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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今日才知陛下之苦

    迈入殿中时,良臣就在想,自己要说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没有要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因在于,他都不知道郑贵妃为什么要见自己。

    不知道原因,自然就不会有答案。

    所以,良臣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不过,因为过于紧张,他竟然忘了那刘公公对他的吩咐进殿之后要行礼。

    等他清醒过来,准备行礼时,目光又被一个躺在椅子上的微胖中年男人吸引过去。

    能在贵妃娘娘殿中大喇喇的躺在椅子上的男人,是谁,良臣不须思考也知道。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一个帝国的皇帝,竹椅上的万历是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真切的看着他。

    这感觉,是良臣从未有过的。

    如同前世他突然有一天和正国的大佬对面喝茶,谈笑风生般。

    他,一时看的呆了。

    “你这么看朕做什么,朕很好看吗?”

    万历笑了起来,原先以为这肃宁魏良臣定是个不羁风流的小郎君,和那唐伯虎一般的才子,如此,才能理解为何会作出那张白卷。

    不但是万历,就是郑贵妃原先也这么想来着,不是那种风流不羁的才子,又怎么会有这么别出心裁的卷子问世呢。

    可眼前真实的魏良臣,却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看着,还有一股土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和风流不羁沾边的气息,这,叫万历很意外。

    他从竹椅上翻身而起,走向魏良臣,一点也没有计较这少年见了他竟不行礼,反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大胆举动。

    良臣注意到,这位皇帝走路竟然有点瘸。

    他陡的想起,前世看到的发掘明定陵的史料。

    上面清晰记载着,无论是棺内万历右腿蜷曲的痛苦形状,还是尸骨复原后,右腿明显比左腿短的情形,都足以证明这位被后人上了庙号为“神宗”,并将明亡帽子扣在他头上的万历皇帝,实际生前患有严重的足疾,说是瘸子也不为过。

    良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万历一瘸一瘸的向他走来,皇帝的动作很像他前世幼时患上小儿麻痹的伙伴。

    良臣明白了,万历为何多年不上朝,不肯出现在朝臣面前,除了对外朝不满之外,他的身体也决定了他不能和个正常人一样,天天出现在臣子面前。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万历才会背上“怠政”的恶名,对于臣子的指责和谩骂,万历无数次解释过,“腰痛脚软,行立不便”、“足心疼痛、步履艰难”等字眼不止一次出现在和臣子的诏对乃至圣旨上,可这些却不被外朝以及后人理解,他们只认为这位皇帝就是懒。

    或许,一个懒皇帝不作为导致江山社稷败亡,使得“明亡清兴”,正是那些文人们所需要的警示材料吧。

    也是伪清所需要的吧,这样,更能证明伪清入主中原乃顺应天意。

    朱明皇帝无德无能,自己葬送江山,“大清”取而代之,天命如此。

    ……

    万历察觉到这个少年正盯着自己的腿看,他怔了一下,停在了那里。

    郑贵妃见状,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这个小家伙似乎有点不太恭顺。

    带良臣进来的刘成也是心中一突,这小家伙太不知道好歹了,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

    “你盯着朕做什么?”

    万历凝视着魏良臣,心中有些不快起来了。他是有腿疾不假,但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的盯着他的腿看。

    这世上,身有残疾之人,从来不会愿意别人盯着自己的短处。哪怕,皇帝也是如此。

    宫里那么多公公,也没一个愿意别人盯着自己裤裆的。

    看人短处,十成十的忌讳。

    良臣知道万历误会他了,他清楚,接下来的话会决定他的命运,甚至是性命。

    只要有一句说的不对,说的不入万历耳,他魏良臣的小千岁之旅,只怕就要止步于此了。

    于是,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露出戚然神情,沉重道:“今日才知陛下之苦。”

    万历一怔:“什么意思?”

    良臣道:“草民自进学以来,便听师长学官言称陛下怠政,数十年不上朝,今日才知,非陛下怠政,而是情非得已。”

    闻言,万历神色舒缓,郑贵妃也是松了眉头。“情非得已”四个字说到万历心坎里去了,并且这小家伙也很聪明,没有当他的面直说他的腿疾,单这份心思,便要好过许多人。

    只是,小家伙似乎还有话说。

    “不过草民一直以为师长学官所言有误,陛下绝非怠政,而是效文景二帝,无为而治。此,明君所为也!”良臣这句话说的很大声,中气十足,宏亮震耳。

    “明君”这个称呼,自万历不上朝以后,已是二十年不曾听人说过,很是激动。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万历只当对方阿谀奉承自己,但这话却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这就让他很自然的想到童言方是真的道理。

    这,就使他更加的激动。

    “此话怎讲?”万历心情大好,郑贵妃也听着有趣,从那边走了过来。

    “陛下二十年不上朝,国事却依旧运转,上至朝廷,下至地方,一切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无有烽火,藩邦定时来朝,陛下不是明君,又是什么?”良臣很巧妙的在结尾用了一个反问,他不做定语。你万历是不是明君,你自己想嘛。

    万历当然是认为自己是明君的,所以他格外高兴,但是却没有在脸上显露这份高兴,而是摇头道:“你这小家伙懂个什么,他们都说朕爱钱,你说,这世上有爱钱的明君么?”

    “钱,谁人不爱,谁人不喜欢?”

    良臣很惊讶,一脸不解的表情,“草民就很喜欢钱啊。陛下,草民在家中时,都知道没有钱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油盐酱醋,衣食住行,哪个不需要钱?便是上茅房,想使张擦屁股纸,也得拿钱去买…百姓家过日子都是如此,陛下是一国之君,管着这么大的江山,管着那么多的百姓,要是没有钱的话,这日子怎么过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想当官,为什么交白卷?

    擦屁股纸都从良臣嘴里嘣出来了,此时此刻,他,看着十分十分的真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臣的内心,其实也很真诚。

    顺人的心思说话,肯定无往不利,但他并不是一昧的想要拍万历的马屁,以求飞黄腾达。而是事实上,他对万历真的蛮欣赏的。

    至少,万历在时,他的政策再怎么被外朝质疑谩骂,大明安安然然。三大征不仅有效的维护国家统一,更重创了日本,使得此后三百年日本再也不敢西望中国。而在万历期间,商品经济高度发展,人文思想也是百花齐放,说是盛世绝不为过。

    这么一个皇帝,怎么能是昏君呢?

    无疑,除了“怠政”外,万历时期最让人痛心的就是萨尔浒,然而即便是萨尔浒,这场发生在辽东的战役也没能使明朝大伤元气。

    对萨尔浒,良臣前世时看过很多书籍,大多都说明军战略部署失误。不过,他却认为这场战役的部署并没有错。

    将大军分成四路,看着是容易被对手各个击破,然而万历三大征的几次重要战役,明军都是采取多路进攻,合围敌军的战略。攻打建州叛军,更是必须如此,原因很简单,明军是以火器和步军为主,机动力不及以骑兵为主的建州军队。

    如果只以一路大军出击,在辽东广袤大地上,可以说未战先败了。发现了努尔哈赤主力,两军交战,打胜了得不到歼灭性的胜利,无法扩大战果。打败了,则是全局崩溃。

    如果连敌人都发现不了,那这场战场更是注定以失败结局。毕竟,供应十万大军的后勤粮道是极度漫长并且危机四伏的。

    如果明军只以一路进军,良臣敢肯定,努尔哈赤绝不会喊出“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口号,他的对应方针应该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术,从而将明军活活拖垮。

    从战役总体部署上看,多路出击可以有效限制努尔哈赤部的机动力,同时限制建州兵马的活动区域,并迫使其分兵。事实上,努尔哈赤在战役过程当中也是被迫分兵,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明军之败,败在情报和内奸上。更准确的说,是败在了一举一动都在建州人的眼皮子底下。

    得知萨尔浒战败后,已经病重的万历并没有被吓着,而是果断任用因为一棍子打死生员而被罢官的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

    熊廷弼出关之后,迅速振作军队士气,修辽阳、沈阳,构筑坚固防线,努尔哈赤打了几次都无所获,只能灰头土脸回去。萨尔浒战役后后金的优势荡然无存,战争主动权始终控制在明军手中。

    熊廷弼朝中人缘十分不好,大量言官弹劾他,可这些弹劾的奏疏却被万历一律留中不发。由此说明,万历非常清楚辽东的战略态势。

    可惜,当年,他死了。

    如果他没死,历史必然要被改写。

    伪清的康麻子六万大军被蒙古准噶尔全歼,整个大西北糜烂,人人都说他是明君。

    那个无能的“十全老人”打个几万人的大小金川,死伤十数万,依旧被称为明君。

    万历,这个真正的明君,怎么就成了昏君呢!

    纵观万历一生,虽然稍有缺陷,但瑕不掩玉,他当得起明君这一称呼。

    良臣觉得有些讽刺,也许万历被称为昏君而不是明君的原因,可能是他这个皇帝真的太好,太善良,太能容忍臣子们,太给官员们言论自由,这才使得他成了昏君。

    就万历朝的这些科道言官员,如果放在伪清那个所谓盛世,杀头是轻的,灭族才是正常的。

    死人,是不会骂皇帝是昏君的。

    原先,良臣只想安安静静的等二叔发迹,在这十年当中自己也努力一下,助推一下二叔,从没有想过会有万历接触。

    现在,万历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使得他的思想有所改观。

    他的话,可以说是恭维,也可以说是肺腑之言,但绝无谎言,更无欺骗。

    ………

    郑贵妃是平民出身,当然知道擦屁股纸是什么,她笑了起来,小家伙的用词好粗糙。

    万历一时没意识到什么意思,当郑贵妃低声与他说了后,他也笑了起来。

    很轻松的笑,万历也是人,从他出生以来,所有人和他说话都是那么正经,那么刻板,哪怕是郑贵妃能给他与众不同的愉悦和轻松,但终不会如魏良臣一般说的那么白。

    没有钱,日子就会很难过。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真正的道理。

    万历正是因为没有钱,才想去弄钱。如果他有钱,又哪里会落个“与民争利”的骂名出来。

    “陛下,有句话说的好,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那些说陛下爱钱的人,陛下不妨问问他们是否爱钱。要是有人说他不爱钱,那陛下就拿了他的钱好了。”良臣说的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朕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意拿人的钱。”万历哈哈一笑,越看魏良臣,越觉对脾气,“你这小家伙好像也挺爱钱的。”

    “陛下面前,草民不敢欺君,我很喜欢钱,非常喜欢。有贤人说过,闹市之中熙熙攘攘,但来去却只两人,一为名,一为利。但在草民看来,这名利其实就是一人,钱者。”良臣顿了一顿,很肯定的说道:“所以,人活着就是为了钱。陛下也好,草民也好,喜欢钱天经地义,根本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因为那些说陛下喜欢钱的人,他们自己也是喜欢钱的。…陛下,自幼家父便告知草民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有钱,就得当官。”

    郑贵妃笑道:“这是什么道理?”

    “娘娘,书里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弄那黄金屋的啊?”良臣一本正经的说道。

    “歪理。”郑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既然想当官,想要有黄金屋,为什么交张白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山海关军变

    这个问题,才是问题的实质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透过表象看本质,良臣是想当官的,做梦都想当啊。奈何,那破卷子,他真的作不出来。

    但显然,他如果实话实说,贵妃娘娘会失望,皇帝陛下也会失望。

    做人,哪怕对自己失望,也不能让别人失望。

    牺牲小我,成全大家,方是为人之道。

    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便是这个理。

    故而,良臣面不改色,一脸正色道:“娘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草民不想当个贪官,从百姓那里捞钱,所以便交了白卷。”

    一个土里土气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让万历感到好笑。

    他忍住笑意,板着脸道:“真是这样么?…读书可不是为了叫人当贪官的,若照你说的,朕的臣子们岂不是人人都是贪官?”

    “当官的是不是都是贪官,陛下应当比草民清楚。草民唯一清楚的一点便是,那黄金屋可得好多钱才能有。”

    良臣给出模拟两可的说辞,毕竟,不是所有官都是贪官,也不是所有官都是清官。在皇帝面前,他最好不要说的太绝对。

    “朕清楚么?”万历微笑摇头,看了眼郑贵妃,夫妇二人目中都是笑意。

    “你交白卷便交白卷,在上面又乱写什么?”

    郑贵妃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扶住他,然后看着魏良臣,“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这首小词,可是你自己做的?”

    良臣没想到郑贵妃竟然能将他这首小词背的如此流畅,对这个女人不由也是刮目相看。并且,这位贵妃娘娘看着比巴巴和西李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这,可能就是熟透了的味道。

    一个知性,且带着无比高贵气质的皇家熟..女。

    然而,想到这位连孙子都有了,良臣顿时什么都不去想,仅剩对这个女人的好奇。

    毕竟,这位,在史书上的名声不比西李和巴巴差,甚至更加显赫。

    有明一代,两位贵妃最是传奇。

    一位叫万贞儿,一位就是这郑桂儿。

    郑贵妃需要答案,万历也想知道,良臣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

    交白卷可以那般解释,卷子上乱写,又算什么?

    良臣知道这关绕不过去,但这个解释实在叫他头疼,因为涉及到对八股的攻击,这不是他的才学和见识能够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他的见解,只能用皮毛二字形容。

    所以,斟酌一番后,良臣决定用最朴实,也最贴切的话语来解释他乱写的原因。

    “陛下,草民家境分寒,父兄为供我读书,长年累月于田中耕作,家中任事不要我做,只盼我能够读书有成。然而,草民自进学之后,眼看着比我大的,和我一样大的,比我小的学生们,为了挣得功名,皓首穷经,揣磨圣贤的言行和时文的程墨,到了后来,连经书也不读了,只记其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其它一概不管,真正是五谷不分,稻麦不知,韭菜亦能做小麦,动辄之乎者也,书包里掉文…草民一直在想,这等人就是考上了科举,做了官,于百姓,于陛下,有何利处?”

