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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兵强马壮者,说话才算数

    坊间有关提督海事内臣魏某的传闻,大抵一真九假。www.uu234.net

    一真,是魏太监提督海事内臣身份为真,其余么,从官方层面上应该都归于假。

    如果本朝太监需要履历供组织部调用公示的话,魏太监的履历可能就寥寥数行。

    只是,魏太监这人好大喜空,特别爱造假,所以,若把坊间传闻用文字组织起来,魏太监的履历至少得有数百字。

    且,真假莫辨。

    原因便是内外有别。

    沈有容、施德政二人没有能力调查清楚魏太监的底细,他们只能根据传闻判断。

    传闻魏太监是天子和贵妃身边的红人,那么结合这魏太监在江南所为,以及当今陛下好用家奴,这一点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魏良臣以礼服人,投其所好,不打不相识,一封书信坦露心迹,令得毕生致力于征讨日本的沈参将,不能不动心。

    相较文臣而言,武将对内廷的观感取自于他们的发迹。

    即,如提拔之人为文臣,他们对内廷的态度便和文臣一样。

    但若无文臣提拔重用,纯凭个人努力,那么,他们对内廷的态度便不定和文臣一样。

    况文臣对内廷的态度也并非铁板一块,本朝出过若干大,哪个大权重之时,门下没有大学士、督抚、科道清流为之摇旗呐喊呢。

    无它,纯利矣。

    故,沈有容这才登总兵府。

    他虽是参将,但浙江无设副总兵,因而于浙江水陆兵马而言,他沈参将便是副总兵。其与施德政又是多年同事,二人在福建任职多年,不但眼界宽广,擅长水师作战,又同受文臣之中**派、福建巡抚金学曾的影响,所以,哪怕调来浙江,对于远征日本也是念念不忘的。

    从前,无机会,如今,这机会倒来了。

    施德政自是知道沈有容的心思,有关倭人侵占琉球,欲染指东番的情报,曾有海商及海外人士多次禀于闽浙地方。

    可以说,明军对日本的情报工作一直十分重视。

    当年远征军组建之时,福建巡抚金学曾就格外重视情报工作,他命一个叫刘思的幕僚扮成商人前去日本密探,绘集地图,查探倭人风土、沿海兵备,并制定了进攻计划。其间来往日本的海船,大多有明军间谍隐身于内,内中甚至有不少是锦衣卫。

    这无疑是得到万历支持的,否则,锦衣卫不会在闽浙擅自行动。援朝抗倭战役中,有大量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活跃在朝鲜半岛,甚至于日本本土。

    南北夹击,水陆并进,一举消弥倭患,恐怕也是万历的志向。

    然而,闽浙方面万事妥当,只欠朝廷一道征讨诏书时,在日本的汉民许某偷渡归来,带回丰臣秀吉死讯。

    结果,远征日本便不了了之。

    这让当时筹备远征军的闽浙官员及将领们十分失望,也无可奈何。

    时隔十多年,突然有一个内廷的太监来信说可以重启远征日本之事,这于施德政、沈有容二将而言,肯定是个极为震骇,也极为动心的事。

    要知道,太监的身后,乃是皇帝。

    沈有容将魏太监写给他的信递到了施德政手中。

    施德政看完,沉默片刻,问沈有容道:“此事可行?”

    沈有容未有迟疑,肯定道:“当可行。万历三十二年,日本山田长政曾率船入侵东番,但却叫东番土著击败。先前又有渔民报称,今年倭人又遣船至琉球来,欲再图东番,结果仍叫击退。由此看来,倭人实力已不如当年。”

    施德政点了点头,日本国自丰臣死后,又经东西内乱,国力当是不及丰臣在时。当年金巡抚建言朝廷趁日本内乱发兵夺取,其实是个良机,可惜朝堂诸公却不愿再举刀兵,错失良机。眼下日本新建幕府,国力收缩,不愿再与大明为敌,由此可见虚怯。

    沈有容续道:“若能联合,得陛下支持,集我浙江全力及他魏太监海军,再有福建相助,船有数百,兵有上万,纵是不能远征日本,收取东番和琉球,却是轻而易举。此事我再三思虑,日本与外界联络全在大海,倘琉球与东番在我明朝手中,则日本对外联络就被切断。即便两国无有战事,但通商贸易却能归我明朝主持,其利不小。”

    海贸之利,施德政如何不知,他笑道:“怕那李旦听了你这话,要派剌客来了。”

    沈有容哈哈一笑,继而摇头道:“李旦虽是我汉人,但却自离我国,已非中国之人,且其充其量为寇,眼光短浅,坐拥海上通道,却只知黄白之物,未能积蓄实力,长此下去,日本幕府也不会容他。”

    “一山不容二虎啊。李旦名不符实,倒是当年的汪直是个人物,可惜…”施德政感慨一叹。

    “是否回信魏太监?”沈有容问道。

    施德政有些为难道:“我等素与高中丞交道,此事高中丞不允,如何能成。再者此事事关重大,非你我二人能决,只怕少不了在乡那几位点头才行。”

    施德政所言在乡那几位是指致仕归乡的前任首辅沈一贯等浙党要人,闽浙海贸及海商诸多势力大多由浙党掌控,党内不少人其实就是海商世家。沈一贯当年能任首辅,闽浙海商可是捐了不少金银用于打通内廷关系的。

    说句难听的,他施德政虽是浙江总兵,但若无浙党中人首肯,只怕也调动不了浙江九卫。要知道,沿海九卫之中不少任职将领可都是海商拿银子买来,或喂饱的。

    外人不知浙江情况,沈有容如何不知。定海卫中左所冒充倭寇袭杀魏太监所建的海事特区,这事,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同时他也知道海商为何指使定海卫做这事,原因便是海商们认为那魏太监的提督海事衙门会坏他们的好事。

    沈有容道:“只要镇台出面,此事倒也能成。高中丞那边,其实也无须我等出面劝说。”

    施德政诧异道:“噢,为何?”

    “一个小太监都知道海事有巨利,极力染指,还欲联合我浙军。如此,便让他利用又何妨,难道我等就不能反过来利用他?”沈有容微微一笑。

    施德政会意过来,也笑了起来。

    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亦可说话算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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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 风月机关图

    嘉靖年间,浙江的名人是胡宗宪和戚继光。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万历一朝,浙江的名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沈一贯。

    胡宗宪和戚继光因抗倭出名,沈一贯则以党争出名。

    在他老人家的带领下,齐楚昆宣四党紧密团结在浙党大旗下,一举将东林党压的十多年不能翻身,还借妖书案和楚宗案险些把东林一系的大学士和太子老师都给清除。不可谓不风光至极。

    结果,风水轮流转,首辅轮流做。

    沈一贯辉煌的一生以党争始,也以党争结束。

    两年前,万历特准沈一贯以首辅资历荣归故里,而和沈一贯斗了很多年的次辅、东林党人沈鲤则被直接罢免。

    不过虽然皇帝对沈一贯依旧不错,给的旨意语气也很温和,但不管怎么说,沈一贯的致仕都意味着浙党在朝争失势,因为紧接入阁的是东林党的叶向高。

    此后两年至今,浙党在朝堂中也是偃旗息鼓,不复当年统率数党威风了。而东林党则借叶向高主阁之机,全盘出击,俨然已经成大明朝第一大党。

    沈一贯的老家就在宁波鄞县,他回到老家两年,倒也淡泊,与世不再争。为了消磨时光,他特意在府邸东门外盖了个园子,园子不大,却是有山有水,有花有树,还养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鱼,河里的,海里的都有。因而园子特意修了好几处水池,淡的、咸的,不淡不咸的,着实把当时建造的工匠们难为的不轻,也把园子里的仆人折腾的不轻。

    养鱼,可是个技术活。

    养的好,老相国不说话。养不好,老相国可是会发脾气的。

    园子总体造价算下来,至少也有上万两,这笔钱肯定不会是老相国自己掏。放眼浙江各府,愿意替老相国修园子的恐怕能排几里地去。

    园子修好后,老相国每日在这园子里赏赏风景,饮饮绍兴黄酒,喂喂鱼,或者钓钓鱼,日子倒也过的有趣。

    浙党中人早已得了通传,没什么事尽量不要打扰老相国静养,唯一一个可以不经传唤就能直接入府的是浙党中人、前国子监祭酒方从哲。

    方某人可是很得老相国器重的,其是湖州人,于万历十一年中进士,名列二甲。在翰林院任编修时文笔突出,多篇文章被首辅王锡爵收入文选,以为模范。讲学东宫,曾多次上书皇帝,维护东宫地位。转从四品朝列大夫,为国子监的司业、祭酒,又上书皇帝,请求不要再开矿收税。

    在反对矿税这一点上,东林党和浙党的态度是一致的,因为双方的利益也是一致的。可以说,全天下的官绅都反对皇帝开矿收税,因为,这是与“民”争利的。

    在共同利益上,各党是可以携手合作,共同进退的。而各党一旦团结合作,便是皇帝也只能郁闷的躲在宫中不敢多说什么,以沉默软对抗自己的臣子。

    本来方从哲官做的挺顺,只是后来因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希望能够让他做监生的侄子走后门当官,结果被方从哲拒绝,惹的田义不快,放言要整他。

    当时田义在宫中地位很重,不仅得皇帝器重,也为外朝敬重,所以方从哲无奈只能辞职在家闲居。

    此事,倒让方从哲不仅得到浙党首领沈一贯的看重,也让其余诸党对他也颇认可。

    沈一贯当了首辅后,希望方从哲能够重新出山,不过被方从哲婉拒了。就去年首辅叶向高还向皇帝举荐方从哲续修玉牒、出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方从哲未就。传闻今年叶向高向皇帝上报的补阁人选中也有方从哲,但是否如此却不知道了。就算是真,皇帝也同意,方从哲肯不肯入阁,也是未知数。

    毕竟,不管东林党的叶向高再如何看重他方从哲,方某人始终是浙党中人。浙党和东林党的争斗可是持续了近二十年,双方水火不容的很。

    方从哲最近一次来宁波沈宅是上个月的五号,为何事而来,老相国又与他交待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只是沈宅的下人们却知道方相公走后,老相国可是特意开了一瓶二十年的女儿红,一个人喝了半瓶,险些后劲上来。

    因为都知道老相国爱喝黄酒,所以老相国府中的上等黄酒能有上千瓶。老相国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独自一人坐在亭院中,一边看画赏风景,一边饮酒。

    临近年关,这天气肯定是冷了,老相国年纪又大,所以家人都不愿意老相国再在外面受冻。

    可老相国的脾气可是犟,且做了一辈子官,在家是说一不二,子女们没一个敢触怒他的。

    唯独小孙女的话,老相国听的进去。可那小孙女去了杭州姑妈家不在府上,所以,老相国一扳脸,哪个敢不让他去园子。

    老相国披上貂衣去园子时,特意从书房取了一幅画。园子里,丫鬟们早就备下了酒菜,边上生着炉子,确保酒菜不会凉了。

    老相国坐下后,先是尝了几筷子,随后就叫人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幅画的画卷系绳解开,仔细的摊在桌上观摩起来。

    边上伺候的丫鬟们见着了那画,顿时一个个脸红起来。

    原来,老相国看的那画竟是幅春*宫图!

    画中,亭院间,一男一女赤着身子趴在一处,线条优美,点缀黑毛,身体交合,二人身畔还有许多羞人玩物,如机关般,初瞧不知是何物,再瞧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这画,真是上品,画的极是逼真,令人一瞧就怦然心动。

    府内丫鬟们都是家生少女,都是不曾有过人事的,见了这画,脸红之余自是心跳,一个个羞的将眼睛转过去,唯恐多瞧一眼就长了针眼。

    老相国却是看的津津有味,和丫鬟们脸红心跳不同,老相国的神情专注,目中满是欣赏,一边看,一边还拿手指在画中线条慢慢摸索,试估摸当时画家是如何作画,又寻思自个是否也能画。

    那痴迷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淫色。

    概因此画名《风月机关图》,乃成化年间江南有名大才子唐伯虎所画。

第八百二十八章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

    人与人的区别就在此了。顶 点 X 23 U S

    普通人看这《风月机关图》,定是胡思乱想,往那龌蹉处越想越深,继而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老相国看这《风月机关图》,却真是纯粹欣赏唐伯虎的画技,于男女之道却是半点也不想的。

    这就是境界了。

    说来,这《风月机关图》得来也有段故事,此画非老相国自己买来,而是门生弟子御史钱梦皋所送。

    万历三十三年“已巳京察”时,内阁就在由谁主计京察上发生冲突。

    冲突的当事人就是老相国和次辅沈鲤。

    老相国提出由兵部尚书萧大亨主察,沈鲤心知萧是老相国的私人,因而坚决反对,言称祖制无此先例,历次京察都由吏部牵头,督察院与内阁共同配合,萧大亨属兵部,如何有资格主计。

    老相国对此自是清楚,沈鲤提出的主持本次京察的吏部侍郎杨时乔、都御史温纯,都非自己一党,乃是东林一派。

    杨时乔倒也罢了,还算不偏不倚,可那温纯却是素来和老相国敌视,曾在“妖书案”中公然为沈鲤、郭正域辩冤,明目张胆与老相国做对,奈何这温纯却很得陛下好感,因而老相国也奈何不了他。

    因京察主计历来确是由吏部主计,老相国无法强行推萧大亨,但他向来自负,不能容忍京察中发生与他相悖的事情,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出现了伤及本党同志的情况,他将断然处之,必要时扣留京察的结果,不予上报。

    并且京察一开始,老相国就使亲信门生、刑科给事中钱梦皋旧事重提,重议楚王袭封一事,上疏诬告郭正域“不以实闻,陷害亲属”,要求削掉郭的官籍。

    郭正域不仅是东林党人,更是太子老师,主计杨时乔和温纯坚决反对,认为钱梦皋为虎作伥,有意陷害朝中重臣,决定把钱降职外调。

    果然,京察结束,被评为“浮躁”的有给事中三人、御史二人,被评为“不谨”的有御史一人,被评为“才力不及”的有给事中二人、御史三人,另有三名大臣受到“拾遗”的处理。

    这其中就有老相国的心腹弟子钱梦皋、钟兆斗等四人在内。

    老相国得知这个结果,心中忿忿,强行扣留吏部上报的要求处理钱梦皋等人的察疏,竟长达半年之久,并求得皇帝特旨,继续留任钱梦皋。

    此时任职方司郎中、也是东林书院的倡修人、号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气愤填胸,上疏弹劾老相国,痛斥他当政以来,以权售私,蒙骗圣上压制下臣,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敢扣留察疏,这在二百年京察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在疏中,刘元珍还参劾钱梦皋取媚老相国,动不动给别人戴上“结党”的帽子,并强调指出历朝都有小人以结党之罪摧残善类的。

    这伎俩也是党争惯用手段。

    刘元珍的奏疏,在朝野引起很大的反响,远在无锡的顾宪成在邸报上读了刘的奏章后,立时激动起来,当时便对党内同志说这是本党同志第一篇声讨浙党的檄文,言道:“此天地赞化育事,出于我乡,出于我党,不觉喜而欲狂。”

    钱梦皋依仗着老相国的撑腰,自不甘被劾,随即上疏称刘元珍是主察人温纯的鹰犬,其对自己所诬完全是借机打击首辅。

    万历原本就不相信郭正域所揭出的楚王乱宗一事,对郭早已没了好感,又有意打压东林党,所以完全站在沈一贯一边,下旨撤了温纯的官,并把刘元珍降一级调往边远省份。

    后来刘元珍索性辞官到无锡帮顾宪成一起主持东林书院,数月前无锡发生民乱事变,刘元珍惨死于提督内臣魏公公卫队铳口之下,死状极惨。

    钱梦皋大难不死,为了酬谢恩师,特地花高价买了一张唐伯虎画的春画,并亲自送往相府。

    老相国向来喜欢唐伯虎的画,且还是幅春&宫,自是一见就喜,当做宝贝般珍藏。闲暇只要有空,就会取出观摩。

    正聚精会神看着呢,前院管事急急来报,说是有数十士绅商户跪在府外,乞请老相国替他们做主。

    “为了何事?”

