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七二零守卫战
这只小花猫在七区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雪地上经常能够看到的梅花都是它留下的足印,那些血点与鸟毛都是它杀戮杰作的痕迹,甚至可以说,它就是这一带的霸主。
直到昨天夜里,一切都变了。
天地间气息的变化,让它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甚至不敢回车棚里的窝里睡觉,也不敢离开这里,爬到桦树上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结果晨光刚刚照亮天地,它便看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
那些田鼠、那些虫子、那些蝉,那些它曾经的食物都变成了它不认识的东西,散发着诡异可怕的气息。那些流浪狗,那些别人家里养的猫,那些曾经与它战斗过的猫,也都变成了这种东西。现在就连它藏身的这棵树好像也要活了过来,还有那只鸟……鸟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可怕的玩意儿了!
小花猫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死,本能里的恐惧让它生出难得的勇气,钻出稀疏的树叶,向着对面楼里的那家人发出了微微颤抖、极能引发同情心的一声喵。
它知道那家人不是普通人。
它亲眼看见过那只怪异的蝉,杀死了一个强大的人类。
它知道那个喜欢穿蓝色运动服的少年喜欢自己。
所以昨天夜里它没有离开。
……
……
花溪听着猫叫,走到窗边望去,顿时花容失色,喊道:“哎呀,是小花儿,它怀着宝宝呢,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我去把它抱下来。”
来不及了,那只黑鸟听到了猫叫,像闪电般飞了过来,啄向小花猫的眼睛。
还来得及,因为雪姬这时候也动了。
这颗星球就要被暗物之海占据,无数人将要死去,她都可以漠然观之,偏偏这时候却动了。
她举起可爱的小圆手,落在井九的肩上。
井九的身体没有任何颤动,摁下琴键的手指还是那样的稳定,搭在窗台上的左手却动了动。
擦的一声轻响,那只黑鸟刚飞到一半便变成了两截,断口处无比整齐。
如果有办法保存下来,甚至可以送到857基地去做标本。
紧接着,那两截黑鸟尸体变成了更多的碎块,然后变成了孢子形成的黑烟。
那棵被浸染的桦树也断了,断在三分之一高的位置,恰好就在那个黑色伤疤的上方一点点。
喀喇声响里,桦树倒下,从花坛一直延伸到七二零一单元门前,就像有一座桥。
小花猫身形矫健的从树桥上飞奔过来,跳上窗台,从开着的窗子掠进房间,然后消失不见。
井九左手继续搁在窗台上,右手继续弹琴,转身望向花溪问道:“它……怀宝宝了?”
那只小花猫腹部只是微微鼓起,而且身手如此敏捷,全然不像是怀孕的模样。
花溪说道:“我每天都喂它蒸糕吃,怎么会不知道?”
墙角的那些蒸糕最后都是被蚂蚁吃了。
井九好奇问道:“它……不是男猫吗?”
