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与咱做对食吧?
公公真的是随便问问,完全出于好奇随便问问,并不是那种低级趣味,更不是下流。
或者说,公公只是基于对命运颇为可怜的刘秀英同情,进而关心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呐、婚姻情况呐、工作情况呐、儿女教育情况呐...如此,也有助于公公尽可能的给予刘秀英一些帮助。
毕竟,公公与刘秀英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虽然公公现在是内廷的高级领导干部,但是,越是领导干部就越应该关怀下属的生活工作情况。
这才是一个好的领导干部。
如果领导干部脱离了单位同事,脱离了群众,高高在上,对下面一无所知,那这个领导干部肯定是不称职的。
这一点,甭管哪朝哪代,都是被无数事实所验证的。
试问,一个不称职的领导干部如何能带领内廷走向光辉?
无疑,公公是称职的。
因此,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和没来由的羞愧之后,公公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件事并没什么。
行得正,站得直,还能怕影子歪?
“秀英呐,咱真没别的意思咧,你莫要多想呐。”
端正了态度,去除了自己不应该存在的羞愧后,公公觉得心胸一下就开阔了起来。
是啊,做人嘛,就要坦坦荡荡的,自家既然没别的意思何必要表现的和刚才一样,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人秀英姐姐看轻了么。
谈话是工作的一种方式,问话是谈话的手段嘛,组织上问话,有什么不能问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许是那个问题问的太过突兀,又是个女人家家的,刘秀英一时无法接受,哪怕公公恢复了平常心,以上级关怀下级的模样微笑看着她,她还是...脸通红。
红,非常的红。
一个太监,哪怕他不是真男人,可突然问什么处紫不处紫的,饶是刘秀英年纪比公公大了几岁,她也难以适应,感到羞人。
“讲讲看嘛,咱问你这个事呐,真没其它意思,咱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大的女孩子嘛,大多都当娘了。可你呢...对吧...嗯,宫里没对食吧?若是有的话,你就说,咱做主把你那对食调过来,你若愿意跟他,咱给你做主。你若不想跟,咱看着过段时日,帮你说门亲事,如何?”
慈祥这两个字一般用不到年轻人身上,可不知为何,这两个字却和魏公公是那么的般配,似乎这两个字天生就应该用在他老人家身上。
刘秀英听了魏公公这番话,却是连忙摇头道:“奴婢没有对食。”
“没有对食啊,”
公公“噢”了一声,精神明显又是一振,一脸和蔼可亲的看着刘秀英,“这么说来,尚是处紫了?”
刘秀英愣住,她没想到魏公公说来说去又说到这事上了。
公公微微点了点头,以一脸鼓励外加无比正色的模样看着对方。内心期待同时又寻思,若人刘秀英真的不肯说,那他老人家也不能太过逼人。毕竟,这只是一次平常的组织谈话,不能往敌我矛盾上去。
让公公高兴的是,刘秀英在沉默片刻之后勇敢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
刘秀英说完就将脸垂下,耳根说不出的烫人。
公公“嗯”了一声:“难怪这么挺。”
“什么这么挺?”刘秀英抬头有些不解。
公公轻笑一声,并不回答。
刘秀英也没再问,继续垂下身子帮魏公公包扎,这让公公略微有些失落。刘秀英包扎完后就开始收拾药箱,公公看在眼里纵是心急如焚,可也实在是不好再问人家什么。
这种事,总要女方心有灵犀才好。不然,男方发动,女方不接受,那就很尴尬了。刘秀英年纪比公公大,想来应该知道公公的心思,只是她不愿继续,公公也是无可奈何。
刘秀英收拾好药箱后,抬头看了眼魏公公,见对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害羞之下便想走,可不知为何却低声说了句:“公公是说秀英这里挺么?”
顺着她的目光,正是那先前叫公公看的心动所在。
公公心神一荡:“是。”
一个“是”后,彼此却又没话可说,双双保持沉默起来。
片刻之后,公公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他勇敢的弯下腰,在刘秀英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霎那间,刘秀英脸又成了红苹果。
公公却是一脸期待和紧张的看着她。
刘秀英许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终是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字来:“多。”
这个“多”字让公公喜出望外,继而又赶紧问了另一个。
“不黑。”
刘秀英气的摇头,然后嗔怒似的瞪了公公一眼:“公公是大,怎的如此轻薄。”
“咱喜欢你啊。”
公公一脸爱怜的看着刘秀英,“秀英,你与咱做对食吧?”
听了这话,刘秀英只觉羞死人,那对食是什么意思,她如何能不知道。她摇头道:“秀英年纪比公公大,姿色也是一般,不敢高攀公公。”
“你是嫌咱身上有缺陷么?”公公轻轻握住刘秀英的手。
“不。”
刘秀英摇头,“只是秀英苦命,真不敢高攀公公。”
公公果断将刘秀英的另一只手拉到自己腿上,沉声道:“你不嫌咱,咱也喜欢你,那你我对食又如何?”
“公公...”
刘秀英的声音突然跟蚊子似的,脸上是又羞又急,因为魏公公竟然将手伸进了她裤腰里,不得已之下只好夹紧双腿,不让魏公公胡来。
“过两日我找你。”
公公讪讪拿出了手,继而拿起帕子拭了拭,又放在鼻间闻了闻,露出一脸陶醉的模样,尔后两指一松,白帕顿时随风飘在草丛上。
“好了,你就留在这吧,咱上去收拾完那帮野人就能下山了。”
公公站了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左脚腕的伤处,大踏步向坡上走去。
刘秀英呆呆的看着,直到魏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她有些欢喜,有些落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突然鼻子一酸落泪了。
这个魏公公真的是个好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为了陛下,这都不算什么
“魏公公来了,是魏公公来了!”
正在以小队为编组执行搜索平埔人任务的皇军官兵爆发出了集体欢呼声。
伴随着官兵的欢呼声,一手拄着甘蔗,一手拿着短炳火铳,身着斗牛服、肩披红色披风的魏公公在众多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一处山头。
据唐卡他们说,阿加农可能带着剩余的族人就躲藏在前面。台湾义勇军和治安队在这一带发现了人活动的迹象,因此基本上可以判断他们已经搜寻了三天的阿加农等人就在这一片区域。
“公公,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留在这里,属下还请公公即刻下山!”
步兵第一大队大队长徐兴对于魏公公的到来既感到振奋,又感到不安。因为这里距离躲藏的平埔野人太近了,要是有野人潜藏在周围没被发现,那魏公公很有可能会有危险。
“咱家的儿郎能够直面危险,咱家就不能面对危险了!”
魏公公大手一挥,将短柄火铳别在裤腰带上,目光有神的看向前方密林。
徐兴道:“公公,唐卡他们说阿加农等人肯定在那里!”
“大概还有多少野人?”
“差不多六百到七百。”
徐兴给出的数字是根据唐卡交待的平埔族人情况给出的,还是比较准确的。相较平埔人之前拥有的近四千人口,眼下的平埔人可以说是少了八成人口,如果对方是一支军队的话,那么显然他们已经彻底溃败了。
然而,问题是平埔人不是军队,他们的反抗很坚决,利用熟悉的密林地形给皇军的围剿带来了很多麻烦。并且,残余平埔人主要是青壮男子,他们的老弱妇孺大多被“抛弃”了。没有了老弱妇孺的拖累,这些平埔青壮男丁才能够支撑到现在。
魏公公点了点头,他相信徐兴的数字,毕竟他老人家一路过来可是看到了不少平埔族妇孺上吊或投潭自杀,粗略估计下来,这个平埔族恐怕真的就剩男人了。
“告诉台湾义勇军和各乡的治安队,今日是对平埔野人的最后一战,咱家不希望他们当中有人背叛皇军!”
公公的眼神透着凶光,这句话于其是说给治安队的“熟番”听的,不如是说给唐卡的义勇军听的。
公公不能不预防,这几天台湾义勇军虽然配合皇军对阿加农展开清剿,但一些迹象表明并不是每一个台湾义勇军都是心甘情愿的在帮助皇军。尤其是当越来越多的平埔妇孺自杀地被发现后,这种迹象有蔓延和扩大的趋势。
对于此现象,公公本人是予以理解的,但是却绝对不能接受。所以,他必须正告台湾义勇军,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做出了背叛皇军的事情,下场就是山下的所有平埔妇孺都得死。
是谓一人反,则全族诛。
公公希望此严令能够让台湾义勇军相互监督,他老人家内心深处还是比较认可这些义勇的。他们从山上走下来投降的那刻,说明他们是值得挽救的。
“各部队须再接再厉,严密合围,铁桶紧箍,一只飞鸟都不许从他们的防线飞走!”
讲完,公公随口咬了一截甘蔗,命令徐兴立即组织部队缩小包围圈,不必在他跟前伺候。
午时一刻,台湾义勇军的一支人马发现了他们的族人,双方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随后赶到的皇军步兵第一中队迅速将他们包围,最终该股平埔野人退走,留下三十多具尸体。
步兵第一中队和台湾义勇军紧随退走的平埔野人,半个时辰后终是发现了他们躲藏地。
丛林间顿时响起无数尖厉的哨声,发烟弹也一枚枚打上天空,两千皇军官兵和数百台湾义勇军、治安队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残余的平埔人被一步步压缩,最终,他们被合围在一处方圆不到三四里的断崖处。
闻知已包围平埔野人的魏公公大喜过望,不顾山高林密,坚持要上到山顶对平埔人做最后的劝降。
这是公公人性化的表现,平埔战事已持续近一个月,皇军死伤过百,眼看胜利在望,公公便不希望官兵再有无谓的伤亡。
这些个平埔野人虽然和文明社会格格不入,很是野蛮凶残,但如果能够将他们编组起来用于远征日本,倒也是一批合格的炮灰。
历史上,日本人不就喜欢用这些二鬼子么。
公公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了,台湾岛内如平埔野番有数十万之众,倘若一昧剿杀,势必不可能短期结束对台湾的平定,因而,剿抚并重是必然的手段。
公公希望阿加农能够认清大局,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只要他愿意放下武器投降,公公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的。
上山途中,不时能听到顶上铳声大作,想来官兵正和欲突围的野人交战。
“快,快!”
公公手脚并用,手里那根甘蔗早被他老人家啃掉半截了,这会拿在手里都没法当拐棍用。加上山坡开始陡峭,公公不得已只能连拽带爬,好在下面总有忠心的亲卫托着他老人家的臀部,这使得公公攀爬的速度很快,不过却不怎么轻松。
.........
几天的逃亡让阿加农和残余的族人又饿又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完全透支了力气和精神,他们多想躺在地上睡上一会啊,可那些如毒蛇的汉人军队却总会在他们刚刚喘息的时候出现。
年小的克图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他饿的眼睛都有些发花了。那鲁拿着两颗不知从哪摘的果子递给了克图,克图急忙抓住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可是两颗果子根本填不饱肚子,反而让本来近乎麻木的胃产生了更加激烈的饥饿反应。
但是,他们没有吃的了,只能默默咬牙忍受着肚中传来的饥饿感。
远处有汉人军队在接近,不时能听见铁枪声和族人的凄惨叫声。克图和那鲁对此已经麻木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头人他们都在哪里,他们现在只想碰到唐卡那个叛徒,然后一箭射死他,割下他的头颅敬献祖灵!
如果不是唐卡那个叛徒,族人们不会被汉人的军队打的这么惨,他们的祖母和母亲也不会在丛林中吊死!
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叛徒!
克图发誓一定要杀死唐卡,为此他和那鲁一直躲在树上,任由两队汉人的军队从他们身下过去。
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因为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可惜的是,唐卡显然不在这一带,所以克图和那鲁始终无法报仇。他们想回去找头人,可是去路却被过去的汉人军队卡住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继续窝藏在这里。
又一队人数约几十的汉人军队端着火铳小心翼翼的过去后,那鲁终是决定放弃在这里守侯,他想带着克图去寻找头人他们,然后和汉人的军队死战到底。哪怕找不到头人,他也要和汉人拼个你死我活。
再藏下去,他和克图就没有力气了。
正准备伸手招呼克图时,那鲁却看到坡下有一帮汉人的军队在接近,看起来人数不少,足有上百人。其中一个军官穿的衣服明显不同于其他的汉人军官,看着很是显眼。那些士兵对这个汉人也十分恭敬,行进过程中明显看出士兵们一直在保护这个人。
“克图,射那个汉人大官!”
那鲁认定那个衣服鲜艳的家伙一定是汉人军队的大官,因为士兵们正在抬他的屁股。
如果不是当官的,士兵谁会这么做呢?
克图“嗯”了一声,默默的将竹箭从边上一点点往前面挪。他的箭术很好,是族中少年一代最好的神箭手,哪怕他现在饿的没什么力气,但只要那个汉人的大官靠近,他还是有把握射死他的。
克图有点小小的激动,山顶上头人他们正和汉人的军队拼命,他如果能射死这个汉人的大官,说不定汉人的军队就能退走呢。
那鲁也是这个想法,他担心克图射不中,便以眼神示意他不要着急,等那个汉人大官走的再近些。
二人就这么趴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下面,心跳的都很快,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从嗓子眼冒出来。
终于,那个汉人的大官在卫兵的帮助下爬了上来,距离位置距树上的克图不过两三丈远。
可能是累出了汗,那个汉人大官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然后抬头朝四周看,看着看着就看起了头顶上。
他的脸看起来很年轻。
“射!”
那鲁猛的拍了下克图,克图立时直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箭向着那个汉人大官射去。
他有一百个信心,这枝箭一定会将那个汉人大官射穿,哪怕是竹子做的箭!
