关公务,自己则做起了撒手掌柜。甚至于,连早朝什么的,他也是能推则推,从而好给天子一个自己已经只想做个闲散伯爵,安然度过下半辈子的印象来。

    当然,有时候午夜梦回,陆缜还是会想念三年前那些惊心动魄的遭遇。虽然那时总伴随着重重危险,甚至可能把自己的性命都给丢了,但那种岁月却叫他难以忘怀,觉着那才不枉自己穿越来大明走这一遭。

    但身份的改变,尤其是有了家人的牵绊后,陆缜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到底要的是什么。还是好好过日子,让家人能有个安定而幸福的未来吧。何况如今朝野内外都已平定,连白莲教都已没了声息,他自然不用再去冒险了。

    就在陆缜笑看着妻儿说话,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时,管家韩五通突然就从前头疾步赶了过来。这位当初不怎么着调的家仆如今也变得沉稳老练起来,一般事情还真不能让他看着如此急切呢,所以在看到他这模样后,陆缜便是一呆:“五通可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老爷,山东的陆老爷派了一人过来送信,说是海上出了事了。”韩五通神色凝重地将一封书信递到了陆缜的手里。

    如今的陆缜早不像当初,寻常客人上门根本就见不到他本人,稍微关系近些的,便由作为管事的韩五通接下来了。而他口中的山东陆老爷,正是当初与陆缜合作进行海上贸易的陆仁嘉了。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再加上陆仁嘉确实在经商一道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与本领,这海外贸易一块倒真干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里,已为他和陆缜两家挣下了数十万的身家。

    当然,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多亏了陆缜的扶持与提携,所以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这个晚辈是恭恭敬敬的,每年的孝敬更是不断,还不时让家人送来书信和账册来请陆缜过目监督。

    正因为他的这一系列的做法,让陆缜和他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密起来,在海上贸易一事上,能帮到忙的,陆缜也从不推脱。

    可没想到,多少年都没出过什么差错的海上贸易这次居然就生出了事端来了,这让陆缜略感惊讶,赶紧拆开了书信,便迅速浏览了起来。这一看之下,他的眉头果然就迅速皱了起来:“竟有这等事情?从山东出海的商船竟接连遭遇海难,好几拨船队,上千人都没能回转嘛……”

    看了这信中内容,陆缜是不得不引起重视了,因为这根本就不像是遭遇了天灾,而是被人给盯上的结果。要是自己所判断的不错,只怕这次的事情一定小不了,甚至很可能让之前已经消停下来,反对开海者再度发声。

    “看来,得派些人前往那里查探一番了。”陆缜暗暗已经有了主意。可就在他嘱咐韩五通,让他好生招待来人,并把自己会将事情解决的回信带去时,又有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老爷,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来为陛下赏赐老爷之前进言之功的。另外,还有口谕要传于老爷。”

    陆缜一听这话,赶紧就把手里的书信往袖子里一塞:“五通,你先待我去招待一下,我去更衣再见天使。”说着,又嘱咐了自己妻儿几句,这才匆匆回了后院,换上了正式的官服,来到了前面的正厅接受旨意。

    那名前来宣旨的太监在陆缜面前可不敢拿大,现在谁不知道陆伯爷乃是天子跟前最得信重的臣子,比他们这些奴婢可要有份量得多了。一见着陆缜,便赶紧笑脸相迎:“伯爷万福,您可又一次为我大明立下功劳了,这不陛下特意让奴婢给您挑了几件内库的宝物作为赏赐呢。”随着他说着话,便有随从把几件宝贝给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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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身在网内难自知

    一双和田产的白玉璧,一株半人多高,其色朱红的珊瑚树,一盒上等的,足有拇指粗细的东珠……这些被宫中内侍送来的东西都是各地进献给天子的宝物,直看得边上几名陆家下人们都是与有荣焉,足可证实自家老爷在皇帝心里的份量是有多重了。

