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师恩似海
莲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宋岩、甄应嘉并江南七大家主入驻以后,此处便再不曾宴客。
这是甄家的产业,其实说来有趣,本该是日入斗金的销金窟,可贾琮查到的消息,甄家每年都要往这里赔尽至少上万两的银子。
原因无它,收费太低,且免单太多。
凡是名士在此举报诗会,莲苑都只收成本材费。
若是作得出好诗佳作,更是可以免单,只需将佳文送往金陵甄府便可。
而所谓的佳作,大多是或明或暗称颂甄家礼贤下士、甄应嘉贤明爱才及甄俊杰雏凤的作品。
虽然自莲苑里,甄应嘉成就了江南诗佛的美誉,甄更是位尊江南第一公子,可每年往这里赔进的真金白银,却让甄家也隐隐吃不消。
要知道,就算一个一等亲王的年俸,也不过是一万两银子。
甄家只在扬州府一座别业里一年就丢进一万两白银,奢靡之费,可见一斑。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大把的金银撒下,这里的确是难得的受用之地。
贾琮被甄家豪奴请进来后,顿觉春风拂面,花香阵阵。
他身上的棉锦大氅,与内里诸人单薄潇洒的春衫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看起来却并没什么不适应,也没有接过美婢们送来的春衫更换。
只解下大氅,交给尖帽侍者后,就直接往莲池边走去。
一群六七十岁的老翁看到他这个态度,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相互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一来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二来郁闷为何自家子弟中,就无这等成色的少年。
在这等场合下,绝大多数人的选择,都会是随波逐流,入乡随俗。
能有自己的坚持,且并非狂傲或自卑使然,而是自信处之……
这等心性,由小见大,由不得他们不激赏。
再加上贾琮愈发清秀绝伦的相貌,一身飞鱼服衬的恍若谪仙降世……
愈是老夫子,愈是明白“身、言、书、判”的重要。
大挑四目,“身”居其首,可见官场上颜值的重要性。
而这一项上,贾琮毫无疑问超过世间大多人……
贾琮稳步上前,先见过坐于正中莲台上的宋岩,行大礼道:“弟子见过先生,请先生安。”
宋岩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满是慈爱之色,根本不加掩饰,点头道:“好,安。起来吧,昨夜忙了一宿?”
昨晚那样大的动静,莲苑自然不会不知。
贾琮摇头,笑了笑道:“跳梁小丑,自取死路,无足挂齿。”
宋岩含笑点头,一旁的褚东明却啧啧道:“清臣,你好大的口气,明香教妖人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整个扬州府数十万百姓夜不能眠,甚至整个江南为之震动,你只视他们为跳梁小丑,莫非生有骄矜之心?这可不好,你的路才刚开始,须知骄兵必败的道理。”
其他老者也纷纷颔首,看贾琮如何答。
贾琮不疾不徐,无轻狂之态,亦无不安之色,他微微躬身答道:“东明先生所言,自是有理,骄兵必败。明香教匪徒,视我锦衣卫为无物,区区邪教贼子,也敢行劫牢之事,岂非不自量力?
至于先生所言扬州不安、江南不安,晚辈眼力浅薄,未曾发现。
只是于江山社稷而言,明香教之乱,确实不值一提。
他们最大的用处,就是成全晚辈以其百余贼匪之首级,垒京观,警世人。”
莲苑内忽然宁寂下来,众人打量贾琮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宋岩先开口打破沉默,他看着面色淡然的贾琮,道:“琮儿,你的在座诸位长辈们听闻你昨夜之事,虽对你痛击明香教妖人之事感到欣慰,但也有人认为你杀伐过甚,有伤天和。尤其是……你还将赵家上下悉数点在盐政衙门门口,预备悉数斩首?此中,可有老幼妇孺啊……”
贾琮躬身道:“先生,明香教昨夜公然袭杀盐政衙门,此举便是谋逆不赦之罪!弟子杀之无愧。至于赵家……”
贾琮缓缓直起笔挺的腰背,目光看过众人,沉声道:“赵家,世代簪缨之族,受皇恩深重,却……”
贾琮话没说完,就被孙家家主孙伯歧打断道:“清臣,赵家的确是世代簪缨之族,可受皇恩深重,不知从何说起?”
贾琮看向孙伯歧,奇道:“伯歧先生,若无天子优容养士,善待天下,赵家在梁溪和江南各地数以十万计的优免田是从何而来?若无皇恩浩荡,赵家仆从如云婢女如雨,赵家又是凭什么供养?”
孙伯歧闻言语滞,他总不好对一个晚辈狡辩,此为天经地义,他还要脸……
好在贾琮也未咄咄相逼,与孙伯歧微微颔首一礼后,他继续道:“明香教于十数年前遭受朝廷雷霆一击后,几举教灭亡。明香教所行恶事,想来诸位前辈不会陌生,说其罪恶罄竹难书,不为过也。然赵家却为一己之私,助其死灰复燃,之后十数年里,又不知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欧阳家主欧阳德谋沉声道:“此为赵玉华之罪也,焉能大肆牵连无辜?”
贾琮垂下眼帘,道:“无辜?德谋先生,因明香教而倾家荡产者,其家人无辜否?因明香教而家破人亡者,其家人无辜否?因明香教逼迫而卖妻女入青楼,任人糟蹋者,其家人无辜否?
她们因赵家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可有人为她们说一句无辜?
怎么到了赵家,就有所不同了呢?”
欧阳德谋沉声道:“那是因为我等不知江南有此等惨事发生,若知,必相阻。再者,赵家为名望士族,非庶人可比。”
贾琮抬起眼帘看向欧阳德谋,道:“晚辈姑且不去揣测先生此言之真伪,但我愿意相信先生之德,此为先生真心之言。”
欧阳德谋面色稍缓,问道:“这么说,你认为老夫所言是对的?”
贾琮呵呵一笑,摇头道:“对先生而言,此言或是对的,但对晚辈而言,此言却并不对,因为,晚辈与先生心中大道不同。晚辈承师志,愿为天地立心,愿为生民立命。此民,并非只是士族。”
欧阳德谋面色又沉了下来,看着贾琮道:“你怎知你的道就是对的?”
贾琮微笑道:“晚辈怎敢狂妄,去否定德谋先生之道?只是,晚辈会坚持自己心中的大道。德谋先生世之大儒,当深知大道之争,容不得礼敬谦让。”
欧阳德谋闻言生生气的白须吹起,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以强权行暴虐之事?所谓的大道,便是以你手中锦衣卫的绣春刀来争?”
贾琮看着欧阳德谋道:“以绣春刀来惩处罪人,晚辈并不以为有何不妥之处。”
欧阳德谋这次真的落下脸来,看着贾琮沉声道:“你果真要诛尽赵、秦二门九族?那可是数千条人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琮那张俊秀绝世的脸上,想看看这个相貌如谪仙一样不俗的少年,是否有一颗魔鬼般的杀心。
贾琮摇头道:“此案晚辈已以八百里加急上报天子,究竟如何惩处,自有天子与阁辅相议。”
欧阳德谋冷声道:“这也是你的道?”
贾琮颔首道:“犹记恩师首次授业,教弟子第一言为孝,第二言便是忠。故而晚辈不敢不孝,亦不敢不忠。”
方家家主方叔和面色凝重的插口道:“那仁呢?”
贾琮躬身道:“第三即为仁。不过叔和先生,晚辈以为,对罪人的恶,便是对良善百姓之仁!贾琮不养腐儒之仁!”
莲池旁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江南七大家主并甄应嘉,目光都肃穆的看着贾琮。
好一个刚愎霸道的后生!
若是,崇康帝命锦衣卫,将屠刀举向江南士族,他又会怎样为之?
正在这时,莲池旁传来一阵老迈的咳嗽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贾琮忙上前与宋华一起服侍,宋岩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而后对贾琮道:“琮儿,你能坚持自己的道,是对的,但你的道,并不完整。”
贾琮躬身道:“请先生教诲。”
宋岩喘息了几口,然后老眼看着贾琮,缓缓道:“你能怜悯众生,尤以百姓为重,此为大仁,但你却失之偏颇,何不反向思之?百姓之妻儿子女无辜,难道赵家、秦家的妇孺就不无辜么?他们如百姓一般,并未行恶啊。”
贾琮闻言,忽地一震,似醍醐灌顶般,深深一躬身,道:“多谢先生教诲,弟子明白了。”
宋岩又道:“虽汝之道与诸位先生不同,但亦需有虚心求学问道之心,不可自满骄矜。”
贾琮闻言,再深礼之,道:“弟子谨记先生教诲。”又对其他几位老者行礼道:“请诸位老先生多多教诲。”
方叔和、褚东明等人相互看看,笑道:“松禅公到底为天下师,寥寥数言,便可令清臣知迷途其未远,大善也。清臣,吾问你,赵家、秦家内眷,当如何处之?”
贾琮答曰:“依旧恭听圣裁!不过晚辈以为,天子仁德,必会网开一面,不会令妇孺断命。”
欧阳德谋逼问道:“若天子命你株连九族呢?”
这一瞬间,连宋岩在内,众人目光都齐齐盯向贾琮。
贾琮沉默了稍许后,拱手道:“吾为天子臣,天命不敢违。”
一阵叹息声响起,褚东明连连摇头道:“亦不过一俗臣耳。”
其他人亦是连连摇头,惋惜贾琮不能超凡脱俗……
贾琮心中冷笑,想做国之铮臣,何不让尔等家门子弟来做?
尔等家中若出国之铮臣,第一件事,就是革你们的命!
不过也并非皆是失望,欧阳德谋道:“还好,并未说虚言诓骗我等……清臣,你好好陪陪松禅公吧,他很挂念你。等午后,我等老朽还有些事与你商议。”
说罢,几位权倾江南的老者就要离开,却听贾琮道:“还有一事,晚辈想请教诸位先生。”
等八人看来,贾琮道:“原本锦衣卫人手不足,所以晚辈便请江南按察使诸葛泰代晚辈去江南各地缉拿赵家族人,不想按察司的人却是连跟前也靠不近,诸葛泰今日前往盐政衙门致歉,无能为力。所以接下来,便是锦衣卫亲自前往拿人。锦衣卫乃天子亲军,缉拿不臣,若有阻拦,与贼同罪。敢问几位老先生,晚辈所为对否?”
……
宋岩房间。
贾琮与宋华搀扶着宋岩落座,等宋华出外准备参茶后,宋岩看着贾琮道:“是否感到枯燥烦闷?”
贾琮摇头道:“先生放心,弟子明白规矩的。”
宋岩缓缓道:“不是规矩……琮儿啊,你要记住,自古以来,太平时节,必是文贵武贱,何也?
盖因太平时节,文人掌控着这世间的话语权。江南十三家,何以言贵,竟连朝廷也忌惮其根深蒂固之势?
只因他们之言,可左右士林风向。而士林,可左右民心。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和他们撕破脸皮。
这不是窝囊,这是隐忍,是审时度势。
对于这些不再是纯粹的儒者,你要做的不是对抗,不是毁灭,而是要学会利用。
毁之容易,用之难。
以暴力强压之,为下策也。
新法大行之势终究难挡,如今之阻不过垂死挣扎……
现下,此八人皆重利,以求续其家族之清贵地位。
所以,琮儿便可趁机以利诱之。
但若只予利,其必生轻骄之心,不可取也。
故而为师书信于你,令汝与此辈有今日之谈,先立人以威!
威、利兼施,方可用之。”
贾琮点点头,郑重道:“先生之言,弟子记住了。”
宋岩有些疲惫的点头笑笑,道:“琮儿,你所做的,远比为师所想的要好,我放心的下。
但还有一事,你需注意。
现在之处境,并不平稳啊。
俗语言:伴君如伴虎。万不可大意分毫。
你知道朝廷缘何会放任你在江南施为,而不怕你尾大不掉么?”
贾琮轻声道:“因为养兵,需要银子。”
宋岩点头,赞道:“对!养兵,需要银子!朝廷不拨金银与你,又监视你不准你搜刮江南,你还将抄家所得,大部分都上交朝廷,这一切,皆在天子眼中。所以,无人怕你壮大。但你若自谋财路……是祸非福!
为师相信,许多有心人,都在等你走错这一步,包括天子,他要试探你的忠心啊……”
贾琮闻言,面色一变,良久之后,他深呼一口气,感受到背后的冷汗,后怕道:“若非先生提点,弟子险入歧途。可是若不谋财,锦衣卫必然难以扩充……还请先生教诲。”
宋岩呵呵笑道:“不是不准你谋财,而是不好私自谋财。琮儿,行事当大气,当不以眼前短利为限。”
贾琮闻言,眼睛一亮,略略激动的看着宋岩道:“先生,弟子明白了!”不过随即又有点迟疑,小声道:“先生,若是弟子大公无私后,上面翻脸不认人,反倒让人来摘果子……”
宋岩哑然失笑道:“痴儿,真到那一日,你才要欢天喜地的赶紧给人让位,那才是泼天皇恩哪!些许浮财,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为师以为,这一日怕是难了。天子所谋太大,需要用你的地方太多,怎会让你轻易脱身……琮儿,为师教你勾连江南士族,并非是为了让你争名夺利啊,只是想尽力为你谋一条后路,谋一条生路!”
“先生!!”
看着宋岩满脸慈爱和疲惫,贾琮眼中忽地滚下泪来,伏地叩首泣之。
此恩,太重……
……
第四百五十章 飞梭,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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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叔和、褚东明、梁正平、石公寿、孙伯歧、刘彦材、欧阳德谋并甄应嘉八人面色并不轻松的坐在偏厅内两排楠木交椅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熏笼里喷着沁人心脾的沉香。
桌几上摆着寻常大户人家也难见的佳果点心,精美的夜光杯旁,是用西洋玻璃制成的华丽酒瓶,装的是红的凄美的葡萄酒。
这原本应该是极惬意的一个午后,但此刻却无人受用这些。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宋岩身边的贾琮身上。
看着贾琮细心的将一方软毯盖在宋岩膝上,又将参茶调和到适宜的温度放在宋岩手边,不管他们之前有多恼火,这一刻,心里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在百善孝为先的当下,一个知孝道的人,总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一直默默的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宋岩笑道:“好了,琮儿,莫让人家久等了。”
贾琮这才作罢,给了宋华一个眼色,让他仔细照顾后,他方落座,与对面八人相对。
原本与宋岩最相厚,品德也是最佳的方叔和率先开口,道:“清臣,你是松禅公最心爱的弟子,亦是牖民先生极看重之人,他们二位,是天下士林共仰之天下师,亦是吾等最敬重的文坛大儒。从你口中传诸天下的四言,令二位先生当世封圣。所以,你理所应当属于吾辈中人,尽管你是武勋子弟。”
褚东明点头附和道:“武勋子弟并不妨碍什么,清臣一笔清臣体,数阙清臣词,足以光耀百世,还是戊戌科的举人,毫无疑问,他是我名教子弟。他若不是,谁还有资格自称举子?”
其他人纷纷点头,方叔和继续道:“但是你自南下以来的种种所为,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掩盖,终究还是在为急功近利的新党出力。”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又肃穆起来。
贾琮摇头道:“叔和先生,晚辈与新党向来不合,新党元辅宁则臣之子,礼部侍郎、户部左侍郎之子,等等新党中人,皆因晚辈之故而亡。如果说新党现在最想何人早亡,晚辈当仁不让。所以叔和先生所言,晚辈实不敢当,也当不起。”
“呵呵呵……”
许是想起了许多他们想做却做不到,或是不敢做的事,被贾琮做到,让他们曾大快人心,一群老人笑出声来。
笑罢,石公寿提醒道:“纵然如此,你之所为,到底还是在帮他们。”
贾琮道:“公寿先生,晚辈只是奉皇命复建锦衣,从无主动帮过新党行事。相反,江南总督方悦,江南布政使唐延,两大新党要员,皆落马于晚辈之手。晚辈自忖行事公正,无羞愧之处。晚辈敢担保,天下新党,包括都中内阁中,诸位阁老们必有人骂晚辈为旧党余孽。”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更认不得。
这便是宋岩教诲贾琮处世的智慧。
若是此刻示弱,那这场谈判刚开始就输了一大半,也就没法继续了。
果然,见贾琮如此滴水不漏,看他一本正经说话的脸,对面八人哭笑不得。
方叔和对宋岩拱手道:“松禅公教的好弟子啊!”
宋岩呵呵一笑,啜饮了杯参茶后,点了点头,继续假寐。
众人无奈,方叔和只能看向贾琮,道:“清臣啊,新党一意孤行,要推行新法,坏自唐宋以来朝廷优容养士的根基,吾等虽勉力抵挡,结果被你一阵乱拳打乱了阵脚,如今却是再也无力抗衡。眼见大势将去,天下士绅大灾将至,连耕读传家都做不到……好在听松禅公说,你有些想法?”
贾琮有些奇怪,道:“叔和先生,晚辈一直好奇。《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诸位先生皆学识渊博之前辈,自当深解此理。然缘何却一心扑于田地之上?读书传承是需要银子,可并非只有田地才能出银子。为何不改于商道?莫非果真认为商业为贱业?那也可安排仆役管事之流打理啊。”
方叔和等人闻言,无不摇头苦笑。
褚东明没好气道:“清臣,我等难道不知商贾之道能致富?可一行一业都有自己的门道,天下商贾千千万,又有几人能做大?当然,你若能将沁香苑所制香皂的方子拿出来,倒不失为一个好行道。你那香皂在南省卖的快比金子还贵了,黑了心了都!”
石公寿也气道:“我家内眷得知我来见清臣,有人想要求字,有人想要求文,有人想要求诗,但所有人都想问问,能否得几块沁香苑的香皂。老夫告诉他们,老夫这张老脸没那么值钱,去休!去休!”
众人哄堂大笑,贾琮也笑了笑,道:“香皂只是小玩意儿,一会儿我让人取来些,送与诸位先生便是。只是方子就罢了,晚辈早已送人。而且就算没有,晚辈以为,诸位家族若以香皂在大乾肆意圈钱,怕依旧会引起新党的侧目。”
石公寿皱眉道:“他们还想赶尽杀绝不成?真以为我等是泥捏的?”
孙伯歧冷声道:“若非清臣你一阵乱拳冲乱了我等阵脚,新党能奈我等何?我等从不惧之。”
贾琮摇头道:“不是惧不惧的问题,而是晚辈所思之法,若是施于大乾国内,则容易成害。”
众人闻言一阵拧眉,可看了看依旧闭目假寐的宋岩,方叔和问道:“清臣,你所思到底何法?”
贾琮未答,起身往偏厅门口拍了拍手,便见四个侍者抬着一架纺车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妇人。
四个侍者将纺车摆放在偏厅正中后,贾琮对那妇人道:“黄婆,不用怕,开始吧。”
那妇人哆哆嗦嗦的坐在纺车前,然后开始纺起纱来。
七大家主和甄应嘉虽然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身边人自然没有靠纺纱为生的,但这个在当前时代和后世缝纫机、洗衣机差不多的工具,他们也不至于陌生。
虽不知贾琮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还是按捺住心中好奇,暂且观之。
说实话,若非有沁香苑香皂之珠玉在前,又有松禅公宋岩作保,他们哪有心思和一黄口孺子说这些。
但既然来了,他们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候。
纺车转起,“咔哒咔哒”的梭声响起,原本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幕,江南百姓家里家家可见。
然而八人却纷纷皱起了眉头,凝起了探究的目光看了起来。
这股压力,让那妇人手都颤了起来……
见她手愈发抖的厉害,贾琮无奈一笑,道:“好了,就这样吧。”
那妇人闻言海松一口气后,差点没瘫软在地上。
贾琮看向对面八人,道:“不知诸位先生,可看出些什么?”