可让克图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他的箭枝刚刚离弦时,那个汉人的大官却突然转过身弯下腰看起腿来。
紧接着就听一声惨叫,那个汉人大官“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四周的卫兵瞬间涌上来将那大官围在当中,十几杆火铳往克图他们打来。又有几十个士兵疯了样拿着武器朝克图他们藏身的树下奔来。
铳声中,直起身子的克图被打中坠落在地,“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了那个汉人大官在叫什么。
这人没死么?
克图有些遗憾,但再也没有机会让他补箭了。
“慌什么,咱家没死呢!...为了陛下,屁股中一箭算什么!”
魏公公气急败坏,真是阴沟里翻船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监军死绥,有进无却
甲寅年十一月,魏公于台湾平剿乱番,每战必身先士卒,以为官兵表率。
初九日,有生番野人万余自东面袭来,魏公闻警讯,斥责欲退左右,言皇命不可违,军威不可动,遂亲率卫士冲出营中,拔刀大呼杀贼。三军闻令,莫不震动,官兵奋勇接敌,无一人胆怯。
此战,血积刀柄,滑不可握。战至傍晚,有贼百余自乱中冲出,蜂拥蚁附至魏公处。魏公无惧,短兵相接,腾掷血战,身中数箭,仍按剑大呼“监军死绥,有进无却!”
呜呼!
忠义激发,危不顾身,克岳飞、韩世忠之志,建剿战、扫荡之功于帝国东南,公真乃不世之材,帝国之花!
台湾平定,全赖公矣!节选自《魏公大传》
.......
魏公公那个疼啊,那个骂啊,娘希匹不开眼的野人番番,你是瞎了狗眼还是长了针眼,昨滴就冲着咱家的屁股射呢!
打人不打脸,射人不射臀,知道不知道!
袭击发生后,亲卫们乱成了一团,一拨人去搜捕刺客,一拨人赶紧把中箭的公公抬到了一块平缓的地面上。要不是公公还能张嘴说话,亲卫们这会只怕都有人要哭出声来了。
好在,公公福大命大,他老人家还能开口说话!
“轻点,轻点...哎吆...”
公公是真疼啊,泪水都和在眼眶里了。一帮大老爷们动作实在是太糙,跟刘秀英简直是不能比。
公公不是虚,箭头已然钻进公公屁股大半,用手摸的话,就跟屁股上长了个箭头似的,又肿又大又硬,能不疼?
不过为了陛下,屁股中一箭又算个什么事咧!
被抬到平缓地方后,公公迫不及待就抬头张望起来,他老人家这是在找葛三郎,也不知道刚才他喊的那句有没有被葛三郎记录下来。
刚才那一句多好的素材啊,用李炎昭的话讲,真个是一句顶万句咧!
就这形象往皇爷那一报,啧啧,肯定能心疼死贵妃娘娘。
自家这边,疼就疼些吧。
不管怎么说,箭头射在多肉的屁股上,总比射在胸口和肚子上好吧。
公公一边忍着疼,一边自我安慰老天爷降大任于他,总是要吃些皮肉苦的。将军难免阵上死嘛,他既然担负起了救国救民的重任,又岂能天天把生死挂在嘴边,想在心头呢。倘若真的马革裹尸了,也不过是铁血丹心照汗青。
只是,此次权且算做意外,下次万万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公公暗自警告自己。
魏学文盯着十三叔的屁股看来看去,说道:“十三叔,侄儿给你脱裤子了。”
“脱咱裤子干什么?”魏公公艰难扭头看着大侄子。
学文道:“拔箭头啊。”
“......”
魏公公没吭声,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部属露出他老人家粉嫩的臀部,实在是一件有伤风化的事。
但,似乎也不能不脱,难不成接下来要他老人家就这么顶着枝竹箭指挥作战么。
“能拔么?”
“能!”
罢了!
得了学文的肯定答复,公公闭上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脱去吧。
有了十三叔的默许,魏学文忙小心翼翼的扒下十三叔的裤子,包括他在内的一众亲卫立时觉得眼皮一跳,尔后大家都是松了口气:还好,野人用的是竹箭,虽然箭头削得尖利无比,但相比铁箭头还是杀伤力低了些,公公伤的不重。
“十三叔,你忍着点,侄儿给你把箭头拔了。”魏学文呼了口气。
“嗯。”
公公吱唔一声,刚想要学文动作轻些,屁股上就是一痛,那疼痛感比刚才中箭时还要剧烈。
“嗯!”的一声,公公的脸就跟便秘似的,拉的好长。
“拔出来了!”
魏学文将拔出来的箭随手递给边上的人,然后匆忙取出金创药倒在十三叔的屁股上,之后又用布给十三叔裹上。他这也是临时性的处置,回头还是要让医官处置的。
“扶咱起来。”
公公无比煎熬的熬过大侄子的粗鲁救治后,在亲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因为受伤的缘故,公公站立的姿势很是不雅,挪步更是困难,可眼面前又没有担架,只能委屈他老人家了。
去搜捕的亲卫来报,说是刺客一共有两人,一个被铳打死了,另一个被活捉了。公公一听还有个活口,气不打一处来,让人将那野人带过来。
人带过来后,公公一瞧,长的不怎么样,又黑又矮,遂摆了摆手,吐出二字:“剁了。”
“剁了?”
魏学文一愣:昨剁法?
剁就是剁,昨剁法还要十三叔教么?
公公必须要报这一箭之仇,敌我矛盾已然大过他老人家心中的人性闪光点了。
当下几个亲卫上前,拔刀朝那被生擒的野人那鲁身上砍去,你一刀我一刀,真个把那鲁给活活剁死了。
泄完一箭之仇后,公公面色难看的朝坡上看去,魏学文想着十三叔受了伤肯定不能再上去,所以忙请十三叔这就下山疗伤。
公公却道轻伤不下火线,坚持上山观战。魏学文不得已,只好弯腰驼十三叔上去。公公感动,到底是自家大侄子,关键时候靠得住。
山顶上,火铳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密集,想是生番余部正在和皇军做最后的搏斗。
公公到了山顶后,远远就瞧见悬崖边有很多野人聚集,他们似乎想组织反击突围,但突围的道路已被第一大队完全封死。
看来,平埔野人的覆灭完全只剩时间的问题了。
公公感到欣慰,对平埔番的战斗不仅能提高皇军在丛林的战斗力,更能有效震摄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野番。
可以预见,平埔番的灭亡一定能让台湾岛内的生番们重新审视大明皇军的存在。
听说魏公公亲自上来了,第一旅团参谋长陆建荣和第一联队长马文庆等人立即赶到,等发现魏公公竟然是被搀扶而来,且面色十分难看,再听路上公公竟然叫野人偷袭了,都是叫吓了一跳。
“公公,阿加农已被我军完全包围,是否劝降?”
陆建荣请示道,这也是之前魏公公定下的计划,也因此命令,第一联队才没有发起对野人的最后进攻,只是将他们围住而矣。
“不要俘虏,不接受投降,全部杀光。”
魏公公改变了主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战斗(上)
“忠诚!”
魏公公的新决定让陆参谋长甚是不解,但他毕竟是职业军人,世袭军户出身,所以尽管这个命令很残忍,但还是无条件服从了公公的新决定。
联队长马文庆则是轻叹一声,并没去劝自家的表外甥别犯了天和,只是默默退下部署。
这就是马文庆的识趣之处了,虽说他是魏公公的三表舅,是长辈,可随着魏公公官做的越来越大,麾下兵马是越来越多,权威也是越来越重,马文庆难免有了“惧上”之意。
再说,他这三表舅也是拐弯抹角认来的,可不能真当自个是根葱了,因而没道理为些不相干的人惹着了魏公公。
二呆子说什么就什么吧。
“十三叔,那些个野人能够撑到现在,也算是勇士了,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人没想到的是魏学文竟然为野人求起情来。
“正因为他们是勇士,所以十三叔才要杀光他们。”
魏公公饶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堂叔伯大侄子,他相信在学文成长的过程中,一定会明白十三叔的苦心。
.......
“公公有令,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公公有令,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十多个传令兵在丛林中穿梭,将最新军令一字不漏的传到达小队一级。
闻听此军令,早就叫这些天的搜捕围剿搞的精疲力尽的皇军官兵们顿时兴奋起来,看向前面被围的野人个个眼中冒光。
一个不留就是几百颗脑袋,一颗脑袋就是份军功呢。
台湾义勇军和各乡的治安队也收到了这个命令,但这个命令却在这两支人马中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响。
各乡治安队都是由“熟番”组成,他们和汉人亲近,不但接受了汉人的存在,也接受了汉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并且大多数都和汉人联姻,会说汉话。如果不是还保留旧有的姓氏,外人是很难分辨他们是否是汉人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熟番们才受到了山林中的生番袭击,概因在那些生番眼中,熟番都是背叛了祖灵的遗弃之人。只要生番下山猎草,熟番和汉人一样就是他们的猎物。
所以,熟番们对生番是深恶痛绝的,他们巴不得皇军能够扫荡干净生番,从而能够让他们和汉人一起去开垦那些被生番占据的肥沃土地。
如此一来,各乡治安队自然是全盘接受皇军的命令,把生番杀光是符合他们利益的。
但对台湾义勇军而言,这个命令就让不少人纠结和痛苦了。
唐卡做为义勇军的首领,内心深处其实也很矛盾。
一方面,他的妻儿被皇军控制做为人质,迫使他不得不为皇军效命;另一方面,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毕竟是平埔人的血,他很难毫无愧疚的将杀害自己的族人当成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种情绪几乎也笼罩着每一个台湾义勇军的士兵心头,这也是为何皇军严令他们不得放走一人,并且让他们自我监督的重要原因。
头人和剩余的族人已经被彻底包围,如果这个时候头人可以投降,皇军也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对于唐卡他们而言,自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没有人愿意帮助外人消灭自己的族人,更没人愿意帮助外人灭自己的族。
唐卡一直在抱有这方面的幻想,他甚至准备亲自劝降头人他们。但皇军的这条最新军令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也让他和族人们陷入巨大痛苦之中。
“队长,真的要帮汉人杀光我们的族人吗?”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问他的队长,也是他的叔叔唐卡。
其余的族人都在看唐卡,他们都想知道唐卡的答案。
唐卡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呆了很久,最后,轻声对自己的侄儿说:“你希望你的祖母死去么?你希望你的弟弟死去么?”
十七岁的少年摇了摇头,他已经是割过草的勇士,是大人了,他知道叔叔在告诉他什么。
其余的族人都转过了头,他们也都有了答案。
“队长,以后我们还是不是平埔族祖灵的子孙了?还是说我们以后是汉人了?”十七岁的少年在犹豫之后又问了叔叔一个问题。
唐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
军令下达之后,参战的皇军官兵和台湾义勇军及各乡治安队便调整了部署,做好进攻的准备。
被围的平埔野人们显然注意到了包围他们的汉人军队要开始发起进攻,他们中的多数人咬牙切齿的拿着手中武器,准备和敌人做最后的搏斗。
也有一些则是眼神呆滞的无力坐在地上,连日的饥饿和不断的被撵被杀已让这些野人们失去了过往的骄傲和勇气。
他们已经绝望,如果汉人的士兵能早点冲上来杀了他们,对于他们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都起来,都站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罗达奥愤怒的拿起刀鞘抽打着身边两个不愿起身战斗的族人,可那两个族人却跟个石头人一样任由他抽打,却是动都不动一下。
“懦夫是没有资格受祖灵接引的!”
愤怒的罗达奥猛的挥刀想把地上那个失去勇气的族人砍死,用他的鲜血告诉其余人:只有战斗,才配做族人,才配受祖灵的接引!
“罗达奥!”
阿加农及时制止了罗达奥,他紧紧的握住罗达奥的手,朝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由他们去吧,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反正,他们也活不了。”
罗达奥“哎”了一声,狠狠跺了跺脚把刀放了下来。
“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
阿加农看向被汉人军队占据的猎场方面,面露痛苦之色。
那里,不但有祖灵的祭祀所在,更有平埔人的祖先埋骨之地。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死在猎场,感受到祖灵的召唤,感受到祖父和父亲的召唤。
但现在,他不得不和最后的族人一起被困在这悬崖边上,他的梦想也不可能实现了。远处的猎场上空,黑烟正在升腾着。
该死的汉人军队烧毁了他们的祭祀所在,砸烂了他们祖先寄骨的陶罐。
那里,已经完全被摧毁,完全被亵渎。
第一百六十章 最后的战斗(下)
这就是所谓来自大明帝国的文明人干的事么?
阿加农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布满红丝的眼睛之中并没有凶狠,而是平静。
或许,他知道,这是他的使命。
祖灵的子孙就应当为族人战死,只有战死的族人才能得到祖灵的亲睐。
许久,他收回了视线,用力的握着刀刃已经卷了多处的那把倭人长刀。
“头人,汉人上来了!”罗达奥叫喊起来。
不远处,汉人的士兵一队队的从林中开了出来,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将一杆杆黑洞洞的铁枪对准了包围圈中的平埔人。
离的近的平埔人能够清晰的看到汉人士兵手中铁枪下的刺刀透着鲜红的颜色,这些个刺刀也不知夺走了多少平埔人的性命。
“唐卡!”
阿加农的视线中,唐卡正按着弯刀带人站在汉人军队的一边,只要汉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如恶狼般向自己的族人扑来。
阿加农后悔没有听罗达奥的话处死唐卡,否则,汉人的军队不可能那么快侵入他们的猎场,将他们从祖灵所在之地一步步驱逐,直到撵到这处悬崖边上。
这些背叛祖灵、充当汉人帮凶的叛徒比汉人更可恶!
他们正在消灭自己的部落!
..........
从四面八方林中开出来的汉人军队越来越多,尖利的哨子声此起彼伏,丛林的上空不时有红色的烟火炸响,发出阵阵刺耳声。
“列队!”