    说到这,良臣顿了一下,一是给自己思考后面说辞的时间,二则是看看万历和郑贵妃有什么反应。

    发现帝妃二人听得入神,心中顿安,于是又道:“我当日在考场之上,便见那前后左右无数学子只在那案桌上,苦思冥想作题,沉浸其中,对外界动静丝毫不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读书人应有态度么?…交卷之时,心中一时不岔,便作了这首小词。”

    听了良臣这番话,万历和郑贵妃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有赞许之意。

    “听你这么说,你对这八股真是深恶痛绝了,以致于功名都不要了。”万历道。

    “草民不知陛下和娘娘是怎么想的,草民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犹甚于咸阳之郊。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草民虽小,可却知四书五经里没有治国之道,也没有施政之策,更没有惠民之举,故草民宁可交白卷,也不愿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良臣又以很坚定的语气补了一句,“草民哪怕就是种田,也能为国家交上一份赋税,为陛下尽一份绵力!”

    “倘若朕的臣子们人人都有这小家伙的见识,朕…”

    万历没有说下去,魏良臣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这几十年的种种经历,已是叫他这个皇帝真正见识也领教了圣贤子弟的本事。

    文书房中堆积如山的奏疏,随便抽一本出来都是充篇大道理,字字乃是经义,然而,通篇看下来,除了教训指责规劝外,浑无实际。

    无论国策还是边事,亦或民生救灾等事,实际主事官员的奏疏还算能点到题,到了科道这边,却是骂这骂那,只骂的有本事的人也做不了事,没本事的人不敢去做。最后,补东补西,治标不治本。

    而在国家最重要的赋税上面,地方官也好,科道京官也好,却清一色的让利于民,集体劝谏皇帝万勿与民争利了。

    可即便万历认同魏良臣所讲,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现状,只有继续看着一届届的官员从科举考场上,用八股文作为敲门砖,堂而皇之的成为他的臣子,然而继续他们先辈未竞的事业,和他这个皇帝战斗到底。

    他们永远是对的,因为他们的背后是圣贤,是大道。

    皇帝永远是错的,因为皇帝只会是自私,是愚蠢的。

    身为皇帝,万历斗不过他们,只能躲在深宫中。

    郑贵妃很喜欢魏良臣,这小家伙长的不起眼,但真是有趣,更难得的是对她的脾气。

    “天亲、地亲,不及娘亲”更让她对良臣大有好感,她笑着道:“你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现在,你告诉陛下和本宫,你都有哪些本事?”

    “陛下,草民的本事…”

    良臣能有什么本事?但是没本事他也要说自己有本事啊,可正当要滔滔不绝说一说自己的本事时,一个穿红袍的老太监却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陛下,山海关军变!”

    ………

    感谢hexid7890大佬的百元打赏,盼诸君能够接龙下去,昊自梦中笑而醒之。

    好吧,我们让小千岁到辽东浪一圈吧,看是不是能让老奴七大恨外再加一大恨。

第一百八十三章 要不,让我去看看?

    山海关发生了军变,很突然,也很严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据传来的消息说,大约数千名驻扎在山海关的明军暗中联络,准备举家投奔女真。被军官劝阻后,辽东矿监高淮命人搜集串连军士名单,准备将他们全部擒获,以绝后患。

    结果,不知为何,事情却走漏了,于是驻军群情激愤,围攻税使衙门。与此同时,驻扎在松山、锦州一带的明军闻讯,也发动兵变进行声援。

    高淮害怕,在随从的掩护下逃到关内,现躲在永平府,只差人将消息递进宫,人却不敢进京。

    万历震怒,比之前得到云南军民暴乱的消息还要震怒,因为,这次乱的是边军,性质十分严重,如果不尽快平定,很有可能会让辽东大乱。

    并且,和云南一样,这次军变的矛头也是对准矿监税使。

    进殿禀讯的金忠很惊慌,郑贵妃更是大惊。

    山海关就在京畿,且是关内关外进出重镇,它若有失,天下都会震动。更重要的是,连松锦的驻军也参加了兵变,这样一来,乱军就有上万人之多,要是有哪个人站出来引领乱军,说不得就是京畿有危了。

    没有人征询魏良臣的意见,因为,这等大事,他能有什么主意。

    盛怒的万历在殿中踱来踱去,最后他问金忠有什么办法。

    金忠迟疑道:“老奴也不知如何决断,要不陛下召叶阁老问问。”

    “召他问,他定要朕罢了高淮,然后裁撤所有的矿监税使。”万历哼了一声。

    “乱军鼓噪,形势危急,倘引起更大动乱,可了不得。”金忠劝道,不管外朝有什么要求,皇爷也得先应了,把兵变平息下去才行。

    “陛下,金公公言之有理,事情若不尽早解决,麻烦更多。”郑贵妃也劝道。

    “这…”

    万历犹疑不决,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山海关的驻军为何要兵变,又为何松锦的驻军也参与其中。

    但不管这背后到底谁人在主事,眼面前也必须马上平息事件。万历思来想去,无有奈何,便要金忠去宣叶向高入宫。

    此时,耳畔却传来一句声音:“要不,让我去看看吧?”

    说话的自然是魏良臣。

    “你?”万历怔在那里,郑贵妃也是诧异。

    “这么大的事,总有个原因,不管陛下如何决断,至少得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草民反正也没事,不如就替陛下去看看。”

    良臣平静的凝视着万历,脸上,似乎写着“勇敢忠贞、赴汤蹈火”八字。

    ……

    良臣不知道,在历史上,有个人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那个人叫孙承宗,现任詹事府谕德。

    这是一个小官,却有着远大的前程,因为这个官的主要职责是给太子讲课。换言之,这是个预备皇帝的老师。将来,称为帝师。

    不过,孙承宗是对他的皇帝学生天启说的这句话。

    事情也发生在辽东,起因是辽东经略王在晋和他手下一个叫袁崇焕的正五品兵备佥事因为如何防守的问题发生了意见冲突。

    所以,天启帝询问了他老师的意见,孙承宗于是说不如他去看看吧。

    现在,良臣是对天启的爷爷说的这句话。

    万历肯定了魏良臣的勇敢,他没有因为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就觉得此子不能成事,很是果断的让金忠马上安排。

    在识人这一点上,万历相信他的眼光。

    这个叫魏良臣的活宝,或许真的有用。

    临走时,郑贵妃忽的说了句:“倘若有危,保全自身归来便是,陛下不会怪你。”

    “娘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良臣微一点头,躬身退下。金忠带着他到了东华门外,然后让他在那里等。皇帝自是不可能让魏良臣一人去山海关,内廷总要安排人手陪他一起去。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金忠领着一人过来。

    此人看着三十左右,也是净身的太监,但是身上并非穿的内监服侍,而是穿的囚服。

    这人可能从金忠那里听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因此看到魏良臣时,只微一点头,别无他话。

    看着,倒是很沉稳,丝毫没有害怕之意。这让良臣很是欣赏,他很怕金忠给他安排的是个胆小怕事的公公,那样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猪队友坑了。

    “李永贞,你随魏良臣去山海关,差事办好办砸,咱家都不怪你,皇爷那里也会为你说话,总叫你脱了牢狱之灾。”

    “金公公放心,永贞自当尽力。”

    李永贞似乎不太爱说话,应了声之后便再也不说话。金忠知道他的秉性,也不为意,只叫良臣和李永贞侯着,他去安排锦衣卫护送人员。

    金忠走后,良臣已是细细打量李永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宿命来形容,王体乾、李永忠这两个二叔将来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来到了他的身边。

    李永贞,原是坤宁宫王皇后近侍,不过因一次见王皇后暴打宫人,看不下去苦劝被王皇后牵怒,关押至今。此人能读《四书》《诗经》、《书经》、《左传》、《韩非子》,是宫中了不得的人材。

    山海关军变,没有人愿意去冒险。金忠于是想到了这个被关了八年的李永贞,因为,李永贞在入坤宁宫之前,一直在兵仗局当差。

    宫里和兵事沾边的只有两个衙门,一是御马监,二是兵杖局。

    金忠希望李永贞的兵事经验能够帮到魏良臣。

    李永贞察觉魏良臣在打量他,但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静静的立在那里,脸上,十分的平静。

    良臣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底,这个李永贞是有本事的人。

    未过多久,金忠带来了锦衣卫的护送人员。这两人竟然也是良臣的熟人,就是之前和王体乾一起送良臣进京的田刚和李维。

    田刚倒没什么,李维则是一脸不情不愿,奈何被金忠点了名,想跑也跑不了。

    金忠给魏良臣安排的是马车,他却没有上去,而是问金忠:“公公可否给我安排一匹座骑?”

    金忠很是诧异:“你会骑马?”

    “会。形势紧张,不容耽搁,必须速去方行。”

    良臣言简意明,骑马去和坐马车去,可是天壤之别。他现在,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勇敢,这样即便他去了山海关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在万历心中都能留下好印象。

    果然,金忠面容一动,当下就叫人去牵了一匹马来。良臣翻身上马,动作很是熟练,金忠见了心中更是大定。

    李永贞显然也是会骑马的,和田刚二人也翻身上马。当下,良臣与金忠告辞,四人骑马直奔东华门外。

    到了外城,良臣忽的打马停住,对那一幅苦瓜脸的李维道:“你要是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廉价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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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若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无形之中充满逼格。

    勇敢、无畏的逼格。

    恰若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魏良臣坐在马上,坦然看着那锦衣小旗李维。从对方被金忠带来到现在,他就注意到这位李小旗脸上始终有忧虑之色,故而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能带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去,那样,会拖他的后腿,甚至,会泄露他的底牌。

    李永贞也停了下来,手勒着马缰,若有所思的看着魏良臣。

    田刚则是默默看着他的同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李维的胆小怕事。

    “我…”

    李维怔在那里,没有想到魏良臣会与他说这么一句话,他犹豫了下,苦笑一声道:“小案首这话说的,我若不去便是抗命,结果比去好不到哪里。”

    李维说的是实情,他再是害怕,也不能不去,否则便是抗命。

    良臣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无须想那么多,我们只是去看看而矣。”有些话良臣也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希望李维自己能明白。

    “小案首放心,我不会误事的。”李维闷声应了。他虽胆小,害怕去兵变的山海关,但现在没有退路,他也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小命乱来。

    “好。”

    良臣点了点头,一拉马缰,扬鞭就是一甩,打马奔出。

    良臣从来不是一个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人,倘若真是九死一生,他万万不会嘴欠说让我去看看的。

    他有底气,有信心,因为,山海关那里,要不了他的命。

    终万历一朝,没听说边军造反的。

    所以只要不是造反,那他自是没有性命之忧。

    原因是,他固然什么都不是,可他身上却有虎皮,因为,他是替皇帝来看看的。

    这,就足矣了。

    ………

    良臣没有直接去山海关,而是决定去永平先找事件的当事人高淮。

    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高淮的底细。

    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小旗也不是吃干饭的,从他们口中,良臣得知这位高公公不但是辽东的矿监税使,还是司礼随堂太监,并且传言他在和天津税使马堂争夺司礼秉笔太监的竞争中胜出,已经是钦定的司礼秉笔太监,不日就能进京。

    然而,现在辽东却闹出了兵变,这位高公公还能不能如愿荣升为司礼秉笔,眼下已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了。

    良臣对田刚和李维提供的信息不是太满意,从刚才殿中万历对高淮的态度,良臣觉得万历对高淮有包庇之意,否则就不会同意让他先来看看,而是速召首辅叶向高了。那样一来,不管高淮在这起事件中处置是否得当,他的矿监职位都得被罢除。

    高淮都从山海关逃到了永平,还吓得不敢进京,万历却依旧想要包庇他,由此可见高淮在万历心目中的份量。

    良臣虽说只是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不代表他就得绕过高淮,甚至将自己看到的实情有一说一了。

    因此,对于高淮,良臣有必要了解的更多。

    免得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他的这个机会给白白糟蹋了。

    在进入永平城前,良臣打马停住,他想到了李永贞。

    他这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对方做了八年牢,对于外界的了解,或许不是那么多。

    让他意外的是,李永贞这个做了八年牢的未来大对高淮竟然了如指掌,准确说,李永贞对内廷人事都了如指掌。

    这八年牢中生活,并没有让李永贞和外界隔绝。想到金忠别的人不叫,单将李永贞从牢中提出,良臣知道,李永贞自有他的关系网存在。

    按李永贞的说法,高淮是个奇人,奇在他不仅仅是娶妻生子后净身入的的宫,在此之前,他是京师崇文门税课的承包人。

    这个经历让良臣吃了一惊,能够承包崇文门税课,显然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够做到的。

    这高淮,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背景?