梁正平走上前,俯身看着那座纺车,白眉皱起,端详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才织出几寸的新纱,抬头看向贾琮,道:“快了许多啊……”
贾琮微笑道:“正平先生所言极是,以此纺车纺纱,足足可快一倍。而且,犹有改进的余地。”
正是一把小小的飞梭,开启了后世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啊……
“嘶!”
除却甄应嘉外,其他诸人听闻此言,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都是经世大儒,又都是一族之长,并非只皓首穷经,心无一策之辈。
自然明白一个小小的纺车纺纱快一倍,意味着什么。
江南为何如此之富,其中很大的原因便是江南百姓几乎家家养桑喂蚕,抽丝纺纱。
一匹丝绸十两银子,只要能纺出两匹丝绸,就足够寻常百姓一家一年的嚼用。
能纺出三匹,便能供养得起一个孩子读书。
多少江南妇人,日以继夜的坐在纺车前劳作,只为多纺些纱,多换些银钱。
若是将她们的纺车换成眼前这架,那……
整个江南,将会都纺出多少丝绸?!
那是多大的财富?
只是,贾琮刚才所言又是何意?
不是好事……
见他们询问,贾琮解释道:“诸位先生,丝绸,是一种贵重织物,寻常百姓是用不起的,只有富人才受用得起。如今丝绸的产出量,大概刚好满足市场……刚好能满足所需。也就是供给,与需求平衡。如果这等纺车流入百姓家中,根本不用一年,最多三个月,就能将现有的丝绸价格冲击的一塌糊涂,这对谁都没有好处。到那时,多少靠纺车为生的百姓,都要破产,甚至家破人亡。所以在没打开大销路前,这等纺车及纺出的丝绸,绝不能流入民间。”
方叔和等人闻言面面相觑,而后缓缓点头道:“此言大善。”
孙伯歧皱眉道:“那大销路又在何处?”
不用贾琮回答,方叔和便道:“莫非清臣打的是开海的主意?”
孙伯歧道:“前朝之时,宋以一隅之地而抗三国,国资所倚者,一为盐,二即为商税。宋时开海之策极为高明,时人将丝绸、绫罗、布帛、瓷器、茶叶、药材、铜锣、纸张、漆器等商货装于海船,贩卖至海外之国,可得五倍利。再将海外诸国之犀角、象牙、玳瑁、珊瑚树、玛脑珠、鹤顶、金母鹤顶、撒哈刺、白必布、姜黄布、西洋布、蔷薇露、沉香、降真香、片脑、**、麝香、金银香等商货运回,又可得五倍利。来往一趟,便可得十倍利,此为富宋之由。只是……
开国之前,华夏几沦为禽兽蹄下,一时间不知多少宋人划船出海,致使人口大衰。太祖高皇帝为此担忧,故而下令民船不得出海的禁令,如今也只准官船往来……”
贾琮摇头道:“此令已不合时宜,外国多有小国,或是西洋商人随意编造一国,伪造国书,便可搭载大批商货入我大乾,攫取金银。再换成丝绸瓷器,运返回西洋,所得何止三十倍利?所以,诸位先生若能以成全新法为棋,与新党商议开海之政。若诸位先生能趟出一条海上丝绸之路,使得大乾丝绸有了大出处,这新式纺车便可通行天下,如此,则可助国富民强。那么,诸位先生之行,便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欧阳德谋提醒道:“老夫听闻,海上多有匪患,狠辣无比,走船之人,常常人船两失,凄惨无比……”
此言如同泼了盆冰水一般,让偏厅内不知不觉高涨的气氛陡然一冷,却听贾琮微笑道:“并不妨事,陛下之前就命我细查海外诸国的详情,以备垂询。所以锦衣卫押运司会开辟一条海上航线,前往诸国探寻,顺便可为大乾商船开路护航。”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和小角儿的头一样大
等贾琮送宋岩回房间休息时,业已日暮黄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岩虽然在厚厚的楠椅上假寐了一下午,可这会儿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
他打发了宋华去准备晚饭后,屋里又只剩他与贾琮师徒二人。
贾琮知道这是宋岩给他解惑的时间,也不耽搁,便直言问道:“先生,今日之事,必难瞒过天子。就算今日瞒过,以后自然也瞒不过。若是让天子知道弟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和这些江南巨室勾连,会不会不妥?”
宋岩呵呵笑道:“瞒?为何要瞒?不仅不瞒,你今日回去,就将今日发生之事,事无巨细,悉数上密折相告。你这是为推行新法立功啊……”
贾琮隐隐有些明白,但关节点还是不大通,又问道:“可是弟子并非是铲除他们,而是与他们勾结。他们为士族,世代簪缨……”
宋岩闻言,忍不住笑道:“士族?世代簪缨?琮儿,你以为,他们家族今后还会有人能登科黄榜么?”
贾琮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宋岩。
宋岩耐心道:“你想想,如今这几家都已经有了尾大不掉之势,莫说天子和朝廷,就连为师,都已经看不过眼去。结党营私,对抗朝廷,这等人,天子怕恨不得办他们一个死无全尸的大辟之罪!怎还会再让他们壮大?
只是太平时节,不好杀伐过甚,这几家在士林中的影响又太大,所以朝廷投鼠忌器罢了。
但为师可以断定,自今而后,江南这几家就算还有人能中举,也难过会试一关。就算侥幸过了会试,殿试之上,也必然沦入三甲之流。
圣祖、贞元二朝,朝廷优渥士卒太厚,让他们渐渐迷失了自我,变得太自大了。你能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其实是救了他们满门性命,所以琮儿不需有负担。”
贾琮闻言点了点头,轻笑一声道:“弟子明白了……只是弟子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做。若果真如此,不出二十年,等这几家的老一辈们都故去,他们也就泯然于众了。”
宋岩点头道:“你可以将这种想法写进密折里,直白一些,天子会明白你的忠心的。等江南这几家沦为寻常商贾家族,就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还是读书人毒啊……
贾琮佩服道:“先生教诲,弟子受益匪浅。”
宋岩叹息一声,摇头道:“这等权谋之术,为师原是不愿你学的。起初,我与牖民先生只盼你能在礼部做个清闲清贵点的官,读书写字,惬意一生。只是没想到……世事变幻,太快也太难捉摸,天子相中了你贾家子的身份,相中了你为我与牖民先生弟子的身份,再加上叶家那个丫头对你一见倾心,又能干连到武王那边……看似儿戏,可又非儿戏啊。
用你,可以最大的减少内耗,降低失控的风险,又有你作为缓冲……于天子和朝廷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唉,只是难为你了……”
在宋岩看来,贾琮快成了天字第一号倒霉孩子……
贾琮却笑了笑,道:“先生,世上又有谁人容易,谁人轻松?就是宫里的天子,也未必就轻松得了。”
宋岩呵了声,点点头道:“天子可不轻松,他怕是世上最不轻松的人了,也因此,才锻就出一副坚韧隐忍远超常人的心性。这一点,值得琮儿学习……
琮儿要记住,伴君如伴虎。跟在这样的天子身边,要尽量做到坦荡磊落。不到万不得已,凡事皆不要隐瞒,更不要自作主张。多疑为帝王本性,故而你要多上密折。还有,千万不要自大,任何涉及到帝王之事,你大可往最恶处着想。
虽然为师有许多政见诤言不得天子采纳,但为师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是一个极厉害的帝王啊!”
贾琮缓缓呼出口气,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弟子明白了。”
……
自莲苑而归,贾琮就让人通知了凤凰岛上的倪二、林诚,于东朝房接见了他们。
三人密议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后,倪二、林诚方面带着苦涩离开。
贾琮无法给他们解释长远的战略计划,只能告诉他们,西洋雪花洋糖的计划要改变,不能如原本所想的那般,一夜之间卖遍江南,赚尽金山银海,如今只能很有限的徐徐图之……
而且,到以后坐大后,还很有可能被人收走,贾琮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另开炉灶……
等倪二、林诚离开后,贾琮一个人在东朝房内坐了许久。
这个决定难下啊,谁在框框里戴着脚镣顶着监视行走,都难受……
贾琮也曾想过,若他没有身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若他没有别的念想就好了,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发财度日。
可是这种无忧无虑多半也只能是想当然。
在后世,许多资本一旦丰厚后,尚且逃不过权贵们的饕餮爪牙,更何况如今?若无权势,又怎能守得住万贯家财,守得住美人亲眷?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最贵者始终是一个权字。
贾琮只盼有一日,不再这样跪着做人。
总有一日,不再。
……
盐政衙门,后宅。
净室旁的一座小院。
贾琮自前面归来后,就来到此处,探望受伤中的茶娘子。
只是他没想到,这里会这般热闹。
还未进门,远远的就听到黛玉、紫鹃、晴雯、小红等人的笑声。
等他进门后,就见黛玉等人一个个笑的面红耳赤,围在床榻边和茶娘子说笑,不过话题好像是对准香菱的。
茶娘子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也不同于叶清那种天之骄女,她是江湖儿女,又有八面玲珑的手段。
周旋于江湖大豪中尚且游刃有余,和内宅一些小姑娘们聊天,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看到贾琮进来,她倒比香菱还要害羞,唰的一下红了脸,低下头去。
晴雯等人强忍着笑意与他请安,问道:“三爷回来啦!”
贾琮应了声后,正要问她们怎么在这里,却见茶娘子欲挣扎着下床见礼,忙上前一步按住,责怪道:“都是一家人了,哪里就在乎这点礼数,就算讲礼数,也不在这会儿。”
茶娘子闻言,心里甜如蜜,面上却羞的不行。
她不过二十来许,算得上见多识广,早听说过都中高门贵户里,规矩多的要命。
行动间都要讲礼数,连下人都不例外。
谁要是做差了,必受人笑话。
而且在亲长面前做了违礼之事,还要受严惩的。
茶娘子今日担忧了一天,心里一会儿是喜,一会儿是忧。
虽然和晴雯等丫头聊天中,得知了贾琮独居宁府,除了一个不管事的寡嫂和侄媳妇外,并无亲长,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可草根出身的她,到底难掩忐忑。
这会儿贾琮当着一个小姑子和几个房里丫头的面,说她是一家人,还免了她的礼数,茶娘子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与外人道。
她又有家了……
晴雯等人还在嬉笑,可黛玉最是灵慧,看出了茶娘子似有不妥,红了眼睛,便笑道:“三哥哥,你倒是心疼好嫂子,刚一回来就过来看她。也罢,我们就不当碍事的了,先告辞了。”笑吟吟说罢,又与面红耳赤却在留客的茶娘子道别后,就领着晴雯等人离去了。
对于一个为了贾琮的事业,差点丢了性命的女子,她们打心里敬重。
且李蓉又与她们说了好多江湖上关于观世音娘娘的传说,因此在黛玉等人心里,茶娘子早成了聂隐娘之流的传奇女侠!
喜之不尽。
就是晴雯、春燕等人,在得知昨夜茶娘子猜出贾琮有危险,便不顾自身危险,将身边绝大多数人都派了出去后,也都敬重非常,故而无人吃醋。
只是出门后难免议论两句……
晴雯小声的啧啧道:“也不知这位姐姐是吃了什么,怎那样大?都快和小角儿的头一样大了……”
“噗!”
众人笑喷,黛玉气恼啐骂道:“小浪蹄子,胡说八道什么?”
晴雯闻言撇嘴,但不敢犟嘴,不过还是忍不住看了眼黛玉身前小小的起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就高兴了……
因为她知道,贾琮喜欢大的……
不过又看了眼嘿嘿傻笑的香菱,嫉妒道:“你笑什么?你的和方方元元的头一样大!”
香菱唬了一跳,忙否认道:“没有,我不是!”
春燕、小红等红着脸差点笑歪倒。
黛玉实在受不得这么露骨的聊天,正好到了她的住处,一跺脚转进门去,也不招呼这群疯丫头进来坐了。
进屋后,听着外面嘻哈打闹的声音远去后,她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忽然有些担忧起来。
不会一直这样平吧……
念头刚起,她又低声啐了口,面红耳赤,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呸!
……
茶娘子小院。
里间,贾琮将茶娘子卷起的上衣轻轻放下,又将没受伤的那处衣褶尽力抚平后,正色道:“嗯,伤处没有异味,说明没有恶化。也不见红肿,说明恢复良好。等夜里我再给你上点药,养半月就好了。”
茶娘子红着脸,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一本正经的贾琮,面色隐隐古怪,嘴角轻咬,忍了好久,可见贾琮自己先笑起来,就再也忍不住了,颤着身子低着头羞笑个不停。
虽然她早就知道贾琮不是迂夫子,呆书生,可她不知道贾琮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她虽素来洁身自好,可人在江湖,难免听到各种各样的混帐话,也就知道了各种各样的混帐事。
让她惊喜欣慰的是,贾琮看来真的和其他男人不同,他喜欢的不是鸽乳,他喜欢她这样的,毕竟,眼神和手脚做不得假……
旁的男人都说盈盈一握的小巧鸽乳贵重,大的都是粗糙蠢妇才有的。
她也是女子,也曾深深自卑过,还曾狠狠束缚过。
但从今后起,在他面前再不用了呢……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此子可大用
看着娇羞无比,但眼神愈发亲近的茶娘子,贾琮微笑渐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前世他并非什么情圣之流,但读书时也谈过女友,也知道些女孩子的心思。
张爱玲说,征服一个女人,就要征服她的生命通道。
贾琮以为,张爱玲说的这种征服,并非是因为让女人爽后的征服,而是亲近的象征。
毕竟,在还未提倡女性天***的年代里,一个女人愿意让人征服她的生命通道,便是最亲近的表现。
由于各种缘由,贾琮还不便彻底征服茶娘子,她身上还有透骨的伤。
但做些亲密而轻薄的动作,却能极大的减少两人之间的“陌生距离”。
看着茶娘子眼中愈深的亲近感,和愈发红润的俏脸,贾琮拿出锦被中按摩腿部的手,温声问道:“十三娘,今儿可好些了?”
茶娘子抿嘴笑着点点头,声音轻柔的酥骨,应了声道:“嗯,好多了,药很好呢,谢谢爷。”
贾琮呵呵笑道:“我是你男人,你还谢我?”
茶娘子又羞赧的低下头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闺阁密语。
贾琮又问道:“十三娘分明是家中独女,怎会被称为十三娘?”
茶娘子轻声解释道:“因为我擅长使银针,最多一把可飞出十三根银针去,所以……”
贾琮闻言笑道:“厉害!我打小就敬佩侠客,尤其是女侠。展鹏他们说我根骨不宜练武,所以愈发觉得女侠了不得。当年我若是会武功,就不会被嬷嬷虐待的那样惨了。”
茶娘子闻言脸上登时起了煞气,怒声道:“哪个恶妇如此歹毒,敢虐待爷?”
贾琮目光柔和,微笑道:“都被我打发了,不过日后若再有人欺负我,十三娘可要用针扎他们哦。”
茶娘子咬牙道:“谁想伤害爷,我饶不了他们!!”
每个用心护着自家男人的女人,都可爱的让人心醉。
贾琮在茶娘子注目下,在她樱唇上温柔的吻了吻。
只一下,茶娘子就觉得身子都要化了……
又是一番在四零四界限范围内的亲密,虽点到为止,但两人也已如同新婚夫妇,目光触碰都是蜜里调油。
念及茶娘子还有伤在身,贾琮没有太深入,他握着她的手,问道:“十三娘今后想待在家里,还是继续在外面做事?”
茶娘子闻言,眼睛一下直了,看着贾琮震惊道:“我……我还能出去做事?”
这个年代,就是寻常百姓家新过门儿的媳妇,也要在家里宝贝几年,顶多洗衣做饭。
只有等生了孩子,孩子渐大后,成了糟糠之妻,才会在外面帮忙,或种地,或去大户人家做些浆洗活计补贴家用。
大户人家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有些家底的,谁会让家里内眷见外男?
这个世道,越是有能为的男人,越是有强烈的占有欲。
所以高门大户里的内眷,一生都未必能见几个外男。
贾琮抚着茶娘子动容的俏脸,微笑道:“你本是江湖上侠骨柔肠人所敬仰的观世音,关家世代都吃着江湖饭,我虽舍不得你在外辛苦,但更不忍心将一只自由欢乐的江湖燕子,关在金丝笼里,只能在方寸院里,眺望天空。我不会这样自私,也不会这样残忍,那样不是爱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要做到。”
茶娘子眼中已经滚下泪来,看着贾琮连连点头道:“十三娘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别说一个要求,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十三娘也全都答应!”
虽然剧情变得琼瑶起来,但贾琮能感受到茶娘子一颗赤诚的心,他替她擦拭着眼泪,温声道:“我要求你,在困倦的时候,在孤独的时候,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必须要飞回我身边,飞回家里。在我身边,你可以舒适的休息,我可以陪你说说话,还可以保护你。只要有我在,想伤害你的人,必须先踏过我的尸体……”
“爷!!”
茶娘子一颗心都被这番话切割成了无数片,然后在每一片碎片上,都印刻上了贾琮的样子,她一下扑到贾琮身上,不顾身上因剧烈活动而引起的剧痛,将贾琮狠狠抱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年……
这些年……
她终于等到了,对的人……
……
“嘶嘶,啊……”
从茶娘子小院儿出来,贾琮一直稳着的面色,瞬间垮掉,倒吸了口凉气后,痛苦的呻.吟了声。
茶娘子好大的力气……
刚才动情之下,她快将他的骨头给勒断了。
好在她心里全是贾琮,发现不大对后,立刻松手。
贾琮还不能露怯,强忍着差点咽气的窒息感,也不好让茶娘子自责。
很有风度的安排好茶娘子休息后,他才起身告辞离去。
他自然不知道,他离开后,茶娘子幸福懊恼的快笑断了肠子……
一直走了上百步路,贾琮才算觉得好了些,站在抄手游廊下,看着有些阴沉的夜空,一边揉着胸膛,一边面色阴沉的自省己身。
老实说,对于茶娘子,贾琮起初只有利用之心,认为她是一个可用之人。
所以他使了不少手段……
只是随着相处日久,贾琮又慢慢发现,这是一个心灵纯粹的江湖女子。
以仁义为信仰。
有信仰的女孩子,都有自己的灵魂。
再加上……贾琮能感觉到茶娘子看他时眼神里的微妙亲近。
或许因为他的相貌,或许因为他的文名,或许是他的一些做派……
总之,在他用并不算光彩的霸道手段兼并了她后,茶娘子却对他动了心。
而贾琮心动之时,却是茶娘子开始正经梳妆打扮时……
最初见面时,茶娘子差点就把她自己打扮成老妪……
那时,贾琮是真抱着谈不拢就杀的心态,绝不会心软留情。
所以说,男人啊……
不过,就算他后来渐生好感,却也远还没到今日那么肉麻的境地。
爱情没有那么轻易,也没那么简单廉价。
他之所以这样说,还是抱了些不纯粹的心思……
他对茶娘子有极重的托付,茶娘子手下的力量,对他十分重要。
他不得不“出卖”男色,将茶娘子死心塌地的拢在身边。
如果有朝一日,局势变得崩坏不可挽回,那么茶娘子经营的路子,将是他保命的路子。
未先虑生,首先虑死。
所以,他只能下作一点……
念及此,贾琮心里就真的一点不怪刚才茶娘子的“毒手”了,他还惋惜没再狠一点……
因为他素来只喜欢心思纯粹的女孩子,尤其是在感情上,希望彼此都能纯粹些,这是对对方,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可是他……
但是,贾琮扪心自问,自己对茶娘子确实是有感情的。
他喜欢这样的女人,他也会爱上她。
日后,还会善待她,尊重她,爱护她。
她是他的女人了。
这一世,他要做到不负此生,不负己心。
将念头理顺后,贾琮轻呼一口气,被夜风吹的身寒,他紧了紧系于身前的斗篷丝绦,而后大步朝自己小院行去。
……
神京,皇城。
大明宫。
皇庭内花池中已被积雪堆满,上书房内,地龙却烧的滚热。
崇康帝难得没有批改奏折,而是站在上书房的廷窗前,看着生着冰花的玻璃窗外的飘雪。
虽然玻璃在大乾还不能大规模的烧制,内务府一年烧出来的透明玻璃不够给宫里替换的,但给上书房装换上,还是足够的。
见崇康帝伸出手轻轻刮了刮玻璃,一旁的大明宫总管戴权忙上前关心道:“主子爷,仔细着凉……”
崇康帝连余光都不愿给他一个,戴权没得到任何回应,立马就知道闭上嘴巴。
崇康帝忽地轻轻一叹,这让戴权陡然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人间至尊唉声叹气的时候,屈指可数。
这必是发生了一些让这位帝王迟疑不定的事……
可是,会发生什么事呢?