高邮猪突战单刀溃敌三百的战斗英雄、步兵第一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被官兵们亲切称为“太刀小松林”的小松林大队长笔直的走出林子,将他那柄由家主亲赐的太刀狠狠插在地上,双手按在太刀之上,如同猎豹的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的平埔野人们。
四百多身背棉被,头戴新式军帽的陆军官兵在旗帜的引领下迅速列队,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方阵。
“前进!”
小松大队长身边一名胳膊缠有“忠诚”二字的军官拔出了指挥刀,向着前方指去。方阵官兵立时原地踏步,然后队伍整齐的一排排往前方开拨。
“射击!”
小松林大队长的声音是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激情。
“砰砰”的铳声中,试图阻挡皇军前进的平埔野人不断倒下。面对如巨山压顶般逼近的皇军,他们不得不一步步朝后退去。零散的野人则被两侧的台湾义勇军和治安队用长矛刺死,受伤的则被用匕首割断还能发声音的喉咙。
包围圈变得越来越小,这是最后的战斗了,双方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空气中的血腥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是一场输掉了就要死光的战斗。
汉人的军队显然不需要俘虏,他们连跪地投降的都毫不犹豫的刺死,这让残余的平埔人只能顽抗到底。
可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太差了,饥饿也令得他们没有能力再去搏斗,他们只能发出哇哇的乱喊声往前跑,然后倒下再往后跑...
往前,往后...
不断的重复过程中,无数的尸体就那么随意的倒下,鲜血染红了山顶上的每一寸土地。
那些从前被别的番社无比敬重的勇士,就这样一个个失去自己的生命,而这些勇士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连和敌人贴身肉搏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从他们的头人处死了皇军使者开始;一切,也从那个时候注定。
这,就是一场屠杀。
望着从三面逼近的汉人军队还有那些该死的叛徒,以及那些不断倒下的族人,一向以坚强和勇敢示人的罗达奥也忍不住心头颤抖起来,迟疑之后,他问自己的头人:“头人,我们死后,灵魂会飞去祖灵之地么?”
阿加农没有想到罗达奥会问他这个问题,短暂的数个呼吸之后,他点了点头:“会的。”
罗达奥如释重负,放声笑了起来。
..........
前方推进顺利,官兵以大无畏精神挺进,野人纷纷败退,已到最后时刻。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到魏公公这里,他老人家确认不可能再有野人偷袭他后,果断让学文背自己到前线。
他要亲自激励官兵做最后的拼杀,也要亲自看看那个耽搁他老人家长达半个月的平埔族是如何消失。
“忠诚!”
“忠诚!”
“为了皇明!”
“为了陛下!”
“......”
魏公公的身影出现在战场时的那一刻,犹如这个世间最靓的仔,亦如最闪亮的星星,一下就吸引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不用扶咱。”
公公示意学文不要扶自己,他深呼吸了一口,缓缓朝前走去,然后在一个高处停了下来,如电影慢动作般扫视了他的麾下儿郎。
魏学文将代表自家十三叔身份的一杆长幡插在了十三叔身后,山中忽的就是一阵风起,长幡飘动之下,公公身影犹如神灵。
“板哉!”
熊本中队长本能的握紧双拳向天空高举,从嗓子眼发出最肺腑,也是最诚挚的呼吼声。
“板哉!”
数百名倭籍归化兵一齐呐喊起来,声振云宵。
虽然不知道“板哉”是什么意思,但眼前这一幕令得第一旅团其余参战将士亦是忍不住齐声呼唤起来。
声浪一波大过一波,直吓得那些残余的平埔野人们浑身发抖,看向长幡所在无比畏惧。
长幡之下,那个犹如神灵的年轻身影挥动了双手,震天响的声浪一下就静了下来。
“阁下,请让我为您复仇吧!”
主公的受伤让熊本中队长感到万分痛心,他发誓一定要割下野人的头领为主公大人报仇。
公公“啪”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打了开来,然后向着前方指了过去。
“进攻!”
“孤胆英雄”熊本小次郎举起了自己的太刀,带头发起了冲锋。
山顶上铳声作作,白烟弥漫,喊杀阵阵。
已经绝望的平埔人在头领阿加农的带领下,做着最后的、没有意义的抵抗。半柱香后,残存的一百多平埔人被压缩在悬崖边一处不足两亩地的区域,他们大多浑身带伤。
铳声停了下来,没有飞鸟,也没有走兽,有的只是端着武器一步一步朝前逼近的大明皇军官兵。
“东风,雨。东风,雨。”
魏公公对战斗十分满意,算上眼前这些平埔人,他老人家终于可以实打实的向皇爷报个斩首上千的大捷了。
在最后的一刻,公公发了一点慈悲,他召来唐卡,命他向阿加农传话,皇军允许他和他最后的族人体面的死去。
此刻,最体面的方式无疑就是跳崖了。
唐卡去喊了话,但是没有得到阿加农的回音。
公公不着急,哪怕屁股很疼急于找秀英姑娘医伤,但还是忍着痛,耐着性子等待着。
他相信阿加农会选择体面的死法,他的纵身一跳会给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平埔围剿作战画上一个画美的句号,也增添无限的悲壮。
对与错,从来不是这场战争的因果。
接受还是不接受,才是这场战争的主因。
无关正义。
为了为民族获得最大的生存空间,公公从来不在乎他是不是罪恶的一方。
悬崖边静悄悄,连受伤者的哀号和惨叫声也没有。
许久,突然有歌声从悬崖边响起。
歌声唱的什么,没有人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歌声很好听。
“阁下,野人在唱什么?”
熊本中队长一头雾水,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问家主,因为野人的歌声主公大人怎么能听懂呢。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主公大人的面色却有些奇怪,继而竟然伴随着那野人的歌声在哼唱什么。
“高山青,高山长青,涧水长蓝。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常围着青山转唉.....”(作者注,此曲为后世所编,但旋律取于高山族民歌)
...........
阿加农受了伤,他的左腹部被汉人的铁枪击中,此刻正在不住的流血,止都止不住。罗达奥坚定的守护着自己的头人,在他眼中,头人就是部落,头人就是他战斗下去的希望。只要头人还没有死,他罗达奥就一定追随他战斗到底。
可是,头人却不能再战斗了。
汉人停止了进攻,他们派来了叛徒唐卡。罗达奥以为唐卡是来劝降他们的,刚想大骂,没想唐卡却说汉人的统帅准许他们的头人体面的死去。
“体面的死去?”
失血过多的阿加农喃喃着这几个字,突然,他笑了起来,然后对身边的罗达奥道:“我们一起唱歌吧,好久没有一起唱歌了...我现在好想唱一首我们的歌啊。”
“头人...”
罗达奥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哭。”
阿加农艰难的抬起手拭去了罗达奥的眼泪,然后轻声唱了起来,他的歌声并不响亮,但每一个活着的平埔人都听的那么真切。
悬崖边上的歌声让汉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更让那些当了叛徒的平埔人失声痛哭起来。
“罗达奥,你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吧...用你的刀送我去祖灵之地。”阿加农请求的看着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帮手。
罗达奥怔怔的望着头人渴望的目光,他颤抖的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噗嗤”一声砍断了头人的脖子。
“为了祖灵!”
罗达奥狠狠的将长刀刺在了泥土之中,然后纵身一跃,投下了悬崖。
“为了祖灵!”
一个接一个的平埔人紧随罗达奥的脚步,将他们的身体彻底敬献给了生长之地,敬献给了祖灵。
“十三叔,这些是真勇士。”
平埔人的跳崖给了魏学文很大的触动,但他的十三叔却合起了手中的折扇,面无表情的吩咐他道:“带人去把跳崖的野人首级割下来,十三叔要向皇爷报大捷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莫要欺负老实人
京师,正是隆冬季节,北风呼啸,天冷的叫人受不住。
可天没亮,二叔就从灶房起了。
自打侄儿良臣给介绍重回东宫李娘娘这里烧灶后,二叔混的应当算是不错,因为他老人家也能管人了,给灶上打下手的韩进义就属他老人家管着。
虽说魏朝那里隔三岔五的还总是会挑二叔些毛病,给他穿穿小鞋,比如月钱总是比别人少,或者迟发,但不管怎么说有李娘娘亲自给王安公公打过招呼,再有听说这老小子的侄儿叫皇爷点了外放江南当镇守,魏朝这小子便也不敢把事给做绝了。
二叔这人呢,也是老实,魏朝只要不过份,一些小事刁难他老人家也不理会,不生气,所以这几个月在东宫也算太平。
按点,还有半个时辰灶上才升火,可二叔却早早起了,他老人家不是睡不着,而是寻思着早点去叫校哥儿读书。
打炕上起来后,二叔就胡乱咬了几口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饼子,又拿了炉子上的茶壶倒了碗热水喝了几口,便拍了下同住一炕的韩进义:“老韩,你看着些,俺去叫校哥儿咧。”
“嗯哪。”
韩进义迷迷糊糊的应了声。
二叔嘿的一笑,穿上半月前在北安门一家成衣铺买来的皮袄便推开门往校哥儿那去了。二叔现在手头还是很宽松的,侄儿良臣走时给他老人家留了笔银子,所以比起从前的苦日子,二叔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
搁从前二叔手里有了钱,肯定会和人赌钱,不输光不舒服斯基。可这回二叔有钱却没再赌了,而是把这钱拿去疏通关系,一心想把他那两位还在四川石受罪的把兄弟调回来。
他能找什么关系,东宫这边肯定不行,所以便寻思着老单位御马监,于是便揣着银子去求人办事了。
可宫中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打点的,起初二叔把钱送过去,人家钱是收了却是打马虎眼,根本不给个准话,拖了二叔个把月也没个信,可把二叔急坏了。
不得已轮了休便再去御马监求人,也不知怎滴撞见了御马监的提督刘公公。刘公公听了二叔说的事后,当场便把办事的人叫来骂了一通,然后亲自给批了公文发往四川,保证年底前二叔那两把兄弟肯定能调回京来。
这可把二叔感激坏了,当场就给刘督公磕了几个响头。
刘督公这人也是不错,称赞二叔有义气,有担当,又叫他在东宫好生当差,他日御马监这边有了空缺便给补一个。
二叔一听还能补缺,那更是感动的差点搂着人刘督公的大腿哭起来。只不过他老人家前脚走,后脚刘督公就把这事写信上送江南去了。人刘督公呐,全是看他侄子份才帮的忙呢。
两个把兄弟回京的事有着落之后,二叔在东宫干的就更安生踏实了。
虽说小爷和王安公公那里嫌他不认字,没让他当校哥儿的大伴,但校哥儿偏生喜欢他这个李大傻子,没事就爱往灶房跑,老小玩的不亦乐呼,十分亲近。
魏朝瞧在眼里,觉得这样不行,可李娘娘偏着这李大傻子,王公公也说不打紧,他也就只能干瞪着。
一来二去,二叔虽没有大伴的名头,可和大伴也差不多。
半年前,皇爷递话到东宫叫让皇长孙出阁读书,又亲自给安排了两个老师。小爷这边自然重视,于是赶紧安排长子读书的事。
皇爷给长孙安排的两个老师一个是翰林院的编修叫郭,这人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很有学问,人称“中州第一秀才”;另一个则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先授翰林院编修,后转拜东宫中允的孙承宗。
读书的地方就是小爷当初读书所在文华殿,离东宫有好几里路。
校哥儿每天必须早起步行至文华殿读书,因而二叔也就跟着每天早起负责叫校哥儿起来,若不然去迟了老师会不高兴,小爷那里也会生气。
校哥儿住在承华殿李娘娘的寝殿边上的暖阁,弟弟检哥儿月前由东李娘娘领去养一段了。
二叔到了暖阁外就在外头问校哥儿醒了没。
内里传来校哥儿的声音:“我早就醒了,就等你来穿衣呢。”
“那老奴进来给校哥儿穿衣裳喽。”
二叔笑着推开门进去帮着校哥儿穿衣,穿衣时校哥儿问他:“大傻子,今天还是学唐诗么?我都会背几十首了。”
二叔笑着道:“校哥儿,昨儿孙先生不是说了么,今儿啊不学诗了,而是读《四书》咧。”
校哥儿一脸不解:“《四书》讲什么东西啊?”
“《四书》啊?”
这可是难住二叔了,他哪知道《四书》讲什么,但他老人家知道肯定教的是大道理,所以一脸慈祥的看着校哥儿,和蔼说道:“《四书》啊,讲的都是些治国的大道理,嗯,校哥儿学了之后,将来就能做个好皇帝,治好咱大明朝呢。”
闻言,校哥儿不知怎么就兴奋起来,拍手道:“大傻子,这么说,将来我真的要当皇帝,要治国吗?”
二叔“嘿”了一声,偷偷朝门外瞄了眼,压低声音道:“嗯哪,校哥儿不当皇帝哪个能当皇帝,校哥儿不治国,哪个能治国咧。”
哪想,校哥儿随后就小嘴一撅道:“那好,国我先不治了,等我当了皇帝,就先治治你那个侄子。”
二叔一听哭笑不得:“好哥儿,俺那侄子可不能治咧,他可好着呢。”
“他不好,一点也不好!”校哥儿很不高兴道。
“昨个不好咧?”
二叔也不知自家侄子昨个就惹校哥儿不高兴。
“他和...”
校哥儿有些心虚害怕的朝外面看了眼,哼了一声:“他们俩合伙欺负我。”
“不会的,不会的,校哥儿可莫要多想咧。”
二叔可不能让校哥儿瞎说,“要不校哥儿给老奴个面子,以后不要治老奴的侄儿好不好?”