    李永贞却说的明白,高淮进宫之前并没有什么后台,他能承包崇文门税课,完全是靠的自己能力。

    可以说,高淮是白手起家,他不甘在老家种地,长年混迹京师,凭着自己的脑子和嘴皮子结识了不少人,混出了好人缘。机缘巧合之下,他谋到了承包崇文门税课的美差。

    因为承包崇文门税课的原因,高淮进宫之前就捞了不少银子,而在进宫之后,他很快疏通关系,不但当上了长随,并在一年后成功当上了尚膳监的监丞。

    尚膳监是宫中一个油水十分丰厚的衙门,此监专门负责皇帝及宫中饮食、操办宫中的筵宴。王体乾现在就在尚膳监,只不过他只是监中一个低品太监。

    尚膳监监丞,是正五品的职司,上面还有正四品的太监和从四品的少监。高淮费尽心思,不惜自宫进宫,显然一个监丞是远远不能让他满意的,于是他瞄上了炙手可热的矿监税使。

    万历二十七年,京师一个叫阎大经的千户上疏说辽东地域辽阔,不但盛藏矿产,珍稀土产也多,建议朝廷派出矿监税使往辽东开矿征税。看到奏疏后,万历很高兴,当即批准。于是疏通了大后的高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圣旨,带着原奏官阎大经往辽东开矿征税。

    “那原奏官阎大经一道奏疏,方成全了今日高淮。”

    李永贞没有明说,但良臣从他的语气中猜测,这个阎大经和高淮肯定“内外勾结”,不管是高淮买通了阎大经,还是阎大经疏通了高淮,这两人之前肯定有过联络。也许,这压根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这么说来,高公公还得感谢阎大经了。”

    “也许吧。”

    李永贞话不多,良臣问什么,他回什么。除此之外,他就是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

    也许,是他们买通了皇帝,良臣心道,因为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高淮和阎大经主动请旨开矿,从而飞黄腾达。实质却是万历这个皇帝非常需要钱,一拍即合之下,方成就的好事。

    这也让良臣更加笃定之前的想法,开矿弄钱,再晋升绝对是一条捷径。

    没见高淮通过开矿,不但深得帝心,还混成了司礼随堂太监,要不是山海关军变,铁定的进京为秉笔了么。

    “听李公公一说,高淮还真是个能人,否则,焉有今日。”良臣有感而发。

    李永贞瞥了良臣一眼,想了想,告诉他这么一件事。他道:“高公公二十七年三月为辽东矿监税使,上任不过五天,便给皇爷送了五百两银子。不过这五百两银子,高公公却给皇爷提了个条件。”

    良臣一怔:“给陛下提条件?”

    “嗯。”

    李永贞拿着马鞭,看着永平城方向,淡淡说道:“高公公请皇爷给他在辽东开的税店命名并题字,这个税店就叫福阳店。”

    “这…”

    良臣简直是开了眼,那高淮用五百两银子就让皇帝给他开的店命名题字了?

    厉害啊!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穿越者模式啊!

    不过,五百两银子就将皇帝收买,这可真是古今奇闻,怎么看,皇帝未免也太廉价了。

    良臣惊艳于高淮的手段,不管哪行哪当,御笔命名,那都意味着财源滚滚啊。

    后世多少穿越者不都是这么搞的么,难不成他们都是学的这位高公公?

    不过,反过来想,或许这也是万历的高明之处吧。

    这位皇帝,或许是在千金买马骨,通过这件事鼓励高淮还有那些在外的矿监税使好好干呢。

    所以,到底是高淮廉价收买了皇帝,还是皇帝不费一文的给他们鼓励,难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钱就可以招私兵

    从结果上来看,显然是万历更加棋高一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便题个店名,就能保证辽东源源不断向大内输送财税,还能保证天下矿监税使人人竭力为君上效力,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呢。

    五百两,听起来可笑,人人都以为皇帝是个贪的连五百两小钱都不放过的人。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却说明当今这位皇帝是位不拘小节的天子。

    良臣想到了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万历都不可能让他代替自己去山海关看看。

    一来他无官在身,二来也非内廷中人,说起来,什么身份也不是。这种人,凭什么代天子察访?

    可偏偏,万历准了,若非自己就是当事人,良臣是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的。

    良臣相信,万历此举必有其用意,或许,这便是大智若愚吧。

    一个各方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和当事双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没有圣旨在身、也没有官职在身的小人物,或许才不引人注目吧。从最阴暗面揣测,就算事情办砸了,和皇帝也没有任何关系。

    高淮这家伙,也是物尽其用的典型。他那税使衙门就是原先的山海关镇守府,不过早在嘉靖年间,山海关镇守就被革除了,所以衙门一直空置着,里面都长杂草了。

    高淮到任后,废物利用,就地在镇守府外挂起了他的税使衙门牌子,然后靠着皇帝赐的店名,硬生生将福阳店做成了辽东第一大店。

    听李永贞的描述,这福阳店颇有后世自贸区的概念。

    凡是来往客商将货物交由福阳店代售,或在福阳店购物的,高淮收取的税收只有原本的七成。

    倘若不在福阳店,则按正常关税交纳。如此一来,自是使得客商交易都集中到了福阳店。

    但这么做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原本应该是由辽东收取的赋税,大多流入了内廷。

    这,自然就引得辽东军头不满,毕竟,军头们除了靠吃空饷,驱使士兵替他们种田获取收入外,也靠设在境内的大小关卡谋利。

    客商们都跑福阳店做生意了,大小军头们吃什么喝什么?

    高淮只顾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辽东当然鸡犬不宁,军民怨声载道了。

    世上从无没有来由的利害冲突,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发生军队哗乱。

    良臣不相信山海关的军民会携家带口的去投奔什么女真,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这么干。他更不相信山松山锦州的明军也头脑发热起来响应山海关的明军。

    他只相信,高淮得罪了人,得罪了太多人,所以,他必须要被赶走。

    小事不足以动摇这位自万历二十七年就上任,且深得帝心的辽东矿监,要赶他走,必须是大事,一件足以震惊朝野,令得皇帝都无法再庇护他的大事。

    兵变,显然最合适。

    现在,良臣要知道高淮究竟得罪了谁,这件事的背后,又是否有李成梁的身影。

    知道了这一点,再去山海关,他至少心中能有数,不致两耳抓瞎,什么事都被别人牵着走。

    那样的话,他毛遂自荐得来的机会,就会成为笑话。

    ……

    永平府伪元时称永平路,直隶中书省。

    太祖驱逐蒙鞑,恢复中华后,改永平路为永平府,隶北直隶。

    永平府下辖三县二卫,其中一卫便是山海卫。这次兵变哗变的驻军就来自于山海卫。

    永平府城所在是卢龙,高淮及其逃出来的随从就躲在永平城。

    因为山海关军变,良臣他们到城下的时候,城门都已经紧闭。从城墙上密布的士兵来看,永平城显然已经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这不难理解,永平是山海关至京城的必经之地,若哗变的明军铤而走险攻打京师,那永平就首当其冲。

    永平若失,固然叛军也不可能真打到京城,但京畿这一带,也许就会糜烂了。

    “田大哥,劳你叫城上的人开门。”良臣打马勒住,吩咐田刚去叫门。

    田刚应声下马,走到城下叫门。

    城上的守军已经看到了他们四人。

    永平除是府城所在外,也是永平卫指挥使所在。城上一个百户正在打量走到城下的田刚,发现是锦衣卫的人,忙叫军士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良臣一行进城后,那百户带人迎了过来。田刚和李维向百户出示了各自腰牌,百户验明无误后走到良臣和李永贞面前。

    良臣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问那百户:“辽东矿监高公公何在?我等自京中而来,奉圣谕,要见高公公。”

    因良臣胡须尚未长成,边上李永贞又白净无须,还是锦衣卫护送而来,那百户自是当良臣乃是内廷中人,忙道:“高公公一行现在驿站,中使请随我来。”

    被人当成“中使”,良臣也不解释,只要那百户前头带路。

    田刚和李维也没觉得“中使”一称有什么不妥,因为这小案首确是奉上谕去山海关的。虽说“中使”多指宫中人,但有时,也并非一定是公公。

    李永贞得到的嘱咐只是让他陪魏良臣去山海关,其他的一概不知,这时,自不会出面质疑什么。

    因为军变,永平全城警戒,街上已然看不到行人百姓,来去的只有成队的军士,以及正将各种守城军械往城上输送的壮夫们。

    没过多久,良臣一行就在那百户的引领下来到了永平驿。

    驿前有数十匹正在吃草料的战马,这些马一看就是上等的蒙古精马,不比良臣在积水潭马场看到的那些御马差。

    原以为高淮是从山海关逃难出来,随行肯定不多,但不想,驿站外竟有数十劲装汉子在外保护。

    这些劲装汉子并非穿着军服,而是清一色穿着红黑相间的衣服,看着,既像差役又像兵丁,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人是?”良臣侧脸低声问李永贞,李永贞却摇头不知。

    李维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些是高公公在辽东私募的壮丁。”

    “私募壮丁?”良臣一怔。

    李维告诉良臣,原来高淮为保证各地矿产和税关收入,私自招募了壮丁近千人,精选壮马数百匹,自成一军,外人称为“税兵”。

    税兵人数虽不多,但马精兵良,每次出动排场不小,旌旗蔽野,铙鼓喧云。

    “私募兵丁,朝廷不管?”

    良臣有些难以理解,说高淮招募了一帮打手帮他收税开矿,他能够理解,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私组了一支私军,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帮打手那么简单,而是十足一支军队啊。养一支上千人的精兵,这得多少开支?

    要是人人都能私自养兵,大明朝不早咯屁了。

    李维道:“小案首可知道,前锦州总兵马林曾上书弹劾高淮私自募马,可被李帅诬为不能与同僚协力合作,蔑旨玩法,结果被朝廷革职闲住,永不叙用。”

    马林,这个名字良臣是熟悉的,此人是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四路将领之一,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在尚间崖大战,两子皆战死,最后马林仅以数骑逃回开原。

    这一战,马林是尽力的了。

    辽东能称帅者,除了李成梁,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李维的这个情报让良臣有些错愕,因为照他的说法,显然李成梁和高淮是有关系的,要不然也不会帮高淮弄走马林。但这么一来,又如何解释山海关和松锦军变?

    以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山海关和松锦的乱军怎么可能绕过他直接发难?

    良臣想不明白。

    李永贞却突然道:“朝廷不是不管私募兵丁,而是管不到矿监税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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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咱家参他一本!

    良臣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永贞这话隐含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监私下募兵和文臣武将私下募兵,在皇帝眼里的性质是不同的。

    皇帝可以容忍前者,却万万不会容忍后者。

    毕竟,一个是家奴,一个则是外臣,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高淮私募兵丁的根本在于维护开矿收税,从而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输入大内,所以良臣认为这件事应该是得到了万历的支持,要不然高淮不可能行事这么肆无忌惮,更不可能因李成梁的一道奏疏就让总兵马林革职离任的。

    说一千道一万,谁能给万历弄来钱财,他就支持谁。反之,他便继续“怠政”。

    不过,高淮私募兵丁这件事倒是给了良臣一个启发,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开矿的话,便能同样借保矿收税的名义练一支私兵出来。

    对于练兵这件事,良臣是迫切需要的。于公,十年后的萨尔浒;于私,万一天启还是那么倒霉催的早逝,那么老魏家必然要和崇祯干一票。

    为了二叔、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小千岁不被崇祯弄死,良臣手里就必须有一支唯他马首是瞻的军队。

    枪杆子出政权,这话放哪朝哪代都是真理。

    为了确认私募兵丁这个可能,良臣便想问问李永贞,是不是各地的矿监税使甚至那些镇守太监私下都可以募兵。

    这时,驿站里却走出一个男人,用很是尖利的嗓音喝止他们道:“站住,你们什么人?”嗓音听着太过尖利剌耳。

    领良臣他们过来的那个百户立时上前和那男人低语几句,后者听后顿时很惊讶的看向良臣以及他身边的王体乾。

    这男人也是个太监,名叫孔贞,是随高淮一起来辽东的两个内监之一,另一人叫张虎。

    二人都是高淮的亲信,未随高淮前,在宫里都是默默无名的小火者,现在已然是辽东的大人物了。

    孔贞管着税使衙门和福阳店的生意,张虎则管着税兵和几个矿,二人不但油水捞了不少,也各自都在内廷担了职司。

    这也是命好,他二人抱上了高淮的大腿,才有今日。不然,只怕现在仍在宫里做个小火者。

    看良臣时,孔贞倒没怎样,待目光落在王体乾身上时,他却是吃了一惊,近乎是小跑奔了过来。

    “王公公,你几时出来的?”孔贞很惊讶的问道。

    孔贞认得王体乾,因为王体乾早些年在宫中很有名,毕竟如他一般能够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博览全书的太监,宫中并不多。

    王体乾在兵杖局时,孔贞是在相邻的针工局做火者,两人相识那会,王体乾已经是长随,后来被调入坤宁宫作皇后娘娘的内侍。当时,包括孔贞在内的很多小火者都很羡慕呢。

    但没想到,王体乾后来却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叫关押了起来,孔贞自己也走了高淮的门路,被他带到辽东开矿。算起来,两人已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可是皇爷让你来的?”

    孔贞以为王体乾就是奉旨来的中使,他只将魏良臣当成是随王体乾一起来的小火者。毕竟,魏良臣看着实在是太过年轻。山海关军变这等大事,皇爷不可能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来。

    王体乾却摇了摇头,告诉孔贞,这次的中使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边上的少年。

    “你是?”

    孔贞很是意外,虽然随高公公来辽东后,他很少回京,但不意味着他对内廷的红人们不了解。可在脑中搜索半天,也没想起皇爷身边有这么一个少年存在。

    见状,王体乾低声告诉孔贞,魏良臣并非内廷中人,但具体是什么人,他也说不清,只是含糊几句,但隐约点到了贵妃娘娘那边。

    孔贞听了,心中顿时有数,看良臣的目光跟先前也是判若两人了,态度十分的恭敬。

    良臣急于见到高淮,然后赶去山海关,无意在永平这里浪费时间,便问孔贞:“高公公在里面?”

    “在的。”孔贞点头道。

    良臣一挥手:“带我去见高公公。”

    “请随我来。”

    孔贞不敢怠慢魏良臣,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身份,但既然是皇爷派来的人,且和贵妃娘娘有点关系,他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这次山海关闹出了兵变哗乱,逃到永平来后,孔贞其实很担心高淮是不是因此被皇爷治罪。

    他跟高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高淮倒了,他孔贞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能保住命已经是最好的下场,想要保住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一天,孔贞可真是愁坏了,他劝过高淮不要留在永平,应当马上进京面见皇爷,如此还能挽回。但高淮却不敢进京,躲在永平驿里惶惶不可终日。

    高淮如此,孔贞等人更是惊恐,现在宫里来了人,事件可以说已非高淮能左右。

    故而,孔贞更是不敢得罪看着十分年轻的魏良臣,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通过王体乾搭上这位新晋贵人的线,若高公公真的不能自保,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田刚和李维没有跟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孔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一个眼神过去,自有人前来招呼田刚和李维。

    良臣和王体乾进驿站后,就发现驿站内还有十多个劲装汉子,这些汉子看起来比外面的还要精壮,看人的眼神也十分的警惕,想来是高淮的贴身护卫,甚至有可能是蓄养的死士。

    “高公公就在里面,容我进去通禀一声!”孔贞说着就要进屋通传,却听里面传来碗碎的声音,然后有声音传出来。

    “前屯卫的那些丘八带甲喧哗就罢了,咱家不去跟他们计较,王邦才和李获阳这两王八蛋还敢对咱家喊打喊杀!…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咱家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倒要看看,皇爷是信他们的,还是信我的!”