戴权想了想今日崇康帝召见的人,除了阁辅外,只有五皇子刘升、宗室的义忠亲王、永宁郡王,还有异姓王北静郡王。
这些人天子时常召见,还不足以让天子迟疑。
对了!
天子今日还召见了荣国府的贾政,可是,也只是随意问了几句话,就让他跪安了。
贾政答的中规中矩,一点违矩之处也无,但也不见一点出彩的地方。
不过是俗套的表忠心,谢皇恩……
难道他能让天子迟疑?
不过不论如何,心中再怎么好奇,作为伴君的大太监,也绝不可能开口询问的。
若是那样,他怕是连灰都找不到了……
只是戴权没想到,他没问,崇康帝竟会问他:“戴权,你以为,贾琮此人如何?”
戴权闻言一怔,心头一跳,他更没想到,崇康帝是为了一个小儿迟疑不定。
不过想想近来那竖子传回的消息……
戴权眼皮颤了颤,答道:“主子爷,依奴婢愚见,贾琮是个好自己夸功炫耀的人。”
崇康帝回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说?”
戴权忙道:“主子爷,您想啊,天下做官儿的哪有他这样的?为了显摆,他连手下总旗是谁,有多能干都上奏上来。天下有资格给主子爷上密折的统共不过十来人,数他的密折最劳主子爷费心,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写那么多,简直黑了心了……”
“闭上你的臭嘴!蠢货!”
崇康帝破口大骂一通后,心底反而舒适了些,不理会这蠢婢脸上的委屈,崇康帝面上的犹疑渐去,目光恢复坚定。
原本,对于贾琮的安排,只当是一波消耗品。
等用尽了价值,便可推出去,平息民愤。
历来锦衣亲军指挥使的下场,大抵如此。
具体能用多久,要看他自己的表现……
只是崇康帝没想到,贾琮在江南会做的如此出色!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身份骤贵的少年还丝毫不揽权不搜刮,做事的分寸,简直再合他的心思不过。
尽管,稍微有些好色……
不过这算不得什么缺点,少年慕艾本是天性。
昨夜江南最新的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来后,崇康帝心中对贾琮消耗品的定位,就动摇了。
今日一整天,他从国朝各方势力口中旁敲侧击的得到了对贾琮的不同评价后,刚才又由戴权补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的分量。
此子,还可大用!
只要他自己不行错路,始终保持着这份忠心,那么哪怕日后到了清理开国功臣一脉时,贾家,也可留在最后……
做臣子的,原该为朝廷出尽最后一份力,贡献出最大的价值!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告密
贾琮回到自己房间,只见桌上烛火快要燃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身影斜趴在拔步床上,半面脸贴着枕头,打着轻鼾,睡的甜美,不时还咂摸下嘴巴,像个孩子……
今晚是香菱陪床,香菱比贾琮还要大两岁,可也许是因为打小被各处转手贩卖,还会挨打挨骂的缘故,让她性子有些憨。
不过如今已经好了许多,贾琮将她生母封氏寻来,母女相认后,现在香菱也灵慧了些,整日里与晴雯、春燕和小角儿顽闹,无忧无虑,过的很开心。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睡梦中才会嘟着嘴笑罢……
贾琮俯下身,将香菱的绣鞋和罗袜脱下,将搭在床外的腿移到床内,又轻柔的将她“滚”到里面……
虽然贾琮每日都锻炼身体不辍,但想在不惊动的情况下将身子丰润的香菱抱到里面,还是比较有难度。
所以贾琮选了这种比较省力的做法……
可惜,原本应该继续呼呼大睡的香菱,却不知为何迷茫的睁开了眼睛……
看着面带歉意的贾琮,香菱“滕”的一下坐起,先擦了下嘴角,然后慌里慌张道:“哦哦,三爷回来了,哦,我,我服侍三爷更衣……”
眼神还迷糊着,香菱就扑过来上手,还挺熟悉,尽管有时眼睛都是闭着的,却还是在贾琮没怎么伸手的情况下,把他给扒光。
然后又三下五除二的把她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脱的只剩一个红肚.兜,方半眯着迷糊的眼睛又钻进被窝,只是刚躺下,又懊恼的抓了抓脑袋,想起还没吹蜡……
香菱又从被窝中钻出,跨过视线移动的贾琮,“咯噔”一下跳在地上,“呼”的一口吹灭蜡后,又凭感觉“腾”的一声跳上床,好悬没踩到贾琮,而后钻进被窝,猫儿一样幸福的“嗯”了声,头往贾琮方向一歪,呼呼睡了起来。
贾琮无声的哈哈一笑,骂了声“糙妹子”,又替她将一头青丝绾到枕后,方躺下休息……
……
神京城,荣国府。
眼看要进腊月了,今年荣府比往年更早些准备年事。
因为府上多数老人前二年里被贾琮收拾了个精光,去年过年时还按照往年那般,提前二十天准备,谁知道因为不少管事媳妇们都是新上手的,手上活计不熟,耽搁了许多功夫,凤姐儿咬着牙拼了命,也直到年三十晚上才将一切准备妥当。
回头被王夫人不轻不重的点了几回,很是丢了不少体面。
故而今年进腊月前,凤姐儿就开始张罗,从早忙到晚。
幸而还有能干的林之孝两口子在,不然她更要吃不消。
不过,她本是好强也好出风头揽权的性子,倒也算得偿所愿,苦的甘愿。
而且如今府里的管事媳妇,少了许多贾母、王夫人的关系户,多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让她用起来更顺手,不用担心被人从背后告刁状……
所以,凤姐儿的日子过的也算充实顺心。
这一日她在前面听贾芸和林之孝说完外面庄子的进项,又根据进项定下了今年年节里的花销和节赏银后,带着小丫头子丰儿折返回她的小院儿时已过了子时。
这个时间点,整个荣府的主子差不离儿都安歇下了。
凤姐儿身边丫头丰儿看着她主子疲惫的身子,满脸心疼。
当初平儿姑娘还在时,倒能帮凤姐儿分担好大一块儿杂事。
起码和管事媳妇们商讨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不用凤姐儿亲自出面。
可现在……
丰儿自责自己没个能为,帮不了主子太多。
正当她心里难受时,也近了家门儿,却见一旁拐角处一个黑影在门前晃悠。
丰儿挑着灯笼往前照了照,喝道:“什么人?”
那黑影也唬了一跳,“哎哟”了声往后大退一步,差点拔腿逃跑。
王熙凤看了过来,看着黑乎乎的拐角方向,疑惑道:“环哥儿?”
他那小公鸭子嗓音在后宅识别度太高……
见被识破,本准备逃跑的贾环登时将一只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赔着一张冻的发青的笑脸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道:“哟!二嫂,真真……真巧。”
王熙凤看他鼻涕都冻出来了,皱眉道:“大夜里的你个冻猫子不好生找个热炕去挺尸,在这做什么?”
丰儿也防贼一样看着他。
贾环闻言,吸溜了声鼻子,差点没把凤姐儿晚饭给恶心出来。
眼见王熙凤面色愈发难看,贾环忙道:“二嫂,最近难道没听说什么?”
王熙凤见他目光是关怀的,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进来说话,瞧你这熊样!再冻一会儿这年也别过了,去年祭祖就没你,今年再没你,往后谁还拿你当正经主子?”
贾环吸溜着鼻涕跟着进去后,嘀咕道:“不枉我来给二嫂报信儿,不给赏银也没事……”
“你说什么?报什么信儿,什么赏银?”
王熙凤何等耳目聪慧,听了个大概后,登时竖眉问道。
不过还是吩咐丰儿,去让别的小丫头子煮一碗姜汤来。
贾环巴巴的看着凤姐儿,问道:“二嫂,你果真没听说什么?”
王熙凤咬牙道:“有屁快放!再敢拿捏弄鬼,仔细你的好皮!”
贾环唬了一跳,忙投降道:“二嫂,我没拿捏,就是问问二嫂,可知道琏二哥回来的消息不?我听我娘说的……”
王熙凤闻言整个人都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环儿,你说什么?”
贾环似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声道:“二嫂,是真的哩。我听我娘说的,二哥悄悄回来几天了,还见过老太太和老爷太太……”
王熙凤闻言,一张俏脸瞬间惨白,身子都晃了晃……
她这才明白,为何这几日下人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时忙没顾着审问,却不想……
是这等,奇耻大辱!
贾环许是觉得闯了祸,忙想补救道:“二嫂,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娘说这事要传出去,就闯天祸了!老爷都警告她,绝不能说出去。”
王熙凤木然道:“说。”
贾环眼睛发亮,压低有些兴奋的嗓音,道:“二嫂,二哥同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说,当初大老爷用剑伤了他的命根子,他都不能当男人了。好在从前他有一个相好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二哥说他如今也不指望家里的家业了,就求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开恩,准他在府外过吧。不过,为了贾家的体面,他平日里还会在府上露面,也会孝敬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我娘说,老爷他们都给了二哥不少梯己银子。二嫂,你千万别……二嫂!二嫂你怎么了?你吐血了!”
贾环见王熙凤嘴角溢出一抹殷红后,魂儿差点没唬掉,正要跳脚去叫人,却被王熙凤一把抓住胳膊。
贾环“哎哟”痛呼一声后,却见王熙凤木然着脸,松开手后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打开荷包拿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贾环道:“拿去吧,这件事,往后谁也不许告诉,记下了?”
贾环看着银子咧开嘴,不过犹豫了下还是道:“二嫂,我不是为了银子来的……三哥走前,叮嘱我要照顾好家人。我觉得二哥做的不地道,才来告诉二嫂的。不然三哥回来,不好交代。”想了想,见王熙凤还是木然一张脸,眼神看起来死灰一样让人难受,贾环抓了抓头,小声道:“二嫂别愁,等三哥回来后,必会给你做主的。我和三哥都向着你!三哥早同我说过,二嫂你伺候一家子,没有让你受委屈的理。”
王熙凤闻言,惨然一笑,将银子放在贾环手里,还想说什么,见丰儿和一个小丫头子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她用帕子抹去眼泪,道:“拿着吧,喝了姜汤仔细伤寒了,喝完就回去歇息,二嫂头有些疼,就先去歇着了。”
贾环闻言忙一口干了辛辣的姜汤,然后弯腰将银子塞进靴子里,直起身见众人都看着他,羞赧一笑道:“仔细被我娘摸了去……二嫂,我走了!”
说罢,一溜烟儿的猫着腰出去了。
等贾环离去后,丰儿正撅起嘴想同王熙凤说两句批判的话,却见王熙凤面色白的吓人,摇晃了下身子,往一旁歪倒过去……
“奶奶!”
……
荡荡乎八川分流绕长安,渭水滔滔入黄河。
在渭南二河融汇处,一艘大船缓缓自黄河驶入渭水。
大船三楼,临窗前坐着一女,身上穿一件绣浅黄小竹桃红洒金袄,下面是蓝边轻纱百花腰裙。
眉眼如画,平和温润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担忧。
烛光点点,伴着外面的河水声,愈发显得宁寂和忧愁……
忽地,房门打开,一个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肌肤莹润,容貌秀丽的女孩子推门而入。
她看了窗前还在沉思的女孩子一眼,轻叹一声,上前道:“平儿,还在为凤丫头担忧?”
窗前女孩子闻言回过神来,忙起身道:“宝姑娘来了,快坐。”
此二人,正是从江南折返回京的宝钗和平儿。
宝钗按下平儿,自己也落座后正经道:“你是个明白人,当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掺和不得的道理……再者凤丫头也并非性软的人,不会受欺负不出声的。有太太和我妈在,她又能受什么大欺负?再说,咱们这都不是快到了么,你怎愈发忧愁起来了?瞧着人都清减了许多……”
平儿闻言轻轻一叹,相比来时,确实瘦了些,她看着宝钗道:“宝姑娘也不是外人,当知道二.奶奶好强的心性。纵然她和二爷早已相敬如冰,可若得知二爷带了女人孩子回家,还是那样一个情况,她面子上下不来,非得怄出个好歹不可。我服侍了她这么些年,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可奶奶始终改不了要强的刚性。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宝钗沉默了稍许,轻声道:“世道如此,高门大户里,如这般情况的,并非一家二家。纵是宠妾灭妻的狠毒事,难道听得还少了?只能往好处想吧。”见平儿唬的面色发白,宝钗好笑一声,道:“我并不是说琏二哥也会纵出宠妾灭妻的事,不可能的,别忘了太太和我妈也姓王。不过……”她面上笑容淡去,轻声道:“太太她们未必能护得住凤丫头不受气,琏二哥到底是大房的长子……但只要琮兄弟回来,一切都不会有事的。你忘了,他最见不得乱了规矩礼法的。我瞧着,琮兄弟也敬着凤丫头呢。”
平儿闻言,痴痴的望着南边,似能看穿墙壁,看过万水千山,能看到身在江南之地的贾琮。
宝钗见之,轻轻一叹,也看了过去。
她又何尝不念想……
……
第四百五十四章 京中诸事
崇康十三年,腊月初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雪。
大明宫,麟德殿。
大乾在圣祖时,为五日一朝。
贞元时,为十日一朝。
自崇康帝登基亲政以后,便是日日上朝。
此举一来督促百官勤政,有后世“点到”“晨课”的效用。
二来便于天子垂询议政,发还批复奏折。
其三,便是直面百官,杜绝内阁出现权相,架空天子。
虽然日日早朝,让五品以上的京官都苦不堪言,但天子乐在其中,又如此勤政,谁还敢多嘴?
不过今日上朝后,百官却发现了大殿内气氛之不同。
素来勤俭的崇康帝,今日竟换了一身全新的天子衮服!
明黄朝服上,五爪金龙金光闪闪……
平天冠下,那张阴沉威严令人心惊胆战了十多年的脸,今日居然……隐隐露有激动的笑意。
不止天子如此,连内阁七位阁臣:宁则臣、赵青山、林清河、吴琦川、宋广先、娄成文和张云谷,亦皆换了身新官服,神情振奋。
等吉时已到,礼乐奏罢。
百官列朝,山呼万岁之后,宁则臣两鬓斑白,持笏板出列,声如洪钟上奏道:“启禀陛下!江南巡抚郭钊上奏,自崇康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江南省十三府五十四县,业已全部推行新法。方田均税之衙役,已入乡间重新丈量田亩,考订黄册。全面废黜自始皇帝以降,征收千百年的丁口税,摊丁入亩!田广者多摊,田寡者少摊,无田者不摊,均贫富,抑兼并!
只金陵府、扬州府、苏州府、镇江府、常州府五地,现已多出二百五十万亩公田,若全部分发与无田百姓,则明年可增加地赋三百一十八万两!
待全部丈量罢,此数字或可倍增。然百姓非但未增加分毫负担,反而减负良多。丁口税的免去,让普天之下亿兆黎庶,无不跪谢圣恩浩荡!
自此而后,我大乾可民富而国富,民强而国强!此为圣道也!
臣本嘬尔小吏,蒙圣上简拔于微末,得以辅佐圣君,行新法,革旧弊,终就伟业,启崇康盛世。
臣……臣……
死而无憾矣!
唯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内阁元辅都泣不成声的跪呼万岁,百官焉能再忍,无不感动涕零的再度跪地山呼:“唯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崇康盛世万万年!”
崇康帝面上的神色,由起初的暗自激动,到神情振奋,再到后来,渐渐冷静下来,重复威严。
他的目光没有被后面的百官吸引开,始终看着大殿最前礼绝百僚的大乾第一权臣,宁则臣。
十数年前,君臣相知时,宁则臣尚且英姿勃发,一身才气惊艳了还是雍王的他。
对于世间的穷富不均,富者愈富且无耻的将税赋转移给贫穷百姓,土地兼并触目惊心之现状,君臣二人同仇敌忾!
皆以为国朝已经到了不得不变革的地步。
为了达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君臣之间,付出了多少信任和努力。
他们一起白了头,一起苍老的容颜,一起佝偻了腰背,也一起……丢失了信任。
他不再是一个隐藏于王府,被那人光芒万丈的身影遮蔽的默默无光的无名王爷,他成了天下至尊。
而宁则臣,也不再是翰林院的一个不起眼的书吏,而是礼绝百僚,权倾朝野的一代权相!
君权,相权……
崇康帝眼睛眯了眯,沉声道:“元辅请起,朕得元辅相助,亦如文王得姜尚,是为幸事也。爱卿当得起,‘亮辅良弼’四字。”
“陛下!!”
宁则臣听闻这四个字后,身体一震,面色感动到无以复加,眼中满是热泪的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崇康帝。
崇康帝见他如此,面上也微微动容,道:“爱卿这些年,几无一日休沐之时,劳苦功高。如今新法总算通行天下,爱卿便休沐几日吧。”
宁则臣闻言,忙谢恩,而后哀声道:“陛下皇恩浩荡,法眼如炬。臣今年刚过天命之年,然已身毁体衰,目力弱极。每年春秋时节,肺咳难止,夜夜难眠。脑中亦是昏昏然,浊浊然,实难担当首辅之任。陛下,臣请……”
这番真心实感的乞骸骨之言,满满的哀求之意,令满朝文武百官侧目。
有些人愕然,不明白宁则臣怎会在这个时候请求致仕。
明眼人却纷纷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多动一下,静候天子回应。
这才是到了一言生,一言绝的时候……
上座的崇康帝未等宁则臣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新法初行天下,百业待兴。元辅比朕还小一岁,怎好轻言言退?新法离不开元辅,朝廷也离不开元辅,此事再莫提起……”
“唉……”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中长长一叹。
继而,遍体生寒……
……
神京,荣国府。
凤姐小院。
王熙凤脸色蜡黄,太阳穴处贴着西洋贴,斜倚在床榻边,有气无力的喝着碗里的药。
自那夜呕血昏迷后,她便一直卧床不起,再加上月事始终不完,让她愈发虚弱。
贾母、王夫人虽都派人来问,可她自不会说出真相,只道积劳成疾,犯了旧症,怕传了病气,就不往两边去请安了。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打发人送来了些好药好饭,之后便不再打扰她养病。
内宅一应事务,暂由李纨、探春襄助王夫人办理。
凤姐倒难得清修几日,只是半点也未养好……
听着前面遥遥传来的喧闹声,凤姐眉头微皱,问丰儿道:“前面热闹什么?”