    老相国很是讶异,数十人跪于府外,事情想来很大,地方难以处置,不然这些人不会来找他。

    知事情重大,老相国也顾不得收好风月图了,让管事搀他至前院见父老。

    “听说是定海卫那边出了事,他们的货船都叫劫了…”

    管事搀着老相国边走边说,到了门外时,老相国大致已知出了什么事。在门内就见外面数十人跪着,内中不乏头发花白之辈,老相国立时甩开管事搀扶双手,快步上前迈出大门。

    “老相国来了,老相国来了!”

    正跪着的商户领头人见了,情不自禁起身上前做出搀扶动作,老相国坦然受了,尔后示意大家赶紧起来。

    众人却不起,七言八舌说着。

    这些人都是宁波、温州一带的海商,不少人的货物连同船只都叫魏太监的海军掳走,还有很多人的商船无法出海,而卫所那边竟不肯出兵讨回,又闻中丞大人也不管此事,故而便齐来请老相国做主了。

    沈一贯很是平静的听着众人诉说,等众人一一说完,他微微抬手,缓缓扫视他们道:“请父老放心,老夫虽已致仕,但绝不会坐视父老于水深火热中不顾。老夫必还诸位一个公道。”

    领头之人见状,自是知道接下当如何做,于是立即带领众人千恩万谢离去。

    他们今天来,能得老相国见一面便如愿了。

    这浙江的天,皆在这里呢。

    等人群走了后,沈一贯在管事搀扶下步入门内,一路都在沉思,不知不觉竟又回了园子。

    亭内,那幅《风月机关图》仍安静的摆在桌上,只左上角压了枚砚台,却是刚才有风,丫鬟们怕叫风吹落地,特意拿来盖的。

    老相国瞥了眼风月图,又看了看那几个丫鬟,不由笑了笑。尔后转头对管事道:“什么提督海事内臣,老夫闻所未闻,内廷也向无此职,怎的江南那里就由着这小太监乱来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奇谈,要照小人说,多半是司礼监的人往咱江南掺沙子,那南都的内守备也想看江南官场的笑话。”

    管事跟了老相国数十年,单论见识,怕是不比一省布政差。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可不是假的。若非没有功名在身,这管事恐怕早就托老相国的福,做了几品官了。

    “倒也非内廷往江南掺沙子,多半也是陛下一时性起,他们劝不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也敢南下来狐假虎威,真当东南无人么。”

    沈一贯语气平淡,但话中所透出的自负却依如当年做首辅时。

    管事轻笑道:“高举因了孙隆事要压下此事,却不知这么做就得罪了老爷。”

    “得罪我无妨。”

    沈一贯了胡须,摆了摆手,吩咐管事道:“你去传老夫话,叫他们大胆去做,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天塌下来老夫顶着。”

    言毕,又道:“去与孙隆说,闲事莫管,杭州是个好地方,安生呆着便是。”

    “是,老爷。”

    管事自是明白当去传话何人,躬身退下,未走多远,却有门房又急步来报,说是有客求见。

    管事问门房何人求见?

    门房只说是一年轻相公,不肯透露来历,只说等见了老相国自会吐露。

    管事微哼一声:“哪来的狂生,叫人撵走。”

    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自家老爷乃是首辅大学士致仕,浙党魁首,于朝于乡都有影响,一些破落文人或狂生便想从自家老爷这搏个终南捷径。可惜自家老爷却从来不待见此辈,早有话交待,若有此辈,一律撵走,莫扰了清净。

    “小的就是没让他进,叫他走,可这人却执意要见,小的寻思…”

    门房赔笑道,他可是收了那年轻相公五两银子门包的,可管事说不让见,就不能怪他收钱不办事了。

    管事自是知门房定是收了那狂生好处,但这是府内潜规则,倒也没什么好说,挥手让门房速去撵人走,他径直去办老爷交待的事。

    作为前任首辅府邸,沈宅内自是有护院家丁以及和各方联络通讯的快马。

    沈一贯这里,心绪竟是丝毫不受先前那事影响,可能在这位前首辅大学士眼里,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太监实在是不值他老人家费些心思吧。

    一幅风月图,道尽人间道啊。

    老相国看着唐寅这幅真迹,沉吟不语。

    每回看这画,他老人家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正看的入神,耳畔却隐约传来呼喝声,继续身边的丫鬟们也发出惊呼声。

    老相国眉头微皱,抬眼朝嘈杂方向看去,却见一身着白衣的年轻相公竟在几个虎背大汉簇拥下闯了进来。

    十多个护卫和仆人竟是拦他们不得。

    老相国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斥来者放肆,却见那白衣相公见着自己之后,突然抬手作辑,扬声叫道:“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

    “提督海事内臣魏良臣拜见四明相公!”

    随着郎朗声音,魏公公一手折扇,一手白帕,俯腰躬身九十度,朝那亭中的沈一贯重重一辑。

第八百二十九章 拜山头

    拜山头,是中国官场文化的精髓。www.uu234.net

    浙江是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山头,魏公公在人山头搞事,不能不来拜一拜。

    但他在定海卫干的事,是严重侵犯了人沈相国利益的,而他欲图谋的事,更是和沈相国为首的浙党密切相关。

    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如果浙党能够和魏公公手拉手,那么,不可能的事情就会有可能。

    所以,与其来说拜山头,莫不如说魏公公这是来献投名状的。

    他想把浙党老大沈一贯拉进他编织的伟大海事大业中。

    献投名状前,必须先拍马屁。

    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屁这东西,千拍万拍,哪怕肉麻至极,阿谀至极,都会对当事人起到效果的。

    况,魏公公的马屁,乃千古绝句。

    “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兰溪、山阴、娄江、新建、福清、四明都是地名,而这六个地方出了六位大学士。

    兰溪指赵志皋、山阴指朱庚、娄江指王锡爵、新建指张位、福清指叶向高,四明则是沈一贯了。

    六人中,除新建张位外,都当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组合在一起,便是赵志皋、朱庚、王锡爵这三位,不过是木偶。张位和叶向高则是连孩童都不如。但是如果四明相公不出来的话,世上也没人能和这五位争锋。

    猛的一听,那五位挺牛逼啊,再细一听,牛逼上天也不及四明相公一根毛。

    当然,这话是魏公公加工过的,原话是“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作者是东林太君顾宪成,写下这句话的背景是为了阻止王锡爵复出,从而确保叶向高能够入阁。

    帮助顾太君完成这个伟大事业的就是李三才,而王锡爵是李三才的老师。

    为了东林党的利益,李三才私拆老师王锡爵给皇帝的书信,并涂改信件,出卖老师,终使王锡爵彻底身败名裂,使叶向高如愿以偿入阁,这个学生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是半句,取自“宝刀屠龙,莫敢莫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典故。

    砍掉上半句,自是和“宝刀屠龙”有关,魏公公可不敢犯忌讳。

    试问当今天下,哪个敢持宝刀屠龙。纵是他有胆敢说,怕人四明相公也不敢受。

    魏公公相信自己精心拼凑的绝句,一定能够让沈一贯对自己刮目相看。只要对方受了自家这马屁,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如若对方不受他马屁,那也无甚可作为的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便是。至于浙江的事,便须力取,而不是智取了。大不了耗点时间,麻烦一些而矣。

    沈一贯的反应比较精彩。

    怎么说呢,老相国的脸上先是铁青一片,继而震惊万分,再接着则是面无表情,之后神色有那么片刻舒缓,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看着,好像波澜不惊的样子。

    魏公公一脸谦逊的恭立在那,无论言语还是举止,他都充分表达了内心深处对四明相公的无比敬重。

    虽然沈一贯没有说话,但魏公公知道,这是个好的开端。

    因为,沈一贯没有出言斥责他这个闯进来的太监,仅此一点就够了。

    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首辅大人,也不可能一点城府没有,听着受用的马屁就兴高采烈。

    若如此,沈一贯就不可能成为首辅了。

    沈一贯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魏良臣的脸,至于对方那些虎背熊腰的护卫们,则直接被他老人家无视。

    魏公公必须承认,沈一贯的气势明显比他强,毕竟,这位是真大佬。

    哪怕已不是首辅,其所表现出来的威压,也非一般人可承受的。

    好在,有万历和贵妃加成,有公主殿下床事加分,有太子嫔妃助阵,有二叔九千岁无尚威仪,魏公公也不会就沈一贯给压的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他面带笑容,尽管举止谦恭,但目光之中也是不卑不亢。出于礼数,他没有直视沈一贯的目光,但对方能够清楚看清他的眼神。

    刚才的嘈杂声惊动了沈府不少人,赶到的护卫越来越多,将魏良臣一行团团围住。

    沈一贯终是有了动作,抬手示意护卫退下,然后伸手一指亭中凳子,淡淡道:“魏公公乃内臣,陛下既委你提督海事,便是钦差中使。老夫如今乃致仕之人,一介平民而矣,可不敢让魏公公久站,传出去,世人怕说老夫怠慢中使呢。”

    闻言,魏公公纳手再拜,尔后道:“相公面前,无有晚辈的座。”

    这一声“晚辈”让沈一贯有些错愕,旋即笑了一笑,并不言语,只做一“请坐”动作。

    见状,魏公公知不能再推辞,遂上前落座,屁股却只沾了半个凳子,不敢坐实。

    这是有讲究的。

    民间也好,官场也好,若心存敬意,对长辈或上官便是这般坐。

    中国乃礼仪之邦,士大夫尤重礼仪,魏公公有心拜山头,岂能不样样叫四明相公看着满意。

    坐下之后,魏公公心中更定,知道自己的马屁是完全起效了。

    沈一贯也注意到了面前这小太监的坐姿,他略感惊讶,继而微一点头,仍是淡淡道:“魏公公可是内书堂出?”

    “回相公话,晚辈无福入得内书堂,只入宫前读过几年书,蒙上天眷顾,得了个府案首。”魏良臣实话实说。

    一听面前这小太监竟然得过府案首,沈一贯不由再次吃惊,对这小太监好感又生了几分。

    当下询问魏良臣为何弃了科举入宫。

    “……家道贫寒,便学乡人入宫近君养亲了。”魏公公这话说的多了,也是熟练。

    “难得你有这番心思,却是可惜了。不过内臣未必不可发达,亦未必不可扬名,观你如今地位,想来也不后悔。”

    沈一贯须道,打量了魏良臣一眼:“却不知魏公公来老夫府上,为的何事?”

    魏良臣听后忙欠身站起,拍了拍手掌,当下小田就将一个礼盒递上。

    “小小心意,还望相国笑纳。”

    魏良臣将礼盒躬身递于沈一贯。

    沈一贯略微疑惑,身边管事轻脚上前打开礼盒,发现里面竟然堆满银票。

    看数量,怕有几万两之巨。

    管事不禁动容。

    沈一贯则双眼微眯,淡淡一笑:“魏公公这是有求于老夫?”

第八百三十章 下回叫老相国开开眼

    当了一辈子官,做了十几年首辅,几万两于沈一贯不算什么。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于魏公公而言,倒是有些咬牙,因为他的开支巨大,几万两虽也是杯水车薪,可好歹也能让他顶一阵,不至于年关难过。

    但这几万两若能换来沈一贯的支持,那却是能叫他魏公公半夜都能笑醒,怎么算怎么划算的。

    小投资,大回报。

    无事不登三宝殿。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沈一贯好财,却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他得弄明白这个小太监给他拿这么钱的目的何在。

    事可为则为之,事不可为,老相国是断然不会为之的。

    隐约也猜到一些,多半和定海卫的事有关。

    小太监捅出这么大篓子,浙江军民视他如大敌,岂能善了了。便是他老相国方才接见请愿士绅商户时还说,定还他们一个公道。

    而他沈一贯虽致仕,但在皇帝心中份量仍重,指不定何时就会起复。在这浙江乃至东南,他沈一贯的名号比之总督巡抚都重。但要他沈一贯说了话,这东南数省又哪个不遵呢。

    方才他老相国叫管事遣人去一趟苏杭织造衙门传句话,这话听着无甚份量,也无甚意思,可那织造太监孙隆敢不慎重,敢不警醒?

    怒了老相国,他孙隆莫不真以为杭州百姓就是安分守己的,不会如苏州那般?