“哼,到时候再说吧,要是他还敢老气横秋的,我一样治他,到时别说我没给你面子。”校哥儿一脸认真道。
“哎,好,好,回头我跟我侄说,叫他在校哥儿面前放老实些。”二叔咧着嘴笑,心道校哥儿真是小孩子脾气。
“这还差不多。”
校哥儿咧嘴笑了起来,由着二叔帮他穿好衣服。那边西李娘娘安排的宫人也去灶下忙了,不一会便将早饭端了过来。
二叔伺候着校哥儿吃过早饭,便赶紧领着校哥儿出了承华殿,直奔东宫大门,后又沿着宫道直奔文华殿。
皇子读书是不许坐轿的,这是打太祖爷那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增强皇子读书的毅力,也算是一种考验。
这天不冷不热都好,可这大冬天的,就把读书的皇子苦着了。二叔眼看着校哥儿脸冻的通红,心疼的赶紧将校哥儿的小手揣在自己腰间,就这样爷俩一路急赶慢赶的总算在规定时间到了文华殿。
校哥儿读书的厢房在文华殿东南角的转角处,那里也是小爷当年读书的地方。不同的是,当年陪小爷读书的是王安公公,这一次陪校哥儿读书的却是二叔。
进了厢房,二叔正准备将校哥儿的文房四宝摆好,却一下愣住了。
这大冷天的,厢房内竟然没升炉子,里面跟个冰窖一样寒气袭人,莫说小孩子了,就是大人在里面都冻手的很。
“怎么这么冷啊?”
校哥儿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才八岁的他并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二叔眉头皱了皱,对校哥儿道:“好哥儿,你且坐着,老奴去给你拿个火炉来。”说完,便从屋中退出,径直来到不远处的文华殿内侍值房。
值房内有几个小太监,二叔推开门进去后先是朝这几个小太监躬了躬腰,然后笑着道:“几位公公,皇长孙那书房冷的很,老奴过来拿个火炉,免得冻着了皇长孙。”
可那几个小太监却好像没听见二叔说话,一个个懒洋洋的坐在暖炉边烤着手,正眼都不瞧二叔一眼。
二叔不得已只好再说了遍,这一回姿势放得更低,很是低声下气,然而这几个小太监还是不动。
“几位公公,那房中真是冷的很,万一皇长孙冻出病来如何得了。”
二叔再是好脾气,也不由稍稍提高了些音量。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校哥儿,他真是舍不得校哥儿挨冻。
终于有个小太监说话了,他尖声道:“李大傻子,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皇长孙冻出病来了?”
二叔忙道:“小公公自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房中是真冷。”
那小太监抽了抽鼻子,慢悠悠道:“崔公公说了,皇长孙读书是好事,是皇爷希望长孙成材,不能养于温室之中,受些冷不打紧。”
二叔愣了下:“哪个崔公公?”
“贵妃娘娘身边的崔公公。”
小太监没好气的看了眼二叔,继续烤手。
二叔惊了下,迟疑片刻,近乎央求道:“不行哎,皇长孙年纪小,身子还没长成,可受不得冻咧,几位小公公行行好,给老奴一个火炉子行不行?”
“崔公公是管御药房的,皇长孙受得受不得冻,难道不比你李大傻子清楚。”说完的小太监手朝外一指,“没事就到书房外侯着,这地可不是你呆的。”
二叔再怎么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脾气再好也经不起一个十几岁的小人颐指气使啊,又事关校哥儿身子的事,当时就急了,朝那小太监一瞪:“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
小太监见李大傻子竟然敢瞪他,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李傻子还敢打爷不成?”
“你!...你...”
二叔气的脸都胀红,也不知哪来的心气劲,突然就抬手给了那小太监一拳,骂了句:“我打你怎么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李进忠,你不错
二叔在宫中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好人,被人叫了二十多年的李大傻子,这是他老人家第一次跟人动手。
小太监显然不知道二叔没进宫前是肃宁县有名的泼皮,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架赌钱,练就了一身骑射外加打拳的好本领。打起架来时更是不要命的很,没进宫前也不知吃了多少官司,赔了多少钱。
他只知道眼前的二叔不过是个见谁都陪笑脸,谁都能欺负他几下的李大傻子,所以,小太监被打惨了。
气性上来的二叔一拳下去,那是一点也没留劲。
当时,小太监就觉半边脸麻辣辣的疼,好像掉了般,等他回过神来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嘴角更是涌出鲜血,嘴巴里硬是叫二叔一拳给打破了。
“李大傻子,你敢打人!”
同伴被打,其余几个小太监尖声叫喊起来,呼拉一下上前围住二叔,伸手抓的抓,拿脚踢的踢,还有伸手想抱住二叔的,几个人恨不得把二叔打死才好。
可这帮小太监的身子骨哪及得上二叔,二叔都没费什么力气,就随手拨拉了几下,几个小太监就倒了一地。
一个个要不就是疼的眼泪和在眶中,要不就是扯着嗓子喊“杀人了!”
杀人了?
耳畔传来的鬼叫声让二叔有些发懵,他呆呆的望着地上几个被他打倒在地的小太监,脑袋瓜子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文华殿当值的大小太监听到动静都奔了过来,为首的监司见着屋里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指着正在发愣的二叔鼻子质问起来:“李进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文华殿打人!”
“陆公公,我...”
二叔还没说话,地上那帮小太监就大呼小叫起来。
“陆公公,这王八蛋把小的们往死里打!”
“陆公公,您可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陆公公,小的胳膊被李大傻子扭断了吆!”
“......”
见着主事撑腰的来了,几个小太监一个个开始卖起惨来,声泪俱下的哭诉李大傻子仗着人高马大殴打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好像李大傻子是黑旋风大魔王似的。
二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为自己辩解,可就是不知道如何说,急的也是心乱如麻。
“绑了,绑了!”
陆监司是文华殿的管事太监,这帮小太监也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哪能叫人随便打了,当下就叫人绑了二叔,准备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李大傻子。
这时,后面却有人问道:“什么事,吵吵闹闹的,你们不知道皇长孙要讲学吗?”
陆监司回头一看,说话的是给皇长孙讲学的翰林院编修郭大人,站在郭大人身边的是东宫中允孙承宗。
这二人都是皇长孙的主讲官,又都是翰林院出身,陆监司不敢得罪,忙欠身道:“惊着了二位大人...这个李进忠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这乱打人,咱家正要绑他去问罪。”
郭朝内看了眼,见地上躺着几个小太监,一个个好像伤的不轻,而那打人的李进忠则是一点伤也没有。
“郭先生,孙先生,老奴冤枉啊!”二叔见着给校哥儿讲课的两位老师,顿时就求救起来。
陆监司骂道:“有什么冤枉,这么人瞧着了还能有冤不成!”
郭眉头微皱,太监的事情他不想管,更何况这个李进忠也的确不像话,把几个小太监打的也未免太惨了些。
边上的孙承宗却是若有所思,他上前对那陆监司道:“你且让他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
陆监司不好阻止,便默不作声。
二叔赶紧抓住机会,狠咽了下喉咙,结结巴巴道:“孙...孙先生...老奴只是气不过他们几个刁难校哥儿,这才...”
不待二叔说完,陆监司就喝了一声:“胡说八道,他们几个怎会刁难皇长孙,分明是你李进忠狡辩,妄图脱身!”
言毕,转头朝郭、孙承宗赔笑道:“二位大人莫要听这李进忠胡言乱语,这人宫里都叫他大傻子,脑袋瓜子不清醒着咧。”
郭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事情真相,但他却默不作声,因他多少猜出这事背后肯定有贵妃那边的人作崇,所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管闲事。
孙承宗却是转身往课房那边走去,再过来时手中牵着皇长孙,未到跟前就对那陆监司怒喝一声:“混账东西!皇长孙乃陛下长孙,今日天寒地冻,何以房中不生暖炉!”
校哥儿见着李大傻子被几个人按着,一脸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监司反应也是快,猛的转身踢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一脚,嘴中骂道:“反了你们了,怎么不给殿下生炉子的!”
两个小太监刚叫李大傻子揍了,现在又挨了陆公公一脚,那真是疼的说不出话来,可一个个心里头也是委屈,这不给皇长孙生炉子的事,不正是你陆公公交待下来的么,还说什么崔公公说了,皇爷要锻炼皇长孙,便当多吃些苦么。
“二位大人,却是咱家的疏忽了,这些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把这要紧的事给忘了。”陆监司一脸抱歉的样子。
郭微哼一声,并未作声。
“今日之事,本官不希望再有下次,否则,本官便向陛下说明此事...让皇长孙出阁读书乃是陛下亲自安排的事,若是殿下读书出了什么差错,什么后果陆公公自个去想。”孙承宗冷冷说道。
陆监司吓的吱吱唔唔,心里也是后悔不应该听崔文升的瞎话,被他当枪耍。
孙承宗见他还站着不动,不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将各屋火盆暖炉送至课房,难道真要陛下治你罪不成!”
“哎,哎!”
陆监司赶紧朝身边几个小太监打了眼色,几人赶紧跑到各屋把火盆、暖炉什么的往暖房拎去。
忙活完,陆监司却过来说道:“二位大人的吩咐,咱家给办了,但这人咱家却是要送去治罪的,要不然下面的有样学样,咱家可兜不起上面的怪罪。”
郭朝二叔看了眼,不置可否。
孙承宗寻思李进忠护主心切是好,但打人也是实,事情一件归一件,他似乎不太好阻止,心下颇是犹豫。
见状,二叔也知孙学士的顾虑,便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二位先生不必理会于老奴,老奴犯了事甘愿受罚,只要皇长孙不挨冻就好。”
陆监司听了这话,心中冷笑一声,朝郭、孙二人一拱手:“得罪。”挥手便要让人带李进忠走。
“等一下,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去?”
校哥儿却突然松开老师孙承宗的手,走到二叔身前挡在了陆监司面前。
陆监司躬身道:“皇长孙,这人犯了事,把人打伤了,奴婢要带他去受罚。”
“要去你自己去,他不能去。”
校哥儿说完,伸手拉住有些哆嗦的二叔,语气坚绝道:“大傻子,你跟我走,哪里也不去,有我在,他们不敢抓你。”
“校哥儿...”
被校哥儿小手拉住的那刻,二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
“殿下,你这样做奴婢没法跟上头交待。”陆监司一脸为难。
校哥儿抬头认真的看着陆监司:“你叫什么名字?”
陆监司忙道:“奴婢陆远林。”
校哥儿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我记下你的名字了,你真要带他走,将来,我就杀了你。”
陆监司听了这话,当场就呆住了。
郭则是眉头深皱,觉得皇长孙小小年纪不应该有这般戾气,这要是将来继承了江山社稷,于国于民怕非好事。
孙承宗则是眼前一亮,望着还不到他腰间的皇长孙,露出赞许的眼神:皇长孙小小年纪就有此担当,乃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矣!
.........
皇长孙的威胁没有人敢不当回事,陆监司终了还是没敢把二叔带走。
校哥儿年纪虽小却也狡猾,生怕有人背着他把李大傻子带走,所以一直拉着他。到了课房前,校哥儿特意看了两位老师一眼,得了两位老师的默许才把二叔拉进了课房。
屋中放了火盆暖炉之后,已经有了暖意,比之外面简直是天地之别。
校哥儿按规矩先是上前拜了孔圣像,再向郭、孙承宗两位讲官行了拜师礼,然后走到自己的书桌后坐下。
二叔则是默默走到课室最后面,操着手蹲在墙角下,一动不动的看着认真读书的校哥儿。
今日由孙承宗为校哥儿讲《孟子》,孙承宗讲课极是有趣,校哥儿听的很是认真,遇到不解之处还会主动发问,让孙承宗对这个学生更是刮目相看。
师生二人真是相得益彰,屋内其乐融融。
听课时,校哥儿时不时的还会回头看看后面的二叔在不在,到得课间休息时,校哥儿不知从哪个屋找了个小凳子给二叔坐。
两讲结束后,二叔赶紧帮着校哥儿收拾东西,正欲带校哥儿回东宫时,孙承宗却叫住他:“李进忠。”
“孙学士!”
二叔很是恭敬的给孙承宗躬了一躬。
孙承宗笑了笑,点头道:“你不错...我观殿下于你感情深厚,只要你能老实本份,踏踏实实伺奉殿下,他日必能出人头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东林强硬派
二叔高兴着咧,孙先生可是榜眼公呢,他说的话肯定没错,对头,只要自个好生伺候校哥儿,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嗯,真有了自家出人头地那一日,可要和孙先生好生处着,他是校哥儿的老师,自家和他处好了,校哥儿也高兴着咧。
二叔是越想越高兴,越琢磨也越肯定。
为啥?
因为在孙先生之前,也有两个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一个是救了他命的和尚,一个则是他家的大侄子良臣。
前者是得道高僧,后者是至亲骨肉,如今又有天上文曲星加成,大家一致说二叔将来会出人头地,二叔心中能不美?
简直是乐坏了!
是咧,本份做事,踏实做事,将来还能比偷鸡的张炳差咧?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噢...
带着这份高兴劲,二叔回去的路上时不时的跟个小孩子般跳将几步,可把校哥儿乐坏了。
.........