丰儿闻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气得凤姐儿骂道:“迷了心的小蹄子,如今连你也一并敷衍我不成?”
丰儿委屈道:“我何曾敢敷衍奶奶,是……是宝姑娘和……和平儿姐姐从南省回来了。”
凤姐儿闻言面色一怔,看向窗外,道:“哦,平儿回来了啊……她怎么回来了?好不容易……”
丰儿闻言,愤愤道:“要不是奶奶,哪有她今日?如今她倒是得了意了,攀上高枝成了凤凰鸟儿,回来却不来给奶奶请安……”
听她叨叨叨,凤姐儿反而哑然失笑,道:“你这坏蹄子将谁都想的那样坏,这几日府上从上到下倒让你骂了个遍,不过你骂平儿却是冤枉她了,这个傻丫头必是知道了什么,不然她好端端的,怎会放着清福不享,又巴巴的回来看人脸子?你等着吧,一会儿她必来。”
正说着,凤姐儿神色一动,就听外面庭院里传来推门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人还未至,那熟悉的呼声已传来:“奶奶!”
凤姐儿张开嘴刚想应,眼中泪水却掉落下来滚入口中,好咸……
……
贾母院。
荣庆堂内,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宝玉等一起围着宝钗上下打量,见她拿来诸多江南土产,喜之不尽。
薛蟠因是外男,只磕了个头,就去前面见贾政去了。
待他走后,李纨引着迎春、探春、惜春、湘云从暖阁出来。
薛蟠已成.人,虽是亲戚,却也需要避讳。
薛姨妈已经见了儿子无恙,便放下心来,见宝钗将一些苏锦、刺绣取来一一送人,笑道:“不枉老太太和你姨妈常常惦记你,倒是带回来些好东西。”
宝钗微笑道:“我哪里去带这些,都是琮兄弟备好后送上船,托我带回来的。”
薛姨妈闻言,与王夫人对视了眼后,问道:“不是说你只在盐政衙门和你林妹妹住了宿就登船了么?”
宝钗笑道:“是啊,才到扬州一日,送信儿的后脚就跟来了。说妈身子不好,琮兄弟就赶紧将他的座船让出,又准备了这些,送我和哥哥回来。妈,你身子哪里不好?可请了郎中看过了没?郎中怎么说?”
薛姨妈闻言一滞,王夫人轻笑道:“你妈还不是挂念你哥哥和你,你们回来了她也就好了。如今她只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哪里舍得离得远?”
宝钗笑着点点头,软榻上贾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看了眼自己的心肝宝贝,问道:“宝丫头,我那个玉儿可还好?”
宝玉啧啧道:“也不知哭成什么了……”
宝钗先对贾母道:“回老太太话,颦丫头如今极好呢。”又对宝玉笑道:“并不曾哭什么。”
宝玉稀奇道:“她没哭?怎么会不哭?”
探春在一旁笑道:“林姐姐不哭难道不是好事?你还盼着她哭不成?”
湘云耻笑道:“他就想看他林妹妹哭,好看噻!”
一阵取笑后,宝玉也不恼,呵呵笑道:“我是想着姑丈身子不好,林妹妹必然担忧会哭。”
其她人闻言也以为在理,宝钗解释道:“我听说林家世叔正病急危重时,赶巧琮兄弟从南边赶至扬州,然后寻了位隐世的名医,正是给大老爷和大太太瞧过的那位,那位老先生名不虚传,虽然没能治愈林家世叔,却稳住了病情,让病情不再恶化,转危为安。故而颦丫头便不哭了……”
听闻此言,众人都或多或少的高兴起来。
只王夫人和薛姨妈姊妹二人又对视一眼,目光中隐隐有忧色。
这丫头,但凡开口则必言一声“琮兄弟”,不妙啊……
幸好报信的赶早将她截了回来,不然,谁能保证会不会出点丑事……
宝玉则关心问道:“宝姐姐,那林妹妹何时回来?怎没和琏二哥一并回来?”
宝钗听闻贾琏的名字,面上笑容就淡了下来,道:“林世叔虽没了性命危险,但至今还未醒来,所以颦丫头还要侍疾。不过听说,等翻了年,新任的巡盐御史上任后,琮兄弟就派船送他们来京里。”
听闻此言,宝玉登时高兴起来。
贾母见他高兴也高兴,搂过他在怀里摩挲着脖颈,道:“这下高兴了?往后可不准再往外跑,在家好生等你妹妹回来一起顽。再往外跑,仔细你老子还捶你!”
见宝玉猴儿一眼的赖在贾母怀里,众人一阵哄笑。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扬州一日
扬州府莲苑已经人去楼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甄应嘉临走时,本欲将此处暂赠贾琮做落脚处,但贾琮婉拒了。
江南十三家,除缺被抄家的三两家外,其他家族都已低头让步,让官府之人入乡间丈量田亩,重造黄册。
大势难挡,如今又另有出路,再加上朝廷全方位的打压,让他们不得不识时务。
唯独甄家,依旧没有点头……
宋岩告诉贾琮,甄应嘉是个真君子,虽好虚名,但品性可嘉。
只是,其人长于妇人手,心性优柔寡断,名为甄家家主,实则甄家大事皆由甄家老太太决定。
牝鸡司晨,乱之始也。
一国如此,一家同样如此。
甄家必亡于此辈!
宋岩让贾琮疏远甄家,莫要被牵连其中。
甄家发迹于奉圣夫人,历圣祖、贞元、崇康三朝,代天家坐镇江南逾一甲子。
一旦被连根拔出,牵连之下,必然震动江南。
若被伤及无辜则不妙了。
贾琮本非善类,也不会大发慈悲的去当什么救世主。
他和宋岩几番相劝,然而甄应嘉劝不服甄家老封君,也劝不服甄家族老们,他们或许还以为,凭借奉圣夫人的余荫,能在江南富贵一万年……
就是甄应嘉自身,看起来似也不大信天子会对甄家出手。
当今天子未登基前,其实也曾给奉圣夫人写过书信,言辞甚谦……
既然他都如此认为,贾琮又有何法子?
而随着新法在江南大行,扬州府一下安静了下来。
由于郭郧受命清理扬州府的帮派势力,在连续半月的严打后,整个扬州府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先贤地步。
如此,使得这江南富贵乡愈发如诗如画。
而这一日,盐政衙门大门忽然洞开,贾琮笑呵呵的走出,身旁除了茶娘子外,还是七八个穿着士子服披着青斗篷,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书生们”。
打出门那一刻,这些书生们就忍不住红了脸,眼睛滴溜溜的转,又忍不住吃吃的笑。
其中一个高挑的书生似被笑烦了,叉腰骂道:“小角儿,你笑甚?”
不骂还好,这一骂,那圆滚滚的小小书生愈发笑的满脸花开,咯咯个不停。
笑容有极强的传染性,不一会儿,一群书生们连那瘦高的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贾琮也不约束,任她们笑个痛快。
倒是他身旁一个清瘦灵秀的书生,笑着道:“好啦,到底是在外面,本就招人看……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这才安抚住一群没出息的笑的面红耳赤的“读书人”……
一行人这才收拾了下散乱的青衫璞巾,装模作样的干咳几声,而后随贾琮一起往外东关大街上行去。
……
今日天晴,太阳暖煦。
贾琮见姊妹们在家里闷了好些日子,整日里顽笑打闹也倦了,又极艳羡茶娘子在外面的传奇往事,索性就带她们出来逛逛。
虽然从长远思之,贾琮的地位险而又险,需要谨小慎微。
但在近二三年时间内,至少在江南地面,他几乎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还不用担心被冠上离经叛道之名……
当然,尽管打的主意是要与民同乐,但先前还是用锦衣卫缇骑将整条关东街来回犁了几遭。
致使原本该人潮涌涌的繁华街道,今日人群稀少。
街上百姓未必比便衣护卫多多少……
但这也足以让一群在内宅方寸地生活了十数年的女孩子们既激动紧张又羞涩害怕到颤栗,好刺激,好过瘾!
东关大街上店铺林立,成衣店、陆陈行、油米坊、绸缎庄、水粉铺、金店、八鲜行……
吃、喝、穿、用、戴,应有尽有。
这些店铺里的老板,先前几乎都被人提点过,今日明目些,但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看。
生意人,自古都是最精明的一拨人。
怎会认不出贾琮为何人?自然也就明白了他身边那群“书生”为何人。
后面得到消息的店铺,甚至专门派人匆匆回家,将内眷接来照应。
别说和这位如今在扬州府一手遮天的少年权贵搭上关系,只要能讨好一回,对他们来说都有天大的益处。
这些自然逃不出贾琮的眼睛,周围随时有人与他汇报周遭情况。
不过他并未阻拦什么,本就是为了陪家人散心,又不是让她们来体会真实的民间疾苦,去和油腻奸猾的商贩讨价还价。
所以当一群人进了绸缎庄,黛玉挑出一匹浅黄色绣青竹的苏锦,满心喜欢时,贾琮就建议她同老板娘搞搞价格。
黛玉在得知这一匹苏锦价值十二两银子时,迟疑了下,还了个十一两二钱……
老板娘陪着笑脸还未说什么,贾琮便笑道:“哪有这样小气还价的,你要直接问六两行不行?”
这下老板娘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黛玉等人则笑开了花儿。
在她们看来,这太不讲理了。
然而,老板娘却接到了躲在店铺隔板后老板疯狂的眼神输出:答应答应答应,你个“差窍瘪色”快答应……
女人到底还是要听男人的,所以老板娘强笑道:“最低……最低六两,这位小郎君好会还价……”
老板娘话没说完,就听到隔板后传来“咚”的一声,唬了众人一跳,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在帷帘后手忙脚乱的挣扎爬起。
他是被他婆姨那声“小郎君”给吓趴下的……
黛玉等人却顾不得他许多,除了小角儿带着方方元元咯咯乐了乐,其她人都盯着老板娘,问道:“你十二两的苏锦,六两卖?”
老板娘强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后,点头道:“卖!五两也卖!”
晴雯等人闻言真是乐开了花儿,愈发来了兴趣挑拣,然而黛玉却看出了什么,她拿眼看向贾琮。
贾琮笑道:“可别看我,我什么也没说,也没打过招呼。若我提前交代过,他们不会演的这么差,处处马脚。”
黛玉相信了,摇摇头道:“再去下一家看看吧,不好占人家便宜的。”
贾琮也不强求,问一旁一直笑呵呵看着的茶娘子,道:“你们想买什么不?”
茶娘子对这些自然门清,笑着摇摇头。
晴雯她们见之,自然也不买了,本也不缺什么,只寻份乐趣罢了。
出了绸缎庄后,黛玉拉了拉茶娘子的胳膊,笑道:“十三娘姐姐,你帮我们选啊,既不能占人家便宜,仗势欺人,又能买些物美价廉的。”
茶娘子看了贾琮一眼,贾琮笑道:“今儿你们做主,怎么好顽你们怎么顽。”
茶娘子抿嘴一笑,然后对黛玉道:“讲价不能讲太少,当然也不能像爷一样拦腰砍,咯咯。”
众人一起将贾琮取笑了阵后,又认真听茶娘子道:“十二两的绸缎,还九两、十两都成,一般还到十两三钱就差不多了。”
黛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晴雯忙问道:“若是二两的物什,该还多少?总不能还没了吧?”
茶娘子笑道:“一般还一成到两成的价就好。”
晴雯闻言,眉头皱起,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算不出。
贾琮呵呵一笑,道:“感觉差不离儿就行,不用这般较真儿。或者你让小红帮你算,她算得快。”
晴雯闻言登时高兴了,先喜滋滋的看了贾琮一眼,然后拉过小红来帮她算,二两银子还一两成的价,然后是多少……
她们在一旁嘀嘀咕咕,黛玉则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琮,嘲笑他宠溺房里人,是个大色鬼……
贾琮不惯她,伸手拍了拍她的璞巾,道:“走了,好好逛街!”
黛玉皱着鼻子哼了声,到底还是和大家一起去逛了。
平日里跑几步路就喘息不上气的女孩子们,逛起街来,却爆发出让贾琮侧目的精力来。
看着她们一个个认真的拿着一件件物什,大到金银头面,小到一根绣花针,也同老板娘认认真真的讲价,贾琮似回到了前世……
几乎是一家挨着一家商铺的去逛,一直到午时,贾琮领着她们进了一家小店。
点了酱牛肉、牛肉汤和一簸箩草炉烧饼……
一群饥肠辘辘的“书生们”,大快朵颐!
甚至连素来细嚼慢咽的林黛玉,都喝出了啧啧声,让贾琮心里暗笑不已。
等吃饱喝足后,一群女孩子又变得元气满满,商议着走到街的另一面,然后从头逛到尾,刚好逛完回家!
贾琮自然不会有意义,又陪着她们一起逛了下去。
他充当着荷包、保镖和偶尔给意见的角色,至于一些大包小包,自有后面随行的马车负责装载。
李蓉与小八充当力士,将一包包“战利品”搬上马车,满了就运回去,再来装。
等到逛完最后一家米店,几个女孩子商议着买了些小米,感觉似乎可以熬粥喝,出门后,看着近在咫尺的盐政衙门大门,一群精疲力竭的“书生们”差点喜极而泣!
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回到后宅,甚至都顾不得贾琮了,唤来小丫头端水洗漱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辈子,兴许都没这么累过……
贾琮则同茶娘子回到了她的小院儿,进了屋后,茶娘子服侍着贾琮坐下,然后才与他同坐。
贾琮看着她,拉着手笑道:“她们这些快乐,对你太简单了些。你本也不好这些,是不是无趣?”
茶娘子摇头笑道:“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贾琮大为满意,道:“你别急,好好将养身子,把伤口彻底养利落,等一家人一起过了年,明年就放你出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正好,这段功夫你挑选几个绝对死忠的手下,去山里将火器练好。武功再高,也怕火器排射。明年你们有的忙呢!”
押运司第一支队伍的首次押送已经出发了,想来用不了太久,就会有不会太好的消息传回……
到那时,茶娘子的人手就可以出动,清缴再收服一支支绿林中的力量……
茶娘子闻言十分高兴,这些日子来,开始前三天她还能受用一下贵爵妾室的身份。
可三天之后,所有的一切服侍,对她来说都是在受罪。
内宅的礼数,对她而言更是一层层的束缚,让她好不自在……
从前她也羡慕过书中高门大户后宅中闺阁小姐们的生活,可真正体验后,茶娘子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最适合她。
若果真一辈子拘在小小一方后宅内,她怕是闷也要闷死。
偶尔一次出门逛街,对于其她女孩子们来说是刺激的惊喜,然而对自幼在江湖上漂泊的她来说,根本无法在内心荡起一丝涟漪。
所以,当贾琮说完这番话后,茶娘子心里甜如蜜,喜悦非常。
因此在听贾琮又说要为她检查伤口时,虽还是白日,她也没有阻拦,还乖巧的自己解开了衣襟对扣……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凉薄
神京,兴道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府。
华灯初上时,赵青山、林清河、吴琦川三人皆面色凝重的自宁府书房而出,匆匆离去。
他们其实进来了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等三人离去后,书房内,宁则臣面色淡漠的坐在太师椅内,目光落在身前的紫檀平角书桌上。
桌上,除却文房四宝外,还有一紫金浮雕手炉,一套龙泉青瓷酒壶杯盏和一青玉酒坛,皆为钦赐御品。
宁则臣一世清廉,不好金银美色,独爱杯中之物。
只是……自入内阁为相后,未免贪杯误事,他再未饮酒。
天子知此事后,大为感动,特赠此内造酒壶杯盏和贡品御酒,相约新法大行之日,君臣共饮御酒。
今日新法得行天下,而往事已如烟……
宁则臣将酒坛打开,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他将酒倒入龙泉酒壶中,又摆开两只杯盏,将酒斟满后,举杯看着对面,似见一雄才伟略,心怀黎庶社稷的英明帝王,礼贤下士道:“爱卿,今日新法大行,大乾不复忧兼并之苦,朕当与爱卿同饮此杯!饮胜!”
“谢陛下。”
宁则臣激动谢恩后,一饮而尽!
那天子虚影又道:“爱卿,虽外省新法业已大行,但关中之地,直隶之省,却犹如顽石矗立,阻挠大业。关中田地,五成以上,皆为宗室王庄、勋贵和京中官员所占,彼辈贪得无厌,操纵京中粮价,百姓苦不堪言。故而,爱卿犹不可自满自骄,还要继续推动新法前行。摊丁入亩之后,当再推行贵、官、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根本国策。若此策得行,则大乾江山必可永固。”
宁则臣闻言,面色极苦,低声劝道:“陛下,急不得啊,急不得啊……先容臣三年时间,将外省新法巩固,再命乡绅一体当差纳粮,再三年,命官员一体纳粮,再三年……”
“混帐!三年复三年,三年何其多?朕有几个三年可等,天下百姓又有几个三年可等?元辅莫非心生骄矜,开始怠惰政务,没了恭敬之心?”
“陛下!急不得啊,急不得……”
“此事朕意已决,待元辅休沐归来,便先在内阁大议,然后再上折子吧。”
“陛下……”
白天在宫里的这一幕,又一遍重演了。
宁则臣明白,天子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但崇康帝乃不世之帝王,帝王之术,远迈前代,他不会给世人留下狡兔死走狗烹的薄凉印象。
他这是逼宁则臣去自寻死路……
一来,可以冲击其帝王路上最后几块顽石。
宗室、勋贵、冗官。
但这也是最难啃的三块硬骨头。
任何人触碰他们的利益,必将会迎来雷霆反击。
崇康帝逼他如此行动,便是让他给世人留下得意忘形,得志猖狂的形象……
再之后……
宁则臣口中的酒味化为浓浓的苦涩,却没有心中更苦。
陛下若要杀臣,只需一副白绫,一盅毒酒便可,何故以国事为利刃?
难道以陛下之英明,就看不出此事凶险之处?
操之过急,易满盘皆崩啊!
臣故然可自戕赴死,以化解此危难。
只是若如此,却是将天下骂名泼到了陛下身上。
非人臣该为之事……
陛下啊!
“吱呀!”
忽地,书房门打开。
一头戴大红猩毡斗笠的瘦弱身影,提着一盏灯进来,轻唤了声:“爹爹……”
宁则臣忙收敛神情,悲痛沉重的面色换上了温和微笑,道:“瑶儿怎来这里了?”
来人正是宁则臣的女儿,宁羽瑶。
她今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娇弱怜人,嗅着书房里的酒气,又见书桌上的酒盏,吃惊到:“爹爹吃酒了?也不曾热热,冷酒怎么得了……”
再娇弱的女孩子,在父亲面前总是会娇蛮些。
在百官前威严如山的宁则臣,在女儿面前,却是地道的慈父,他赔笑道:“之前你三位叔伯来家里做客,爹爹没甚好招待的,只能喝些酒罢。绝无贪杯,绝无贪杯……”
宁则臣一生只一子一女,并未姬妾,也无他出。
儿子宁元泽已逝,膝下便唯有此女,爱若珍宝。
虽妻子顾氏曾提议他多收几房妾室,再留些血脉,却被宁则臣婉拒了。
一来年岁大了,二来,一个无后的宰相,或许更能让人放心……
宁羽瑶听闻其言,噘嘴道:“爹爹还是元辅呢,却说谎话,分明只有两个酒盏,怎说请三位叔伯饮酒?”