    如此想来,怕是这小太监知道后果,这才登门来访。

    看着,倒也是个精明人,知道这结的根子在哪。

    “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话,沈一贯是受用的。

    如他这般自负的人,又岂会将朱庚、张位、叶向高之流放在眼中。

    数天下英雄,他四明相公不排首位,何人敢排?

    五人中,王锡爵固名声最大,然东宫储位可是他四明相公力争而定,单此功劳,他王锡爵便拍马不及。

    国本之争持续十五年,最终能在沈一贯手中拍板定案,确是他沈相公一生最大功绩。

    当年皇帝传旨礼部:速议册立仪制来看。

    圣旨到内阁和各部时,已是深夜二更,各部大臣听说后,无不欢呼雀跃,都以为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要见分晓。

    哪知礼部刚拟定十月十五日举行册立大典,一切仪仪活动按部就班,皇帝却突然下旨命改期。

    满朝文武惊愕,无一不担心皇帝再次变卦,却人人无有办法。就在此时,沈一贯却坚定行使自己首辅的权力,毫不犹豫将皇帝诏书奉还,当着传旨太监的命称“万死不敢奉诏!”

    看到首辅态度如此坚定,皇帝不敢坚持,终是同意册立大典如期举行,使国本之争落下帷幕。

    这事,要搁那五位,谁个敢?!

    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八个字,当真是深入老相国之心。

    在他看来,那五人是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的,木偶、婴儿之说用于他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当然,沈一贯知这小太监说这番话,存了拍他老相国马屁之意,然这马屁拍的就是到位,就是让人愉悦,故这小太监身段放低些,老相国倒也能不为难他。

    再怎么着,也要给陛下一些面子。

    陛下叫这小太监南下来办什么海事,所图无非金银而矣。老相国叫分点出去孝敬皇帝,不过一句话的事。

    而且,再怎么说,这小太监也真是会做人,出手就是几万两,单这份魄力,内廷那帮人又有哪个可比?

    这是心存志向,要做大事的。

    不然,几万两买个镇守都够了,何必巴巴送他四明相公呢。

    做大事者,首先得做人。

    魏良臣会做人这点,实在是叫四明相公格外欣赏。

    可惜,就是个太监,若是文官,倒是能从族中选个女儿配于他。

    老相国如今最不开心的事莫不过后辈无人出仕,他老人家在,四明沈家尚可维持,他老人家若不在,这沈家只怕就要渐渐中落了。

    ……..

    钱确不是白给的,魏公公真是有求于人老相国。

    但这个求不是哀求,恳求,而是利求。

    他再次欠身,很是诚恳道:“不瞒相公,晚辈自受皇帝南下以来,颇受江南文武猜忌,尤以东林党人为甚,以致酿出无锡事变,使晚辈背负骂名。然相公需知,无锡之事,绝非晚辈无视律法,实是漕抚害我。”

    当今天下,但说“漕抚”,必指李三才。

    哪怕如今李三才因盗取皇陵木一事被皇帝下旨贬为平民,世人说起“漕抚”,也仍是他三才相公,而非现任漕运总督王纪。

    此意正如四明、福清代指,名声大了,说某官便是专指某人。

    皆因,名气太大。

    说话间,有丫鬟上来斟茶。

    魏良臣接茶时方注意到桌上摆着的画竟然是幅春*图,不由愣了下,旋即面色不变,端坐敬视。

    春*图这种东西,对于两世为人的魏公公,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的。

    原因无它,画的再逼真也不如逼真啊。

    心里却是盘算,这春*图下方有唐寅的印,以沈一贯的身份肯定不可能是假画,而其以首辅之尊却公然将这春*图拿出,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史料中说这位四明相公以浙党党魁自居,恃权纳贿,党同伐异,以“妖书”案为开端,成为明末党争的始作俑者。

    真假不知,毕竟史料乃是人写。既是人写,自有立场,能做到七成公正客观,便是后人之福。

    就万历党争这事来看,魏公公倒认为顾宪诚才是始作俑者。

    这就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了。

    从这幅春色图来看,四明相公定是性情中人,也是洒脱之人,再从对方并不曾斥言自己送钱来看,纳贿这事也当是真。

    女人和钱,向来都是上位者最爱啊。

    魏公公也好这两样。

    看来下次再拜访老相国,得带几幅热不热过来,嗯,最好是大西欧那种,叫老相国好好开开眼。

    东西一定要好,要真,不能跟糊弄英一样随便弄幅《格格窥春图》。

    至于他为何提起李三才?

    原因便简单了。

    确立双方的共同敌人。

    以李三才、沈鲤、叶向高等为首的东林党人,可是他四明相公的死敌。

第八百三十一章 魏良臣的投名状

    这就是两世为人,读书知史的好处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魏良臣之所以来宁波拜沈一贯这山头,最大的原因不是浙江是他四明相公说了算,而是这个四明相公和他魏公公是一条战线上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应该是亲密的战友。

    一来,浙党一直是东林党的最大政敌。

    二来,阉党的骨干成员中,浙党占了很大一部分。

    二叔在天启年间能够从各地收上不少商税,最大的原因就是浙党从中出了大力。

    而浙党愿意替二叔干活,甚至让出一部分私利的原因便是,他们要不这样做,就会被东林党彻底从朝堂赶走。

    要客观来说,沈一贯虽是浙党领袖,但一开始和东林党倒也不是水火不容,毕竟浙党和东林同是南方人,彼此利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是互助互补。

    江南的货物想要出海获取利润,走的就是浙党的海贸这条线。

    因此,可以说是双方是合作的关系。

    至少在国本之争中,浙党虽有人和郑家眉来眼去,但是沈一贯这个浙党领袖却是和东林党人一样,坚定站在皇长子这边,并最终促成朱常洛入主东宫的。

    原本可以继续合作的两党之所以闹的不可开交,沈一贯临退还要把东林党的次辅沈鲤拉下台,纯粹是楚宗案闹出来的。

    更准确的说,是四明相公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可东林党那边却非要坏他名声,并想趁机把四明相公搞下台。

    于是四明相公不服气了,非要和东林党那边论个一二三四,越理越乱,最后,便是今天这个结果了。

    事情是由魏良臣姘头、东宫悍妇李翠儿她老公朱常洛的老师郭正域惹出来的。

    郭正域虽是东林党人,但实际却是楚人,不过他和楚党不对付,反而和东林党关系好。

    不知是风闻还是确有其事,反正郭正域在家时听到一个传闻,就是当下楚王并非宗室后代,而是一个冒牌货。

    国初,太祖洪武皇帝封第六子朱桢为楚王,藩地在湖北。朱桢第七世孙楚恭王朱英筠在位二十年,遗腹宫人胡氏得孪生子朱华奎朱华壁,由王府内监郭纶照料。

    万历八年,万历封朱华奎始嗣王爵,即楚定王;朱华壁受封为宣化王。然而,对于楚王朱华奎的出身,楚府上下始终有人充满了怀疑。

    当确定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郡主之夫婿)汪若泉曾奏称,华奎弟兄并非恭王所生,但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华奎因而得袭王爵。

    朱华奎即位之时,年幼不能理事,由叔父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

    朱显槐“习知其所名子状”,对华奎满腹怨气,所以不断盗取王府财物。楚府中人担心朱华奎的身世问题外传,惹不必要的争纷,因而始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任由朱显槐盗取财物。

    后在湖广巡抚赵显的干预下,改由其族兄弟东安王朱显任宗理。从此怀疑朱华奎合法性的宗人渐渐不复奉约束,楚府上下如同一盘散沙。

    朱华奎亲政后,对犯罪诸宗采取了严厉的惩戒,但手段缺乏通融,致使群宗不满。

    到了万历三十一年二月,素来强悍的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因事得罪了楚王而遭训斥,心中不满,联合了同宗的29人,遣人上告,谓朱华奎为假王,并言朱华奎与朱华壁皆非楚恭王子。

    华奎系恭王妃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华壁乃妃族人王如家人王玉之子,都是出生数月而后抱养于楚王府的。又言华妻即王如言女,可为人证,故华知之甚详。

    此说为许多楚宗室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等认可,并由此引发了一次旷日持久、波及范围甚广的楚王与楚宗之争。

    明朝对混乱宗室血统一事处罚极严。

    成化年间,韩王府汉阴王曾经有养育异姓、冒充己子的先例,后来败露。已故的汉阴王朱征被追削为庶人,王母妃平氏、王妃周氏、以及冒封的郡王、县主全都赐死,王妃之父周恂凌迟,其妻妾子女皆斩首。

    晋王府方山王朱钟铤之弟、镇国将军朱钟也取夫人之弟媳所生子为己子,死后败露,追削封号,夫人张氏和冒充为子的朱奇赐自尽,张氏父母皆斩。方山王朱钟铤知情而为其扶同,革爵。

    现在楚王亲藩闹出假王案来,那可真是天大的事了。

    朱华的奏疏首先到通政司。

    在奏疏尚未到达皇帝手中时,楚王朱华奎不愿为此事再起争端,致家丑外扬,便重贿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沈一贯,令通政使沈子木勿上其疏。

    通政使沈子木是浙党中人,见事情复杂,就按照首辅沈一贯的指示,暂把奏疏压下。

    通政使是通政司长官。通政司负责录臣民建言、陈情、申述及军情灾异等事,送所司办理,大事则请旨定夺,故沈子木有此权力。

    事过月余,楚王朱华奎劾朱华“强悍无礼”、“欺罔”等四罪疏也到,此事才被报到万历处。

    万历命令交礼部查办。

    朱华闻讯,请楚王宗室与名者二十九人联名奏疏,亲自携带入京,告通政使司邀截实封和朱华奎行贿等事。

    时任礼部侍郎的郭正域因为从前听过楚王乃假王事,所以对此事格外上心,还打听到楚王送了一百两金子给首辅沈一贯,并许诺日后再送一万两银。

    这一下郭正域坐不住了,他认定楚王送礼给首辅,就是心虚,由此可证明这个楚王就是假的。

    而首辅沈一贯纳贿包庇今楚王,本身就是渎职,是国家的大蠹,便上疏向皇帝揭露此事,请皇上勘问。

    沈一贯是收了楚王的钱,可他不认为楚王是假,只认定这是楚宗内乱,是朱华等人蓄意陷害楚王。

    郭正域把这事捅上来,还揭他收楚王钱,这可把沈一贯气的够呛,也是坐不住了。

    楚王朱华奎那边听说此事后,很是惶恐,便派人同样送一百两金子给郭正域祝寿,并许诺如果郭不再追究此事,也送上一万银子。

    这是把郭正域这个礼部侍郎和首辅当一个档次看了,可郭正域拒绝了楚王的行贿。

    楚王惶恐不安,他虽是亲藩,可只能在王府中摆威风,京师朝堂,哪里容他插手。

    这个时候,沈一贯出手了。

    首辅大人相当地道,收人钱财就替人办事,并且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办园。

    在首辅大人的授意下,他的亲信门人钱梦皋上疏弹劾郭正域“陷害亲藩”。事情是由郭正域而起,只要解决掉郭正域,则自然无事。

    虽然郭正域是东林党人,但沈一贯这时也顾不得东林党那边怎么看了,要不把郭正域弄掉,他这首辅可是麻烦。

    万历在知道此事后,并没有轻易双方说辞。他亲自命司礼太监张诚调来相关在相关奏疏、宗室文档,破天荒的亲自核实。

    最终,万历以“凭据不足”为由,否决了郭正域的“楚王假王”一说,并降旨申斥郭正域,将其罢官。

    本来,这事到此就能结束了。

    浙党和东林党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破裂。

    可四明相公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对郭正域无端打击自己余恨未消,恰巧此时发生“妖书案”。

    沈一贯便借题发挥,派兵包围了郭府,抓走了郭家的乳母,诱其出首。接着又派兵包围了已离京暂住百里外杨村的郭的临时寓所,并严禁郭家家人外出。

    郭夫人见日用据拮,无奈中摘下簪珥等头上首饰,派女儿入村去买柴米,以解无粮之困。

    郭正域深感处境危险,知道沈一贯这是想要自己死,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派家人逃出杨村,去京城太子伴读太监王安住处,求他速请太子朱常洛设法营救。

    王安也是有担当的人,第一时间就向太子禀报此事。

    老师有难,朱常洛当然要救。

    堂堂太子,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敢救,不免寒了外人心。

    在王安的建议下,朱常洛火速召见了提督东厂的司礼监掌印陈矩,用哀求的口气请陈矩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郭先生。

    陈矩身为司礼掌印太监,同时提督东厂,可谓名符其实的内廷第一人,同时也是支持朱常洛的,和东林党那边也是走的极近。但他并不清楚沈一贯捕拿郭正域的事,可太子都如此向他这个老奴哀告了,他可不能不管,便决定干涉此事。

    这样,一来卖太子情份,二来也卖东林党面子。

    至于沈一贯那边,陈矩倒是不怕。要知道沈一贯未入阁前,可是一心想要巴结他陈公公的。

    在陈矩的授意下,东厂派人提来了郭家的乳母龚氏及其十岁的女儿,问:“你们见到你家老爷屋中有妖书吗?”