花溪嘲讽说道:“呵,男人。”
井九还准备问些小花还要几天才会生之类的问题,忽然感觉到雪姬的小圆手传来一个清楚的意思。
——你不用继续弹琴了。
……
……
确实不用再弹琴了,不管是对牛对马还是对暗物之海的怪物。
双方之间如果曾经有过默契,随着那只黑鸟与桦树的断裂,也必将就此结束。
七二零的宁静被打破,细微的磨擦声响起,紧接着是沉重的落地声,不知道有多少个怪物,向着这栋城郊最边缘的宿舍楼涌来。在卫星画面上看着,就像是数十道黑色洪流瞬间吞噬了这栋普通的旧式宿舍楼。
下一刻发生的神奇画面,则无论是卫星还是大气层里的那些监控无人机都无法看到。
擦擦擦擦,无数声清脆而低微的声音响起,就像是纸被撕破,就像是绿叶离开枝头,就像是筷子被折成两截,总之都是断裂的声音,表明着有无数个物体在这一瞬间里分成了两个或者更多的部分。
那些物体便是如潮水一般涌向七二零的暗物之海怪物。
一只代序闪电般从车棚那边疾掠而至,脑袋顿时离开颈部,冲天而起,还没有落地便变成碎片,如黑色的雪花般飘然落下,它的身体则像是被重锤击中的炭石,变成了一蓬粉末。
数十只半尾跃至高空,在阴暗的光线照耀下,像小妖魔般跳下。但它们根本无法落到地面,也没能落到七二零楼顶,在十层楼高处的地方便被切成了无数个块团。
越来越多的怪物们向着这边涌来,却没有一只能够接触到七二零被水泥修补好的墙壁,更无法接触到那个开着窗的房间,便纷纷变成碎块,倒在了地面。
旧宿舍楼的四周如暴雨般洒落着怪物的碎肢,黑色的粉末随风飞舞,画面看着极其阴森恐怖。偏生除了那些切断的擦擦轻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喊杀声,没有尖叫声,诡异的安静里透着令人心悸的意味。
井九看着窗外的画面,有些紧张与惘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右手已经离开了琴键,却不知道该放到那里。
花溪早就吓呆了,抓着面包片,不知道是该继续吃还是应该尖叫。
忽然,她注意到兄长与平时变得有些不一样。
井九身上的那件蓝色运动服显得有些宽大——那是因为他这时候比平时矮了很多,身体仿佛小了一圈,就连眉眼都隐隐透着股稚意,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这是怎么回事?
井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变化,看着窗外那些无声落下的怪物尸骸碎片,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
他知道那些怪物就算被切成块、甚至是片都很难彻底死去,那些细胞变成的孢子依然有感染性。
这种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有些不安,不安变成燥动,就像一把野火在心里烧了起来。
轰的一声响。
整个世界都烧了起来。
更准确地说,是以七二零楼为中心,以院墙、花坛边缘为边界,十层楼高度内的所有世界都烧了起来。
这种燃烧极其猛烈,更像是粉尘发生的爆燃,那些暗物之海怪物的残破尸骸便是燃料,只是瞬间,火焰便把绝大多数尸骸烧成了青烟,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向着大气层上方飘去。
这颗巨大的火球与远方天空里的九个黑太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
天空里的野火渐渐熄灭。
附近的怪物都冲了过来,然后被切碎,最终死在了火焰里。这片宿舍区终于重新迎来了宁静,篮球场上依然冷清无人,那面墙上除了悬浮板板的磨痕,还多了一些焦黑的尸骸痕迹。
七二零栋楼后方的院墙上、花坛边缘的桦树间,以及天空里还残留着一些火苗。
那些火苗仿佛是平空生出一般,只有仔细望去,才能看到它们原来是依附在一些极细的线上。
那些线条是由某种金属组成,因为非常细,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就这样密密地织在七二零栋楼四周的天地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笼子。
先前的那些暗物之海怪物向这边涌来,纷纷被切成碎块,便是这些金属丝的原因。
凭借那些残余的火苗,可以隐隐看出金属丝的痕迹,顺其而行,一直能够延伸到那个开着窗户的房间。
晨光降临之前,雪姬让井九开始弹琴,但只准用右手。
他的左手一直搁在窗台上。
当那只小花猫叫了一声喵后,雪姬的小圆手落在了井九的肩头。
他的左手中指指甲变得长了起来,锋利了起来,然后继续向前延伸,在瞬间里变成极细的金属丝,消失在空气里,构织了这样一个无形的笼子,罩住了七二零栋楼。