    陆缜也是赶紧叩首谢恩,直言臣感激惶恐。半晌后,才被那名叫怀来的太监给搀扶了起来,后者笑吟吟地道:“伯爷您可真是深得陛下宠信哪,奴婢这几年里也替陛下给不少大人赐礼,却从未有一人能与伯爷今日所得相比的。当然,伯爷您为陛下,为我大明所立的功劳也不是寻常大人能比得了的,这次正是因为您几年前的献策,才让边地情况大好。”

    直到他一番讲解,陆缜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叫人给自己赐下这许多东西来,心下也是一阵感动。等他命人将东西接下,送去库中珍藏,又叫人给怀来准备了一份心意后,这位太监才又神色肃然地道:“伯爷,陛下今日让奴婢前来除了给您赐礼外,还有一件要紧事情嘱托。”

    “臣恭聆陛下御旨。”陆缜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庄重模样来。

    “陛下说了:前段日子河南地界的黄河突然泛滥,几处州县都遭了灾,尤其是开封府下的荥泽县更是河堤被毁,无数百姓因之而亡……此事到底缘由在何,还希望锦衣卫去查探一番,也好有个结论,给死难者一个交代。”怀来便把皇帝要他传给陆缜的口谕给道了出来。

    陆缜一听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其实对于这次发生在河南境内的水患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没想到这灾事竟如此严重,居然导致了这么多人受灾而死,连天子都被惊动了。于是,他便再度郑重行礼:“臣陆缜遵旨,臣定当让锦衣卫尽快将此事真相查明,如实上报陛下。”

    等将这些宫里来人送走后,陆缜也没在家里多待,立刻就命人备了马车,径直赶去了镇抚司。无论是天子吩咐下来的这件事情,还是陆仁嘉传回来的,关于海上接连出事的消息,都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虽然锦衣卫现在的地位要比以前高了许多,东厂已被他们彻底压了下去,但镇抚司附近的情况却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门口也就站了四名校尉守卫而已。

    当这几人看到陆缜所乘的马车突然到来后,个个都面带尊敬之意,赶紧就凑上前来请安问候。锦衣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所以能有今日,能翻过身来,靠的还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即便他现在都不怎么露面了,可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却是半点都未曾动摇的。

    陆缜下车与这些下属说了几句闲话后,便来到了指挥佥事单独的公厅里,见到了正在翻看文书的杨震。这位曾经冷肃干练的锦衣卫高手如今却是一脑门的官司,让他查案,与某些逆贼交锋周旋或许不是什么难事,可叫他处理纷繁负责的内务就非其所长了。可现在他是镇抚司里当家作主之人,有许多事情还是得由他来拿主意,这让他真是不胜其烦。

    此时正自挠头的杨震一看到陆缜突然到来,便苦笑着上前行礼:“卑职见过大人。大人,你这撒手掌柜做得也太久了吧,可让卑职吃足了苦头。不知您何时能回来啊?”

    “哈哈,想不到你杨震也有办不成的事情。”陆缜先是取笑似地说了一句,这才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要不是陛下不准,我都想把身上这个指挥使的官职给辞了。而且现在锦衣卫早已不同以往,有没有我这个指挥使看顾着都能把差事办好,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

    这话叫杨震又是一声苦笑。说实在的,他对权势倒是没有太多的贪恋,只是想尽好自己的本分罢了。另外,他对陆缜的敬佩却是真的,别看对方比自己年纪要小,而且没什么武艺,但他就是能把许多高手办不到的事情给办到了,也只有这样的人当着锦衣卫指挥使才能叫自己心服口服吧。

    心下感慨了片刻后,杨震才又看向了陆缜:“那不知今日大人你突然前来又是有何事吩咐呢?”

