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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盛世大明txt下载     盛世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99章 石亨的决定

    石府书房之中,五名年纪不一的男子正神色凝重地传阅着两份文字,直到所有人都看过了上头的内容后,石亨才阴沉着脸,盯着他们道:“你们说说,这一回本侯该如何应付?”

    这两份文字,一份正是曹吉祥派人昼夜兼程先一步送到他手里的示警书信,而另一份,自然就是兵部下发的,召石亨回京述职的命令公文了。而在看了这两份文书后,石亨的神色就一直显得极其阴沉,让身边的亲随都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其实何止是那些下人,就是如今跟他同处于书房里的四名亲信,此时也显得颇有些紧张,半晌没人开口说话,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惹得石侯爷大怒。

    这几年来执掌数十万边军军权,一言可定无数人生死,石亨的威严肃杀之气比以前可要浓重得多了。往往一个眼神递过去,就能让寻常人吓得双腿发软,很有些大将军的气概了。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这几年戍守边关的功劳苦劳,以及在边军中确立起来的威望,即便真做出些什么错事来,皇帝和朝廷也会有所忍让,可没想到这一回,他只打算对付陆缜一人,事情失败后,居然就要面对如此难题了。

    如果那曹吉祥送来的书信里所言是实,那自己若是真个奉命返回京城,下场可就难说了。哪怕皇帝对自己再是看重,以朝廷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自己辛苦经营得来的兵权怕也要被剥夺一空,而这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但是,石亨又下不了决心就这么直接违抗旨意,所以才会想着把自己最亲信的几名下属叫来一起商量参详,看怎么做才是最安全的。

    如今坐在他跟前的是两名文士,两名武将,前者乃是他身边最得信重的幕僚,这几年来,正是因为有他们在背后出谋划策,他才能将大同及周边边镇的军权都收拢到自己掌握之中,才有了今日在整个山西一呼百诺的地位。至于后两人,则是他最得力的带兵将领,也是他的本家侄子石虎与石彪。

    别看这两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立下了赫赫战功,早在边军中确立了不小的威望。正因为有他们辅佐在旁,石亨才能尽得数十万边军军心。

    正因为这四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当这么个问题出现时,石亨才会找他们前来商议一番。不过就眼前几人的神色来看,似乎他们也被这事给难住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四人依然皱眉不语,石亨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怎么,你们对此连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么?还是打算等老子被朝廷定罪问斩后,好分了我的身家和军权哪?”

    这话说得可有些重了,几人赶紧起身抱拳,连道不敢。随后,其中一名叫郑琮的幕僚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侯爷,对照着这两份东西,可以推知朝廷这一回是真打算拿您开刀了,若您就这么从命回京,恐怕将一去难回哪……”

    “这还用你说?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该不该奉命?”石亨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以在下之见,自然是不能奉命的。”郑琮当即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如侯爷就以边事紧急,无法轻离的借口不作理会?”

    石亨还没作出反应呢,另一名谋士邓渊已经大摇其头地表示反对了:“侯爷,万不可这么做哪。这可是兵部调令,若是不遵,必然会落人口实,说不定那些朝中官员还会以此为借口污蔑你有不臣之心。到那时候,再送来的可不是调令,而是就地罢免侯爷官职,甚至是捉拿您入京的旨意了。”

    郑琮听对方如此反对自己的建议,顿时皱起了眉头来:“邓兄你的顾虑虽然有些道理,可除此之外难道还能有更好的选择么?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让侯爷奉命回去就能化解朝廷对侯爷的猜忌了吧?现在朝廷里当政的那些文官一向对侯爷深怀戒心,现在又有了这么个恰当的理由,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了。”

    说着,他又看了眉头深锁的石亨,进言道:“侯爷,其实以在下看来,此事也并不是全然被动,以侯爷如今在边军中的威望,只要您登高一呼,就是举兵杀向北京都有的是追随者,又何必怕朝廷里那些文官腐儒呢?”

    这话说得石虎、石彪两人心里猛地一动,脸上都现出了兴奋之意:“叔父,这倒真是可行。我们也见识过京城和中原其他州县的兵马战力,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出兵横扫中原也不在话下。到时候,您就当皇帝……”

    听到这一说法,石亨的心也是猛地一动,但随即,又大摇其头:“你们以为造反是这么好造的么?我边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无论粮草还是辎重都得靠中原供给,想起兵可不容易。何况你我的家人,以及许多边军将士的亲属也多在中原各地,一旦朝廷反应过来,拿他们作要挟,军心必乱。此事断不可行!”

    其实除了这一理由外,石亨还有一个顾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对于谦还是深怀忌惮的。虽然已时隔多年,他却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北京保卫战时于谦指挥若定,率那几万老弱残兵死守北京城的神奇表现。

    他自问自己麾下的这些边军战力还远比不了当初攻打北京城的瓦剌铁骑。所以只要于谦还在兵部尚书位置上,他就没有胆子敢带兵造反。

    郑琮可不知道他有这层顾虑,又继续道:“若是侯爷担心兵力不足,我们还可以和草原上的蒙人合作。想必那也先一定会接受我们的邀请,双方合兵南下中原,必然能一举成功!”

    “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引狼入室。”邓渊立刻反对起来:“侯爷,此法万不可行。蒙人非我族类,一旦被放进关,其危害之大殊难预料。当初宋朝两度都是因为想要借外族之兵对抗强敌而最终为金与蒙古所灭。要是我们也这么做了,很可能就会重蹈其覆辙。而且,哪怕蒙人能真为我所用,这与外族勾结进犯中原的罪名也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还望侯爷三思哪。”说着,他又郑重其事地起身拱手。

    石亨的脸色几度变化,终于还是点头道:“邓先生说的是,本侯毕竟是大明臣子,岂能干出这等勾结外族的大逆不道之举来呢?此事再不可提。”

    郑琮只能唯唯称是,随后又看了邓渊一眼:“那敢问邓兄,你又有何良策能解侯爷眼下的难题呢?难道就这么拖着么?”

    “当然不能拖着,越拖只会对侯爷越发不利。以在下的看法,侯爷应该听从调令,这就返回京城述职。”邓渊此时心里也已有了计较,便顺势道出了自己的意见。

    只是他这一说法却立刻就迎来了石虎石彪两人的不满:“邓先生,你这是想害死我叔父么?”就是石亨,也拿猜疑的目光看向了他:“邓先生,此话怎讲?”

    “侯爷,在下既是你的人,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害您了,也正是因此,才觉着奉调回京是最好的选择。不然难免就会惹出更多麻烦来,到时你的处境就更难了。”邓渊忙解释了一句。

    随后,又补充道:“当然,侯爷此番回京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回去的,而是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准备?”石亨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你说来听听。”

    “其一,就是带我大同精锐同行,等您入京时,便把这一支精锐驻扎在北京城外,以起到威慑作用。如果到时候朝中真有人敢对侯爷不利,就该让他掂量掂量后果了。”

    “带兵入京……”石亨大为意动,如果能带一支精锐前赴京城,自己确实能安心许多。但随即,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可这等作为也容易被人非议,到时却该如何解释?”

    “这个简单,我们半个月前不是刚在与鞑子的交锋里取得一场小胜么,侯爷大可以献捷的名义带兵入京,这也算是述职的一种表现,任朝中那些官儿也说不出问题来。”邓渊忙找补道。

    “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既保证了我的安全,又能叫朝廷里那些家伙挑不出错处来。”石亨连连点头:“还有么?”

    邓渊见他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精神便是一振,继续道:“当然,这只是确保侯爷在京城的安全,最关键的还是能让朝廷尽快把你调回大同。这一点其实也好办,只要随后让鞑子犯我边关,我们又小败个几场,并转告朝廷说是因为边军群龙无首才不敌鞑子,则朝廷为了边地安全,自然就会再次把侯爷派回大同了。”

    “唔,你这主意倒是深得我心哪。”石亨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照你的意思办,给我选两千精锐,再带上三五百名鞑子俘虏,随我进京。这样,石虎你带人继续守在这里,石彪则随我一同进京!”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800章 宫门相见

    天街小雨润如酥。进入五月,春夏之交,旱了一个多月未见有雨的北京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透雨,如织如缕的雨线很快就把这天与地连在了一起。

    这场时雨对田间的老农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地头的作物有了雨水的滋润才能更好的生长,他们也能省一份运水浇地的力气。不过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这场雨里得到好处的,比如正在远行赶路之人,又比如此刻等候在宫门前的那一排朝中高官。

    今日已是当今陛下连续第五日未曾上朝召见朝臣了,这是自大明开国以来都少有的现象。如今的大明朝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朝臣们也还没有经历过诸如成化、嘉靖、万历这样的荒诞君王,可还不知道有终年,乃至数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呢,所以当朱祁钰一连五日不上朝,便叫他们有些难以忍受了。

    当然,朱祁钰这么做还是有他的理由的,因为就在三月低突然再次病重,在太医院一干医官的诊治下依然没有好转,如今已病入膏肓,眼看着是要不行了。而当年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眼看他病情一日严重过一日,自然是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留在后宫陪伴。

    本来,知道此事的群臣也能体谅皇帝的难处,倒也不至于跑到宫门前来逼着天子认错或立刻上朝。实在是因为北边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才让这些朝中高官不得不跑来求见天子。

    就在两日前,便有山西布政使派人送来奏报,说是武清侯石亨奉诏回京述职。本来这也不可能让人感到惊讶,因为正是朝臣们的不断弹劾,才使天子在一个多月前下旨命其回京的。可随后的几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惊住了此番,石亨竟足足带了两千骑兵同行!

    虽然后头还提了一句,说是石亨此行是为了押送之前被击败的蒙人俘虏来京献捷,才会带上两千精兵以策万全。可只要知道朝廷真正将他召回的原因,便会忍不住对他如此做法背后的原因产生想法了。

    这事可着实不小,一旦在官场里传开后已是众说纷纭,更有不少言官直接上疏弹劾,言石亨此举胆大妄为,大有不臣之心,其心可诛。只可惜这些弹章在被送入皇宫后却都如泥牛入海,再没有了半点回音。显然,忧心太子病情的皇帝压根就没有批阅过这些奏疏。

    现在,石亨一路人马离着京城已不过两三百里地了,用不了几日,他便会抵达北京,百官自然再等不下去,只能恳求这些地位最高的内阁六部的重臣求见天子,请皇帝拿个态度和章程出来。

    所以虽然今日雨已下得很是不小,他们依然顶风冒雨地站在宫门前,一次又一次的拜托守在宫门前的禁军将校把自己等人求见天子的意思传达进去,希望皇帝能抽空见他们一面。

    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从巳时前后来到这里,群臣已等到午后,连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可宫里却依然没有半点准许他们进去陛见的消息传出来,这让他们越发的不耐起来。

    “德遵兄,世用兄,你们两位可是内阁辅臣,照道理要入宫应该不难哪,何不由你们先入宫去求见陛下,然后再引我等一同前往劝说?”在左等右等都没有任何回应后,户部尚书张凤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来。这话还迅速得到了在场不少官员的认同,他们衙门里可还有许多公务等着处理呢,实在不想继续在此干耗着了。

    但被他们看这的两名阁臣陈循和高谷却都露出了苦笑:“几位大人是有所不知哪,前几天陛下就下旨暂时无心理证,还让我等阁臣在外等消息,所以……”说着便是一声叹息。

    如今文官在朝中的势力虽已大起,彻底压过了武官,但依然远未达到后来能以臣制君的地步。这一点便体现在内阁阁臣的身份上,现在的他们依然只能算天子身边的高级秘书,大权其实还集中在皇帝手里。所以当朱祁钰下旨让他们出宫后,这几位也进不得内阁了。

    一听这话,在场官员又是好一阵的叹息,随即又有人道:“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耗着么?若是陛下今日不见我们,我们总不能总在此处枯等吧?”

    “还是再让人进去通禀一声吧。”于谦在沉默了一阵后开口说道,他心里也有些发苦,对天子如今的难处他也是感同身受哪。

    当即,就有一名官员依他所言再度走上前去,与那里的禁军进行交涉,好说歹说下,这才又有一名军卒往里头跑去。不过无论是那些禁军,还是等在外头的臣子对此都不是太抱希望。

    这时,又有一人看了于谦一眼:“其实下官倒是还有个主意,如果能请动一人前来,说不定我们就能入宫了。”

    “严大人说的却是何人?”其他几人都有些好奇地问道,若真有这么个人物,大家自然是可以试一试的。

    “这个人嘛,自然就是于部堂曾经的下属了。”严大人忙道出了自己的人选。

    顿时,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于谦脸上甚至都露出了几许尴尬的表情来。他已明白过来,这些人提到的正是陆缜,因为这位如今的锦衣卫大统领确实深得天子信重,如果他要入宫见驾确实比他们要容易得多了。

    但是,如今的陆缜早已与以前不一样了,因为被调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关系,他和文官间便很自然地出现了裂痕。尤其是前段时日发生的舞弊一案,多少官员都曾上疏弹劾指责其罪责,双方间关系闹得就更僵了。哪怕是于谦,也因为他的身份与陆缜生分了许多,所以此时再想请他帮忙确实有些难办。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很快,又有人转移了话题,毕竟这事说着实在有些叫人尴尬。

    但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显然,若这些官员里还有人能拿出好主意来,他们也不必一直淋着雨在此苦等了。

    眼见如此,于谦只得一声叹息,开口道:“这样吧,各位大人就先在此等候着,本官则跑一趟镇抚司,看陆善思他能不能帮我们这一次。”

    “一切就有劳于大人了。”众人见他应下此事,顿时轻松了些,赶紧纷纷拱手回礼。

    就在于谦也作揖回礼,转身来到自己的轿子前,打算前去镇抚司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n?n的马蹄声,随后一队看着颇显扎眼的红衣黑氅的骑士便迅速朝着这边而来,直到接近宫门附近,众骑士才拉住了缰绳,利落地翻下马背来。

    而当于谦等人看清楚他们的装扮,以及为首那名精干男子的模样后,都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来。因为这一行人马,正是锦衣卫,而打头的,正是于谦想要前往相见的陆缜。

    陆缜此时也看到了正欲往轿子里钻的于谦,便赶紧大步向前,弯腰抱拳行礼:“见过于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是善思哪……”于谦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略带犹豫的笑容,这才如实道:“实不相瞒,本官正打算去镇抚司找你呢。”

    “哦?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陆缜略感奇怪地问道。自从他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后,于谦与他之间就很少有接触了。对此,他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也可以接受,毕竟锦衣卫的名声如此,于谦作为文官总是有所顾虑。

    可即便如此,他对于谦的尊敬之心却并未有丝毫的变化。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年来,手握兵部大权的于谦其实并没有改变他的初衷,一直都在致力让大明江山变得更好,为此实在算得上是殚精竭虑了,以至还不到六十岁的他看着已满头白发,憔悴不堪了。

    于谦有些欣然地看了陆缜一眼,对方果然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便把自己等人想借他之力入宫见驾的意思说了出来,随后又有些担忧地道:“不知善思你可有进宫的法子么?”

    “大人放心,下官现在赶来正是为的入宫见驾。这样吧,你和各位大人在此稍候,我这就去跟陛下说,一定说服他接见各位。”陆缜忙一口应了下来。

    于谦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善思你真能进宫?”