二叔在东宫乐,棋盘街外有个人却是望着远处的杨大洪宅子,迟疑再三。
这个人便是司礼随堂太监、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公公的私臣汪文言。
汪文言这几年在京中不是太顺,他本是狱吏,后因监守自盗被人告发,幸得同乡刑部郎中于玉立帮忙打点才脱了牢狱之灾。
但其在家乡也混不下去,不得已听了于右立的话来京帮他探事,在阜城门妙应寺那边摆了个摊子,明面上给人写家书,实际上就是专门打听朝堂动静。
这份差事倒也适合汪文言,起初干的也很好,于右立颇是看重他,特意帮他在国子监买了个监生身份,后来又指点其投在东宫管事太监王安门下。
凭着自己的机灵和聪慧,汪文言很得王安看重被收为了私臣,专门负责王安和东林党的联络事务,由此结识了不少东林官员,倒是从个逃监的犯人摇身一变成了举足轻重的要人了。如果继续下去,很难说汪文言是不是能直接和东林党搭上线,从而利用东林党的势力为他谋取官身,在朝堂上获得他的立阶之地。
可惜的是,汪文言的好时光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导致汪文言走下坡路的就是他的中书舍人一职让人顶了。
这个中书舍人一职是王安特意请首辅叶向高帮忙运作的,原是说的好好的,可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原定给汪文言的中书舍人一职竟叫皇爷钦授给一个叫魏良臣的河间少年。
虽说最终那个魏良臣也没能当上中书舍人,而是改任两殿舍人,从入流官变成不入流,但这横插一杠的程咬金也把汪文言的官身给弄没了。
汪文言当时虽是有些失望,但也想的开,想着大不了过段时间再请王公公给运作一个官身。
可是四年了,除了王公公私臣这个身份,他汪文言仍就是一介布衣。并且,在王公公那里,他的份量也较从前下跌了许多。
原因是王公公新得了一个有力帮手,此人名叫曹化淳,也是个太监,但却是宫中内书堂的“状元郎”。
自曹化淳入了王安门下,大事小事王安总喜欢跟曹化淳商议,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汪文言。
朝堂上因为东林党的辛亥京察失败,李三才罢官归乡,齐楚浙昆几党紧密抱团,使得东林党这边难以发起大的动作。斗了二三十年的各党,突然间就好像握手言和一般。
这对于汪文言可不是好事,如他这种局外之人想要入局谋取利益,则局中棋子必须要动,否则,有他什么事?
汪文言不甘再这般平凡下去,他来京除了避难更是要出人头地,所以他将心中的委屈写信告诉了于右立。
同是东林党人的于右立也是个野心之辈,他立即给汪文言指了条路,让其顶着王安私臣的名义和东林党的新贵们结交,尔后利用京中东林清流新贵与元老的分歧,通过各种动作激起他们的意气之心,从而再掀党争,势必将齐、楚、浙三大党变成两党,再一个个的搞垮他们。
于右立明白无误的告诉汪文言,如今东林元老重臣或因身份所限,或因年纪所限,已然全无当年意气。诸如首辅叶向高,自独辅以来对齐、楚、浙等党就持忍让退让之心,对皇帝亦有妥协之意,如此自是忽略党内利益。
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东林书院叫个太监带兵烧了,叶向高竟然未能和皇帝据理力争诛杀那太监,反而于党内说要借此机会增补阁臣,以做政治上的努力。
这等说辞,名为大臣稳重做事,实则就是不愿诛除奸邪!
东林党内的“激进派”对叶向高的做法大为不满,于右立便是这激进派一员,他对叶向高等人颇为失望,但对东林党新出的一些骨干甚是青睐赞赏。
当下京城之中,要说哪几位是东林党的“新贵”,那无疑就是左光斗和杨涟了。后者的风头比之前者还要更劲,已然隐隐为东林新一代领袖气象。
于右立希望汪文言能够好生和杨涟结交,以为将来打算。
汪文言深思熟虑之后,采纳了于右立的建议,认为必须和杨涟、左光斗他们交好。但先前他虽曾和杨、左等人有过接触,但却是一面之交,且只是顶着王安私臣的名义,并无正式官身,这冒然求见杨涟恐会让其诧异,王安知道之后怕也会不满,因而便想了一个极好的由头。
.......
杨涟家就在棋盘街,此处可是京中的宝地,虽说比不得达官贵人所居的恭子厂,但也是北京城的高房价所在了。
当然,杨涟是以天下廉吏第一的名头上京为官的,所以他不可能也必须不可能有钱买棋盘街的房子,因而这房子是东林党的元老邹元标送他的。
当年,杨涟求学之时,正是东林党方兴之时,他对于顾宪成等人以天下为己任、不畏权势、敢于訾议朝政的气节非常敬佩。
每遇东林讲会,杨涟一定千方百计赶到无锡,与东林诸君子探讨性理之学,共商治国之道。
彼此志同道合,逐渐成为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入了顾宪成、**星、邹元标等东林大佬法眼,此后杨涟考中进士派往东林老巢所在常熟为官,为官不到一年就顶着“天下第一廉吏”名义高升户科给事中,这一切背后自是那帮大佬在运作。
尔今,杨涟这座宅子俨然就是在京东林党人的议事所在,或者说是东林党新一代骨干的聚会所在。
左光斗、惠世扬、周朝瑞、何尔键、魏大中等东林党在科道的要人新贵,都是这宅子的常客。
汪文言到时,宅子外就停着两辆马车。
深呼吸一口之后,汪文言终是走向杨涟宅子,轻轻叩响了大门。不一会,便有仆人来开门,汪文言递上名贴,那仆人收下自去禀报主人。片刻,便复至请汪文言入内。
汪文言入内之后便随仆人往杨家客厅而去,未及跟前就听有人说道:“四川巡抚吴用先向朝廷奏捷,说是建昌打了大胜仗,到底如何,大洪可知道?”
“这是兵科的事,你不问良孺,问我这个户科给事中做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大,汪文言也是熟悉,一听便知是此宅主人、东林新贵杨涟了。
良孺?
汪文言在脑海中搜索了这个名字,知是兵科给事中熊明遇。
“万历四十年,四川建昌诸番起事,朝廷命那刘为总兵官,统兵进剿。刘遂率参政王之机等人,兵分八路,刘居中节制,相继攻下桐槽、沈渣、阿都、厦卜、越北诸寨,经大小五十六战,斩其众三千三百余人,俘虏九百七十五人,获牛马羊计二千八百四十余只,甲仗无数,四川巡抚吴用先在捷报上说诸番巢穴已为之一空,乃是我朝近年来难得之大捷。”说话的正是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其曾在三年前去过辽东建州。
“刘打了两年,才斩三千三百余人,那姓魏的不过旬月,就斩万余?”屋内有个声音质疑道。
“建昌乃我大明治下,四川是谓平叛,东番乃海外荒岛,虽我朝设有澎湖巡检司,但于东番素未治理,这如何是平叛?且那劳什子皇帝亲军根本不归我兵部管辖,朝堂又哪个能管得着他,他报的哪门子捷!”
熊明遇一想到那个让他丢人的魏舍人就气不到一处来,唯一能让他稍感欣慰的恐怕就是那小子被阉了吧。
“叭”的一声有人拍着桌子道:“魏阉仗着陛下宠信,将禁军视作禁鸾,不经朝堂便擅自调动,更于海外逞凶,滥杀无辜,杀良冒功,反来向朝廷报捷邀功,这等人真是无法无天!...”
杨涟这人,熟悉他的人常把他比喻做“虎”,遇到不平事,常拍案而起,给人一种虎虎有生气地感觉。其说话更像洪钟,一拍一喝之间,用声震屋瓦来形容,那真是一点也不过份。
“大洪说的是,前番有朝鲜使臣来京,哭诉那魏阉纵兵掳掠朝鲜,此事礼部已派人调查,若是属实,我明日便上疏弹劾这魏阉,请陛下罢除此人,撤编亲军,否则我大明诸藩属岂不人人自危,视我大明为背信弃义,不义之国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欲破浙党,先诛魏阉
说这话的是御史房可壮,其在都察院和左光斗交往过密,被赞为“弹劾奸邪,不遗余力”,据说党内已经运作他出巡两淮盐政。待巡盐归来,便由吏部推荐为河南布政使一职,也算是春风得意。
“还有这事?”
杨涟的好友、翰林院庶吉士缪昌期惊的都站了起来,“阳初,这件事为何我等不曾听闻?”
房可壮道:“事关重大,礼部那边也是不敢信,所以要派人调查。”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熊明遇也是心惊,若是事情属实,那魏阉简直是比前朝王振、刘谨还要跋扈嚣张了。
“当不会有假,那朝鲜使臣乃是乘渔船度海而来,路上险些溺死,又不敢暴露身份,一路化为乞丐至京城,若非天大冤屈,一国使臣何至沦落如此?”房可壮一脸同情道。
缪昌期愣了下,疑惑道:“为何要渡海而来?朝鲜与我国汛道相通,那使臣何必折腾至海上?”
“具体我也不清楚,礼部那边透露的消息说,魏阉使爪牙阻隔了讯道,又于海上密布罗网,根本不让朝鲜舟船过境,我猜魏阉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便是不让朝中知道那边的事,引发朝廷震怒。”
房可壮猜的七八不离十,事情真相的确如此。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魏阉于藩属做了这等大逆之事,礼部还要调查什么,还不赶紧上奏天子!”
杨涟气的胡须都翘了起来,他素有“美髯公”之称,长须很是好看。
房可壮知杨涟性子急,见状苦笑一声道:“大洪莫要急,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也太过骇人,礼部慎重些也是应该的,万一那使臣所言不真,岂非叫魏阉反咬一口?”
一直不曾说话的左光斗哼了一声:“我看这事八成是真的,诸位还记得当年安南旧事了么?”
建文帝时,安南丞相胡汉苍以权理安南国事的称号向成祖上表,诡称陈朝子孙绝灭,自称是陈朝皇帝之甥,受到群臣的推戴,请求受封安南国王。
成祖怀疑其真实性,遣使前往清化调查,但胡汉苍召集安南群臣联名向成祖上书,最终成祖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诏书中并告诫胡汉苍:“作善降祥,厥显有道,事大恤下,往馨乃诚。”
然而不久之后,有一位名叫陈天平的安南人从哀牢进入明朝,自称是陈艺宗的儿子,将胡季篡位一事告知了成祖。成祖派遣御史李前往安南调查此事。胡季害怕被发觉,派人追杀李,李成功逃回了明朝并将其全部告诉了成祖,引起了成祖的愤怒,从而派大军远征安南,后设安南布政使司管辖其国土地。
左光斗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与杨涟相仿,但不像杨涟那么率直,举止显得沉稳得多。他显然认为这渡海而来的朝鲜使臣和那安南陈天平一样,都是冒了九死一生的危险向朝廷告知真相。因此,事情不会有假。
“不错,就是如此,我等应立即上书揭发此事,还朝鲜一个公道!”杨涟素来敬服左光斗,见其也认为此事属实,当下又是重重一拍桌子,恨不得马上写好奏疏送到通政司去。
房可壮却道:“大洪,纵是此事为真,也须礼部查清之后方能上书弹劾,现时上书不妥。”
“为何不妥?现时上书可是诸公击破三党联盟最好之机会,岂能错过!”
话音刚落,汪文言就入屋上前朝杨涟等人鞠了一躬,正对他的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俸薄俭常在”,下联是“官卑清自尊”。
屋内几人有识得汪文言的,有不识的,瞧着他都是好奇,不知此人为何说刚才那话。
“你为何这般说?”
杨涟打量了一眼汪文言,他于此人说不上熟悉,也谈不上亲切,只知此人是东宫王公公的私臣,这几年一直替王公公私下和东林这边联络。先前仆人拿此人贴子来,他未有多想,只以为王公公那边有什么事。
“诸公可知,这是击破三党联盟最好的机会!”
汪文言掷地有声,心下则是窃喜,原先还想着如何说服这些东林新贵,现在倒是不须他再费什么口舌。
“这人什么来头?”
不知汪文言底细的熊明遇低声问身边的左光斗,左光斗同他说后,起身看向汪文言,道:“听人说你汪文言本事甚大,于京中事都是一肚子数,你且说说为何如今是击破三党的好机会?”
汪文言欠了欠身,对众人道:“诸公,眼下齐楚浙等奸党抱成团,动不动就指说朝中大臣是‘东林’,必驱逐为快...我东林诸公虽不和他们计较,但时日一长,难免涨了宵小士气,堕了我正人威风。故而,汪某一直在想当如何破这三党联盟,还朝堂一个干净,还世间一个明白。”
“你捡要紧的说。”
熊明遇从左光斗口中晓得汪文言不过是东宫王公公的私臣,并没有官身,颇是有些看不上。
汪文言忙点了点头,续道:“诸公,汪某反复想过这件事,三党之中以浙党势力最盛,而那浙党与我东林的世仇,是沈一贯任首辅时结下的...浙党一心要铲平我东林,而齐楚二党同仇敌忾,为报辛亥京察之仇,他们结成了同盟,使我东林处处受制,不得不隐忍退让...”
汪文言侃侃而谈,但说起东林必为“我东林”,不经意间就将他和在座的东林新贵们联系在一起,颇是聪明。
杨涟、左光斗等人是认同汪文言的分析的,因为这是事实。
见杨涟双目炯炯,饶有兴趣的等着自己下文,汪文言便继续讲道,这次他抛出了一个骇人的事实来,他道:“诸公,汪某断定用不了多久,这朝堂恐怕就会再次成为浙党的了!”
“何以见得?”
房可壮并不认同汪文言的说法,这朝堂上虽然三党抱成了团,但要说浙党会一家独大,还是叫人难以接受的。
其余几人也是色动。
汪文言道:“因一人。”
左光斗沉声道:“何人?”
“便是那次辅方从哲...”
汪文言一幅庙算于胸的样子,“方从哲是浙党,其和沈一贯是一丘之貉,肯定想独揽大权,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方从哲想要把控内阁,得先过了我恩师这一关。”缪昌期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样子。
汪文言却道:“听闻福清相公今年以来已向陛下连上数十道奏疏请求致仕,虽陛下未准,但依福清相公的脾气,恐怕最后会学了那庙祝相公,到时,这方从哲可就是首辅了。”
“这...”
包括缪昌期在内,几人都怔在那里,是啊,陛下不准福清相公致仕,可谁敢保证福清相公不会一走了之呢。
“诸位,若这方从哲成了首辅,会如何待我东林?诸位想来应该能料见...因而汪某恳求诸公万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断了方从哲的首辅念头才好。”
“有理!”
