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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盛世大明txt下载     盛世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5章 凯旋(下)

    眼看海盗张帆欲跑,众官军就急了,全都全力前冲,有那胆子大的,更是直接就往船尾跳去,试图在船离岸前上去继续与敌人周旋。

    而他们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激怒了一干海盗。我们都已经落荒而逃了,你们竟还穷追不舍,那就只有以命相拼了。当即,就有十多名海盗返身挥刀,狠狠地扑杀过来,看准了官军攀着船身处,就劈砍下去。

    这些官军正欲翻进船内呢,迎面就是数口快刀劈来,顿时就大惊失色。他们根本就没能腾出手来举刀挡格,除了少数见机得快的即刻松手,落入海水之中,其余的全数中刀,惨叫掉落。

    这时,后面的官兵也火速赶了上来,见此情形,更是恼怒不已,纷纷破口大骂,而后又有人端起弓弩,朝着船上的海盗猛然射出复仇的利箭,顿时就射中了好些个刚行完凶的盗匪,也是惨叫一片。

    已定下心神的谢景元见此,立刻大声吼道:“都退回来,不要再与他们纠缠,赶紧走!”这些人可都是他卷土重来的筹码,死上一个,力量便削弱一分,可不能再有损伤了。

    那些海盗们也心里发寒,赶紧依令后撤。好在经过刚才的劈杀后,衔尾追来的官军已尽数落水,他们暂时是安全了。而船只,也在此时缓缓地向前开动起来,这些海盗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即便是如此紧张要命的时刻,升帆开船还是很熟练的。

    感觉到这一点的谢景元心下大定,也着实松了口气。即便这次大败亏输,不但死了多半兄弟,连老巢也被官军端掉,但只要能脱身出去,就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想他当初在杭州城下大败,还不是几年后再次拉起了这么支队伍?这次也是一般!何况狡兔三窟,他除了这座岛屿外,还有另外几处小岛作为后备,那儿也藏了不少财物和兵器呢。

    “陆缜,这次你确实是胜了。但你放心,等我下一次再来,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恨恨地盯着越来越远的小岛,谢景元在心里默默地发着誓。

    可就在这时,边上的兄弟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叫,等他反应过来,扭头看去时,便瞧见了不知何时,有一艘体量中等的船只已出现了侧方不远处,直直地就朝自己所在的船只撞了过来。

    刚才因为完全被后方岛上的官军吸引了注意力,再加上黑夜的影响,他们压根就没发现斜刺里竟会杀出这么条船来。等他们察觉对方存在时,一切已经太晚,连闪避都已做不出来了。

    “轰砰!”那船没有半点犹豫,转眼就重重地拿船头撞在了一众海盗所乘坐的逃命船的侧面。这一下的力道极大,竟撞得船只猛然就往另一边倾去,同时船身上已出现了一个大洞。

    船上的海盗则是在一阵惊叫里好一阵的东倒西歪。全无准备的他们即便再适应海上的风浪,这一下也稳不住身形了,许多人都成了滚地葫芦,就是谢景元也是身子一偏,重重撞在了船舷处。更要命的是,这一下正撞在了他中箭的肩头,把还没来得及拔掉的箭矢又往里撞入了几分,疼得他冷汗直冒。

    还没等海盗们回过神来呢,那边船上又冒出了好多军卒来,拿出弓弩就朝他们射去。顿时海盗船上满是哭爹喊娘的叫嚷声,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地到处闪躲,好不狼狈。

    此时,岛上那些官军的心情也猛地由低转高,纷纷大声叫好的同时,便有人跳上海盗们所乘前来的小船,朝着那边的敌船杀奔过去。虽然这突然杀到的援军给敌人来了下狠的,但在失过一次手后,他们是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不过这一回,他们显然是有些过于紧张了。事实上,这支突然杀到的援军也是有充分准备的,并不只有这一艘船而已。

    不知何时,在海盗船前方处,又冒出了两艘大船,交叉间,直接就把他们入海的道路给彻底封死了。别说此时他们的船只已经破损进水,就算完好,也别想轻易从这两船的封锁下逃出升天了。

    这三艘及时赶到,拦下谢景元残部的船只自然就是之前在海上用作诱饵的商船了。他们在略作休整后,便也尾随着海盗而来,在这关键时刻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

    随着前路被封,侧面又被官军强弓硬弩地攒射,后方还有好些官军驾船杀奔过来,所有海盗都知道了一件事情这一回,自己是真个逃不了了。

    而随着这一想法被他们所知,海盗们最后的那一点勇气也就此消散。没有人再去顾及自家首领是个什么心态,纷纷抛下手上的兵器,大喊了起来:“我们投降……不要再放箭了,我们投降……”

    听到喊声,侧面的箭雨终于停歇,但身后的官军却已迅速接近,随后数十人便翻上船来,拿着刀枪,果断就把这几十名海盗残余给围了起来。

    在他们的身旁,谢景元半靠在船舷之上,目光幽幽地盯着这些人,脸色苍白如纸,却不知是因为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心灰的缘故。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这一回,自己是真个完了……

    就此,一场大明少有的海上作战彻底落下了帷幕,一支为祸沿海各地,臭名昭著的海盗队伍海上鹰,也就此被灭,官军取得了一场大胜,当然他们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当天亮时,自谢景元以下的剩余海盗全被押上了海岛,心惊胆战的他们看到的,便是一双双充满了仇恨和血丝的眼睛,所有官军都恨不能上前砍掉他们的脑袋,来为死难的兄弟和同袍报仇。

    这一战,海上鹰固然是全军覆没,只有不到百人变成俘虏,官军方面也折损了近三百精锐。而且到了最后逃亡的时候,这些贼人还当了自己的面残杀上船阻敌的兄弟,这让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敌意。要不是叶畅飞及时下了严令不得杀俘,只怕他们都活不到上岸了。

    只一阵审讯,谢景元头脑和海上鹰的身份就被揭露出来,这让众将士稍微兴奋了些。至少这一战,是彻底拔掉了一支海盗,那些葬身大海的兄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而叶畅飞则把手一挥,示意手下把所有人全部捆缚起来,然后再把这岛上的财物兵器,以及那些无力反抗的伤者和家属集中一处。这些,都是他们回去后呈报朝廷的功劳,自然不能有半点遗漏了。

    随后,除了留下一些人看守俘虏,其他人则就在岛上好好地休息了一天,直到太阳再度升空,几艘满是伤痕的船只才载着这些人与物离开小岛,向着罗盘所指的西北方向进发。

    十多天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威海港口,同时,一直守在港口,盼着得胜消息传来的官府方面的人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些得胜归来的船只。当即,就有人赶紧就往镇集里跑,赶去官衙报信。一边跑,还一边叫嚷了起来:“回来了,出海剿匪的兄弟们终于得胜回来了!”

    这一叫嚷,顿时就惊动了镇子里的其他人等,所有人在一愣之后,便丢下了手头的事情,急忙朝着港口处奔去,去迎接剿匪英雄们的归来。

    所以当陆缜等官员闻得禀报,急匆匆带人赶去时,港口处已站满了兴奋的百姓们。这些人都是因为威海港口贸易才聚集于此的,海盗是他们最在意的一件事情,故而当得知大军凯旋时,自然不可能坐得住了。

    陆缜他们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条路,径直来到港口最前方。这时,几艘船已相继靠岸,最先出来的,正是满身疲惫的叶畅飞。他毕竟不习惯海上的风浪,此时人还显得有些两腿发软呢。

    不过在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这么多人时,他还是打叠起了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船来,冲最前面的陆缜抱拳单膝下跪行礼道:“巡抚大人,下官幸不辱命,终于把这股叫海上鹰的盗匪尽数剿灭,并把他们的首脑也一并活捉了回来!”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百姓便发出了轰然的叫好声。而随着官军们押着一众垂头丧气的海盗俘虏走下船来时,叫好声与痛骂声更是充满了整片港口。

    陆缜却赶紧一把搀扶起了叶畅飞:“叶都司这回劳苦功高,不必多礼了。本官明日就具表上奏朝廷,为你们请功。”

    叶畅飞趁势而起,忙道了声谢。他知道,这次的军功足以让自己在仕途上再进一步了。

    而这时,陆缜的目光却已落在了他的身后,倒不是看那些俘虏,而是盯着那剩下的几艘船只:“这场战斗应该很辛苦吧?大家的伤亡如何?”

    这话让叶畅飞和周围的军卒心下就是一暖,巡抚大人首先关心的自家的伤亡而非什么功劳,足可见他对自家的重视了。

    当他们对话时,已被押到港口的谢景元正用充满了仇恨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陆缜,恨不能这时就扑过去杀死眼前这个毁族灭家的大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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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6章 旧恨新仇一笔消(上)

    虽然是在鼓舞和嘉奖得胜归来的将士,但陆缜还是很快就感受到了不远处强大的怨念与恨意,这让他下意识就扭头望了过去,随即就看到被捆缚得结结实实,又有两名官军左右挟着的谢景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似乎都能冒出了火来。

    再次感受到来自这名俘虏的强大仇恨后,陆缜只是嘴角一翘,他当然不会将这点怨恨放在心里,对方都已是砧板上的肉了,难道还用担忧不成。而身旁的叶畅飞也发现了巡抚大人注意力的转移,顺势一看后,便报道:“大人,他便是这支海盗的首领海上鹰了。”

    “哦?”陆缜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那就把他先带去衙门吧,待会儿本官就要好好地审审他。”其实他心里已转过念来,联系之前佟力的招供,再加上一些过往的记忆,这个叫海上鹰的贼首身份已被他认了出来当初被自己灭掉的杭州谢家唯一外逃的子弟,谢景元!

    真论起来的话,陆缜确实还真没跟这位照过面。当初在杭州城下双方率人一战,可他们之间却隔着成百上千的队伍,压根就没有碰过面。但是,陆缜对谢景昌却是印象深刻,而谢景元虽然模样大变,还多了条可怖的长疤在脸上,但只要仔细观瞧,还是能看出他和谢景昌有着五六分相似的。

    这么一来,此人为何会在已成阶下囚的情况下依然毫不隐藏自己对陆缜的仇恨与杀意也就解释得通了。对一个将自己毁家灭族的仇人,谁当了面都不可能做到冷静的。而确认这一点的陆缜心里也已有了决断,此人是断不可留的。

    叶畅飞并不知道内中详情,见巡抚大人这么说了,便赶紧命手下把谢景元先一步押往官衙严加看守。单独被押往镇集的谢景元在一路上又吃了不少苦头,被愤怒的百姓砸了好多的石头烂菜,狼狈不堪。

    至于陆缜,则又和不断下船的官军说了好一通的话,并且当众保证自己一定会把此番功劳详报朝廷,同时会对死伤者厚加抚恤,这才在众军感恩戴德的欢呼声里,押了一干俘虏,同欢腾的百姓一道返回官衙。

    所有人都知道,一直笼罩在威海头顶的阴云即将就此散开了。在这次彻底击溃这股叫海上鹰的海盗后,即便海外依然盘踞着数股不知底细的盗匪,但应该不会再有人敢随便打山东商船的主意,毕竟前车可鉴。

    所以在欢呼的人群里,不少商人已开始筹划起了下一次出海贸易的相关事宜来。这一次大家的损失虽然很不小,但只要接下来一切顺利,这些损失还是能在几次出海后全部找补回来的!

    此时的陆缜倒没有把心思放得这么远,他关注的依然是对海盗的审讯。因为事关重大,他并没有耽搁,更没有假手他人,在回到官衙后,就命人把几名海盗头目给押到面前加以审讯起来。

    事到如今,这些个凶悍嗜杀的家伙早没有了在海上时的霸气与威风,一个个在堂上都显得颇为畏缩,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见此,无论是堂上的那些公差,还是外头围拢了观瞧的百姓,都发出了阵阵鄙视的目光和起哄声。

    直到陆缜一拍惊堂木,喝令他们肃静之后,众人方才规矩起来。而后,他便把目光落到了下方众俘虏的身上:“你等在海上残杀无辜,抢夺财物,可算是坏事做尽,实在罪不容诛。如今落入到我官府之手,要是不想多吃苦头,就老实回话。本官问你们,你们是如何能准确把握到我们出海商船行进路线的?”即便已知道了答案,但按规矩还是要经过堂审从这些贼人口中问出供词来的。

    这些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才有人小声道:“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是咱们老大让我们在海上劫杀过往船只的。”

    “嗯?”陆缜顿时把脸一沉:“大胆,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想为自己开脱。来人,将他给我拖到外边,重责八十大板以儆效尤!”说话间,他一指那位回话之人,当即下令道。

    当即,就有几名差役走了出来,拖起这位就出了堂去,不一会儿,板子打在身上的啪啪声,以及受刑者的惨叫声便从外头响起,伴随着的,还有观者百姓们的叫好声。

    见这位大人一言不合就让人动刑,下头的海盗们终于是害怕了。就在陆缜再次盯向他们,似乎想再拉一人出去受刑时,一个被他盯上的家伙便叫了起来:“大人饶命哪,小的知道,小人招了!”

    “说!但有半句虚言,本官绝不轻饶!”

    “我们所以能屡次找准目标,是因为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听我们老大之前提起,是杭州的一些商人给他递送的相关消息……”

    此言一出,陆缜还没什么表示呢,外头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商人们顿时就沸腾了起来,骂声不绝于耳,不过多半是针对杭州商人的。此时的人想法简单些,既然对方招了,自然就很容易信了。

    不过陆缜可不希望留下什么疑点,便又一拍惊堂木道:“大胆,你竟敢如此胡言攀咬他人!那杭州与我山东相隔千里,他们为何要做这些?若不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定不轻饶!”

    看到陆缜似乎又要命人把自己给拖出去重打的意思,这位更慌了,赶忙竹筒倒豆子似地就把知道的一切都给道了出来:“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哪。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你们山东的商船出海不断,抢了他们的生意和财路,这才想到了与我们合作,对付过往船只的。”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已经招供的他又说道:“其实这些杭州商人早几年里就和我们有过往来了,他们出钱,我们出力,把别处可能影响到他们生意的船只全数拦截杀光……所以这回,只是重复一下而已。”

    此言让外头的百姓又是一阵哗然,但大家却更加相信他们所言确切了。因为这个理由其实是很说得过去的,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现在山东开海,自然会大大影响别处出海的生意了。

    可陆缜依然不满意,又说道:“你说这些可有实证?还有,在此之前我大明可是禁海的,杭州商人怎会出海贸易,还与你们扯上了关系?”

    生怕陆缜怀疑自己,这位赶紧赌咒发誓了起来:“小人不敢说谎,这确是事实哪。其实早在多年之前,浙江、福建等地就已有沿海商人偷偷出海把东西贩售他国了。至于证据……我们那里应该留有一些书信,不知有没有被官军带回来……”

    陆缜要的就是这一供词。其实,在海上鹰这些盗匪被一网打尽地押回来后,他们已再不可能对接下来出海之事造成什么威胁了,现在他所关注的,就只剩下其背后的那些家伙。在他看来,杭州那些传递消息,利用海盗打击商船的家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但是,陆缜也知道这些家伙的背景有多深厚。他们不但都身家雄厚,而且多与朝中官员有所勾结本来东南几省就是科举重地,多出名列前茅者,何况他们又有钱有势,自然能栽培出不少为其利益说话的官员来。

    所以想要把他们的罪名落实可不是只靠一个佟力的供词就够的,必须拿出一条牢固的证据链,让朝中官员无法为其辩驳,才能真个成事。这才有了陆缜突击审讯这些海盗的这一幕,而且看起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有了他们的供词,再加上从岛上抄来的诸多双方往来密信,这下杭州那些商人就是再有靠山,也难脱罪了。

    在百姓们议论纷纷时,陆缜又问了其他一些海盗,关于此事的真伪与细节。既然有人已经把事情都招了出来,这些人自然也不会顶着受刑的后果来保护与自家没什么交情的杭州商人。于是乎,很快地,一份份供词都被记录在册,只要将之送递京城,就足以卷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直到把一切都盘问清楚,陆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把惊堂木一拍:“把人都给本官带下去,严加看守。到时,就将这些人送往京城,交由朝廷定夺。退堂!”