    女儿回答道:“有一满屋子。”

    陈矩听后,笑道:“妖书仅两三页,何其多也?”遂当场释放了龚氏母女,又下令撤回了包围杨村郭家的缇骑。

    司礼掌印发话,包围杨村的锦衣缇骑自是不敢不奉,郭家之难遂解。

    沈一贯闻知陈矩出面,又知是东宫向陈矩求的情,知杀不得郭正域,但也不甘心,便借口郭有嫌疑,让东厂将郭正域关于牢中,不得释放。

    这一点,陈矩倒是给了沈一贯面子,只要人不弄死,他也能向东宫交待。

    与此同时,时任礼部尚书的沈鲤也在想办法营救郭正域。他将此事告知了漕抚李三才,希望李三才能够出面调解。

    李三才任漕抚多年,威望很重,乃督抚重臣,沈一贯固为首辅,也须卖李三才面子。且沈一贯对李三才也颇为看重,若李三才出面,此事倒有转机。

    接到沈鲤书信后,李三才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沈一贯,信写的很是巧妙,先替郭正域剖白,指郭对沈并无成见,在楚王一事上是就事论事,绝非和沈一贯有私仇。

    沈一贯读信后,考虑到东宫一心营救郭正域,他未必就能置郭于死地,且司礼秉笔陈炬也不同意处死郭,倘若他沈一贯坚持置郭于死地,他日东宫登基后,必无他沈一贯好下场,司礼监那边怕也有些麻烦,因而,便放过郭正域。

    此事便告一段落,沈一贯的浙党和东林党没有因此事大打出手,双方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导致浙党和东林彻底翻脸的导火索还是内阁之争即二沈之争。

    沈一贯对沈鲤。

    因阁臣出缺,而沈鲤在朝臣中很有人缘,廷推阁臣时,吏部将其列为首推之人。

    时东林党势大,出了不少重臣,科道势力也极大,沈一贯担心东林出身的沈鲤入阁后会取代自己,打压浙党,所以便想阻止沈鲤入阁。

    他思来想去,明着阻止肯定不行的。廷推乃是圣意,也是合法程序,公然否决沈鲤入阁资格,无疑是和满朝文武做对,单他浙党之力,实是做不来的。

    于是,沈一贯给李三才写了封信,信中称归德公(沈鲤)来,内阁必有相争,于国事不利。你李三才和沈鲤是一党之人,不如你给出个主意,看看这事如何化解。

    表面看来,沈一贯把李三才视作自家人,在向他咨询对策,实际上沈是想借李三才之口,传话给沈鲤,暗示内阁存在杀机,迫使沈鲤知难而退,不入内阁。

    李三才精明过人,岂不知沈一贯心思?

    但沈鲤入阁于东林是一大利好,这种事他李三才盼都盼不来,如何会阻止。所以他并没有如沈一贯所愿阻止沈鲤入阁,而是催促沈鲤尽早上任,这样有沈鲤在内阁为钉子,就能打破沈一贯浙党一统天下的局面。

    但李三才还是要给沈一贯回信的。

    这封信中,他极力称赞沈鲤为人忠厚,不会夺他人之美,更不会给沈一贯造成麻烦,以旁观者的角度劝说沈一贯当与沈鲤同心同德,以社稷为重。

    读了李三才的信,沈一贯自是知道李三才的打的什么主意,从此便不再与李三才联系,将这漕抚视为小人。

    果如沈一贯所料,沈鲤入阁之后立即和他发生了正面冲突。

    事情是由矿税问题引起的。

    苏州发生民变,以葛成为首的苏州织工,因反对税使孙隆加征税银,开始游街,并包围了税署,打死了织造衙门税使数人,吓得织造太监孙隆越墙逃走。从此只敢呆在杭州,再也不敢往苏州一步。

    事情报上来后,万历自是愤怒,同时也是不安。因为自他广派矿监税使以来,各地确是多有民变逐杀矿监税使,可江南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且江南织造税收颇多,经此民变,只怕税收会大减,影响内库收入。

    万历便下谕内阁,问阁臣有何良策。

    沈一贯对皇帝的心意十分了解,清楚这位皇帝是不可能停罢矿税的,当年皇帝突然下旨要罢矿税,结果天一亮又反悔,就是他四明相公没能坚持,遂使撤矿一事成为泡影。当时的司礼太监气的指着他鼻子大骂,此事也是他心中耿耿于怀的事。但他也明白,就算他不交还旨意,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罢了矿监税使。

    所以他思量半天,提出“包税包矿”的办法,即责成各省官员,按矿监税使核定的数目包征税银。或将税收指标一次性下发民间,由当地折合成银子上缴。

    如此做法,既能使皇帝的内库税收不减,也可以减轻地方压力。因为包税具体落实下去,地方官府和富户并不会因此多交税,最终增税的还是普通百姓。

    万历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是沈鲤当场就反驳说首辅提出的这个办法换汤不换药。

    沈鲤认为眼下要紧的不是变换收税方式,而是要将遍布全国各地的矿监税使全部撤回,以息国人之怒,使百姓安居乐业。

    万历一听,议都不用再议,拂袖而去。

    按沈鲤的说法,万历这些年就全白忙活了。

    也罢,孙隆被赶到杭州就杭州吧,少了苏州的税至少还能有杭州的税,可要是照沈鲤的说法,把所有税使全撤回来,那万历就什么税都见不着了。

    沈一贯对沈鲤当着皇帝面反驳自己,自是不满。

    此后各地陆续生事。

    在如何处置上面,沈鲤的意见全和沈一贯相左,首辅次辅一个要朝东,一个要朝西,使得内阁难以运转。

    有陕西税使梁永,请求皇帝批准他接领“镇守”一职,因沈鲤从中阻拦而止。再有,辽东矿监高淮打算以进贡的名义,率领统练的甲兵入京向皇帝陈情,沈鲤连夜进宫向皇帝密奏,加以阻止……

    这一切,沈鲤都是直接越过首辅沈一贯独自行动,令沈一贯大为不快,明白沈鲤如此做的目的就是想取代他。

    万历曾因国本之争贬了不少官员,沈鲤认为现在国本已定,应将被贬被免官员起复,但沈一贯却不同意。万历那边倒是同意了,也发了恩诏,但却被沈一贯封还。

    这事进一步加剧二沈之争。

    沈一贯寻思如何赶走沈鲤,沈鲤同样也在密谋驱逐沈一贯。

    沈鲤的帮手就是李三才。

    他授意李三才上书攻击沈一贯,于是李三才上了一个题为《极陈国家治乱大关疏》,力攻沈一贯。

    李三才在疏中说沈一贯这人向来心怀鬼胎,担心复职官员会报复他,所以阻挠它实施。

    又说皇帝的恩诏既已颁发,但又中途搁置,使得天下人和言官们认为皇帝只不过是一时高兴说说而已。

    万历在乾清宫听太监读时,拂然不悦,他认为李三才是借言官之口来攻击自己,是大不敬,便下诏给予李三才罚俸处分。然而,万历对于沈一贯阳奉阴违,不积极落实圣谕也是有不满的。

    沈一贯也知自己封还皇帝恩诏有所不妥,便装病在家,但朝中大事件件皆知。

    当听说皇帝生气并责罚了李三才,四明相公心中一阵暗喜,连忙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提议逮问李三才、沈鲤、郭正域三人,按结党乱国治罪。

    万历读了首辅的密信,大感惊诧,他对掌印太监陈矩说道:“阁老果真病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朕怎能因他的一篇奏言,就随随便便逮捕一阁臣、一督臣、一侍郎?”

    说完,万历抓起笔,在沈一贯的密信上批道:“卿既然患病,稍后听朕的安排就是了。”

    显然,万历是有意让七十二岁的沈一贯离职还乡了,毕竟,这位首辅并不是太听话,尤其在国本上的态度始终让他介怀。换了别的首辅,东宫储位怕是至今未定。

    要说起来,真正让万历感到放心的首辅还是王锡爵,可惜,却是不能再起复了。

    司礼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党的关系十分紧密,双方自有联络渠道,很快远在凤阳的李三才就从陈矩那里得知了皇帝的态度。

    不愧是东林智囊,李三才从中看出皇帝对沈一贯已经十分不满,彻底赶走沈一贯、打压浙党的机会到了。当下火速写了一篇奏疏,疏中强调由于沈一贯心胸狭隘,造成首辅与次辅沈鲤不合,致使政令不畅。并揭露了沈一贯贪赃,收受若干贿银等。

    远在无锡的顾宪成鼻子一样灵敏,马上也写信给在京的东林官员,让他们一起发难,务必击倒沈一贯。

    东林党人、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孙居相等立即行动起来,散布“四明大势难久!”的谣言。

    在李三才的指挥下,东林把控的科道纷纷上疏参劾沈一贯“结党”、“奸贪”,事情越闹越大,沈一贯在朝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

    不久,沈一贯在内外的压力下,终于告退回原籍浙江。自己告退总比皇帝赶自己走的好。

    不过临行前,沈一贯顾虑到沈鲤若留在内阁,会对浙党官员不利,便派人收买皇帝身边的内侍,授意他们可在皇帝面前,多说沈鲤的不是,使沈鲤不能安其位。万历本来就有些嫌沈鲤入阁之后把个阁事闹的乱纷纷,索性也把沈鲤赶走。

    沈一贯成功拉沈鲤下马后,又担心李三才日后肯定会飞黄腾达,升任总宪,那时东林党一定会取代浙党把持朝政,于是便授意亲信门人瞅准机会就参劾李三才,尤其是一定要阻止其升任总宪,或入阁理事。

    让四明相公惊喜交加的是,就在他回乡一年后,李三才突然因为盗取皇陵木被皇帝下旨贬为平民了。

    这无疑是天降甘霖,乐的四明相公多喝了两杯。

    而这件事,便是魏良臣的投名状。

    ................

    这章可以说我水,我承认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挂个老虎牌

    或者说,联合打击东林党,是魏公公拜沈一贯这座山头的最大投名状。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没有什么比打击东林党,更入四明相公心坎,也更得四明相公欢心了。

    这位对东林党的恨,可是远比魏良臣要多的,否则也不会临退都要拉人垫背。

    而在打击东林党这件事上,魏公公做的很多,前有联合楚党对付东林党在关外的臂助李成梁,后有阻止李三才入阁。

    这两事,良臣有意低调,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火烧无锡东林书院、掳走上百东林师生这件事,就是他对东林党态度的最好明证。

    他敢冒风险秘密前来宁波拜见沈一贯,所恃便是他对东林党的态度。

    沈一贯盯了魏良臣数眼,忽莞尔一笑:“漕抚为何害你这无名之辈?”

    这问题真是犀利。

    在四明相公眼里,李三才可比魏良臣这提督海事内臣强大的多,二人一乃大象,一为蝼蚁而矣。

    堂堂大象,会没事去找一蝼蚁的麻烦么?

    只怕是看都看不着的。

    潜台词自是你魏良臣什么都不是,根本不配做李三才的对手。能和李三才这等人物做对手的,只能是他四明相公。

    魏良臣知道沈一贯说的是事实,单论品级,他不过七品,且还是内臣,自是无法和朝廷重臣相提并论。

    但以小制大,却是本朝基本国策。

    他轻笑一声,道:“好叫相公知道,漕抚之所以在无锡害我,全因皇陵木之事。”

    “皇陵木?”

    沈一贯目中一动,面有诧异:“此事与你有何干系?”

    “相公有所不知,皇陵木之事正是晚辈揭发,由锦衣卫南镇田尔耕报于陛下知道,之后遂有李三才被贬之事。”

    魏良臣很是平淡将内情说出,复将面前的茶碗盖揭开,轻轻的拂了拂。

    这是给四明相公吸收消化的时间。

    沈一贯这回是真动容了,他万万想不到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之事竟是眼前这小太监揭发。

    这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须知他在位首辅期间,曾数次想对付李三才,却要么苦于无法寻对方把柄,要么便是受制于科道反弹,顾虑重重,终未能得手。

    今一个小太监却说是他把李三才扳倒,这让四明相公难以置信。

    略思定,径直问道:“何人指使?”

    沈一贯有此怀疑也是正常,若无宫中大授意指使,魏良臣一低品太监何敢做这大事。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无人指使。”

    魏良臣摇了摇头,“全凭良心。大臣胡为,岂能漠视。”

    沈一贯为之一愣,深遂的目光仿从魏良臣双目直达心底深处,片刻,他哈哈一笑,神情比之先前要爽朗许多,赞了一句道:“好句大臣胡为,岂能漠视!…果是英雄出少年,老夫未曾想那漕抚竟是败于你这后生之手,有趣,有趣。”

    “天下人称他为漕抚,在晚辈眼里不过是一小人也!”魏良臣恨恨说道,一点也掩饰自己对李三才的厌恶之意。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无须深藏对李三才,乃至对东林党的敌视。

    因为,沈一贯好的就是这个。

    “李三才,确是小人。”

    沈一贯点了点头,直呼李三才之名,此间对眼前这小太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说来,无锡之事,乃李三才陷害于你?”沈一贯又问道。

    “正是。”

    魏良臣心不跳脸不红,缓缓说道:“晚辈至无锡,诚心拜访东林顾宪诚,不想东林先生却驾鹤西游。那李三才见晚辈至,便煽动士民蓄意围攻晚辈,妄图重演苏州之事。究其根本,无非报复于晚辈。若非晚辈果断,恐已死于非命。”

    “你没死,倒是一把火把东林书院烧了,只怕顾宪成泉下有知,定是要气的活活吐血。”沈一贯话中满是幸灾乐祸,竟也是一点也不藏城府,可见这位四明相公对东林党人有多么痛恨。

    “晚辈负皇命至江南办海事,皇差未办却惹下这些麻烦,说来,真是对不住陛下。”良臣有些惭愧,亦有些难过道。

    “此事非你之错,实那李三才咄咄逼人。都一介平民了,还敢煽风点火,目无王法,简直就是大臣之耻。”

    沈一贯微哼一声。

    他相信面前这小太监所说是真,因为他太了解李三才和东林党了。只要李三才一日不死,他哪怕就是在牢中,也能遥领东林兴风作浪。

    “晚辈也不愿与东林党人纠缠太过,故而一心办理皇差,不想他们却不依不挠,晚辈对此也是有心无力。”

    “江南之事,老夫可插不上手。”

    沈一贯言外之意自是江南乃是东林老巢,他这前任首辅可管不到那去。

    魏良臣微一点头:“只恨晚辈乃内臣,无以结党,否则,定要结君子之党与那东林奸党一争高下,明决于朝堂。”

    闻言,沈一贯不由好奇:“《尚书》中说无偏无党,孔子说群而不党,党乃是小人害国亡国的工具,你为何还要思党呢?”

    这个问题也很犀利,魏良臣不慌不忙,回答道:“这正是我要请教相公的地方!”