    “去,去跟王象乾那老不死的说,哗变的丘八要杀钦差税使,抢夺御用钱粮,他蓟辽总督不公事公办,咱家就到皇爷那参他一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关?

    屋内的高淮显是正在与人怒骂什么,除他声音外别无人声,想来屋内其他人这会都被高公公给吓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孔贞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进了屋。

    “王邦才和李获阳是谁?”良臣问李永贞。

    李永贞摇头不知,良臣也不见怪。

    李永贞毕竟是宫里人,对边军这一块了解的未必就多。听高淮口气,那王邦才和李获阳对他喊打喊杀,想来多半是这次参与兵变的将领。李永贞对此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蓟辽总督王象乾这人,良臣是知道的。此人曾代李化龙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军务,可以说,播州之役最终是在王象乾手中平定的。并且,也正是因为王象乾的力主,播州之地才开始改土归流,彻底成为明朝版图一部分,而不是之前的土司独立小王国。

    蓟辽总督,是眼下明朝设立的最高地方督抚官职,全称为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可以说,整个北直隶和辽东都归蓟辽总督管辖,辽东那位李帅明面上也不过是蓟辽总督下辖的一镇总兵。

    这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在高淮嘴里,总督大人却成了老不死的。仅从这句话来看,蓟辽总督和辽东矿监之间,必然是早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否则,高淮焉能如此谩骂王象乾。

    这件事,看起来越来越复杂了,单是一个李成梁是否牵涉在内就够良臣头疼的,现在又冒出一位总督大人来,这趟“看看”的差事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不过,相对于王象乾,良臣对他的前任蓟辽总督蹇达却更了解。这位前任的名声比现任更大,原因在于蹇达全程参与了万历三大征宁夏戡乱之役、抗倭援朝之役、播州平叛之役。著名的民族英雄,抗倭、抗蒙名将戚继光,正是蹇达麾下的得力干将。

    三大征后,蹇达主持辽东防备,使建州损失惨重,所以他还有一个史无前例的“殊荣”,便是被伪清政权从史书中公然删除的第一个明朝官员。其奏疏和诗文都被伪清列为**,全部予以销毁。伪清编写《明史》时,蹇达也被伪帝乾隆亲笔从《列传》中剔除。

    换言之,蹇达享受了伪清政权的全方位套餐服务,他的一生都被伪清公然删除,在任何官方史料中都没有办法再看到他的身影。

    此举,导致蹇达子孙不得不分为9支远出逃难,默默祭祀祖上这位曾威震八方、又名不见青史的儒帅文臣。直到若干年后武昌一声枪响,这位民族英雄的身影才重新从地下浮出。

    ………

    中使到来的消息显然让高淮很重视,孔贞进去没多久,高淮就亲自出屋相迎。

    有一点让良臣颇是意外,他以为这位高公公在辽东捞得油肥肚滚,定是养成一个胖子形象,至不济也是一个富家翁的形象,动不动就皮笑肉不笑,笑起来也是无比阴森,如此才符合大形象。

    不想,高淮很瘦,乍一看,就跟个老农似的。

    中等的个头,瘦削的身材,额头有皱纹,鬓角有白发,走路急风带火,这么一个人物形象摆在良臣面前,让他怎么也没法将高淮和大联系起来。

    “高公公!”

    李永贞知道高淮在皇爷那里很得信重,在宫里地位也很高,所以弯腰行礼。

    良臣没有行礼,他没有身份不假,但他现在是替皇帝来看看,属于中使,可没有向当事人行礼的道理。

    孔贞说了,陛下派来的人是个少年,但是高淮还是被魏良臣的年轻触动了一下。怔了几个呼吸后,尽管不情愿,但他还是向魏良臣略一作礼,然后沉声问道:“敢问使者,陛下可有旨意来?”

    “陛下没有旨意。”良臣道。

    高淮眉头一皱,又问:“可调兵?”

    良臣仍是摇头:“陛下亦未调兵。”

    高淮再次愣住,一没旨意,二不曾调兵,陛下派人来做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中使可是带咱家回宫的?”

    “陛下没有这么吩咐过。”良臣如实相告。

    屋内有几人走了出来,均是紧张的看着他们。从这些人的服饰来看,多半是高淮的私臣,或是在辽东的帮手。

    “陛下对高淮可有话说?”高淮心里很紧张,山海关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饶是他胆子够大,这会也不免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实在是这一次军变将士实在是太多,不止山海关,连松锦那里都参加了,事态之大,已然非高淮可以承担。饶是他胆子再大,现在都是异常惊恐的。

    说起来,高淮胆子真的蛮大的。六年前,也就是万历三十一年,有御史奏称高淮在辽东蓄养死士、时时操练,凌轹职官、劫掠军民,甚至狂叫将“射柳禁中,走马殿上”。

    闻讯之后,高淮怒不可遏,竟率税兵三百余人,打起飞虎旗,偷偷潜进京师广渠门外,声言要到皇宫谒见皇帝。

    此举震动朝野,科道劾称:“高淮搜刮士民,攫取了数十万金,招纳亡命之徒和投降过来的人,居心何在?”

    吏部尚书李戴、刑部尚书萧大亨等重臣也都弹劾高淮擅自离开驻地,挟兵偷偷住到京师,这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但所有这些奏疏,万历都不作复。

    辽东巡抚赵楫弹劾高淮罪恶万端,而且无故打死了指挥张汝立,亦不作复。

    高淮因此上疏,自称镇守协同关务,兵部上奏指出他这是狂妄胡说,万历庇护高淮,竟对外朝撒谎,说他确实任命了高淮。

    于是,这么桩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此事过后,高淮胆子也越发大起来,将税兵从三百人扩到千余人,自成一军。

    只是,这一次军变可比上次科道弹劾严重多了,严重到高淮自己都只敢躲在永平,而不敢如上次一样进京扬言找皇帝伸冤了。

    他很怕宫里来人是奉皇帝旨意押自己回去的,可对方却没有旨意,陛下那里对他也没有话说,这让高淮很是困惑。

    “那使者前来永平是?”

    高淮必须弄清楚这个少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至于这少年究竟什么身份,和皇帝以及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却不是他关心的。因为,这些和他无关。

    “看看。”

    良臣很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很是平静的看着高淮。李永贞负手站在他的边上,亦是一脸平静。

    高淮自诩聪明绝顶一人,事实也是极度聪明一人,否则也不会从一农家子弟摇身一变为当朝大,在辽东威风赫赫了。

    但他真的看不出眼前这少年藏着什么心思,仅从对方神情来看,十分十分的单纯,如同一涉世未深少年般。

    陛下派这么一个人来,到底是何意?

    越是猜不透的事,就越是让人惊慌,高淮定了定心神,对魏良臣道:“请使者回禀陛下,山海关参政王邦才和前屯卫参将李获阳欲夺陛下钱粮,事泄,咱家派人抓他们,他二人为脱身,竟然鼓动乱兵带甲哗变,欲投女真。请陛下速调兵予以镇压,绝不使乱兵阴谋得逞!”

    “高公公所说,我记下了,自当如实回禀陛下。”良臣点了点头。

    这回不但是高淮愣了下,李永贞也有些发愣,陛下让他过来看看,可不是高淮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良臣看了眼发怔的高淮,说道:“高公公这里若无它事,我便去山海关了。”

    “去山海关做什么,那里已被乱兵占据。”高淮愕然,他好不容易从山海关那里跑出来,要不然被那帮丘八捉住,弄不好真能把他煮了。现在想起当时乱起时,他这心都跳的厉害。可这少年竟然还要去山海关,他这是不怕死还是真不知道那里的危险?

    “去看看。”

    良臣好像染上了李永贞的性格,话不多说,说也就捡重点。几个字能说明白的,他绝不多吐一个字。

    “若使者真要去,不若叫永平卫派兵护送。”

    高淮还算厚道,不管这少年是为什么而来,总是皇爷派来的,就这么孤身去山海关实在太危险,于是便想让永平卫派兵护送。

    “不必了,我现在就出发。”

    良臣没有同意高淮的建议,因为那样的话,对他才是真的危险。现在山海关驻军正乱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

    他就这么孤身前去,反而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哗变军士不可能真是为了造反。

    高淮无法阻止负有圣命的魏良臣如何做,只得将他送出驿站。

    从驿站出来后,良臣果然没有往永平卫指挥使司那里去,而是直接带人出城去了山海关。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关?”半道歇马时,李永贞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

    田刚和李维也有些不安的盯着魏良臣,李维胆小怕死自是不用说,田刚固然胆大,但就这么孤身前往乱军之中,说心里不慌也是不可能的。

    “嗯。”

    良臣只顾从马鞍里抓出豆饼塞到马嘴,不理会三人的紧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是天子派来的,开门!

    歇马所在为抚宁卫境内一堡,不知名,此地向东百里便是大海,向西百里则是长城,有一关口名喜峰口,距山海关则只数十里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关变,官道上已是见不到来往客商,便是百姓行人也少。喂完豆料后,良臣拍了拍手,走到不远处一小河边洗了手,顺便抹了把脸。

    此时天近黄昏,夜黑之前,关城可望。

    田刚将战马也牵了过来,正在饮水,李维和李永贞则坐在官道上。他们出来的急,身上未带干粮,原是想在道中买些吃的,但一路过来,良臣走的急,不愿停留,所以到现在,四人个个都空着肚子。

    战马饮完水后,不能马上就上路,那样易伤马,要等一会。

    所以良臣回到官道,田刚将马捆在树上,走了过来,肚子恰好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饿了?”良臣笑了笑,对三人道:“等到了山海关再吃饭。”

    闻言,田刚和李维面面相觑,不知这小案首哪来的底气。山海关现在可是乱军占着,那帮人不把你小案首捆了从城上扔下来就算不错了,还能给你饭吃?

    李永贞倒是有些佩服魏良臣的胆小,区区一个少年,能有这份胆量,实是难得。至少,大内不少人,包括永平的高淮,都是比不上这少年的。

    只是胆量归胆量,现实归现实,你小案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这般自信吧。此去山海关,可是万分凶险的。

    高淮说的明白,军士带甲哗变,又有将领参与其事,这种乱事,从前不是没有过。尤其是边军,那些丘八打仗打惯,杀人杀惯,当兵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份活计,干活就要拿饷,要是没有饷银就要闹。

    一般百姓闹事,无非是堵住衙门口叫喊几句,胆大的往里冲。当兵的闹事,那可是真要杀人的,要是不能迅速平息,那死的人就会更多。因为,当兵的手里有刀剑!

    这次军变,更是牵涉到上万驻军,而且矛头对准的是辽东矿监高淮,比闹饷还要激烈。

    高淮的背后又是谁?乱军却丝毫不顾及,魏良臣就这般往关城去,想想都叫人害怕。

    李永贞深吸了口气,他绝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但正如那锦衣小旗无有选择一般,他也没有退路。

    他不可能再想着回宫里继续做他的牢,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陪这小案首来冒次险。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有这少年般乐观。

    他想的很多,想到进关之后如何面对那些乱军,乱军抓他们又当如何,要是杀他们又要如何。

    总之,这一路上,他看着平静,但是内心却乱的很。

    “你们莫要这样看我,我说有饭吃就有饭吃。”良臣轻声一笑,三人的样子给他的感觉就如舍命陪君子般。

    问题是,他魏良臣可不是君子,也不是蠢货,他对自己小命可看重的很。

    山海关军变,在他们眼里是凶兆,在他眼里,却是机会。

    一个他从前不敢想,现在却不能放弃的机会。

    都说富贵险中求,这话,可不是虚的。

    远处有蹄声过来,田刚和李维警惕的按刀站起,发现来的是几匹明军探马。

    这些探马可能是周围卫所派来打探山海关动向,也有可能是京师派来的,见着路边的良臣他们,探马们不曾停留,径直奔北边去了。

    “我们也走吧。”

    良臣翻身上马,有赖身体前主人,他的马术可不弱于那些探马。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小旗都比不上他。

    这也算是一门长技了,是魏良臣在这个世上最引以为豪的本事。

    真正的本事。

    越靠近关城,探马越多,一拨又一拨,分属不同的地方。

    李永贞说关变的消息肯定已经传播四面八方,京师那边固然震动,蓟辽这边,也肯定行动起来。若是处理不好,接下来定然是兵部调兵镇压。那样一来,死伤难免。毕竟,屯驻山海关以及松锦的明军可不是光棍汉,而是都有家眷的。

    良臣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一个迹象,那就是关城这边只有其它地方的探马打探,却不见山海关那里有探马过来拦截。

    这个发现,让良臣心里更有底气。

    如果山海关驻军真是要造反,他们不可能让其它卫所的探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靠近,侦察。

    这让良臣至少坚定两点,一是驻军不是真的要反,二是,关内肯定乱着,至少,主事的现在心中也没底了。

    有两拨探马穿的也是锦衣卫的飞鱼服,田刚他们却不认识,估着是卫指挥那里派来的,也有可能是东厂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司的衙门并不在京师,而在天津。指挥使骆思恭现在肯定也知道了山海关兵变的事,而东厂的精锐人手其实还是从锦衣卫抽调的那拨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东厂和锦衣卫不可能不派人过来的。