    哪怕是退了堂,陆缜这个主审官都走了,外头的百姓依然久久没能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不断地议论纷纷,好不热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对巡抚大人那是相当的敬服了,也把对海盗们的仇恨多半转嫁到了那些素未谋面的杭州商人的身上!

    当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时,转到后头的陆缜也没闲着,立刻就下令,让人把谢景元给带到了自己跟前。现在,公事什么的已经算是了结了,该是处理一下私事,把旧恨新仇都在今日一笔勾销了。

    很快地,哗啦啦铁链拖地的声音就从外边响了起来……

第677章 旧恨新仇一笔消(下)

    因为作为海盗头领的身份,再加上陆缜的特意关照,谢景元在被带到官衙后就受到了特殊对待。不但捆他的绳索被换成了铁制的镣铐,而且肩上也背上了数十斤重的大枷。当他被带进来时,不但步履蹒跚,身子也是佝偻着的,显得极为狼狈。

    可即便如此,在看到陆缜这个大仇人后,谢景元还是拼命挺起了身子,不想让对方看扁了自己,同时眼中也没有半点求饶退让的意思,目光灼灼的,半点不让地与上面的巡抚大人对视起来。

    看到他这模样,陆缜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弧度来,里头充满了几许不屑与调侃:“谢大公子,想不到你我真正相见会是这般模样。”

    听对方一语便道破了自己的身份,谢景元也不见慌张,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杀便杀,别想老子会跟你卑躬屈膝!”在被官府设计围剿后,他便已猜到是这么个情况了,自己的底细应该早被人看破了。

    “就这么杀了你?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陆缜冷笑道:“这些年来,因为你的存在,多少无辜之人枉死在海盗倭寇之手,你觉着自己这一死就能抵偿所犯下的罪过了么?”

    顿了一下,他又看着对方的双眼道:“当年在杭州城下,你失败保命之后,就该从此隐姓埋名,好好过完你的下半辈子才是。可没想到,你反倒变本加厉,继续在海上为恶,真真是死性不改!”

    听他提起当年杭州之事,谢景元的脸上一阵扭曲,要不是身后有人按着他不让动,他都要扑向陆缜了:“姓陆的,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其实你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多少人都因你而死,我谢家上下几十口,更是被你害死,就算我这次失了手,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陆缜仰面而笑:“想不到你这个杀人如麻的海上鹰竟也能有几分人性!不过,你这份仇恨实在好没来由,非是本官害死了你谢家之人,而是他们自己作恶在前,犯了大明王法,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才会让谢家满门落得如此下场!”

    本来对于陆缜的奚落谢景元还不是太当回子事儿,可随后当其将根由推到自己头上时,他却有些急了:“你胡说……事实并非如此!”只是这反驳的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坚决了。

    事实上,以谢景元的才智自然能明白个中道理。但他是万不能接受这一说法的,所以这些年来,只能把仇恨都压到陆缜的身上,以此来说服自己。可现在,当陆缜将内中一切都说出来后,他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陆缜也看出了他心里的摇摆,就回了一句:“到底事实如何,你心里自然很清楚,你那些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谢家,包括你在内,所以落得如此下场,皆是咎由自取。尤其是你,多年来多少无辜百姓因你家破人亡,你就没有感到过一丝内疚么?”

    谢景元沉默了下来,即便真被陆缜点破心事,他也不可能在仇人面前承认的。半晌后,他才抬头道:“还是那句话,成王败寇,既然已落到你手里,我就没想过能再活着。不过……”说着,他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丝讥讽般的笑容来:“你想拿这些话来打击我,从而让我交代一些什么,就省了这点力气吧。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冥顽不灵!”陆缜对他的这一行为作出了相应评价:“你真道本官什么都不知道么?别说刚才你那些手下已把一切都交代了,就是之前,我便知道你是得了一众杭州商人的指使才会屡屡对我山东商船下手。你觉着这是和他们之间的合作,可想过没有,其实他们一直都是在利用于你?”

    见对方全然不为所动,陆缜也不动怒,只是继续道:“他们让你做这些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作为谢家之人你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可你想过没有,与你带着一众手下拼死拼活抢掠到的货物相比,他们因此获得的利润却是你们的几十倍,你就甘心么?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他们利用的工具而已!”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谢景元终于有了反应,但却依然不是陆缜希望看到的:“我们这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何况每年里,他们都会给我们一大笔买路钱,足够我们花销了,这就足够了。”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此时的自己早就和几年前大不一样了。当初有谢家在,他虽是海盗,却势力极大。可如今,虽然论手底下的人手比之当年更多,但论在海上的势力与影响力,却是大不如前了。说到底,还是身份的转变,缺少了靠山。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次谢景元才会答应那些商人为其出头,哪怕因此会和山东官府结下深仇。所谓的与陆缜之间的仇恨,只是一个并不关键的原因。他为的,还是可以把自己与这些地方世家彻底捆在一起,从而好重新达到几年前的状态。

    只可惜,这一回他所遇到的是陆缜,所以才落得了个功败垂成,一败涂地的下场。

    看他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陆缜是彻底没辙了。本来,他还指望通过激将法之类的让谢景元也成为揭开浙江商人勾结海盗,为祸一方的重要证人呢,现在自然是落空了。

    他只是最后提了一句:“你想过没有,一旦得知你落网的消息,你那些所谓的合作者会是个什么态度?我想,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应该不是找人搭救你,而是早早将你杀了灭口吧。”

    即便在听了这话后谢景元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可他还是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对我来说,死根本算不得什么。你就别白费口舌了。”

    事到如今,陆缜终于无话可说:“既然如此,那本官只有公事公办,为死难者讨回一个公道了。来人,传下话去,三日之后,官府会把谢景元这个首犯押到港口处当众凌迟,并枭首曝尸,以为惩戒!”

    当听到陆缜毫不犹豫与回避地就把对自己的极刑当面说了出来,谢景元心里终于有些恐慌了。但他嘴里依然叫道:“陆缜,你一定不得好死!即便我死了,化为厉鬼,也不会饶过你的!”

    “你活着时我都不怕你,更别提死后了。”陆缜根本不为所动:“何况若真有冤魂索命,你害死那么多人,被杀之后只会被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所缠,所以真正死后不得安宁的,只会是你自己!”说完话, 他手一挥,便命人将其带了下去。

    虽然少了这么个首脑人物的供状略显不够完美,但陆缜相信,有了佟力和一干海盗的供词,以及相关证据,这一次杭州那些商人必然会受到朝廷严惩。哪怕他们在朝中多有靠山,这一回也不敢再为他们开脱了。

    三日之后,当陆缜命人把一干海盗头目押往北京去的同时,威海港口处,已是人山人海。无论是当地百姓,还是周围闻讯之人,都赶在当日一早就聚集到了港口处,围着那座新搭建的刑台议论不已。

    虽然这一回处刑的只有不到十人,跟当日黄岩、临山两镇千人斩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但光是凌迟重犯一说,已足够吸引无数人争相来看了。何况,受刑的还是为祸海上多年的大海盗,给许多人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自然更是惹人关注了。

    当时辰一到,陆缜朱笔一勾,抛出火签后,下面周围的百姓更是一阵骚动,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前观瞧。

    其他几名犯人是被一刀斩首,倒也没什么不同的。但谢景元,却在随后被人从头到脚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渔网,然后在众人期待而忐忑的目光里,刽子手只执一柄小刀便来到了他的跟前,手腕轻抖,就已利落地将他的两片眼皮给割了下来。

    而就在谢景元惨叫起来时,他又出手如电,迅速把他的舌头也给拉出来割断了。顿时间,惨叫声变作了呜咽,直让观者心里一阵发寒。

    而这,还只是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景元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割下,鲜血不断涌出,随后又被刽子手敷以药膏止血,却是连死都不肯让他轻易死去。事实上,这凌迟之刑最重的,将受尽三千多刀才能罢休,而那时受刑者尚能存一口气呢。

    不过,那是罪大恶极,犯下十恶重罪者才会享受到的待遇,而且也只有京城的好手才能做到。山东这里的刽子手,只能来几百刀而已。但光是这样,也足够震摄全场,让百姓们心惊胆战了。

    监刑台上,陆缜看着不断受刑变得满身是血,凄惨无比的谢景元,目光里并无一丝怜悯。因为他知道,对方完全是咎由自取。同时,他心里又默默念了一句:“竹兄,还有林兄和那些当初杭州城外的死难者们,今日开始,你们可以安息了!”

    无论是多年前的旧恨,还是这段时间的新仇,随着这一刀刀地割下,终于一笔勾销……

第678章 已成风潮

    随着谢景元及其党羽受尽极刑,人头落地,商人百姓终于是明白了官府对开海一事的坚决态度,让他们知道只要是有敢于扰乱开海大事的,官府会不惜一切地将之剿灭。

    这么一来,原先因为海上有盗匪横行而不敢再提出海的商人便重新活跃了起来。不到一个月间,已经逐渐冷清下来的威海便再度热闹起来,甚至是比之前那段日子显得更加热闹。不光是山东境内的商人赶了来,就是山东意外的某些商人也带着各自的商品来到威海,希图从这儿出海以赚取更多的利润。

    商人们的消息都很灵通,眼光也不赖,既然有这么一条发财的道路,自然不可能轻易错过了。而山东官府,在陆缜的授意下也是来者不拒,而且对这些外来商人也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多收他们的关税。

    当这一消息传出之后,更是引得外省之人啧啧称赞,从而吸引了更多本来还有些犹豫,想要观望一番的商人陆续运货来到威海,然后通过一艘艘的商船把大明的特产运去海外贩售。

    而这一回,有了海上鹰这股强大海盗的悲惨收场在眼前,剩余的那些海盗们是再不敢打山东商船的主意了。虽然那些货物能换取大量的钱财,可相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于是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由山东出海的商船可在海上畅通无阻,几乎就遇不到任何的威胁。几十年后,当人提起此事时,依然忍不住要感慨地将曾经的巡抚陆缜拿出来好生地感谢与夸赞一番。

    当这些商人在数月之后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后,消息传开,就吸引了更多各地的商人加入到了出海贸易的大潮之中。可以说,商人是这个时代里最容易变通和接受新兴事物的一批人了,只要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利益,那即便是再冒险的事情,他们也会尝试着去做上一做的。

    等到景泰四年入夏之后,就连直隶那边的商人都带了货物赶来山东,尝试着出海贸易。而这么一来,威海一个港口显然是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了。好在,陆缜早就有了准备,在此期间已然命人又开设了青岛和烟台两处港口。

    虽然因为时间上依然有些仓促,导致这两处海港的出船量还比不得威海这个老港,但它们依然能分担不小的出船压力,也让从山东出海的船只数量成倍增加,形势自然是一片大好了。

    事实上,陆续开设的港口可不光只是让官府从中多收了好多的关税,更要紧的是,这切切实实地盘活了整块山东的经济。

    商人的来去,船只的进出,货物的装卸,都需要各种人员来加以配合,这让本来因为受土地兼并而即将成为流民的百姓们获得了赖以生存的机会。而且这些依赖海港存在的岗位的收入还着实不少,远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要好得多,这便让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开海的大潮之中。

    而这一变化,也让整个山东的商业变得更加繁荣起来,从而拉动了整块山东地区的经济,人口也随之逐节攀升。人口的增加,又让需求不断增大,从而让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服务于人的产业中去。即便是一般农民,因为人们需求的增加,也从中获取了不少的好处……

    见此情形,陆缜又在背后使了把力,试着让某些头脑灵活的商人去开办几个纺织等手工类的作坊,想着用这种集体式的生产来冲击千年来形成的小农经济,以推动资本主义萌芽的兴起。

    而这一点,还真有了一些成效,只半年多时间,一处处作坊就在山东各地如春雨后的野花般点缀开来。而后,不知是哪位头脑灵活的商人开始雇佣起了更加细心,适宜织造的女子作为雇员,从而让原先只能是男人附庸的女人也有了一展所长的机会,再不用只待家里相夫教子了。

    对此,陆缜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而就是在他的默许下,各地的作坊也开始大批地雇佣女织工,不但让自家的产量再次提升,也解决了好多家庭的收入问题。

    别看如今程朱理学正大行其道,可那只是对那些书香人家来说的,对寻常百姓家来说,能生存,活得好一点才是最关键的。至于什么女人不得抛头露面之类的说法,那是根本不被寻常百姓放在心里的事情。虽然在此事上,有不少读书人总会非议几句,但却根本动摇不了已成趋势的潮流。

    唯一可虑的,是随着这些说法和事情外传,天下的读书人,尤其是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也开始对此多有看法了。虽然现在因为陆缜正在势头上,还为朝廷,为天子赚取了大笔的银子让他们不好反对,但只要让他们找到了某个机会,反对和弹劾之声一定会再度爆发出来。

    不过陆缜并没有将这些存在的隐忧太当回子事儿。在他看来,这些读书人都是些说则天下无敌,做则一事难成的腐儒而已,选择无视就对了。何况,如今整个山东发展的大好势头,让他根本就顾不上去理会这些说法呢。

    随着作坊的遍地开花,山东经济更进一步,在陆缜看来,这里似乎大有提早几十年取代江南进入资本主义萌芽的机会。这可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了。要知道历史上出现在万历年间的资本主义萌芽,就是领先于世界许多国家的进步之事,只可惜因为之后的种种变故,尤其是辫子的最终入侵,才导致了功亏一篑。

    可要是现在就出现了这一潮流,说不定大明就能用几十年时间让整个国家都进入到一个全新的时代了。这是他当初极力推行开海时都想不到的结果,却又是实实在在呈现在眼前的。

    有些兴奋之余,陆缜甚至都生出了要不要想法把推动工业革命的蒸汽机原理说出来,从而让人集思广益,把这一划时代的机器给造出来的念头话说作为文科生,他也就只能知道是靠着壶盖被蒸汽推动来引导出蒸汽机的发明,但他相信以中华民族的智慧,应该可以凭此造出蒸汽机来。

    不过,在一番考虑之后,陆缜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因为此时的大明也好,山东也好,人力还是充足的,而不像后来的英国,因为缺乏人力,才会想到用机器来代替。要是现在贸贸然拿机器代替了人工,会导致无数工人被辞退,到那时得了便宜的只会是那些商人,而百姓的日子反倒会更加难过。

    别看有些发明是推动了整个人类历史进程的存在,但要是放在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只会给人带来灾难。

    打消了这一想法后,陆缜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出海贸易一事上。确切的说,他是把心思放到了那些归来船只的收获上不是金银之类财物的收获,而是他所需要的物产的收获。

    深知粮食重要性的他,很希望能通过对外贸易来把玉米、番薯之类更容易栽种和丰收的粮食引进大明。因为就他所知,后世所谓的糠黔盛世不过是这两种作物的胜利罢了。

    中原百姓一向是勤劳而又善良的。只要让他们填饱肚子,又不受冻,他们便会忍受一切的苦难,哪怕是被人当成奴隶一样的驱使。大明末期便是因为粮食的短缺,饥荒四起才最终被李自成所灭,而辫子一朝,就因为玉米番薯的存在,却能不断地苟延残喘,实在是个莫大的讽刺了。