    沈一贯一怔,满脸疑惑地瞅着魏良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相公不是以浙党党首自居吗?…孔圣曾说过‘吾党小子’,故依晚辈看,结党者并非都存心不良,朋党若对国家无害,大可不比剿灭之。相公的浙党,想来也是为了造福社稷,而非贻误国家。故君子不结党,小人则结党,以党之力对君子,君子必吃亏。此双拳难敌四腿道理也。”

    魏良臣说的真是头头道道,难为他来之前让阮大铖把四书五经有关结党的句子读于他听,然后从中联系,以在这位四明相公面前表现一番。

    这番话甚合沈一贯之心,哪怕这位四明相公也是结党营私,但无论如何沈一贯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奸党,也是始终认为他创浙党是为国家社稷好的。

    正如魏良臣所言,要是君子个个不结党,那么小人联合起来对付君子,岂不是能一一击破。届时,朝堂可不就叫小人们把控了么。

    心中高兴,话语投机,对方又难得和自己一个立场,四明相公真是越看越喜,难得竟让魏良臣饮茶。

    良臣忙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放下茶碗之后,便听沈一贯对他说道:“你道理说的都是明白,然而老夫怎么闻你贪婪之名闻于江南,今更闻于我浙江呢?…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倒像是小人做的事。”

    四明相公这是不露声色把话题引到最近发生的事了。不消说,说一千道一万,你魏良臣登我门,献我银,所为怕不是来告诉老相国,你和东林党不对付吧。

    良臣微叹一声,道:“世人皆道晚辈贪婪,殊不知晚辈身负千钧重担。若皇命无所为,恐晚辈只怕沦于宫中普通一员。”

    良臣是实话于沈一贯说,说白了,他要不弄钱,皇帝便不会让他好过。而要弄钱,则名声必差。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矣。

    矿监税使的事,可是沈一贯任内最头疼的事,也是极力想要调和矿监税使和地方矛盾的。内中瓜葛,他如何能不清楚,见这小太监实话实说,也是高兴。

    他道:“陛下既委你提督海事,你大可去做,然这海事巨利,却非一家一人可得之。你若想蛇吞象,未免力不足,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言下之意乃提醒魏良臣做事得有分寸,弄钱可以,但要为了钱而闹的鸡犬狗跳,甚至连出人命,致使地方民怨沸腾,则下场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相公说的甚是,晚辈不敢奢望,更无有此想法,然有些人却逼的晚辈不得不行霹雳手段。”魏良臣一脸痛心状。

    “此话怎讲?”沈一贯并不知中左所实情,自是不解。

    “相公有所不知,晚辈于吴淞创海事特区,一心一意于这特区办海事,岂曾想……”魏良臣愤愤将定海卫中左所冒充倭寇袭杀海事特区军民一事说了。

    说的很是详细,军民死状都说了几分。

    “老夫倒不知有这桩事!”沈一贯也是惊怒,中左所官兵冒充倭寇袭杀吴淞军民,简直是肆意妄为了,无法无天了。

    良臣愤然道:“若不替死难军民报仇,晚辈何以服众。若不行霹雳手段,晚辈又如何在这东南立足。”

    “老夫也不曾想这些人会如此胆大。”沈一贯心中惊意尚未平复。

    “晚辈知一道理,如果商人有一成利,他便能买卖;若有二成利,则必扩大买卖;若有五成利,则敢铤而走险;若百倍利,那律法于他们而言便是无用物。利达三倍以上,杀人放火则为小儿科。”

    考虑到沈一贯的浙党和海商关系复杂,魏良臣未点名闽浙海商是幕后凶手,但通过“利润说”隐讳点出真凶何在,也是告诉沈一贯他这年轻后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一贯听后沉默些许,方道:“利,人皆向往,此天性。”复看魏良臣,赞道,“不想你于这利倒是有这等深妙见解,倒叫老夫佩服了。”

    魏良臣忙欠身道:“相公这是取笑晚辈了,晚辈只是有感而发,所谓熙熙攘攘,莫为利矣。”

    “难得你如此晓事,且说罢,你来找老夫,是想老夫替你解决定海之事,还是想请老夫替你做别事?”

    沈一贯一指盒中那堆银票,“老夫可是无功不受禄的。”

    良臣心中大喜,忙起身鞠了一躬,很是诚挚道:“晚辈此来,不是为定海卫之事扰相公,而是想请相公出面主持海事。”

    “老夫出面主持海事?”这个请求让沈一贯着实愕然。

    良臣忙道:“现今海事大利,实我朝所得不过十分之一,余下九成尽是那海寇及西洋诸国所有,故晚辈便想对海事进行改革,整合沿海官民商各种势力,以期将那为外人得去的九成大利夺回来。”

    紧接着,良臣将早就烂熟于心的“分蛋糕”理论于沈一贯说了。

    沈一贯听的不住点头。

    “我朝本海上势力最强,今却无法染指海事大利,仅少数商户能得,未免于国太过损失。故而若能整合各家力量,得陛下同意,不消三五年,这海事大利便滚滚而入我中国了。”

    良臣说完,又点出若此方案能得以实施,则他海事特区和闽浙海商利益并不冲突,相反,闽浙海商还能从中将利润成倍翻涨,可谓是双方共赢。

    能为首辅之人,如何会分析不出魏良臣所说可行不可行,是真还是假。

    “你意如何做?”

    沈一贯并未就魏良臣所说提出异议,而是直接问他实际的。

    “晚辈意上奏陛下,以晚辈所属水师和浙江、福建二省官兵力量先收东番,再收琉球,驻军立寨,设水师阻断南北,于来往船只收取费用,并以此二地为我大明海贸基地,使海贸不再受制于外人。”

    这是第一步,只有先拿下琉球和台湾,才能决定第二步。

    第二步肯定是攻打日本了。

    但良臣没有和沈一贯说起,因为当年决策不征日本的就是此老。

    骨子里,沈一贯还是传统士大夫,对于远征他国还是排斥的。

    “东番虽未归我朝,但我朝于澎湖有管治,东番岛上也有我汉民居住,出兵收取理所当然。那琉球更是我大明臣属,今为倭人占据,我国朝理当为琉球正国,驱逐倭人。此师出有名。只消相公愿意主持这等大事,晚辈愿为前驱。”

    良臣再次深深一拜。

    沈一贯于闽浙就是大老虎,把这大老虎搬出来,下面的狐狸和狼们,可不敢有意见。

第八百三十三章 尔等可是值钱的很

    值春节,可能会封笔数日。www.uu234.netm.www.uu234.net

    ……..

    拜过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山头后,得了这位浙江大老虎的首肯之后,魏良臣没有留在宁波继续此事,而是秘密返回舟山,当日即命海军回航吴淞。

    这也是应沈一贯要求,想要达成合作,魏良臣自不能再表现的咄咄逼人。且这件事所图甚大,也不是一两月就能确定的,马上就要年关了,良臣也得赶回特区,一是犒赏将士,好让他们过个肥年。二是落实先前规划诸事。

    七日之后,船队出现在崇明,魏良臣原本是要率部直接回吴淞港的,但一封信让他改变了主意,命海军一部回港,余部则开到上游的太仓刘家港。

    刘家港乃当年三宝太监郑和船队下西洋出发港口,伪元时期海运漕粮也由此出海,当年不谓不极盛。然当下却不复从前辉煌,嘉靖年间又因倭寇登岸侵扰,破坏怠尽,港口更有淤浅,因而大小商船出海基本不再走刘家港,转而至吴淞。

    海军进入太仓港后,魏良臣却没有上岸,而是命人持自己名贴至太仓县衙,命知县王本国及以下佐吏杂职,一律前来刘家港听侯提督海事太监问询。

    太仓知县王本国是万历三十四年的进士,任上吏绩颇显。

    魏良臣使者至县衙时,王本国正在审案。

    使者见知县审案,倒也没有惊扰,耐心等侯。直至知县审完给出判词,准备回后衙用饭时,使者方上前亮出身份,递上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的名贴,说明来意。

    王本国当即就冷笑一声,对使者所说嗤之以鼻,于县丞和主薄二人说道:“本官是皇上任命,他一个中贵人,有什么资格传召我?”

    使者大老粗一个,不知中贵人何指,愣了一下。

    见状,王本国更是耻笑,尔后竟叫衙役将使者撵出来。

    ……….

    “中贵人是什么意思?”

    魏公公也犯糊涂啊,“贵人”他懂,皇帝的嫔妃,可“中贵人”是个啥玩意呢?

    左右尽是老粗,大字不识,又哪个能替魏公公答疑解惑。

    “莫非这太仓县是骂咱家是女子?”魏公公如此猜测,反正这“中贵人”和“人妖”的区别不大。

    最后还是阮大铖强忍笑意,生硬替魏公公答了疑,他说这“中贵人”乃特指宫中太监之意。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旋即轻笑一声,对左右道:“不想太仓县又是个强项令。”

    阮大铖没吭声,琢磨你魏太监有家不回,跑太仓来想必不是要夸人太仓县的吧。想到这魏太监性子,暗道太仓县怕是要倒霉。

    不想,魏公公却没因为太仓县不收他帖子生气,而是叫人再次持帖让那太仓县速来刘家港听侯问询,且多了一条,便是要太仓县将县中各项钱粮登记造册,随同带来以供他魏公公查对。公公特别强调,钱粮登记造册须一日完成。

    这个要求让阮大铖为之愕然,不明白这魏太监要查人家钱粮做什么。太仓县却是心知肚明,知道这是魏太监故意刁难于他,想从他县中钱粮账薄寻他不是。

    太仓县还真是猜对了,魏公公就是要查他的账。

    原因便是太仓县这个近邻实在是过份了,竟敢真的隔绝和吴淞的一切交通,做到了粒米不入吴淞,使得特区的物资粮食都很吃紧。

    这马上就过年了,再怎么着将士们也跟着忙活了大半年,公公无论如何也是要备些年货犒赏的。

    倘个个都跟你太仓县一样,公公拿什么犒赏,又拿什么过年。

    杀鸡也得杀猴,公公先不寻你苏州府的麻烦,且拿你太仓县说道说道。

    可太仓县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公公,那王本国仗着有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替他撑腰做主,压根不把魏公公放在眼里,再次收到魏公公的帖子后,当场就把使者痛骂了一顿,然后提笔就写了封信痛骂魏公公。

    信中云,你魏太监不过乳臭未干小子,仗着宠信南下胡为,致使民怨沸腾,不知自省,仍肆意妄为,可知死字如何写。

    又道他王某乃朝廷命官,进士及弟,今奉旨知县太仓,何干你乳臭未干小子事。且太仓钱粮事宜,自有专吏,何能一日造册。再者,便是上官问询,也有布政和按察,关你个太监何事。

    信尾不无讥讽道:“中贵人居内官,不知朝廷体制,大概不晓得外官分工吧?中贵人号提督太监,自认荣耀,然终是内官家奴。”

    最后,王本国更称魏太监直呼他之名,是何法纪?姑且看在你年幼无知,不深究于你。若你魏太监还不知进退,他王某便拼了这一县之印,也与你誓不两立,你若有胆,便公然践踏律法,拿他这朝廷命官好了。

    “这是要让咱家来硬的?”

    公公把太仓县这封信拿在手中反复来看,最后扔给阮大铖。阮大铖读完,心中已是钦佩万分:太仓县果是我士大夫楷模!

    “太仓县既有此要求,咱家岂能不成全他。”

    魏公公嘿嘿一笑,摆了摆手,于曹文耀道:“你去把人拿来,一个不能少。”

    “末将遵令!”

    曹文耀躬身而退,旋便领步兵一营直奔太仓城,公然闯入县衙,言奉提督海事内臣命,要太仓县拿出库银支应钱粮。

    望着这些持刀持铳的虎狼之兵,王本国怒不可遏,愤然道:“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就见刀棒齐加,竟有数把刀鞘朝他身上砸来。

    命部下凶狠殴打知县后,曹文耀威逼小吏带至库房,用刀劈开库门,强行拿走太仓存银一万六千余两,尔后再将知县王本国并同县衙大小佐吏二十五人全部押往刘家港。

    消息很快传至苏州,知府周一悟得知此事,也是震怒,连夜至抚衙求见巡抚大人。

    当夜,就有应天巡抚公文同苏州知府使者至刘家港,务令提督海事内臣放还太仓县衙一干人等。

    “放人可以,一人一万两。”

    魏公公懒洋洋的朝那苏州知府使者挥了挥手,然后回首瞥了眼太仓县一干人等,冷声道:“尔等可是值钱的很。”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东厂太监人选

    春节假期结束,开工大吉!

    ……….

    本朝正旦,照制有假。m.www.uu234.net

    《会典》曰:“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冬至节,本日为始,放假三日。”

    三年前,大学士李廷机上疏言:“本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起该放除夕假,连年节上元假至新年正月二十日方满。容臣等于二月上旬另择日恭进讲章,以后接续上进。”

    万历览疏后,立批可。

    自此,京城百官腊月二十四便放假了,而前后假期长达二十六天。

    这也意味着,二十六天内,身居深宫的万历不会被任何外朝官员找到,也不会有任何外朝的事烦扰他老人家。

    除了,边关的十万火急军情。

    正旦初八,万历却在宫中发起了脾气,这是历年来很少见的。上一回在正旦生气,还是万历想三王并封被阻那会。

    “天大的笑话,良臣是受了朕的旨意,海事也是朕的意思,特区也是朕准的,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天子看!…”

    万历越说越恼,“官兵冒充倭寇杀人越货,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啊…背后的人,其心可诛,朕容不得他们!…”

    伺立在边上的司礼太监金忠和张诚彼此对看了一眼,后者有些埋怨前者不应该在这正旦节还没过完时就把这事给捅到陛下这里。不过,想着那小子也没记自己仇,给递了五千两银子的正旦红包,今儿这事便权当做个顺水人情了。

    要知自打无锡的事皇帝竟没收拾魏良臣,张公公如今可算是痛定思痛,一心一意了。

    若不然,怎么算,他老人家和那还有鸟的家伙,都是纠缠不清啊。

    “往常,朕的人死就死了,朕便是当他们是自家人,外人瞧在眼里也只道是朕的家奴,阁臣们说家事家了,朝廷管不着,朕没法子,苦着自个也没法子...可这回,他们不仅要害朕的家奴,还害了朕的臣民,朕要再姑息下去,朕就不配当这个大明朝的天子!”

    万历情绪有些失控,“扑通”一声竟将面前的御桌掀落在地,各式果子,点心撒了一地。

    “宋太祖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朕倒好,卧榻之侧竟然全是想要朕家奴性命的反贼!…哼,今日杀我家奴,明日是不是连朕一起杀了啊!…他们算盘算的好啊,朕没了家奴使唤,就只能听他们的了,他们…他们做梦!”