    “于大人你就放心吧,下官今日正是奉旨而来,带一个要紧人物入宫的。”说着,还朝后看了一眼。

    于谦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扫,这才发现这一队人马背后还拖了辆小车,显然,这车内之人就是陆缜欲引进宫去的人了。

    “他是什么人?”于谦顿时心生警惕地问道。他可不希望陆缜引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人入宫去蛊惑天子。

    “大人放心,车内之人乃是山东一名儿科圣手,因为太医院那些医官都对太子的病情束手无策,下官才会想着从民间找大夫来为太子诊病。”陆缜忙解释了一句。

    说话间,车帘一挑,一名白发老翁就被几名锦衣卫校尉给搀扶了出来,看他的打扮,以及手里所提的医箱,果然就是个大夫了。直到这时于谦才略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你赶紧进去吧,我等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是,大人稍待。”陆缜再一拱手,便来到了那老翁跟前,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便引了他往宫门而去。

第801章 天子丧子(上)

    太子病重,天子心忧,作为皇帝近臣的陆缜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这些日子里,他便让锦衣卫的人到处寻找专为小儿医病的大夫,希望能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锦衣卫还真就在山东地界找到了一名在当地享有盛名,专门能医治小儿各种疑难杂症的名医来。于是随着陆缜一声令下,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就被锦衣卫从山东火速请到了北京,并直接由陆缜亲自带着送到了宫里来。

    当看到陆缜在递交了腰牌后,便被禁军放入,同行的还有这么个老人后,已在宫门前等了半日的一众官员心里可实在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天子把一干重臣拒之门外,却让陆缜这么个弄臣带了不相干之人轻易入宫自然叫他们心生不满。

    当然,这些臣子是不敢公然非议天子的,那就只能诋毁陆缜了:“这个陆善思以前为官时倒还算正直有底线,可自从当了这锦衣卫指挥使后,行事是越发的无所忌惮了,如此下去,真怕他将来会成为下一个纪纲,甚至是王振哪。”

    已经走进宫门的陆缜自然不可能听到这等背后的议论,只是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沿着并不熟悉的道路一路往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太子所在的东宫前,这才由人进去禀报,他则候在了宫门外。

    这半来个月的时间里,朱祁钰一直都留在东宫这里,并没有回自己的乾清宫,太子的病情一日日的严重,让他都不敢稍离半步,仿佛只有自己陪伴在儿子身旁,才能确保其安全一般。

    趁着等候的工夫,陆缜又转头叮嘱身边的老翁道:“叶老先生,待会儿无论你诊断出太子到底身患何等疾病都还请直言相告,别因为担心陛下怪罪就有所隐瞒。本官可以答应你,我一定会保你安全。”

    老人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惶恐,他这大半辈子虽然行医多年,也曾救治过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可到皇宫里为人诊治却还是第一遭呢,又是为储君治病,心里更是发怵。不过面对陆缜这个锦衣卫大头目,他可不敢不从,只能有些忐忑地点了下头:“老朽尽力而为。”

    这时,一名东宫内侍神色肃然地走了出来,在跟陆缜见礼后,又看了叶大夫一眼,这才恭声道:“陛下有旨,请陆大人和这位大夫进去说话。”

    陆缜点了下头,道了声有劳,便带了叶大夫走进了宫门,又在其引领下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寝宫跟前。人才刚到附近,他们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儿,显然这段日子里,住在里头的太子没少喝为他准备的各种汤药。

    而叶大夫在闻了闻这些许多药材混合在一起的药味儿后,便不觉皱了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陆缜此时已经恭恭敬敬地朝里面报了一声:“臣锦衣卫指挥使陆缜求见陛下。”所以并没有发现身边老人面上的变化。

    宫里很快就传出了天子很有些疲惫的声音:“陆卿你进来说话吧。”

    “臣遵旨。”陆缜这才跟叶大夫打了个眼色,领了他走进了宫门。这东宫虽然不比皇帝的后宫那么森严,但终究是天家后宅,他一个外臣自然得要比在前朝更加小心才行,不然很可能闹出什么差错来。

    进了门后,陆缜一眼就看到了满脸憔悴,双眼充满了血丝的朱祁钰正坐在一张床榻边上,满脸慈爱与担忧地看着身旁正自昏睡的太子朱见济。此时的朱见济早没有了当初被册封为太子时的模样,显得形销骨立,脸上还布着一层青黑之气,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两人见此也不敢怠慢,赶紧纷纷跪下行礼,参见天子。尤其是叶大夫,能得见天颜的他更是惶恐不已,一跪到地后,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皇帝见此,忙摆了下手:“陆卿,你们平身吧。”说话间,他的目光却在叶大夫的身上略微一转,意思自然是很清楚了。

    “陛下,臣让人从山东请来了这位叶大夫,他乃是有名的能为幼儿诊治各种疑难杂症的杏林好手。”陆缜也不拐弯抹角,一见了天子就入正题,介绍起了身边这位的来历。

    皇帝一听这话,才略回过头来,仔细看了叶大夫几眼后,才有些期待地道:“叶大夫你真能为我皇儿治病么?若是你能治好了他,无论你要什么,朕都不会吝啬。”他确实是因为太子的病情急得很了,此时给出的奖赏已远远超过了为君者当说的话。

    叶大夫忙又磕了几个头,方才颤声回话道:“回皇上的话,草民确实对医治孩童一道有些能耐,既得陛下传召,草民定当竭尽所能医治太子。”

    “那你就近前来为太子诊脉,看看该从何入手吧。”皇帝一听,脸上的期许之色又重了几分,赶紧招了下手,让他上前。

    叶大夫略作犹豫后,还是赶紧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了太子瘦小的手腕,慢慢地切起脉来。

    趁此机会,陆缜也上前两步,对皇帝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陆卿请说。”皇帝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大夫的脸色,随口说道,显然他的注意力此时全都在老人的反应上。

    陆缜却还是奏道:“陛下,内阁和六部等一干朝中重臣已在宫门外候见多时了,事关重大,臣希望陛下能拨冗见他们一见。”

    “他们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老生常谈地想劝朕开早朝么?可你也看见了,太子如今这情况,让朕如何能放心离开他身边哪。”皇帝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之前就曾有臣下上表奏请他不要因小儿病况而荒废了朝政,这让朱祁钰心里很有些不痛快,所以才会索性停朝一段时日。

    这些外臣如何能知道自己这段日子是有多么的焦心。他已三十岁了,当皇帝也有六七年之久,可是能继承皇位的儿子却只有眼前这个朱见济一人而已。无论是从父子感情来论,还是从自己百年后皇位的继承问题来论,他都无法接受太子在此时突然出事。所以在太子的病情稳定下来前,他是半步都不会离开东宫的。

    陆缜看了皇帝几眼,从他疲惫憔悴的脸色里完全可以读懂作为一个父亲在儿子重病时的煎熬。其实换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的儿子也患了如此重病,恐怕自己也会抛开一切陪伴在其左右吧。

    不过即便能理解皇帝的行为,但陆缜作为臣子还是得要规劝的:“陛下有所不知,今日那些位大人所以齐聚宫门之外求见为的却是一件大事。之前下旨召他回京述职的武清侯石亨已经快抵达北京了,而他这一回却是带了两千边军精锐回的京城。此事非同小可,诸位大人正需要陛下主持大局呢。”

    皇帝的心思本来只放在儿子和叶大夫的脸上,直到听到最后那两句话,才悚然动容,猛地回过脸来,嘶声道:“你所言确实?”

    “臣不敢有瞒陛下,早在三日前,锦衣卫便已传了消息回来。”

    “他怎么就敢如此大胆……”朱祁钰满脸难以置信地念叨了一句:“难道他有不臣之心?”

    “臣以为那石亨还没有如此大的胆子,何况区区两千人马也不可能在京城闹出太大的乱子来。以臣想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应该只在想要威慑群臣,让他们不敢对他出手吧。”陆缜略作分析道。

    不过皇帝此时显然没有心情来细想这其中的道理,因为就在这时,正为太子诊脉的叶大夫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皇上……”

    “叶大夫,怎么说?”皇帝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赶紧回头询问道。

    “太子恐怕是……是……”叶大夫满脸的恐慌,期期艾艾地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太子到底怎么样了?他这病该怎么治?”皇帝急得都伸手一把抓住了叶大夫,满脸乞求地问道。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无法接受太子真出什么意外哪。

    而叶大夫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草民万死……太子这病早已无药可医,恐怕大限将至了……”

    “你说什么?你撒谎!你在骗朕!来人哪……”皇帝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急了起来,当下大声叫嚷了起来。

    随着他这一声号令,守在两边和外头的好些名太监就迅速扑了上来,一把就将伏地磕头的叶大夫给按住了。

    陆缜在旁看到这一幕,也彻底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叶大夫口中居然会说出这样一个让人崩溃的结果,这让他在叫了一声陛下后,竟也一时失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庸医给朕带出去打死了!朕的太子岂会出事,他还要继承朕的皇位,朕的江山呢!”天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声喊了起来,吓得那些太监也全都跪了下来。

    顿时间,寝宫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第802章 天子丧子(下)

    片刻后,被人拿住,就要拖出寝宫的叶大夫才猛然醒过神来,赶紧大叫了起来:“皇上,草民冤枉哪,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太子的病……”

    听他还要再说,皇帝是彻底暴怒,立刻出言喝道:“你给朕住嘴,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给朕拖出去,还想让他诅咒太子到什么时候!”

    那一干太监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七手八脚地欲把叶大夫拖走,而此时,陆缜也总算是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叶大夫可是他带进宫来的,要是什么话都没说明白了就被人打死,那自己可不好跟人交代了。而且若是太子之后真出了什么意外,天子迁怒到自己身上,问题也很是严重哪。

    想明白这点,他便不能再袖手旁观,赶紧一步上前,出言阻止道:“陛下息怒,还请听叶大夫把话说完,说不定太子的病还有转机呢……”他这一阻,倒还真让那些太监拖动叶大夫的动作为之一缓,因为大家都知道陆大人在皇帝心里的份量,他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

    “他都这么说了,朕还能指望他什么?”皇帝气得满脸铁青,咻咻地不断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叶大夫,不过总算是给陆缜留了些面子,没有叫人立刻便把他给拖出去了。

    陆缜见此,赶紧跪了下来:“陛下,医者父母心,叶大夫又怎会诅咒太子呢?他这么说固然不好听,但忠言逆耳哪,还望陛下让他把话说完。要是陛下真要怪罪于他,臣愿与叶大夫同罪!”

    “你……”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最信任的臣子,朱祁钰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些,这才拿手一指叶大夫:“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拿不出确切理由来,朕定不会轻饶了你!”

    险些就被拉出去乱棍打死的叶大夫的整个身子都软了,只能趴在地上不住磕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直到陆缜出言:“叶大夫,你到底有何说法还不快些道来,不然就是本官也保不了你!”他才鼓起勇气,又磕了个头后说道:“皇上,草民只是……只是按太子的脉象和病情直说而已。”

    “此话怎讲?你把事情说得详细些。”陆缜又催促了一句。

    叶大夫猛咽了口唾沫,这才有些哆嗦地说道:“按太子的脉象来看,他一向就体弱多病,又有沉疴在身,所以元气很是不足,要不是宫里素有补药维持,恐怕……可是,是药三分毒,太子多年下来服用的这些药物还是把他的身子给伤着了,毕竟体虚之人是受不得太多补药的,尤其太子他年岁尚小,就更承受不住了。

    “若草民没有看错的话,太子这次突然重病已有数月之久,在此期间虽然靠着药物有所缓解,却总是有所反复,病情不但没有完全好转,反倒有加剧的表现。”

    “不……不错……”皇帝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叶大夫现在说的,正是这几个月里太子病情不断加重的过程,这让他对眼前这个大夫多了几分重视起来。对方居然能通过一番号脉就把太子的病情说得有如亲见,其医术自然极高了。

    此时,朱祁钰再不是一国天子,而成了一个关心自己儿子病情的普通父亲,他也忘了刚才自己愤怒之下要把眼前这位大夫打死的表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大夫,既然你能看出济儿病情,总有办法医治的吧?”

    叶大夫身子便是一缩,又重重地磕下头去:“皇上恕罪,草民已经无能为力了……要是早几个月,太子的病刚有反复时,通过针灸药石草民或许还能医治一番,可现在……太子所以病入膏肓,其实是这几个月来不断服用各种温补药物,使各种药性堵塞了心脉所至。气血不畅,身子又虚弱,恐怕……”药石无灵,命不久矣这两个词他是真不敢再说出口了,只能深深地埋下头去,看都不敢再看前方的皇帝一眼。

    而天子在听完这番解释后,整个人是彻底愣在了当场。哪怕他再不愿意接受此事,这似乎也已成为事实了太子的病已无药可救!

    痛苦和后悔的情绪已填满了天子的心灵,因为他很清楚,正是自己命太医院的一干医官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太子亏损的身子补好了,才会酿成今日这般结果。其实当初也曾有太医跟自己提过,担心身子骨不强的太子会虚不受补,可却被他忽略了。

    而结果,却是自己的关心导致自己儿子将要面临死亡的灾厄,这种痛苦的后悔让朱祁钰只觉着自己的整颗心脏都被一只怪手攫住般,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通畅了。

    “陛下……”陆缜一直都在关注着皇帝的神色,一见他脸色突然由青转白,身子又跟着猛然一阵颤动与摇摆,心里便是一紧,赶紧出声,好让边上的太监上前保护着。

    而就在这时,一直伺候在太子床前的一名太监又突然惊呼了起来:“太子……殿下……陛下,太子他……”他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恐惧,都已经语无伦次了。

    而这一阵惊叫,也迅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床上闭目昏睡的太子,随即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再次发生了变化。只见太子脸上此时居然潮红一片,身子却抖得厉害,如受了极大的寒冷一般。片刻后,他的脸色又由红转青,口中叫着什么,却因为有些含糊,根本叫人听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皇帝顿时大急,赶紧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太子的手,安慰似地说道:“济儿不要怕,父皇就在这儿呢,你不会有事的……”

    而其他那些太监更是紧张得成了一只只没头苍蝇,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有一两人叫道:“快……快去宣金太医他们过来……”

    陆缜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了,赶紧起身,一把就将依旧跪在地上的叶大夫给拖了起来:“叶大夫,你快给太子看看,他可不能有事哪。”

    叶大夫跌撞地起身,来到床前,只拿手在太子的手腕上一搭,脸色就变得灰白一片:“不好,那些药性突然反噬,恐怕太子……”后面的话他来不及说了,赶紧就跑到了自己的医箱跟前,哆嗦地从里面取出了一包金针,口里则喊道:“哪里有火,我这就要为太子施针,希望能先控制住那些药性……”

    直到他喊了两遍后,才有一只手拿着个烛台伸到了他的跟前,却是陆缜定下神来,迅速做出了配合。此时叶大夫也顾不上双方身份悬殊了,当即就把几根针在火上炙烤了几下后,便凑到了太子跟前,欲把几根针刺入其胸前的要穴之上。

    可就在他大着胆子,想要解开太子的衣襟,从而好施针时,他的动作却因为目光盯在了对方脸上而猝然一止,随后整个人都像是被突然吸走了三魂七魄般,再也动弹不了了。

    本已跟了过去,打算帮他打打下手的陆缜见他突然呆住不动,先是一愣,随后心里也是一阵揪紧,顺着叶大夫的目光往太子那里看去,便发现这个帝国未来的接班人此时脸色已变得一片惨白,鼻端已没有了任何动静,居然就这么没有了呼吸……

    这一发现,让陆缜也跟着彻底呆住,除了悲伤之外,更充满了茫然天子唯一的儿子居然就这么夭折了,那将来的皇位却该怎么办才好呢?