    所以陆缜希望能早些将它们引入中原。只可惜,即便每次有船出海,他都要叮嘱相关人等去留意这些作物,若有就将之带回。但每一次,他都失望了。这些产自美洲的作物显然还没有被人发现呢,更别提远隔重洋地出现在亚洲了。

    另外,陆缜希望获得的玻璃和更犀利的火炮也未能有什么线索,这让他大感失望。

    好在整个山东的形势却是一片蒸蒸日上,至少让他得到了安慰。

    与此同时,在看到山东开海大获成功,并给朝廷带来了庞大的收获后,原先守旧的朝臣终于再度松口。尤其是在那些被押送京城的海盗将东南早有许多商人偷偷出海走私,以及勾结海盗为祸之事给曝光之后,继续开海就成了谁也不敢阻拦的大势所趋了。

    于是,在景泰四年的下半年,朝廷在拿捕了好一批与海盗有所勾结的商人后,便准许浙江和江苏两省也尝试着开放海禁,修筑港口,派船只出海贸易。

    对此,那些商人背后的靠山们,却是不敢再行保护和反对了。毕竟事情已然闹大,自己若贸贸然凑过去,只会搭上前程和性命。不过他们也把这笔账记到了陆缜的头上,只要他将来出什么差错,这些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针对他。

    随着江南地区的海禁解开,离整个大明的彻底开放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由此,大明朝的开海已成风潮,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开去……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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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9章 风化案

    大明景泰四年十月,山东济南。

    又是一个深秋来临,颇有些凉意的秋风从北边吹来,将片片枯黄的树叶吹得一颤颤的,而后便有一些随风而落。

    陆缜坐在书房里,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这一幕时,不禁生出了几许思念之情来,他想念起还在京城的妻儿了。

    自他领山东巡抚一职,来到此地主持开海大事,到如今已有三年多快四年的时间了。开始时,因为要和太多阻碍开海一事的人明争暗斗,所以倒也无暇去想那些个人之事。可现在,在开海形势一片大好,下面众人无论官吏、商人还是百姓都坚决站在开海这边,表现得兢兢业业后,逐渐空闲下来的陆缜就难免多想一些事情。

    尤其是这一年来,因为下面那些官吏都能很好地执行陆缜定下的章程,他甚至都不用再离开济南跑去几处港口查看,只消看着各地送来的相关文书,然后拿个大方向便足以将一切都安排得条理分明。如此,再没有了过往的忙碌,空闲下来便会生出几许寂寞之意来。

    当然,这或许也与陆缜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大有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家庭就越发的看重起来。尤其是现在家里已有了一双儿女,就更让他多了牵挂,即便每年过年时能得天子恩准回京探亲,却也难解多日的思念之情哪。

    对了,其实这几年里,对陆缜来说最大的收获已不再是开海贸易有多大的进展,而是家中又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云嫣在前年也为他生下了一女。虽然因为觉着自己无法为陆家再添男丁使云嫣有些愧疚,但收到消息的陆缜却极为高兴,差点就不顾规矩再回京城呢。

    生出家室之念后,陆缜有时候便会想着是不是该急流勇退,趁着开海之事已然大成的工夫就跟天子辞去这山东巡抚的职位。反正,现在山东上下官员都已习惯了各项开海事务,有没有自己这个巡抚在上头看着已无太大区别。但终究还是因为有些不放心,他还是把这一想法拖了下来。

    或许等到今年过年,一切依然没什么大变故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吧。陆缜看着落叶,心里又生出了这么个想法来。

    因为他知道,如今开海的趋势已不可逆,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已被相关的利益紧紧地绑在了一块儿,就是朝中那些手握大权的高官们,也不好再强自下令废弛此事,不然他们必将遭受最大的反弹,被这股开海风潮彻底淹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既然自己离开也不会再影响到开海之事,此时抽身应该是明智的选择了!当陆缜的目光收回来时,心里已暗暗做出了决断。随后,他便拿出纸笔来,打算将这一想法写作家书,送去京城。

    可就在他磨好了墨,刚落下笔去时,韩五通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前:“老爷,周臬台在外求见。”

    “嗯?请他进来说话吧。”虽然对周朝先的突然拜访觉着有些奇怪,陆缜还是点头允许道。

    片刻后,眉头紧锁的周朝先便来到了陆缜跟前,一面行礼,一面偷眼打量着陆缜,似乎是想看他现在心情如何。

    发现这一点的陆缜更觉不解了,便随口问道:“周臬台今日突然来见本官却是为的何事啊?”

    “回抚台大人,是因为一桩案子。”周朝先略一犹豫后,还是打算实话实说。

    却说自从开海渐成风潮后,山东各地人员的流动变得频繁起来,这让相关衙门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不少,这其中就有管着一地治安与刑狱大事的提刑司。人多了,各种大小案子与官司也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以往并不多见的恶性案件,更是让他这个一省臬台感到头疼。

    陆缜早已对此有所了解了,一听他这么道来,便道:“怎么,又有什么为难的案子了么?本官还是那句话,只要事实俱在,该怎么断就怎么断,不用担心会得罪什么人,本官自会为你做主。”他只道对方是因为案子牵涉到什么权贵人物才感到难办,来自己这儿讨要支持呢。

    不料对方却一摇头:“下官前来求见大人,并非因为这案子有多难断,而是因为……”说着,他又有些迟疑起来了。

    这就让陆缜更感好奇了,便催问了一句:“因为什么?”

    “因为这案子的影响怕是不小哪,尤其是对我山东正推行的工坊纺织一事。”周朝先把牙一咬,便把案子的经过给道了出来。

    原来,这两年里,因为官府的默许与推动,山东各地纺织工坊都兴盛了起来,就算是济南城里,走在一些小巷里,都能听到纺车转动的吱嘎声。但因为工坊多用女工的关系,这又被不少提倡理学的读书人所非议与反对,因为他们觉着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实在不成体统,而且容易出事。

    对此种观点,陆缜当然是不屑一顾的。作为穿越者的他看来,男女是平等的,既然男人可以在外做工赚钱,女人当然也有一样的权利和义务。正是在巡抚大人的一力支持下,这些反对的声音才终于得以消散。

    可谁也没想到,那些人之前所担心的事情竟成了真。

    就在几日之前,济南城里出了一桩人命案子,一名寻常的男子被人毒杀在了自己家中。

    对于一向太平的济南城来说,出了这么件人命案自然会引来许多人的关注了,官府方面也立刻派人详加查察,这其中就有提刑司的相关官员。

    在这些老于查案的人手下,这种简单的杀人案自然很容易就看出问题,并根据蛛丝马迹就把嫌犯给找了出来。那凶手,居然就是死者的妻子!

    本来,夫妻间发生矛盾,甚至闹出人命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随着盘问,却又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内幕,或者叫丑闻那女子是因为与人恋奸情热,后被丈夫发现捉奸,在惊慌之下才下毒毒杀了丈夫!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凶手的奸夫,正是她平日做工的一个工坊主。也就是说,正因为女子去了工坊做工,结识了对方,才酿成了这么一出悲剧。

    在问出真相之后,周朝先等办案官员就感到了不小的压力。这可是挑战如今道德观念的,极其恶劣的案子哪。一旦将内幕公之于众,不但那些道学先生们会拿此大做文章,再度抨击工坊一事,就是寻常百姓,也会对此事生出不一样的看法来。可是,这等人命案子又不是能随便掩盖的,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到陆缜这里来了。

    在听完这一番解说后,陆缜的眉头也迅速蹙了起来:“这事儿确实不好办了。一个处理不当,官府就会极其被动,甚至影响到一直推行顺利的种种政策了。”他看得比对方更深些,知道如今山东的所有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哪一环出了问题,都可能影响全局。

    “大人所虑甚是,下官也是这么看的。所以……”在迟疑了一下后,周朝先便提议道:“不如就把案子的缘由定为夫妻不和,如此就能省许多事情了。”

    陆缜略作沉吟,便摇头否了这一提议:“不可。这么做要是被人揭出真相,我们就更加被动了。”

    “这应该不至于吧……”

    “人心难测,谁也不能做此保证哪。”陆缜正色道:“不说其他,就是你那提刑司衙门里头的知情人,你就敢保证他们不会将真相泄露出去?”

    “这个……”周朝先自然是不敢打这包票的。

    “一旦事情外泄,就更给了那些反对者以借口,到那时,我们连与他们一争的底气都没有了。所以在此事上,断不能用瞒的。”陆缜道出了自己的意思。他一向就不主张愚民的策略,在此事上自然更是如此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把一切真相都公之于众?可这么一来,那些反对者就一定会借机生事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唯有如此了。至于那些腐儒的非议,大可慢慢与之辩论。”陆缜沉吟后说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抢在事情外泄前把真相公布出去,我们必须要主动。”

    “是,下官遵命。”既然陆缜都这么说了,而且听着也有些道理,周朝先便没有再作坚持,当即就应了下来。

    在离开巡抚衙门后,,当天下午,提刑司就把这起案子的内中真相给公布出来。并附上了官府的判决,女子弑夫通奸自然是要处以极刑的,至于那工坊主,也饿重责数十大板后,抄没家产,直接发配了事。

    而这事一经传出,果然就引来了诸多读书人的议论,还有人借机把矛头对向了聘用女子做工的工坊一事,大有要声讨此一事的势头。

    不过,他们毕竟人微言轻,并不能对陆缜造成太大的影响。可让人想不到的是,此事在传出之后,在京城里却闹出了更大的动静,这才真正影响到了陆缜这个一省巡抚……

第680章 群起攻之

    北京,紫禁城。

    刚下了早朝,用过午膳后,景泰天子朱祁钰就正襟危坐在御案前,命身边服侍的太监把今日需要批阅的奏疏给呈送上来。不一会儿工夫,宽而长的御案上就堆满了几十份的奏疏。

    要说起来,身为一国之君虽然高贵非常,却也同样辛苦而苦逼至少对一个想要当个有所作为的明君的皇帝来说,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光拿大明天子来说,每天的早朝就不能缺了,不然有的是言官臣子上表劝诫甚至是讽刺。于是,天不亮,就得起来,然后一整个上午就得端然坐在太和殿里,听着群臣说着其实早就知道的套话,还得做出相应的合理反应,直到接近中午才能散朝休息。

    然后下午到晚上,皇帝就要不断处理政务,比如批阅从通政司送进宫来的奏疏,再比如接见一些臣子,与他们商议朝中的大小事务。要是后者占用的时间多了些,皇帝还得在晚上加班继续批阅奏疏,直到深夜。

    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看着要比后世的那些在企业里打工的白领累多了,几乎是天天加班不说,还几乎全年无休。当然,这前提是皇帝本人想要有些作为,若换了个懈怠的主儿,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而朱祁钰,显然就是希望自己成为明君的。不但如此,他身上还多了一层压力,自己的皇兄虽说自被迎回之后就被软禁在南宫,可只要其在一日,就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几年来,朱祁钰真是一心都扑到了政务上,几乎就没有好好地放松过。过度的劳累,让他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不但未到三十岁已生出了斑斑白发,而且还影响到了子嗣一事,直到现在,依然只有朱见济这一个儿子,而且儿子的身体也不是太好。

    提到朱见济,就不得不再为当今的景泰皇帝叹息一声,他实在太过憋屈了,因为这位皇帝唯一的儿子居然还不是当今太子!

    早在土木堡之变,朱祁钰临危称帝时,为了表明自己无意帝王之位的心思,他早早就把兄长的儿子朱见深立作了太子。当时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决定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之大的问题,让他现在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随着称帝日久,朱祁钰的心思早就发生了转变。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的闲散王爷,而是皇位永固,并把位置传于自己的子孙后代了。可太子之位早定,就让他有些作茧自缚了,毕竟这是国本,可不能轻易更改动摇。

    事实上,之前朱祁钰曾试探着征询过几年要臣的意见,希望能换朱见济当太子。可很快地,他就遭到了那些臣子的一致反对,甚至连于谦这样的亲信大臣,也不同意更换太子,最终身为天子的他只有让步,不再提此事。

    这种君臣间关于太子废立一事的争执在有明一朝是相当多见的。因为如今的大明天下可不光是老朱家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士大夫和朱家一起管治的天下,一切自当以稳定为首要任务了。而太子废立又和国本根基大有关联,若非他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是断不能随意废立的。

    在两百多年的历史中,无论是强悍的永乐帝朱棣,还是阴狠的嘉靖帝朱厚?校?嗷蚴悄谙蚶辽5耐蚶?壑祚淳??钪斩贾荒芟蛉撼纪仔??巡皇亲约盒囊堑亩?恿19魈?印??蛐碇挥械备?右奥??唤驳览淼谋枳右蛔迦胫髦性?螅?呕岚颜馓煜轮?率幼髯约旱募沂拢?踔寥贸甲用嵌疾桓叶源松?鲆槁劾础挥兄腥酥?实闹炱铑冢?匀皇敲挥衅橇?褪滞笕萌撼纪仔?摹?/p>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拖着。希望那被自己冷落的侄子朱见深突然夭折,那就能名正言顺地立儿子为太子了。不过眼下看来,这一愿景是无法实现了。

    如此烦恼,再加上繁重的政务压在身上,让朱祁钰身子变得有些羸弱,此时一面看着奏疏,一面还会小声地咳嗽两下。

    在随意批阅了几份奏疏之后,他的面色在看到又一份时陡然便是一沉,低低地哼了一声:“胡闹!郑华春这个山东道监察御使居然因一件小案子就弹劾巡抚陆缜,真是无理取闹。要是照他的道理来说,这天下的官员就没一个是干净的了。”

    原来,他看到的,是山东道御史弹劾巡抚陆缜,是导致当地女子通奸谋杀亲夫的罪魁祸首,该当严惩的奏疏。当即,朱祁钰就拿起笔来,刷刷点点地写了几句话,就把对方的说法给驳了回去。

    其实皇帝心里也清楚,这些弹劾陆缜的言官多是受人指使,只因陆缜开海之举实在得罪了不少人既有守旧的老臣,也有江南出身的官员所以根基不深的他自然就成了言官御史们攻讦的对象。

    这样无理取闹型的弹劾以往也自不少,甚至更没有道理。但皇帝却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谁叫大明太祖时就定下了风闻奏事,言者无罪的规矩呢。所以他只是驳了几句,便揭过了这一页。

    可接下来的情况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让朱祁钰有些傻眼了。因为后头,居然又有不下十来份奏疏是以此事来弹劾陆缜的。这些弹劾他的人中,既有都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也有翰林院里的清贵们,甚至连礼部的一些官员,也揪住了这一事大做文章,直言陆缜罪莫大焉。

    在他们看来,女子与人通奸之后还毒杀亲夫的举动完全就是人心堕落的表现了。而导致这一切的,正是陆缜一力主张和提倡的开海等相关之事。尤其是放任那些工坊招收女子做工,这不是在鼓励她们不安于室,不守妇道么?

    现在,此事才刚起了一个苗头。可要是不尽快拨乱反正,加以遏制的话,必然会有更多类似之事冒出来。到那时候,我儒家所倡导的礼义廉耻将彻底被颠覆,国将不国……

    即便朱祁钰有心维护陆缜,可在看到这些弹劾与控诉后,后背也不禁生出了一层冷汗,心里也是一阵紧张起来。

    因为就是他自己,也是认同这些说法的。女人在如今这个世道就该本本分分地在家中相夫教子,岂能随意外出抛头露面?更别提跟男人一样去那些工坊里上工赚钱了。那样一来,名声可就彻底毁了……而这,也必然会冲击大明朝廷根基所在的儒家学说。

    “此风确不可长,朕得提醒陆卿几句,开海什么的确是好事,也能给朝廷带来利益,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很快地,皇帝已经有了决断。当即就使出了应对某些不合心意的奏疏的终极办法留中。

    所谓留中,就是皇帝将臣子们送来的奏疏扣下之后不作任何的回应。一般来说,臣子上疏,只要言之有物,皇帝都该做出回应,无论是应还是否,就算是追究责任也是一种反应。可有些事情,皇帝却会不知该怎么反应,或是有所顾虑,那就用这留中的手段,扣下之后就当没这回事。

    虽然这是很消极的一种应对方式,但却也很有效。至少能让皇帝省却不少麻烦。等到几十年后,万历朝时君臣关系变得日益紧张,留中就从偶尔解围的无奈之举变作了常用手段……

    在朱祁钰看来,自己用上留中这一手后,事情应该就会消停下去,毕竟这事其实看着也不是太大,不就是一起风化案么?