宁则臣耐心解释道:“因为是御赐的酒盏,所以爹爹舍不得都给他们用了,只拿出一个来,让他们轮着喝。”
宁羽瑶闻言,登时咯咯笑出声来,嗔道:“爹爹好小气!”
宁则臣哈哈一笑,道:“爹爹当然小气,要多攒些嫁妆,留给我的乖囡傍身之用呢。”
宁羽瑶闻言满面绯红,不依道:“爹爹浑说,我才不……我要一辈子陪着爹娘!”
宁则臣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中目光里,却满满是苦涩……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
纵然天子凉薄,他也要为爱女寻个好出路!
……
荣国府,后宅。
凤姐儿院。
王熙凤半躺在拔步床上,看着忙里忙外细心服侍她的平儿,讥笑道:“你也是个穷苦命,好端端的奶奶不当,非跑回来当丫头,好蠢的东西。”
虽骂的刻薄,但她眉眼间之前的郁色和晦暗之气却散去了大半。
平儿端了药碗过来,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是,我是蠢!好精明的奶奶快把药喝了吧!”
王熙凤哼了声,道:“喝它做什么?苦煞个人……平儿,三弟怎就舍得放你回来了?不应该啊,难道他如今和宝丫头好了,就把你撂到一边去了?哼,我就说男人靠不住,你干脆还回我身边服侍我,咱们两个过就行。”
平儿闻言,张了张口,不过随即又闭上了嘴。
王熙凤见之,登时不顽笑了,柳眉都竖了起来,沉声道:“怎么,他果真也变了心,看不起你了?”
平儿忙跺脚道:“好奶奶,你快把药喝了吧,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王熙凤恨不得将她手里的药碗给砸了,急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会儿还喝个屁药!你说明白,可是他如今为官做宰封侯当伯了,就把你丢一旁了?我就知道,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人!我必不和他干休……”
平儿哭笑不得道:“不是这样的,是三爷知道我牵挂奶奶,若是强留在南边,怕也吃睡不香,所以就让我跟着宝姑娘一并回来了。等奶奶好了,来年有功夫再回去……”
王熙凤闻言,面上怒色一僵,可目光又变得嫉妒起来……
她看着平儿,想不通道:“也看不出你哪里好,琮哥儿莫不是眼力不好?怎就对你好成这般?”
平儿并不恼,反而有些怜惜,觉得凤姐儿被贾琏刺激的都有些疯魔了……
她将药碗放在一边,坐到床榻边,拉起凤姐儿清瘦露骨的手,柔声道:“奶奶若想要我回来,我就回来陪着奶奶。左右我就是个丫头,原该服侍奶奶一辈子……”
“放你娘的屁!”
王熙凤乖戾骂道:“再敢说胡话,我撕烂你的嘴?滚!明天就滚回南边去!我用得着你一个贱丫头可怜?”
平儿看着她蜡黄的脸显得狰狞可怖,却一点也不怕,巴巴的落着泪,也依然赔着笑,道:“好好,明儿我就滚,只要奶奶明儿能养好身子,我明儿就走。”
王熙凤闻言,脸上的戾气一点点凝固,散去。
她轻轻抚上平儿的脸,替她擦着泪,轻声道:“傻丫头,别哭。眼里的水是有数的,流完了,就没了。到那时,你想哭都哭不出了,更难受……”
“奶奶!”
平儿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扑到凤姐儿怀里,大哭起来。
凤姐儿却果真一滴泪也哭不出来了,只是轻轻的抚着平儿的背……
正这时,忽地见小丫头丰儿一阵风一样的跑了进来,激动道:“奶奶,奶奶,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王熙凤闻言,面色漠然的坐在那,如若未闻。
平儿抬起脸看她,骇然看见凤姐儿眼中流露出的竟是死灰之色……
贾琏从外走来,看到床榻上的主仆二人,面色微微不大自在,他没和凤姐儿说话,而是看向平儿道:“平儿也在?”
平儿闻言,转头看向他,没说话。
贾琏愈发不自在,干咳了声,道:“是老太太、太太非让我来看看,既然没事,我就先去忙了,年下了,事多……”
说完,还冲平儿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平儿见之气的发抖,怒声叫道:“小七!”
一个丫头忙从外面进来,道:“姑娘?”
平儿恨的咬牙道:“把那个负心凉薄的给我打出去!”
莫说贾琏愣住了,连王熙凤都动了动。
贾琏还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走向他的小丫头子,心里疑惑这个小丫头能打的动一只鸡不?
平丫头莫不是疯了不成?
然后他就惊骇的发现,这个小丫头子只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拨拉,他整个人就原地打了个转,面向大门。
而后,一股巨力踢到他屁股,他竟生生被人踹飞了起来。
“啊……啊……啊……哎哟!”
“噗通”的一声落地后,贾琏面色骇然,顾不得屁股和身子痛,回头见那个叫小七的丫头又走了过来,忙连滚带爬的往院门外跑去,等出了门,方见小七停了脚,折返回去。
贾琏气的差点吐血,跳脚想大骂平儿,可想了想小七这个人形怪兽,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收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现,他哼了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溜溜离去了。
还是家里那个可人儿温柔体贴……
……
第四百五十七章 出大事了
“奶奶……平儿姐姐,二爷被踹的飞出去了……”
丰儿目瞪口呆的回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熙凤闻言,嘿嘿冷笑一声,看了眼小七后,问平儿:“从哪寻的这么一个女霸王?”
平儿犹豫了下,方道:“是三爷送我的……”
王熙凤闻言,不掩嫉妒的笑道:“你倒是丫鬟身子小姐命,他那是怕你回来吃亏,特意送你一个护身的,不过……他没留什么后手?只一个小丫头能护住你?老太太、太太恼了要发作你怎么办?”
平儿小声道:“三爷还给小七了一块锦衣卫的牌子,说到了坏事时,让她拿出牌子送我回江南……”
凤姐儿闻言,酸酸的冷笑道:“他倒是考虑的周全……”心里梗的难受,实在吃不下这狗粮了,便往坏处问:“就给了你,宝丫头呢?”
平儿坦然道:“宝姑娘自然也有,她身边的叫小五。”
凤姐儿冷笑道:“她倒是选了个姐姐做……琮哥儿不是给你许诺,以后不让你当姬妾之流吗?如今又怎么说?”
平儿沉默了稍许后,轻声道:“他还是一直这样对我说。”
王熙凤:“……”
……
扬州府,盐政衙门。
东朝房内,贾琮看着倪二、林诚二人,道:“我已上书天子,请从抄家之资里,在江南各州府和数个大富之县每处扣下了一处铺面,以正规的经济法子,做些营生,以供锦衣军资。”
倪二、林诚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稍许后,倪二问道:“公子,那这营生到底算谁的?”
贾琮道:“在我还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便是咱们的。不过一旦做大,多半会有人惦记上,也可能收归内务府……不过到时候,你们也许能进内务府当差。”
倪二、林诚二人闻言忙一起摇头道:“我们只跟着公子做事,离开公子我们也做不好什么,回去后也进不了家门儿。”
贾琮笑了笑,道:“你们都有个好娘,代我给她们二老问好……”说罢,话锋一转,道:“你们要注意发展的速度,旁人都只怕生意做不大,咱们相反,要细水长流的赚银子。不过,也不用太担忧。真到了交出手的那一日,咱们必然会有更大的买卖去做。实际上,也不用等到那一天,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成算,但还不周全。等我思虑清楚后,再同你们说。”
倪二和林诚闻言,登时高兴起来,贾琮又交代了些关于他们和押运司合作的事。
听说还要付银资,二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等通行渠道,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等一个半时辰过后,大体事务都商议妥当,林诚忽然问道:“公子,邱三如今在哪,好久没见了……”
邱三,原是林家世仆,家生子。
头脑灵活,为人机变,更难得的是人心虽活络,却忠心耿耿,贾琮几度设计考验,都完美过关。
贾赦当初吃的“霉花生”,和贾琮手中的青霉素,都是邱三庖制的。
不过自从跟了贾琮做事后,邱三连同他老父都被贾琮从邱家接了出来,与邱家短了来往。
贾琮眉尖轻挑,看着林诚问道:“星严怎会问他?”
林诚忙道:“是我老娘昨儿提起的,她老人家说腊月初七是邱三的生儿,只比我晚一天,因此惦记起来问了遭。”
贾琮淡淡道:“邱三他爹身子不好,所以他留在京里照顾,等他老父养好身子就过来帮手……不过,这二三年你们还是先别指望他了……”
这话让倪二、林诚纷纷一惊,以为邱三老爹要不行了,不过二人也看出贾琮不想让他们谈邱三之事,便默契的没再多问什么。
又说了会儿正事后,二人告辞离去。
如今两人也算是有身份分量的人物了,因此身边都有了护从。
贾琮为二人每人安排了两个护卫,均带锦衣卫腰牌。
有这样的护卫,他们基本上都能化险为夷。
开辟财源,如今已经成了贾琮的头号大事。
如今他麾下数千兵马,人吃马嚼,一月花费堆起来都是一座银山。
靠抄家来的那些银子,又能支撑多久?
凤凰岛上的作坊已经成熟,日夜不停的产着西洋雪花洋糖,其实就是后世的白砂糖……
原料直接收购市面上的暗红色霜糖,再用简单的物化方法去色、结晶,得到的便是晶莹如雪,连堂堂荣国府都舍不得多食用的雪花洋糖。
贾琮并不担心它的销路,在富庶的江南,只要定价不贵的离谱,这等洋糖只会供不应求,便能一举解决锦衣卫的财政困难。
贾琮还让倪二、林诚适度控制它的销量,尽量晚一些引起京城方向的注意。
制糖业,即使在后世都是一个庞大的产业。
他也不可能独吞。
只要让他默默的发展上二年,局势将会大为不同……
“大人!!”
正在贾琮默默思量之时,忽然展鹏一脸惊怒的一步跨进来,叫道:“大人,出事了!”
……
扬州城外,古河码头。
一地死尸。
锦衣卫押运司第一次南下出行,刚出扬州府至瓜洲,就被人打了个埋伏。
福海镖局展天寿发下江湖召集令,召集的近五百名好汉中,三百余人出师未捷身先死,非死即残。
回来了不足三十人。
惨不忍睹。
这三百多人,都是听说头一次出镖会有丰厚的赏银甚至官位做彩头,才争抢出头的。
然而谁料,南省绿林中不知何处传出,此趟锦衣卫押运司,乃是押送大笔金银,往南边濠镜去购买火器。
锦衣卫在江南六省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贾琮自己都数不清。
从他自粤州开始清理千户所起,就动了太多人的蛋糕。
等他查抄了白家、秦家、赵家三家后,他就算不是江南公敌,也差不了太多。
无论是白家、秦家还是赵家,在桑梓之地都有超然的好名声,真正的修桥补路良善之家。
却被朝廷鹰犬天子爪牙,妥妥的大奸臣给祸害了。
绿林中想要替天行道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再加上明香教余孽在暗地里兴风作浪煽风点火……
平日里也就罢了,扬州城内早被锦衣卫和其他六家盐商经营的针扎不入水泼不进,去寻贾琮麻烦都是自寻死路。
但既然锦衣卫那劳什子押运司要走江南,还要穿过绿林……
那不对付他们,简直天理不容。
更何况押运司还装着自良善人家搜刮出来的赃银,但凡心中有忠义的,不来抢些回去花花,往后也有脸自称好汉自比英雄?
所以足足聚集了近两千人马,在瓜洲围杀朝廷鹰犬,下达了不留活口的必杀令。
几近全军覆没。
贾琮带队至古河码头时,哭声震天。
被死者亲友围在正中的展天寿,羞愧的几乎要自刎赔罪。
其余二百人也一散而空……
贾琮骑于马上,见有人手都要指在展天寿头上,质问他死的为何不是他时,贾琮拔出身边火器,朝天开了一枪。
“砰!”
突然的剧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展天寿亦是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琮……
贾琮看了圈众人后,大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本爵当初年不过十三,便背负使命前往黑辽冰天雪地蛮荒之中,与罗刹鬼拼命,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前去的。怕死,就不要吃这一碗饭!”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又大声叫道:“展鹏!”
展鹏神情激荡的一应:“喏!”而后手一挥。
二十名亲兵抬着十个箱子过来,放在码头地上后,打开箱盖。
阳光直射下,恍若十座小银山摆在码头上,引起一阵惊呼声和吞咽口水声。
码头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效果比贾琮刚才开那一枪还好。
贾琮大声道:“方才本爵听闻,有人指责展百户故意让人去送死,可有人愿意花一百两烧埋银子买人送死吗?大乾边军的烧埋银子才十五两,人市上一条人命更是连十两都不值!”
这事当然不能这样算,死的这三百人,多是江湖好汉,通俗点说,就是黑道大亨,在江湖上至少有些名万儿的人,多有人命在身。
在各自当地,都是百姓畏惧的强人。
他们此次前来为锦衣卫效命,大多是为了混一身官身而来。
有了锦衣卫的官身,他们家族只会发展的更好,却非只为了银子。
现在还没捞上官身,就差点死绝,真真得不偿失……
但是十大箱银子的出现,还是震撼了所有人。
贾琮说的或许不全对,但至少,他表现出了他的诚意。
因为的确没人会花这么多银子买一堆炮灰去送命……
但是……
“大人,您是贵人!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发烧埋银子,确实是好心。可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我大哥他们,就白死了?我侄儿今年才八岁啊……”
一个中年大汉悲声问道。
此声带起一片哭声,贾琮大声道:“算了?杀我锦衣卫者,唯有死路一条。血债,必要血偿!一月之内,本官要在此地,以谋逆贼虏的首级,筑成京观,以慰我锦衣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说罢,他又看向幸存的三十余或伤或残之人,道:“你们且安心养伤,等养好伤,或走或留都随你们,每人五十两安家银子。”
有人明显心存退意,但也有血勇之人,大声问道:“大人何时去报仇?老子……小的愿追随大人去报仇!”
贾琮看了此人一眼,点点头道:“你且安心养伤,有你报仇的时候。”
又转头吩咐韩涛、魏晨道:“厚葬死去的弟兄,三日之内,将烧埋银子发到每一位战死弟兄的家里。若家中有孤子者,可带回来,由锦衣卫抚养长大。”
“喏!”
贾琮最后看了眼古河码头上的横尸,带人转身离去。
……
盐政衙门,茶娘子小院。
贾琮从茶娘子手中接过一张纸笺,看了眼后,道:“就是这些?”
茶娘子面色凝重甚至有些沉重的点点头,道:“爷,就是这些,已经囊括了江南绿林八成人手了。这要全部清缴干净,那……”
整个江南绿林都要元气大伤……
关家吃的江湖饭,这张纸上有名号的大豪,她就算不认识,也大多听说过。
有些,甚至还和关家交情匪浅。
她也是利用这层关系,派人进入那伙人内部,记录下了他们的名字。
贾琮拍拍她的胳膊,温声道:“不要有心理负担,如果是手上没有无辜人命的,你都可以留下一命,没关系的。
但我猜测,敢做出劫杀锦衣卫这等勾当的人,手上果真没有无辜百姓性命的,寥寥无几。
江湖强人,似秦汉游侠,多以武乱禁,扰乱地方,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江湖人。
我只喜欢十三娘这样侠骨柔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娘娘。
十三娘心怀慈悲,但也要记住:除恶,便是扬善!”
茶娘子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贾琮见之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
茶娘子靠近贾琮怀里,将头埋进他怀中,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贾琮微微倒吸了口凉气,渐渐变了脸色……
……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亲舅舅
感觉到胸骨疼痛,但又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惨烈,减一分则不解恨……
贾琮忽然醒悟,这女人是故意的!
是了,茶娘子毕竟是自幼在江湖上见识的女人,眼界心智又岂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
贾琮这番布局,一下将整个江南的绿林几乎一网打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福海镖局、关家,明香教余孽,还有整个江南对锦衣卫有敌意的绿林好汉,全都跳了出来。
该栽的都要栽……
展天寿一世英雄,攒下的人脉全成了炮灰。
关家数代人积攒下来的人脉,也成了间谍渠道,自此再想像从前那样,就难了。
这一役后,江南绿林彻底洗牌。
当然,经过此次大乱,无论是福海镖局还是茶娘子的势力,都可在江南绿林的满地残骸上,汲取营养壮大起来。
远比他们现在会强大太多。
但这样直接粗暴的掀翻桌子,连福海镖局和关家的名望也一同打了个稀巴烂。
再从一地破碎狼藉里用白骨重新建起的势力,力量与其说是福海镖局和关家的,不如说更多属于锦衣卫或者说是属于贾琮的……
至少自此以后,贾琮调动起这部分力量时,会更得心应手,名正言顺。
而这种布局,或许可以瞒得过寻常闺阁女子,可哪里又能瞒得过茶娘子?
其实,也瞒不过展天寿……
这一会儿,展天寿多半正在毒打展鹏。
是展鹏劝展天寿把第一次出风头的机会,交给展天寿那些绿林好友们,未免人家说福海镖局吃相难看,吃独食。
展天寿听了这个逆子之言,才酿成此次惨案。
贾琮都不忍心去想展鹏的惨样……
若不是他早派李蓉去暗中策应,关键时刻提醒展天寿他的安危还需要展鹏护卫,贾琮怀疑展天寿直接打死展鹏的可能都有。
此刻,这一切都被茶娘子看破,所以她才故意抱痛贾琮以出气。
否则这些日子,二人搂抱了也不是一回,怎这个时候她这般用力?
她到底是江湖儿女,心里有怨气,也会用力量来发泄出来。
不过想来茶娘子还是知道他对她说的话,说喜欢她的话都是真的,不然这个力道可能会再加重三分……
明白过来这个道理,贾琮登时改变了对茶娘子的策略。
虽然不用当成叶清那种人间妖孽来防着,也不能将她再当成寻常闺阁女子一样哄着。
当然,手段还是要温柔,但需要更直接些……
贾琮用下巴轻轻摩挲着茶娘子的耳朵,轻声直白道:“不是想骗你,也不是想利用你。你的心是我的,你的身子也是我的,我还需要骗你么?只不想让你难做罢。
其实对展家也是如此……
你们毕竟是江湖人,对于一些打打杀杀的事看的淡薄。可有些人,视国法如无物。连锦衣卫的货物都敢劫掠,更何况其他百姓商贾的?
这些年受他们欺压抢夺的百姓怕是数不胜数。他们对江湖同道仗义疏财的银子,多是这样抢杀来的,不然难道是他们种地种出来的?
这样之人的存在,对于押运司要走的商道危害太大,对百姓的危害也太大,对我危害就更大了。
我没时间一点点和他们去耗,所以就布下这个局,让他们都浮出水面,然后一网打尽。
自此以后,这条路上无论是锦衣卫押运司,还是寻常百姓,都将畅通无阻!
而这条路,也将由十三娘你的人手来接管……
这个计谋如果我明着将此事拿出来与你和展家商议,你们多半不会同意。你们太磊落了……
就算同意,心里也必然痛不欲生。
展家人则罢,我又怎么舍得你难过?”
茶娘子抬起头来,眼圈微微泛红,还有些怨道:“又说这些好听的话,就知道拿这些话哄我……莫不是现在就好?又有什么不同?”
贾琮咦了声,正色道:“当然大大的不同了!一来你本不知道会有这么多相熟之人来劫掠我的车队,又不是故意要害他们,是他们准备害你男人,你才记下他们名字的,难道不应该?”
茶娘子就不该和读书人耍嘴皮子,忘了他们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哪怕是活在人心中……
听到贾琮之言,她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她是答应了贾琮派人去南边打听到底有哪些人会劫掠锦衣卫,却没专门针对谁。
他们是自己撞上来的,和她似乎没什么相干啊。
再说,他们还准备害她的男人,合该收拾他们!