    各拨探马相互之间并不联络招呼,查探之后便匆匆打马而回,气氛显得无比压抑和急促。

    这使得李永贞他们三人也隐隐有些不安。

    良臣却始终淡定,终于,天黑之前,他们抵达山海关。

    首当眼帘的自然是由那成化八年进士,山海关人萧显所题的“天下第一关”巨匾。几个大字写得极是苍劲有力,令人提气。

    山海关是倚山倚海而筑,西有角山长城,东有老龙头入海。又有敌台、战台5座,关隘一座,临闾楼、牧营楼、威远堂等数座箭楼,配以山岭地势,易守难攻。

    前世,良臣没有到山海关旅游过,这次是他第一次见识这座天下第一关。见关门险峻如此,不由感慨,难怪直至明亡,山海关都不曾易手。

    下意识的又想到了伪清,那洪太宁愿走蒙古绕路入关,也不愿经山海关入内,显然是知道自己那点家当,经不起强攻山海关的消耗。

    见魏良臣凝视山海关,李永贞勒马往前几步,道:“自古尽道关城险,天险要隘在角山。山海关占尽地利,扼守南北交通,不敢真说是天下第一关,但北虏要想破关而入,却如登蜀道般艰难。”

    良臣嗯了一声,李永贞说的北虏乃指蒙古人,他却知,大明真正的敌人已然是建奴了。

    “自古没有不可破的坚城,地利固然重要,可缺了天时人合,这再坚固的城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有破败一日。”良臣有感而发,“照我看,雄关再多,朝廷乱了,都是无用,挡不住虏寇。关门不雄,只要朝廷不乱,虏寇再多,也是破不了关门。”

    说完,良臣腰身一挺,勒疆打马往关门下而去。

    李永贞一愣,不假思索,也拍马跟上。

    田刚也没有犹豫跟了上去,李维在那煎熬万分,终是叹了口气,扬鞭纵马。

    关城上,静悄悄,远看没有人影。

    可到了城下,城上突然冒出无数箭手和铳手。

    “嗖嗖”声中,十数枝利箭笔直扎入良臣身前泥土中。箭羽上的翎毛随着箭身晃动着。

    “再敢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城上有人喝喊,充满杀气。

    李永贞和田刚他们吓的都勒马停住,不敢再朝前。城上无数箭头指着他们,还有那黑洞洞的火铳,要是再往前一步,说不得就是万箭齐发,万铳齐鸣了。

    他们知道山海关的凶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危险真的降临在他们面前时,那心,跳的都能蹦出来。

    然而,魏良臣却不曾停住,而是继续纵马向前,边走边扬声叫道:“我是天子派来的,开门!”

    ……..

    文中所写人物,事件都为正史,结合正史来写小千岁的故事,真是棘手,头疼,不敢天马行空,不敢信口胡言,严重影响更新。真是很羡慕那些不动大脑,不需多少史料的爽文。

    不过写了近十年晚明故事,骨头渐渐发现,自己快成了明史专家了,嗯,草根的,汉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关门惊变,满朝文武无敢其往,公其时少年,志在于正朝廷,毅然赴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譬诸青天白昼,横目四足,皆仰其清明,而秋霜夏日,善人君子,亦惮其凛烈。张煌言《辽事全集》。

    …….

    魏良臣此举令得李永贞、田刚、李维三人惊呆,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城上守军也是惊住,数百箭手、铳手愕然看着城下缓缓驶近少年,不知手中利器当发不当发。

    十数军官也是不知如何处置,内中一参将狐疑不定,半响,方与亲信低语数声。

    一骑一少年,就在万众瞩目中,在生死一线中,勒马立在了城门前。

    李维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田刚张着嘴巴,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握着刀柄,僵硬的都快控制不住座骑。

    李永贞数次闭目,唯恐见到那少年被乱箭射死惨状,心中惶惶然,从前绝未有过。

    关门上,一持铳军士因为过于紧张,险些将火绳子给点着。边上一老卒眼明手快,一把夺了他的火折子,低语怒道:“伤了天使,事情便无法挽回,你是要让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高淮也是钦差,能杀他,为何不能杀这劳什子天使…这帮阉人,一路货色,都杀了才好。”边上另一军士愤愤不平道。

    “这个与那个不同,你们把家伙什看紧了,莫要乱来。”老卒瞪了那愤愤不平的军士一眼,下意识的朝关下看去,发现那自称天使的少年于关下很是坦然无惧,不由佩服宫中有这等人物。

    “六爷,李将军派人下去了。”有军士低声道。

    “这就好,这就好。”

    老卒心中一松,闹饷哗变,法不责众,事后追究起来,也是领头人的罪过。可这真要聚众造反,那关门上下可就是进了火坑了。还好李将军他们知道轻重,没有乱来。

    现在就看李将军和这少年天使怎么谈了,事情如何个收场。再这样耗下去,大家伙的小命可真就悬乎了。

    时间仿佛停滞一般,一呼一吸都显的那么缓慢,李永贞不知道关门是否因此而开。

    他想到万一这个少年被乱军杀害,他的性命必然随之不保。天大地大,皇爷暴怒之下,又哪里会有他李永贞的容身之地。

    这小案首,也真是太胆大了,何必亲身犯险,叫人前去叫关也好啊。李永贞真是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拦住魏良臣,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少年拉着他一起在鬼门关前徘徊了。

    过于揪心之下,他闭上了眼睛,但两耳却竖的老高。

    “门…开了。”

    李维喃喃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田刚一震,一直僵硬的身子如有一股新鲜血液流入,颤了一下。

    门开了?

    李永贞陡的睁目,视线中,山海关门伴随着“吱吱”的声音缓缓打开。

    “呼!”

    关门打开那刻,良臣吐出了一口长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看来,自己不是君子,这关门也不是危墙。

    这些个访户,闹的大了,但闹的再大,他们总有诉求。有诉求,就必然要开关放自己进去。因为,他是上面来的。

    如何对付这些个带刀访户,良臣很有经验,因为前世,他也是其中一员,不过没有带刀而矣…闯过布政使司,闹过按察使司,县衙府衙更是常客,但不管面对哪个衙门,面对哪个人,最终,事情还是要坐下来谈的。

    有问题,就解决。怕的是没有人来解决。

    良臣笃定,山海关的这帮乱军,对自己的到来,应当是求之不得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杀自己,相反,还会将自己当成是救命稻草。

    种种事实清楚的表明,山海关乱军直到现在除了喊出什么投奔女真,要杀高淮的口号外,并没有其他政治口号。并且,他们自哗变驱逐高淮之后,一直呆在山海关没有动,更加说明他们压根没有造反的念头。

    他们,现在只是不知道如何收场。而良臣要做的,就是清楚这些带刀访户的诉求是什么。

    知道原因,对症下药就是。

    良臣很满意自己的举动,重生以来第一次以这种大无畏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前,将来,或许也能载入史册。

    这形象,很加分的,比虎躯一震还要加分。王霸之气还是不要了,那个,容易掉脑袋。

    或许,小千岁我的装逼之旅在这一刻,提前开启了。

    良臣静静立在马上,看着关门缓缓打开,看着一队士兵从关门中涌出,将他围在当中。看着十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个参将模样的将领来到自己面前。

    他没有下马,就在马上,看着这一幕。

    也没有人叫他下马,那些持刀持矛的士兵虽然围着他,可没有一个敢喝斥魏良臣这个“天使”从马上滚下来的。

    被部下簇拥过来的参将是个中年男子,看着很是精壮,良臣怀疑他就是高淮口中的王邦才或李获阳。不管是二人中的哪一个,此人定是这次关变的主事者之一。

    “你是何人?”良臣抬了抬马鞭,不是太高,也不是太低。太高,易给人盛气凌人之感,不好。太低,则会降低自己的逼格。

    那参将打量着马上的魏良臣,四周军士手中的火把将城门前映得如明昼。

    陛下怎的派来这么一个小太监?

    参将心中困惑,但还是下意识的弯了弯身子,拱手道:“末将前屯卫参将李获阳!”

    前屯卫?

    良臣微怔,前屯卫和山海卫是两个不同的卫所,都属于辽东都司管辖。但前屯卫是属广宁的,这李获阳怎么会在山海关领导哗变?

    心中疑惑,良臣却不动声色,道:“山海关现在还是大明的么?”

    李获阳一愣,道:“回公公话,关门当然属大明。”

    见对方误会自己是宫里的人,良臣没有解释,而是点了点头,道:“既属大明,那我们就进去说吧。”

    说话时,李永贞三人打马奔了过来,有军官带人上前拦阻。李获阳见三人一个是太监,两个是锦衣卫,知道是眼前这少年太监的随员,便挥手让人放他们过来。

    良臣朝走到身边的李永贞微一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李获阳,随口道:“陛下让我看看关门发生何事,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李将军便让各军各回本职,开放关禁。”顿了顿,又说了句:“如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第一百九十章 抢你们钱,抢你们的粮

    刚刚硬着头皮和田刚过来的李维听了魏良臣那后半截话,吓得险些从马上栽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从者,格杀勿论?

    李永贞也是心中一突,这关门可是乱军,下这等命令,岂不要逼反他们。

    这小案首,糊涂!

    关门既开,说明乱军心虚,对天使到来十分看重,此刻明智之举乃是抚军,以天子名义安抚诸军,如此才能稳定。而不是即命开放关禁,各军自回,更不能以强硬口吻颁下严令,此举对于心中无底的乱军而言,定然难以接受。

    毕竟,他们不知朝廷到底如何看待他们这次事变,又会如何处置他们。倘若有心之人借军士猜疑之际,再次鼓动,势必乱事再起。

    李永贞心中叫苦,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上前劝谏。

    果然,听了魏良臣所说,四周军士顿时嗡声一片,李获阳身后一众军官也是人人色变,几人相互接耳,低声说着什么。

    不少军士看向马上魏良臣的目光,已有愤慨和怨恨之意。

    李获阳也是色变,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紧紧盯着魏良臣,神情颇是犹豫。

    魏良臣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他当然不会一昧强硬,只见他又挥了挥手,对李获阳与那一众军官道:“关禁开后,李将军及此中主事官员可来见我,陛下想知道你们为何哗乱生事。若有不得已理由,我自会代禀陛下,届时陛下会为你们做主。但若无缘由,尔等就需自缚以待陛下惩处了。”

    良臣说的很直白,没有半点虚的,更没有兜什么圈子,他要确保李获阳等人清楚他的来意。

    “这…”

    李获阳眉头紧皱,四周部下也都迟疑。此时,一人悄然而至,对李获阳低语几句,后者听后,点了点头,拱手对魏良臣道:“既然天使发话,末将等遵令便是。”

    说完,即吩咐传令兵谕各处,叫将士自回营中,不得再于城头聚集。

    城上此时已聚两千余军士,闻上头发话各回军营,竟是一哄而散,皆都归了。

    这一方面让魏良臣震惊于李获阳等主事将领在军士心目中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暗叹,山海卫驻军乃辽军精锐,朝廷御虏奴重兵,每年拨饷无数,今看来,却俨然如将领私兵一般。

    说乱便乱,说归便归,对将领而言是好事,可对朝廷而言,就不是好事。

    良臣不能不多想,似乎,这种状态下去,军头和家丁的产生,就很难避免了。

    见乱军主事者竟然答应了魏良臣所说,李永贞三人提起的心再次落地,忐忑不安的跟随魏良臣进入关内。

    李获阳等人将魏良臣迎至靖边楼,良臣到时,楼内早有数十军官等侯,其中着文官服饰者也有数人。为首一人穿绯色官服,胸前绣鹤,乃从三品山海关参政王邦才。

    参政为各省布政使下设副官,分守各道,并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抚名等事。

    山海关为军事重镇,本不应设民官,但因山海关同时又是重要商道,关前关后居住不少百姓,故蓟辽总督特在此设参政,统管民事。

    从职权上归属,王邦才是直接向蓟辽总督衙门负责的,而李获阳这个前屯卫参将则是向辽东都司负责。

    蓟辽总督是王象乾,辽东都指挥使则是加太傅衔的李成梁。

    高淮曾说过,王邦才和李获阳便是此次关变主谋,并且扬言率兵食他的肉。

    现在,这二人双双出现,自是验证了高淮所言,并且让良臣更加确定此次关变有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李大帅的影子在内。

    甚至,这件事很可能就是这两位督、帅合力搞起来的。

    如果后面没有强有力的人发令指挥,单靠一个从三品的参政和一个正三品的参将,不可能使得驻军皆反,牵涉过万,范围波及山海卫、松山、锦州等城堡的。

    王邦才是进士出身,万历十五年二甲进士,尔今已为从三品大员。此人年近五旬,胡须很长且很飘逸,一点也不乱,看得出,平日这位参政大人对自己的胡须是很在意,并经常修剪的。

    魏良臣是皇帝派来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天使,故而被请至楼内主座。待他坐下后,王邦才和李获阳对视一眼后,上前两步,说道:“下官等恭侯天使久矣,今呈诉状,望天使代禀陛下,以使陛下能知我辽东军民之疾苦!”