    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这几份弹劾其实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在发现天子对此不作任何表示后,更多的官员加入到了这场针对陆缜,捍卫礼义廉耻的争端里来。

    之后几日,接连有官员把弹劾陆缜的奏疏送进宫来,言辞是一个比一个激烈,都有人将陆缜称作国之大贼了,就仿佛只要皇帝不处置了他,大明朝就将因此灭亡一般。

    随后,他们又不再满足于只上疏言事,直接就在朝会,在廷议上公然提及此事,批判起陆缜在山东的种种叛逆之举,实在有违人臣之道。

    刚开始时,像于谦这样和陆缜关系良好,且知道他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的官员还出声为其辩护几句。可随着争论的深入,批驳者把事情说得越来越严重,甚至上升到国家兴亡层面时,这些官员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光是他们,就是有意保陆缜的天子,也明显感到了沉重的压力,都不好直接反驳臣子了。

    这还不算,真正让人不敢再在此事上为陆缜说话的,是民间一些读书人对其的非议。这些人很快就把此番之事与陆缜之前压制迫害孔家的事情给连到一起,然后再大做文章,直言他是来颠覆儒家学说的异端,若任由其继续在山东为官,必然会造成当地的大乱,从而波及全国……

    这种说法其实有着很多的漏洞,奈何百姓们却很容易就信了,于是就是一般百姓也对陆缜抱有了极大成见,眼看他的名声都彻底臭了……

第681章 离任回京

    皇宫,文华殿内。

    朱祁钰和于谦、胡?跽饬矫??济婷嫦嚓铮??说牧成隙疾悸?宋弈沃?椤?/p>

    对于陆缜被群臣攻讦,被读书人诋毁之事,他们是早就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分明就是之前那些在陆缜手上吃了亏的家伙施行的反击,而且这波反击还蓄谋已久,凌厉非常。

    他们三人自然是想要保全陆缜,无论于公于私,都不希望看到陆缜因此被问了罪。可在如此大势之下,即便是皇帝和两名重臣,都觉着很难再彻底保住陆缜不受影响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沉默了有半晌之后,天子才迟疑着开口:“两位爱卿,你们说到底该怎么应对此番之事才好?这几日里,朕一直将他们的弹章留中不发,可那些人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现在外面也传得沸沸扬扬了,要是再这么下去……”

    “臣明白。”于谦神色严肃地点头:“这回他们拿捏到了把柄,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前,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臣依然觉着他们有些言过其实了,只这么一个案子,怎么就能将如此多的罪名扣到一省巡抚的头上呢!”

    “话虽如此,可别人却不会往深了想的。”胡?蹩嘈σ⊥贰o衷诓还馐前傩眨?褪浅?心切┕僭保?捕际苷庑┧捣u挠跋欤?月界潜в胁恍〉某杉??隙ㄋ?翟诓还蛔矢竦比绱烁吖佟?/p>

    于谦皱了下眉头:“清者自清,难道我们真要被这些别有用心之人逼得把个莫须有的罪名落到陆善思的头上不成?”

    这话说的皇帝也是一阵不甘与不快。他对陆缜也是极为信任的,而且山东开海一事还帮朝廷解决了财政上的大问题,封赏都来不及呢,怎会生出向他问罪的心思来。但他现在所承受的压力也是难以想象,远比跟前这两名臣子要重,要是再不能给那些官员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他们弹劾的奏疏里的话就更不客气了,甚至把他这个当皇帝的给牵扯进去也大有可能。

    大明朝的官员向来是胆子够大,敢于讽谏皇帝出名的。尤其是朱祁钰因为本身得位不那么正,以及性格的关系,对臣子多有容忍,就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只要想到这些家伙会指着自己的鼻子加以批驳,皇帝就一阵不是滋味儿。

    “陛下,老臣倒是有一点愚见,不知当不当讲。”看着皇帝那一脸愤懑的模样,胡?蹩嘈x?螅?沼谀米x酥饕饫础?/p>

    “胡先生请说。”朱祁钰赶紧说道,眼中也满是期待。因为他知道,论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胡?跽庋?氖显侗茸约阂?康枚嗔恕>褪怯谇??哺辖艟燮鹆司?瘢?诔龈毕炊募苁评础?/p>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善思他几乎已成了天下公敌。哪怕他其实并非如那些人口中所说般不堪,可在寻常人眼里,也一样是有大罪过的。”胡潆略顿了下道:“这时候,无论是陛下,还是臣等,只要是站出来为他说话,就立刻会被众人视作包庇他的同伙,随之也被他们视作了敌人。所以这时候,为他开脱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把自身都给搭进去。”

    朱祁钰和于谦都是聪明人,老人家这么一说,他们也明白了过来。只是脸色却因此变得更加的难看起来,这么一来,事情就真没有转圜余地了。

    好在胡?醯幕盎乖诩绦?骸八?岳铣家晕??胍?锼?谕蜒巯碌睦Ь志筒荒苤苯佑胨?钦?纾??昧硐胨?尽v辽俦菹碌纳矸莶荒鼙凰?鞘幼魃扑嫉耐?椋??枪??奶熳樱 ?/p>

    “胡部堂的意思是……”于谦慢慢品出了他话中之意来,眼睛一亮道:“我们抽身出来,作为裁断善思对错之人?”

    “正是,只有这样,才能帮到他。”胡?醯阃返馈?/p>

    “这却谈何容易?先不提我们之前就已表露出了对善思的支持和信任,光是一旦没了我们从旁相抗会导致他们再无制衡的力量这一点,就是个大问题了。”于谦脸上满是疑虑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皇帝也轻轻点头:“不错。若连两位都不再为陆卿说话,那他的处境就真个危险了。说不定很快连罪名都得被他们拟好了送进宫来。”

    “陛下,其实除了我们之外,这天下间还是有人能为他说话,而且不会惹来别人猜忌的。”胡?跬蝗挥峙壮隽苏饷锤鏊捣ā?/p>

    这让其他二人为之一呆:“竟还有这样的人么?却是谁?”

    “自然是善思他本人了。”胡?鹾呛且恍Γ骸罢庑矶嗳说?烙谒砦??9僭弊艿酶?菹拢??煜氯艘桓鼋淮?伞1菹潞尾怀么嘶?峤??倩鼐┏牵?盟?从胫诠僭北缟弦槐缒兀康绞焙颍?菹戮涂梢灾辛5纳矸莅锼?恕!?/p>

    “唔……这倒确实是个办法。”皇帝沉吟了片刻后,便欣然点头道。但随即,他又露出了一丝担忧了:“只是这么一来,他山东巡抚一职恐怕就保不住了,那将来山东开海之事……”

    朝廷里向来都有规矩,一旦某名官员受人弹劾,且皇帝也认可了相关说法,让其自辩的话,在还其清白之前,这名官员为了避嫌是要暂时停职,并把相关职权都交出去的。而这,可不是朱祁钰希望看到的结果了。他还指望陆缜在山东把海外贸易搞得更大更好呢。

    胡?蹩嘈a艘幌拢骸氨菹拢?碌饺缃瘢?衙挥衅渌??玫难≡窳恕6?艺馐履终饷创螅?扑妓?谏蕉?埠苣言俜趴?纸牛?共蝗绯么嘶?峤??骰爻?20亍a硗猓?统妓涫等缃裆蕉?囊磺卸家阉忱沓烧拢?幢闼?辉冢?只蚴腔涣酥魇轮?耍?膊换嵩偕?裁幢涔省!?/p>

    “这样么?”朱祁钰迟疑了片刻后,终于点下了头去:“既然如此,那就照胡先生的意思办吧。其实这几年里一直让善思留在山东也确实辛苦他了,朕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哪。”

    这倒是一句实话,一个臣子无论在地方权力再大,功劳再多,相比起身在京城的朝臣总是吃亏的。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要是陆缜是在京城做出了这些功劳,朝中官员一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联手对付他了。而身在京城之外,就显得极其被动了。

    “陛下圣明。”胡?鹾陀谇?诨ハ嗫戳搜酆螅??痹蘖艘簧?2还??侨创痈髯缘难壑锌吹搅思感碛锹牵?幢懵界腔乩矗?獯蔚氖虑橐裁荒敲春糜Ω赌摹?/p>

    拿定主意后,皇帝立刻就执行了下去。在次日的朝会上,趁着又有官员弹劾陆缜的机会,他便当众宣布,要把陆缜召回京城,加以询问之后再作处置。

    在群臣看来,这明显就是天子让步了。于是,在此之后,他们终于消停了一些,至少不会每日都跑到皇帝跟前来声讨陆缜的种种罪行了。

    十月初八日,济南一带秋高气爽,风轻云淡。但当地官员和百姓的脸上和心里都是阴云密布,一个个看着都充满了愤懑之色。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所敬重的巡抚大人陆缜就要离开山东,返回京城了。而且,就许多人传言,他这一次回京必然会被许多朝廷里嫉妒他的官员所迫害,前景堪忧哪。

    早在前些日子,京城官场和民间弹劾非议陆缜的说法便已传回了山东,这让许多人都大感义愤填膺,甚至有人在破口大骂之余,还想着跑去京城为巡抚大人鸣不平呢。

    但最终他们的这些想法都被陆缜派人给止住了:“清者自清,本官问心无愧,岂会怕这些诋毁?要是你们这么进京,才会给我带来后患呢。”

    巡抚大人都这么说了,百姓们自然不好再做坚持,而且他们觉着以大人的本事,一定可以化险为夷,把这一关顺利翻过。

    可没想到,半个月后,事情却急转而下,天子居然就直接下召把陆巡抚给叫回了京城。这意味着,就是连天子都相信了那些谗言和诋毁,巡抚大人的处境实在危险了。

    可即便如此,陆巡抚依然没有半句怨言,接旨之后,便立刻把手上的公事移交给了高尽忠等地方官员,然后定在了今日乘船离开济南。

    当消息传出后,因陆缜的一系列政策而过上好日子的百姓是真个慌了,纷纷到衙门请愿,想留下巡抚大人。但终究没能如愿,最终他们只能黯然地在码头送陆缜最后一程。

    当坐在船舱里的陆缜透过窗户看到码头上给自己送行的人山人海时,心里大为感动:“看来我这几年的辛苦还是大有价值的。至少是让百姓们过上了好日子。”

    “可是大人你做了这么多,却还是有那么多不开眼的说你坏话,总想着陷害你!”清格勒满是不忿地说道。

    “哈哈,不遭人妒是庸才,这么看来我还是有些才干的吧。”陆缜却没有半点失落的样子。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一离开,今后怕是很难再回来了,但他相信,自己开创的这一局面已不是其他人想毁就能毁掉了。

    因为这里的一切已自成体系,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些人是断不会看着自己辛苦获得的一切被人夺走的。哪怕是朝廷里的那些高官……

第682章 回家(上)

    北京南郊的官道之上,随着数百官军护着一辆宽大气派的马车缓缓而来,走在路上的百姓便都纷纷闪到了路旁,小心地打量着这支身份不一般的队伍。

    这一行车马,正是从山东而来的陆缜及其随从。山东沿水路进京其实并不太远,在顺风的情况下,只五六日就抵达了南通州的运河码头,然后再换乘马车,花个半日时间, 就能进入北京城。

    这几年里,陆缜沿着这条路线已经走了不下五六趟了,这回唯一的不同就是排场要比以往大上不少。因为这次他是奉旨回京,是完全以一省巡抚和钦差的身份回来,所以不但前头有打着回避牌开道的,身旁更有数百卫兵,显得极其威风。

    但看身在车内的他脸上神色,就会发现此时的他远比以往轻车简从地来京城要阴郁得多了,这脸一路走来都是阴沉沉的。

    虽然在离开济南时,陆缜表现得还算沉稳,甚至还说话安抚了百姓与下属官员,可真只有他一人时,心里的不快还是充分暴露了出来。人总是有脾气的,何况陆缜向来不是个心胸开阔,以德报怨的君子。

    这几年里,别看他在山东地位和声望节节升高,可其实在朝中的日子却很不好过。只要有点小过失,就会有那些专找人麻烦的言官御史跳出来弹劾讽刺,这些弹章有很大一部分都被他看过,心里的不痛快自然是难免的。

    不过随着年岁增长,又有了妻儿家室的牵绊,再加上为官多年总算是修炼了些养气功夫,知道弹劾也就那么回事儿,所以陆缜即便心下不快,也没有报复那些专门与自己为难作对的家伙。在他看来,只要不妨碍了自己开海大事,让他们在背后说几句也就算了。

    可没想,自己的忍让反倒让这些家伙认定自己是软弱可欺的了,几年下来都不见消停不说,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联合着就把自己给弹回了京城。这就让陆缜很有些无法忍耐了,早在来京城的路上,他已经有了决定,这次一定要做些什么,回击这些个对头,让他们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欺负的。

    怀着这股子郁结之气,一路走来陆缜的脸色自然好看不了。直到望见熟悉的北京城时,他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点笑容来这次被弹劾回京还是有点好处的,那就是不用再和家人分隔两地,只能用书信问候,一诉衷肠了。

    进了京城,韩五通就凑到了马车边上,小声问道:“老爷,咱们是回家里去,还是去驿站哪?”

    这话问得可有讲究,因为陆缜现在还是外任官的身份,奉旨回京照规矩是必须先下榻在官办驿站之中,等面见天子,解除了相关职务后,才能恢复身份回自己的府上。

    虽然这些太祖时定下的规矩随着时间的推移早被喜欢权变的后人们给破坏得差不多了,但若是真有人揪住了这点,依然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像陆缜这样本就被人盯住了弹劾的众矢之的,若是叫人发现他在面见天子前便回了家,又将是一条不小的罪名。

    明白这一点的陆缜只略作思考,便道:“你先去驿站那里吩咐打点一下,让他们把院子腾些出来,今晚我便宿在那儿了。”这些能避免的问题还是尽量不去招惹为好。

    在韩五通答应一声,快步离开后,陆缜略作思忖,又对前头驾车的人道:“转个向,咱们先去西直门附近转转。”他陆家的府邸便座落在西直门一带,既然暂时回不了家,那就变通一下,到家门前转转,顺道也能见见半年未见的家人。

    那手下忙答应一声,手腕一抖间,马车就转进了西边的道路。随后,陆缜又探头,让护卫马车左右的那几百卫兵先行一步,去驿站等候。这么多人招摇过市地去自家门前,问题依然不小,只要带上十来人确保安全就足够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陆缜的马车就已来到了自家宅邸所在的长街之上。看着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环境,他脸上的线条显得更加柔和了。这次回了京城,就该好好地陪陪妻子儿女了,至少能安稳个两三年吧。

    正当他嘴角含笑地看着这一切,期待着待会儿和妻儿见面时的场景时,前头突然传来的阵阵叫骂和嬉笑吵闹声却让他的思绪一断,眉头也跟着锁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展目看去时,前方的情形更让陆缜感到一阵意外。只见在街道上,竟站了数十上百名男女,几乎把整条街都给堵住了,前头更有人在指手画脚叫骂着什么,时不时地引来了围观者的一阵哄笑与响应。

    这儿可是北京城,天子脚下,而且陆家所在的位置都是达官显贵们聚集之地,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日怎么就会闹出这么场风波来?而且还不见顺天府或兵马司方面派人过来驱散闹事人群?