茶娘子目光盈盈的看着贾琮,弯起嘴角问道:“那么二来呢?”
贾琮笑道:“二来,你还会是江湖上侠肝义胆扶危救难的观世音娘娘。绿林上虽然多是心狠手辣的险恶之人,这次估计能杀个七七八八。但必然也少不了十三娘这样知道忠义的侠客,明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真谛。这样的人,你要以锦衣卫指挥使如夫人的身份,出手救下他们,整合到你的部下中。”
茶娘子闻言,轻轻念了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后,眼睛闪亮的看着贾琮,道:“爷就不怕我胡乱救人?”
贾琮哈哈一笑,摇头道:“我相信十三娘的智慧,更何况,你若胡乱救人,往后那些人都视我为仇寇,恨不得杀我万遍,我岂不是日日处在危险中?十三娘虽然心地慈悲,却是舍不得我的。”
见茶娘子目光脉脉的看着他,贾琮语气也温柔了许多,道:“原本这些事,我都不准备让你知道的。家里的女人,我都希望能简简单单幸福快乐的度日。不过既然十三娘通过你的抱杀神功让我知道,其实瞒不过你的,所以我就全部坦白了,往后这些事也都直接告诉你。只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和负担,就算不愿做也没什么的,我绝不会怪你,一样喜欢你的。”
茶娘子闻言,笑的有些甜,眼睛看着贾琮道:“原本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我还是会听你的,因为你是我男人,还占着大义……毕竟是他们先劫镖的。如今你与我说了这些,让我明白了你并非不知江湖义气,爷的忠义其实比我们这样的人高明太多!我们只知道江湖义气,爷却教我明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道理。爷设局杀人,也非为了讨好朝廷邀功,而是为了不让他们再害百姓。我心里便一点疙瘩也没了,爷虽然没有武功,但却比江湖上武功最高的男人更高大,更顶天立地!!”
贾琮闻言,呵呵笑了会儿后,正经问道:“十三娘,江湖上武功最高的男人是哪个?在不在这张名单上?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准备和他过过招。”
说着,手一划,从身侧取出一把火器来。
茶娘子哭笑不得的看着贾琮,嗔了句:“爷啊!”
贾琮看着娇艳如花的茶娘子,忽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十三娘,我不是一个磊落的人,我甚至不是一个心地纯粹的人,但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的喜欢,没有夹杂任何功利之心。我喜欢你的侠义心肠,喜欢和你目光碰撞时心有灵犀的感觉,喜欢你对我的喜欢和关心。请你永远不要怀疑,我真的喜欢你。”
茶娘子闻言,眼泪一下落了下来,这一刻,她觉得贾琮真诚的有些可怜和无助,他似乎在自责自己不磊落不纯粹……
茶娘子心疼的反抱住贾琮,这一次十分的温柔,她道:“爷是心有丘壑天生做大事业的贵人,如诸葛孔明和周公瑾那样的天骄,我能跟爷,连朱伯伯和李大叔他们都说是我的福气,让我惜福呢。我也喜欢爷的眼睛,永远不会怀疑爷。爷,我虽是江湖女儿,但跟了爷,也懂得以爷为尊的妇德呢。我真的相信爷,也喜欢爷……”
贾琮听着这温柔可心的话,心里觉得交心应该到此为止了,解开心里疙瘩就好,再下去就太肉麻了些,还没天黑,而且还有正事……
正好,这时门外忽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两人分开后一起回头看去,就见鼻青脸肿的展鹏一下从外面闯了进来。
看到贾琮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而茶娘子非但没有生气也没动手,居然还有些情意绵绵的余韵。
这一刻,展鹏差点给贾琮跪了……
高手啊!
贾琮看了眼他脸上的伤,问道:“什么事?”
什么事?展鹏差点气哭,哭丧道:“大人,我差点没被我爹打死。要不是蓉儿和我二叔大哥他们说情,大人就再见不到我了。是蓉儿说我还要保护大人,展家还欠大人的恩情,我爹才放过我这一马……大人,我爹这一辈子英明全毁了,江湖上名声臭大街了,他恨不得自己抹脖子啊……”
贾琮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吧。”
茶娘子笑道:“罢了,还是让我去吧。爷去了还要赔笑脸说话……”
她怎么舍得……
贾琮自然明白,他正色道:“我更舍不得你赔笑脸。”
茶娘子笑颜如花,道:“我并不会,我不比展老爷子轻多少,我能明白的道理,他也会明白的。”
说罢,又与顶着黑眼圈生无可恋的展鹏点了点头后,便去寻展天寿了。
贾琮没功夫理会展鹏的洋相,将手中密密麻麻写满人名来历的那张纸笺交给他,沉声道:“传令郭郧,立刻率领缇骑,开始连夜扫荡名单所记之人,不需问罪,不需证据,直接斩杀!命沈浪带人随其后,将这些人的家人羁押,家财封存,等待十三娘去查看。立刻行动!”
那些伏击锦衣卫押运司的人并非是什么啸聚山林的山大王,而是江南各州府的坐地大户。
展鹏肃穆的接过名单看了眼后面色就是一变,上面有许多他都如雷贯耳的江南绿林大豪,不过惹上锦衣卫,他们必是死路一条!
犹豫了下,展鹏对贾琮道:“大人,家父说他一定要为死去的朋友报仇,请大人报仇时一定带上福海镖局……”
贾琮想了想,缓缓点头道:“那就让他们去吧。不过,这是抄家拿人,为战死的弟兄报仇,不是江湖一对一的厮杀,你让你爹明白这一点。”
“是!”
展鹏沉声一应后,一瘸一拐的离去。
等展鹏也离去后,贾琮看着门外,轻轻呼出口气。
旁的穿越主角,多从一开始便种田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手下已经力量雄厚了。
而他,现在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种田”。
但愿,他能尽快的积累出足够的底蕴……
……
忙忙碌碌间,一日光阴就这样逝去。
贾琮正准备回自己小院吃晚饭,却见后院管事媳妇崔义家的面色古怪的过来,敬畏道:“表少爷……”
贾琮见是她,奇道:“有事么?”
崔义家的赔着笑脸,道:“表少爷,前面来人通传,说是门外来了一家人,领头的男的自称是表少爷的亲舅舅,想见表少爷……”
贾琮闻言,面色骤然一变。
……
第四百五十九章 解决
亲舅舅?
贾琮下意识联想到了他毫无印象但在心中又勾勒过千种模样的生母,又联想到了明香教、叶清、孔传祯、宋岩以及,武王……
他面色凝重,甚至无法掩饰将反感和厌恶之色流露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前世就曾听说过,面对命运的青睐,如果不能反抗就躺下享受吧。
可这种无法自主,如木偶般被人操控,还可能随时被拉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感觉,让贾琮深恶痛绝!
本以为除去明香教头脑后,就能暂时消停上两年,谁知一个冬天都没过去,就神他么的冒出一个亲舅舅来。
在这个天大地大娘舅最大的世道里,舅舅的地位其实并不比父母低多少。
谁愿意无缘无故头上冒出这样一个“亲长”?
不过在惊怒之后,贾琮又迅速制怒。
冷静下来后,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劲。
若是他生母的兄弟,是没资格自称他亲舅舅的。
礼法上,他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嫡母邢夫人。
嫡亲舅舅,只能是邢夫人的兄弟。
原著中赵国基死后,赵姨娘让探春照顾照顾她亲舅舅,探春却认也不认,只说她舅舅是王子腾,才升了九省检点,且连贾环也不拿赵国基当正经长辈,赵姨娘便无话可说。
在礼大于天的世道里,贾琮生母那边的人,是没资格自称舅舅的。
况且真要是那边的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念及此,贾琮眼神冷了下来。
若真是那边的人,他先拿下来严刑拷问一番再说!
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个鬼情况!
舅舅,什么舅舅?
他连亲老子贾赦都下得去手,还在乎一个鬼冒出来的舅舅?
他快被人凌虐致死时,怎没见过什么舅舅?
但就贾琮猜测,来人八成是邢夫人的那位兄弟……
只是,他来干什么?
贾琮对一直恭候在旁的崔义家的道:“让人领他们去偏厅,另外,问问领头那个男人姓什么。”
崔义家的闻言,忙领命而去。
……
偏厅。
邢忠夫妇赔着笑脸,拘谨的看着堂上八位雄壮的亲兵。
他二人身上都穿着一件半旧的灰鼠皮裘。
倒是他二人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姑娘,身上只一件旧毡斗篷,看起来拱肩缩背的,好不可怜。
但这位相貌出众的姑娘面上却不似她父母二人,没有那么拘谨廉价的笑脸。
哪怕在这样气派的偏厅内她那身旧毡斗篷显得那么寒酸,那么格格不入,还不如那些大汉亲兵身上的玄色黑鸪锦衣光鲜,可她面上并无自卑自惭之色,平静淡然,半垂着臻首,默默而立。
便是邢忠夫妇的女儿,邢蚰烟了……
这等心性,让暗中观察的展鹏,微微有些侧目。
他以为,这样的性子若是自幼练武,必成大器!
可惜了……
等贾琮确定了来人的确是邢忠夫妇后,便换了公候朝服而来。
紫金冠、飞鱼蟒服、天子剑、双梁靴。
当他身着这一身富贵逼人的朝服出现在偏厅时,堂上八名亲兵同时拜下,大声道:“参见伯爷!”
声势惊人,差点没让邢忠夫妇腿软的跪下去。
倒是邢蚰烟,抬眼看了贾琮一眼后,又垂下了眼帘……
贾琮“嗯”了声,叫起亲兵后,道:“你们下去,这是我家至亲,不当事的。”
八名亲兵列队离去后,贾琮看了邢蚰烟一眼后,方对赔着笑脸的邢忠夫妇温言道:“想来这便是舅舅、舅母当面,外甥本该礼敬。只是身上负有皇命,又有天子剑在身,未交皇差前,不敢因私费公,也拜不得私礼,望舅舅、舅母见谅。”
邢忠夫妇闻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这场景与他们二人私下里梦想的不一样。
在他们梦想中,贾琮应该毕恭毕敬的以大礼参拜才是,还要奉上金银宅子……
当然,这只是他们想的最美的情形,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没怎么指望。
邢忠忙赔笑道:“哥儿是贵人,自然要先办皇帝爷爷的差遣才是正经的。咱们自家人,何必外道?”
贾琮微笑着点头,道:“舅舅所言极是,是个有见地的……不知舅舅怎会至此?”
邢忠闻言,面上笑容迅速转成悲苦色,道:“外甥不知啊,这些年舅舅过的老苦了,也没个定所居住,就在苏州潘香寺庙里租了间房居住。原本也算能勉强度日,可谁知,朝廷忽然要开劳什子新法,连庙里的产业也要收税,那潘香寺黑了心了,一下将租子涨了一倍去,舅舅囊中空空,哪里有银子交?原本是想投奔旧友,可人家说,你嫡亲外甥就在扬州府当大官,何必舍近求远,放着真佛不拜,去求他那样的小鬼?所以……所以舅舅我才……”
“好了,舅舅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了。”
贾琮止住邢忠的诉苦后,对展鹏吩咐道:“命人即刻去租赁一座二进宅子,请牙人再买两个仆婢服侍。让薛故备好米面银财,送过去。今晚就要备好,舅舅、舅母要住。”
展鹏领命而去后,贾琮对邢忠解释道:“舅舅,此处为盐政衙门公房,我也是借宿于姑丈处,姑丈如今卧病在床,昏迷不醒,我不好待他留客。只能委屈舅舅、舅母先去外面住住。不过表姐可以留下,刚才姑丈家表妹听说太太家的表姐也来了,让我请表姐留下作伴,都是至亲,不必外道。”
邢蚰烟闻言,抬起眼帘看向贾琮,她目光坦然,并无自轻自贱之色,感谢的微笑了下,而后柔声道:“此事需爹娘做主,不过请表弟代我谢谢林家妹妹。”说罢,又垂下眼帘。
似不以物喜,似不以己悲。
贾琮见之微微侧目,再看向满满市侩气的邢忠夫妇二人。
两人巴不得能巴结到贾琮身上,哪有不准之理?
见他二人连连应下,贾琮便唤了声,从笑嘻嘻的跑来一丫头,穿金戴银,遍身绫罗,还披着大红羽纱斗篷。
若非她巴巴的跑到邢蚰烟跟前,喊她“姑娘”,请她往里面去,邢忠夫妇只当她就是林家的正经小姐。
看到贾家连一个丫头都穿的这般富贵,二人又惊又喜,眼中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
等见“灰头土脸”和“要饭乞儿”一样的晦气丫头随人进了内宅后,二人正想再开口要点什么,就见展鹏带了两个锦衣亲兵一身煞气的进来,沉声道:“大人!锦衣缇骑已经集结完毕,只待大人点验后,即可开拔瓜洲,抄家杀头,血债血偿!”
贾琮厉声道:“不需点验,立刻出发!告诉郭郧,名单上的三百逆贼,不可走脱一人!本爵要用他们的人头,祭奠战死的兄弟!”
“喏!”
展鹏大声一应后,转身离去。
这陡然煞气腾腾的气氛转变,让邢忠夫妇骇的腿软,面上干笑的看着贾琮。
贾琮看着邢忠沉声道:“舅舅,我还有公务皇命在身,要前去斩杀叛逆!就先不给你接风洗尘了,等归来再说。”
邢忠忙道:“不必不必,不必接风洗尘,大事要紧,大事要紧。”
贾琮点点头后,不再理会,大步出门而去。
等贾琮带人离去后,管家崔义进来,请二人离开,前去租赁的小院。
二人诧异,这般快。
崔义笑道:“我们表少爷如今在扬州府开个口,想送宅子的不知多少,更何况只是租赁一个?”
邢忠夫妇闻言面面相觑后,又惊喜起来。
两人跟着崔义出了盐政衙门,崔义安排了马车送二人前往租住地。
邢忠夫妇上了豪华马车后,幸福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正在一起默默的品味奢华,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对话:
“咱们大人当初不是快被他的嫡母凌虐的快活不下去了吗?都中谁人不知荣国府大房嫡母不慈?怎么大人会对这冒出来的舅舅这样好?”
“嘿!你懂什么?礼法当头,大人明面上自然不能出岔子,不然如何做官?连皇宫里的皇帝老子都要讲孝道,大人还能怎么办?不过……”
“不过什么?咱们大人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啊。”
“这话倒是正经!我给你说,你千万别对旁人说,咱们大人,最善笑里藏刀!京里的老爷太太是他亲爹娘老子,那没办法。而且听说大人老子已经没了,太太也卧病在床,所以也计较不得。我想着大人心里正憋着仇没处发泄呢,谁知道上赶着来了一个劳什子舅舅!”
“哎哟!咱们大人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才来南省没半年功夫,杀了多少人?”
“谁说不是呢,大人还都是笑着杀的!那甄家的大公子,前头还和大人称兄道弟,可因为得罪了大人,回头大人就砍了他的脑袋!那可是甄家啊!”
“那车里这对公母岂不是要完?”
“完了!肯定完了!都不用大人亲自动手,大人在江南杀了那么多绿林大盗,若是让他们知道,大人的嫡亲舅舅住在外面,也没人护着,用不了三天,他们就得完!”
“啧啧啧!真惨啊!不过活该,谁让他姐姐当初那样苛虐大人,多狠心哪!我告诉你,咱们一定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得让大人好好出口恶气!”
“是是,原该如此……”
……
听着外面的对话,车里邢忠夫妇二人的瞳孔都快扩散,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等到了地儿,二人发现租赁的房子居然在北城门口附近,最适合江洋大盗进来杀人,二人差点唬的走不动道。
可那两个送他们的锦衣亲兵,又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们。
邢忠夫妇差点没哭出来,好不容易进了屋子,关好门后,根本来不及看这落脚宅子的好坏。
两人战战兢兢的熬到半天黑后,打开门发现守门的亲兵不在,也许是吃饭去了,也许是故意给贼人留下机会杀害他们。
便再也忍不住,一溜烟儿的跑了。
为了防止贾琮搜寻他们,还特意留信一封,说世界这么大,他们想去闯闯,不能靠人吃饭。
只因不舍得女儿受苦,便留下来请她姑母照顾。
请万万不必寻找。
等隐藏在暗中的展鹏见邢忠夫妇二人仓惶逃出扬州城后,从房中取来这封信后,折返盐政衙门,交给了贾琮。
……
第四百六十章 扫墓
贾琮忙碌并非虚言,因为茶娘子要出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盐政衙门中堂。
贾琮看着一身劲妆,重新束起胸的茶娘子,正色道:“这次你去,虽说是为了救人。但这世上是非不明,恩将仇报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千万大意不得。要当心有人明着归复,却暗藏坏心,趁你不注意时偷袭伤人。所以,宁肯多杀,不要多救。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有人命?杀哪个都不冤枉!”
这番杀气腾腾之言,既让李义、朱能等茶娘子麾下大将为茶娘子感到高兴,也都有些心惊肉跳。
都说假书生满口仁义道德,真书生满心仁义道德,都不顶用。
可贾琮这个书生,怎这般大的杀性……
说起来,就是李义等人,手上也没少沾人命……
茶娘子含笑答应后,贾琮再道:“不管哪个归复,都和他说明白。此次若不降,那大部只诛首恶,牵连家族者不多。但若存着降而复叛的心思,以锦衣卫家法,是要连家人都要牵连的。勿谓言之不预!”
茶娘子再度笑着点头答应,眼神愈发柔软。
贾琮最后又道:“原本是不愿你亲自出马做这些事的,不是不想你抛头露面,只是不愿你太累,更不想让你有危险。不过既然你自己喜欢江湖事,那我也不拘着你了。但你一定要牢记,你的安危,高于一切。在军中有规矩,主将若亡,而亲兵幸存者,皆斩。这个规矩在锦衣卫内同样存在,你明白我的意思?”
茶娘子闻言笑不出来了,急着想和贾琮讲道理。
不过李义却大声道:“大人放心,若我等连姨娘的安危都护不住,也不用大人动手,我等自己割了脑袋赔罪!”
在贾琮面前,他们对茶娘子的称呼已变,似乎“娘娘”的诨号,已不如“姨娘”尊贵。
茶娘子正想辩说,却听贾琮大声道:“好!军中无戏言!我就当此言为军令状了。十三娘绝不能出任何闪失,不然,唯你们是问。当然,我并非一味苛虐之人,有过者罚,有功者自然会奖。虽然茶娘子做不得官,可你们却能。
你们有大功者,我不吝以总旗、百户乃至千户的世袭官位相赐。锦衣卫内,能者上,庸者下。不讲官场上那套勾心斗角的手段,坦坦荡荡升官发财,问心无愧。”
李义等人闻言,眼中无不振奋。
那可是官啊!
千年以来在这片土地上,唯有此字最贵。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手中怎能无权?
更难得的是,还是能够世袭传诸子孙的官。
虽然朱能已经老朽,可连李义在内,其他人谁无子嗣?
若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能世袭的金饭碗,他们拼死也值了!
而一旁茶娘子见她的手下被贾琮几句话煽乎的呼吸粗重,都快嗷嗷叫了,又气又好笑。
她目光盈盈的看着贾琮,贾琮却提醒道:“展家那位老爷子刚才已经出发了,看模样是想用血来洗刷耻辱……十三娘,你再儿女情长下去,怕是救不了几个人了。”
茶娘子闻言,差点没气吐血,半个时辰就贾琮一个人在吧啦吧啦,结果倒成她儿女情长了。
不过她舍不得顶撞贾琮,只哼了声后,咬牙道:“我走了!”