    而朱祁钰,此时还握着太子的手,口里喃喃地不知在说着些什么。不过,很显然地,离着太子最近的他其实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儿子已然逝去的人,因为他那张比刚才要平静许多的脸上,此刻已布满了泪痕……

    “济儿,都是朕的错……朕不该因为一己之私,非要立你为太子。不然你也不用整日忙于课业而累坏了自己的身子。朕不该让太医们给你吃那么多的补药,以期能让你的身子好转,以致你的病情越发严重……朕错了,朕再也不会强迫着让你当什么太子了,朕什么都不要了,皇位也不要了,只要你能活着……济儿,你听到朕说的话了么?你回来吧……”

    一时间,整座寝宫里,只有天子一人如泣如诉的声音在里头回响着,其他人在明白太子薨逝之后都低下了头,最后又纷纷跪了下去,哀哀的哭泣声顿时弥漫了开来。

    陆缜的脸上也满是悲戚之意,天子与他交情深厚,他实在不希望看到太子最终会是这么个结局哪。他想上前安慰一下皇帝,可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最终只能是一声叹息,也跟着低头跪了下来。

    而在跟儿子说了这么多后,朱祁钰依然不见他有任何的反应,心里也就明白了过来,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一回是彻底不会再有回应了……这让他心中大恸,在惨叫了一声:“济儿……”后,便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随即身子一软,便跟着一头栽了下去……

第803章 烫手的任务(上)

    这些日子以来,痛苦、担忧、愧疚……种种的负面情绪完全填满了朱祁钰的心胸,让他无论身心都饱受煎熬。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儿子的病情,他才一直苦苦支撑,其实以他本就虚弱的体质,早就疾病发作而倒下了。

    直到此时,在确知朱见济真个因病夭折后,绝望感猛然袭来,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天子彻底没了指望,从而当众倒了下去。

    “陛下……”在一片惊呼声里,陆缜的动作是最快的,就在皇帝身子软倒的瞬间,他已迅速扑了过去,正好一把接住了朱祁钰的身躯,才让他没有因此而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同时,他又立刻转头对叶大夫喊道:“快些过来看看陛下……”

    本来已经惊得魂不附体的叶大夫直到听到这一声吼后,方才略醒过神来,赶紧跟着那些太监们一起凑了上来,仔细查看起皇帝的情况来,片刻后,他的神色已变得越发凝重,只略一犹豫,就取过了刚才刚在火上炙烤过的金针,唰唰几下,扎进了皇帝面部的人中、印堂等要穴。

    他这一举动,可着实吓了边上伺候的那些太监好大一跳,有几位更是尖起了嗓子叫嚷起来:“你……你做什么?竟敢随意对陛下用针!”确实,纵然是太医院里的那些医官,在未得天子允许的情况下也是不敢拿针扎刺龙体的。

    可此时的叶大夫已一改刚才惶恐的模样,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跟前皇帝的面色,口中说道:“我这是在为皇上活血,不然若是让倒冲到头部的血液淤积下来,对皇上的身子可是大为不利。”

    正当那几个太监还待再说什么时,门外已传来了一个肯定的声音:“说得好,阁下果然深通医理,在下佩服。”随即,几名医官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开口说这话的,正是如今太医院的院正卢玄。

    这几名医官在看到寝宫里的情况后,也个个都现出了惶恐之色,只有卢玄的表现还算镇定,几步来到床前,跟着叶大夫一起仔细观察起天子的情况来。

    有太医开口,边上那些太监是再不敢放厥词了。毕竟景泰朝的太监可被压制得不轻,根本就没有胆子与朝臣抗衡,更别提这里还有个锦衣卫的陆大人了。

    在看着他们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按摩穴位,又是用针灸后,陆缜才拉过一名太医询问道:“陛下的龙体到底如何?”

    “陛下因为忧思伤心过度,所以才会突然昏厥。不过幸亏有这位叶大夫及时施针,才使病情得到了控制,想必过上一会儿,陛下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陆缜不禁长长地抒出了一口气来。要是这时候天子再一病不起,那朝中情况可就更加危险了。

    就在陆缜思忖着是否该让人给外面那些官员带话,告诉他们天子病倒的消息时,床上的皇帝已然悠悠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叫的:“济儿……”片刻后,他又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顿时又痛哭起来。

    一见天子哭泣,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心惊,纷纷跪倒在地,直说自己有罪。只有陆缜上前一步,劝慰道:“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陛下节哀,以免伤了龙体……不然太子英灵不远,也不会心安……”

    这句话倒是有些效果,皇帝在看了一眼不远处太子的尸身后,脸上的痛苦之色不减,但总算收了些悲声:“是朕的错,朕就不该让济儿他当这个太子,不然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结果了……陆卿,你说朕今后该如何是好?”

    这话问得陆缜一愣,显然皇帝是伤心过度有些糊涂了,此等问题怎么能跟一个臣子说呢?这可是关系到天家传承的大事,自然只能由天子自己来拿主意。

    但既然皇帝都问出来了,他也只能回答:“陛下不必太过担心,您春秋鼎盛,过两年必有所出,到时再册立新的太子就是了。”

    “是么?”皇帝却满脸的犹疑,这些年来,他也没少纳后妃,可结果不还是只有朱见济一个儿子?其他妃子纵然有所出,也多是女儿,因为太子身子孱弱,继承人的问题都已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了。

    在此问题上,陆缜也不知该怎么劝慰才好,只能又说了几句没多少用处的宽心话,随后又道:“陛下,以臣愚见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将养龙体,莫要太过悲伤了。我大明江山,亿万黎民,以及臣等还需要陛下英明统御呢。”

    那些太医和太监此时也都明白过来,纷纷点头应道:“还望陛下以我大明江山社稷为念,好好将养龙体,莫要太过悲伤了。”

    此时的皇帝已经接受了太子夭折的这一事实,总算是能听得进些话了,便轻轻一叹:“朕知道了,朕不会弃你们于不顾的。”说这话时,他又想起了之前陆缜跟他说起的事情,便又道:“来人,去宫门处,把那些等候在外的臣子都宣进宫来吧。”

    “陛下……”边上的太监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您的龙体……”

    “朕没事,事情重大,不能再拖了。朕必须把眼前的这桩事情处置好了,才能安心在宫里歇养。”皇帝说着,拿手无力地往外一挥:“你们还不快去。”

    “奴婢遵旨。”一名太监赶紧磕了个头,这才匆匆退出门去,前往宣召那些官员进宫。

    直过了有半晌,一干臣子才有些狼狈地赶到了这东宫里来。本来他们心里还是很有些怨念的,好嘛自己这些朝廷重臣居然被挡在宫门外这许久,陆缜一个弄臣不但能随意带人入宫,而且很快又能获得天子的首肯,把他们也宣进宫来,双方地位差得也太悬殊了吧?甚至有人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待会儿一见到天子,自己就得直言相谏,让他改过才成。

    不过,在得知就在不久前太子突然夭折,天子又因伤心过度而一度昏厥的事情后,他们也就不敢再提这些事了,毕竟还是皇帝的龙体要紧,可不能再惹他动怒了。

    一进到寝宫,看到皇帝后,这些官员顿时呼啦跪了一地,纷纷叩首,直言自己有罪,又请天子节哀,保重龙体。

    见这些臣下还是体贴,皇帝本来有些悬起的心也算放了回去,便虚弱地道:“诸位爱卿都平身吧。这段时日里,朕因太子的病情所以荒废了朝政,幸亏有你们帮着分忧,朝廷才能运转自如。还望你们今后也能恪尽职守,朕的身子骨一时半会儿怕是好转不了了。”

    “陛下放心,臣等自当竭忠报效,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且陛下乃当今天子,得上苍眷顾,料来只是小恙,用不了几日,便能彻底康复。”几名臣子赶紧回话道。

    在君臣就这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眼看天子精神不济,才由陈循进奏道:“陛下,如今有武清侯石亨擅作主张,竟率两千边军赶来京城。此事本朝几乎从所未见,臣等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

    “此事朕已从陆卿这里得知了,这个石亨他确实太也无法无天了些,此事定要好好整治才成。不知各位爱卿可有良策么?”皇帝强打起了精神来,看着面前的群臣问道。

    “这个……”这些臣子顿时面面相觑地,却没能说出个对策来。

    别看他们这些日子叫得挺凶,口口声声说要治石亨的重罪,其实他们心里也没底,更没能拿出个妥当办法来。毕竟他们所面对的可是手握边关军权,向来嚣张跋扈,又带了两千精锐而来的石亨,对方可不是那些没有兵权的寻常武官。

    半晌后,才由于谦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闹清楚石亨此来的目的何在,若他确实没有不臣之心,倒也不必太过苛责。他终究只是个粗鲁的武人,或许考虑得不够周全,所以才会犯下如此错误。而且这些年里,他也为朝廷立下过不少功劳,朝廷总不能因为这一事就对他下手,那会寒了众边军将士之心的。”

    其他那些人在略作考虑后,也纷纷表示赞同,确实这算是如今最为稳妥的一个对策了。当然,要是天子无恙,他们其实是可以更强硬些的,但现在嘛,只能略作让步了。

    皇帝此时心里乱得很,当然不可能把问题想得很透彻,略思考了下,也举着这个办法不错,便点头道:“那就照于卿你的意思办吧。就给石亨下一道旨意,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陛下圣明。”几名臣子忙赞了一声。

    皇帝点了点头:“那不知哪位爱卿能代朕去问问石亨呢?”说着,他的目光便在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面对这一问题,本来还满面忧国忧民之相的这些官员顿时都低下了头去,几乎都没人敢抬眼和皇帝的目光相接触了,场面顿时就是一冷……

第804章 烫手的任务(下)

    别看这些官员对石亨此番带兵入京之举很是不满,就快要对他喊打喊杀了,可其实这并不能掩盖他们对其的忌惮之心,他们可没胆子直接杀到石亨面前去,顶着数千边军的压力来斥责他的种种不法行径。

    所以当天子问出谁肯去传旨责问时,几名臣子便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声,生怕被皇帝点到了名去冒险。而他们的这一反应自然也清晰地落入到了朱祁钰的眼中,让他心中又是一阵失望与不是滋味儿。

    看着天子如此神色,于谦心下便是一阵歉然,略一踌躇后,便毛遂自荐道:“陛下,不如就让臣走这一趟吧?”

    皇帝还没开口呢,陈循和高谷两名阁臣已经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不可!”顿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后,才由陈循继续道:“于大人身为兵部正堂,身负重任岂能自降身份地前去见那石亨?何况,要是石亨他果有不臣之心,一旦于大人去了有什么损伤,可就是朝廷的大不幸了。”

    “是啊,于大人在我京营将士里向有威望,朝廷还指着他提振士气呢,绝不能冒险去见那石亨。”高谷也附和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说法倒真叫于谦不好坚持自己的看法了,只能闭口不言。而天子则是面色一沉:“那还有比于卿更适合的人选么?”

    “臣举荐一人,他无论身份还是胆识都足以担当如此重任。”陈循说着,便看了一直站在边上,也没说什么话的陆缜:“那就是陆大人了!”

    “陆卿?”皇帝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也把目光落到了陆缜身上:“你可愿意为朕分忧哪?”

    陆缜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好心把这些官员给请进宫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刚才他们还口口声声说去见石亨有多么危险,这一转眼就把自己给推出去冒险了。但在天子殷切的目光下,他如何能推辞呢,所以在略作迟疑后,他还是抱拳躬身:“只要能为陛下办事,臣万死不辞,更别提只是去向石亨传一道旨意了。”

    “好,陆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皇帝见他一口应下此事,顿时露出了欣然之色。而其他那几名官员也纷纷夸赞起这个之前总被他们弹劾针对的锦衣卫指挥使来:“陆大人果然是尽忠国事之人,有你跑这一趟,我们便可放心了。”

    “不过……”陆缜却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吹捧,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臣希望陛下能允准一事。”

    “你说。”

    “臣希望朝廷能从国库里拨出些银子和酒肉来,作为犒赏边军将士的物资,如此才能稳定军心。”陆缜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对此,无论皇帝还是那些官员都不会不准,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只有于谦,此时却有些担忧地看了陆缜一眼,别人或许早已忘了陆缜和石亨之间的恩怨,他却没忘。现在让陆缜去见石亨,可着实有些危险哪。

    但既然皇帝都定下了主意,陆缜本人也没有反对,于谦自然也不好提出异议,最终只得忧心忡忡地暗叹了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着落,宫里又出了这等事情,这些臣子当然不好继续留下,所以便在又劝慰了天子几句后,纷纷行礼退了出去,陆缜因为身份的关系并没有与他们走在一处,略拖后了一些。

    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去和石亨这个老对头打交道,陆缜心里也有些含糊,一面走着,一面琢磨着该如何行事,不知不觉间脚步就更慢了几分。本以为等自己走出宫门时,那些官员应该早就离开了,不料刚到宫门前,就瞧见了那里居然还停着一顶官轿,随后才发现,于谦还负手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此时,天空还飘着雨,虽有下人为他打着伞,但于谦的官服还是早就被雨水给湿透了。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完全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看到陆缜出来,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陆缜见状,赶紧上前见礼:“不知于大人你等着要见下官,所以走慢了几步,还望见谅。”

    “善思你言重了,真正要道歉的是本官才是。”于谦忙虚扶了他一把,这才面带惭愧之意地说道:“是我因为对锦衣卫的成见,所以连带着也看轻了善思。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陆善思一直都是原来的那个你,从未有任何的改变。只要是能为朝廷办差,从没有任何顾虑。还望你莫要怪我哪。”说话间,他便郑重其事地弯腰拱手行下了礼去。

    陆缜先是一呆,随后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把,托住了于谦弯腰的动作:“大人这可折煞下官了,我可受不起您如此重礼。”对于谦,他只有尊敬而没有任何一丝的埋怨,即便不提其在历史上的功劳与大名,光是这些年来共事同朝的所见所闻,就足够让陆缜对他崇敬有加了。

    于谦听他这么说,又看出他此番言行都是发自真心,在欣慰之余也就顺势直起了身子来。但随即,他又暗暗地叹了口气:“不过善思你应下此事终究还是有些太过冒险了,早些年你与那石亨可是结下过不小怨仇的,你若去见他,恐怕……”

    “大人说的是,其实下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之前才没有自请接下这差事。但既然陛下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身为臣子又怎忍拒绝呢?”陆缜坦然说道。

    “你……”面对这样的说法,于谦是真不知该如何评说才好了。片刻后,他才又道:“那你可想好如何应对石亨及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了么?”