    万历铁青着脸,“呼呼”的出着粗气,把一干大给吓的不轻。

    一旁的贵妃见丈夫这样,也是吓得是花容失色,忙上前扶住丈夫:“陛下,你消消气,可别吓着臣妾。”

    “朕没吓着你,是他们吓着朕了!”

    万历猛的一甩袖袍,将贵妃推到一旁,转身怒视金忠和张诚:“你们这帮内臣都是做什么的?外面叫你们大,尊着你们敬着你们,宫里也是把你们抬上天,可你们就是这样做的大?…”

    金忠和张诚赶紧把身子躬下,心里难免也有委屈:要说这大在外面没权威,根子可不是出在皇爷你头上么。当年冯公公那下场,咱们这些后来人哪个还敢学呢。

    “他们是在打朕的脸,可同样也是在打你们这些大的脸。那特区的事,还有从前的矿税被杀被逐事,你们自个说,你们出过半分力么?”

    万历这话完全是推脱了,他这皇帝都干不了什么,还能指着司礼监做什么。难不成,要司礼太监们陪皇爷一块绝食不成。

    可这话,金忠和张诚哪敢说,咬着牙,低着头,怎么也不敢去看暴怒的皇爷。

    万历哼了一声,气犹未消,愤愤道:“东厂,锦衣卫,做什么吃的?说什么帝之心腹,朕之股肱,可每每遇到这种事,朕这些心腹和股肱去哪了?…朕让他们去查,可他们就胡乱给朕报个结果,要么收了尸,要么接回了人,可事情呢?还不是那样!…朕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他们,他们就是这么给朕当的差,办的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郑贵妃一边安慰着自己的丈夫,一边拿眼瞪了头低在那的金忠和张诚,这两个老奴真是存心让陛下动怒的。

    金忠似乎感受到贵妃娘娘的目光,不由感到一丝不安。

    张诚倒还罢了,魏良臣的奏疏是金忠递进的,他不过今日当值,与他无关,所以少说便是不错。

    正寻思着皇爷这气生到何时自个再进言几句,猛的整个人颤了下:皇爷把怒火发到厂卫头上,那锦衣卫不去说,有指挥使骆思恭,可东厂如今无主,只掌刑千户代理厂事,理刑百户以下档头大多是前任掌印陈矩的人,如今归拢成几派,不是金忠就是孙暹,要么是另几位秉笔的,和自己有关系的并不多。而马堂那个家伙又成天想着提督东厂,是不是可以借这机会,把东厂这块馅饼吃进自己肚中,截了马堂的胡?

    一想到这,张诚毫不迟疑的上前三步,双膝一跪,道:“陛下,厂卫无能,致使海事特区军民被害,但事出有因,东厂自前任陈公公去世之后,已近一年无有厂公,老奴奏请皇爷即刻指定提督东厂太监,使东厂上下有责,再有出事,便可追究主事责任。”

    金忠闻言,有些诧异,不知张诚怎么突然提这一茬。东厂提督太监是空缺近一年,可宫里哪个不知道这提督太监多半是马堂的,因为皇爷这边也有过口风。而张诚和马堂并不和,这猛不丁的催请皇爷任命东厂提督太监,不是成全了马堂么。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金忠十分不解。

    经张诚这么一说,万历也想起自己并没有任命新的东厂太监,于是当下便道:“是了,蛇无头不行,东厂无有首脑,朕怎么指着下面那帮人替朕办事。”

    张诚见皇爷这么说,心中一喜,他素知皇爷秉性,这会皇爷跟前就他和金忠二人,皇爷一旦下定决心任命新的东厂提督太监,那保准只会在他和金忠二人之中选一个,不在皇爷身边的马堂铁定是没戏。

    可没想到,皇爷随后竟然问他张诚:“张诚,你说,这东厂太监,朕当准哪个呢?”

第八百三十五章 江南镇守太监

    “这…”

    张诚大感失望,颇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感。m.www.uu234.net

    皇爷今儿不按常理行事,叫他如何说。

    难不成毛遂自荐?

    宫中的规矩,可不兴自个推自个,真这么做了,是犯大忌的,要成众矢之的的,尤其事关提督东厂太监这个实权位置。

    和外朝阁臣一样,内廷权重职位也需“廷推廷议”,经秉笔、随堂一致公认方可出任。

    此制度是在弘治年间由掌印怀恩提出并定形的,意在杜绝皇帝身边的内侍倚仗宠信越级出任,坏了宫中规矩,导致出现刘谨、王振那等祸国权监。

    百年下来,效果明显,便是本朝最得信的大太监冯保都不敢坏此规矩,得信之后也未如王振、刘谨那般。

    倘若有人不按此制出显,那便是宫**敌。

    因而,和宫中所有同僚结下梁子相比,提督东厂太监这个位子再好,权势再大,张诚也得掂量掂量,思来想去,这毛遂自荐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这么干,是没好下场的。

    在他张诚公公之前,不是没有人挑战过这个潜规则,然而下场真的可凄。

    这个人就是上上任提督东厂太监张鲸。

    张鲸是嘉靖二十六年入宫的,为司礼太监张宏名下,此人刚价寡学,驰心声势,很得年少的万历皇帝宠信,常为万历斥逐冯保出谋划策,并一举倒冯。

    冯保下台后,东厂同样面临无有主事局面,其时这位张鲸公公不顾义父张宏反对,也不顾宫中历年规矩,在万历面前毛遂自荐,请任东厂太监。

    万历是准了他,并叫他兼掌内府供用库。但张鲸由此也是和众多同僚反目,在宫中地位堪悬,不时有太监在皇帝面前说张鲸的不是,于是两年之后,这位掌东厂太监便被皇帝抄家,充军死。

    这便叫众口烁金,三人成虎。

    哪怕提督东厂太监是内廷事实上的第一人,也架不住所有人的攻击。

    张鲸可是倒冯保的大功臣,都落这等下场,况张诚呢。

    聪明人,是不可能犯这愚蠢的,哪怕心思再热。

    张诚在失望之余,却也不想弄假成真,成全马堂,所以他道:“老奴不敢擅言,提督东厂太监职重权重,当由司礼监拟任人选,供皇爷御断。”

    这话表面上是一切由天子裁断,但球却不是落在他张诚身上了。

    金忠斜眼看了眼张诚。

    “司礼监拟人选要多久?东厂缺了主事这么久,是朕的不是…”

    万历想到了同样缺人的内阁,突然就对金忠道:“你明儿去福清相公府,于他说,阁臣人选,朕属意吴道南和方从哲。”

    “是,皇爷。”

    金忠一喜,喜的是皇爷终于肯补阁臣了,且补的还是吴道南和方从哲,这对金公公而言可是好事。

    吴道南是前礼部侍郎,并非各党中人。那方从哲是叶向高推的人选,但却是浙党中人。

    而首辅叶向高和吏部推荐的阁臣人选一共有四人,前两位都是东林党人,一是刘一,二是韩。

    换言之,皇帝否决了东林党系的大学士,增补了非东林系的两位阁臣,用意再明显不过。

    两位非东林党的大学士对于贵妃派的金忠,肯定是大大的好事,这一点从贵妃娘娘舒缓的神情也能瞥出。

    皇帝增补谁入阁,于张诚都无关系,他是“中立派”,也可以说是“帝派”,并不曾参与东宫储位相争,因而不管哪个做阁臣,对他张诚都不打紧。只要皇帝在一日,他张公公就是一日的大。

    只是奇怪皇帝怎么突然变了口风,不过这样也好,今日定不下这东厂太监人选,倒也不让他张公公难做。

    不想,皇爷却紧接着说了句,他道:“拟旨,东厂理刑千户办差不力,着罚俸一年,以示效尤!”

    罚俸一年?

    金忠和张诚听了皇爷的话都愣了,皇爷这真是轻重不分了,东厂没有提督太监主事,出些纰漏再所难免,可关那理刑千户何事。

    皇爷真要是罚的话,这罚的也未免太轻了吧。且没有道理,毕竟从前诸多矿监税使被杀时,在任的东厂太监可是陈炬,当时却不见皇爷你把陈公公怎样,如今陈公公不在了,你把旧事重提,这未免…

    未免,不够厚道。

    金、张二人肚中腹诽。

    万历说完罚那东厂理刑千户俸禄后,却是站在那里不吭声了。他腿脚不好,是半倚在桌上的,看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金忠和张诚只当皇帝还有后文,不敢随便出言。倒是郑贵妃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她陪伴丈夫二十余年,对皇帝心性摸的比任何人还熟。

    她从皇帝突然增补两位非东林出身的阁臣一事上,猜出皇帝对于东厂太监人选有犹豫,不然早就一言而决了。

    至少,皇帝似乎并不想任命马堂,或眼前这两位。要不然皇帝直接授任便好,或是等司礼监拟出人选也可,为何不着调的罚个理刑千户的俸呢。

    说到底,自家的丈夫只是想表个态度,如当日绝食以逼内阁般。

    而事情归根结底,还是江南的事。

    丈夫动怒的原因是魏良臣的上疏,是江南一些人胆子太大,丈夫怕海事办不成,弄不到银子,再连累寿宁那边的债券。所以便想表个态度,但这个态度又不能表现得太过。

    或者说,自家的丈夫还不想“便宜”的把东厂太监给卖了,他还指着这个空缺的位子能够得进一笔实在的钱财。

    这钱,马堂也好,别人也好,谁出的多就给谁。

    怎么看,自家的丈夫都是有理智的,没有一时冲动把东厂太监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给送出去了。

    不能亏了,又不能不办事,皇帝就为难在这了。

    想着正旦女儿递上的大“礼包”,贵妃计上心来,既然丈夫暂不想委东厂太监,那便来个权宜之计好了。

    “陛下,俸禄是罚了,可该办的事还得办。若陛下暂无属意人选,臣妾倒以为可先放着,陛下再好生看看,但现在陛下得做些事,要不然再有这种事发生,陛下还得动怒…正如陛下所说,他们敢害陛下的家奴,未必就不敢害陛下了,难不成陛下想每天睡觉时都得提心吊胆么。”

    贵妃娘娘这火煽的…

    金忠和张诚听着贵妃娘娘说这话,可是冷的很。

    刚才怒火中烧时,失手推了贵妃,万历心中有些愧意,听她这么说,睁开眼睛,柔声说道:“以爱妃的意思如何办才是?”

    贵妃道:“事情是陛下开海引发的,既是海事,便由海事衙门办好了,何必怪到厂卫呢。怎么说,远水都救不了近火。”

    “爱妃的意思是?”万历有些不解。

    “魏良臣为陛下所授钦差提督海事太监,自可有侦缉之责,更有守土保民之责,臣妾的意思是不若于江南再设一镇守,如此便可让宵小不敢窥视了。”

    “江南镇守太监?”

    万历一愣。

第八百三十六章 放权升官

    万历发愣的原因是自嘉靖朝以来,朝廷几乎不再外派镇守太监,现只南京、大同、宣大三处各设一镇守中官。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原因乃是世宗皇帝由外藩继统,既怕廷臣结党,亦防内监蒙蔽,故重用在大礼议中由自己提拔的以张璁为首的文臣,对宦官势力进行一系列打击,导致遍布各边镇及各省的镇守太监相继去职,不再复任。

    且世宗一朝,镇守太监一职已不必设立。

    成化、弘治以后,边境虽仍年年有多事之秋,但瓦剌已经衰落,鞑靼对大明不构成象永乐、正统时期那样的威胁。又经于谦对京营的整顿和改革,以及大明对边镇的一系列经营,明军的防边部置较前严密,“武臣总兵,文臣监督”的新格局已经构成。

    更为重要的是,巡抚已成为各省首脑,形成了巡抚布、按府县这一统治阶梯,强化了朝廷对地方的统治机能。

    由此,镇守太监无论在诸边还是内地,均成了政治体制中的累赘,正是在这种形势下,世宗皇帝才将边镇和各省镇守中官尽行革除。

    万历自登基以来,虽有三大征,但也称国泰民安,更是无有复设镇守太监的必要。

    除南京守备太监为祖制,必须留都监守,以确保东南稳定外,大同和宣大二镇太监则是军事需要,毕竟九边之地以此二镇最重,且此二镇镇守中官乃御马监“保留地”,倘若削去,御马监则无演武必要。有鉴于此,这才保留。

    但也仅此而矣,前些年辽东矿监高淮得势时,曾上疏奏请复设辽东镇守太监,万历便没有批准。现在贵妃娘娘却突然提议复设镇守太监,且还是在江南,万历当然感到万分吃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金忠和张诚,都知道魏良臣与郑家关系甚好,当初进京为官也是钻的贵妃娘娘门路,但关系顶多也就算是郑家门下人。却不想贵妃娘娘竟然能为他谋取江南镇守太监一职,这份量,怕不是郑家门下人可比的了。

    金忠不知魏良臣净身真相,只觉不可思议,或寻思莫不成魏良臣往宫中递了大礼,这才请的贵妃娘娘为他说项。

    张诚则是一肚子数,要说魏良臣能保住命根子还是他张公公的功劳。可这种事不能外传,贵妃娘娘那里也是清楚的,怎么就能敢让一个六根不净的人当江南镇守呢。

    贵妃糊涂,皇爷总不能糊涂吧?

    张诚有些忐忑,说实话,魏良臣爬的越高,他这心啊,就越不定当。总觉有根剌在那,说不定哪天就把他老人家给扎了。

    万历不糊涂,他知道江南镇守太监意味着什么。

    须知,本朝镇守太监权势极重,正统以后,遇有战事,即总兵出战,镇守中官守城;或巡抚守城,总兵、中官出战。有些时候,甚至是镇守太监领兵出征,麾辖总兵数员,兵将数万的。

    这等要紧职位,岂能给那不干净的家伙?