目光留恋的看了贾琮一眼后,大步离去。
李义、朱能等七八个心腹干将纷纷与贾琮抱拳一礼后,转身离开。
等人手都派出去后,贾琮轻呼了口气。
该做的该考虑的他都考虑到了,剩下的,就看下面的人怎么做了。
多思无益。
他正要折回内宅休息稍许,就见一旁展鹏目光幽怨中带着一丝鄙视的看着他。
贾琮岂能猜不到这混帐的心思?
展鹏是看别人都上阵杀敌痛快去了,他捞不着,因而幽怨。
至于鄙夷……
连茶娘子都亲自上阵了,而贾琮这个主官竟然还无动于衷。
岂能不让他鄙视!
贾琮自然无法同这个脑子里全是单细胞的生物解释,这些日子来他一环一环的布局和引人入坑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和精力。
说了他也理解不了,说不定还会觉得贾琮矫情……
所以,贾琮就懒得多费口舌,抬脚往这混帐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后,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这几日少不得有人会失去理智,狗急跳墙。郭郧在外领兵,你要是敢让府上防卫出现半点差池,你就去凤凰岛上养猪去吧。”
……
内宅,小花厅内。
原本黛玉听闻前面来了客,还是贾琮母舅,就打发人前来问。
在得知还有一表姐到来,就传话可由她来招待表姐。
虽然平日里使小性儿的时候不少,但作为东道,黛玉还是知礼的。
这也是贾琮没传话回来,说还有个舅母,不然她说不准也一并邀请了。
为此,她还特意换了身白底绣缠枝花上裳,和粉色绣白樱花襦裙,端庄妍丽,灵秀好看。
不过,等崔义家的领了荆钗布衣,甚至披了身旧毡斗篷,寒酸不已的邢岫烟进来时,黛玉就傻眼儿了。
她还真没见过这等穷亲戚,一时间反而有些自责自己穿着太盛,别让人多想了去……
好在一旁紫鹃悄悄拉了一下她,黛玉回过神后,忙上前亲近寒暄起来。
只交谈了两三句,黛玉对邢岫烟的印象立马再次转变。
虽然看起来邢岫烟相貌并不算太出挑,但气度平静端庄。
尽管身上寒酸,然神色坦荡。
并不自甘下贱不敢看人,也毫不艳羡主家富贵,让人感觉轻薄造作。
且言谈中虽无故作惊人之大言,然也可看得出是个读过书,腹有才气之人。
称得上“雅重”二字!
若说形象些,此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就好似山野之间,青天白云下,一只飘逸超然的闲云野鹤。
不慕富贵,不厌清贫,怡然自得。
这等女孩子,又怎能让黛玉不喜?
莫说黛玉,连晴雯这样一根筋爆炭性子的丫头,都渐渐围着岫烟说笑亲近起来。
贾琮从外面进来看到这热闹的一幕,却并不意外。
因为前世读红楼时他就知道,连妙玉那等性格高洁到偏执地步的人,对宝黛都没几分好颜色,却能对邢岫烟另眼相待,并非是无缘由的。
且不止妙玉,还有凤姐儿、宝钗和薛姨妈的三重喜欢和肯定。
论内宅的城府心机,此三人可谓女儿国中的英雄。
而王熙凤对她另眼相待,多加照顾,宝钗罕见的管起“闲事”来,与她说一些家私密事,还送她首饰,薛姨妈更是直接相中了她,说与自己品行端庄的侄儿薛蝌为妻。
也侧面的说明了出身贫寒的邢岫烟,聪慧懂事,心性温厚。
贾琮微笑而入后,众人起身相迎。
贾琮笑道:“这般快就熟络了?也好。原先太太就吩咐我,替她来南省寻舅舅一家进京团圆。我却因公事耽搁了,正好等明年林妹妹回京时,一道回去。”见黛玉目光一凝看了过来,贾琮又改口道:“正好等明年,什么时候林妹妹想回京时,再一道回去。我已经给舅舅、舅母在外面寻好了落脚地,一套二进宅子。生活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银子,也都送了过去。这里是盐政衙门公房,不好进来,姑丈还未醒……只能留表姐在这里和林妹妹多相处相处。”
邢岫烟却是个比宝钗更会藏秀守拙的,从不张扬,听闻贾琮言谈后,她浅浅一笑,看着贾琮真诚道:“谢谢琮兄弟。”
说罢,垂下眼帘。
贾琮笑了笑,与邢岫烟身旁的黛玉对视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笑意后,抽了抽嘴角,道:“那就让池玉先带表姐去休息会儿,等晚上再设宴与表姐接风洗尘。”
邢岫烟似从未受过这等重视,她迟疑了稍许,轻声道:“琮兄弟不必张罗什么的。”
贾琮笑了笑,道:“正好也寻个由子,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邢岫烟不再多言,池玉领着她下去了。
等她走后,黛玉看着贾琮,弯起眼睛取笑道:“好哥哥,如今也来了个姐姐,不拿你当宝呢。”
贾琮呵呵笑道:“不拿我当宝的多了去,我口中也没叼着一块宝玉,如何人人将我当宝?”
其实就算叼着一块宝玉也没用,红楼中邢岫烟对宝玉一样礼貌有加,亲近不足,不似其她女孩子。
“噗!”
黛玉听他如此打趣宝玉,却不由喷笑。
贾琮又正经道:“邢姐姐家境不大好,她那老子娘……不提也罢,邢姐姐是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不过到底是咱们亲戚,总穿那一身也不大好。我瞧她和邱姨娘的身量差不多,林妹妹再去借身没穿过的新衣服送去。回头让崔义家的请成衣铺师傅再做……”
黛玉认真听罢,让紫鹃前去张罗。
不过忽又有些迟疑,看着贾琮轻声道:“三哥哥,这位大舅母家的表姐,好似不好相处呢。”
冷淡自然不行,可热情相待好似也不大好。
邢岫烟并不是个爱说话的……
既然闲云野鹤,那也就远离了红尘……
贾琮呵呵笑道:“妹妹素来最是灵慧,怎想不通这一点?咱们不必刻意去照顾,平日里你们该怎么样顽耍还怎么样顽耍,邢表姐是个自处自得的性子,有话就说,没话便不说,心里尊重着就是,却不必迁就什么。”
黛玉闻言恍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高兴笑了起来。
贾琮又道:“这几日我忙一些,林妹妹先和紫鹃、池玉、崔义家的看看要不要先商量张罗一下年节。不必奢靡气派,咱们吃好顽好过大年才是正经。”见黛玉笑颜如花,贾琮又温声道:“另外,再过几天,我带你去苏州给姑姑扫扫墓……”
见黛玉瞬间红了眼圈滚下泪来,贾琮皱眉道:“不许哭,让姑姑见你高高兴兴的模样,她老人家在天之灵才会安心、放心。”
黛玉闻言抿住嘴,泪眼婆娑的看着贾琮,强挤出一抹微笑,委屈之极。
贾琮呵呵笑着拨了拨黛玉的发梢,道:“好了,不委屈了。妹妹好歹还知道姑母安歇在哪儿,可以去扫扫墓。我却是想去扫墓,都不知该去哪儿扫啊……”
说至最后,声音到底微微哽了哽。
他想的自然不是今生,而是前世……
这个时候,爸妈或许也在盘算着,快要给他去扫墓了吧……
念及此,贾琮心里犹如刀割。
正这时,一方散着幽香的绣帕,轻轻擦在了他的眼角。
耳边传来一道轻喃的声音:
“三哥哥,不哭呢……”
……
神京城,龙首原。
武王府。
王府内殿,一间密室内。
两鬓如霜的武王坐在轮椅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像,目光温柔如水。
良久之后,他轻声微笑道:“娴娘,快了,就快了。下一次,孤会带着元寿,一起来看你……”
……
ps:我要看看到底能坚持几天三更,嘎嘎嘎!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官怨,凶威
崇康十三年,腊月十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明宫城,银台门外。
自寅时起,陆续有京城百官来此门外等候。
都言京官清贵,天子脚下为官,升迁机会也多。
且每年各省督抚进京,都会往各部衙门大撒金银,冰敬、炭敬,年关还有犒赏,好不痛快。
然而个中甘苦,唯有京官自己才知。
圣祖朝时还好,每五日上朝一回,五日赶早起一日,还能接受。
贞元朝时就更痛快了,每十日上朝一回,就和体验生活一样,无人抱怨。
然而到了崇康朝,天子勤俭,所以日日上朝。
这就让京中五品以上的百官苦不堪言了……
关键是,每次数百人上朝,往那一站,大部分时间都是听个别官员云山雾绕的在议事。
若是和本部衙门无关的事,谁在乎发生了什么?
常常大半天功夫过去了,也只是白白站着。
不过这十多年来,老油子京官们也都熟悉了这种生活方式,渐渐习惯早睡早起。
还别说,等养成习惯后,除了下雨刮风下雪天不适应外,其他时候还挺好……
每日早朝前,在皇城们外闲聊京中奇事,也算一乐子!
前十二三年,京中官员们晨聊时,聊的最多的就是新法。
这些官员经过十多年的淘换,剩下的多是新党一脉,在京中执掌六部中枢中的五品以上实权官位。
位卑而权重。
由于他们负责统计调度和规划各省新法的进度,所以对于延滞的省份,常常破口大骂。
督抚是无能的,知府知县都是庸才,而阻挠新法的本土望族巨室皆为乱邦之贼也。
一个个都是科甲出身,引经据典,讲古说今,好不痛快!
这些话题,他们能骂几年而不腻。
每日前一天在公务上受的气,都会成为第二天痛快一个时辰的动力。
原本到了腊月初三,江南巡抚郭钊上书朝廷,新法已于十一月二十八在江南全省大行,举朝狂喜后,百官都在犯愁,以后晨聊时该骂何人。
若没了痛骂的人,那在宫门外等候的漫长功夫里,人生该是何等的无趣。
然而他们却失策了,他们根本不愁没人骂。
因为在腊月初五那一天,自内阁中传出一则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整个神京城甚至整个关中整个天下,都为之侧目!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功勋彪炳、权势滔天的大乾元辅、新党党魁宁则臣,竟在内阁议政时忽然抛出了一个议案:
新法大行天下后,要进一步轻民赋,丰国库。
这本是两项截然相反,十分矛盾的口号。
减轻了百姓负担税赋,这是好事,可以得到好名声,也可以得到好官声,谁都想要。
可是减轻了税赋,国库就不可能丰盈。
不从老百姓手里收税,天下难道还会掉馅饼么?
别急,宁首辅有高招!
不从泥腿子百姓手里收税赋了,宁首辅要从皇亲国戚、宗室王公、武勋亲贵、文官武将以及全天下的乡绅士子手中收税。
不仅收税纳粮,还要当差,也就是徭役!
当然,早在前朝一二百年时,朝廷征收徭役已经可以用银子代替,不用真的出徭役。
所以终归到底,还是要收税。
当这个议案从内阁中传出后,整个神京城都为之失声。
几乎没多少人相信此事,宁则臣莫非是撞客,还是失心疯了?
想死都没这样作死的!
可是几番打听后,人们终于相信,此事是真的。
是真的……
那一刹那,整个长安城的统治阶层们,纷纷炸锅!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皇亲国戚、宗室王公、武勋贵胄们,一时间还没太大反应。
他们压根儿也不信宁则臣敢上门收他们的税,有不怕死的上门试试……
所以反应最大的,就是京中百官们。
虽然他们大都是新党,都算得上是新贵,若无宁则臣,他们大多数都不大可能进京当京官。
他们跟随着宁则臣推行新法,处置起各省的抗法落后分子毫不手软。
这些年骂那些利欲熏心的顽固落后分子,也都几乎成了本能。
然而当割韭菜的镰刀伸到了他们脖颈上时,虽还未落下,却也激起了他们强烈的反弹!
所以,这十来天里,上朝百官们骂的最凶的,便是他们的党魁宁则臣。
当有人动了他们的奶酪想要抢夺他们的利益时,别说是党魁,就是亲爹,他们都照骂不误。
“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些年,眼见大功告成之日,一分银子的奖赏都没见,这倒好,非但不给,反而让咱爷们儿纳粮交税当差!最可笑的就是这个当差,你们说咱现在在干吗?被窝里睡大觉么?”
“就是,那福建子苛刻忒过了些,是想用咱们的心头血,染红他的乌纱帽啊!这乌纱若是变成了红色,那还是臣子的帽子么?”
“简直是混帐透顶!我等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黄甲登科,改换门庭,鲤鱼跃龙门,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继续当差纳粮?朝廷优容养士的祖法还要不要?如我等与泥腿子无异,那我等还读甚圣贤书?”
“我瞧那福建子就是个心怀叵测的,他这是要坏咱们大乾的根基啊!让咱们当差纳粮,这不是在作践咱们是什么?咱们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咱们要是都完了,这天下也就完了!”
“正是,正是,福建子心胸歹毒!就是个活曹操!”
“对!活曹操!”
“!别说了别说了,来了来了,人家来了……”
正说着,就见一顶八抬青呢官轿,缓缓从金水桥方向过来。
那便是大乾元辅宁则臣的官轿。
只是若是寻常,此刻早有无数官员,不乏六部部堂,三公九卿这类重臣围上前去。
与元辅大人大声商议新法进程,以显示他们忠于王事勤勉可嘉。
但近数日,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前去那顶青呢官轿边陪行说话。
当然,这也许与新法已经大行天下了有关……
坐于官轿中的宁则臣,面色凛冽,目光如刀。
虽然他心知肚明,天子逼他如此行事之本意,是为了让他“自毁长城”,败坏名望。
毕竟,他当了十多年的内阁阁臣,更一手建立起新党,如今天下督抚,十之八.九都出自新党,换做他在天子那个位置,怕也睡不踏实。
又不想担上杀戮功臣的刻薄名声,才逼他先毁掉自己的根基。
再徐徐除之……
这些,他心里都明白。
但在叛逆和忠君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为儒臣,为天子一手简拔起来,实现了毕生政治抱负的儒臣。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更何况,后来他也想透彻了。
大乾政治地位最高,相对而言最有钱的,本就是皇、贵、士、绅四大阶层。
这四大阶层,掌控着天下至少八成甚至九成的财富。
若是能让他们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并形成制度,那大乾的江山,就算不能一统万万年,但至少能开创一个前无古人的新时代!
而推动此德政大行的他,也必将被青史所永记!
所以,即使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他也丝毫不惧!
卯时三刻,皇城东门银台门大开。
元辅宁则臣自官轿而下,紫袍玉带,不怒自威。
他站于百官之下,迈着官步,步步入内。
这时,礼部尚书曹芝跟至其身后半步,大声道:“元辅,新法至此已初步大行,国朝当进入修养阶段。礼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元辅何必如此心急?”
宁则臣脚步不歇,边走边沉声道:“无他,当一鼓作气,成就盛世之基,不负皇恩耳。”
曹芝闻言,跺脚急道:“元辅!君不怕天下人说元辅太过苛刻,同为士人,相煎何太急耶?若元辅执意此行,必难逃暴虐骂名,一世清名尽付东流也!”
宁则臣闻言,顿住了脚步,回首,坚韧锋利的目光扫过身后百官的面,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即使他的得意门生和下僚们,也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见此,宁则臣无动于衷,他低沉的嗓音沉声道:“暴虐骂名?呵,我宁则臣,俯仰之间不愧天地,至于身后名之褒贬,就由春秋去定论吧!”
说罢,一挥袍袖转过身,大步往麟德殿走去!
身后百官无不侧目,心中只有煌煌一言:
我宁则臣,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
江南。
相比于京城只是谣言四起人心浮动,那么以扬州府为中心四散出去的江南之地,则处于一片恐怖的腥风血雨中。
短短不到十天的功夫,两百余家乡野豪族之家被移为平地。
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一时间,整个江南都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人心惶惶之态。
连推行新法干的热火朝天的江南巡抚郭钊与按察使诸葛泰都不得不放心手中大业,亲往扬州来见贾琮,相劝他务必以大局为重,不要再开杀戒了。
彼时贾琮其实已经达到了基本的目的,除却少数几个大豪见机不妙抛却家人产业,早早的逃之夭夭外,其余大部分位于那张名单上的人都已经授首。
但贾琮还是没有答应郭钊、诸葛泰收手的命令,他命锦衣卫沿着那些商道,再来回清扫了几遍,直至确保沿途再无可威胁到押运司的力量后,方才收手。
给予郭钊、诸葛泰的答复也很简单:“锦衣卫从未冤杀过一个百姓,缉拿不臣匪贼时,也做到了与百姓分毫不沾,敢无故惊扰百姓者,在锦衣卫内属重罪!而所杀之人,虽多不欺负乡百姓,却对外乡人狠辣无情。而外乡人,亦是我大乾百姓。”
直至半个月后,年关前,锦衣卫才彻底收手。
而这时,整个江南六省绿林,听闻锦衣卫三字则色变,退避三舍。
诛族之痛,谁能承受得起?
贾清臣三个字,如盖世魔王一般,可在江南绿林使小儿止啼。
只是他们多不知道,贾琮自腊月二十五,便携带内宅家眷们,一起去了苏州。
一是去林家祖坟,为黛玉之母,贾琮姑姑贾敏扫墓。
二来代黛玉处置一些苏州的林家产业。
因贾琮凶威赫赫,林氏支脉族人们,敢怒不敢言……其实也不敢怒。
三来,则是领着内宅女眷们,畅游了苏州古城,领略了番苏州美景。
至腊月二十八,兴尽而归,往回扬州盐政衙门。
准备过年。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内外事
“过大年啦!!咯咯咯……”
“啊啊!”
“呀呀!”
腊月二十九,一大清早天蒙蒙亮,扬州盐政衙门后宅庭院正中的假山上,就响起一道脆脆的童音大叫声,和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两道喜庆庆的附和声,欢快无比。
不过这声音却引来各房内一阵阵笑骂声:
“小角儿,大清早你带着方方元元鬼嚎什么?”
“坏透了的小蹄子,扰人清梦,你等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不过骂后,连屋里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贾琮房里,幽幽香气沁人,晕色帷帐内,可见两个……不,三个人影晃动。
“好了,别闹了。”
贾琮挤到中间,拦开晴雯,不让她去撕扯满面羞愧的香菱。
原本他睡在最里面,香菱睡中间,晴雯睡外面。
贾琮忍不住笑道:“昨儿是你叫香菱来作伴陪,我夜里回来时她都睡死了,你也迷糊着起不来,你们又占着位置,我就在里面挤了宿,才和她挨着边儿,你这会儿闹什么?”
晴雯气道:“我是恼这个?我是恼她一晚上把我挤下去三回!摔的我……这个大屁股,看我不教训她!”
香菱红着脸羞愧的否认:“我没有!”
反手悄悄的捂住后面,好似遮一遮就不大了……
见晴雯张牙舞爪的来抓她,笑嘻嘻的往贾琮身后躲了躲。
晴雯身上只有一件肚.兜,露着雪白的膀子,披散着头发,张手捉人时,将姣好的身子曲线暴露在晨光中。
贾琮试图将她抱住,她却和一匹胭脂小马般刚烈,挣扎不休。
不过那软软的身子在贾琮怀里扭着,更像一条美人蛇。
这大早上的,本就阳气壮,等贾琮有些吃不住劲,在她翘挺挺蜜桃一样的圆臀上不轻的抽了一巴掌,让她老实后。
晴雯一脸委屈,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贾琮,声音腻腻道:“三爷偏心!”