    “现在还没有定下主意。不过有一点下官还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石亨其实并没有不臣之心,至少这一回,他还没有胆子真敢在京城闹出什么乱子来。”

    “哦?何以见得?”于谦忙问了一句。

    “因为他来了,虽然带了两千边军前来,看着好像声势不小,其实这反倒体现出了他心中的胆怯。正因为他觉着此来京城凶多吉少,生怕朝廷会治他之罪,所以才会带着两千边军来给自己壮胆。其实我北京有京营十万精锐,难道还会被这区区两千人马给吓倒么?当初也先的十万大军都没能攻下京城,他石亨又何德何能?

    “另外,若他真有不臣之心,接到这道调令时也大可推诿一番,甚至是不作理会,又何必非要冒这等险跑来京城呢?所以下官可以肯定,此番石亨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还勾不成什么威胁。

    “既然他不敢真干出什么出格之举来,我去见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毕竟我可是代表陛下,代表朝廷前去犒赏边军,问话于他的,他和手下诸军怎敢对我下手?”

    这一番分析倒是鞭辟入里,听得于谦连连点头:“你说的倒也与我所想差不多,此番石亨应该不敢乱来。不过你去见他还是要尽量小心些,切莫因一时之快而把他激怒了。”

    “大人说的是,这点分寸下官还是有的。”陆缜忙应了下来。

    就在于谦打算就此别过时,陆缜突然又道:“大人,有句话下官如鲠在喉,实在不吐不快。”

    “哦?却是何事,你只管直言便是。”

    “其实对于这次朝中那些位大人的做法,我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陆缜正色道:“在查明石亨确与徐有贞等人有所勾结后,他们就不该只是不痛不痒地加以弹劾,而是应该让陛下,让朝廷迅速治其重罪,然后将其就地免职,拿捕入京才是。而不是像今日般只胡乱寻个理由来让其入京述职。如此做法,一来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即便之后真拿下了石亨也未必能叫人心服;二来反倒弱了朝廷的声势,让边军小看了朝廷。”

    于谦听了这一番解释,又仔细一想后,也不禁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本官早前也觉着他们这么做有些太过小心了。奈何当时朝中上下,包括陛下都是这么个主意,我也不好苦劝……”

    陆缜苦笑一声:“所以等到石亨他正式入京述职后,如何处置他还足够让朝中大人们感到头疼呢,希望到时候他们能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行事上能果决一些吧。”

    对此,于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一笑,然后才与陆缜告辞分别。

    看着钻进轿子,缓缓而去的于谦,陆缜又吐出了一大口的浊气来。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更深的顾虑没有说出来今年已是景泰七年,而在他的记忆里,正是这一年,发生了那场改变大明朝历史走向的夺位政变。

    在这场风暴里,石亨的作用是不容小觑的。本来他以为因为自己的努力,已经改变了历史走向,毕竟那徐有贞已被罢官流放,石亨也一直都身在边地,根本没有发动兵变的可能。可现在,那些朝臣居然就把此人从大同调了回来,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数可就不好说了。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一切还能挽回吧……”陆缜口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

第805章 侯爷与都督(上)

    时雨终歇,已略显火辣的日头高悬天空,让京畿一带的气候越发接近于夏日。

    此时,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正缓缓行进在通往北京的官道之上,这是一群虽衣甲不甚鲜明,却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的百战之师,虽只是这么平常地在道路上走着,却已叫寻常百姓在心惊之余纷纷走避道旁,拿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了。

    石亨策马按辔地走在队伍中间,顾盼自雄地看着周围百姓那忐忑敬畏的目光,心里就是好一阵的得意。这或许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想到当初自己在京中被人排挤奚落时的难处,此番回京自然是要把威风都抖起来了。至于传回来的,关于朝中官员弹劾他的种种说法,他是全不放在心上,从他决定带这些精锐赴京开始,就已经不再顾虑那些酸腐之人的言论了。

    就这么耀武扬威地又行了一程后,便有头前探路的斥候快马奔来禀报道:“大将军,再往前十里便是北通州地界,今日是否就在此处扎营?”

    石亨抬头看了看渐渐往西偏去的日头,思忖了一下后,便点头道:“这样也好,还能让京城那里有所准备,就在北通州歇息一晚,明日再直接入京。你们这就去给那里的知州传令,让他准备好我大军的口粮和驻地,不然本侯可饶不了他!”

    这话一传出,顿时就引得周围那些军卒一阵叫好。要知道这一路而来,他们其实过得并不舒坦。那些途经的州县一看到竟有这许多兵马过来,都吓得紧闭城门,只有少数几个官员送了些酒肉过来犒赏,晚上更是多驻扎于野外,这让本打算跟着自家将军来京城享福的军卒心里大不是滋味儿。

    现在,将军他终于开了窍,肯为大家谋些好处,对将士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不过这些头脑简单的军卒可不会去细想石亨为何会在临近北京城后才跟地方官府提出要粮要地的无理要求,还只当是大将军他终于能体恤大家伙了呢。

    这军队的士气一高,赶路向前的速度又比之前要快了一截,日头都还没沉下去呢,他们便已来到了通州城下。看着那低矮的城墙,和几乎不设防的城池,不少将士眼中甚至都露出了鄙夷之色来,这等城池要是设在北边,恐怕早就被不断南犯的鞑子给屠城无数次了吧。

    石亨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曾在北京有些年头的他很清楚通州这座城池本就不是为了御敌而设,而是为了方便南来北往的行人住宿打尖,所以此处看着才比较松懈。他在意的,是城里官员的反应,他要的是一个面子。

    当看到一名青袍小官在其他一些绿袍佐员的陪同下急匆匆迎出城来后,石亨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自矜的笑意来,略一催马,便带人迎上前去。

    “下官通州知州陈超见过武清侯。”这位知州倒是眼力见的,看到众人过来,便赶紧笑着弯腰行礼,看着很是恭谨。

    石亨坐在马上也不还礼,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四十来岁,略显富态的知州官儿几眼后,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陈知州,你为何此时才出迎哪?本侯可记得早在半个多时辰前就已派快马报与你了。”这又是在摆架子,抖威风了。

    陈超作为做惯了迎来送往的通州知州,对方的这点心思自然一眼就能看清楚。不过他也不生气,只是赔笑拱手道:“侯爷息怒,下官在接到命令后就赶紧让人准备大军的驻地和今日的口粮去了,所以才耽搁了一些。而且……”

    “那酒肉可都准备好了么?这些将士可都是跟随本侯在北边与鞑子连年苦战,立下过累累军功的百战之士,你可不能慢待了他们,不然本侯可不会善罢甘休。”石亨要的只是个态度,并没有要知道一切细节的意思,所以立刻就打断了对方的说辞,转而问起了吃住来。

    陈超赶紧点头:“地方已经都腾好了,就在本州城内东南角的一片空地里。那儿地方大,又便于大军明日继续向南赶去京城,不知侯爷以为如何?”

    “唔,倒也可以。”

    “至于大军的口粮,下官也已备齐,只等大军入城后,便可开席。”

    “好,陈知州你能在半个时辰里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倒不失为一个干吏。你放心,本侯也不会白吃了你的,等我回京,自会向陛下陈说你的功劳。”石亨这才满意地一笑,对方能在短短时间里凑出两千多人的酒肉确实算用心了,也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所以语气也变得好了许多。

    “这都是下官应尽之责,侯爷过誉了。”陈超说着,方才又弓腰伸手,往大开的城门处一引:“侯爷,这就请进城吧。下官已在州衙里摆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了。”

    “哦?陈知州倒是想得周到,那就在头前引路,带我们进去吧。”说着,石亨轻踢马腹,带着大军继续往前,走进了这座通衢州城。

    这位陈知州说的确实不错,大军往前又行了一程后,果然就瞧见了那里已腾出了一片十多里方圆的空地来。这里本来是用作给来往商队停驻车马的,现在却已被打扫干净,正合适让这两千人马暂时驻扎了。

    虽然此处并没有房屋可供休息,但终究算是在城垣之内,让军士们的心理也更容易接受下。很快地,那些军卒就已就地立起了一个个的军帐,甚至连鹿角拒马什么的都已摆在了四周,这处空地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处军营。

    陈超见此,忍不住就又夸赞起石亨来:“石侯爷真不愧是我大明军中第一人,果然是治军严谨。只这一手安营扎寨的功夫,就不是寻常将领能带出来的。”这倒不全是奉承,如今中原等地的军队确实已远不如边军严谨了,他们在非战时驻扎下来时可不会如此。

    石亨也有些满意地扫过了军营这里的气象,这才开口道:“这点在我北疆乃是军中必备,不然我们又拿什么去与凶残狡猾的鞑子交战呢?对了,你那些准备好的粮食呢?”

    陈超忙转头跟自己的随员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位就赶紧跑了开去。片刻后,便看到一辆辆板车在城中百姓的推动下缓缓而来,待来到近前,众人就看到那车里居然放满了一扇扇早已切开洗净,直接就可烧煮的猪肉,一只只装满了白面馒头的竹筐,以及一坛坛的酒……当看到这些时,不但将士们发出了阵阵欢呼,就连石亨都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看向陈知州的目光里已充满了欣赏。

    在他想来,这么点时间,即便对方说了已准备妥当,应该也就只能准备些粗茶淡饭而已,可谁能想到,他居然能为两千大军送上如此丰盛的食物,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了。有那么一刻,石亨都有意将这么个能干的官员收入自己麾下去保障自家后勤了。

    看到众人高兴的模样,陈超脸上也堆满了笑容,随后才试探地问道:“侯爷,州衙那里也已经备下了酒菜,还有一人正在那儿等着为你接风,把酒言欢呢。”

    “哦?”石亨一听这话,心下便不自觉地一动:莫非这位真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不但能给自己大军安排足够的食物,而且知道自己一路而来旅途寂寞,所以还给自己准备了陪酒侍寝的美人儿么?

    这么一想,便让石侯爷的心头更是一热,便笑着点头:“如此本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侯爷请。”陈知州忙又谦卑地在头前带路,石亨则只带了两名亲兵,便策马跟着,往不远处的州衙而去。

    等他们抵达州衙前时,天色已然黑了,衙门内外已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笼,照得是一片通明。就在石亨下马,欲待走进州衙大门时,心头突然就闪过了一个异样的念头来:“这莫不是一场鸿门宴吧?今日在此的一切都只是某些人为了麻痹于我才设的一局,为的就是在此将我拿下……”

    但随即,他又失笑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古怪的想法,这朝廷里只怕还没人有此等胆量敢如此算计自己。何况自己的军队就近在咫尺,他们个个都是与鞑子的战斗里搏杀出来的,岂是京城这里的寻常官军敢招惹的?

    思忖间,人已走进了衙门,迅速来到了二堂前。远远地,他便瞧见了那里果然摆着一桌席面,只闻着那酒菜的香味,就可知道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让石亨更确信自己之前的顾虑有些可笑了,便在陈超一请后,昂首挺胸地迈步走进了这堂屋之中。

    可就在他迈过门槛,进入屋子,石亨的面色陡然就是一僵,因为他发现这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个他想不到,也不希望在此时此地看到的人

    他的老对头,锦衣卫指挥使陆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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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侯爷与都督(下)

    理想中陪酒侍寝,巧笑嫣然的美人儿换成了自己一心想要对付,却又总不能得手的死对头,这让石亨的面色顿时就是一沉,哪怕对方此时也是笑脸相迎,还很客气地拱手作揖见礼:“石侯爷,你我数载不见,别来无恙乎?”

    片刻后,石亨才从别扭中略略定神,皮笑肉不笑地抱了下拳:“原来是陆都督在此相候,倒真叫本侯有些受宠若惊了。”顿了一下后,他又有些奇怪地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在通州这儿?是专程在此等本侯么?”说话间,他的目光往边上一瞥,有些不满地看了早已退到一边的陈超一眼,这家伙怎么不早告诉自己有陆缜在此等候呢?

    他却忘了,其实这位陈知州在他带人入城前就曾提了半句,只是他没等人把话说完就给打断了,后面也就再没机会细说。

    “还真叫石侯爷你说中了,本官早前得知了你的行程,所以才会在此等候。至于本官的来意嘛……”陆缜说着,伸手进了袖筒,而后取出了一份圣旨来:“有旨意,武清侯石亨接旨!”

    石亨又为之一呆,虽然心里颇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一撩袍襟便跪了下来:“臣石亨接旨。”

    “圣谕:今有边将石亨者奉旨归京,所率边军旅途劳顿,特命锦衣卫指挥使陆缜代朕慰劳全军,陆缜所至如朕亲至,钦此!”这道旨意倒是挺短的,陆缜张口就读完了,这才上前一把,把面色又难看了几分的石亨给搀扶了起来:“石侯爷请起。”

    石亨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儿,这算什么?如果只是犒劳自己等人,用得着派陆缜来么?而且还加了这么一道旨意,这是要为难自己么?不过还没等他表示出自己的困惑呢,陆缜又肃然道:“石侯爷,在本官离京之时,陛下还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石亨心下陡然一动,明白过来,这才是陆缜此番出现在这儿的关键所在,便提着小心道:“陆都督请说。”

    “陛下问你,石亨,你为何会不顾规矩,擅带两千边军入京,这是想要造反么?”陆缜神色严肃地盯着对方问道。

    “臣不敢。”虽然面对的是陆缜,但此时石亨却如站在皇帝跟前对答一般,赶紧有些惶恐地解释道:“臣只是因为想要入京献捷,带了一些蒙人俘虏前来,为防万全,才会带了些兵马而来,可从不敢生出任何其他心思。”

    “陛下再问你,那你打算在抵达京城后如何安置这些人马哪?难道是想把他们带进北京城,惊扰京师官民么?”陆缜立刻又追问了一句。

    石亨心里一动,自己确实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但还是不敢放肆,忙道:“臣自然是不敢带兵入京的。臣以为大可以让这些人马驻扎北京之外,也可让北京的军民见识一下我边军的风采。”

    “这却不必了。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把这路人马就暂时安顿在通州这里,等公事办完,他们便可返回大同了。”

    “可是这么一来,那些鞑子俘虏……”

    “石侯爷但请放心,这儿可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难道还会有人敢打朝廷要犯的主意么?何况,本官也带了几百锦衣卫好手同来,有他们一路帮着押运,就不劳这些将士辛苦跑一趟了。”陆缜忙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石亨一听这办法,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眼前这家伙还真是非要与自己为难哪,居然想这样阻挠自己的整个计划。但人家此时打着天子的旗号,他还真不好反对什么,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阳奉阴违了,于是便道:“既然这一切是陛下旨意,我作为臣子自然不敢不从。不过,却不知旨意里提到的犒赏又在哪里呢?”

    “犒赏?侯爷你刚才没看到么?那些送去军营的酒肉就是朝廷给你们的犒赏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绸缎布匹,正存在州衙库房之中,若你想要,直接问陈大人取就是了。”陆缜笑着回答道。

    “什么?”石亨面色顿时一变:“那些酒肉其实是朝廷对我们的犒赏?”