    陆缜只疑惑了一阵,脸色突然就变了,眼总顿时就冒出了火来。随着马车向前,他终于是看得清楚了,如今那些指天画地大声叫骂的所在,正是自家的大门跟前哪!

    只看这些家伙的衣着,便可知道他们都是京城里的闲汉诬赖与泼妇,而以这些人的身份,居然胆敢跑到朝廷官员的府门前如此放肆闹事,若说他们背后没人放任指使,那是谁都不会信的。如此,便可解释为何他们闹得这么凶却没官府之人前来驱赶了,这是有人早打了招呼呀!

    看到自家紧闭的府门前,那些泼妇不断唾沫横飞地大声辱骂着什么,还有几名无赖上前不断敲砸着门户,一副欺定你不敢反击的可恶嘴脸,即便听不清他们叫的到底是什么,陆缜依然是怒火中烧!这些家伙,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算是黑道上的人,也会讲究个祸不及妻儿的规矩。可这里倒好,居然有人趁着自己这个当家男人不在,就欺负到自己妻儿面前来了。要是看到这样的情况都不反击的话,陆缜还有何面目立在这天地间?

    没有任何的犹豫,陆缜当即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冲同样已经义愤填膺的林烈与清格勒说道:“跟我上,只要不死人,不用有任何的顾虑!”本就满肚子火气的他正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呢,眼下这些人算是正撞枪口上了。

    林烈二人与其他几名护卫当即答应一声,没有任何的耽搁,就先陆缜一步,快速朝着那群人冲去。虽然大人说的是跟他上,但他们这些当手下的怎能真让他以身犯险呢?

    正因有这个想法,再加上陆缜已经发了话,让他们不用留手,所以他们一冲到那群生事者身前就立下狠手。砰砰几下,后头几个大声叫好的家伙便已惨叫着打横里飞了出去。

    这些无赖泼皮们正堵着陆家大门骂得起劲呢这次不但能在这样的官府人家外头好好地放肆一场,而且事后每人还有不少赏钱可拿,这让这些家伙,无论男女都显得格外起劲儿突然背后传来挨打和惨叫的声音,便让他们悚然一惊,赶紧回头,就看到了十来名精壮汉子如猛虎,似猎豹般朝自己这里冲了过来。

    这些青皮无赖平日里也没少在街头斗殴,虽然本事不济,但眼光还是有的。一见这动静,心里顿时就慌了,赶紧就往后退,可不敢与对方撞上。奈何他们这么多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的退避空间,只一眨眼间,这几人已势如破竹地杀到了最里头,一把就将打头的数名无赖给擒住了,再一发力,便将之狠狠地掼在了地上。这一下的力道可是相当不轻,怕是连骨头都要断上几根了。

    还有几个见机快的,想要扭身逃跑。奈何依然快不过这些武艺了得的护卫,尤其是林烈和清格勒二人,更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闹事之人,几个起落,就把这几人也给打翻在地。

    顿时间,陆家门前的街道上人倒了一地,呻-吟和惨叫声更是响成了一片。别看这些家伙刚才看着气势汹汹的,其实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软骨头而已。真遇上了强硬的对手,连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直到这时,陆缜方才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幽幽的目光只在其中几人脸上一扫,就让他们心跳加速,露出了惶恐之色来:“说,这是谁让你们到这儿来闹事的?”

    虽然这些家伙并不认识陆缜,更不知其身份,但却明显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与气场,所以居然都没一个敢放狠话的,只是一个劲地求饶。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皂衣的衙门差役突然快步就奔了过来,一见这边的场面,几人都呆住了,随后,领头之人才大声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竟敢在天子脚下随意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缜闻得此言,怒极反笑:“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人?”

    正当他与这些公差对话时,一名锦袍公子便凑了上来:“几位,我可作证,就是他们突然就从后头赶过来,打伤了这许多人……”

第683章 回家(下)

    见有人肯站出来作证,几名公差更是精神一振,当即抖起了手中铁链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北京城里如此胡作妄为,殴打伤人,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说话间,便欲上前拿人。

    见他们如此行径,几名护卫顿时就恼了,一撸袖子就欲对他们下手。这些人在去山东前可是在京城里没人敢招惹的皇宫侍卫,岂会在乎寻常公差。

    可就在他们将欲动手时,陆缜却先一步迎了上去,似笑非笑道:“是这些人先在本官府门前污言秽语地叫骂不休,你们官府的人又不见出来制止,我才会命人动手……怎么,到了这时候,你们倒是及时出现了?”虽然他脸上还带了些笑意,可目光却是冷冰冰的。

    直到这时候,那几名公差才看出陆缜身份不凡来,语气顿时就是一软:“敢问大人是……”

    “本官陆缜。”陆缜此时应该已不再是山东巡抚了,所以直接报了名字。

    几名公差的脸色再次一变,知道这事不好办了。事实上,正如陆缜刚才所料想的那样,他们这些顺天府的差役早就收了人钱了,所以才会在一干泼皮无赖在陆府门前吵闹时避不出面,直到陆缜他们动手伤人,却又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但即便他们胆子再大,对上如今京城里名头不小,身份也极高的朝廷重臣时,还是不敢放肆的,甚至还有种被人看破真相的慌张,忙不迭就道:“原来是陆大人,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现在明白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陆缜却根本不想与他们多废话,直接指了指还在地上挣扎的那些人问道。

    “这个……”这几位顿时就满脸的纠结,早收了钱的他们,真不好拿人,可他们更惹不起面前这位陆大人哪。别看陆缜现在好像名声极差,在朝堂上更是人人喊打一般,可他终究是朝廷高官,要是他真欲对这几名衙门差役动手,他们是连半点反抗的办法都没有的。

    就在这时,旁边那名锦袍公子又嚷嚷了起来:“各位,他即便是朝廷命官,也不能当街随意打人哪!你们今日要是帮着他颠倒黑白,本公子一定不会干休!家父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呢,陆缜已一步迈到了跟前,目光灼灼然地盯在了他的脸上:“看来,这次的事情你也有份,甚至你就是这事背后的主使之人了吧!”本来这位突然冒出来就显得极其突兀,现在他对众官差说出番威胁的言辞来,就更让陆缜确信其乃幕后主使的身份,不然没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被陆缜这么一逼近了盯着,对方便是一阵紧张,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但口中还是说道:“你……你可不要乱说,我丁玉卿岂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只是语气里却透着些心虚的味道。

    陆缜却根本无意与之分辩,当即一伸手,就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是与不是,去了衙门自有分晓。你跟我去一趟顺天府吧!”说着,便拉了他欲往后走。

    听他这么一说,再加上这一动作,丁玉卿是真个慌了。此事上他就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旦真让人查出来,不单自己,连父亲都会受牵连。但手被陆缜扣住,一时竟挣脱不开,这让他更感惊慌,当即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叫了起来:“你放开我!”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已握成拳头,往陆缜的面门砸来。

    陆缜这几年来并没有把锻炼的事情搁下,哪怕再忙,也会抽早晚锻炼一下,还曾让林烈他们教过自己一些拳脚功夫。虽然这点把式在练家子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对付这么个纨绔公子却是绰绰有余了。见着对方一拳轰来,他只把头一偏,就轻松躲了过去。随即手上一使劲,别转了丁玉卿的整条手臂,让他一声痛呼,身子就跟着往后一转。而后,陆缜又猛地一脚蹴出,正中对方后腰,手一放间,这位便直接一声惨叫,狠狠地扑倒在地。

    这一下,陆缜因为心头一直都存了火气的缘故没有任何留力。这下,丁玉卿可就惨了,不但因这一跌满脸是血,而且右手手臂都折了,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让他只一声惨呼,便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下,不光是那些公差和护卫了,就是陆缜自身也为之愣住。谁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位丁公子的小身板也太孱弱了吧。

    可即便如此,那些公差也不敢对陆缜不敬,反倒因为看到他露的这一手,更多了几分敬畏来。在一番挣扎后,打头之人终于抱拳道:“那小的们这就将人带回去,到时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好,你们是什么衙门的,叫什么名字,此事本官一定会追究到底。”陆缜也从意外中回过神来,点点头道。

    于是乎,在十多名公差的搀扶与押送下,这些个地痞泼皮,以及泼妇们,全都一瘸一拐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一幕落到街边其他行人的眼里,自然是好一阵的惊诧与议论。

    而陆缜,此时根本没心思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直接就来到了自家门前。就在他欲拿起门环时,紧闭的大门就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

    这两日里,陆家上下可没少担惊受怕。

    就在五六天前,不知哪个别有居心的家伙竟在北京城里传开了陆缜离经叛道,导致山东女子全都不守妇道的说辞,随后这把火就直接烧到了陆府门前。

    先是一些不明真相的道学先生和读书人跑到陆家来生事,被管家们软硬兼施地打发之后,居然又引来了好一批地痞无赖来到门前辱骂。他们骂的话语实在难听,甚至都编排起了陆缜两名夫人与其他男人苟合之事来,还说得绘声绘色,引来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看热闹。

    眼见如此,家中奴仆自然大为光火,当即就有人想要冲出门去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不敢再胡说。但这时,楚云容却制止了他们的举动,只让大家守好了家门,不要出去生事。

    她所以如此忍让,只因为知道如今自家夫君在朝中已树立了太多敌人,要是再闹出些打伤人的事情,恐怕会让那些家伙得到更多的把柄。所以哪怕心里很是恼火,她还是忍了下来,同时还不断安抚家中上下。在她想来,只要自家不作理会,这些感到无趣之后自会散去。

    可没想到的是,陆家的忍让反倒助长了那些无赖们的气焰,之后几日里,他们一直都在府门前叫嚷辱骂,就没个消停的意思。楚云容可不知道,这些人完全是被人收买了跑到自家门前生事的,即便她不作回应,人家为了赚钱也会天天跑来。而且,能如此羞辱一个官宦人家,对这些地位卑贱的地痞无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本来,在发现他们总是搅扰不休后,楚云容今日已有了派人去找人帮忙的想法。可还没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呢,突然就有下人急匆匆地赶来禀报,说是门前有人动起了手来,把那些无赖都给打倒了。

    听到这禀报,下人们倒是一阵欢呼,大觉解气,只有楚云容却蹙起了秀眉来:“这别是有人为了陷害我们陆家才做出来的事情吧。”此时,她已经看出此事背后另有文章了。

    不过,很快地,她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因为有下人从门缝里看得分明,竟是自家老爷带人打倒的这群混账东西。

    楚云容一听,就赶紧和云嫣一道带了一双儿女跑到了前院,并让人打开府门迎接老爷。正好,这一下,陆缜走到了门前。

    当府门打开,陆缜他们看到对方时,都显得有些发怔。虽然只隔了几月未见,但因为这次的变故,让他们总觉着时间已过去了许久。

    还是楚云容的反应更快一些,赶紧拉着已经三岁的儿子陆元毅上前,轻轻叫了声陆郎后,便欲行礼,同时还提醒了有些认不出父亲模样的儿子道:“元毅,快叫爹爹呀……”

    陆缜见了,赶紧上前,一把就扶住了妻子,随即弯腰,又把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给抱了起来:“委屈你们了……”

    只一句话,就让楚云容多日来的委屈之情烟消云散:“只要陆郎你平平安安的,我们就不委屈。”

    陆缜温柔一笑,又冲后面不知该不该上前来的云嫣母女一招手:“来,让我看看你们。”

    云嫣这才抱着女儿陆雪婷也走了上来,柔柔地叫了一声陆郎,至于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儿则是完全认不出自己老爹的模样了,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都有些怯生生的。

    陆缜见此,不觉又有些愧疚,是自己久不回来,才会让妻子受这委屈,连儿女都不怎么认得自己了。

    “放心吧,这次我回来后,再不会有人敢让你们受委屈了。”好一阵沉默后,陆缜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两女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们当然是相信自己郎君能力的。但随即,楚云容又有些担心地说道:“可刚才陆郎你在门前当众伤了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办哪?”

    “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了。”陆缜目光里闪过一丝精光回道,但随即又变温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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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4章 朝会激辩(上)

    陆缜终究没有在家里久待,只是和楚云容她们说了一阵话,并解释了一下后,便带人离开了。不过,他还是留下了五名护卫守在家里,如果再有那不开眼的家伙闹到门前来,说不得就得让他们吃些苦头了。

    在住进了驿站后,陆缜又随即命人把相关文书送交到了兵部和吏部衙门,同时还把自己早写好的一份奏疏送去通政司,这样很快皇帝就会知道自己已到京城,自会下旨召见。

    朝廷的反应倒也不慢,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命陆缜入宫见驾的旨意便颁了下来。而这一日,还正好就是大朝会的日子。

    十月二十一这天一大早,天色都还黑着呢,京城街道上已是人流不断,步行的、骑马的、乘车坐轿的……所有人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城的大小官远都得到场,哪怕进不了皇宫,也得在宫门外的广场上候着,直到朝会结束。

    陆缜所乘的马车就混在了这一大批人中间,缓缓向前行进着。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几年来他在山东任官虽然忙碌,却也不用起大早地参加朝会,所以此时精神依然显得有些萎靡。

    不过在车里用了早饭,再走下车,被已经入冬后的寒风一吹,陆缜很快从浑噩中清醒过来。整了下衣袍,正了正头上的官帽,他便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宫门前走去。他知道,今日自己觐见天子一定会遭到不少人的非议与刁难,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半点畏惧退缩的心思。

    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此时聚集在宫门前的朝臣们都各自成群结队地凑在一处,说着些什么。也有那些交情不错的,在经过遇上时互相点头问候几声,倒也显得一团和气。但这种场面随着陆缜的到来却变得诡异起来。

    虽久不在京城官场,但陆缜在朝中的名声可是不小,大家更不会忘了他,见他走来,不少人都为之一呆,有些人更是微微变了脸色。尤其是当陆缜含笑冲几个还算熟悉的同僚点头问候时,这几位虽然也忙拱手回礼,只是转过身来,脸色上却带着几分尴尬来。

    即便这些人的脸皮再厚,可之前还在奏疏上对着陆缜喊打喊杀呢,现在见了他本人,自然显得有些尴尬了。好在随着一路往里走,这种感觉就逐渐减少,那些已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的高官们,显然脸皮早就修炼厚了,即便是不死不休的政敌,表面上都能显得亲密友好。

    很快,陆缜便来到了于谦胡?醯燃该?爻几?埃?诳吹剿?蜃约盒邢吕窭春螅??醯睦狭成喜痪趼冻隽诵牢坑氲s堑纳裆?矗骸盎乩匆埠茫?缃癯?姓?枰?扑寄阏庋?掖蚋页宓娜死醋鲂┦凳隆!?/p>

    “部堂大人谬赞了,下官汗颜。”在公开场合,陆缜和胡?蹩刹换嵋允i?喑疲骸跋衷诔?杏邢窭洗笕撕陀诖笕苏庋?闹辛黜浦?冢?业韧肀膊还?翘??惺露?选!?/p>

    他这话自然不能算错,即便只提了胡?鹾陀谇?饺说拿?郑?渌?艘膊缓帽硎痉炊裕?阋卜追仔ψ鸥胶推鹄础v皇撬?堑男θ堇锏降子卸嗌偈欠19哉嫘牡模?秃懿缓盟盗恕?/p>

    陆缜就这么和几位阁老部堂小声地说着话,虽然他才刚三十出头,但竟无半点违和感。这不光是因为他本来的身份官职就不低,更因几年来在山东巡抚位上的历练,让他身上多了些寻常朝臣所没有的气度与从容。这是久处人上,不用整日卑躬屈膝讨好他人才能修炼出来的气质,也是京官们极难拥有的。

    后方周围的那些官员们见此一幕,都不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来,有嫉妒的,也有担忧的……这个陆缜因被许多人弹劾而由天子宣召入京,照道理他应该诚惶诚恐才是,可今日看来,这位却是没有半点慌乱的表现,难道他早有了对策么?