到现在为止,井九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只是昨夜开启那扇合金门的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奇特的能力,就像是那个电影里面的液体金属机器人。
是的,现在的他因为承天剑的原因,无论意识还是道心都处于最低限度运行的状态,不要说使用万物一剑,就连最基础的青山剑道都无法使用,就是一个笨拙的少年。
但他依然强大而可怕。
很多很多年前,在这个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在那个小山村的池塘边,他曾经对柳十岁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切断。
因为他是剑道历史上的最强者,更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那些火苗在天空与院墙上勾勒出那把剑的轮廓,是无数根极细的、笔直的线条。
残火渐熄,那些线条再次隐于天地里,无法被看见。
忽然,厨房角落里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
小花猫感觉到了有什么可怕的、麻烦的危险过来了,向同伴们发出了示警。
来的应该是血拇,不像暗能量那般无形无质,却近乎无形,而且有着更加明确的杀伤力、浸染力。
笼住七二零栋楼的剑网再密,也不可能密到孔隙无法让微生物穿过。
井九没能感知到那些血拇的到来,却看到了它们的存在。
也许雪姬落在他肩上的小圆手不止让他的身体变回了那把剑,还给他带去了一些别的能力。
他的眼睛变得非常明亮,小男孩更加精神。
就在他跃跃欲试,想要再点燃一把火把那些血拇烧死的时候,感觉到肩上的小圆手再次传来明确的意思。
——太无聊了,继续弹琴吧。
井九没有想太多,右手的手指便在琴键上按了下去,发出清脆动人的声音,还是如泉水一般叮咚。
在这首他随意而作的钢琴曲里,隐隐响起蚊子在夏夜欢快飞舞时发出的嗡鸣声。
不知道有多少只蚊子出现在残雪满地、清风微寒的楼区里。
楼区四周响起很多轻微的噼啪声,有些像旧式灭蚊器发出的声音。
死的不是蚊子。
那些来自镇魔狱的、看不见的蚊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轻而易举把那些看不见的血拇尽数捕食干净。
啪嗒的一声轻响,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寒蝉飞回了窗台上,如栩栩如生的玉雕,静静地看着外面。
它的复瞳里映照天地与远方的九个黑太阳,没有任何惧意,只有漠然与骄傲,如君王一般。
第五十二章踏碎冻梨出铁门
烈阳号战舰看似缓慢地航行在黑暗的宇宙里,实际上速度已经非常惊人。
可惜前方还有一条扭率空洞需要穿过,还有接近七天的航程,何其漫漫。
那颗叫做望月的星球能够撑住七天吗?没有人对那颗生产力落后、组织无力的居住星球抱有任何希望,然而那颗星球上的人们却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那条空间裂缝发生了暴胀,确定是二型裂缝,已经有怪物出现,浸染速度却比想象中慢很多。”
这是军方电脑系统的第一份正式报告,包括姜知星在内的很多参谋军官都百思不得其解。
曾举知道肯定是欢喜僧冒着生命危险在镇压那条空间裂缝,就像他当年在黄玉二号行星做的那样。
第二份报告更加喜人。
“因为封禁期的缘故,星球上的大型飞行器都被管控,没有一艘起飞。但九百六十万名居民已经全部撤入地底基地,只遗漏了三百名公民在外。”
“为什么有这么些人漏在外面?中央电脑的安排不会出错。”
“估计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海盗,伪造的简易手环无法通过基地的三重审验。”
“所以这些蠢货宁肯在外面冒险,真以为那些怪物会比我们更好说话?”
那道空间裂缝暂时被镇压住了,欢喜僧控制住了局面,怪物没有泛滥成灾,听到这几个好消息,曾举稍微放松了些,望向窗外的黑暗宇宙,推算出此次救援成功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十。
他联系上刚刚抵达蝎尾星云的陈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陈崖同意他的判断,毫不犹豫命令最近的数十艘战舰紧急出发,向望月星球赶去。
但没有过多长时间,望月星球上的局面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那道空间裂缝发生了二次暴胀,卫星监控到了那些母巢被杀死时的能量波动,也看到了星球表面生命被快速浸染的画面。
如果局面无法控制,整颗望月星球的生命都会在短时间里变成怪物。七天后烈阳号战舰抵达望月星球又能做些什么呢?既然无法使用超限多相核弹的饱和轰炸,难道真的要出动地面部队?