杨涟、左光斗等人听后不由点头,他们到现在想不明白为何首辅叶向高要把浙党的方从哲引入内阁,今年以来又不断请辞,这不是把狼引入了室,又拱手把孩子送到狼嘴边么。
缪昌期身为叶向高的学生,对老师此举也是一困子困惑。
“照你说,如何断了方从哲的念头?”左光斗已然起身。
“若要灭三党,首当击浙党,而这浙党眼下有个致命处,只要诸公盯着这浙党的致命处,陛下震怒之下,方从哲休想主内阁。”汪文言道。
杨涟目光一动:“这致命处是?”
“便是方才诸公所说的魏阉!”
汪文言朝杨涟一拱手,“汪某听闻沈一贯曾给陛下上过一份密揭,此后东南便有浙闽二省未得朝廷允许出兵东番,而此事又是魏阉假海事之名一手促成,故而汪某料定浙党必和魏阉合谋。而这魏阉,便是破浙党的致命处,也是破三党联盟的导火索!”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颇是有些义愤道:“我朝开国两百余年来,可不曾有过内寺敢阻藩属事,又私调亲军擅起兵衅,更和朝中大臣结交,此乃图谋不轨,大逆之罪!”
“共之兄,你如何看?”
杨涟目光闪动,凝视着左光斗。
汪文言也是期待,他听于右立说过,左光斗这人处事极其果断,条奏爽切,每当朝中有事,都察院的东林党人便会推举左光斗出面奏事,或委托他亲临现场去了断。此人是东林党内除了杨涟之外的又一领袖人物,若汪文言能和杨、左二人同时成为至交好友,将来便能借杨、左影响整个东林党。
“汪兄说的不错,那魏阉确是浙党的致命处。哼,浙党和阉寺勾结,败坏国家法度,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左光斗上前握住汪文言的手,赞道:“若非汪兄点醒,我等真要束手待毙了。”
“除奸党,罢小人,乃我辈份内之事。”汪文言内心激动,却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
熊明遇也起身道:“如此一来,只要奏倒了那魏阉,便是奏倒了浙党,陛下一怒之下定会牵怒方从哲,届时,三党便是除了一党,余下齐楚二党不足为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跟小魏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大臣不可结交内侍,内侍亦不能结交大臣,这是祖制,所谓太监不得干政也。
而现在,那浙党一干人等堂而皇之的和个太监勾结,于东南海疆擅权弄兵,杀良冒功,欺瞒朝廷,士大夫但有些许正义之心,便当铤身而出为国斩妖!
房可壮、熊明遇等人都是心动,均觉此的确是破三党联盟最好的机会。只要风潮一起,浙党那边纵有千张嘴万张口,也休想撇清其与阉寺狼狈为奸的事实,届时,方从哲万难再进一步。
“可!”
缪昌期祖上是蒙古人,至他这一代虽早以汉人自居,但行事还是颇有蒙古人敢为之作风。
杨涟这边更是不用说。
魏阉过往劣迹斑斑,前有祖庭东林书院被焚,后有师生被掳,尔今更是弄出祸害藩属、残害海外之民的暴虐之事,新仇旧恨桩桩涌上心头,直令杨涟气血上涌,恨不得带上缇骑,拿上驾贴,远赴东南将那魏阉勾索回京才好。
左光斗却是饶有深意问了汪文言一句:“此是东宫的意思?”这话问的委婉,外人听了只以为是否太子意思,实则左光斗想知道的却是王安的态度。
此事可不是王安授意,乃是汪文言为接近这些东林新贵,从而煽动党争再起,以便自家从中渔利而行的“私事”,但他却如此对左光斗道:“内廷诸公,颇多不喜魏阉蛊惑陛下,与民争利。”
左光斗点了点头,有些话不必说的太通透。
房可壮和熊明遇他们听了汪文言所说,也一个个都如吃了定心丸,均道有宫中大支持,内外一起使力,那魏阉和浙党不想翻船也得翻了。
这会,倒是不曾去想自家勾结内侍是不是有罪了。
“既如此,我这便写奏疏弹劾魏阉!”
杨涟不疑有它,迫不及待,此也符合他的急性子,遇事便要立即付诸行动,绝不拖延。这种性格并不算好,易冲动,行事多不周密,但眼下东林党不管是朝堂还是地方,恰恰缺的就是杨涟这种敢做敢为,敢拼敢冲的人。不然,都如一潭死水。
要说起来,对党内看得最透的还是那位致仕的刑部郎中于右立,他把汪文言弄到京城来,真是一手好棋。
“既要上书,便不但是大洪一人,乃要发动党内同僚,务使天下震动方好!”房可壮老成持重。
左光斗道:“此事便交给我去办,明日大洪到我都察院来,大伙啊联名上书就是!”
当下,几人和汪文言又议了一会,越谈越是高兴。定下明日便发动在京东林党的科道御史上书,后日由杨涟等骨干往会极门叩门,如此,一波接着一波,定能一举奏倒魏阉,向陛下揭发浙党勾结内侍的事实。
计定之后,去各部联络的去各部,去都察院的去都察院,忙的不亦乐乎。晚间,杨涟更是留汪文言用饭,席间众人把酒言欢,不经意间汪文言已然如智囊般人物与他们相处融洽。
次日一早,杨涟便去了都察院。
“大洪,我等已等候多时!”
“为国除奸,我等唯大洪马首是瞻!”
“我东林上下誓为我大明诛除阉贼,驱逐奸党!”
“......”
人群中叫嚷得最凶的是都察院的那帮御史,还有几个各科的给事中,这帮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杨涟围在当中,都是左光斗他们联络来的东林党的科道精英。
左光斗和熊明遇他们是一夜没睡,来得也比杨涟要早,从人群中挤到杨涟身边,左光斗满怀深情的看了一眼杨涟,沉声道:“大洪,这次若能成功,大洪之名必将如雷震耳。”
“没有共之,便没有我杨大洪。”
杨涟重一点头,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神情,视线从人群一扫而过,扬声说道:“除贼之时,便在今日!还望大伙能与我杨大洪一起上书朝廷,还我大明朗朗乾坤!...男儿在世,不过一死,倘能为国家为社稷诛除逆恶,这死便是重于泰山!”
“好!”
听了杨涟的话,众人一片叫好,年轻的东林官员更是激动的热血沸腾。
其实最激动,也最积极的这帮官员都是些四品以下的,不过因为都是言官,所以不受四品之限。正是这帮人,充任了历次党争的急先锋,但凡冲杀,必在前面。
如果说,叶向高、**星、李三才、邹元标、韩等人是东林党的支柱,那么这些年轻的言官则是东林党的基石。
在杨涟、左光斗等人的指使下,科道东林骨干们纷纷上疏。
没等杨涟带人到会极门叩门,京师已经轰动。
随着官员和党人的口口相传,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热议着杨涟等东林党人上疏弹劾海事太监魏某的事情。
冲在最前面的,第一个将自己的奏疏送到通政司衙门的就是缪昌期,他草拟了一篇《魏阉擅权弄兵,欺压藩属,荼毒海外,谨直发其欺君之罪疏》。
左光斗则写了篇《合词请纳宪臣之忠以除逆疏》,在这份疏中,左光斗说皇帝应按群臣之言,治魏阉之罪,勾索其进京三堂会审,以查清魏阉近年不法之事。
杨涟自己的《劾奏逆阉魏忠贤》一疏中直言:今魏阉不法之事,科道已揭露无余,陛下若不早断,那魏阉必不会收其已纵之缰绳,而净涤肠胃?
如今,魏阉与奸党小人的堡垒已十分坚牢,造成的危害谁也无能为力,言官的弹劾尚不能挫败他,日后即使动用武力也很难,臣为社稷谋画,请陛下立即撤掉魏良臣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中官两职!
东林党的御史袁化中、周朝瑞他们也不甘落后,纷纷上疏说魏良臣障日蔽月,朝野共危,神人共愤。
还说魏良臣据禁军为私兵,麾下更募有倭寇为帮凶,将来有可能铤而走险,其狼子野心不仅危及士大夫,更将危害皇帝的性命!
整个上午,通政司衙门的官员就忙个不停,不断的将官员们的上疏送到内阁,面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疏,叶向高是眉头直皱。
寿宁公主府,抱着儿子的公主殿下听了陈默的急报后也是眉头直皱,继而将儿子塞给刚过来的驸马冉士让,骂道:“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过不好!”
骂完,就出门直奔皇宫而去,把个驸马爷愣在那里:这出啥事了?
翊坤宫,挺着大肚子的贵妃娘娘也来了脾气,拍着桌子对内侍崔应元道:“谁跟小魏过不去,便是跟本宫过不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千万不要叩门噢
保大坊翠花胡同的宅子还是孙暹大老爷早年间租住的,后来大老爷升了司礼掌印,按规矩皇爷是要另赐一处宅子的。可孙大老爷却想着内库紧张,皇爷那里也不趁手,加上他老人家也念旧,觉得自家都在翠花胡同住了快三十年,这冷不丁的搬到别处也不适应,所以便跟皇爷推了新宅的赏赐,仍住在这翠花胡同。
前年,顺天府把翠花胡同的南边给打通了,这样从翠花胡同能够直接通到东厂胡同的北巷,如此一来,这翠花胡同就升值了不少,交通也便利许多。如今这胡同里住的除了孙大老爷外,还有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钱忠大老爷。
为了保证这两位司礼大的安危,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在胡同设了巡防点,东厂那边也派了番子值守。下午未时的时候,值守翠花胡同的东厂番子们就注意到进出胡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不但有朝中的官员,还有不少宫中的太监,这些人大半都是进了掌印太监孙大老爷的宅子。
孙大老爷的宅子内人真是不少,一个个心急火了的,孙大老爷自个也是急,派去问讯的人走了好几拨,可没一拨能给大老爷带个准讯回来的,就是说科道的那帮子东林党人不知怎的就闹将起来,联络了一大帮子人要弹劾江南镇守中官魏良臣。
领头的是户科给事中杨涟,此人扬言明日要带人到会极门叩门呢!
“胡闹,真是胡闹!”
孙暹负手在厅内来回踱步,“这么大动静,他福清相公为何不跟咱家通个气?要说这事他相公不知道,不是把咱当傻子看了么?”
孙暹越想越气,对左右一干人又道:“以往大事小事,相公那边敬着咱家,总能给咱家通声气,让咱家有个准备,可这回倒好,静不悄的就闹了这么大,若不是通政司那边给咱递了讯,咱还叫蒙在鼓子里呢!”
“可不是么,东林党那边的确有些不像话了,那帮子科道不管是冲谁,总要跟大老爷打声招呼,这不打招呼就动起来,眼里还有没有大老爷了?还有没有咱们内廷了?”说话的是孙暹的亲信、御用监的掌印齐泰。
孙暹停了下来,微一沉吟示意齐泰:“你持咱家的贴子再去趟内阁,把话给咱递明白了,他福清相公要是不给咱个交待,那这事捅破天咱家都不过问。”
“是,老祖宗!”
齐泰赶紧取了贴子直奔内阁。孙暹上了年纪不能久站,便坐了下来,正准备问问东林党都有哪些人上了奏疏,弹劾内容又是否属实,文书房提督太监刘时敏来了。
孙暹朝刘时敏微一点头,这刘时敏是前任掌印陈炬临死前向皇爷保荐的,但为人却有才华,在文书房这几年也很是本份,因而孙暹也很看重他,将他引为亲信,准备过两年便向皇爷举荐晋为司礼随堂太监。
刘时敏早前是得了孙暹吩咐去另一秉笔太监金忠处的。
孙暹直接问他:“金忠怎么说?”
刘时敏躬了躬身,道:“金公公叫小的与老祖宗说,小魏公公这桩子麻烦事,咱们内廷最好别掺和,要不然皇爷那怕是会不高兴。”
“嗯?”
孙暹微“哼”一声,“谁个不知那魏良臣是他金忠名下,现今出了事,他金公公要是不保就得叫人指着脊梁骨骂,可硬生要保的话怎么个保法?...什么叫皇爷会不高兴?他这话从何说起?...哼,他是在提醒咱家那个魏良臣是在替陛下办事么?”
刘时敏只恭听,并不说话。
“事关内廷名声,要是人家言官们奏的不错,都是事实,叫咱家如何跟皇爷说?”孙暹这话既是自语,又是在问刘时敏。
刘时敏目光闪动,沉声道:“老祖宗,眼下宜静不宜动。”
“且看他福清相公怎么跟咱家交待吧。”
孙暹点了点头,他能做上司礼掌印这个位置,可不是光靠金忠“让位”,也不是凭自己本事的。现下于他老祖宗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瞧瞧那帮子东林的言官们能折腾个什么出来,倘若那个杨涟明日真的去叩会极门,惊动了皇爷,召见他们一干秉笔,到时才是他老祖宗出面的时候。
现在就表明态度,并非明智之选。
毕竟,宫中谁都知道,那个魏良臣能在江南做威做福,靠的全是皇爷的宠信。而皇爷用此人,皆不过金银二字。谁能给皇爷弄来银子,皇爷就用他。外朝的人可以据此弹劾,可宫里面就不能。
再者这魏良臣也是个会来事的,前番回京竟说动了皇爷,挨个去各监拜访,搞了个什么海事合作计划。目前,不少监司局都派人南下了,得益许多,他老祖宗真要给那魏良臣一棒子,怕各监司局对他老祖宗就有意见了。
因而,如何处置这件事,还是得看皇爷怎么说。
有同样想法的不但但是孙暹,另外几个司礼秉笔太监如钱忠、王顺、萧玉等人也都是打的同样念头。
独金忠因为魏良臣名义上乃是隶于自己门下,所以不得不四处联络,想要把东林这场大火压下去。
与此同时,御马监的督公刘吉祥也把源鑫居送来的几个“男宠”丢到了一边,要监军太监王永寿赶紧给他备马,务必要赶在日落之前回京。
京中一帮勋贵皇亲也有不少人坐不住了,寿宁公主气冲冲的打府内出来后,并没有立即进宫,而是去了自己的四姑、五姑和舅舅、舅爷等一干亲戚家。
未过多久,便有四姑瑞安公主和五姑永宁公主这两位难得进宫的长公主殿下陪着侄女进宫了。
傍晚,宫中突然有中使出,直奔棋盘街户科给事中杨涟宅第。
正在家中与左光斗等人商量明日叩门一事的杨涟听有中使至,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那中使是个小太监,年纪不大,又是头一回领差出宫宣谕,所以看着也很是紧张,瞧着正主过来后,赶紧定了心神,扬声道:“上谕!”