    “当然,不然这小小的通州怎么可能突然在短时间里凭空凑出这许多的酒肉来供给两千边军的需求呢?”陆缜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而一旁的陈超脸上却多少有些尴尬。

    “……哼,你们还真是有心了。”石亨心里一阵恼火,但一时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只能闷闷地哼一声,不再纠缠于此问题。

    对面的陆缜却跟没瞧见他脸上难看的表情一般,依旧笑吟吟地一指跟前的酒席:“石侯爷,现在公事谈完,还请入席吧。你看,这酒菜都快要凉了。这可是陈知州特意准备下的,是他的一片心意哪。”

    事到如今,石亨也只能忍下这口乌气,依言来到桌前,挑了主宾的位置就大剌剌地坐了下去。陆缜则在他之后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陈超,以及其他一些地方小官则在旁陪着。

    只是这场接风宴上的气氛显然就有些沉闷了,虽然几名州官时不时地吹捧石亨几句,中间还讲了几个笑话,但石亨的表情一直都是闷闷的,甚至都不怎么说话。因为他心里一直都在盘算着怎么把那两千人马带去北京呢。

    虽然他确实无意造反什么的,但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他是一定要把这两千亲信带到北京的。哪怕他们只是驻扎在城外,那也是一种威慑。好让满朝的官员知道自己这个边将可不是任他们欺凌的寻常武官,若有人真想寻他的不是,就得掂量掂量外头那几千精兵会不会因此就生出不满来了。

    不过眼前这个陆缜可不好应付,很明显,他此来的目的就在于把自己和两千兵马给分开了。看来,得来个出奇制胜才行,赶在明日一早,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前,自己就带兵直接前往京城。至于边上可能,不,是一定存在的锦衣卫探子,那就不用顾虑了。

    正考虑间,却听得陆缜唤了自己一声:“石侯爷……”这让石亨猛一个激灵,随口问道:“陆都督有何指教?”

    “本官只是想问侯爷一事,你刚才提到有鞑子俘虏被押送进京,却不知共有多少人哪?边关又打了一场大胜仗么?”

    “倒也不是太多,就两三百名鞑子俘虏吧。大同毕竟身处边疆,过段时日总要与鞑子交战几场,俘虏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了。这不是朝廷调本侯回京述职么,别的本侯也说不清楚,只能拿确确实实的俘虏证明自己的功绩。毕竟比起那些在朝中只靠言辞立功的人,我等武人也只能用事实说话了。”

    这番话里暗藏讽刺,但陆缜等人却只作听不懂,还赞叹地夸奖了石亨和边军几句,直言有这等将士驻守边塞,大明江山自然稳若磐石,天下黎民都可无忧矣。

    奉承的好话自然是人人爱听,哪怕石亨此时心情不佳,听了之后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倒让宴席上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还与陆缜也碰了几杯,互相也有说又笑起来。

    若是此时有不知情的人在旁看着,一定不会想到今日酒席上的主宾二人其实早在多年前就结下了仇怨,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甚至直到眼下这儿,两人心里还都各自有着算计呢。

    不过对陈超等人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官小言轻,可不敢得罪眼前这两位大人物,要是这两人在此突然争吵起来,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了。

    就这样,一场接风宴在陆缜二人的克制,以及几名州官的蓄意讨好奉承间,稍微有些古怪地就终结了。随后,石亨借口自己习惯与麾下将士同甘共苦,婉拒了陈超他们请他留宿在馆驿中的邀请,而是执意返回军营。

    至于他做出这一决定的真实原因,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了,显然石亨这是在提防陆缜会对自己不利,还是身在军营里最是安全。别看现在满朝官员都对石侯爷忌惮不已,其实他心里也是有着不小顾虑的。

    只是当迈着醉步的石亨上马离开时,并没有察觉到送他出来的陆缜脸上此时正挂了一丝妙计得逞后的得意笑容。

    当石亨他们回到军营时,已过了二更天了,整座通州城也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好在这一路倒也太平,显然无论陆缜对他有多大的成见,还是不敢对堂堂边关大将下手的,这让他的心里越发笃定起来,更决定要把这些人马带去京城以壮声色。

    可就在他们几个来到军营的辕门前,想要叫人开门时,让石亨颇感不满的场面就出现在了眼前。只见整座大营里居然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竟连正常巡哨站岗的军卒都没有。

    “怎会如此?这些家伙一到了城内竟变得这么懈怠了么?看来我得好好整顿一下军纪了,不然可会被人看轻的。”石亨面色一沉,心里已暗暗下了决心。

第807章 酒肉释兵权

    就在石亨立于营地辕门外,心中动怒,打算要整顿一下军纪时,一条人影突然就从军帐里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还没等两名亲兵出声招呼呢,这位已迅速跑到了角落的黑暗里。

    见此,石亨心里不觉生出了一丝怪异来,似乎这营地里的情况有些不同寻常哪。可还没等他理清头绪呢,随后又接连有三四人匆忙地蹿出了军帐,一齐往刚才那人所在的方向跑去,虽然其中有人已经看到了站在营门前的石亨等人,却也没有停步见礼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石亨心头不安的情绪越发重了,再没有停留,推开营门,就快步走了进去。随即,一阵风从前头吹来,便让包括他在内的几人都掩住了口鼻,皱眉叫了起来:“好臭,这是出什么事了?”

    此时,刚开始跑到角落里的那名军卒已然提着裤子,腿脚发软,有气无力地走了回来,当他看到自家主帅后,先是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赶紧双腿一曲,跪了下来:“侯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营地里为何没人职守,还有那边……”石亨面色难看地问着话,又一阵臭气扑面吹来,让他连最后几个字都出不了口了。

    “侯爷,今晚咱们兄弟可遭了罪了,所有人都肚痛拉稀,大家都拉得连走路都没了力气,更别提守在营门内外了……”这位说着,脸色突然又是一变,也顾不上石亨还在面前,告了声罪,便又急匆匆地往角落里蹿去。

    与此同时,又有好些个军卒跌跌撞撞地从营房里跑出来,同样是直奔那臭气熏天的角落而去,直看得石亨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当即快步直奔位于自己主帐之旁,属于石彪的军帐,自己不在时,这军营里的一切自然是交由他这位作战骁勇的侄子来负责了。

    只是在一掀开帐帘后,石亨又再度愣在了当场,因为他正好看到自己侄子一脸惊讶地坐在马桶上,和自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才手一松,放回了帐帘,冲里头说道:“完事了到帅帐见我!”说完,才扭身飞快地钻进了自己的大帐之中,此时的石侯爷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这等事情他真是从所未见哪。

    直过了盏茶工夫,外头才传来了石彪有气无力的声音:“侯爷,末将石彪求见。”在得到自家叔父应允后,他才掀帘而入,只是脚步也和那些个军卒一样,显得很有些软弱无力。

    看着脸色都有些发白的侄子那狼狈模样,石亨是更没好声气了,当即劈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子走时好好的军营,才两三个时辰就变得如此模样了?你是做什么吃的?”

    “侯爷息怒,末将等也不知道这是中了哪门子邪了,自从入夜后,所有人一个个都腹泻不止,弟兄们更是个个都拉得连起身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是末将也……也是一般。”石彪无奈地解释道。

    “哼,你就不能带些脑子,这是中邪么?”此时,石亨倒是已经冷静了下来,脸色阴沉地道:“我们两千人居然同时腹泻只能是一个原因,就是被人下了药了。”

    “啊?侯爷的意思是,我们中毒了?”石彪这才恍然过来。倒不是他头脑简单到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实在是自从身体出了问题后,他就一直在和那翻江倒海般的感觉作着斗争,根本就没有闲暇仔细想想其中的缘由。

    “没错。”石亨没好气地一点头:“你们在此之前都吃了哪些东西?问题一定就出在这些东西上面。”

    “东西……就是这通州衙门送来犒劳全军的酒肉啊,大家都吃了……”石彪忙回答道,话说到这儿,他脸色就变了:“侯爷是说这些酒肉被他们做了手脚?他们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对我们下药?”说话间,他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石亨眯起了眼睛,冷笑道:“要是这些东西真是通州衙门准备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可事实上,这些酒肉都是那锦衣卫的陆缜从北京带来的,不然一个小小的州衙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里就拿出这许多的酒肉粮食来?要是早知道这东西是他弄来的,我就该多留个心眼了!”

    “可那陆缜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怕……”石彪话还没说完呢,就已被自己的叔叔打断了:“他会怕我们追究?东西都已经被你们吃下去了,他大可以一推不认。何况,即便我们能拿出证据来,他也可以让下面的人顶罪,而且现在朝廷里那些家伙一定早与他一个鼻孔出气了,打官司我们更不可能得了好处。”

    “那他这么做是图什么?”石彪颇有些不解道。

    “图什么?当然就是为了把你们和老子分开了。”石亨满面阴郁地说道:“就在刚才,我在州衙吃什么接风宴时,那陆缜就突然出现在了那里,然后还带来了圣旨和皇帝的口谕,让我把你们这些人都留在通州……原先,我还觉着此事可以应付,现在看来,他是早把一切都筹划好了,防着我阳奉阴违,带你们去京城呢。真是好手段哪!”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齿缝里迸出来的,足可见其心里是有多么的恼火了。

    很明显,陆缜一早就做足了准备,一面拿旨意来压自己,同时又让人在犒劳边军的酒肉食物里做下手脚。现在两千军马几乎全部中招,短时间里别说跟着他去京城威慑群臣了,就连走出通州都很困难。而石亨他身负皇命,总不好逗留在离京城只有咫尺之遥的通州城内吧?

    即便他有心拖延,恐怕正是冲他而来的陆缜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到时候,石亨只能跟自己好不容易带到此地的边军分开,再没有了保障。

    石彪一听,总算把问题想明白了,顿时脸色一沉:“这陆缜也太阴险了,总有一日我要他……”狠话还没说出口呢,他突然就一皱眉,又捧起了肚子,弯下了腰去:“侯爷,末将……”

    石亨一看他这姿势就知道是问题又来了,便黑着张脸把手一挥:“去吧。”于是对方便又夹着两条腿,踉跄着就跑出了帐去,身后则传来了一只拳头重重击打在桌案上的砰响。

    这一晚的边军军营里可着实有些热闹,整夜不停有人跑进跑出的,等到天色渐明时,这两千人一个个全都拉得面白体嘘,几乎都没力气从地上爬起身来了。同时,整座军营的周围都已被阵阵臭气所包围,只要有人打从这边上经过,就得掩住了口鼻,远远地逃离开去。

    等陆缜在卯时之后带人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光景,就连他在嗅到扑面而来的臭气后,也不禁拿手捂住了口鼻,看了眼身旁的手下道:“你们这次下手也忒狠了些,看来没少让这些边军吃苦头哪。”

    “属下以前也没给好几千人下过巴豆哪,哪知道得下多重的分量,只能多放些了。”一名百户呵呵笑着解释道:“不过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人命吧。”

    “走,咱们进去看看。”陆缜笑着一摇头,这才朝营地里走去。此时整个军营就没几个能靠自己的力气起身的,自然就没人能出来阻止他们的行动了,让陆缜他们很快就入营,朝着位于最中间,也最醒目的中军主帐走去。

    这一路走来,他们还能听到军帐里隐隐传来的呻-吟声,显然这些军卒吃的苦头可着实不轻。

    直接来到主帐之外,陆缜等人才站定了脚步,冲里头说道:“石侯爷可在里面么?下官陆缜前来拜见。”

    片刻后,帐帘被人掀开,露出了石亨那张阴沉铁青的脸庞来。他先是死死地盯了陆缜几眼后,才开口道:“陆都督还真是迫不及待呢,今日一早就上门来了。”

    “身负皇命,下官自不敢有丝毫懈怠了。想来石侯爷您的心思也是一般吧,所以才会一早就等候在此。既如此,就请侯爷你准备妥当后,便随下官一道进京吧。”陆缜就跟听不懂对方话中的讥讽之意般,笑着回话道。

    顿了一下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侯爷您带来的边军就只能先委屈留驻在此了,若得陛下允准,再让他们赴京也不迟。”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之下,石亨的脸色越发阴沉,拳头都握紧了:“陆都督,你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对我边军,就不怕寒了数十万边军将士之心么?”

    “石侯爷你这话却是何意?下官怎么就听不懂呢?我从来对边军将士只有尊敬,可从未想过对他们不利。而且这一回,我还特意向陛下请旨,从户部库房里带来了一批酒肉粮食犒赏他们……”陆缜顿时满脸委屈地为自己辩解起来,却听得石亨又是一阵恼怒。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对方既然敢做,就一定有办法为自己开脱,再多的指责也无济于事,便只得哼声道:“姓陆的,这次算你厉害,本侯记下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确实已无计可施,只能捏着鼻子吃下亏,把人马留在通州,自己则跟陆缜回京了……

第808章 巧言令色

    石亨率两千人马押解着两百多名蒙人俘虏赴京,结果真当他抵达京城时,身边可用之人却已不过五人,这其中还有他侄子石彪是强提着精神,忍着腹泻之患才陪伴着他继续往北的。

    当这一情况由锦衣卫的人迅速报入京城后,可着实让满朝官员大大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不少人又开始打起了石亨的主意来,一旦他少了边军保护,官员们自然是要把前后的帐都一一跟他清算一番了。

    不过这些弹劾石亨种种不法事的奏疏依然在送进宫后就如泥牛入海般没了反应,天子此时正因为太子夭折而卧病在床呢,连早朝都已经断了好些天了,又怎么可能对这些弹劾做出反应,这让群臣只能暂时忍耐。

    当陆缜陪同石亨赶到京城时,朝中便是如此局势,当石侯爷跑去兵部交令时,明里暗里听到了不少人的非议,这让本就恼火不已的他心里越发不快。但如此处境下,他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来,忍受种种奚落嘲讽了。

    随后不久,宫里就传出旨意来,宣了石亨入宫面见天子,这让不少官员感到惊讶之余,又对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要说起来自从太子薨逝之后,天子的病情就没有好转过,几乎都不见外臣,居然会在石亨一到了京城后便宣他觐见,足可见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果然不一般。不过在许多人看来,说不定在这君臣奏对间石亨就会因为之前的种种过错而被直接夺职罢官,如此便可为朝廷除一隐患了。

    不单朝中群臣是这么想的,就是石亨自己个儿对此也是充满了忧虑,所以在入宫时,满脸的担忧与惶恐,在来到天子面前时,更是直接趴跪在地,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罪臣石亨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强打着精神坐在御案后头的朱祁钰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石亨,心里是五味陈杂。当那些消息从宫外传来,尤其是在知道石亨他居然敢带边军赴京,妄图以兵马来威吓朝廷时,他是真恨不得将此人杀之以安天下。

    可是,当石亨真个来到了自己面前,摆出这么副温顺驯服的样子时,皇帝心里又不觉犹豫了起来。尤其是在看到石亨的头发也已花白一片时,更想到了他这些年在边关的种种凶险与辛苦,竟让天子都不知该问其罪好,还是先抚慰一下这位边关重将为好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皇帝对石亨本就信任有加的缘故,所以在做出决定时就显得格外为难。

    跪了半晌也不见皇帝说话责问,这让石亨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知道自己还有挽回的机会,便迅速做出了某个决定。而就在这时,皇帝也已开口了:“石卿你先起来回话吧,你远道而来,就被辛苦跪着了。”

    果然天子的态度并不坚决!明白这一点的石亨精神更是一振,便在称谢后,故意慢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显得好像很辛苦一般。果然皇帝一见他这动作,便又关切地问道:“石卿,你动作为何如此缓慢哪?朕可还记得当初你向来干脆利落哪?”