    万历眉头皱起,要按贵妃的办,于江南设镇守太监一职,以魏良臣充臣,那这小子可就威风了,权势之大怕也就当年成化朝的西厂太监汪直可比了。

    万历犹豫不决,一来他对魏良臣的身份有数,二来南京有守备太监,再于江南设镇守太监,似乎多此一举了。

    贵妃却趁热打铁,一心要把这事给办了。

    娘娘是个实在人,收礼办事,况人小魏对她贵妃真是不错,那马应龙可是解了娘娘十多年内疾。就冲这个,娘娘也得抬举小魏一二,况人小魏在江南办差,不还是为你皇帝和贵妃忙活么。

    虽说海事未见多大效果,可前前后后小魏往宫里也送了十多万两银子。年前寿宁送进宫的那笔十万两,不就是人小魏无中生有弄出来的么。

    能弄钱的,是人材。

    人材,就得重用。

    皇帝这边,也得给人些实在的才行,不是一件飞鱼服就把人打发的。这回的事不比从前,是真要放权的。再小打小闹,指不定小魏就得给人害了呢。

    届时,到哪找人收拾这烂摊子。

    要知道,自家亲闺女那可是顶着不少债的。

    “陛下无须犹豫,江南之地本是朝廷钱粮赋税重地,须着得力之人打理,设镇守以镇宵小,如此才能确保海事大业。”贵妃娘娘要么不决断,一旦决断,魄力比自家丈夫要大上许多。

    “这…”

    万历担心设立江南镇守太监影响甚大,外朝对他广派矿监税使已十分不满和抵触,这再立江南镇守,外朝不是要闹翻了!

    贵妃见丈夫犹豫,“哼”了一声:“陛下有什么好犹豫的,江南有人对陛下的大计不满,陛下自然要施霹雳手段,难道要等小魏子也被他们杀了,陛下再放权不成?”

    贵妃娘娘说的可是委婉,皇帝总不能又想好处,又不肯担责吧。

    万历知道贵妃的意思,脸微红了下,但仍是不决,他问金忠和张诚如何看。

    张诚只低头,不吭声。

    这事太大,他不掺乎。成也好,败也好,闹的满城风雨也好,他张公公绝不担着。

    金忠倒是说了句,他道:“老奴以为江南事是重,娘娘的法子倒是可行,只是南京本有守备,再于江南设镇守,却不知二者如何协调?”

    “自当以南京守备为重。”贵妃娘娘清醒的很,没把小魏给捧上天。

    万历微“噢”一声,缓缓坐下,见贵妃正盯着他看,再三思索,终是点头道:“也好,拟旨,着设江南镇守太监,委魏良臣任之。”

    稍顿,又道:“各处镇守内臣,原不系太祖定制,今且著江南用一人,良臣慎用任之,不得作威生事。”

    张诚听后,内心不是滋味。

    贵妃则是露出些许笑容。

    金忠则问:“皇爷,那品级如何定?”

    镇守中官为四品,内廷太监最高品级也就是四品,魏良臣要任镇守,按制可也是四品啊。

    “魏良臣原七品内官监丞,今既升任江南镇守太监,品级自当调高,但…老奴以为此人资历尚浅,不足以高品充任,不若授六品任之,也是磨砺之意。”金忠的提议还是周全的。

    “准。”

    万历点了点头。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东南拓海,五省联动

    初八日,刚定了阁臣增补和江南镇守太监事宜,初十一日,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密揭就到了万历手中。www.uu234.netwww.uu234.net

    密揭,乃秘密奏疏,即只皇帝本人可见,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阅看。皇帝阅后,此密揭也是立即归入司礼监文书房存档,未有帝意,任何人都不得查看。这是朝廷重臣的特权,便是通政司和各科的都给事中都不能预闻的。

    当年王锡爵复出无望,便是坏在其密揭叫学生李三才私拆,然后捅给科道,闹的天下哗议,遂彻底断了复出之路,便宜了叶向高。

    万历对沈一贯的观感还是不错的,虽然国本之争是由沈一贯定局,使得福王不能入主东宫,但沈一贯为首辅时期,除国本之外,也算样样都合万历的意,因而对于四明相公的密揭,万历还是很重视的。

    只是,看完沈一贯的密揭后,万历有些糊涂了,遂叫内侍赵全去司礼监唤当值秉笔过来。今日却无秉笔当值,而是掌印孙暹轮值。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暹其实并无轮值一说,只是前几日皇爷增补阁臣和定江南镇守太监一事他不在场,事后闻之劝阻不及,因而特意安排下去,这月十一至十五这几天都由他孙暹坐班。

    大老爷如此安排,也是有心思的,却是担心皇爷这几日会把东厂太监人选给定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皇爷跟前总比不在的好。要说他和马堂的关系也不洽,能得这司礼掌印还是金忠与他妥协,联手制衡马堂的缘故。

    因而,不管他孙暹与金忠关系如何,压制马堂都是头等大事。如何压制法,自是阻马堂提督东厂的路子。

    孙暹到了乾清宫后,先给皇爷行了礼。

    万历命赐座,尔后问孙暹可知四明相公今年多大。

    孙暹回忆了下,回称四明相公年已七旬。

    “七十多了?”

    万历记得沈一贯年纪不小了,但没想却是七十多的老人,他感慨了下,示意赵全将沈一贯的密揭拿于孙暹看。

    孙暹是司礼掌印,内廷首辅,叫他看致仕首辅的密揭,倒是无问题的。那内侍赵全虽也想知道四明相公给皇爷上了一道什么密揭,但可不敢往那密揭上瞄上一眼,躬着身将密揭递给老祖宗后,便乖巧的退到一边,负手恭立。

    《东南拓海疏》?

    孙暹见了四明相公的题本名,心下诧异,不动声色看了下去,看完之后,一脸愕然看向皇爷,道:“四明相公在朝时向主张不动兵戈,当年抗倭援朝,闽浙水师组调,远征已备,皇爷也准远征倭国,然四明相公却力主不可,今日这相公却为何上这东南拓海疏,又要提督海事内臣魏某主持此事呢?”

    “朕也是觉得奇怪,这才叫你来问问。你且说说,沈一贯疏中所说可行否?”万历不置可否,或者说他摸不准沈一贯所说是否办得来。

    “老奴于海事不专,不敢妄言。”

    孙暹不是推诿,也不是不肯说,而确是对东南海事不熟悉。宫中大于海事这块多半不熟悉,近乎人云亦云,要说精者,倒有一人,便是御马监的提督刘吉祥,那位可是打小在倭首汪直身边伺候的。据闻,皇爷派往江南的那个魏家子就得了刘吉祥的资助,御马监那里还行了方便,给了一个后军旗营的名号。

    不过此事是在孙暹当掌印前发生的,那魏良臣有贵妃娘娘支持,又投了皇爷脾气,还有金忠、张诚、刘吉祥等人的支持,他孙暹也没必要去寻他的麻烦。

    再说,真论起来,那魏良臣也算他孙暹大老爷的孙辈。名下李进忠不就是他魏良臣的亲叔么。

    自家费了那么大心思把李进忠重新送进东宫,在司礼监中还帮在无锡惹祸的魏良臣说了几句话,为的不就是这份香火情么。

    香火情份,于宫中人而言,可不亚于血亲的。

    尔今那魏良臣得了皇爷看重,任了江南镇守太监,虽是六品,但亦可见宠信之重。他差办的好,官做的越大,却都是他孙暹大老爷的孙辈,如此于孙暹而言,自是乐见其成。

    否则,他早就在皇爷跟着谏言了。

    孙暹说自己不懂,万历也不奇怪,微一点头,道:“沈一贯揭中称海事当联合东南数省之力,分几步走,朕看着倒行。琉球也好,东藩也好,俱在我国朝海疆,来往贸易节点,这等地方,岂能让倭人占了。”

    孙暹只听不说,听皇爷语气,显是赞成四明相公所说的。

    “不过沈一贯说自己年事已高,向朕推荐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事宜,这点朕看不行。朕虽刚委了魏良臣江南镇守一职,可他毕竟年轻,资历不足,照沈一贯所说,东南拓海须集南直、浙江、福建、广东数省水师卫所之力,这合兵船就是数万计,如此力量,岂是魏良臣可以统帅的。”

    “老奴寻思着魏良臣虽年轻,但人却聪明机灵,有四明相公在背后帮衬着,未必就不能主持这东南拓海了。”

    万历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孙暹啊,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犯糊涂了不成,他魏良臣能镇得住么?”

    孙暹轻笑一声,道:“皇爷,老奴不糊涂,相反老奴清醒着呢。”

    “噢?”

    万历上下看了孙暹一眼,道:“还说你不糊涂,你若是清醒的话当知这东南拓海不比大征简单。朕是派魏良臣主持海事,且授他江南镇守,却是只要他把海贸办起来,却不是去拓海什么的。东南数省,骄兵悍将,他能压得住谁?若让他主持这东南拓海,朕还不如权当未见过沈一贯这密揭。”

    孙暹正色道:“皇爷,老奴以为这东南拓海非魏良臣主持不可。”

    见司礼掌印说的这么坚定,万历怔了下,疑惑道:“你口口咬定非魏良臣不可,总要给朕一个理由啊!”

    “没别的理由,老奴就是想着这么大的事,外朝肯定通不过,所以只能走咱内廷的路。那么事成倒罢了,事不成,也有个人担着。”

第八百三十八章 孙子,爷爷待你不错咧

    孙暹说完,操手而立,一身红袍,于殿中十分显眼。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万历若有所思,半响,轻声一笑,道:“怕四明相公也是这么想的。”

    孙暹也笑了起来,尔后直起身子道:“四明相公在朝时,老奴就怕他,如今虽回了乡,但老奴依旧怕他。倒不是怕四明相公别的,就怕相公太过聪明。所以,老奴琢磨着,四明相公他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咧。”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万历品味着这话。

    孙暹躬身道:“皇爷,本朝除成祖时下过西洋,其后于海事屡关屡开。今皇爷虽开海禁,但海事大半不在朝廷掌握之中,故皇爷这才派魏某南下。只这次四明相公突然掺和进来,向皇爷提议东南拓海,那所牵扯的就不是内廷一家了。老奴想着,照四明相公的意思,集东南数省之力拓海,那则必是内外齐心,文武合力,震动朝堂之大事。故,这等大事按理当由名位皆重的重臣主持,然老奴说句不中听的,皇爷真定了重臣主持此事,便是四明相公出山,怕这事都难成。”

    万历听后,不置一言,但脸上神情却是承认孙暹这个老奴说的不假。哪怕他贵为天子,想推动这东南拓海都是万难的。

    “沈一贯不自己出山,也不向皇爷推荐其他大臣,反向皇爷推荐魏某这个内臣来主持,这便是沈相公的智慧所在了。”

    “为何?”

    “皇爷想啊,若是由内廷中人主持东南拓海,且还是一资历浅薄后进之人,外朝必认为是天大笑话,也全然不当是外朝的事,只道是咱们内廷变着花样哄皇爷开心,那样的话,外朝的官员就会抱着看笑话的目的看待东南拓海之事,而不会齐致反对,如此,东南拓海便不会遇到外朝阻力,至少,朝堂上不会太过关注此事。”孙暹说出自己的看法,他相信沈一贯推魏良臣出来也是这个目的。

    万历听的不住点头,示意孙暹接着说。

    “只要东南拓海能办起来,咱们内廷顶这个名是无妨的。成了,是内廷的功劳,不成,是他魏良臣的不是,与皇爷无关。沈相公那边也是无影响,东南士绅也不致对皇爷心生不满。”

    孙暹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可以让魏良臣主持此事,但干的不好,这黑锅就由他背了去。

    万历想着让魏良臣南下去办海事,升他为镇守太监,似乎本就是让他背锅的意思。

    好处,皇帝是要的。

    坏处,皇帝是不能要的。

    办砸了,总要有人出来顶罪吧。

    孙暹续道:“再说以四明相公的眼光推魏良臣主持此事,自有相公想法。东南之地,数省卫所之力,想来也不是魏良臣所能左右调度得了的。有四明相公居幕后运筹帷幄,当误不了差事,毕竟闽浙之地,四明相公说话还是算数的。”

    “沈一贯是能压得住人的。”

    万历闷声说了句,言外之意自是以沈一贯的威望和浙党的影响力,浙江和福建乃至广东的地头蛇们不敢坏东南拓海这件大事。

    万历也很聪明,他预感沈一贯不会无缘无故出面向他上这密揭,东南拓海背后的利益,怕这位四明相公要占一大份。

    不过只要能给他这皇帝弄上一份,万历不介意沈一贯也分一块。因为,总比没有的好吧。

    魏良臣前番上疏暗指浙江海商阻挠开海,更买通官兵冒充倭寇袭杀特区军民,现有沈一贯出面压制,浙江海商多少也要收敛些。

    虽居于深宫,万历对天下事还是了如指掌的。

    沈一贯这人,不就是那闽浙海商的代言人么。

    怎么看都是好事,魏良臣独力开拓海事终不及闽浙地方势力相助的好。单指着魏良臣开海,万历琢磨着就是再顺利,也得三年两载才能见到成船的银子往京师运呢。

    他老人家如今胃口也大了,不再是当年五百两就能哄得他给题字那会了。

    “沈一贯向来不曾使朕失望过。”

    万历动心了,他知道沈一贯这人看事情眼光极准,其以七旬之躯给自己递上密揭,提议东南拓海,那这事就有八成可行性。

    至于魏良臣的能力,万历也不多疑,这小子能够单枪匹马跑建州卫去,害了人家儿子还活蹦乱跳回来,足以说明问题了。至于无锡那件事,虽说自己顶住了叶向高的压力,但这小子自身也硬,空手把吴淞水营的兵权给拿在手中,处于不败之地。若非这么争气,他这皇帝又能护得几时。

    魏良臣送银子给万历,万历固然高兴。但叫他最高兴的事还是皇家海军的成立,“皇家”二字可把那海军给定了性。一想到自己在宫外还有支禁军水师在海上替自个捞银子,万历就特别的舒坦。至于夺权过程中死了一个游击将军,万历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你这老奴说的在理,朕若冒然让外朝主持此事,他们定会说三道四。那帮子御史闲着没事干,不来骂朕才怪。四明相公是个能办大事的,但毕竟年事已高,不能过于操劳。东南拓海又是大事,和海事大业相辅相成,朕也不敢随便交别人去做,就让魏良臣担个虚名应付一下得了。朕不是刚叫他做了江南镇守么,就以这名义去办。若魏良臣实在不堪,朕到时再换人也不迟。”

    万历拍板了,江南镇守中官都给出去了,再放个权让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也没什么。反正设立江南镇守太监的初衷就是为了让魏良臣更好的办好海事,二者本就是一体的。

    孙暹见皇爷把自个话听进去,也是高兴,赶明有机会还得把李进忠叫来说几句,让他知道自个为他侄子做的这些事。待他日那孙子过来拜见自家这爷爷,爷孙也好有许多话说。

    “皇爷,老奴同意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还有一重要原因,却是不能不说与皇爷知晓。”孙暹想到一重要事情,不能不说。

    万历扭头问道:“什么原因?”