杨涟赶紧躬身。
小太监一清嗓音,道:“陛下说了,杨涟这人是个人材,陛下听说过。陛下又说,叫杨涟听仔细了,你的奏疏陛下已经看过了,叫你不要再叩门了。”
杨涟听后就愣住了:“陛下怎会知道我杨涟要叩门!”
..........
这两天有点不舒服。
第一百六十六章 魏公公的亲密战友
陛下为何知道杨涟要叩门,小太监哪知道?他只是来宣谕的,事办完回宫便是。
“你这奴婢,莫不是假传上谕诓骗本官!”
杨涟是个十足的急性子,见这小太监不答,不及细想便以为对方是来诓他的。却是半点不曾想他和同僚做事根本不周密,事情还没做就闹的满城风雨,此虽能让“倒魏”弄的天下皆知,形成风波,提高影响力,但也同样会让有心人想办法提前阻止。
东林历来党争失败的几次,哪次不是因为提前走漏消息,叫人家做了部署,寻了致命处,以致功亏一筹呢。
这一次突然来了中旨,显然是有人将消息透露给了皇帝,皇帝不愿他杨涟找麻烦,这才叫人过来说一声。
杨涟若识趣,则皆大欢喜。若不识趣,只怕是立时就恼了皇帝。恼了皇帝,他杨涟何来前程可言?更况竟是怀疑起上谕的真实性来。
本朝皇帝上谕非圣旨,有“口谕”和“手谕”,二者皆是不经内阁六部,但却都有报备,根本作不得假,如何是诓骗呢!
杨涟好歹也是进士出身,科道最清贵的户科给事中,怎可能连这常识都不知,眼下只能说明他杨大洪真是气急不甘心,这才有了糊涂话。
左光斗为人稳重,一听杨涟说这话就知大洪是气糊涂,刚想上前拽他一下,杨涟却又朝那小太监怒喝了一声:“快说!”
杨涟一旦动怒,必然怒目圆瞪,像极了台上的关云长,既威风凛凛又叫人敬仰万分。当年杨涟从湖广去东林书院拜师学习时,每遇问题必与同学争执,争执之时情绪易激动,用已经去世的东林泰斗顾宪成的话讲,就是此子有古贤之风。
何为古贤之风?
对与错,争出来!
秉国之刚,英风毅骨,就是他杨涟最好的写照。
小太监只是乾清宫的“打手巾”,是宫中最寻常的内侍,无品无级,从前又不曾出宫办过差,哪经历这场面,加上内侍者身有残疾,阳气不足,当场就被杨涟这凶神恶煞的样子震住了。
这幅模样本来是可怜,如同地方草民好端端的叫人押上三法司的大堂,可落在杨涟眼中,更加认定这小太监定是受了奸人指使来诓骗于他,因而心虚害怕。怒气上前竟然一把抓住这小太监的衣袖,喝斥道:“快说,谁指使你来的!”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是奉陛下旨意来宣谕的,可没别人指使小的啊...”小太监说话都哆嗦了。
“大洪,”
左光斗赶紧上前轻轻拽了拽杨涟,示意他不可轻慢中使。他低声与杨涟说不要为难这小太监,如今京中奸党横行,陛下那里得了消息也是正常,明日会极门叩门之事不妨暂停,待与党内同僚商议之后再行计定。
杨涟眉头深皱,却是不曾松手,只对左光斗低声道:“共之兄,此上谕,听不得。明日叩门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发,则奸党声势必涨,倒魏前功尽弃,又何谈破三党联盟?”
左光斗一时没了主意,想到汪文言去了东宫王公公处,便想派人将汪请来商量,这时那门外却传来急促脚步声,继而竟是涌进一帮穿黑衣的东厂番子来。
“咦?”
东厂番子的领队是个着百户服的精壮汉子,进来瞧见杨涟拽着小太监的衣袖,不由说道:“常听人说天下第一廉吏杨涟是东林党中肝骨最硬,脾气最大之人,先前倒是不信,现在却是信了...啧啧,李公公,这杨涟真是好大胆子,连宣谕的中官都敢欺,属下要不要将他拿了?”
说话的这人正是被江南镇守中官魏公公亲切称为“咱在京中的好帮手”的东厂百户崔应元。
“你是什么人?”
左光斗见是一众番子,面色顿时阴沉。
“你又是什么人?”
崔应元嘿嘿一声,然后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对,原来是巡城的左御史,倒是在下眼拙了。”
左光斗微哼一声,不理会崔应元,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太监脸上,脑海中搜索此人是谁,却怎么也没印象。
那中年太监自是被魏公公高度评价、称之为久经考验的优秀太监,厂卫战线的卓越领导者李永贞。
“奉旨办事,便是钦差,杨涟目无钦差便是目无陛下。”李永贞缓步上前,面上显的很是平淡,但话音却是阴冷。
“这位公公,便真是我杨涟犯了事,东厂要拿我,也当持了刑部的驾贴再来锁我,况我杨涟并不曾干犯国法。”
杨涟何等人,岂能叫一个太监给吓住。只是于对方的称呼却比他抓着的小太监一声“奴婢”要客气的多。
“杨给事倒是提醒咱了,”
李永贞扭头朝崔应元吩咐一声:“你派个人到刑部去,就说户科给事中杨涟欺君,叫他们给出个驾贴,咱们东厂好拿人。”
杨涟怒极:“胡说,我如何欺君了!”
“杨给事?”
李永贞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杨涟的手。
杨涟一惊,下意识松开了那小太监,往后退了一步。对方说得没错,这小太监虽然位卑,但却是奉皇帝之命来宣谕的,行的便是钦差职事,尔今自己如此待他,要是追究起来,一个犯上之罪是逃不得的。
“公公带人来此,难不成真是要为难杨涟?”左光斗不动声色。
李永贞不答他,而是朝那宣谕的小太监道:“你且回去复命。”
“是,公公。”
小太监如蒙大赦,刚刚可被这杨大胡子抓的够呛。待小太监走后,李永贞这才转身看向杨涟和左光斗,略微点头欠身,淡淡道:“杨给事行事还须有度,今日幸亏瞧着的是咱家,要是别人的话,杨给事如此行事便是大有麻烦了。”
杨涟不吱声。
左光斗抱拳道:“公公来此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李永贞干笑一声,“咱家受人之托,替人传话。”
“什么话?”问的却是杨涟。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李永贞说了这么一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魏人不错啊
“大伴,东林那边好端端的为何要弹劾小魏?小魏这人不错啊。”
东宫,太子朱常洛听了王安所说很是吃惊,于他印象中,那位小魏公公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不但逢年过节往东宫有孝敬,还于他小爷最困难的时候借了他十万两银子,端的是个好人,却不知怎生就得罪了东林那边了。
汪文言负手立在一边,模样极其恭顺,心里却有些诧异,不知道小爷怎的对那魏良臣有好感的。
“殿下,你可不能叫那魏良臣的假模样给骗了。殿下可知,那魏良臣在外面擅兵弄权,祸害藩属不算,还纵兵海外,杀良冒功,更与民争利,借着陛下的名头在江南强占了好大一块土地,逼得百姓们都给他做佃户,更公然勒索魏国公这等开国的勋臣...历年来这魏良臣欺君之事如南山之竹,也就是陛下叫他瞒住了不晓得,今科道既知晓参奏于他,自是要严厉处置才是,不然此子再胡作非为下去,皇爷的名声就被他败坏干净了。”
自从干儿魏朝被东厂抓去打了一顿后,王安对那魏良臣观感就越来越差,因而听汪文言说东林党的杨涟、左光斗等人要参奏魏良臣,王公公是打心眼里支持。
“这些都是真的么?”
朱常洛很难把那个雪中送炭,救他东宫于水火之中的小魏公公跟大伴口中的奸寺阉贼联系在一起。
“殿下,通政司一天收了六十多道弹劾魏良臣的奏疏,还能有假?”王安说话间将小爷扶到椅子上坐下。
这两年朱常洛的身子是越来越胖了,走不了几步就得喘气,所以他尽可能的不外出,就算出去也是坐轿。
朱常洛自个可能也意识到过于肥胖不好,所以他也在减肥。只是别人减肥都是锻炼身体,他却是总往侍妃身上趴,宫里的几个有姿色的宫人都叫小爷宠幸了。就这,朱常洛还嫌不足,常授意近侍到外面替他物色些美女偷偷带进东宫来,为这事,西李娘娘和朱常洛闹的很僵,吵过几回。
王安也劝过几回,要小爷珍惜身体,不要频繁近女色。小爷倒是振振有辞,说什么他知道女色伤身,可他现在这模样也确是需要女色伤一伤才好,不然如何能减肥。
这说辞,可把王安哭笑不得,说过几回见小爷不听,也只能由他去了,毕竟他王安可管不住太子殿下的床事。
坐下后,朱常洛面有焦虑之色,好生头疼的看着王安:“大伴,这可如何是好?”
王安摇了摇头,知道小爷指什么,他问道:“殿下是不是跟魏良臣借了许多钱?”
朱常洛脸面一红,吱唔两声,却是不好意思说。
“殿下借钱的事,老奴并不过问,但如今干系重大,殿下还是与老奴说实话吧。”王安也是恨铁不成钢,自家这位小爷出身苦命,可花起钱来却如流水,眼下这东宫真正是个空架子,实实在在的债窟窿,说句不好听的,外头放利子的那些恐怕大半都是东宫的债主。
朱常洛迟疑片刻,终是坦白告诉了自己的大伴:“也没多少,从小魏手中借了有十万两,”顿了顿又说了句:“寿宁那边也有十多万两。”
饶是王安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小爷竟借了那魏良臣十万两还是让他有些失神,清醒过来疑惑道:“公主殿下哪来的钱?”
“寿宁帮着小魏卖海事债券,这生意还不错...”朱常洛把妹妹替魏良臣卖债券的事说了。
王安不曾听过这什么债券,那汪文言却是呆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一年多前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卖给自己的那两张债券。当时那孟副指挥还神神秘秘的说,若非看在汪文言和自己交情不错,他才不会把这么好的东西卖他。就这海事债券,如今可吃香的很,没有门路你就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汪文言也是抱着给孟副指挥面子的想法买的那两张债券,这孟副指挥毕竟是南城的地头蛇,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很多,不好得罪了他。可是今年夏天的时候,这两张债券竟然真的分了红利,这让汪文言来了兴趣,找孟副指挥想再买几份,结果说是今年发行的债券早就卖光了,想买得提前预定,估计得等明年了。
汪文言旁敲侧击过,想知道这海事债券是谁在幕后指挥发行,可孟副指挥就是不告诉他,只说后台背景大的吓人。因而汪文言便以为是皇帝在背后撑着这债券,现在却听是寿宁公主帮着魏良臣在卖,这让他是惊讶万分。同时却也更加坚定必须除掉那魏良臣才好,要不然等他在京中的势力再继续大下去,恐怕想除都除不掉了。
“殿下,我东宫一年拨银不过万余两,殿下往后可是要节俭些才好。”
王安必须要劝一劝小爷了,要不然再这样下去窟窿越来越大,光是利息东宫就还不上了,到时候事情捅破,皇爷那边会如何看小爷?
“东宫的情况,大伴又不是不知,若非父皇...”
朱常洛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不是他节俭,实是老爹太偏心,给自己的银子太少。想三弟常洵那,光是离京就带走了几十万两,而他堂堂太子一年才万余两,这点钱够什么?
“先不说这些,刚才老奴和文言商量过了,殿下这次须得支持杨给事他们才好。”王安转了话题,钱的时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清。
朱常洛有些犹豫,喃喃道:“这小魏于我东宫还是不错的。”
王安刚想说再是不错,这厮犯了天大的罪殿下也不能保他,要不然可就落人口舌了,汪文言却插口道:“殿下,魏良臣若被参倒,殿下欠的钱就不必还了。”
“啊?!”
朱常洛一愣。
汪文言冷笑一声道:“一个家奴竟敢私放高利给太子殿下,这分胆是以奴欺主。再者,他一个家奴哪来的钱放给殿下的?还不是贪污受贿,克扣陛下的钱财,这等刁奴不被砍头就是好事,殿下如何还想着还他钱?”
“唔...”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朱常洛好像混沌之中被雷电劈醒:是啊,小魏要是完蛋了,那十万两不就不用还了么?
见小爷心动,但又似乎很踌躇,王安忙道:“此事不需殿下出面,自有杨给事他们。”
王公公这是以为太子殿下面皮薄,又或者是念情份,不想太子殿下却闷声道:“寿宁那边还有十几万两,这钱怕还是要还。”
言外之意小魏倒了是可以赖一笔,可另外十几万两是妹妹寿宁的名头借出的,这钱还是要还啊。
你们二位是不是给想个好办法,能一次性把这二十多万两赖掉?
“公主那头先不急,殿下是兄长,天下没有妹妹逼兄长的道理。”王安如此说道,寿宁是郑贵妃的嫡亲女儿,却是不好弄的。
“噢。”
朱常洛有些失望,但想能赖一笔是一笔吧,他点了点头,看向汪文言:“那杨涟有把握么?”