    “陛下恕罪,臣早已不是当年那般模样了。北地严寒,又经常需要在外带兵作战,几年下来便难免落下病根。其实要是早几年倒也不觉着什么,奈何臣也已年近五十,身子骨早大不如前,所以就……倒叫陛下失望了。”石亨赶紧满脸惭愧地解释道。

    皇帝一听,脸上更增添了几分唏嘘感慨来:“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朕累坏了石卿了。”

    “陛下这话臣可就不敢当了,臣身为陛下的臣子,即便是马革裹尸也是理所当然的,更别提只是带上这么点小伤痛了。只要能为陛下,为我大明戍守边疆,保一地太平,臣这把老骨头就是全丢在大同又算得了什么呢?”

    “石卿真乃我大明北疆的一根擎天之柱哪!”皇帝再次动容称赞了起来。有这么一刻,他都忘记了自己把石亨宣进宫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这么说来,这几年里北方的蒙人依然是不肯消停,时有犯边了?”

    “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光是今年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已有不下五起鞑子犯边的战事了。好在我大明边镇皆都有所防范,又得陛下庇佑,故而几战下来不但没有多少损伤,还取得了几场小胜,光俘虏就拿下了近五百之数。这次臣受命入京述职,便押送了一部分过来,也好扬我边军之威,让京城的官民知道咱们并未尸位素餐。”石亨趁机标榜起了自己的功劳来。

    不料他这一说,倒提醒了皇帝,本来欣然的脸上顿时就变得有些阴沉起来:“石卿,这次朝廷命你回京述职你为何就敢不顾规矩地带着两千军马而来,当真是如旁人所说的那样,你竟有不臣之心么?”说话间,他已把目光盯在了对方的脸上。

    石亨心下一紧,立刻又跪了下来,砰砰磕头道:“陛下,臣冤枉哪!臣就算是得了失心疯,也绝不敢对陛下,对我大明生出不臣之心来。臣所以能有今日,一切皆都是陛下所赐,陛下对臣有着山高海深的恩典,臣早已立下誓言,今生为陛下保边境平安,又怎会生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来呢?”

    “是么?那你为何会带这两千人马来北京?以往除非朝廷宣召,可从未有边将敢如此破坏规矩!”皇帝虽然心里已有些软了,但话还是得要问个清楚的。

    “陛下容禀,臣所以这么安排,其中很大一个原因还是为了确保此来京城的安全。毕竟这次臣可是押解了两百多名鞑子俘虏而来,难保他们不会在半道上生出事端来,有这两千人马在旁看着,自然可保无虞。另外,臣如此做法其实也是为了京城的守军着想……”

    “此话怎讲?”皇帝有些不解地追问道。

    石亨不觉心中一定,只要皇帝肯跟着自己的思路问话,便大有可为:“其实这些年里,臣虽身在边地,却也一直都在关注着中原各地我大明卫所官军的情况。结果却发现,几年的太平日子,早已让我大明军队荒废下来,无论战力还是军纪皆都堪忧。就是京师三大营,如今也大不如前了。

    “臣可是亲眼见过几年前鞑子大军陈兵京城之外时那种危险场面的,心里担心要是这么下去,边关一旦有所疏漏,让鞑子突然就杀出了长城,那我大明江山可就危险了。虽然臣是一定会竭尽所能确保边关不失,可世事总是难料,若是有个万一呢?

    “所以臣就想到了得要改变一下其他卫所官军的惰怠之心,尤其是京城驻军,这可关系到我大明的安危存亡,关系到陛下的安全,就更不能有所松懈了。故而,臣才会想着带上这两千兵马前来,给京营将士一个样板,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如边军的地方。”

    皇帝被他说得一阵发愣,想不到石亨居然是因为心忧朝廷兵事,才会罔顾规矩地带着这许多人马赶来北京。但随即,他又生出了一丝疑虑来,看着对方道:“你此言当真?这么做就只是为了给京营将士一个样板?”

    石亨稍微犹豫了下,这才再次叩首道:“陛下恕罪,臣确实还多了一分私心在里头,因为生怕朝中那些一向看臣不顺眼的大人们此番会对臣不利,臣才会……不过臣可以保证,之前的两个原因才是关键所在,还望陛下明鉴。”

    他这么一承认,反倒更容易取信皇帝了,朱祁钰叹了口气,才道:“你先起来吧,既然身子不好,就别老动不动就下跪叩头,若你真有罪,朕是不会因为你叩头就轻饶过你的。”

    “臣遵旨。”石亨这才又略显吃力地爬起身来,等着皇帝的发落。

    而皇帝也在一番沉思后开口道:“就算你所言在理,此事也确实做得有些荒唐了,朕还是要严惩于你,不然不足以正视听,也是为了后来者鉴,让其他边将今后不敢再干出同样的事情来。”

    “臣明白,是臣一时糊涂才导致了如此结果,臣甘愿受罚。”到了这时候,即便心里再不情愿,石亨也只能认下来了。

    就在皇帝张口欲说出自己想好的惩治手段时,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事来,便又把脸一板,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你不提朕还把之前的一件事情给忘了。你可知道为何朝廷要在此时将你宣召入京么?”

    “这个……”石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去,便在犹豫之后回话道:“若臣记得不差,应该就和几月前发生在京城的舞弊一案大有关联吧?”

    “不错。这案子本身就是几人试图构陷锦衣卫指挥使陆缜的一个阴谋,但是,之后却查出来这其中居然还有你帐下之人牵扯进去,此事你却怎么解释?”皇帝眯着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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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 削夺兵权

    见皇帝突然话锋一转,追究起了自己与朝臣勾结陷害陆缜一事,石亨的后背陡然就沁出了一层冷汗,也顾不上天子刚提醒过自己不要随意再跪,便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叩首道:“臣知罪,臣知罪,不过……”

    无论哪朝哪代,哪个人当了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手底下的臣子内外勾结,因为这会对皇权产生极大的威胁。这所谓的内外勾结既有宫里宦官与朝臣间的,也有朝臣与边关将领间的,这其中尤以后者更为严重,一旦要是查处落实了,最轻也得是个罢官下狱的结果。

    所以纵然石亨再有底气,再觉着自己功劳极大,被天子当面这么一问,也是心慌意乱,惶恐不已。其实这次他所以完全不顾天下人的看法而悍然带了两千边军赴京,原因也正是因为心虚,担心朝廷一旦强行追究此事,自己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皇帝一见他这番模样,心头的怀疑就越发的浓重起来。不过石亨终究曾为朝廷,为自己立下过大功劳,又是一直被自己所信任的边将,他总不好不问个明白就立刻让人将其拿下问罪,所以便板着脸道:“不过什么?你这么做难道还能有什么正当理由不成?”

    “陛下容禀,臣……实在是冤枉哪。其实臣虽然与那陆都督曾有些过节,可即便给臣几个胆子,臣也是不敢做出这等事来的。”石亨赶紧申辩道。

    “照你的话来说,难道还是朝中官员冤枉了你不成?他们与你可没有什么怨仇,怎么可能把这么重一个罪名栽到你的头上!”朱祁钰哼声道。

    听出天子没有立刻要定自己之罪的意思,石亨紧张的情绪就稍微松了些,不过嘴上却是不敢停的,赶紧回道:“陛下,其实朝中诸位大人也没有查错,确实是有臣身边亲卫跑来了京城与徐有贞等几名官员密谈。不过……那人却并非是臣所派,而是……”

    “而是什么?”皇帝见他有些支吾,便立刻追问了一句。

    石亨把牙一咬,这才继续道:“而是臣身边一名亲信叫李泽的瞒着臣做下此事。因为他知道臣与陆缜向来不睦,又听说他现在当了锦衣卫头领,生怕他会对臣不利,所以便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之后,他又听人提起其实朝中不少大人也对陆都督怀有成见,所以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派了人前来与他们密议。

    “臣有罪,臣当时完全被蒙在了鼓里,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等到京城里事情败露,那李泽才把实情向臣道出,臣念着他也是一番好意,所以才没有治他的罪。臣包庇了下属,乱了国法,还望陛下治臣之罪。即便是取臣性命,臣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说完话,他又砰砰磕了几个头,随即整个人就趴跪在地,摆出一副任由天子发落的模样来。

    朱祁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里走马灯似地转起了好些个念头。既有念及他当年在北京陷于危难之际时奋勇杀敌的表现,也有这些年在北方辛苦守边的功劳,同时也想到了这几年里,地方和朝廷里指控石亨自恃功劳而做出的种种不法之事,最终更想到了这次的事情,让他好不为难。

    良久的沉默,让石亨心下更是恐慌。要是皇帝突然不管不顾地下令把自己杀了,即便不杀,投入大牢,那一切可就都完了。但事到如今,孤身入京城的他早已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鱼肉。这一刻,他对陆缜的恨意到达的顶点,因为正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是真恨不能杀了陆缜,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

    这一沉默似乎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得石亨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皇帝才终于开了口:“石亨,纵然你所言是实,确实是底下将领自作主张,以你的名义去和朝中官员交通,你也难逃一个识人不明,纵容下属的罪名。而且你此番赴京,又如此大胆,竟敢带兵而来,闹得朝野人心惶惶,即便朕想要宽赦于你,恐怕天下人也是不服的……”

    听皇帝这么缓缓道来,石亨埋在下方的面部便是一阵扭曲,他知道这次自己是很难全身而退了,恐惧和愤怒让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

    而皇帝看到他这反应,却当他这是后悔和惊恐所致呢,心里不禁就是一软,语气也跟着稍微缓和了些:“……所以朕意先降你的爵位,由侯爵改为伯爵。另外,暂时你是不能再回北边去了,就先安心在北京歇养一段时日吧。”

    “陛下……”一听皇帝竟是要夺自己的兵权,石亨是真个慌了。他很清楚身为武将一旦没有了兵权会是个什么下场,最好的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闲散之人,从此在政坛上彻底被人遗忘;严重的,则是在失去这一凭仗后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之前与自己结下过仇怨的人都将落井下石,把自己逼死都是很可能的。

    石亨可是太清楚这些年里自己仗着皇帝信任,仗着手握兵权有多么的飞扬跋扈。即便不提陆缜这个死对头,光朝廷里,就结下了不少的仇怨,这些官员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之前只是拿他没有办法才一直忍着,可只要他一失势,这些人就会如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群般直扑过来,把他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

    想明白这一层,石亨是真个慌了,身子簌簌发抖,半抬着头,满脸乞求地看着天子,希望对方能收回成命,不要真彻底夺去了自己的兵权。

    皇帝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下又不禁一软,叹了口气道:“石卿,非是朕苛待于你,实在是朝廷自有法度,朕不能因你一人就乱了规矩,不然如何服众?虽然这次的事情你多少有些情有可原,但事情终究是发生了,而且更为朝野所知,朕总不能不顾一切地维护于你吧?

    “不过你放心,朕将来还是要大用你的,将你留在京城也不是真让你就此赋闲在家,在此养老了。而且你这些年里在北疆也确实为朝廷吃了不少苦头,看你如今的模样,朕心里也过意不去哪。所以还不如先在京城调养一段日子,等养足了精神,再回去替朕守边也不迟哪。”

    皇帝这番话倒还算诚恳,可依然难以叫石亨释怀。他实在不想失去军权,那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哪。所以他继续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天子,只想能稍微挽回一些什么。

    皇帝又是一阵犹豫,这才又道:“这样吧,你刚才不是说了,对我京营军马的孱弱有些不满么?那就拿出你的手段来,替朕好好操练一番。要是这一两年里,你能把京营的十万军马操练出来了,也算是一桩功劳。到时候,朕再以此为由,把你重新放回到边塞去,你看如何?”

    对于这样的安排,说实在的石亨心里还是多有不满。这京营的军马如何能与边军相比?何况自己这几年一直在外,对京营早已陌生,想要收拢军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

    但他也看得出来,这已是皇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要是自己再出言反对,恐怕就要惹得天子厌烦,到时连这点职权都要没了。所以哪怕再不情愿,石亨也只能接受,叩首道:“臣领旨,多谢陛下爱护之情,臣定当竭尽所能,好好把京营人马给操练出来,以报陛下大恩。”

    皇帝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欣然之色:“好,你能这么说,朕就放心了。希望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你能收敛改变一下,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说话间,他又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呵欠:“你且退下吧,好好回家歇息几日,过两日,自有旨意送去你府上。”

    “是,臣告退。”石亨这才有些吃力地从地上起身此番可不是在装了,跪了这许久,他两腿早就麻了蹒跚地退出了殿去,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今日这一场可比之前任何一次与蒙人的交锋都要凶险得多,一个不好,说不定多年出生入死换来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这一刻,他的心里实在是充满了怨愤,为什么皇帝就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一想呢?自己辛苦卖命才有的今日地位,就因为这点事情,因为朝中那些腐儒的一番说辞,就被彻底剥夺,他实在是很不甘心哪。

    可是,身为臣子的他却只能受了,因为这是大明朝,并非之前武将能压制皇权的汉唐晚期。当然,他是不可能反省自己,也不可能生出庆幸之意来的,要是此时的天子换作太祖太宗,乃至宣宗这样的雄猜之主,他敢有任何一点不轨行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甚至连全家族人都得赔上性命了。

    石亨更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幽幽地盯着他,而在其离开后,刚才还端然而坐的天子却已捂住自己的嘴巴,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咳嗽,直咳得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好不痛苦……

第810章 逼迫与忍耐

    当天子对石亨的惩处公布出来后,不出所料地引来了百官群臣的非议与反对,几乎所有文官都认定这么个结果实在太轻,很难服众。

    在群臣看来,这一回石亨的作法已迹同于谋反了,即便他辩解说与徐有贞等朝臣私下往来的是自己的下属,可这事终究还是因他而起,其罪责自然很是不小,光一个失察的罪名是远远不够,夺其军权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而他之后为了自保居然还敢不顾规矩率军赴京,就更体现出了他的不臣之心,如此不忠之臣,即便不杀了他,也得罢免他的一切官职,然后将他流放边远才是。

    可现在呢,天子居然只是把他降为伯爵,夺去统领边军的军权,却依然把统率京营大军如此要紧的职权交给了他,这实在太难让人接受了。

    在私下里的一通抱怨却难有改变后,群臣终于忍耐不住,又一次聚集了大批人员到了宫门之外,求见天子,希望他能改变原定的主意。

    在好一番的吵闹后,身居宫中的朱祁钰终于不堪其扰,只能拖着病体在武英殿里接见了这一群臣下。

    而这一回,群臣可是憋足了劲儿来的,更是准备了许多充分的理由,一上来就把种种问题和后患道了出来,直说得天子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见自己等人占据了绝对上风,群臣便趁机相迫:“还望陛下能以我大明江山稳固为念,莫因一己之好恶而坏了祖宗规制。不然,若是此风一开,则边关将领将彻底无所顾虑,此实非我朝廷之福!”

    “是啊,还请陛下严惩石亨,以平民愤,定人心。纵然他曾立下过大功劳不好随意处死,也不能再委以任何军权。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夺石亨一切官职!”

    看着面前这些臣子坚定的模样,皇帝顿时就陷入到了纠结之中。直过了好半天后,他才犹豫地说道:“兹事体大,还是容朕仔细想想吧。那石亨毕竟是个难得的将才,何况他一向忠心,朕委实不信他真会生出如你们所言般的叛逆之心来,这其中必有误会……”

    “陛下,边军中有人与朝臣勾结乃是事实,石亨他带兵来京也是事实,两件事实具在眼前,如何还能说他无辜?还望陛下莫要再姑息养奸了,不然此獠不除,他日必生后患哪!”