第八百三十九章 给官给人就是不给钱

    孙暹略一迟疑,道:“东南钱粮赋税自皇爷登基以来,便年年下滑,此事外朝却以诸多原因推诿,若宫中催问,只说皇爷与民争利,不知体恤百姓。www.uu234.net然据老奴所知,这赋税却是多半落在了那些富户士绅腰包中。”

    “此事朕如何不知,只是叫朕也无可奈何。”

    万历有些愤愤,江南那般繁华,自太祖始就为大明钱粮重地,然开国两百余年,各项商税却从无增加,定额反而年年下降。这一方面固然有并田投献原因在内,但最重要的还是商户士绅瞒报。否则,何以两百年繁华下来,这钱粮赋税却是越来越少呢。

    怪哉,天下第一怪哉!

    只是这事和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有何干系?

    孙暹未及迟疑,连忙道:“皇爷想来不会忘了数年前的苏州民变吧?想那织造太监孙隆一心整顿商税,却遭苏州商户联合驱逐,这些苏州商户乃至士绅骄横无比,目无法纪,公然抗税犯上,以致孙隆至今不敢归苏州……老奴有鉴于此,这才同意魏某主持东南拓海,便是因那魏某敢作敢为。”

    说到这,孙隆顿了一顿,“皇爷,魏良臣虽有纵般不是,但于皇爷,于我内廷,却是极忠的。”

    “你的意思是?”万历似乎明白了孙暹的意思。

    “若宫中再无所作为,东南也好,江南也好,便于宫中无有关系了。”孙暹说完,操手躬身。

    万历面色陡变,眼睛一咪,咬牙道:“老虎不发威,当朕是病猫。就依你的,东南不是瓷器店,朕放手让良臣闯一闯,碰坏了也不是朕的!”

    言毕,即叫孙暹拟旨。

    孙暹复道:“江南镇守中官新立,又担东南拓海之事,老奴以为只魏良臣一人,难免人手不堪,宫中需加派人手才是…”

    这也是应有之意,镇守中官衙门可不比先前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提督海事衙门,不说镇守中官职责权势之重,就说镇守下面还有分守、分备、监枪诸职须太监充任,这些都是要宫中派人去的,总不成让魏良臣一人在那做席面吧。

    万历通情达理,不假思索便准了,命道:“着司礼监选调太监南下,以备镇守衙门。另…”

    万历想了想,竟是吩咐孙暹传旨东厂和锦衣卫,叫这二司各抽百名校尉(番子)南下,以供江南镇守衙门使唤。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给江南镇守衙门经费的事。

    “皇爷圣明!”

    孙暹心中一宽,有陛下这道旨意在,他那干孙良臣在江南可就是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威风有威风了。至于经费的事,皇爷不提他也不好提,就看魏良臣自个能不能把衙门维持起来了。

    身为宫中首、司礼监掌印,孙暹也真是一心想要在东南打开局面,原因便是东南之地,宫中也是眼红啊。

    更重要的是,他这司礼掌印新官上任,必须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九边之事,他不敢冒然插手,但要整顿东南,重新恢复宦官在东南之地的地位名声,却是能做的。毕竟,有南京守备衙门支撑,谅江南那些富户也不敢公然造反。

    哪怕就是让躲在杭州的织造太监孙隆能够重新回到苏州,于他孙暹都是大有面子、大有荣光的事。

    而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还真要看他那干孙魏良臣敢不敢继续在江南“胡作非为”了。

    皇爷既已决定,孙暹也不会嗦,当下就要去司礼监拟旨,发令调拨人手,却见秉笔马堂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爷,奴婢刚从天津赶回,得知皇爷下旨设立江南镇守中官一职,奴婢实是诧异,江南自太祖始便无有镇守中官一职,却不知皇爷为何设立?…奴婢路上寻思着,这江南镇守太监一职,实是设不得啊。”

    马堂是去天津拿钱的,他虽晋了司礼秉笔,但天津和临清的税关仍是在他手上。他这次去天津也拿了不少钱回来,目的就是想拿这笔钱“买通”皇帝,圆他提督东厂的心愿。

    见是马成回来,万历脸色一喜,但听他竟是说江南镇守太监设不得,不由又为之不快,随口问道:“为何设不得?”

    “奴婢听闻那魏某,年少轻狂,目无法纪,草菅人命,贪婪成性,仗着皇爷宠信在江南胡作非为,这种人如何能为江南镇守?陛下真要是决意设立江南镇守,也当择宫中老成持重之人才可,冒然委那魏某如此重任,岂不让外朝说我内廷无人么?”

    马堂对魏良臣的怨气一直未消,哪怕他并未见过这个小太监。可梁子既已结下,他马公公便轻易放不得。尤其是那小子竟然得了江南镇守太监要职,这才多大年纪?要再搁个十年八年,岂不进京晋秉笔了?

    对于魏良臣的指责说辞,万历却是听的多了,早不感冒,况他已经被孙暹的说辞打动了,便挥手道:“你所说的朕都知道,也已经考虑过了,魏良臣虽年少,有些无知胡为,但素来机敏,颇有主意,应能做好镇守。”

    马堂却不依,竟在那请皇爷收回成命,反复说那魏某不堪这般大用。

    孙暹眉头微皱,不快道:“马公公,皇爷金口已开,难道还能收回不成,你就不要多说了。”

    “孙公公难道不知那魏良臣是何许性子?”马堂闷声闷气。

    “年纪小不代表就不能办好差事,宫中历来出过的年轻人还少了么?成化朝的汪直十四岁便掌了御马监,出外监军,也没见他出了什么差错,各项差事办的是妥妥贴贴。这魏良臣还比汪直大上几岁,又是府案首出身,聪明伶俐不在汪直之下,颇得贵妃娘娘和皇爷看重,马公公就不必多说了。”

    孙暹意圣意已决,你马堂遵旨便是,说多了反惹陛下不高兴,枉的惹一身腥。

    马堂自是听出孙暹话中意,原想继续反对此事,抬头却见皇爷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这一下却是不敢再反对了,转而说起天津之行。

    万历精神头子一下上来,将书扔在桌上,详细询问马堂此去天津收取了多少税银。

    孙暹见状,躬身道:“皇爷,老奴告退,这就去监中拟旨交办。”

    万历挥了挥手,这会,皇帝陛下心中正算着账呢。

第八百四十章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本书今日达到两百万字了,甚感欣慰,新的一年继续拼搏!

    另感谢枕边岂能无书0书友的新年百元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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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过年的按说是喜日子,可魏公公这阵精神头就是欠佳,做什么都不开心,吃什么都没胃口。

    倒不是他老人家“瘫痪”了隔壁太仓县的党政机关,惹得应天巡抚衙门和苏州府闹将,大过年的来给他魏公公添堵,导致心里窝火,嘴上起泡。

    腰杆子里别着枪,莫说应天巡抚和苏州府了,就是南都内外守备来,公公都不带慌的。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

    欠佳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今年财政紧张,经济下滑,导致过年给部下们的福利发不出来,而是因为公公家的后院起了火。

    那打小就被公公日夜幻想、吴夫子最疼爱的闺女秀芝姐竟然偷人了!

    知道这事后,当时魏公公就懵了,愣在那里久久,久久…吓的告密的佟佳氏还以为汉人小相公傻了呢。

    “娘们偷人,天理不容,奸夫银妇,咱要把你们浸猪笼,浸猪笼!…”

    回过神来的魏公公又羞又愤,又气又急,想他潘驴邓小闲般的伟男子,秀芝姐不知好生珍惜,反而送他一顶高帽,这世上还有道理可言,还有天理可言吗!

    “我说这臭娘们怎么不肯来的,嘿,还骗咱金陵风光好,要再玩上个把月才归,原是搭上了相好,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魏公公咬牙切齿,把个面前的桌子、椅子又踢又踹的。

    佟佳氏好一阵安抚,总算把他老人家给劝住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自个腿脚也疼。

    冷静下来的魏公公立时唤来小田,命其马上带人去南都把吴秀芝连同那奸夫一块抓回来。

    奸夫倒是好抓,就是公公他干哥哥魏广徽家的养马的小厮,听佟佳氏说,这小厮姓江,名一郎,听着是个好名字,人长的也秀气,因时常陪着吴秀芝出外逛街,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

    “与魏侍郎说,把人交于咱,一切好说,若不交,便莫怪咱家不认他这个本家哥哥。”

    公公高度怀疑他那干哥哥是知道这奸情的,所以得防着这家伙护下人。倘若魏广徽真不肯交人,这干哥哥不认也罢。

    就他叔侄以后的富贵,还怕找不着大学士当儿孙么。

    小田奉命去南都抓人后,公公这颗心就像玻璃碎片似的,整日把自个闷在屋里,哪也不去。

    有时发起狂来,就把佟佳氏拖到床上一阵胡弄,弄完之后就裹着被子坐在那发呆。

    佟佳氏这也是够呛,倒不是身子不能经汉人小相公这般胡顶,说句难听点的,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穴口都喷了三个儿女出来了,汉人小相公莫说拿小头来顶,就是拿大头来顶,佟佳氏依旧笑纳,吟而不语。

    正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佟佳氏头疼麻烦的是如何避孕。

    汉人小相公当的是大明皇帝的内臣,倘若自个肚子大了,汉人小相公还能有命么。

    没法子,只能偷偷的到外面药店买各种方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魏公公也知道这事的风险,所以也尽了力,叫小田去给自己弄了条大青鱼的鱼泡,结果用上后不到三下就掉进去了,还得停下伸手进去弄出来再戴,一来二去,搞的十分索性,一气也就不用了。

    真个就是怀了,也是天意,就算他魏公公为民族融合做贡献吧。

    就这么几天下来,公公这怒气要说没消掉点,那是假的。

    他有过自责和反思。

    事情嘛,说起来其实也怪魏公公自个不好,谁让他忙于公务,一心为国,顾大家舍小家,结果把如花似玉的俏娇娘给耽搁了。

    要知道,秀芝姐可是初尝**的新妇,那种事,头几年可新鲜着咧。这刚尝到味了,人却不在身边,这春心荡漾起来,你说哪个能忍得着。

    要按科学的说法,那妇人每月可都有吐珠呢。这珠一旦吐了,没有男人接着,妇人那心,比蚂蚁挠的还痒着咧。

    世间,哪有那许多贞节烈妇呢。

    存天理,灭人欲,那是带猴玩呢。

    公公这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自个追求开放,总不能要求身边人不开放吧。

    双标要不得。

    所以,公公反思的也很深刻,只是,心里那口气就是泄不得。

    耻辱,太过耻辱!

    也就知道时那奸夫不在跟前,要在,公公铁定一刀送他去极乐。

    倘若偷人的是佟佳氏,公公怕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毕竟他对佟佳氏没有什么感情,这贵满州熟女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工具而矣。

    况这满州熟女儿子都比他老人家大,二者关系,也就是**。只不过这**是稳定长期关系,只接待他魏公公一个罢了。

    可吴秀芝不一样了,那是公公打小幻想的所在,自打有那方面朦胧意识后,公公可就不止一次去偷看人家洗澡。哪怕隔着窗户什么都见不着,可那模糊的身影却总是叫公公情不能自禁,手不能不转。

    这叫什么?

    这叫爱,单纯而又天真的爱。

    如今,公公的爱叫人毁了,公公能不急眼么。

    奸夫和***在南都,一时半会也押不回来,公公也只能干等着,好在,总算恢复了点神情,只模样看着还是有些憔悴。

    部下们都以为公公这是为皇爷的差事给累的。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就担着这么大的重任,搁谁身上,不得日夜操劳?

    这几日,苏州那边再次来人要求放还被抓的太仓县官吏,公公连人都没见,依旧从前的调子,要放人可以,拿钱来就行。不拿钱也行,你们去告咱就是。

    苏州那边除了继续质责几句,也是没办法,谁让朝廷放假了呢。

    就这么八天后,小田等人押着一辆马车匆匆进了公公所在的临时提督海事太监衙门。

    南都那位干哥哥还是明智的,知道自己保不住人。

    马车里当然是***吴秀芝了。

    那奸夫江一郎则是被绑在马上带回来的,一路上可见吃了不少苦头,被押到魏公公面前时,江一郎“扑通”就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魏公公饶命。

    样子,可怜极了,也胆小极了,眼泪鼻涕一把抓的。看样子,这一路的思想负担很重,见到正主之后,彻底崩溃了。

    见是这么个胆小鬼可怜虫给自家戴了帽子,公公不由又是一阵窝火,他看向沉默不语的吴秀芝,本想骂这个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女人为何要这么对他,可话到嘴边还是轻叹一声,悠悠道:“秀芝姐就是为了这种人负我?”

    吴秀芝闻言,缓缓抬起头,却是没有理会魏公公,而是走到那正在磕头如泥的江一郎边上,俯身扶他起来,道:“一郎,你莫求他,也莫说话,有我在,无事的。”

    “啊?…”

    江一郎哪敢起来,一脸惊惧的望着这个被他几句话就哄的自个脱了裤子的女子,但当初他可不知道这女的是太监的姘头,要知道,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勾搭啊。

    魏公公听着这话不对,什么叫有你在就无事?

    怎么,你秀芝姐真吃定老子不成?

    吴秀芝并没有对江一郎的懦弱感到不满,眼神中始终充满爱意,她竟当着魏公公的面对江一郎轻笑一声,然后抬起头一脸平静的看着魏公公,薄唇轻启,丝毫不畏道:“你放我们走,你的事,我烂在肚子里。”

    嗯?

    公公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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