与遍布星球的黑暗狂潮相比,烈阳号战舰里的几千名官兵只怕连浪花都激不起来。
按照军方条例,这种情况下只有撤退一种选择,然后直接封闭前方的那条扭率空洞。到时候,藏在基地的九百多万名人类只能在暗物之海的海底苟延残喘,然后等着十年之后因为资源耗竭而死去。
那会是怎样绝望的十年?
沉默的数个小时之后,烈阳号战舰里忽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还有官兵们震惊的呼喊声甚至是咒骂声。
那道空间裂缝再次出现暴胀,阴云密布,大气层非常紊乱,狂风呼啸。
九个仿佛黑洞般的、能够吸噬能量的巨型母巢缓缓地出现在星球表面,然后飘到大气层上空。
无数的光热与能量被那些巨型母巢吸收,无法看到更加精准的画面,却能判断出对方的强大。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母巢怎么这么大?”
“完了。”
“望月星完了!都完了!”
曾举的脸色非常难看。
真正的圣人遇大劫而心不乱,但这时候连他都已经绝望。
烈阳号战舰上的普通官兵不知道那些巨大的母巢是什么、意味着什么,他却很清楚。
人类文明重生以来,从来没有观察到两个处暗者同时出现的画面。
今天则是九个处暗者!
如果是在宇宙里,一艘中型舰队加上数名飞升者的配合,有可能杀死一只处暗者。
当两只处暗者一起出现,人类则需要拿出远超两倍的力量来应对,绝不是简单的数量培增关系。
那些来自暗物之海深处、仿佛真实的、凝固的黑暗气息,一旦聚集起来,已经超越人类能够理解范畴。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分析,中央电脑得出一种猜想。处暗者同时出现的时候,极有可能形成某种类似引力场的黑域,从理论上来说,需要极高指数的能量洪流才能冲开。
集合三大舰队以及所有飞升者、原生强者的力量也许有可能战胜那九个黑太阳。问题是十几万艘战舰根本无法同时出现在一个星系里。
曾举静静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忽然叹了口气。
剑仙恩生躺在医疗舱里,缓缓收回那只机械手,骂了一句脏话。
陈崖沉默了会儿,命令那几十艘战舰放弃救援计划,立刻返回蝎尾星云。
温泉边的浴衣少女看着乳般的水雾,眨了眨眼睛,眨碎了眼瞳里那些宇宙远处的画面。绿色的数据如瀑布般落下,她开始计算封掉那条扭率通道的数据,准备把那颗星球从此隔离在星河联盟之外。
海边的老人把钓鱼竿插进身边的泥地,示意卓如岁开始背书,没有再往光幕上的那颗星球望上一眼。
所有人都不认为那颗星球还能再存活下来。
……
……
望月星球在宇宙里静静地悬浮着,缓慢地转动着,恒星的光线照亮了雾山市所在的经度。
九只处暗者破开云层,来到大气层高处,在高轨卫星传回来的画面里就像是九个黑点连成了一条直线。
空间裂缝里涌出无数暗物之海的怪物,就像是游戏里的笔刷,不停地向外涂抹黑色,速度极快。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官兵都说不出话来,烈阳号战舰死寂得仿佛坟墓。
就算他们不知道那些巨大的、散发着黑暗气息的巨型母巢是什么,也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颗星球上的生命都将死去。
如果那九只巨型母巢离开那边,来到别的星系,又会有多少人类死去?
人类文明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那是怎么回事儿?”
一道声音忽然打破了战舰内部的死寂。
无数道视线随着那名参谋军官手指的方向,落在光幕画面上的某处。
那里是雾山市的北郊,有两个废置的农场还有一片原工厂的宿舍楼区。如黑潮般的怪物们就像淹没别的地方一样,淹没了这片楼区,却在左下角最偏僻的那栋楼前改变了方向,绕道而行。
在漫山遍野的怪物狂潮里,那栋普通的居民楼就像是坚不可摧的礁石,怎样也不会被掩没,更不会粉碎。
战舰的电脑指挥系统与联盟中央电脑是最高级别联接,很快光幕上便显示出那栋楼的标号。
那就像那栋楼的普通一样,那个标号也很普通——720。
九个处暗者在雾山市北七十公里外。如果这栋楼里有一个承夜境强者,倒确实不用怕这些普通的怪物。问题是望月星球只是一个非常偏远、落后的星球,欢喜僧是恰逢其会,又怎么会还有一个承夜境强者?