老天爷!
香菱哪里见过这等状态的晴雯,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也不敢抬,低低的垂在胸前。
结果却因为重心不稳,直挺挺的朝前栽去。
“咚!”
一头栽到了晴雯怀里……
晴雯简直是惨叫一声,仰翻过去,眼见就要被撞出床榻,还好贾琮眼疾手快,一把给抄了回来。
晴雯贴进贾琮怀中还没坐稳,一手捂着被撞的生疼的胸口,一手就要去抓打香菱。
香菱自觉有错,连躲也不躲,满脸愧疚。
贾琮却帮她拦住,而后对晴雯哈哈笑道:“香菱又不是故意的,不小心嘛,来我给你揉揉就好……”
晴雯本来气的快要呕血,可被贾琮伸进胸怀里轻轻一揉,身子都酥软了,哪里还有气力报仇?
俏脸绯红,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贾琮嗔怨道:“就知道护着这小蹄子,只会欺负我!”
香菱连连摇头否认道:“不是!”不过目光看了眼贾琮在晴雯肚.兜里轻柔的手,俏脸红艳欲滴,连忙垂下头去。
见她如此,晴雯也羞的不得了,双手握住贾琮的胳膊扯了出来,先羞怨的嗔了贾琮一眼,满眼媚色,然后啐香菱道:“别以为我没瞧过你的好事!”
这便是做贼心虚,人家香菱分明什么也没说……
香菱头垂的愈低了,小声道:“我没有……”
虽然这个游戏贾琮愿意玩儿上一天,可到底早起晨寒,他将锦被往两人身上拉了拉,然后道:“快穿衣裳,大过年的仔细风寒了。”
晴雯这才放过香菱,从锦被里出来跳下榻,薄薄的亵裤衬出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
她几步走到衣架上,将三人的衣裳一并抱下,然后冷的“得得得”的跑了回来,将衣裳往正在起身的香菱身上一丢,然后一下钻进了贾琮朝她敞开的锦被中,被贾琮抱着暖和后,笑颜如花。
香菱不用受冷下床,也喜滋滋的乐起来。
这就是她常受欺负,也喜欢和晴雯顽耍的缘由。
晴雯虽是刀子嘴,性子爆,但其实知道疼人照顾人。
两人在床榻上一边拌嘴一边更衣,偶尔还打闹两下,让双臂环在脑后靠在床榻边锦靠上的贾琮一饱眼福,觉得欢乐不已。
正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
就见春燕和小红端着漱口洗脸的物什进来,隔着帷帐看到床榻上的三人,毫不客气的冷笑起来。
这下晴雯和香菱顾不上打闹了,加快速度赶紧穿好衣裳走下床榻。
晴雯面上作若无其事风轻云淡之色,说道:“昨儿叫香菱来作伴,谁知三爷回来那样晚,我俩熬不住都睡着了,三爷也没喊我们起来。”
香菱红着脸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小红吃吃笑着不理会,将铜盆热水放在墙角的紫檀架子上,又打湿毛巾,将漱口青盐和牙刷备好,然后看戏……
春燕不负所望,对晴雯开炮道:“怪道三爷最喜欢你,倒是会巴结!还带着香菱一起陪床,难怪别人说你狐媚子!”
天地良心!昨晚真是意外……
可晴雯嘴笨,根本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气的她咬牙切齿,选择直接动手。
这些轮到春燕喊救命了,咯咯笑着绕圈逃往里边,躲到了床榻上……
小红见之差点没笑出个好歹来,晴雯则誓死要将这坏透了的小蹄子斩于马下。
扑到床榻上按住春燕,在她屁股上狠狠抽打了两下,虽然听得出她故意惨叫两声,还是收了手,然后咯吱她……
贾琮见一屋子丫头笑成一团,也笑呵呵的走下榻,小红、香菱忙过来服侍。
等洗漱罢,他笑道:“你们别只顾着顽,记得用早饭。”
晴雯登时不闹了,起来问道:“三爷不一道吃吗?”
贾琮道:“今日前面还有不少事,我到前面边议事边吃。等忙过今天就好了,你们不必等我。”
晴雯忙上前取来贾琮的斗篷,给他披上后埋怨道:“戏里都说,皇帝不差饿兵。三爷到底吃饱了再去忙大事嘛……”
说着,给贾琮系好斗篷丝绦后,又蹲下替他脱下趿着的丝鞋,换上了官靴。
贾琮看着这美艳如花的女孩子贴心的服侍,心中对这万恶的封建旧社会……喜爱不已。
……
盐政衙门,中堂。
锦衣卫佥事魏晨、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指挥使直属千户展鹏、锦衣宪卫千户沈浪、指挥使亲兵队正兼锦衣缇骑教头郭郧、金陵千户所千户王亚龙齐聚一堂。
贾琮坐于正中主位上,受了他们的大礼后,叫起落座。
贾琮目光扫视一圈后,淡淡道:“自七月出京至此时,半年光阴转瞬即逝。好在,我等虽不甚勤勉,但总算并未虚度。原本算上我的亲兵,也不过二十来人的队伍,满京城都等着看咱们的好戏,笑咱们复立锦衣的差事不过痴人说梦,但是到了今天,谁还敢视我锦衣卫如无物?”
这番话,令韩涛、姚元两个老锦衣亲军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们是最早跟着贾琮的,也最知道当初锦衣卫是什么境地。
朝廷命他们南下,却连军饷都未拨付,六省千户所又都一片糜烂,野心勃勃。
可以说,贾琮是真正从无到有,带着他们一起建立了这片基业!
二人起身大声道:“皆赖大人英明!十万锦衣,誓死效忠大人!”
贾琮闻言,眼睛微微一眯,看着二人笑骂道:“老韩老姚,锦衣亲军就是坏在你们这样的老货手里。虽说咱们做出了点成绩,却也是微不足道的,来来来,你们给我数一数,十万锦衣是从哪论出来的?”
听闻此言,魏晨呵呵笑,展鹏则哈哈大笑,其他人也多少给点面子,附和着嘲笑两声。
韩涛、姚元两个老油子被怼的老脸发红,韩涛赔笑道:“大人,如今咱们各省都有骨干,若想拉起十万锦衣,也不算什么难事……”
贾琮哼了声,道:“拉起那么多人,除了混吃混喝拖累队伍,还能做什么?仗着一身皮,欺负老百姓吗?再说,军饷粮秣从何而出?就现在这么多人,一个月的粮饷就闹的我头疼,我都快舍不得给展鹏发月银了……”
众人应景一笑后,韩涛道:“大人,恕属下斗胆谏言,大人不许各省千户所在各省就食,那总衙这边的压力自然就太大了些。往年里,锦衣总衙根本不用理会什么军饷粮秣,还要下面各省千户所往上交规矩银子,光各处的孝敬,就够吃的盆满钵满……”
不等他说完,贾琮就摇头道:“韩镇抚,你要记住一件事。我们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不是要饭的,更不是刮地皮的下三滥!我们在外,代表天子行事,更要注重自身威严,若坠了天子体面,则罪该万死!再者,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一省一个千户所,千余人马,难道还不够用?锦衣卫只负责缉拿不法不臣,还不用去九边出兵打仗,要十万大军做什么?作死么?
所以,为了不让各省锦衣卫被心怀叵测者渗透收买,严禁杜绝各省千户所搜刮各地,违令者家法处置。锦衣卫要自有高贵之气,别没出息的和小县衙役乡间胥吏般,就想着敛财。”
韩涛闻言,面红耳赤,道:“大人,属下只是担心大人筹银压力太大,且如今锦衣卫人手到底太少。”
贾琮摇头道:“银子之事我已奏明天子,天子准我便宜行事,此事不用你们操心。至于锦衣卫的人手,我看已经足够了。还是那句话,要精不要滥。所以,你们不要自觉轻松,下去后要好好训练缇骑和校尉的水平。锦衣卫的伙食比寻常地主老爷都不差了,吃的好就要干的好!每日出操,三日小比,五日大比,能者上庸者下的制度不能动摇。队伍一旦松懈就要荒废,到时我为你们是问。”
“是!”
众锦衣卫重臣齐齐领命。
贾琮点点头,又看向郭郧,问道:“缇骑如今都算见了血了,威势较寻常校尉已经不同,但仍要继续努力。江南的匪类清剿完了,还有其他省份的。这样剿匪,一可以锻炼缇骑,二还可抄点粮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能为民除害!这,才是我等使命!
民心为天子根基,只要民心稳固,则大乾江山可万年不变!
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
这就是不世之功!
我等为天子亲军,当有此报效之心。
诸君,努力!
不负君恩!”
众人左右看了看,尤其是韩涛、姚元二人,而后一起起身齐齐屈膝拜下,大声道:
“敢为大人效死!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琮轻抚手中天子剑,缓缓颔首。
……
第四百六十三章 极远之客(第三更!)
交代完公事,韩涛、姚元、郭郧、王亚龙等人就先告退了,并且提前给贾琮拜了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贾琮也让人取了红封来,一人送了一个。
官场规矩,本该是下官给上官孝敬,只是他们执拗不过贾琮,只能接过手后,再三行礼离开。
等他们走后,贾琮则带着展鹏、沈浪和魏晨前往了西朝房。
带着展鹏、沈浪好理解,而带上魏晨,是因为魏晨主动寻找贾琮,交上了一份足以赢得信任的投名状。
那是一份有心人送给沈浪的……任命状。
任命状上,魏晨由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升格为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而这份神秘的委任状,是真的……
贾琮并未大惊小怪,只让魏晨收好,也没多说任何话。
魏晨同样没说任何话,却将这份委任状留在了贾琮手中。
自那天往后,魏晨便往贾琮的核心圈子里前进了一大步。
因为这种私相授受的委任状一旦泄露,魏家从上到下,都绝不会再有活口。
……
西朝房。
贾琮在展鹏、沈浪、魏晨的护从下,进了正堂。
并不大的西朝房内,却坐着十八位或老或中或年轻,或僧或道或儒的男人或女人。
皆气息彪炳。
贾琮可以很明显感觉得出,展鹏和沈浪在进门那一瞬间,全身肌肉紧绷,严阵以待。
连魏晨的面色都微微变了变。
唯独贾琮面色淡然,步伐不疾不徐,走入堂中,与堂上主座客位的茶娘子对视一笑后,在主位上坐下。
这十八人,是之前锦衣卫血洗江南绿林时,茶娘子大力营救收编的人马。
他们的品性具体如何,贾琮不知,茶娘子说都很好,义气当先。
贾琮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这十八人都不是独行客。
他们都有不少的家人和宗族。
这就足够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看着十八双或审视或忌惮或敬畏的目光,贾琮倒是轻松的笑了笑,道:“不要有压力,你们是十三娘信得过之人,便是我贾清臣信得过之人。而且,你们是来当锦衣卫当官的,不是被逼上梁山当贼子的。从你们答应十三娘,愿意为大乾出一份力,接过那面对牌时,这天下之大,无论何处,你们都可以正大光明的走一遭。任何官府衙役都不敢拿你们如何,你们可以站直了腰做人了。”
听完贾琮这一番话,十八人皆微微面色动容。
其实这些话茶娘子之前怕是讲过十七八遍了,但都没有贾琮说的这么轻快简单,也没这么明白。
当首一老道,打了个道稽,沉声问道:“不知大人需要我等江湖草莽做些什么?”
贾琮呵呵笑道:“第一,你们已经不是江湖草莽了。你们这十八人的身份,丝毫不比寻常县太爷低。而且就算见到总督巡抚,也不用磕头。第二,不是我需要你们做什么,而是你们身为锦衣卫百户官,需要为朝廷做些什么。”
又是一阵震惊的唏嘘后,连那老道的面色都轻松了些,他又问道:“大人,我等皆为草莽出身,实不知官场中事,也确实不知该做什么……观世音娘娘说,我等要听命于大人就好,却不知大人想要我等做何事?”
说到最后,老道目光又审视凝重起来。
贾琮摆手轻笑道:“是十三娘没把话说明白,你们做的事其实很容易,说简单点,就是保境安民。”
说着,他对身后的展鹏招了招手。
展鹏忙走到墙壁处,自壁柱帷帐后拉到一根线索,轻轻一扯,众人就见正面墙壁上,落下一副巨大的江山地理舆图来。
虽然在座的十八人都可谓是绿林中雄踞一方的大豪,但他们其实并未见过囊括了整个大乾的山河地理舆图。
在这个时代,舆图的作用一为指导农业和水利建设,另一个,便是用于军事。
在诸侯征战时,诸侯王征服一地的标致,就是取得了当地的舆图,以及百姓户籍黄册。
由此可见舆图之重要。
这些草莽大豪们,寻常根本没有几乎接触,就算见过,顶多也只见过一州一县之地的,却没见过整个大乾的山河地理舆图。
贾琮自茶娘子手中接过一酸木枝梢棒,在舆图上东南一处点了点,道:“这里,是扬州府。”十八人纷纷起身上前,看着那处小小的点,无不微微呆滞。
世间如此繁华鼎盛之地,竟就是那样一个小圈圈?
贾琮没有解释什么,他用梢棒自扬州府开始画,往西南向画了条曲线,道:“这里,是九江府。两地相隔千余里,沿江而渡,共有六处风高浪险需要纤夫拉舟船之地。这六处,是最易受人偷袭之处,要布置人手。因为船要靠岸,由纤夫牵拉前行。再看这里……”
说着,酸木枝梢棒又自九江处,往南点了点,道:“舟船可自九江处,入千里鄱阳湖。”再往下滑动,在一河口分支处,顿下,道:“再在此处入赣江!千余里赣江长河,江水滔滔,一直至赣州,皆可畅通舟船,一路相对安宁。但过了赣州,水流就会变得湍急起来,赣江的上半部,行不得舟船。锦衣卫押运司会在此设一百户所坐镇,屯积骡马大车和人力。自船上下来的货物,在此装上车马,以陆路穿过梅岭古道,进入粤州。再由粤州,入濠镜!”
最后,贾琮将酸木枝梢棒点在了舆图最南边一点上,顿了顿。
而后他收起梢棒,微笑道:“就这么多,虽全程数千里路,但大部分都是水道,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不用太费心。比较有难度些的,只是自赣州往南的那八.九百里陆路。这条通道,十分重要,我需要它时刻保持畅通!然而沿途多有险山恶水和凶狠匪徒,以劫掠为生,坏我大事。所以我希望诸位能够探查清楚,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暗堡’,在干着劫掠路人的勾当。又有多少山寨,在沿途称王称霸,谋害过往百姓。查清楚后,我会派人去一一扫平道路。
诸位都是江湖大豪,官场上的事你们知道的不多,但这种江湖事,想来你们极容易打听清楚。
而后,诸位的任务就是常年监视在这条路上,不允许有任何超过五十人的匪窝存在。
但凡有,你们就将消息传给该省千户所,让他们去办。他们办不好,我摘他们的脑袋。
本爵希望有一日,就是寻常妇孺也敢孤身一人,来往这数千里坦途上,而不虞被人劫财害命。
你们能做到么?”
这十八人,看着贾琮谈笑间将自扬州府至粤州府数千里道路,哪山哪水哪条路都信手拈来,讲的明明白白。
无不大生敬畏之心!
常听人言: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扯淡的话,如今大街上的秀才,除却满口之乎者也,云里雾里的扯皮,还能说出什么?
这十八人不是没见识的,可他们那点见识,在心怀天下山河地理的贾琮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旁处茶娘子看着在十八路大豪面前侃侃而谈,将他们全部镇住的贾琮,目光里掩饰不住的仰慕。
那十八人面面相觑后,还是那老道先开口,他缓缓捋着长须,眼睛敬服的看着贾琮,道:“大人果然天纵之才,世间传闻大人为天下第一才子,今日虽不得见大人诗词文墨,然吾辈皆已诚信诚服。大人所命之事,我等也已了然,只是,那条路上的江湖同道们……”
不等他说完,贾琮就打断道:“道长,请你记住,自今日往后,那些靠劫掠抢夺民财为生的江湖大盗们,再不配做你的同道。你和你的弟子们,将是世间光明磊落的存在。你可以很自豪的告诉你的后人,你既是江湖中人所敬仰的大侠,亦是为民除害的官。从今而后,你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做人,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朝廷,而不是要去对得起那些所谓的江湖同道。明白了吗?”
这毫不客气的严厉训斥,让老道白须都颤抖了会儿,老脸险些挂不住。展鹏和沈浪都在密切提防,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不过这老道终究还是点点头,缓缓道:“大人之言,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正合观世音娘娘转告我等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老道受教了……”
贾琮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早已野惯,不会轻易因为几番话而转变。
但是没关系,既然入了锦衣门,自有专业人士去给他们普及锦衣卫的规矩和法纪。
若有不服者,还有宪卫出马……
这些人既然在之前的生死灭门抉择中妥协过一次,选择了生,那么贾琮有的是法子,让他们一直妥协听话下去。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老道等十八人,微笑道:“诸位加入锦衣卫,不能发财,锦衣卫并没多少银子,因为我们绝不允许搜刮地方,尤其是百姓。所以,不能给你们许多金银。也升不了大官,你们最多能做到百户位,再上升就没了渠道,因为你们不愿放弃你们现有的身份。
但是,你们一定是天下最逍遥自在之人。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管不到你们,寻常的衙役捕快更是避你们如虎。官道上的人对你们敬而远之,绿林中人只会敬畏你们。
如此,你们只要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就能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不用给任何人磕头赔笑,即使面对的是总督巡抚。
而如果你们的使命完成的好,这个官位,还能传给你们的子孙后人。
这和世袭罔替的爵位,又有什么区别?”
此十八人既然能为了各自的亲族或弟子取生,那么贾琮许诺出的条件,就太能打动他们的心了。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原本最奢望的,也不过是“自由”二字。
可是历朝历代,对于盘踞地方的绿林大豪们,也只有打压甚至剿灭一途。
如同是养猪,养肥后就宰杀。
若他们能如贾琮所言,得一块“免死金牌”,那他们就是死,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十八人面面相觑后,都看得出彼此眼中难掩的热切和向往,而后,众人齐齐参拜跪下,大礼拜道:“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贾琮闻言,与茶娘子对视一眼后,呵呵一笑道:“诸位请起。本官因另有皇命在身,此事全权交由十三娘负责。她本是江湖人,和你们好说话。但诸位要记住,她之言,便是我之言。她之军令,便是我之军令。若有违逆不尊者,须知军法无情!”
说罢,贾琮目光又肃穆的看了一圈后,在展鹏的护从下,大步离去。
至于魏晨和沈浪则留了下来,魏晨与他们解释锦衣卫有哪些规矩,另外沟通他们手下的人手有多少,还有一些礼仪,比如再与贾琮说话,该有的敬语还是要有的……
而沈浪,则是留下来告诉他们,锦衣卫有哪些必须要遵守的军法和家规,违背触犯了,会有什么后果和下场……
等将这些人彻底揉捏几遍,让他们不仅清楚加入锦衣卫的权利外,还更清楚加入锦衣卫的义务和纪律后,他们才算真正被收入锦衣卫麾下,成为外围圈子的可用力量之一。
对于这一点,贾琮极有信心。
……
出了西朝房后,贾琮并未松一口气,他又带着展鹏马不停蹄的去了东朝房。
在那里,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贵客。
来自濠镜,或者说,来自更遥远的葡里亚国的客人。
在前世,葡里亚国便是葡萄牙。
贾琮通过濠镜的葡里亚人约此人前来,以商谈极重要之要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