    陆缜虽然与他们说着些闲话,但依然在留意身边众人审视自己的目光,对此他是相当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而好让自己待会儿面对弹劾质问时不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可突然,他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在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竟有一道是包含了怨毒与仇恨的,就仿佛想把自己直接杀死一般。这让他很有些诧异,照道理即便真成了敌人,恨不能弄死对方,以这些朝臣的修养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直接吧?

    这一想法让陆缜更感好奇,忍不住就转头循着那道杀人般的目光往侧后方望去。而后,便看到了一名五十来岁的绯袍官员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即便被发现了,他也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甚至恨意更甚。

    这人是谁?我不记得曾与他结下过什么怨仇哪,莫非是与杭州那边因走私勾结海盗而被定罪抄斩的商人有关?心里转着念头,陆缜刚欲向人打听这人的身份,一声钟声突然从宫内响起,让正自说话的众人都齐齐闭了嘴,同时原先杂乱的人群也迅速按文武官职迅速分作了两排。

    钟声一起,就代表着宫门将开,群臣就要入宫参加朝会了。打从这时候开始,就会有风纪御史在旁盯着,只要有任何违规的举动,他们都会加以弹劾,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当宫门缓缓开启时,两列队伍已经变得肃静而整齐,随后默然无声地进了皇宫。

    今日的这场大朝会看着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君臣,甚至连奏对的事情都和几日前谈到的没有太大差别。无非就是哪个衙门最近处理了什么事,哪个地方出了什么灾难,需要朝廷减免当地的税赋或是派人过去赈灾……

    一条条地说下来,不光是皇帝,就是下头的群臣都从心里感到一阵厌倦。但这又是朝廷中必不可少的事情,所以大家只能强打着精神慢慢应付着。

    直到这些其实早就定下的大小政事全都说过,群臣都静默下来后,皇帝才正了正身子,扫了一眼下方后问道:“陆卿今日可参加朝会了么?”

    这话一出,知道陆缜到来的一干官员的精神也是一振,知道今日的重头戏终于要上演了。有几个,身子更是微微往前一倾,似乎做好了随时站出来说话的准备。

    陆缜立刻应从臣班里走了出来,照足了规矩先给皇帝行下了大礼:“臣兵部侍郎,山东巡抚陆缜拜见陛下,万岁万万岁……臣于十七日抵京,因奉诏,才在今日入宫见驾交旨!”

    “陆卿平身。”朱祁钰见他依然如以前般对自己礼敬有加,脸上更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你在山东所做的一切事情,立下的那些功劳,朕知道,朝中百官也都知道。这几年里,确实是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陛下如此夸赞,臣委实愧不敢当。臣以为,在山东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人臣者该当做的事情。臣相信,即便陛下换了别人去做山东巡抚,去主持开海之事,他也会如臣一般尽心竭力,把差事给办好的。”陆缜忙低头抱拳谦虚地说了一句。

    这话说得不光让天子感到满意,那些大臣也有不少点头的。胡?踉蛐牢康孛?讼伦约旱暮?耄骸罢飧鲅??诙嗄甑墓俪【??笾沼诔沙ち耍?辉偃缫酝?惴婷1下叮?菀椎米锶肆恕!?/p>

    不过他并没有能够高兴太久,随着朱祁钰与陆缜一问一答,把这些年里山东开海经过简略说出后,不少官员已然蠢蠢欲动。本来这些人就一直在拿各种说辞弹劾陆缜,现在他本人到了,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就在君臣奏对稍告一段落时,一名官员已迅速闪了出来:“禀陛下,臣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郑华春有本奏!”

    听到这话,众臣都了然地一动,皇帝也迅速皱起了眉头来。之前引发群臣弹劾攻讦陆缜的就是此人,现在他突然在朝会上站出来,其目的是什么自然不用说了。

    但郑华春身为御史自然有奏事的权力,哪怕是皇帝也不好否定这一请求,所以朱祁钰只能在一阵纠结后,点头道:“准奏!”

    “臣要弹劾山东巡抚陆缜在地方多行恶政,以至于山东当地民风沦丧,官府失德!”郑华春当即大声念出了自己手里奏疏内容:“其罪共有四条鼓励从商,本末倒置,致使山东田地荒芜,其罪一也;妄动刀兵,不经请示朝廷而随意杀俘,其罪二也;为求利益,而使女子外出做工,导致伦常尽丧,其罪三也;贪婪无度,任用亲近之人出海贸易,视朝廷之利为私利,其罪四也!陛下,此四项罪名尽皆属实,罪大恶极,若不能严惩,则朝廷威严不保,天下臣民生疑虑之心,还望陛下以天下社稷为念,严惩陆缜,以正人心,安黎民!”说着,他已跪倒在地,并将手中弹劾陆缜的奏疏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第685章 朝会激辩(中)

    饶是陆缜心里已有了准备,可在听了郑华春这一番逐条列举他罪行的弹劾后,还是感到了一阵震惊与错愕,竟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要知道即便是弹劾,也有强弱之别,而像这样郑重其事,例数诸多罪名的弹劾方法,已是最严重的那一类了。在大明历史上,举凡遭受这样严重弹劾的,多半是那等误国误民,大奸大恶之徒,比如当时已经死了的王振,再比如之后的刘瑾、严嵩、魏忠贤!

    这一个个名字背后意味着什么,陆缜是心知肚明的。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在别人眼里变作这等十恶不赦之权奸。而且,这也意味着对方与自己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就是高坐上头的天子,此时也是一脸的惊诧,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了。尤其是当又有好几名臣子站出来声援郑华春后,情况就变得越发微妙起来,让朱祁钰就算想维护陆缜都感到有些难办。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些后悔之前接受胡?醯慕t榘崖界歉?骰鼐┏橇耍??蝗唬?虑橐膊恢劣谀值萌绱瞬豢墒帐暗牡夭健:迷冢?芸斓兀?陀腥苏境隼次私馕А?/p>

    在许多官员等着看好戏时,一名同样只着青色官服的官员大步走了出来,弯腰行礼道:“陛下,臣以为郑华春这番弹劾的言辞大有不妥。这些所谓的罪名多是空谈,并无实证,实在不能以此定我朝中重臣之罪!”

    这话一出,让朱祁钰和陆缜一君一臣原来高高悬起的心稍稍一安,总算事情还没有失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而后者在转头看向为自己说话之人时,却是一怔,这位自己竟全不认识,更没有任何交情了。

    不过周围还是有许多人迅速认出了他的身份,此人乃是兵部一名员外郎,名叫陈远晨,虽然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却深得于谦的重用,甚至都有几分当初陆缜的影子了。

    在认出其身份后,大家也就明白他为何会站出来为陆缜说话了。不少人都把目光落向了前头站立的于谦身上,有他护着,今日想对付陆缜怕是有些难了。

    但这只是旁观者的想法,郑华春他们既然都站出来了,自然不会就此罢手,当即就道:“陈大人此言谬矣,我等所列举的几项罪名,件件都是有事实为证的。他坚持开海,而让山东之民尽数逐利而让田园荒芜是实,让女子为工,以至出现通奸杀夫的丑案更是早报到了朝廷中的,难道这些还不足以定他之罪么?”

    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顿时又一次获得众人的一阵附和。而陈远晨,因为是仓促出来为陆缜声辩的,故而就显得有些应对不来了。

    而且,这些话还赢得了不少官员的支持,华夏民族向来重农轻商,很多人都认为陆缜在山东的种种做法有本末倒置的感觉,此时被人点出,自然有人要大点其头,就差再站出来支持郑华春他们了。

    就当局势已呈现一面倒的时候,陆缜终于开口了。在度过了一开始的错愕后,他已定下了心神,即便对方摆出了这么副喊打喊杀,不死不休的场面来,事情其实也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自己能把他们的说法驳倒,所谓的罪名自然就不能成立了。

    而论雄辩之才,他陆缜还是有些信心的。数年前,当他还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根无底的七品县令时,都敢在朝会上突然倒戈坏了王振的全盘大计,今日身份已显著提高的自己还能被他们难倒不成?

    “还请陛下容臣自辩几句,也好减轻众位大人对臣,对整个开海之事的误解。”不过在此之前,陆缜却得先征得天子的允许。

    朱祁钰正感为难呢,见陆缜要亲自出手,当然没有不允的道理,连忙点头道:“陆卿但说无妨!”

    陆缜这才转过身来,目光从这些弹劾自己的言官面上一扫而过。虽然只是一接触的瞬间,但几名言官还是感到了一阵紧张,强大的压迫力就这么直接逼了过来。

    这些年的官场历练,尤其是身在山东时杀伐决断的经历,让陆缜身上已有了上位者的气度与气势。都不用如何作势,就能让寻常小官生出畏惧之心来了。

    在先从气势上压住了这几位后,他才最终把目光落定在郑华春的脸上:“郑御史刚才弹劾本官的四条罪名,确实极重,若是落实了,别说是我,就是当朝阁老尚书,怕也是承担不起的。但是,这几项罪名却根本是因为误解了本官在山东的种种举措才会得出,所以本官在此是绝不会承认罪名的。”

    “陆大人,这些可都是事实俱在的罪名,可容不得你巧言令色地加以狡辩!”郑华春倒也有些胆色,又或者说是彻底豁出去了,听了陆缜的话后,当即**地回了一句,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事实俱在么?那本官倒是要和你好好地说道说道了。”陆缜并没有因为对方强硬而无礼的态度感到不满,脸上反倒挂上了一丝微笑来:“你弹劾中所提到的第一条,说本官鼓励开海,导致百姓多去行商而使田园荒芜,是本末倒置?”

    “就是如此,难道我还冤枉了大人不成?”这些都是他们精心准备的东西,郑华春自然很有信心。

    “当然不对。”陆缜却毫不犹豫地否定道:“且不论农为本,商为末的说法到底对不对,就说我山东的情况吧。不错,百姓确实因为参与到开海相关之事里能获取更多的好处而放弃了耕种之事,但有一点你却疏忽,或是刻意回避了,那就是这些参与到开海一事里来的农民多半是没有田地的。他们以前不过是迫于生计,才不得不为当地的地主豪强耕种土地,而辛苦一年下来,所获取的也就只能是勉强填饱肚子而已。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们自然会懂得如何取舍。而那些拥有自己田地的百姓,根本就没有弃农经商,这是本官早就调查明白的。不知对此,你有何看法?难道那些没有土地的百姓就该为了你口中的什么农本大事而牺牲自己么?

    “而本官鼓励人们做工经商,除了可以让朝廷因此获取利益之外,也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加富足一些。当然,这也有受损的,那就是那些之前不断通过手段兼并田地的地主豪强们。但朝廷可不能只为他们说话吧?不知郑大人以为如何?”

    这番话很有些冲击大家思想的意思,不光郑华春,在场的君臣都短暂地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对如今各地土地兼并一事,其实所有人都已有所了解,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其实也是千百年来,中原王朝一直都会遇到,却又解决不了的顽疾。

    而现在,陆缜居然拿出了这么一个釜底抽薪般的方法来针对他们,这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了。既能让朝廷和百姓获利,说不定还能遏制一下渐成气候的土地兼并问题呢。

    面对这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的说法,郑华春是彻底没辙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阴着张脸,不作反应。

    陆缜见了,又是一笑:“看来这一条是作不得数了。那就来看看你提到的第二条吧。擅动刀兵,以及杀俘!”

    “不错。这一条陆大人你总不好否认了吧?”郑华春无法在前一条上多作纠缠,就立刻顺着陆缜的意思说道。

    “不知郑御史你可知道一省巡抚有何职权么?”陆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

    不等对方作答,陆缜已直接说道:“巡抚,乃是代天子巡狩地方的钦差官员,举凡民政军务,都有便宜从事与过问的权力。本官乃是山东巡抚,自然就有权调动本省兵马出战。何况,我们讨伐的都是曾戕害过我山东百姓的乱贼,无论是太行山上的山贼,还是藏于海上的海盗,都是他们先犯了我大明律法,才会遭到官军的围剿灭杀!”

    “那俘虏呢?既然已经将人捉拿,却几次杀俘,陆大人此举可实在太有伤天和,毁我大明声名了!”郑华春连忙抓住最后一点做着最后的挣扎道。

    陆缜却冷笑道:“都说有些人读书容易把脑子读迂了,本官原先还不信,今日听了你郑御史的话,总算是信了。”

    “你……”郑华春气得脸色一白,只是碍于对方身份,才不好翻脸发作,但气息却有些急促起来。

    陆缜又道:“你只知照本宣科地说什么不得杀俘,却压根没有想过一点,他们算是俘虏么?这些人都是犯下大罪的犯人。本身就是我大明的子民。既然如此,本官身为山东巡抚,自然就有权为安民心,定法纪而将他们斩首示众!又或者,在郑大人你的眼里,那些地方都不再是我大明所有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已有些不怀好意地眯了起来。

第686章 朝会激辩(下)

    郑华春当然不可能糊涂到踩这个陷阱,但一时又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言语来进行反驳,只能沉默以对。同时,惊觉情况有些不妙的他额头已生出了几许汗水来,这个陆缜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难缠得多了。

    见他不开口,陆缜脸上玩味的笑容越发的盛了起来,趁胜追击道:“郑大人你身为都察院山东道御史,难道只看着官员却不关注民间疾苦么?你可知道,两方贼人在本官派兵剿除之前曾杀害了我多少无辜百姓?到如今,山东境内还有许多人家戴着孝呢。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民做主,居然在此大言不惭的跟本官说什么杀俘,难道是和那些贼人是同属一窝么?”

    这话可就更严重了,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指摘。若是真被人认定了他与那些贼匪有什么勾结,即便朝中君臣不信,百姓们也会将其视为仇寇,那他今后的前程可就彻底完了。明白这一点的郑华春是真个急了,赶紧分辨道:“我自然不可能和贼寇有什么关联,这……只是一时失察,方才说错了话……”事到如今,他只有承认自己弹劾的说法有误了。

    见此情形,那些声援他的同僚们再次变色,看向陆缜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此人口舌如此便给,实在不好对付哪,必须从别处入手才成,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可他们一时之间又怎么可能拿出应对方略来,还在心里转着念头呢,这边陆缜已经继续把话题往下引了:“再来看看你提到的第三条罪状,所谓的女子杀夫,伤风败俗……”

    “这你总不好狡辩了吧?难道陆大人觉着那女子杀死丈夫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成?”心慌之下,为了在气势上不弱于对方,郑华春只能揪住一点加以针对了,甚至连语气也变得有些蛮横了。

    “通奸杀夫一事,在本官看来也是罪大恶极的。所以早在查明真相之后,我便已令人将之明正典刑了。”陆缜肃然道:“但是,郑大人,还有朝中某些大人以此个例来非议我山东整个开海之事就实在有些欲加之罪了。

    “各位大人,我就问一句,这天下两京一十三省,除了山东之外,就没有其他地方的百姓作奸犯科,干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举动来了?若是有谁能作此保证的,我陆缜甘愿受朝廷严惩,罢免我的一切官职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说完这话,陆缜昂首而立,目光已再次从那些弹劾者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这话,让一众官员都发出了骚动,但无论是那些被他扫视的,还是藏于臣班里的官员,全无一个敢站出来做此保证。这可不是说说便可以的,天下这么大,谁知道会不会在哪里发生更恶劣的案子?