当曾举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又有忽然的变化发生,那些绕道而行的怪物潮水不知为何,忽然疯狂地向着那栋楼里涌去……然后就这样消失在了画面上,替而代之的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巨大火球。
那栋楼里的人不是一个承夜境强者,而是更强大的存在。
曾举微微挑眉,命令一颗卫星与雾山市上空残存不多的无人观察机集中开始观察那栋楼。
那栋楼的平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暗物之海的怪物再次集结,冲了过去,然后火球再起。
如此的事件重复了四次,至少有几万只怪物死在那栋楼四周。
这个时候,烈阳号战舰终于收到了一段近距离的观测画面。
强大的舰载电脑系统,把那颗卫星与无人机捕捉到的所有信息做了预处理,又用算法做了重现。
渐渐清楚的画面里,隐约可以看到很多笔直的线条,线条上燃着火苗,就像是无数个小旗。
居民楼四周的粉末已经堆了起来,看着像是黑灰色的雪,想着那些都是暗物之海怪物尸骸变成的,一种诡异的死亡气息油然而生,但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却隐隐传来一首曲子。
“是钢琴曲。”姜知星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时候会说这样的话。
“是景阳。”曾举默然想着,忽然问道:“谁听过这首曲子?”
烈阳号战舰指挥厅里的官兵们对视无语,确认谁都没有听过这首平缓至极、甚至显得有些懒散的钢琴曲。
战舰远方的生活区里,那名穿着灰格子衬衫的研究员,端着一杯茉莉花茶,看着光幕上的那些燃烧的线条,眼底深处现出一抹激动的神情,早就忘了喝茶。
下一刻他眼里的激动变成了惘然,心想,是谁在弹琴?
……
……
那栋叫七二零的居民楼吸引并且杀死了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但不可能把所有怪物都吸引过去,因为那些怪物是没有智识的,也没有什么战略,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雪姬不愿意。
从空间裂缝里涌出来的怪物数量很多,穿过山野之后,更是浸染了数量更多的生命,仿佛狂潮一般在星球表面散开,有的向着远方的城市而去,有的已经进入雾山市,沿着公路、地铁通道、高楼之间的绿化带不停前行,数量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可怕。
更可怕的是,大气层高处的那九个处暗者也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黑色的太阳降临,并将彻底毁灭这个世界。
轰轰轰!
沉重的合金门不停地承受着撞击。
暗物之海的怪物们已经占据了星球表面很明显的一块区域,速度最快的几千只代序与半尾甚至已经快要抵达别的城市,离空间裂缝最近的雾山市则已经完全被黑色的潮水淹没。
这个地下基地在雾山市北郊,主要负责工厂宿舍楼区居民避难,离得最近,也最先被发现。
不知道有多少只怪物这时候正在向合金门撞去,直至把自己撞成齑粉,那些孢子也会尝试渗透进去。
基地里的人们看不到门外的画面,只能听到撞击的声音,反而觉得更加恐怖。烟尘从上方簌簌落下,那些怪物们撞不开合金门,孢子也无法渗透进来,但想着隔得如此之近,谁不害怕?