    “知我者杨佥事也。”陆缜笑着说道:“知道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今日,确实有两件要紧事需要下面的兄弟卖力查探一番。其一是前段日子发生在开封那边的水患,尤其是荥泽县那里为何会出现河堤被毁,许多百姓因此而死的事情。这是陛下特意交代下来的差事,锦衣卫必须尽心去查。”

    一提到了正事,杨震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此时便点头道:“这事锦衣卫前段日子倒也收到过消息,卑职也曾看过相关卷宗,本也打算派人去当地查探一番呢。”

    “哦?那就最好不过了,你派几个得力之人跑这一趟,务必要将内情查个水落石出,也好向陛下,向天下人有个交代。”陆缜又嘱托了一句。

    杨震忙应了下来,然后又问道:“那大人要吩咐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我们锦衣卫在海上可有相关眼线么?”陆缜先不急着说事,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大人忘了么?早在两年前,您就提议说如今海上贸易对我大明干系重大,所以便让我们多安眼线,经过这两年的安排,我们也在海上有了些耳目。”

    “那就好,近来海上也不太平哪,不少船只一去不回,怕是遭到了海盗倭寇的袭扰,你让人去查上一查。要是真是有人从中作梗,便让沿海的水军出击,将他们全数剿灭了,以确保我大明商船的安全。”陆缜便即道出了自己的意思。

    随着开海贸易的不断深入,一直被大明朝所忽略的水师也在近两年里得到了蓬勃发展。别的不敢说,这些水师在近海一片区域里已是无敌般的存在了,无论是倭寇还是其他海盗,只要碰上了他们,下场就只有被剿灭的份了。

    一听居然有贼人对大明的商船下手,杨震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怒意来:“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让人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无论是谁,敢打我大明的主意,都将付出代价。”

    “如此我就放心了。对了,最近镇抚司里没遇到什么难题吧?”陆缜笑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这才关心起镇抚司里的情况来。要说起来,他这个当指挥使的还真是太不负责了,居然要向下属问这样的话。

    杨震倒也习惯了,便回话道:“虽然朝中总有些人非议我锦衣卫种种作法不合律令,但他们也就口上说说,根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大人无须担心。”

    “那就好,那接下来咱们锦衣卫就尽力把这两件差事办好吧。”陆缜满意地一点头。但随即他就发现对方脸上又露出了犹豫之色来,便问道:“还有什么为难的么?”

    “大人,有一件事就是卑职也一直不知其真假。就在这半年里,之前被剿灭的白莲教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北方一些地方就曾出现过有人私设香坛,只是当我们的人闻讯赶去时,却没能拿到人,只找到了一些和白莲教相关的经书与神主牌而已。”

    “竟有这等事?”陆缜的脸色也随之显得郑重起来。当初为了剿灭白莲教,锦衣卫和官府方面可没少耗费人手心力哪,本以为都把他们给连根拔除了,但现在看来,显然对方也是有所准备的,居然还是让一些人避过了一劫。

    但只要再想想白莲教自创教开始直到消失的历史就可接受这么个现实了。要知道这白莲教早在唐朝时就已出现,而任朝代更迭,它总是站在当政者的对立面,总是被朝廷官府围剿。可哪一次,它都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直到几百年后的辫子朝,它还嚷嚷着反清复明呢天知道,他在大明朝也是极不安分的存在。

    所以这么看来,之前想要一劳永逸地将这一邪教彻底铲除还真有些过于乐观了。

    沉吟了一阵后,陆缜才道:“此事确实不可疏忽,你也叫人盯着些吧。如今我大明国势正蒸蒸日上,可不能让这些宵小之徒再来添乱了。”说到这儿,他心里又是一呆,话说最近接连发生在河南与海上的两起变故会不会与这个重新开始有所行动的白莲教有联系呢?

    不过很快地,他又摇头把这一猜测从脑子里赶了出去。要是当年的白莲教或许有这样的本事,可现在,几乎被彻底剿灭的他们难道能在短短几年里,避开官府的注意再次发展出如此强大的势力来?这几乎是不现实的呀。

    此时的陆缜并不知道,有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事实。

    一张针对不断前进的大明王朝的细密大网已然一点点地开始收缩了……

第843章 静极思动

    以如今陆缜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如以往那般事必躬亲,只要把差事吩咐下去,下面的人自会尽心去办,他只需要在家里等一个结果便可。