    陆缜在等了有一阵后,方才说道:“如此看来,大家都相信别处也可能出现这等恶性案件了?既然如此,为何却要拿此案来反对抨击我山东开海之事?你们总不能把这些不守妇道的女子犯事都归咎到开海影响上吧?”

    说着,他又似笑非笑地看了郑华春一眼:“郑大人,要是今后某一日你府上的某位夫人也干出了与人私通之事,难道是因为她也去了工坊做工么?”

    “你……”郑华春全没想到陆缜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浑身打颤:“简直有辱斯文!”

    群臣见他这么说话,在好笑之余也都纷纷皱起了眉头。就是皇帝,此时也只能出言呵斥:“陆卿,这等话可不能乱讲,你可是朝廷命官!”

    “臣知罪,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确实粗俗了些。”陆缜忙低头认错,还装模作样地冲郑华春一拱手:“还望郑大人莫要见怪才好。”

    郑华春气得满面铁青,一时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恨恨地盯着陆缜。不过却有人帮他说话了:“陆大人,你这番言辞虽然看似在理,但有一点却是无可否认的,那就是在你山东女子多有抛头露面,去工坊做工之举,这可于礼不合了!”

    陆缜嘿地一笑:“这位大人说得倒是大义凛然,可本官要问你一句,我大明律法中可有哪一条规定了女子就不能外出做工的?”

    这自然是没有的,对方也为之语塞而说不出话了。陆缜见此,又加了一句:“即便是四书五经,各类经典里,怕也找不出圣人有言女子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只要外出做工就是于礼不合吧?却不知这位大人你这番言论又从何而来?”

    顿时间,太和门前的一干君臣都愣住了。有那博学强识的在心里默想,却还真找不出哪本经典里有提到过不准女子外出做工呢,至于其他人,就更说不出门道来了。

    陆缜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他很清楚,所谓的三从四德之类的说法,其实不过是民间自发形成的规矩,还没高大上到能被记录在经书中的地步。虽然因为男权社会的关系,这些东西是完全被人所接受与普及,并被视作道德标准,但真硬要从书本中寻找出处,可就千难万难了。

    当然,在民间说不定还真有相关的教条被写成书,但这些糟粕是不可能登大雅之堂而被朝廷官员所认可的。所以今日他这番言辞,是很难被人辩驳了。

    看大家久久都没有开口,陆缜才又说道:“所以说只要有机会,女子外出做工其实也是可以的。不然,奶妈、仆妇之类也不得有了!”

    说着,他又上前一步,冲朱祁钰道:“陛下,其实在臣看来,这案子里的女子纵然死不足惜,但却也有值得可怜的地方。正是因为她家中原先贫穷,才使其缺少了廉耻之心,以致做下此等大错之事。可要是家中富足,这等问题便少了许多。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臣让山东开海,让百姓有更多赚钱的机会,为的正是如此!还望陛下明鉴!”

    好嘛,他这一回不但为自己开脱,还把在做的事情拔高到了道德的高点,这让现场群臣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了。

    就是朱祁钰,也是在一阵迟疑后,方才点头:“陆卿说的是,地方富足,百姓才能恪守礼节!”

    这话一出,即便有那想反驳的官员,也得在心里掂量一下后果了,何况此刻还没人能拿出适合的说辞来反驳陆缜的这套理论呢。

    眼见他已稳占上风,郑华春是真个急了。他冒着不小的风险,宁可做那出头鸟,在明知天子不喜的情况下还当众弹劾陆缜为的就是能成功把对方定罪。可现在,陆缜居然在一番说辞下把自己辛苦想出的罪名一一驳倒,这结果他是万难接受的。

    可在陆缜的一番辩驳下,前三条罪名已然彻底无效,所以他只有抓住最后一条做文章了:“陆大人,即便你说得再多,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你在开海一事上获取了诸多好处。尤其是你重用私人,让你族人陆仁嘉参与到出海贸易中去,从而与民争利,这一点你总无法狡辩了吧?”

    大明官场上的争斗,最直接的手段自然就是从对方政见和政策加以反对和批驳,可要是真拿对方没了办法,从私德入手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毕竟,在这个德在才上的年代里,有些虚无的德行是最难让人把握的东西了。

    现在,从开海相关事情里已经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的郑华春也只能揪住这一点不放了。他甚至都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当时为了把陆缜的罪名往重了说,也把这条给加了进去,不然今日还真不好拿此说事了。

    而陆缜,此时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看来那些想对付自己的家伙是真花了不少的心思,连陆仁嘉与自己的关系都摸清楚了。

    而见他突然变色,郑华春的精神更是一振:“陆大人,纵然你刚才说的再多,也难掩盖你开始多怀私心的问题。你总不能否认他与你之间的关系吧?”

    “陆卿,对此你有何说法?”就是皇帝,这时也略有些动容了。刚才听郑华春说到第四条时,他还不是太当回事。但现在,想法又有些不一样了。

    为人君者,最忌惮的就是臣下在有些事情上瞒着自己,在打着为君分忧的大旗的同时做着自私自利的勾当。一直以来,朱祁钰都把陆缜视作与自己最是贴心的臣子,要是他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对皇帝的打击也是相当之大。所以他亟须要听陆缜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禀陛下,郑华春他所说确实,那陆仁嘉确是臣之族叔!”陆缜没有犹豫,很快就点头认了下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再次齐齐变色。当然,多半是喜悦与兴奋,觉着这下陆缜一定难逃惩治了,而本来站在他这边的陈远晨这样的人,则是一脸的担忧。

    至于天子,此时却完全呆住了,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怀疑,甚至还多了几分的伤感……

第687章 文争之后有武斗(上)

    在朱祁钰还是藩王时,就曾听皇兄说起过身在绝顶处帝王的孤寂,孤家寡人可不是说说而已,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真正跟自己说实话的,所有人都在跟自己演戏。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一点,朱祁镇才会对王振信任有加,因为只有王振是真正对自己言听计从,不会欺骗自己的当然,他的这一想法到最后证明也完全是错误的。

    几年皇帝做下来,朱祁钰也明显感受到了这种孤家寡人的滋味儿,他也越来越是寂寞,越来越觉着群臣与自己距离再不断地疏远。唯一让他还能生出一丝暖意来的,就只有那个几年帮助自己,之后有不断为自己分忧解难的陆缜了。

    可今日,这个自己最信任的臣子陆缜,居然也承认他背着自己做着中饱私囊的事情!这一事对朱祁钰的打击实在太大,竟让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了,只能愣愣看着,满脸的诧异与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不是陆缜贪钱,而是瞒着自己贪钱。

    于谦等人也满是意外地看着说出这番话来的陆缜,难道他真个是为了谋求利益才一力坚持开海的么?可多年的相处下来,他怎么看都不是这样的人啊……

    当然,更多的人是感到一阵幸灾乐祸,觉着陆缜这是太大意了,居然把实情给道了出来。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再想保他,怕也难开这个口了吧。

    在无数人或喜或忧目光的注视下,陆缜再次深施一礼:“陛下,臣还有话要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多前臣向陛下求助一事么?”

    “嗯?”皇帝微一愣,下意识地一点头:“朕自然是记得的,当时因为许多人都不看好出海贸易,再加上朝野有太多人表示反对,所以你在回京时曾向朕求助,朕当时也从内库里拨出了一些库藏与你售往他国。”

    “陛下对臣之恩德,臣纵然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陆缜趁机道了一句,这让皇帝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而后又继续道:“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可即便陛下肯帮臣,但准备的货物却依然不足,所以臣才会想起了向我这位族叔陆仁嘉求助。而他,在知道这是朝廷要事后,二话不说,就把原先的生意都抛到了一旁,毅然决然地把所有身家都拿出来,从江南等地购入了丝绸、茶叶、瓷器等物运去山东。正是因为有他的慷慨解囊,这首次出海的货物才勉强够用,这才有了最终的大赚一笔。

    “陛下,在臣最感到为难,也是开海贸易最困难的时候,是陆仁嘉他不顾风险出资相助,难道臣在事成之后,就因为他与我之间的叔侄关系就要将他从这海上贸易一事中排除出去么?这么做,臣固然是博得了一个清廉正直的虚名,可对我那族叔可就太不公平了!臣不想做这么个沽名钓誉之人,所以才让他继续参与到出海贸易一事上来。但臣敢保证,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出海贸易的商人,我都一视同仁,断没有亲疏之分,臣更不敢因私忘公,还忘陛下明鉴!”说话间,他已再度跪了下来。

    随着这番解释下来,皇帝脸上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原来陆缜并没有在此事上怀有私心,他所以不提,不但不是因为有私,而是因为太过无私。因为他心中无愧,压根就没把他那族叔区别看待,所以才没有报与朝廷。

    在明白这一点后,朱祁钰心里甚至都生出了一丝愧疚来。自己怎么就会怀疑陆缜这个忠臣别有用心呢?他赶紧就把手一抬:“陆卿快请起来,此事朕自然是信你的,你做的并无不妥,不但无罪反倒有功了。不但有功,就是你那族叔,叫什么来着,对,叫陆仁嘉的,也有功于朝廷!”

    “谢陛下体恤下情,臣感激不尽!”陆缜忙又称了声谢,这才站起了身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招以退为进,先抑后扬是成功了。而且,还有意外收获,有了皇帝这一句赞赏,即便自己不在山东,陆仁嘉也足以把生意做好了。

    他是安全了,郑华春那边可就有些慌了:“陛下……”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四条弹劾陆缜的罪名,居然被他一一反驳,却该如何是好?

    皇帝当即就瞪了郑华春一眼:“郑华春,你身为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在弹劾官员时也不能随意编排了罪名哪,你这样若是冤枉了忠良之士,却与当初的厂卫有何区别,又将置朕于何地?”

    这话已是极重,就差说他是在欺君了。明白这点的郑华春更是脸色苍白,当即就跪了下来:“臣知错,臣当时只是看到了陆大人的几项罪名,这才……”

    “罢了,朕不会因此就责怪你什么,只望你今后行事能稳重些,切莫再如此操切莽撞了!”皇帝一摆手,根本就不想听他多作解释,不过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郑华春也是身子剧颤,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竟都站不起身来了。别看皇帝没有问他的罪,但光那两句评语,就几乎断送了他的前程。

    行事操切而不够稳重,这可是当官的大忌,当一个人被贴上这么一个标签后,今后在官场上将寸步难行,再不会有上司赏识他,终其一生,也就是一个最底层的御史而已了。

    要知道,那些当言官御史的官员所以甘于在这个没有半点油水的位置上做官,所图的一是名,二就是以此为晋身之阶了。因为弹劾而声名鹊起,随后被提拔入重要衙门的人可着实不少。郑华春这次如此卖力地弹劾陆缜,为的也正是这个,可现在,却换来了这么个结果,如何能不让他感到绝望呢?

    不过,在场的这些官员可不会去在意他一个小小御史的心理,他们在意的反倒是陆缜。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些事情,不少官员就是因为和陆缜为敌,最终才落得个黯然离场的结果。想不到几年过去了,陆缜的战斗力是半点都没有减弱哪。

    这让不少原先参与了弹劾他的队伍,但今日却未出面的官员暗自庆幸起来。同时,他们也拿定了主意,既然人都调回京城了,自己就不要再追着不放了,不然后果可不好说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有一人不想就这么放过了陆缜。就在陆缜再次行礼,打算退回去时,他便大步走了出来:“陛下,臣礼部侍郎丁宗恕有事启奏。”

    “丁卿请说。”虽然感到了一些奇怪,但皇帝还是点头道。

    “臣也要弹劾原山东巡抚陆缜。”丁宗恕看了一眼陆缜后,一字字地说道。

    群臣再度露出了异样之色,而皇帝也是一脸的不解:“丁卿你又因何事要弹劾他啊?”

    “臣要弹劾陆缜他在此番进京之后胡作妄为,违反朝廷律令!”

    “此话怎讲?”

    “陆大人,本官问你,就在几日前你刚奉旨回京时,可曾去了位于西直门附近的自家宅邸?可曾让手下在那里伤了好些百姓无辜?”丁宗恕转过头来,看向陆缜问道。

    陆缜回望向他,眉头渐渐就挑了起来。他认出来了,这位正是刚才在宫门前对自己仇视相向之人。当时,他还奇怪对方为何拿这等充满了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呢,即便因为看不惯自己开海之举,也该只是公愤而已,还到不了如此刻骨仇恨的地步才对。

    可现在,听了对方自报姓名后,陆缜迅速就明白了过来,问题的关键只在对方的姓氏上他姓丁!而就在几日前,在自家门前,他便打伤过一个叫丁玉卿的青年,只看相貌,便可推出这位丁侍郎应该就是丁公子的父亲了。

    陆缜的推断完全正确,丁宗恕正是丁玉卿的父亲。而且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向来就宝贝得不行,打小就甚是宠溺,不敢让他受半点委屈。正因如此,为人一向古板的丁侍郎家的公子才看着像个纨绔公子。

    不过丁玉卿有一桩还是不错的,那就是孝顺。前段日子,因为父亲老在家里念叨着陆缜开海有多么多么的不是,便让丁公子将之记在了心上。于是,在某日里,他就想出了花钱让城中无赖泼妇之类的跑去陆家门前闹事,为的就是给自己老爹出口恶气。

    可没想到,他这一做法却给自身带来了大-麻烦,居然被回到京城的陆缜当场拿住,不但把那些闹事的地痞都给严惩了一番,还出手断了他的一条胳膊,又踢得他受伤不轻。

    当丁宗恕看到重伤的儿子时,心里对陆缜的怒火自然是到达了顶点。如果以前为了公事他还能保持理智的话,这次为了儿子,他是全然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对错了。

    今日的丁侍郎只是一个想为儿子报仇的父亲,哪怕陆缜此时气势正盛,他也毫不惧怕,当即就跳出来进行弹劾!

第688章 文争之后有武斗(下)

    既然已猜出了丁宗恕与丁玉卿的关系,陆缜心中自然生出了几许警惕来。但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一问题时,他还是据实答道:“不错,本官当日确实去了那里,也让手下教训了一些乱纪的地痞无赖!”此事可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他自然不会撒谎否认。

    丁宗恕一听,当即眼中就几乎喷出了火来,立刻冲天子道:“陛下,臣要参陆缜两条罪状。其一,身为钦差,在回京之后却不顾朝廷法度先回家中,恐有不臣之心;其二,便是纵然手下仗势欺人,竟打伤了许多无辜。还望陛下严惩此獠,以正王法!”

    这话一出,原先已然安静下来的官员们再度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别看这两条罪名其实不大,可真要追究的话,也够陆缜喝上一壶的。尤其是前者,若当了真,罪名可是不轻。至于后者,对官员的名声也有极大的影响。

    皇帝也有些意外地看了陆缜一眼:“陆卿,你真如丁卿所言,做了这等事情?”有了刚才的经验,这回他倒没有立刻动怒。

    陆缜看了丁宗恕一眼,这才说道:“回陛下,当日臣确实去了西直门一带,那里也确实是臣的家门。不过,当时臣之所以前往那里,却不是为了回家……”

    “不是为了回家?本官怎么听说之后你还进了家门,和家里人聚了一阵呢?”丁宗恕当即就反驳道。

    “丁大人你这话可大有问题,难道我就不能恰好路过西直门么?莫非在你看来,任何一个去西直门附近之人都是去寒舍的么?”

    “巧言令色,那你说你去那儿是做什么的?之后又为何进了家门?”