    王邦才手中捧着长长的诉状,良臣正准备起身去接,李永贞却抢上前从王邦才手中接过诉状,然后恭敬的转呈给魏良臣。

    良臣微一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诉状看了起来。

    李永贞默不作声,退回一边。

    打开诉状后,良臣发现上面写满文字,整个状纸长有一米多。而通篇文字,皆是控诉高淮的。

    诉状中称,高淮自来辽东为矿监税使,辽东便鸡犬不宁,被高淮及其手下搜刮的纤毫不遗。甚至于深山穷谷也是寸寸张罗,普天率土,步步开阱。穷乡僻壤亦是鸡肠必征,桑麻必榷,行商、坐贾、居民一蔬一菜无一能免。比之盗贼更有甚焉。

    又称高淮及其手下敛财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屯、宁远、广宁、海州、盖州、清河、沈阳、辽阳等各城堡,税兵无一不到,村屯无一不被骚扰。只在广宁一地,高淮手下张虎等人就敲诈商人余有庆等十余人白银少则三五十两、六七十两,多则三百两,共得三四千金,此外还有鞍辔、人参、貂皮、银盘、金盘、马匹等。粗略估计,十年间,辽东被搜刮不下十数万金。

    最后,更指高淮私扣军饷,将辽军二十五卫军饷每卫扣去6000两,每军则十五万两,造成辽军身披朽甲,手无利兵,甚或卖衣典褥,赤身乞食。

    “天使可知,我辽东有民谣称,大出巡,如虎捕人,上天无路,钻地无门!…今我关门军民实是无法再忍受高淮盘剥,不得已带甲喧哗,还请天使奏禀陛下,此间军民怨声,非高淮首级不得平息!”王邦才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李永贞眉心一跳,这位参政大人是要威胁皇爷么?

    “对,不杀高淮,我等誓不为人!”

    “高淮不死,军民不定!”

    “…….”

    李获阳等辽军将领也纷纷诉说起来,都说要生剥活剐高淮,一时间,靖平楼里骂声一片。

    良臣将诉状合上,环顾了一眼愤怒叫骂的辽军文武,最后视线落在那位王参政脸上,忽的笑了起来,道:“我可不以这样理解,因为高公公到辽东后,抢了你们的钱,抢了你们的粮,所以你们就合起来想要驱逐他?”

第一百九十一章 努尔哈赤带兵要账

    透过表象看本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钱被抢了,粮被抢了,甚至地盘也被抢了,所以我们大家伙才合起心来闹事这才是这张长达一米、可谓字字是血泪的诉状所掩藏的真正内容。

    不论王邦才、李获阳等哗变官员如何诉苦,高淮在辽东又是如何搜刮民力,有一点是绝对绕不过去的,那就是没有高淮,这些钱粮恐怕也到不了朝廷手中。

    谁人得去了?

    除了辽东文武,应当没有他人。

    对此,良臣从不怀疑。

    因为,历史很明确的告诉他,辽东军头的形成正是在万历时期,至崇祯末期达到巅峰。最后,摇身一变,“从龙入关”了。

    有稳定的钱粮来源和地盘,有大量役使的军民,才是形成军头的基本条件。

    高淮所为,且不论其是否具备合法性,又是否真的手段粗暴,不顾民力如强盗一般竭泽而渔。至少,在良臣看来,他在辽东干的不错,要不然万历也不会挺他十年。

    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高淮的说法是王邦才和李获阳抢夺他上贡给皇帝的钱粮,事泄铤而走险率众哗变。

    王邦才他们的说法则是高淮在辽十年,致使百姓穷困,军民苦不堪言,他们这才不得已带甲喧哗。

    谁对,谁错,良臣不评定,他也没这个资格评定。

    他只是来看看的,万历没有给他任何权力,任何可以处置这桩大事的权力。

    不过,站在良臣的角度,单从这份诉状来讲,高淮的税使差事干的是十分到位,也很尽力的。

    不论从事哪种行业,只要有买卖,有利润,那向国家交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说错了,也是高淮干的有些过份,或者说过于贪婪了,也有点过于小家子家。

    百姓种的菜也要收税,这未免太不像话。

    当然,事情真假,还有待良臣进一步调查。

    至于说税兵敲诈商人,这件事当然不能听凭一方所言,得辨证看。

    税兵为何敲诈商人,是应收税而收不得,还是应收税毕再敲诈呢。

    不搞清这个问题,谈是非对错,那就全然是表面文章,当不得真了。

    要知道,万历之所以派出矿监税使,根子就在于国库收不上税。仅靠田亩税,根本支撑不了庞大帝国的运转。国库要是有钱,万历何至于担上一个与民争利爱钱皇帝的骂名。

    矿监,是靠开矿挣钱。税使,则是靠收税挣钱。

    显然,打一开始,万历的目标就很明确。无论是开矿还是收税,所针对的也绝不是普通百姓。否则,大可加田亩税便是,何必如此麻烦,整日和外朝争来吵去的。

    万历不向普通百姓加税,那么收税的目标是谁?

    答案,是明摆着的。

    天下谁人有钱,富商。

    天下的矿产又被谁把着,富商也!

    向有钱人收税,用以调剂国家财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应当被普通百姓称赞的善政。

    况这些有钱人,也太没有钱人的觉悟了。

    光占便宜,不讲付出,只顾自家,不顾国家,这种人,从来都应是被史书,被民众唾弃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却颠倒了过来,实在是叫人称奇。

    这,或许就是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过于繁荣导致的畸形吧。

    笑贫不笑娼,讲的不同事,但本质上倒也贴合万历以来“与民争利”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朝廷没有钱没关系,想弄钱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从我们这弄钱。

    你若是弄了,就是昏君,就是与民争利。

    …….

    诉状通篇看下来,看着字字好像血泪,但全是控诉性质,扣帽子的指责。一条一条列出,猛一看,这高淮干的可真是禽兽不如。

    但细再看,除了罪名还是罪名,仅有的实例也只是指向敲诈商人,及至泛泛说十室九空之类骇人听闻,却经不起推敲的字眼。

    类似这种文章,良臣觉得如果有必要,他也能弄十份出来,并且一份比一份猛。反正,往大了说,往坏了说,十条八条罪名不够狠,百八十条也不嫌多。

    要说实在,还是那位奴酋实在,不搞太虚,七条罪名就能起兵了。

    私扣军饷,良臣觉得高淮应当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资格。

    高淮只是矿监税使,又不是蓟辽总督,也不是辽东都司、巡抚,他怎么克扣军饷?

    就算他敢,恐怕这九边的大头款也不是他这个只有千余税兵的矿监税使能吃得动的。

    在辽东,真正的第一人可不是高淮,而是那位李大帅。

    李成梁这个坐镇辽东几十年的巨头,能容忍一个阉寺扣他的军饷?

    如果确有其事,良臣的判断则是,李成梁将这些军饷克扣了下来,然后分给了高淮一些,用意恐怕一为交好,二为合作。

    毕竟,高淮这个辽东矿监税使,还有一层身份钦差。

    李成梁不想让皇帝知道一些事,必然就要买通高淮这个钦差。

    这年头,身居高位者,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休说李成梁这个大军头了,内阁首辅叶向高也不是个干净人。

    现在,这二人之间可能产生了利益冲突,要么高淮觉得翅膀硬了,想绕开李成梁弄得更多,亦或李成梁觉得高淮坐的太大,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和权力。

    反正,矛盾是不可调和了,所以关门发生军变。军变一起,高淮想不死都难。

    就算皇帝依旧如从前一样包庇高淮,克扣军饷这条罪名抛出来,高淮也是在劫难逃了。

    无论事实真相是如何,只要万历真的为了平息军变,而罢除革杀高淮,那么良臣手中拿的这张诉状,就一定会成为高淮的罪证、铁证,进而被引入史料。后人在研究万历年间矿监税使时,也一定会将此当成矿监税使的罪恶,进而抨击万历这个“主谋者”。

    很遗憾,魏良臣是个比较叛逆的吊丝,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同。

    …….

    高淮是太监,没法抢女人,要不然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了。

    魏良臣笑吟吟的看着一众关门文武,发现不少军官神情都很尴尬。

    当兵的嘛,就算是军官,也大多是大字不识的武夫一个。这种人,说的弯弯绕绕,咬文嚼字的,反而听不明白。

    抢钱抢粮,最是实际。

    闹了这么半天,诉求也好,鸣冤也好,不就是为了钱粮二字么。

    这小太监,倒是说到心眼里了。

    不少军官如此想道。

    但他们可以这样想,却绝不能加以附和,要不然,成什么了?

    上万人一起发动的大事件,到了,就轻飘飘一句因为你抢了我们的钱粮,让我们不好过,所以我们大家就一起决定让你过不好了?

    “我等是替辽东军民做主,绝非天使所认为那般!”

    王邦才很是愤怒,好好的为民请命,驱杀逆,怎的就成了什么抢钱抢粮了。这小太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和高淮一样都是没鸟的货色,不向着高淮才怪。

    有此念头,王邦才不禁思虑是否要给这小太监一些压力,或者吓吓他,让他知道帮高淮的下场是什么。

    他看向李获阳,却发现后者正在跟身边人低语什么。

    王邦才眉头微皱,视线重新落在小太监身上,发现这个小太监竟然一脸正色的看着他,沉声道:“这份诉状,我一定会呈给陛下。不过关禁既开,诸位还需管束好手下军士,不能再令生事。”

    王邦才等人显然还想说什么,但良臣却以困乏为由,示意明日再说。并称明日还需到各堡看看,听取民情,然后照实回禀皇帝。

    关门众文武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没有主意。最后,还是王邦才和李获阳商量了一下,同意明日再说。待这众关门文武退下后,良臣将那张诉状给了李永贞,让他收好。

    李永贞先前替他代接诉状的举动,良臣颇是满意的,因为这个举动很好的突显了他的身份,使得别人哪怕不知他的底细,也不由加以重视。

    到底是未来大,二叔的左膀右臂,眼明手快,心思活。

    只是李永贞有些迟疑,终是问道:“小案首真的要将这张诉状呈递皇爷?要这么做的话,高公公恐怕就…”

    “陛下让我来看看,我就来看看,听到的,看到的,拿到的,照实报上去便是,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情。”良臣笑了笑。

    李永贞点了点头,又问:“那小案首何时回京?”

    “不急。”良臣看了眼李永贞,“这状上的诸桩罪名,还容公公帮着费心调查一二,咱们既不能偏听偏信,也不能冤枉了高公公。皇爷要的是真相。”

    “咱家明白。”李永贞低声应道,真相二字写着简单,但真要探寻却难。

    田刚和李维拿了饭菜过来,却是李获阳安排人送过来的。

    放下饭菜后,田刚和李维就要下去,良臣却让他们也坐下吃。二人怔了怔,不由有些感激。

    吃完饭,李维收拾桌子时,良臣忽对李永贞说晚上当还有人过来。

    李永贞诧异,不知魏良臣指的是什么。

    魏良臣笑而不语,半个时辰后,真的有人来了。

    来人是李获阳,他是来补充高淮罪名的“操控马市,盘剥女真,激起边衅”

    ………

    自太祖洪武以来,辽东先后设有开原、抚顺、宽甸、清河等马市,供边民贸易往来。入市者多是海西、建州女真人。他们由于生活所需,衣食皆易诸内地,将马市视为“金路”,当做货物“流通之府”。

    明廷鉴于辽东开原一路孤悬天外,三面环夷,在九边当中视为最危之地,而马市对保边求安起着重要作用,又因犯边者多是各部首领。所以国初之后,主持马市的官员对各部首领都有种种优惠,以求他们能够老实边贸,不再劫掠。

    说白了,就是官员拿大明百姓的钱出来送给这些部落首领,换来他们在任时的“长治久安”。

    这种做法,另有一个名称,叫“厚往薄采”。意思,大明多给你们一些,也不从你们那赚钱,你们就好好的呆着,不要闹事就行。

    辽东诸马市,能够为女真各部带来巨大利益收入,按李获阳的说法,十之七八总有的。

    如此庞大利益下,没有特殊情况,女真各部首领是绝不肯破坏马市的,因为劫掠所得不如马市贸易获利更丰。

    然而,这一切都被高淮破坏了。

    高淮入辽之前,首奏官阎大经就在奏本中将“开原、广宁马市”的经济收入,计入边关收入之中。高淮一到辽东,便对马市做出规定:“每年额外进银二千两。”

    不但如此,作为皇帝派出的“钦差”,高淮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这一身份,每逢马市开市,高淮就派很多人进去,挑拣好一些的马,说是要上贡给皇帝,要么只给一半马价,要么随便给点什么货物搪塞,马就堂而皇之地牵走了。

    得到这些马之后,高淮把健壮的运到关西出卖赢利,老弱的则故意定出高价,强制派给各个军营及其他城堡,从中牟利。

    “天使可知,那高淮不仅操控马市,盘剥女真,还假传圣旨,勒索藩国。”李获阳越说越气,称高淮不仅垄断辽东马市,而且连通向朝鲜的鸭绿江马市也不放过。

    万历二十八年和三十年,高淮两次派差官张谦、李自泰向李朝索要当地土特产多达千余件,迫使李朝政府不得不在全国的八个道搜罗,以满足高淮的要求。

    “去年,清河马市,被高淮盘剥女真人不胜怨苦,将其部下征税太监绑了,不许出入,不给饮食,令其饥渴而死。末将等闻知后,均是拍手称快!”李获阳说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时自己在场帮着女真人一起绑高淮的人。

    “不但如此,高淮还激怒了建州右卫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他对建州女真格外盘剥,在抚顺额外征收、减价强卖,而欠努尔哈赤的人参、珍珠价款却从来不给。”

    “还有这事?”

    良臣乐了,心中暗乐,也是大为佩服高淮,这公公真是胆色过人啊,敢在老虎头上摸虱子,厉害,厉害。

    有朝一日,我若也能像高淮一样,岂不是大快人心?

    嗯,彼可取而代之。

    良臣很是向往,不想,李获阳却道:“天使不知,刚刚得到消息,努尔哈赤领精锐骑兵五千,在抚顺关上扎营,要高淮归还人参款,扬言给他参款则罢,不给就攻我关堡。”

    咝!

    努尔哈赤带兵讨薪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使要来还我钱?