    所以接下来一段日子,他便依然过得很是悠闲,在家陪陪妻儿之余,也曾入宫去谢过天子,又曾去了香山看了看那里已然通红一片的枫叶林。

    就这样平静的两三个月转瞬即逝,景泰十年就在一片祥和中悄然掠过,来到了十一年的正月。直到这时候,咱们的陆伯爷才算是忙碌了起来,得要到处拜访朝中官员,还得不时地接见下面前来给自己拜年的亲近之人,甚至把几个月前的那两件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正月初七这天,一大早就有不少曾经的下属借着拜年的名义登门而来,他们中既有曾经在兵部的同僚,也有他在山东任职时的下属。对这些曾与自己合作愉快的僚属,陆缜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一番了,不但将他们都请到了自家的花厅中喝茶,随后还摆下了酒宴款待众人,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这些人深知陆缜现在身份不同,态度自然更显恭敬,不但专拣好听的吉祥话儿说,还时不时地吹捧一下陆缜当初在任上时的种种功绩,宴上自然是和乐融融的一片。

    期间,一名曾追随他在山东开海的下属便不无感慨地说道:“要说起来陆伯爷当初在山东可着实勤于政事了。为了开海之事能少些阻拦,他甚至还亲自留在了威海那里,与许多小吏民夫同甘共苦,实在是让下官等深感佩服哪。要是没有陆伯爷当初的坚持和明智选择,我山东就不可能有今日这般兴盛的场景。陆伯爷,如今的威海可比那时候要繁华得多了,就是比之济南都要更好些,若伯爷有空,大可去那里故地重游一番。”

    “是么?那我倒真要抽时间回去看看了。”陆缜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致,点头应道。听说自己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变得更好,几乎所有人都会深感欣慰,并想着何时能再回去一看的,陆缜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在这么说了一番闲话后,陆缜却因这说法想起了两三个月前海上接连出事的变故来,随后又联想到了自己让杨震派锦衣卫前去查探开封府一带水患破堤的事情来。话说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也不见其着人回报一声呢。

    而且,往年正月里,锦衣卫的下属总会来给自己拜年问候一番,怎么这次都到今日了,也不见杨震等人上门来呢?这让陆缜心里不觉生出了一丝疑虑来,只是因为此时跟前还有许多客人,才只能暂时压下了心中想法,先应付着这些人。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在这场酒宴到了尾声,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时,韩五通又一脸凝重地出现在了花厅门前,在稍作犹豫后,还是走到了陆缜边上,俯身在他耳边小声地禀报道:“老爷,杨佥事突然造访,说是有要事禀报。”

    “嗯?”陆缜不动声色地应了声,这才挥手让其退下。虽然此时的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边上那些老部下还是看出了他有了麻烦,便不敢多作耽搁,只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都纷纷告辞离去。

    而陆缜,依然笑着相陪,直到将这些人送出中庭后,脸色才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赶紧回身就来到了书房见早等候在此的杨震。

    虽然伯爵府的下人早为杨震准备了上好的香茶与点心,还有两名管事说话相陪,可杨震却依然看着有些僵硬,脸上都不见半点笑容。哪怕见到了陆缜到来,他也只是勉强咧了下嘴,拱手见礼:“卑职见过大人,属下给大人恭贺新禧来了。”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陆缜拿手虚按了一下,这才来到主位上,一撩袍襟便先坐了下来,随后自有下人把茶水端送上来,然后众人退下轻关上房门,留他二人在书房里密谈。

    直到这时,陆缜才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是我嘱托你查探的事情有什么端倪了么?有什么就直说,不必感到为难。”

    “大人所料不差,卑职正是为此而来。”杨震正色点头道:“自当日接下大人的吩咐后,卑职就差手下精干之人前往河南与山东等地进行查探。山东那里确实有传闻不少出海的商船遭遇了不测,可让人费解的是,只有与官府相关的商船才会在海上出事,倒是民间自行出海的船只却是平平安安的。”

    “竟还有这等事情?”陆缜只觉着一阵怪异,因为这事太不合常理了。一般来说,海上的盗匪真要抢掠商船怎么都应该挑软的捏才是啊,又怎么会放过更易对付的民间商船而专门对付官方商船呢?