“现下东林君子们已联络科道、朝臣上书弹劾,明日杨给事等人还要亲往会极门叩门,只待陛下震动,魏良臣必被锁拿归京问罪。”
汪文言对此是十分有信心的,会极门叩门可是本朝大事,臣子叩门皇帝必须过问,如此一来,那魏良臣在外做的不法事自会入得天听,到时候等着那魏良臣的必然是缇骑驾贴了。
朱常洛微嗯一声,却是没有表态,他是在思索这事对他太子的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小魏倒了能赖一笔是好,可是以后自家再缺钱了,寿宁那里岂不是没钱借了?
这还真是两难。
此时,王安提醒了一句:“殿下,魏良臣与浙党来往密切。”
朱常洛有些不解。
“妖书案时,首辅沈一贯可是欲置殿下老师郭侍郎于死地的。今闻福清相公有致仕之意,若福清相公去,继任首辅多半便是方从哲,此人可是浙党中人,他若做了首辅,殿下这里想安静也不得安静了。”说话的是汪文言。
朱常洛听后沉默下来,浙党向来是站在郑贵妃那边的,前首辅沈一贯在任时对支持自己的东林党大加打压,恩师郭正域险些叫他弄死,还是自家哀求时任东厂掌印陈炬才保了郭正域一命。
也就是浙堂气盛之时,京中屡次冒出各种妖案,桩桩指向都是他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因而若是再让浙党中人出任首辅,恐怕他小爷的日子又会不好过起来。
如此一分析,汪文言所说就是提醒他小爷,那个魏良臣不但要除掉,更要借此打击浙党,如此才能确保东宫无事。
“那你们要我做什么?”朱常洛拿定主意,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王安心中一喜,道:“明日杨给事会极门叩门,陛下那里若准了杨给事所奏,那殿下不妨也上书弹劾,这样魏良臣必死。”
“如果父皇不准呢?”朱常洛有些担心道。
王安笑道:“若是陛下不准,殿下自不必上书,只需为叩门的杨给事他们说上几句好话便是。”
“杨涟是东林党如今的干梁之才,殿下若能救他,将来可以引为大臣。”汪文言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小爷能救杨涟,那东林党的骨干力量必为小爷所用,将来就是治理朝堂的中坚力量。
“好,我听大伴的。”
朱常洛点头,想起什么,忙又嘱咐王安:“只此事,万不能叫西李知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有靠山,你们怕什么
下值之后,浙党出身的刑科都给事中钱梦皋和刑部郎中王述古便来到了内阁值房。
自福清相公上书请求致仕后,内阁实际料理阁务的便是同加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吴道南、方从哲二人了。
吴道南为官简朴,并非党人,其生性也是懦弱,但条理却是清晰。入阁参预机务后,吴道南先后就皇长孙听讲、诸王豫教、瑞王婚礼、简选大僚、荐举遗佚人才、撤消管理税收的太监、补足言官缺员诸事上疏。
所奏各事都有理有据,但陛下虽嘉为优诏,却一律不予采纳,这让吴道南颇是气郁,只觉自己入阁毫无用处,因而倒是和福清相公叶向高般也生了去意,这些日子便是一直推借有病不肯入阁当值。
首辅叶向高偶尔过来也只是稍作停留,交待数语便走,如此一来,这阁务竟是全落在了方从哲一人身上。
钱梦皋和王述古过来时,方从哲正在书写奏疏,此疏是为解决甘肃因灾荒造成的财政问题。
方从哲在疏中建议皇帝发内帑以赈灾。然他又知陛下爱财,故言“发帑出自特恩…其分数多寡,应候圣裁。”意思是陛下你看在国事艰难的份上拿点私房钱出来,至于是多是少,全听陛下的。
至于陛下有没有钱,方从哲认为是有的。今年各地矿监税使解往内库的银子不少,估摸能有五十万两左右,只要从中拿出一部分来,就能解决甘肃的问题。
奏疏写完后,方从哲又重头看了遍,确认没有错句讳字,这才放下。阁内有暖炉炭盆,和外间温度相差很多,在内坐得久了,上了年纪的人倒有困乏之意,再加上这几日都是方从哲当值,他便有些睡意,便想打个盹,外面的舍人来报说是刑部有人过来要见相公。
钱梦皋和王述古二人和方从哲并不陌生,这两人是浙党在科道中的“干将”,当年四明相公在时生了“妖书案”,就是这二人冲锋在前,上疏斥责东林党出身的礼部侍郎郭正域和次辅沈鲤,欲借此案将东林党彻底打压住。后者还亲自坐镇指挥巡捕都督陈忠围捕郭正域的家仆十三人,险些把这些人给饿死,可以说是真正和东林党结下死仇的人。
钱、王二人入得值房后,都是身子一暖,双双向前给盘腿坐在暖炕上的方从哲行了一礼。
“天寒地冻的,下值便回家呆着,跑我这来做什么?难不成老夫还能在这值房给你们备酒菜不成?”方从哲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
钱梦皋道:“外面剑拔弩张,相公这里却好,一点都不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方从哲一脸诧异。
钱梦皋急了:“相公难道不知道东林党是借着弹劾小魏公公,要对付我浙党么?”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鬼把戏可瞒不过人。”王述古将手伸在炭炉上烤了起来。
方从哲笑了笑:“你们是为这事来的?”
“相公发个话,我等便也上书反击,总不能叫他东林真把小魏公公给参倒了吧。”钱梦皋道。
“便是吵架,也得有个人陪着吵才是。”王述古嘿嘿一声。
“怎么,你们这是要老夫去吵架?”方从哲微微摇头,轻叩桌面,反问一声,“福清相公吵没吵?”
钱、王二人一怔。
从东林上书通政司起,那叶向高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
“人家福清相公都没吵,我吵什么?”
方从哲摆了摆手,“你们啊都别急,也别动,定住,天塌不下来。”
“相公,魏公公和浙江那边...”
王述古有些担心,毕竟东林党那边参的事情有些的确是真的,就好比眼下东南正在进行的开海事项,哪桩没有浙党的身影。
“没什么,国库没钱,小魏公公替陛下解忧,有什么好说道的。”
方从哲一脸不以为意,指着自己刚刚写好的奏疏,轻叹一声:“国家不开矿,不税,哪来的钱运转?治大国如理小家,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钱、王二人听了这话,都觉有些古怪,因为于矿税一事,浙党某种程度上和是东林一样,都是坚绝反对的。可现在听方相公的意思,似乎要支持矿税了。
“你们可知道,万历二十五年到如今,每年矿税上缴平均有白银五十万两,黄金近两万两,要停了矿税,这笔钱便没有了。”
方从哲一脸郑重,“我浙党从前确是反对榷税和矿税,但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坐在这位子上才晓得国家有多艰难啊。从前对商人几无正税,却是纵容狠了,不该如此。陛下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啊。”
“相公,说的是小魏公公的事,怎么就牵扯这矿税了?”王述古有点莫名奇妙。
“有关系,有关系啊。”
方从哲微微一笑,“世人皆知东林背后的金主是通州李三才和苏南的工场主,为此他们还搞了个天人感应说,引得世人纷纷支持,以致始终压我们一头...我们有什么?”
我们有什么?
钱、王二人叫方相公的话闹的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有海事啊,”
方从哲了胡须,“开海获利是如今唯一能解决财政短缺,又不致激起民变和士绅反对的办法,陛下对此看的很清楚,否则,你们以为一个内侍就能胆大包天做下这许多事来?实话与你们说,只要这海事办起来,有源源不断的利润,那小魏公公只要不是谋反,陛下都得保他,所以,你们都回去看着便是,由着他们东林党闹好了。”
“相公的意思是?”钱梦皋还是有点不明白。
“人家有皇帝撑腰,你们怕什么?”
方从哲说完,饶有深意的又说道,“听说瑞安和永宁二位公主下午进宫了,武清侯也见了陛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位陛下的至亲恐怕都是为小魏公公说情去的。”
“噢?”
钱、王二人彼此对视,俱是为之一振。
第一百六十九章 股东大会
如今的武清侯李高是太后的娘家亲侄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大老表。若按民间的说法,太后驾崩那会李高要是不发话,老朱家就没法给太后起灵下葬呢。
当然,皇室的规矩肯定不需要皇帝给大表兄下跪,也不需要老表剪个麻什么的。因而,太后驾崩那会,李高表现的还是很低调的。
毕竟,姑母的去世是他李家最大的损失,而他李家的名声又向来的不好。朝中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个个都对武清侯府“另眼相看”的很呢。
姑母若在,天塌下来老表也不敢拿老李家下手,如今姑母不在了,李高就必须考虑一下自家表弟哪天会不会不念老表情份,给他李家狠狠敲上一棍子。
为此,李高这几年是真心实意支持老表干大事的。
他老人家是皇帝陛下海事大业的最坚定支持者,也是皇亲国戚之中购入海事债券最多的一位,累计下来,已购债券300份,合计纹银30万两,已得分红8万两。
李高希望能够通过真金白银表达自己对表弟的支持,也表达李家对国家的支持。果然,表弟听说他对海事投入很大后,难得的下旨诏奖一次。
当然,旨意上只是说李高在太后去世时各方面表现很好,孝心一等,所以赐猪羊瓜茄等物以示慰问,除此并无其它。
老表这道旨意内含的意思,自是不需要李高好生琢磨,他只知道自己终是可以太平了,老李家莫说和大明朝休戚与共,一体同休了,五代富贵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账怎么算都是划算的,拿出去30万两,已经收回8万两,还余22万两没收回,可却是仍要照30万两数目分红的。
老表在一天,海事办一天,他武清侯府每年就能分红两次,用不了几天,本金收回,分红照给,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去哪找去?
因而,一听表侄女寿宁跑来说有人要坏海事,李高就怒不可遏的进宫找老表告东林党那帮人的黑状了。
前脚侯爷刚到,还没和老表说上话,后脚五驸马爷万炜夫妇就到了。稍后,寿宁和四公主永宁也到了。
从前,李高和万炜是十分的不对付,一个瞧不起对方是放利子的商人出身,一个瞧不起对方是小门小户出身,两个人你看我不对眼,我看你不对眼,相互较着劲。
身为有钱人,又都是皇亲,还是大舅子和表妹夫的关系,自是谈不上聚众斗殴,只能文斗。
这个文斗也就是斗富。
两个人是憋着劲,攒着劲斗,非要把对方压过一头才好。平日里除非必须到场,两个人也是打死都不愿见面,就是碰面了也是明里暗里较着劲,可这会两人却好像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便一齐合起心来为小魏公公说好了。
万驸马不能不说好,他那大侄女可是前后“推销”给他24万两债券呢。他家虽富,但一下拿出24万两来,也是牵动皮肉的。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钱给打了水漂,寿宁说的明白,卖债券的银子都是小魏公公拿去投入海事了,这小魏公公要是黄了,那钱呐肯定也黄了。
身为姑丈,万驸马能好意思跟侄女要钱,好意思跟大舅子要钱?
因而,他必须拉着老婆进宫跟大舅子说道说道,让他小心外面的臣子有坏人,别叫人家给骗了。
李侯爷和万驸马说的还是比较中肯的,说那海事好不容易办起来,小魏公公为此呕心沥血,头发都少了几根,这刚刚有了点眉目,皇帝可千万不能听信谗言把小魏公公召回,要不然那海事大业可就前功尽费了,那先期投进去的白花花银子也都要打水漂喽...
“行了,你们说的朕都知道。”
万历说话间看向和女儿寿宁一起入内的四妹永宁公主,眼神满是心疼。一直以来万历对这个妹妹都比较愧疚和心疼,当年他重重处置冯保,也有替这妹妹出气的原因。若非那冯保贪财,皇家的金枝玉叶怎会嫁给一个快死的唠病鬼呢!
“皇兄。”
永宁见表哥李高和妹妹瑞安两口子也在,不由有些诧异,她看了眼侄女寿宁,后者忙微微点头,心中恍然,想来是寿宁怕自己劝不动她父皇,这才把武清侯和瑞安驸马也叫来了。
万历朝内侍摆手,示意搬几只凳子来。
“陛下,那些个科道言官无事生非,总以为天下间就他们能,一个个的唯恐天下不乱,这海事好不容易做起来,陛下可不能因为他们的谗言就给废了啊。”万炜气呼呼的说道。
“朕说了,朕知道。”
万历这会也是有些气性,因为通政司下午往宫里送了几十份弹劾魏良臣的奏疏,贵妃那边不知怎的听说了,挺着个大肚子来跟自己抱怨,说是外面的人明里是弹劾小魏,暗里还是冲她这个贵妃来的,皇帝真要派人召回小魏,恐怕就会有人翻旧案,要置她郑家于死地。
为了让贵妃安心,万历便派内侍出宫给杨涟传话,要他明日不要叩门。这些个科道言官也是吃饱了撑的,逮着点小事就大做文章,难道他们不知道那魏良臣是自己给派到江南去的么。
所谓千里长堤毁于蚁穴,要是听了言官的话把魏良臣召回,万历敢肯定,随后请求罢矿撤税的奏疏就会跟雪片一样飞进宫中。
“朕已使人去了,你们不必担心。”
这话万历是说给大表哥和妹夫听的,他知道这两位是海事债券的最大购买者,所以十分担心海事出问题。
“陛下圣明!”
李伟高度赞扬老表一声,想和老表多说说话,加深一下感情,外面有太监进来报称说是接苏州府报前首辅申时行去世了。
万历一愣,他上旬听说申时行年满八旬,特意遣使存问,怎么这才半个月不到老师就去世了呢。
想着申时行在时的种种,万历不由感伤,让内侍传诏礼部诏赠申相公太子太师,定下谥号,赐祭。
这边刚处置完申时行去世的事,内侍又来报说国丈和郑国舅请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