    抚顺城修建于洪武十七年,是建在浑河北岸高尔山下的一座砖城,其名抚顺,意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之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抚顺城的规模并不大,周围二里三百七十六丈,池深一丈五,阔二丈。

    洪武年间设抚顺千户所,受沈阳中卫管辖,有兵丁一千二百人,现任千户所游击乃铁岭人李永芳。

    四天前,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突率五千精锐骑兵屯驻距离抚顺城四十余里的抚顺关,扬言要辽东矿监税使高淮归还其人参及东珠款,否则便发兵攻打抚顺城。

    消息传来,抚顺震动,一方面抚顺城内只有守军千余人,另一方面则是不知建州右卫哪来的胆量敢举兵入寇。

    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守备王命印等人积极备战,准备给奴尔哈赤重创,使他知道大明军威的厉害。同时派人往沈阳急报,请李大帅速速发兵荡平建州。

    然千户游击李永芳却劝阻了王命印,他与王命印等人说,奴尔哈赤此来不过是跟那高淮讨要货款,之所以扬兵抚顺关,只是恐吓而已,绝不敢真来攻城。

    王命印等人将信将疑,又有消息传来,说奴尔哈赤亲自带人前来抚顺求见游击李永芳。

    奴尔哈赤一行约百余人,带着人参、鹿茸、东珠等礼物。因为担心李永芳看不上他带来的这些特产,奴尔哈赤特地派人到抚顺一家钱庄换了几张千两的银票。

    自十三幅铠甲起兵以来,奴尔哈赤与明朝官吏打了多年交道,并且自身也曾在明军之中服役,深知明朝官员俸禄极低,就是与游击品级相同的文官,一年也没有多少两银子,何况是在这荒僻关外的一介武职。

    奴尔哈赤长子褚英不同意阿玛去抚顺见李永芳,说这次举兵抚顺关的真实目的,李永芳等关堡卫城将领不一定知道,倘若真以为阿玛是举了反旗,阿玛此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奴尔哈赤却不以为意,对英道:“李永芳那人,阿玛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最是贪财。这种人,跟人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说完要亲信五大臣之一的费扬古带人和他去抚顺城。

    费扬古是奴尔哈赤手下的大将,此人从小习武,骁勇而精于骑射,十二岁时就能拉开十余石的强弓。自随奴尔哈赤起兵征讨建州各部以来,屡立战功,和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理、扈尔汉四人并称为建州五英杰。奴尔哈赤私下则称五人为自己最信重,也最离不开的五大臣。

    费扬古领命之后,从这次来的正黄旗中挑了六十名勇士随奴尔哈赤同去。八年前,奴尔哈赤去北京朝贡回来后,便将所部整编为四旗兵,分别以黄、红、白、蓝为旗色,每旗约有精锐骑兵四千余。现在,随着对乌拉、哈达、东海、海西各部以及野人女真的征讨,奴尔哈赤的军力规模越发壮大,已有精锐骑兵四万余。

    路上,奴尔哈赤和费扬古说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他想对乌拉部再次用兵,但缺少甲械,因而想从明军那里买一些,并且使明军不干涉他对乌拉部的用兵。

    “汗王的用意奴才明白,只是抚顺的李永芳不过一个游击,对我能有多大作用。汗王不如遣使去见李大帅,这一次汗王奉他的召来抚顺关,李大帅总要对我们表示一二。”费扬古道。

    奴尔哈赤却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大帅对我已经有了猜忌之心。他老了,不愿意看到雄鹰殿翅,脱离他的羽翼之中。”

    “汗王这么说,奴才明白了。”费扬古除了勇猛过人外,也很有头脑,结合最近李成梁有意拉拢扶持舒尔哈齐之事,顿时明白了汗王的顾忌。

    “跟汉人打交道,有时候我们不一定需要和他们的高官打交道,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最底下的那些人就可以满足我们的要求。”

    奴尔哈赤轻声一笑,五十岁的他看起来仍就那么健壮,那么豪迈。然而即便是带了五千精兵驻于抚顺关,也清楚抚顺守将李永芳的为人,奴尔哈赤依旧不敢托大,到了抚顺城前,就远远下马,叫费扬古摸出银子交给守门军士,请他们代为通禀。

    守门军士知道建州在抚顺关驻了五千精兵,并扬言要来攻打抚顺,因而得知来的正是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后,个个都是吃了一惊。

    不过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守门军士们又登时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的替奴尔哈赤通禀去了。

    “看到没?”

    奴尔哈赤侧身对费扬古道:“到了汉人这里还是银子好用,只是区区几两银子,这些汉人的兵就跑的屁颠屁颠的。”

    汗王说的这么有趣,费扬古忍不住笑了起来:“奴才听说这叫什么门敬,有的门子专会拿这些名目的银子,积少成多,也能发笔财呢。”

    “那你可愿意这样收银子?”奴尔哈赤凝视着费扬古。

    费扬古忙道:“不敢。奴才们跟随汗王征战,终日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就是收了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带在身上,反而觉得累赘。”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要记住,就是今后咱们女真人成了大器,可以不用看汉人的脸色过日子,也不能这样讨要银子,有时银子会误事的,误了事,轻则受罚,重则丢命。不然,你们为了收什么门敬,肆意刁难来客,不知要挡回多少人的驾,我这做汗王的四下难通消息,与外界隔绝,还不是给你们软禁了?真是那样,门敬就是索命的小鬼。要门敬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奴才们怎敢!”费扬古吓得变了脸色。

    “我不是说你,”

    奴尔哈赤正要说,却见李永芳一身戎装,从城门迎了出来,抱拳施礼,含笑道:“原来是大都督光临,不曾远迎,恕罪恕罪!”

    奴尔哈赤是明朝册封的建州右卫都督,李永芳据此称呼,奴尔哈赤自是没有意见。

    他急走几步,抱拳还礼道:“不见李将军有些日子了,心里异常想念,冒昧赶来抚顺拜见,大人可不要怪咱唐突。我们女真人比不得你们汉人,只知道待人一片热忱,没有那些虚礼。”

    按大明官制,游击排在总兵、副总兵、参将之后,守备、把总之前,其实无品级,也无定员,多是由总兵保举的。给人尊称一声将军,已是高抬了。

    奴尔哈赤称自己为将军,李永芳心里受用,含笑道:“这样才好,更见性情。”当下将奴尔哈赤迎进城中,并肩来到他的游击府厅堂,落座喝茶。

    奴尔哈赤大口喝了,赞道:“李将军的这茶极好,香到嗓子眼儿里去了。我在赫图阿拉喝的却是种苦茶,实在难以下咽。”

    李永芳笑了起来,摆手道:“都督来抚顺该不是和我李永芳说茶叶的吧,行了,都督这次举兵到抚顺关来,可是吓着我抚顺军民了。现在又孤身前来,有什么事,都督直说吧。”

    奴尔哈赤微微一笑,朝费扬古看去。费扬古忙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不着声的放到李永芳手边上的桌子上。

    “这些年来,多蒙李将军看顾关照,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李将军可别嫌少。”奴尔哈赤道。

    李永芳略微一瞥,已知数目是五千两,顿时很是高兴,道:“都督和我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何必送这些身外之物,这样岂不伤了我们多年的情谊?”

    “李将军不必多想,尽管放心,我没有什么事相求,只想与大人见个面,叙叙旧而已。不论怎样讲,要说在公,我与将军都是给朝廷效命;在私,将军和我建州是友邻,若没有将军这些年照看,我奴尔哈赤也不会有今日。”

    李永芳听他说得豪爽,笑着收起银票,吩咐摆酒,二人细酌。几杯酒下肚,奴尔哈赤叹了一声,说道:“李大人,尊府上想必也曾有过儿女婚嫁的,要说这亲家之间一度反目成仇的常有,可至死不相往来的怕是极少吧?”

    “怎么忽然间有此浩叹啊?”李永芳放下筷子,看向奴尔哈赤。

    “我与叶赫本没什么过节儿,还娶了叶赫格格做福晋,可布寨、纳林布禄多次与我为难,无故欺辱建州,全不顾什么郎舅之谊。那布寨死于乱军之中,他们不思悔过,却与建州结仇,就是他们叶赫的女儿将死之前,要见额娘一眼,我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们都冷着心肠不答应,致使我的福晋孟古死不瞑目!大人说可不可恨?”

    “这个……是不该如此绝情。”

    奴尔哈赤含泪咬牙道:“我那福晋至死喊着额娘、额娘,数声不绝,就是铁人心肠,也会闻之泪下。我就在她身旁,却无能为力,心底的滋味,大人想必也体会得出来。我必要替她讨个公道,出了这口恶气!”

    “你要攻打叶赫,可要想着火候,不要失了分寸,不然朝廷追问下来,我也不好搪塞。”李永芳乘着酒兴,起身道,“抚顺城内驻守的可都是精兵,专配了一些火器,我带你去看看。”

    “噢?”奴尔哈赤心中一动,连说那太好了。

    当下李永芳带着奴尔哈赤来到抚顺校场,下令火器营列队操练,三百名军卒都穿着轻便的软甲,头戴红缨大毡帽,脚穿薄底战靴,肩上各抗一支四尺长短的兵器,前头是一个长长的铁管,后面一个木托子。

    李永芳指着那些铁管问奴尔哈赤:“你可见过这鸟嘴铳?”

    奴尔哈赤摇头道:“以前倒是看过,只是从未这样近地看过。这东西样式古怪,砍不能砍,刺不能刺,打不能打,有什么用处?”

    李永芳哈哈大笑,道:“你不要小看了它,这火铳可是厉害得紧呢!只要装上三钱火药,三钱铅弹,可射一百五十步远,就是林中的飞鸟也可击落。”

    他一挥手,出来一个兵卒举铳向校场中间的箭靶便射,砰的一声,铳口冒出一团淡淡的青烟,正中靶心,众人一片呼喊。那兵卒往腰下的火药罐中取了些许的黑色粉末,放入枪管,用一根细细的搠杖顶实,又取出数粒铅弹,依然用搠杖送下,举枪再射。

    奴尔哈赤将这火铳威力看在眼中,问道:“火铳是比箭快,可装药装弹就缓慢了,一旦敌方数队人马轮番进攻,怕是火铳不及装弹,就给人砍了脑袋。”

    “火铳填装发射之快,若能赶上弓箭,我这三百人的火器营,抵得上你们建州的两千铁骑了。敌方若轮番冲杀,我也是轮番射他,火器营的铳手分三排站在阵中,刀手和枪手站在两翼,相互护卫,不给敌方可乘之机。”

    奴尔哈赤听后,忽的示意费扬古出列。费扬古明白汗王的意思,当下拈弓纵马,一连射出三箭,都中在靶心,那兵卒也射完两枪,众人齐声喝彩。

    三箭比两铳,奴尔哈赤心中有数了,若马快箭利,我建州真与你明军战阵相搏,可不会容你明军安稳装药。

    “不知李将军可否卖几杆火铳与我回去猎虎用?”奴尔哈赤尽管对火铳威力不以为然,但还是想从李永芳这里买几杆回去叫儿郎们好生揣摩,免的将来吃了这铳的亏。

    “这个嘛…”李永芳一脸为难,“火铳乃我军中利器,朝廷看管得极严,都督不是不知道,就是你们女真诸部也没有一杆的。我若卖于你,回头叫李帅知道了,可就掉脑袋了。”

    “李将军这是不愿帮忙,若愿帮忙,岂会在意这。况且将军每年也要出边猎杀几场,火铳有些耗损也是在所难免。”奴尔哈赤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一叠银票,轻轻塞到了李永芳手中,“不瞒将军,我这次来抚顺,除了和将军叙叙旧外,也是想从将军这里买些甲械,还望将军成全。”

    “唉,罢了。”李永芳不动声色将银票揣进袖中,“都督和我都是为朝廷效力,我便尽力而为吧。”

    “如此,多谢将军了!”奴尔哈赤喜道。

    “对了,都督这次打算在抚顺关那里驻多久?要是高公公还是不还都督的钱,都督真的准备攻打我抚顺?真那样的话,我这边可要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叫都督给破了城。”李永贞似笑非笑道。

    奴尔哈赤轻咳两声,低声道:“李将军说笑了,我哪有胆量和朝廷为敌,这次驻兵抚顺关,不过是还李帅的情份而已。”

    “噢?”

    李永芳知道奴尔哈赤和沈阳的李大帅关系极密,也知道奴尔哈赤不可能突然跳将起来要高淮还钱的。他若真有这胆子,早几年就跳了,何至于今日。

    故而,这件事恐怕大有文章。

    有心想问个明白,但想奴尔哈赤肯定不会告诉他,沉吟片刻,舒眉一笑,请奴尔哈赤到他府上细谈军械之事。

    这时,守备王命印却拿着一份急递公文找了过来,看到游击和奴尔哈赤在一起,王命印不由心里嘀咕了下,对此不满。

    但身为部下,王命印不敢发作,只将急递呈给李永芳。

    看过急递后,李永芳神情一下变得极其古怪。

    奴尔哈赤见状,好奇问道:“李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都督自己看吧。”

    李永芳说着将公文直接递给了奴尔哈赤,此举不但让奴尔哈赤一怔,也让王命印惊呆:这可是沈阳李大帅发来的公文,怎的李大人却拿给建州人看的。

    困惑之下,奴尔哈赤低头看向那公文。他曾在明军之中服役,识得不少汉字,看公文自是没有问题。

    “朝廷派来的天使指名要李将军陪同到我建州来…还钱?”

    看完公文后,奴尔哈赤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矿监可换不可废

    说奴尔哈赤讨薪肯定有点不恰当,应当说是来讨要未结货款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淮这个大,很不厚道的充当了奸商。

    拿人货物,给人白条,手法很是娴熟。

    现在,人家来讨要货款了,和关门乱军一样,也是带着刀来的。

    这性质堪比军变,因为,这属于边乱。

    可以说,奴尔哈赤也是带刀访户的一员。

    那么,问题来了,时机为何这么凑巧?

    这边山海关和松锦驻军哗变,那边努尔哈赤就带兵到抚顺关讨要欠款了?