    杨震又道:“此事已经足够奇怪了,更古怪的是,山东方面派出水师前往进剿,却连盗匪的影子都没能找到,也不知他们到底藏身在哪里。这几个月下来,几乎是一无所获,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至少这段时日没有商船再出事了。”

    陆缜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此事背后另有玄机了,要是我所料不差,问题应该出在山东船舶司方面。”自从开海成风潮后,朝廷便相继在山东、江苏和浙江等地开办了数个负责出海贸易事宜和关税的衙门,依然取的是原有的船舶司的名字,只是论权力可比以往要大得多了。

    “属下也是这么看的,所以这段时日已让人专门盯着那里的官员了。”杨震深以为然地回应道。确实,无论是被针对的全是官办商船,还是水师出动却完全扑空一无所获,都可以得出贼人对官府行止极其了解的结论,而这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船舶司里有他们的眼线内应。

    “唔,这事虽然有些棘手,但只要仔细去查,以我锦衣卫密谍的能力,总是能查出些端倪来的。”陆缜满意地一点头,随后又问道:“那河南那里呢?那边可有结果了么?”

    提到河南那里的情况,杨震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了,当即站起了身来,抱拳道:“还请大人处置卑职,我没把事情办好,而且……还折了好几名兄弟!”

    “什么?”陆缜本来刚想过去扶住他呢,一听这说法,身子便是一僵,半晌后才起身过去,托住了对方欲跪下的动作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应大人之命,卑职早在两个多月前就派了姜绪、林乾等几名镇抚司里的好手去了荥泽县一带加以查探内情。事实上,除了我们锦衣卫外,朝廷还一早派了户部的两名主事,以及工部一名主管河堤修建的官员一同前往。结果,他们在那里待了几日回来后,只说一切都是天灾使然,朝廷便不再作深究,可我们锦衣卫的几人却就此失去了联系。”杨震神色严峻地回道。

    顿了一下后,他才继续道:“直到半月前,才有人在当地一座龙王庙里找到了四具尸首,经查才发现那就是他们几人……就那里的人传言,都说是他们几个得罪了黄河河神,以及龙王,才会遭此死劫。大人,是卑职一时疏忽,这才酿成了这等结果,还请大人严惩。”

    听他说完此事,陆缜也陷入到了沉默中,半晌后,才拿手一拍对方的肩膀:“要说有错,其实我这个当锦衣卫指挥使的比你更大。要不是我一早就没将此事当回事儿,也不至于让你犯下疏忽之过了。嘿,一个小小的荥泽县,居然就能让几名钦差无功而返,还能让我锦衣卫的好手折在其中,这里头的水可比黄河还深了呀。”

    “大人,属下今日前来,就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打算这就带人赶往荥泽,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杨震面带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来。这才是他今日来见陆缜的真正原因。

    陆缜却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才摇头:“不,你不能去。”

    “大人……”杨震叫了一声,只道对方是不再信任自己的能力了呢。

    好在陆缜随后又道:“我不是不信你能查出真相的本事,而是担心你已被人盯上了。毕竟这几年里,锦衣卫对外的一切事务都由你出面应对,若是那里的人真有心与我锦衣卫作对,你自然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你去了,起不到攻其无备的效果。”

    “那大人的意思,是让姚干或清格勒跑这一趟了?”

    “他二人确实可行,不过你怎么就忘了还有一人应该比他们更合适呢?”陆缜突然冲他一笑道。

    “大人是指……”杨震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大人这是打算亲自去荥泽县?”

    “是啊,这毕竟是陛下差到我头上的任务,而且我也久未离京了,也确实该去松松筋骨,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主意打到我锦衣卫的头上来!”陆缜点头道。

    “可是大人,您现在的身份……而且那里如此凶险……”杨震忍不住想要劝说。却被陆缜挥手打断了:“以往多少风浪都过来了,我会怕这点小沟坎?何况我又不是孤身前往,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

    既然陆都督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杨震也不好再做阻拦,只得应了一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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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统八年,这是最好的年代,大明朝承平日久,天下富足,朝中皆是忠正之士,南北外患悉数削平;这也是最坏的年代,一代权阉已窃据高位,北方瓦剌窥伺中原,一场浩劫已迫在眉睫。此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大明的边境,他将尽自己所能来创一个盛世大明!盛世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