    “是啊陛下,若再不严加处置,则边将会越发肆无忌惮,到时,唐朝时节度使之祸将再起,则我大明永无宁日矣。还望陛下早作决定!”

    “臣等还请陛下早作决定,速速夺去石亨一切官职,以定民心,安社稷……”说话间,群臣再度呼啦跪倒一片。虽然他们是跪着的,说话也是谦辞,但逼迫皇帝采纳这一建议的模样已是彻底表现了出来。

    朱祁钰也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这些臣子的压力,让他的脸上充满了犹豫和纠结,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几许憋闷来。自己才是一国之君,他们不过是自己的臣子罢了,可现在倒好,他们一个个的居然就敢强行逼迫自己照着他们的意思处置臣下了,若是自己真就范了,他们与刚才提到的控制唐朝军政的节度使又有何不同?

    越想之下,心头的恼火就越盛,皇帝只觉着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呼吸也乱了,身子也开始发颤了:“你……你们……就不能容朕自己做一回主么?”

    “陛下,为大明江山永固,此例绝不可开!”内阁首辅陈循壮着胆子,抬头回了一句。他也确实有自己的顾虑,如今好不容易才借着土木堡的变故把武官勋贵在朝中的势力给压下去,要是这次让石亨轻松蒙混过去,接下来肯定会有其他将领有样学样,到时情况可就又不好说了。所以必须赶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将石亨的罪名给定死了,永绝后患。

    而随着他这一句话后,其他官员也再次大声附和,请皇帝改变对石亨的处置,夺其全部军权,罢其一切官职!

    皇帝看着这些人的举动,听着他们看似有礼的恳求,一阵怒火就从心头而起直冲脑门,这天下还是自己的天下么?自己还是这大明的皇帝么?为何连一丁点做主的权力都没有了?

    随即他便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猛地一歪,居然在急怒攻心下,直接晕倒在了群臣面前。

    “……陛下!”在看到这一幕后,无论是身边伺候的太监,还是跪在跟前的臣子都慌了手脚,赶紧上前查看,不少人脸上更是露出了惶恐之色。一旦事情传出去,被人认为是他们这些臣子的逼迫才使皇帝怒极攻心昏倒的话,这罪过可就大了。

    “快,先把陛下送去后宫歇息,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为陛下诊治!”直到有人急吼吼地喊了这一句,众人才回过神来,照此而行。那些太监赶紧小心翼翼地抬起皇帝,快速就转回了后宫,而臣子们则在一阵发怔或作私底下的交流后,也纷纷心神不定地出宫而去。

    现在皇帝昏厥,他们想逼迫天子严惩石亨的主意暂时是打不成了,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不过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经此一事,再想如今日般形成强大的压力怕是很难了,天子也不可能再像今日般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地被他们逼到角落里。

    难道说,石亨终究会逃过这一劫么?

    朝臣对于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作为当事人的石亨更不满意这样一个结果呢。

    这些年里,他早已习惯了在大同时万人之上,颐指气使的日子,现在夺了他的兵权,让他跟小媳妇儿似的在京城里小心翼翼地做官,这感觉可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感到别扭的。

    这也就算了,谁让自己棋差一招,落了把柄在人手里呢?可接下来,那些朝臣居然还不肯放过自己,居然还对自己喊打喊杀的,就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了。

    当石亨从府中下人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在宫里的事情后,他更是气得浑身直颤:“这些穷酸,当真是要与本侯不死不休么?本侯是杀了他父母了,还是夺了他妻子了,到了这时候居然还如此的不依不饶,真当本侯好欺不成?”虽然已被降成了伯爵,但在自称上石亨一时还改不了口,好在只是在自己家里,不然被外头的言官听了去,少不了他身上又得多一条僭越的罪名了。

    “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被他们欺到头上,却不给予回击吧。你们说说,我到底该如何反击?”在怒冲冲地来回踱了好一会儿步后,他才猛地看向面前的两名幕僚,向他们问起了计来。

    郑琮这时候便看了邓渊一眼,小声道:“在下早就曾说过,侯爷您就不该领命回京城。毕竟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一旦来了就很难应付那些官员的攻讦。而且若论玩心眼,斗口舌,我们就更不是那些整日里斗来斗去的朝臣对手了。”

    邓渊自然明白他话里对自己的攻击,但此时却不好反驳,只能垂头不语,生怕惹来石亨对自己的不满。不过,即便他不出声,在郑琮的挑唆下,石亨也看向了他:“邓渊,之前可是你让本侯来京城的,还说什么只要带了兵马前来就可保万无一失。可结果呢,真真是作茧自缚。你说,眼下这一关该怎么过?我可告诉你,要是本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谁也跑不了,就算朝廷不拿问你们,本侯也绝不会放过了你们!”

    这充满威胁,杀气腾腾的话语说得两名幕僚好一阵的胆战心惊,就是郑琮脸上也露出了惊慌之色。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和邓渊一样,出了岔子一样都别想好过。

    在一番沉默后,邓渊才犹豫地开口道:“侯爷,事到如今,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忍了。就目前的情势来看,陛下还是想要保你的,只要陛下的心意不变,你就依然安全。而这节骨眼里,一动肯定是不如一静,不给那些官员以任何继续攻讦您的借口理由,或许随着时间推移便能把这一关过去了?”

    “你是让本侯忍着?”石亨阴沉着脸问道:“任他们骑到我头上肆意放肆?”

    邓渊又是一阵沉默,算是默认了,随后才道:“侯爷,其实我们还有机会的。您离开大同时不是曾让石虎将军想法挑起边衅么?只要大同那里战事再开,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自然就只能再启用侯爷您了。到那时,龙归大海,虎还青山,自然再不是问题。”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石亨,让他本来躁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不过,随即他又看向了郑琮:“你怎么看?”

    这一回,郑琮没有容易以往般非要拿出一个不同的看法出来,而是选择了赞同:“侯爷,在下以为这确实是最为稳妥的对策了。如今陛下病倒,那些官员也不好继续逼迫,只要撑过这一段,自然就有了转机。”

    两名幕僚都这么说,而自己一时又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所以石亨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算不得办法的办法……

第811章 暗流翻涌(上)

    相比于群臣在知道天子对石亨从轻发落后的非议与不满,作为当事人的陆缜表现得可就要从容淡定得多了,甚至连镇抚司里的手下都没见他因此发过怒。

    多年君臣相处下来,陆缜早就对朱祁钰的性格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要石亨还能说出些看似合理的借口来,天子就不可能将其一棒打死。这其实无关什么朝局天下,完全是其自身的性格所决定的。

    若是换了其他皇帝,哪怕是朱祁镇,只要掌握了之前那些个证据,那无论石亨之前有多大的功劳,说破了天去也不可能再宽宥于他,甚至连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但朱祁钰显然没有自己兄长这样的觉悟和狠辣,因为他打小就不是以一个君王的要求来培养的,在帝王心术这一块自然就先天不足。何为帝王心术,那就是多疑,独断,不可能轻信身边的任何一人,为了自己的皇位,可以牺牲,冤枉任何一个臣下,真正的冷酷无情!而当一个皇帝真正能做到这一切时,他便真成了孤家寡人,天下间再没有能让他倾心以待之人。

    而朱祁钰显然是做不到这点的,他姓陆缜,姓石亨,所以哪怕这两人之前都被人抓住了极大的把柄,依然能够绝境逢生。陆缜能靠着锦衣卫的力量把案子彻底翻过来,而石亨也能靠着一番言辞就洗脱自己的嫌疑,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还能继续统领京营大军!

    同时,陆缜也了解那些朝臣,这些人说他们是乌合之众那是半点都不冤枉的。别看他们这些日子里闹得还挺凶,可其实除了跑到宫门前哭喊几声,上几道不痛不痒,弹劾石亨种种罪行的奏疏外,便拿不出其他对付石亨的办法来了。等过上几日,风头一过,他们就会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就跟后世的某些网络热点似的。所以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话还是相当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只会耍嘴皮子,很少有人能把自己想的说的付诸行动。

    其实在陆缜看来,这次要对付石亨也不是太难,只要编造出一些他在京城依然飞扬跋扈,无视王法的罪证来,就足够他喝上一壶的。哪怕不能真夺了他的官职,也足够把京营的掌控权从他手里拿回去了。只可惜,那些官员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也就在人前骂上几句而已。

    至于陆缜和锦衣卫方面,虽然有这能力,也有这想法,却不好做这等事情。因为他就和石亨结下了仇怨,一旦对方出事,必然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到时候一个不慎,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他可不想和石亨鹬蚌相争,最终让那些朝臣做了得利的渔翁呢。

    不过对石亨,陆缜是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早在对方抵达京城后,锦衣卫就已把眼线遍布了他府邸的四周,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他们。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陆缜正在听手下对前一日关于石府的种种情况,大到有哪位官员去了他府上拜见,小到这一天他家中买进了多少菜饭,全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听完一番琐碎的禀报后,陆缜才一摆手,让这名密探头子退下。这时,一直在边上旁听的薛兴忍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都督,这都已经快七八天了,咱们每日花这么大力气盯着石亨到底有什么用处?要是真想抓他的把柄,只要有潜藏在他府中的密探就足够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陆缜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他是石亨,我们不得不防哪。别看他现在好像处境很是不利,但终究手里还握有军权,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发难?而且,藏在他府上的密探固然能发现许多机密之事,却也不能做到事无巨细,尽皆上报。我要的是他的一切言行举动,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哪。”

    薛兴挠了挠头,其实心里依然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家都督为什么就会如此重视石亨。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一个当下属的也不好太过质疑,只能点头应了一声。

    直到薛兴也离开后,刚才没有开口的杨震才小声问道:“大人可是觉着那石亨会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来,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你看出来了么?”陆缜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说以石亨一贯的性格为人,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后会甘心么?之前他都敢带两千边军赶赴京城,试图给朝廷以压力了,如今这般处境,他会忍下这口气么?现在,京营大军已入其手,若他真有什么举动,则北京必生剧变,我是不得不有所提防哪。”

    杨震看得出来,陆缜这话里还是有所保留,他应该是在提防着一件极担心的事情,但既然大人不想说,他也不好追问过甚,就只能暗暗留心,多花些心思在盯着石亨这事上头了。

    可即便如此,半来个月下来,锦衣卫依然没能从石府那里查到半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朝中对石亨的弹劾非议却少了许多,而且在此期间,将养了几日的石亨就正式赶到了京师三大营的驻地,走马上任去了。

    而藏在京营中的锦衣卫探子也在陆缜的要求下,陆续将其在那里的一切言行经历都详详细细地报了回来。只是这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石亨本来在去边地镇守前就曾在京营中待过一段时日,时至今日,这里头还是有不少他原先的老部下。所以当他奉旨入营后,很快就争取到了不少中层将领的支持。

    同时,石亨还靠着这些年在边关立下的一桩桩功劳,得到了京营将士的尊敬。虽然他之后对军卒们的操练确实狠了些,但凭着他多年带兵所惯用的笼络手段,很快就把数万京营精锐都转化成了自己的拥趸。

    其实他能在短短时日里就获得这些将士的支持,除了自身的能力与魅力外,也得多谢如今外部的环境了。

    如今京城的环境对武将们是越发的不利起来,文官隐隐然已有了高武官一头的感觉,平时同级的文武官员相见,文官总会表现出轻蔑之意来。久而久之,武官的气焰是被彻底打压了下去。

    但许多武官心里依然是不服的,虽然他们自己没胆子去与文官争个短长,却还是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自己出头。而石亨显然就是个相当不错的代表人物,他不但地位够高,功劳够大,而且还深得天子的信重。再加上之前那许多的文官向天子弹劾他都没能把他定罪,就让满京城的武官将士更对他生出敬意来,自然乐于受其统领了。

    而随着石亨在京营彻底站稳脚跟,手里重新握有军权后,一些颇识时务的官员就不敢再明着与之作对了一个刚被从边地传唤来的待罪边将,和一个已经掌握了京营大军军权的将领间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如此一来,石亨在京城里的形势是越发的好了起来,之前还有所顾虑的故交、军中同僚之类的,也在此后陆续登门,他在京城的势力是越发的强盛起来,看着似乎已经可以代表武将系统去和文官一系稍作抗衡了。

    而这,显然也是天子所乐于看到的。虽然之后又有不少言官弹劾石亨多有结党营私的可能,但却全数都被皇帝给留中不发。

    就这样,时间缓缓前进,转眼就来到了景泰七年的八月间,似乎这天下依然太平,京城里除了偶有文武双方打打擂台外,也没有任何的风波出现。似乎除了皇帝的身体依旧不那么健康,时不时都需要辍朝外,大明朝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理想中的大明盛世看着也即将重现。

    而就在这一片祥和的表象下,一道暗流却已开始汹涌奔腾起来。一些已经隐藏,忍耐了多年的人,终于打算要露出自己的獠牙,去扯碎这难得的太平盛世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只在八月十一这天早朝时,天子再度昏厥。

    随着朱祁钰的突然倒下,群臣都慌了手脚,这一回可没有人拿话刺激皇帝,他也没有动怒的迹象,怎么就突然又倒下了呢?难道说皇帝的身体真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么?

    要真是如此,为大明江山计,就得尽快确立一个太子人选了。之前太子朱见济突然夭折后,大家还觉着天子还年轻,并不急于一时。毕竟有了这几年太子废立之争,大家早吸取了教训,可不能再闹出废立这样的大事来了。

    可现在,天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家就得为将来考虑了。于是一干朝廷重臣就开始商议起了哪个皇家子弟才是适合的太子人选来。

    而当他们做这一切时,边上盯着他们举动的某位宫人却咧嘴笑了,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着的机会终于出现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第812章 暗流翻涌(中)

    今夜的皇宫显得比往日要更冷清些。天子再次一病不起,使得宫里上下也是人心惶惶,各管事太监盯得紧了,下面的人自然格外小心,一到了天黑后,整座紫禁城里几乎都瞧不见有走动的人影。

    直到接近三更时,才有一队巡视宫中安全的禁军打着灯笼走到了南边,有几名军卒还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那已被视作皇宫禁地的南宫紧锁的宫门。

    自从去年天子突然大怒,派人把之前守在南宫门前的军士都换了一遍,又让人伐去这宫里作遮荫之用的大树后,宫里上下便都知道皇帝太上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自然没人再敢触霉头,接近南宫。

    不过,随着天子突然病情加重,而太子又早早夭折后,许多人的心思又变得活泛起来。不知当得知这一消息后,被关了数年之久的太上皇会作何反应呢?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人真敢接近这座看着已彻底荒废的宫殿,甚至巡夜的禁军随后还加快了脚步,匆匆便从南宫前跑了过去。这种敏感的事情就连朝中高官们都不敢瞎搀和,更别提他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了。

    而就在这一队人马走过之后,从侧方一处假山背后,突然就闪过了一条人影来。只见他仔细观望了一番周围情势,确信再没有人后,方才蹑手蹑脚地快速来到了南宫宫墙之下,看准了墙身上长出的藤蔓,手足并用地就往上攀去。

    片刻后,他终于翻过了数丈高的宫墙,落到了颇有些荒凉的南宫之中。在略作怔忡后,他才壮起了胆子,继续往前,很快就来到了那门户紧闭的正殿处,敲响了殿门:“陛下,奴婢万旭求见。”

    直叫了好几声后,里头才有了一丝动静,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这里?”