    “陛下,臣当日本是打算在进京后便直接来宫里求见的。”陆缜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说道,“至于原因,确实有些不该。臣在山东多日,甚是思念家中妻儿,所以在回到京城后,就想尽快回家。只因身为钦差,必须觐见陛下后才能交去差事,故而才急着直奔皇宫。臣确实有错,还望陛下责罚。”

    因为有几年前他擅自从山东赶回京城的事情在先,所以倒也信了他的说辞,只是摇头道:“陆卿,你这也太性急了些。只是后来,你又为何不曾来宫里呢?”

    “只因臣在自家门前遇到了一场变故。”陆缜忙解释道:“陛下,臣当时确实有些不该,思念之下,便让马车绕到了家门前,本意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可不料,却发现我门前竟聚集了大批地痞无赖,正堵着门地辱骂不休,甚至有那胆大妄为的还不断踢打大门。

    “臣虽只是区区侍郎,终究也代表着朝廷体面,他们如此行径实在有辱朝廷尊严。再加上,当时臣府上只有妻儿妇孺,见他们受人欺侮,臣身为男子,作为一家之主如何能够忍得,所以便立刻命人上前阻止惩治!不过,因为他们动手稍重了些,这才伤了不少人。却不想,臣这保家之举,居然就被丁大人视作欺压无辜百姓的恶行了。不过这些无赖臣已交给了随后赶到的顺天府的公差,只是臣有一点不明,之前臣家中被这些无赖骚扰时,满城公人都不见踪影,可臣一出手教训他们,这些人就都及时赶到了。这事委实有些古怪。

    “还有,因为这一耽搁,臣发现已来不及在宫门落锁之前赶来觐见陛下,这才只好前往馆驿中住了下来,再上疏请见陛下。这便是当日之事的前后因果,还望陛下明查。”

    皇帝听完这番讲述后,面色顿时一沉:“顺天府尹何在?”

    随即,就有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面色惶恐地走了出来:“臣在。”

    “陆卿所言可是实情么?那些无赖可还在你府衙之中?”

    “回陛下,确有这么回事……”这位可不敢当了天子和满朝官员的面前撒谎,当即点头道:“那些地痞也都还被关在牢房之中……”

    “那朕倒要问一问你了,陆卿提到的这一疑问你该怎么解释?为何堂堂朝廷重臣的府邸遭人围攻骚扰却不见你顺天府的人过去拿人?”皇帝阴沉着脸,语气里也颇为不善。

    不光是天子,就是一些刚听说此事的官员,无论与陆缜有没有交情,这时候也显得有些恼怒。这等事情若是开了先河,那他们和家人的安全也将没有保障了。

    “臣……臣只是……”顺天府尹满脸的惶恐,在跪下之后,竟有些拿不出理由来了。支吾了半天,又忍不住拿眼睛瞄向一旁的丁宗恕,似乎是在向他求情。

    丁宗恕的心里猛就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天子跟前的礼仪了,当即道:“陆缜,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伤的可不只有那些地痞,你还下狠手伤了一个无辜之人!陛下,即便他陆缜是朝中重臣,也不能无故伤人哪!”

    虽然觉着丁宗恕突然转移话题的作法有些古怪,天子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看向陆缜:“陆卿,此事你可有什么说法么?”

    陆缜看了依旧恶狠狠盯向自己的丁宗恕一眼,稍稍皱了下眉头后,方才道:“丁大人指的,应该是由本官亲自下手打伤的那个青年公子吧?”

    听他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一点,丁宗恕眼中的恨意更甚。只看他的神色,要不是身在朝堂之上,恐怕都要直接扑上来和陆缜动手了。

    不单是丁侍郎,皇帝和其他官员在听他这么说来后,也都把异样目光落了上来,其中充满了疑问。陆缜坦然承受着这些人猜忌的目光,又瞥了一眼身旁的丁宗恕道:“陛下,臣确实是亲手打了人,而且还打折了他的一条胳膊。但臣是因为愤怒才这么做的,只因那时臣已知道他便是指使那些无赖欺辱臣家人的罪魁祸首。臣知道因一时之气不顾身份就打伤人确实不对,但臣并不后悔。若陛下要因此责罚于臣,臣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说着,陆缜一撩袍襟,再次跪了下去。

    周围官员又是一阵哗然,而丁宗恕是彻底怒了,当即冲陆缜喝道:“你撒谎,他根本就与此事无关……”

    “此人是不是与此事有关你丁大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反正顺天府里还有这许多人关押着呢,只要派人过去审问一下便可知道真相了。反正我已知道他叫丁玉卿了,他就别想脱身……”说到这儿,陆缜突地一愣,若有所悟地看着跟前脸色越发阴沉的丁宗恕:“他也姓丁,莫非此人与丁侍郎你关系匪浅,所以你才会向陛下弹劾于我?”

    “你放屁……”情急之下,丁宗恕都骂出了脏话来,但他的这一表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而且,满朝官员里,还是有不少对他有所了解的,也知道他确实有个独子名叫丁玉卿……

    皇帝看向丁宗恕的眼神也显得有些不善了:“丁卿,那丁玉卿果然是你儿子么?”

    “陛下……臣……”丁宗恕这时才稍稍冷静了些,发现事情很是不妙,到了快要失控的地步,竟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趁着他词穷的当口,陆缜再度开口:“陛下,臣在命手下教训那些地痞时,他们就曾口出狂言,说是自家是奉了丁公子之命才来我家门前放肆。所以当之后那丁玉卿突然报出姓名时,臣才一怒动手,打伤了他。

    “这几日里,臣一直都有个疑问,为何那丁公子敢做这些,为何满京城的几处治安衙门居然对此事不闻不问,放任他们胡作非为。现在,臣已经明白了,这完全是因为那幕后指使他们的丁公子就是丁侍郎的至亲之人。因为他们忌惮丁侍郎的身份,所以才当作完全不知此事。还望陛下为臣主持公道哪!”

    这番分析那是相当在理的,天子立刻就信了六七成。随即,便再度把目光落向了那可怜的顺天府尹:“李堂,你说,是不是就像陆卿所言一般?那丁玉卿现在何处?”

    “陛下……臣……”李知府满脸纠结,但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却又不敢再维护丁宗恕了,只得老实答道:“臣该死,臣不该因为有所顾虑就放任那些地痞乱来的,还望陛下恕罪哪!”

    他一说这话,所有人都清楚了,事情确实就如陆缜推断的那样。顿时间,无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丁宗恕的身上鄙夷、疑惑、痛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天子,也是一脸的意外,随后脸色变得铁青:“丁宗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要你给一个交代!还有那丁玉卿,居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一定要严惩,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而这一刻,丁宗恕是彻底愣在了当场,完全没有了反应。他整张脸就跟画了油彩似的,几番变化,终于,在脸色一阵扭曲之后,他突然就尖叫一声:“陆缜,老夫与你拼了!”说话的同时,他已箕张双手,十指如钩,恶狠狠地就冲陆缜扑了过来……

    在辩说不过陆缜的情况下,堂堂礼部侍郎竟恼羞成怒地动起了武来……

第689章 依然是只刺猬

    身为礼部侍郎,丁宗恕一向循礼守旧,最看不得有人破坏了规矩,或许唯一让他没有办法的,就只有丁玉卿这个独子了。

    正因为如此,他对一力宣扬开海,后来更是打破礼教大防,让山东女子抛头露面做工的陆缜是深恶痛绝。他不但在衙门里数说其罪行,请交好的同僚上疏弹劾陆缜的种种罪行,就是在家里,也总当了儿子的面加以批判,直说陆缜之祸甚至要比当初的王振更烈,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成天下之大患。

    正因听多了父亲对陆缜的种种不满,让丁玉卿对其也生出了憎恶之心。虽然他是个纨绔,却也想着替父分忧。所以这一回,当得知满朝官员对陆缜群起而攻之地弹劾时,他就抓住机会,出钱叫来了那些街头的混混闲汉,让他们去陆府门前搅扰吵闹,即便动不了对方,也能恶心死他们。

    刚开始时,无论是丁玉卿还是那些地痞们碍于陆家的地位还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但随着之后有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公人前来干预却被丁玉卿拿父亲的名头给挡走之后,他们的胆子是彻底放开了。

    尤其是到了出事那天,已经有些无法无天的这群人都打算要从围墙那里爬进陆府生事了。丁玉卿也是在知道这一点后,才赶紧跑来制止的。他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一旦真把事情闹得太大,即便自己父亲出面干涉都未必能将事态平息。

    当然,自己儿子被背地里做的事情丁宗恕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出于对儿子的溺爱,再加上确实对陆缜恨之入骨,所以他也没有制止丁玉卿的胡闹行为,在他看来,陆缜这一次被这许多官员联名弹劾,是肯定得被罢官了,所以根本不用顾虑他的身份。

    不光是他,就是那顺天府尹之类的官员,在此事上也抱着相似的看法。所以才会对发生在陆府外头的事情听之任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谁也没想到,陆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而且在来到家门前看到这一幕后居然胆大到直接让手下冲这些闹事者下手,最后更是亲自下了重手,把凑巧在场的丁玉卿也给打了个重伤。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时隔数年重新回朝的陆缜战斗力竟丝毫不减当年,一番辩驳下来,居然就把别人弹劾自己,强加到自己头上的罪名都给推翻了。而且,随着丁宗恕自己跳出来告他伤人后,反倒被他反将一军,将自己儿子给搭了进去。

    只看天子的反应,丁宗恕就知道事情已大大不妙了。这一回不但不能以此把伤人的罪名降到其身上,反而害了自己儿子。一旦皇帝当朝说出是丁玉卿的罪过,那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甚至连自己这个当爹的也得落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惶恐、愤怒,再加上对儿子未来的绝望,让一向循规蹈矩的丁侍郎在这一刻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他恨陆缜,恨不得这家伙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此念一起,就再也控制不住,让他居然不顾如今还是在朝会之上,还有天子与群臣看着,便尖叫一声,恶狠狠地朝着陆缜扑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过突然,杀了满朝君臣一个措手不及。朱祁钰和他那些臣子们都被这爆发给吓得不轻,有张大了嘴的,也有瞪大了眼睛的,更有不少还惊呼出声。但他们没一个知道该怎么做的……

    好在陆缜并没有被突然的变故给吓得失了分寸,虽然他因跪在地上的缘故处于下方,可反应却是极快,眼见对方凶狠扑来,便赶紧把手在地上一撑,借力就往边上蹿了出去。

    三十岁左右的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加上几年来习武锻炼不辍,身手自然颇为敏捷。相反,已过五旬的丁宗恕虽然看着模样骇人,动作却要迟缓得多了。哪怕他是先发制人的一方,却还是慢了半拍,让陆缜轻易就闪过了这一扑。

    因为这一下是全力施为,在落空之后,丁宗恕的身子就猛地向前一倾,竟有些稳不住了。而就在这时,陆缜的手就突然动了。

    只见他口中叫了声:“丁侍郎,还请冷静,这可是在陛下面前,切莫乱来!”手却猛地挥出,表面上看来是想拉住对方,让其不好再对自己下手,实则却带了个推字诀,顺着对方前扑的势头加了一把劲儿。

    本就控制不住身子的丁宗恕在被他这么一推后,更是身形一歪,在一声惊呼里,啪地一下,就重重地砸在了广场的地面上。随后便没了动静!

    这太和门广场作为大早朝的地方,自然规格很高,顺带着,地上也铺了质地极佳,只有殿宇中才能用上的金砖。而丁宗恕这一下狠狠砸地,可是头先落的地,这后果可就相当严重了。

    当众人回过神来,赶紧上来查看,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时,却发现他已满头是血地晕厥过去,看着实在狼狈不堪,哪还有一点礼部二把手该有的气度与威严?

    陆缜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似乎想上去问候,却又不知该不该上。可事实上,他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老家伙也是正撞枪口上了,居然就敢跟自己动手,要不是怕弄死了对方会有大-麻烦,刚才那一下自己就能借机要了丁宗恕的老命。

    这一段日子里,陆缜实在很憋屈。明明在山东开海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人总是要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自己的麻烦,甚至这回竟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

    这也就算了,政见不和也是官场常态。可他们居然还对自己的家人干出那等事情来,这可是连江湖帮会里的人都不会做的啊。这丁宗恕纵容儿子干出这样的勾当后不但不后悔认错,反而倒打一耙,又拿这事来弹劾起自己来。

    陆缜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会以德报怨。既然对方都已经公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那就只有反击。心头的怒火让他再也忍耐不住,于是趁着对方脚下拌蒜的时候,便下了黑手。

    而从结果来看,他这一下还是相当成功的,不但让丁宗恕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丑,而且还没被人看出什么猫腻来。

    在这一阵惊呼声里,朱祁钰终于从震惊里恢复过来。当即,天子便龙颜大怒:“大胆丁宗恕,简直无法无天,无君无父!居然就敢在朕的面前,在这朝会之上公然行凶!原先朕对其子敢干出那等事来还有所怀疑呢,现在看来,真是有其自必有其父了!如此狂孛无礼之人居然在朝廷里窃据礼部侍郎要职,真真是莫大的讽刺!”

    听得皇帝这一番咆哮着说出的话,群臣心里都咯噔一下,知道这回丁宗恕要倒大霉了,便有那与他交情深厚之人迅速站出来为其求起了情来:“陛下息怒,丁侍郎他平日言行一行守礼,这次如此失态一定事出有因,还望陛下三思哪。”

    “是啊陛下,丁侍郎也是两朝老臣了,平日并无过错,还望陛下念其初犯,宽恕则个……”

    更有人把乞求的目光对准了陆缜,想让他也出面为丁宗恕说两句好话。大家很清楚,这事由陆缜而起,如果连他也能出面为其求情的话,天子说不定真会饶了丁侍郎这一遭。

    可面对这些人恳求的表情,陆缜却根本不为所动。笑话,人家对自己做下了这些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再帮丁宗恕说话呢?他向来信奉以牙还牙,所以只当看不到众人的目光,依旧站在那儿。

    而这一回,天子是动了真怒了。这不光是因为丁宗恕如此行为太过无礼,更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几年前马顺被群臣围殴而死的那件事情。

    虽然两者有很大的不同,马顺比丁宗恕更加该死,连朱祁钰也想杀了他,而且他还是在宫门口被人打死的。可是从性质上来说,这两件事其实都差不多,都是臣子对君王威严的挑战。

    前日,他们在宫门外打死了马顺自己不予追究,今日丁宗恕就敢当了自己的面袭击陆缜。要是自己再不严加惩治的话,明日说不定这些臣子都敢蹬鼻子上脸地对自己这个皇帝动手了。

    此风绝不能再长,必须迅速打压下去!

    打定主意的皇帝顿时就把脸一沉:“丁宗恕身为朝臣德行有亏,纵子行凶,如今更是在朝堂之上干出此等耸人听闻,几近欺君之事来,实在罪不可赦。念其曾有功于朝廷,便只作薄惩,革去其一切官职功名,三日之内驱逐出京。至于其子丁玉卿,以民犯官,着交刑部严审,不得有误!”

    “陛下……”众官员一听,可真有些惊了,这不是要了这对父子的性命么?赶紧就再次开口想要求情。

    可皇帝却哼了一声:“朕意已决,你等不得再说。若还有敢为其求情的,便是丁宗恕的同谋,亦当同罪!”

    这重话一放,众官员终于不敢再说什么了。在惊惶之余,有人忍不住又看了陆缜一眼,心里叹道,以前都说他是属刺猬的得罪了必会伤到自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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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统八年,这是最好的年代,大明朝承平日久,天下富足,朝中皆是忠正之士,南北外患悉数削平;这也是最坏的年代,一代权阉已窃据高位,北方瓦剌窥伺中原,一场浩劫已迫在眉睫。此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大明的边境,他将尽自己所能来创一个盛世大明!盛世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