    巧合这种事,良臣是不大信的。

    他觉得这是阳谋。

    一个把高淮往死里逼的阳谋。

    性质相当于补刀,如果关门军变没能杀得了高淮,皇帝还护着这个能为他弄钱的太监,就再补一个激起边衅。反正,主事的人是铁了心要高淮死,要不然,也对不住这么大的阵仗。

    良臣没问李获阳,李成梁是否知道这件事,而是很肯定的告诉李获阳,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如实呈报皇帝。

    李获阳走了,没有说其它的。

    这让良臣略微有些失望,因为他还以为对方会贿赂自己这个“天使”,毕竟闹出军变这种事来,不管朝廷如何处置,事后,总要有人出来背锅吧?

    军变,是随便能闹的吗?

    历来对于兵变,虽然法不责众,朝廷以安抚为主,但秋后算账的事,总是不绝史书的。

    和谁算账,自是领头的人。

    李获阳如果是聪明人,就应当对魏良臣这个“天使”有所表示,这样哪怕不能让他脱了干系,至少,也能保住他的命。毕竟,天使的回奏对于皇帝如何定性关门军变,如何处置,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皇帝身边,外臣总不及内臣来的更亲近的原因。

    但看这架势,李获阳有恃无恐,压根不怕的样子。只能说明一点,有人给他打过包票了。

    这个人开出的包票足以让李获阳不必巴结“天使”,不必在意朝廷是否会秋后算账。此人份量之重,放眼关内关外,没有第二人了。

    李获阳走后,良臣坐在那想了很多东西,然后让李永贞取来纸笔,一边写,一边等另一个人来。

    良臣要等的是王邦才。

    李获阳的背后应当是辽东军方首领李成梁,王邦才是文官,背后自然是蓟辽总督王象乾了。

    李获阳能私底下过来见自己,王邦才说不定也会过来。前者是来补刀,后者又会说些什么,良臣也很期待。

    主事双方不同的说法,不同的态度,对于弄清关门军变,可以起到很好的参考作用。

    然而,等了许久,良臣都没等到王邦才过来。

    “田大哥!”良臣写完,对外叫了一声。

    田刚和李维没去歇息,毕竟是在乱军之中,哪怕关门现在看着已经平静,但二人始终没有魏良臣的底气,所以一直守在外面。

    这其实也是李维的主意,这家伙心眼多一点,见山海关这帮人好像对魏良臣这个小天使很重视,便拉着田刚一起侯在屋外。这样哪怕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帮乱兵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不会为难他两个小角色。

    田刚进屋,不知道魏良臣叫他做什么,但是能被小案首称一声大哥,他田刚内心还是蛮激动的。尤其是这小案首胆魄很是惊人,三言两语竟然就叫乱军开了关禁,各归军营,这换作其他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魏良臣正在抖动手中的纸张,上面墨迹尚未干,抖一抖可以干的快些。

    “你马上替我将这封信和这张诉状送到宫中。”待墨迹干了后,良臣正要将信叠起递给田刚,想想却交到一边的李永贞手中,“劳烦李公公帮我看看可有错句别字。”

    李永贞一愣,田刚他们说了,这少年可是府试的小案首,怎么要他来看有无错句别字。

    不解中,还是接过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起来。

    让李永贞吃惊的是,这封信和他从前看过的那些文章、信件完全不同,从起始第一个字到结尾,全是用的大白话书写而成,并且句与句之间,还以符号间断。这样让人看着,能够一眼就知其意,而不需结合上下加以思考。

    看着,倒像是市井说书人的习惯。

    信中,详细记录了魏良臣出京之后的经历,跟笔记似的,事无巨细,一一记录。甚至于高淮在驿站之中如何怒骂摔碗,关门诸将又是如何咒骂,以及建州右卫据兵抚顺兵要高淮还钱都清楚写于纸上。

    看着看着,李永贞又觉有些好笑,因为这小案首不但记录了别人,还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也都写在了上面。

    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惊。

    因为,他发现,自己哪怕并没有随魏良臣来山海关,也能从这封信上将他的所闻、所听、所说知道的一清二楚,恍若亲临般。

    李永贞曾经看过朝臣的奏疏,也看过锦衣卫的文书,东厂番子的剌探密递他也见过,几下比较,却都不如这少年写的详细,写的客观,写的全面。

    这感觉,就好像魏良臣在缓缓讲述一个故事,时间地点到人物情节,应有尽有。这比那些奏疏公文上刻板的字眼更易让人阅读。

    “小案首这文章做的,咱家不如。”李永贞看完之后将信叠好,连同诉状都交给了田刚。

    “李公公觉得有问题么?”良臣问道。

    “没有。”李永贞摇头道。

    “那好。”

    良臣点了点头,他相信李永贞应当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李永贞看自己写的这封信的目的,就是让这位真正的公公、未来的大帮他看一看书写上面是否犯忌,所提之事又是否越线。

    这封信上,良臣向皇帝提了一个请求,便是希望能够去抚顺看一看。毕竟,建州右卫边乱,根源也是在高淮身上。魏良臣既然自请过来看看,那就顺便看个彻底。

    至于怎么处置高淮,又如何处置关门乱军,以及应对建州右卫“讨款”之事,良臣都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只老老实实的将他知道的都写给皇帝。

    不过,在这封信的最后,良臣写了这么句话“矿监不可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中书舍人

    京师,柳条胡同,王安住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为司礼随堂太监、太子侍读兼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身份足够当得“大”一称了。

    能为大,自能在宫外买一所宅子,这也是宫中默认的规矩了。掌印太监陈矩的宅子还是皇爷亲自赐给的呢。

    王安的这所宅子不大,位于胡同最南端,院子里栽着几棵松树,都是有年头的了,听说是弘治年间栽下的,算起来得有上百年了。

    今日东宫无事,王安这司礼随堂太监又无批红之事,故而跟小爷说了声,便回了宅子。

    宅子里请了两个京中的妇人做打扫,王安从老家带来的族侄王大民领着妻儿给族叔做管家,里里外外倒也清爽。

    王安回到宅子没多久,就有一年轻人过来拜访了。

    王大民知道这年轻人是族叔新近收的家臣,待他很好,也很看重。

    这些天这年轻人一直替族叔在外面奔波,虽不知忙些什么,但族叔吩咐过他,只要这年轻人一来就立即请进去,所以王大民也不敢怠慢了,笑着将他请了进去。

    这年轻人便是前些日子投奔王安的汪文言,得王安相助,他刚刚捐资当上了监生,以后再和朝廷中人打交道时,总算不是布衣了。

    先前汪文言和那帮科道官员打交道时,虽说人家看在王安的面,对他还算礼遇,但他自己知道,没有功名在身,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是入不得那帮人眼中的。

    而从前的狱吏身份更是拿不出手,说布衣平民还好,一说曾为狱吏,那些清流就避之也不及了。

    汪文言是有真本事的,当他从友人处打听到王安喜欢下棋,便刻意去学。他本身聪明过人,学了没多久,竟然就能和王安杀的棋逢敌手,以致每次王安回到私宅,总要叫来汪文言杀上几盘。

    汪文言擅于揣摩人心,知道王安身为太子侍读,肯定对郑贵妃不满,于是在一次不经意间,他对王安说道郑贵妃是个无德的女人,因宠生骄,因骄成悍,日后太子若即位,须小心她,因为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说到了王安心眼里,东宫上下最惧之人就是郑贵妃。虽说现在小爷已为太子,但却不稳固,只要郑贵妃在一日,福王一日不就藩,谁敢保证事情不会有变化。

    故而,王安也好,小爷也好,对贵妃娘娘不但畏惧,也是时刻提防的。

    汪文言能一语道破玄机,让王安甚是满意。

    今天汪文言前来主要是跟王安汇报这几天和那几个东林新晋交道结果的。

    “杨涟此人如何?”王安最关心的还是他帮着弄进京的“天下第一廉吏”杨涟。

    汪文言想了想,道:“王公,这杨涟实是当世贤才,一心为国不计利害,文言以为,此人日后定能为小爷忠臣。”他着重强调的是日后为小爷忠臣。

    王安明白他的意思,微一点头,又问最近风头很劲的左光斗。

    “左御史有上古后稷之风,不畏权贵大奸,办案雷利风行,是个敢作敢当亦敢为的人,文言以为此人日后能为股肱之臣。”这句评价比之杨涟又要高上几分了。

    王安缓缓点头,没说什么,而是将棋盘拿过来,对汪文言笑道:“先不说其他,且陪咱家杀上几局,这几日在东宫,咱家可是手痒的很。”

    汪文言笑了起来:“王公有命,文言岂敢不遵。”

    当下,二人摆开棋子,弈棋直杀到夜深,互有胜负,总体还是王安多胜了一两盘,这让王安心情大好,叫王大民摆下酒菜,他要和汪文言喝上一壶。

    汪文言自是求之不得,席间,王安不知怎的就和他聊起前朝的事来。

    “正德年间,南京有个御史叫蒋钦,上疏揭发奸阉刘瑾,被狠狠打了三十杖。出狱刚三天,他又上疏参劾刘瑾,又挨了三十杖,打得两腿血肉模糊,锦衣卫问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吗?蒋钦大声回答说一日不死,一日就要尽言官之责!”

    说到这里,王安一脸钦佩,“在狱中,蒋钦几次向狱卒借笔墨,继续参劾刘瑾,后又被杖责三十棍,最终死在狱中。蒋大人写得奏疏,咱家还记得几句,说给你听听,“臣与贼瑾势不两立,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以与商朝忠臣比干同游地下,臣实不愿与此贼并生也!”

    说完,一声长叹,很是感慨道:“文言你听,这位忠臣说的何等好啊!…古往今来言官中多有不怕死的忠臣,可当今皇爷却视言官为乌鸦,骂他们发声不祥,长此以往,还有谁敢谏言啊。”

    王安有感而发,汪文言知道他为何有此感触,便道:“晚生听说本朝也有个不怕死的,叫邹元标大人。首辅张居正父死不去奔丧,凡是上疏参劾的,都挨了廷杖,前面有赵、艾两位大人刚受完杖,邹大人便到会极门投疏,值班太监问他,邹大人是想步赵艾两位的后尘吧?邹大人回答“正是!”,结果第二天就挨了打,听说把骨头打伤了,至今腿上还留有残疾。”

    “确有其事。文言你不知,还有个工科给事中王德完大人,那也是个硬骨头。他的担子也真大,说皇上不问黎民的生死,而鱼肉蚕食到了如此地步,百姓何负于君?皇上大怒,差一点把王大人杖死。”

    这些事情,汪文言都是知道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东林党人。

    “文言以为,将来国家若想大治,非东林贤人执政不可。”

    汪文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眼下朝堂东林势大,但却有三党阻挠,但这不要紧,只要小爷登基,凭借东林党和东宫的关系,将来朝堂之上是什么景像,想都能想到。

    而他汪文言,只要牢牢抱住王安的大腿,再和东林党人交好,甚至成为东宫和东林党之间的联络之人,那么,荣华富贵,将来,指日可期。

    “咱家也是这般想,否则,便不会叫你去和杨左他们多走动了。”王安放下酒杯,想到一件棘手的麻烦事,觉得汪文言或许能给他拿出意。

    “王才人死后,皇长孙一直是由太子妃照看。但最近,西李却不断跟小爷说,要将皇长孙交由她抚养,并要她一远房亲戚做皇长孙的大伴。太子妃不愿意,西李闹的厉害,小爷左右为难,要咱家决定。文言,你说,这事咱家如何办才好?”

    “王公,这事有何难决的?”汪文言想都不想,“太子妃乃正妃,将来亦为正宫。西李再是得小爷宠爱,亦只能为贵妃。皇长孙便如小爷,王公难道还想日后再争国本吗?”

    “喔…”

    王安一凛,连骂自己糊涂,这种大事怎能犹豫不决。若将皇长孙交由西李抚养,将来太子妃若生育,岂不大大的麻烦。届时,是立长还是立嫡呢?

    “文言一言使我惊醒,咱家明日就去与小爷说,皇长孙万万不能交由西李。”王安拿定了主意。

    汪文言见自己的意见被王安采纳,心中很是高兴,起身为王安倒满酒,又道:“王公,听说关门军变,陛下派了一个少年前去?”

    王安点头道:“是咧,咱家听陈公公说起过,说是个府试的小案首。”

    “小案首?”

    汪文言一怔,这小案首顶天就是个秀才功名,为何皇帝派了这么一个人前去?这么大的事,不说派重臣,也当遣内廷大才好,哪能叫个什么小案首去的。

    王安看出汪文言心中疑惑,淡淡道:“那小案首是贵妃保荐的。”

    汪文言隐隐有些明白了,看来这小案首多半和郑家有关系,贵妃娘娘才说动皇帝叫他前去,这也算变相的为这郑家人铺了路子。

    “不过说起来,这小案首也蛮有胆色的,毕竟关变,凶险万分,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王安很是实事求是,没有因为那小案首是郑家人,而对他大为蔑视。

    “那倒也是。”

    汪文言认同王安的话,但心里却略微有些失落,关变是凶险,但富贵险中求,办好了可是大功一桩。可惜,这种事情落不到他头上。

    “你在我门下奔走,我也不能亏待了你。”王安拿起酒杯,看了一眼汪文言,“我意和陈公公打个招呼,且叫你任个中书舍人如何?”

    “啊?”

    汪文言先是一怔,旋即一阵狂喜。

    中书舍人,原是国初中书省门下最低官,从七品。不过自从太祖废宰相后,这中书舍人就成了个闲职。说是个官,不是;说不是官,也是。但不管怎么说,能为中书舍人,至少明面上是个官身。

    有了官身,做什么,都好。

    “王公大恩,文言没齿难忘!”

    汪文言激动的当即就给王安跪了下去,王安连忙起身扶他起来,道:“你如今只是监生,咱家就是想给你弄个正经官职,也不好办。咱们且一步步来,将来,总有你的富贵。”顿了顿,王安语重心长道:“文言,你可知道,小爷那里咱家可是给你提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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