    “还请陛下开门一见,奴婢是有大事来求见的,事关陛下和太子朱见深的生死!”万旭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片刻后,里头才响起了?的脚步声,但殿门却并未因此打开,那声音也显得格外警惕:“你想说什么就这么说吧,我听着呢。”

    万旭略一沉吟,便了然过来,也不再强求其开门,便道:“陛下身在此处显然不知外头的事情了。就在今年这半年时间里,当今皇帝已经有数次昏厥,照此来看,恐怕他的寿元将近。”

    “那又如何?”里头之人有些生硬地问了一句,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万旭略有些错愕,但随即又想起了一事:“就在不久前,去年才被封为太子的朱见济也已病故夭折了。如今皇帝膝下无子,一旦龙驭宾天,朝中必将生变!”

    里头之人的呼吸随着这一句话而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你说的可是事实?”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这是奴婢干爹曹吉祥曹公公让我特意转告陛下的。他说了,眼下已是陛下最后的机会了,也是唯一能保原太子平安的机会。”万旭心下略定,赶紧又说了一句。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又与我儿见深有关了?”里头的朱祁镇显然有些跟不上对方节奏了,迟疑地问道。

    “陛下请想,若是如今的天子突然驾崩,谁可为接替者?恐怕怎么都轮不到去年才被废去太子之位的前太子吧?”顿了一下后,他又继续道:“如此一来,当新君继位后,无论是陛下,还是前太子的处境就着实堪虞了。”

    直到这位都把话点破,朱祁镇才猛然醒悟过来。是啊,当自己弟弟当皇帝时,自己这个太上皇就已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天下人的说法,以及所剩无多的一丝兄弟之情,他才只是将自己幽禁于此。而一旦换了其他人当了皇帝,自己的处境自然更差,为防万一,恐怕新帝继位后,第一个要除掉的那就是自己了!

    同样道理,作为曾经的大明太子,自己儿子朱见深的存在也会威胁到新皇帝的位子。哪怕其实他父子并没有什么本事重新夺位,那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隐患铲除。

    古往今来,因为皇位的诱惑多少人走上了骨肉相残的不归路,人性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当想明白这一层后,深深恐惧感已经攫住了朱祁镇的心脏,让他几乎已经死去的心再次感到了疼痛:“我……我该如何是好?”

    我死了也就死了,因为我是大明朝的罪人,是天下人的笑柄。可见深他是无辜的,他不该面对这样的结局!我还有办法救他么?

    虽然隔着一道门,外头的万旭似乎已经看穿了朱祁镇的心,只听他赶紧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趁此机会,夺取原来就属于您的皇位!趁着如今皇帝病重,我们起兵夺下皇宫,重新扶立您为天子,则不单您和太子的性命能得以保障,还能夺回属于您的一切!”

    “起兵?就在这北京城里?就在这紫禁城里?”朱祁镇是彻底惊住了。之前曹吉祥跟自己提议起兵时,好歹还提了一嘴可借外地忠心王室的兵马赶来北京成就大事,可那时他们却失败了,并害得自己接下来的处境越发艰难。可现在倒好,他们居然就要在北京城里兴兵,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奴婢知道陛下在顾虑什么,但奴婢要说的是,其实眼下的情势正是最有利于我们起兵的时候。陛下或许还不是很清楚曹公公他现在的情况吧,他已几乎掌握了御马监的兵权,宫禁之事都在他一言间。”万旭忙打气似地解释道。

    “那又如何?他即便真能掌握禁军,夺取皇宫,可宫外呢?那里可还有十万京营将士守着呢,一旦你们举事,他们必然闻风而动,到时候岂不是玉石俱焚?”朱祁镇虽然被幽禁多年,但对朝廷里的一些布置还是清楚的。

    “陛下不必担心,京营的问题很快也能解决了。他们不但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反而会帮陛下重夺皇位,立下大功呢。”

    “此……此话当真?”一听这话,朱祁镇顿时就心动了,要果真如其所言,此事还真大有可为了。因为他很清楚,北京城里可堪一战的兵马也就那么两支,其他的都只是如兵马司那种维持治安,捉拿盗匪的人手而已,根本成不了什么事。

    另外,就是那些文官了。不过这些人更不是问题了,只要自己真个重新登基为帝,满朝官员在这个既定事实面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俯首称臣。反正他们在几年前就已经做过一次选择,再来一次也不算陌生。

    或许在治国等大事小情上文官的用处要比武将军队要大得多,但真要改天换地,发动政变,这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们就只能当一个无足轻重的看客了。

    万旭听出朱祁镇已经意动了,便道:“虽无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陛下可知道如今统领京营人马的石亨与朝中百官早已势同水火,若不能趁此机会找到靠山,一旦当今天子驾崩,他也必难以幸免。”说着,他又简单地将石亨眼下的处境给介绍了一下。

    门后的朱祁镇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在做着最后的权衡,也在判断着门外这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半晌后,他便有些无奈地发现,事到如今,自己似乎只能拼这一把了。

    如果此人所言是实,这确实就是自己父子最后死中求活的机会,不然一俟朱祁钰驾崩,新皇继位之日,就是他们父子暴毙之时。而要是对方所言皆是虚假,这一切都是自己兄弟为了杀自己而造的借口,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把柄也已落入其手,自己照样是死路一条。

    既然无论怎么想都只有这么一条生路,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好,我……朕就信你这一回,只要你们真个起兵,朕就重登帝位,到时一定不会忘了你等有功之臣!”朱祁镇当即就应了下来。他很清楚,对方所以要费尽心思地说服自己,还是希望有个正当的出师之名,而这天下间,再没有比自己这个曾今的大明皇帝更有说服力的旗号了。

    门外的万旭顿时也是一喜,赶紧打铁趁热地道:“那就还请陛下写下密旨,让奴婢交给石亨,让他出兵保扶陛下重登大宝。”这,才是他今夜冒险翻入南宫的最终目的,只有拿到了太上皇的亲笔诏书,他们的这次起兵才能名正言顺,自己的干爹才有把握去说服石亨,与他们合作赌这一把。

    门后的朱祁镇又一次陷入了犹豫,留下字据可就真成铁证了。但随后,他又凄然一笑,事到如今,自己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也罢,就拼这一把了!想到这儿,他便应了一声:“你稍候片刻。”

    半晌后,门户略开,一片刚被撕下的衣襟从里头递了出来,万旭接过一看,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上头犹未干涸的笔迹赫然是由鲜血所书!

第813章 暗流翻涌(下)

    当曹吉祥突然亮明身份,出现在石亨跟前时,可着实叫后者吃惊不小。

    因为此时他可是在京营大帐之中,闲杂人等不得允许根本就近不得身,而曹吉祥也是穿着一身军卒的战袄才出现在他面前的。

    直勾勾地盯了对方好半晌,这才确认面前之人的的确确就是御马监掌事太监曹吉祥后,石亨一摆手,让闻声进来,想要拿下这位不速之客的亲兵出去守着帐门。随后,他眯起了眼睛来:“曹公公如此来见本侯可着实有些不妥哪。”

    “咱家当然知道这么做会给侯爷您带来烦恼,但要不这么做,接下来的事就不好谈了。”曹吉祥笑了一下,他居然也配合着石亨的口气,继续称其为侯爷,而非如今真实的伯爵身份。

    这一点称谓倒是让石亨面上闪过了一丝满意之色来,随即才问道:“这话却是怎么说的?你曹公公虽然地位不见得太高,但想要堂堂正正地见到本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咱家要见侯爷自然不难,难的是不让某些人知道我见了你。”绕口令似地说了这一句后,他又肃然道:“难道到了今日侯爷还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有多么的不堪么?在你府邸周围,早已遍布了锦衣卫的耳目,别说咱家了,就算是寻常客商有进贵府的,也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呢。”

    听他这么道来,石亨面上忍不住就闪过了一丝愤怒之色。他当然很清楚自家府门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过对此他也无力应付。毕竟那些监视自家的耳目都乔装改扮了,平时也没露出明显破绽来,他总不能叫下人胡乱驱赶吧?而且,在推知对方是锦衣卫的眼线后,他是更不敢这么做了,因为他可不知道这是不是天子让锦衣卫监视自己的。

    正因为在自己府上总被人盯着很不舒服,石亨才会选择更多地留在军营里。至少锦衣卫的手还很难伸进军营,自己在此还能保持一定的**。

    而现在,自己的处境被曹吉祥一语道破,这让石亨心里生出了一丝被人看穿的尴尬来,差点就要恼羞成怒了:“你这话又是何意?”

    “侯爷息怒,咱家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奚落于您,只是在陈说一个事实而已。如今您在京城的处境确实相当不好,就没打算改变一下么?”曹吉祥赶紧出言解释道,同时又把话头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去。

    “改变?本侯现在不就在做这些么?只要把京营中的军马练好了,陛下自会重新赏识于我,到时候我便可重回北疆,到那时……”不等他把话说完,曹吉祥便摇头道:“侯爷,你早前不就是在北地统兵,立下过大功劳的将领么?可结果还不是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即便再能回去,又当如何?”

    “你……”真话往往是伤人的,听了曹吉祥这一问后,石亨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但一时却又拿不出反驳的话语来,因为这完全就是事实了。片刻后,他才呼出了一口气来:“曹公公,你就别在拐弯抹角说这许多了,本侯不是那些当官的,没有那许多的弯弯绕,你就直接把来见本侯的用意说出来吧。”

    “好,侯爷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咱家也就实话实说了,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打算救侯爷的性命,与你合作一把的。”曹吉祥上前一步说道。

    听到这话,石亨先是一呆,继而便哈哈笑了起来:“救我性命?曹公公还真是能危言耸听呢。本侯手我京营大军,难道还能有危险不成?居然还用得着你来救我?”这话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曹吉祥却并没有因为对方这等态度就动怒,只是一笑道:“看来侯爷你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已有多危险了,那就让咱家来与你说道说道吧。你可知道如今朝中有多少人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你除之后快?”

    “这个本侯自然清楚,但他们根本没那本事,陛下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上奏的弹劾,还不是照样让本侯在此领兵?”

    “是啊,有陛下护着,侯爷自然能万无一失。可要是陛下突然有个万一呢?”曹吉祥又上前了一步,同时再度压低了声音道:“虽然陛下正当盛年,可光今年这几个月里就已昏厥过多次了,他的龙体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而一旦陛下驾崩,新帝继位,他还会力保侯爷么?”

    “这……”石亨顿时一呆,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咱家敢笃定,这是绝不可能的。若有藩王即位,他是绝不会为了侯爷而与满朝官员为敌的。不光如此,因为侯爷手握京营兵权,又是当今陛下的亲信臣子,新帝说不定还会对你生出猜忌之心来,到时候都不用群臣出手,他就会亲自下诏夺你兵权,甚至……”说到最后,曹吉祥还举手成刀,虚劈了一下。

    石亨的面色再度一沉,虽然没有点头,但他心里却明显有些接受对方的说法了。他还是读过几本书的,当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而皇帝身体不好这点,他更是心知肚明,对方绝非危言耸听了。

    见他面色迟疑,曹吉祥心下便是一定,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起作用了,便打铁趁热道:“其实就是当今陛下,对侯爷你也不是完全放心的。不然就不会把你留在京城了。更不会让锦衣卫时时刻刻监视着侯爷府邸……”

    这话的挑唆之意那是相当明显,但已心存疑虑的石亨却很容易就接受了。因为他认定了锦衣卫敢做这些事情一定是得了天子的默许,而这么看来皇帝也在提防着自己哪。这让他心里更感不安,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沉吟了半晌后,他才抬起了头来:“就算你曹公公所言有理,本侯眼下确实处境堪忧,但就凭你便能帮到我了?论身份,论实权,你一个内宫太监还远不如我呢。”

    “咱家当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和面子了,但宫里还是有人能帮到侯爷的。”曹吉祥呵呵一笑,知道对方已然动心了。

    “宫里有人能帮到本侯?”石亨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来:“却是何人?”半晌之后,他才隐隐猜到了问题的答案,脸色跟着一变。

    曹吉祥一看就知道他已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卖关子,从袖筒里取出了一份带着红黑色血污的衣襟,送到了石亨面前:“这是他写给侯爷您的亲笔诏书,这上头可是真龙之血哪!”

    石亨悚然动容,下意识就用双手接过了那半幅衣襟,定了定神后,才缓缓地将其展开,看起了上头的内容来。

    作为曾经的边将,石亨还是有幸见过朱祁镇御笔亲书的,所以这一看上面的字迹,还真觉着有些相似。这让他的神色变得越发郑重起来:“这……当真是他亲手所写?并且确信会在事成后封我为国公?”说话间,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国公哪,这可是大明朝除了朱姓子弟外能得到的最高爵位了。自从太祖太宗两朝军功之后,百年来朝廷还没封过一个国公呢,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真龙天子金口一开,岂会随意更改?而且这一次要是石侯爷你能帮他重登大位,其功劳可不比开国靖难要小,一个国公的爵位自然是顺理成章了。”曹吉祥一见对方那心动的样子,更是一喜,忙打起了包票道。

    “是么?”可很快地,石亨又从适才的兴奋里冷静下来:“本侯不是不信他的诚意,本侯是不信你们真能成事哪。当今陛下御极已有七载,天下早已宾服,你们想要做的事情便是谋反,恐怕很难成事吧?我若与你等同谋,或许都等不到被那些腐儒攻击,就因谋逆而被诛杀了!”他可不蠢,自然知道此事所需要冒的风险有多大。

    曹吉祥一听却也不急,反而点头道:“侯爷的顾虑自然是极对的,咱家也从没有想过让侯爷冒险起兵谋逆。”

    “那你们想要我如何配合你们起事?”这一下,石亨还真有些糊涂了,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咱家要的,只是侯爷在事起之后按兵不动,同时弹压住京城里其他各路兵马而已。这一点对侯爷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等到事成之后,侯爷在入宫向陛下称臣,一份拥立的功劳也就唾手可得了。”曹吉祥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话说得石亨又是一呆,不过很快地,他便心动了。这么说来,自己的确不用冒太多的风险,若对方事成,自己自然有大功一件,即便他们失败了,只要自己反应够快也是能够弥补的。

    如此好事摆在面前,试问他如何能够不动心呢?所以石亨便点下了头去:“好,本侯就依你所言。只要你们起事成功,我必会率京营军马拥护天子即位!”

    “呵呵,那您很快就不再是侯爷,而该改称为本国公了!”曹吉祥笑着奉承了一句,惹来了石亨的一阵大笑。只是后者可没发现,在说完话低下头时,曹公公的眼中依然闪烁着诡谲莫名的光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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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大明介绍:
大明正统八年,这是最好的年代,大明朝承平日久,天下富足,朝中皆是忠正之士,南北外患悉数削平;这也是最坏的年代,一代权阉已窃据高位,北方瓦剌窥伺中原,一场浩劫已迫在眉睫。此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大明的边境,他将尽自己所能来创一个盛世大明!盛世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