半圆形的阶梯广场上已经没有人,四千名人类早就已经撤退至通道后方的生活区,不时有哭泣声响起。
淡蓝色的光正在变浓,引力场发生装置启动。
嗡的一声轻响。
生活区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
很多人下意识里抬头向外面望去,已经看不到广场上的巨大光幕,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正在准备房屋分配的伊芙女士,低头望向手环上弹出的画面,脸色有些苍白,神情难得地显现出柔弱。
她不知道自己以及这些人还有没有离开这里的一天。
接下来,这里以及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就只能等待着死亡或者奇迹的降临。
……
……
雾山市北七十公里外,那座大山已经垮了一半。
藏在山体深处的一些生命,很快便被无形的暗能量所浸染,变成怪物向着塌落的乱石那边掠去。
金光微闪,那些怪物便成了青烟,消失在了虚无里。
欢喜僧缓慢地在乱石里坐起来。
僧衣已然尽碎,他懒得再去大涅盘里拿一件。
看似瘦弱的身躯表面,有着十数道伤口,伤口不深,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的金光。
不是金佛的漆剥落了,而是肉身佛的衣服没了,露出了真正的金身。
他是朝天大陆历史上最强的飞升者之一,能让他受如此重伤的自然是最高阶的母巢——处暗者。
六个黑太阳正在向着星球各处飘去,其余的三个围住了他。
最先从空间裂缝里飘出来的那个处暗者,断落了很多触手。
第二个处暗者腹部下方像小肉翅般的突起也断了一根。
崩塌的大山就像远处的工厂废墟一样,笼罩在阴冷死寂、又充满了狂暴杀戮意味的强大气息里。
如果按照朝天大陆那边的说法,这方天地已然魔焰滔滔。
欢喜僧回首望向已经被黑暗潮水淹没的雾山市,看着隐约可见的那栋居民楼,心想陛下该出手了吧?
……
……
时间到了。
不是因为宇宙里生出了什么感应,多少颗恒星隔着多少光年排成了怎样的形状。而是因为井九随手弹出的那首钢曲琴到了结束的时候,他想不到更好的曲子,也忽然不想再弹。
他的右手离开了黑白琴键,左手也离开了窗台。
在七二零栋楼旁的天空里的那些剑弦收回他的身体。
那些挂在剑弦上,像无数小旗般的残火纷纷坠落,看着很是好看。
有些宽松的蓝色运动服变得合身,稚意十足的眉眼稍微沉稳、或者说木讷了些,他变回了那个少年。
然后,他看了雪姬一眼。
雪姬没有看他,也没有像前些天那样看着虚空里的某处,也没有像昨夜那样看着北方某处。
她忽然伸出可爱的小圆手,指向卧室。
卧室里是昨天整理好、今天又被翻的乱七八糟的行李包,里面有花溪的衣服,还有些别的。
花溪忽然变得聪明起来,把手里已经攥得快要碎掉的面包片扔回桌上,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跑回卧室里,在凌乱的行李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一块红布。
这块红布是他们在雾山市商场二楼中老年服装专柜买的。
啪的一声轻响。
雪姬踏碎窗台上的一颗冻梨,跳回沙发上。
那颗冻梨顿时稀烂,已经有些腐酸味道的汁液迸射的到处都是,然后瞬间被冻结成冰。
井九看着那些浆汁被冻住的模样,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类似的东西。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主星南方冰盖下的现代艺术馆里有个蓝色的游泳池,那些代表暗能量的石油不停向里面淌落。
熟悉感便是从此而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房间里的温度急剧降低,厨房里滴水的管子安静下来,隔壁的那片花海已经变成了冰雕,整栋居民楼都变得严寒无比,寒意甚至已经蔓延到了更远的地方。
花溪每晚都在冰块里睡觉——虽然她自己不知道——她对严寒的耐受力已经很强。搓了搓被冻红的小手,把最厚的自加热仿绒大衣穿到身上,拿着那块红布来到沙发前,双手一展便把雪姬抱在了怀里。
井九提起行李包向外走去,临出门前习惯性看了一眼厨房,看看火有没有关。
房间阴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原来那只怀孕的小花猫躲在这里。
井九看着小花猫微微鼓起的腹部,想着伊芙老师带去基地的那名孕妇,犹豫了会儿,走到角落前,伸手准备把它抱起来一道带走。
小花猫嗷呜了一声,伸出锋利的爪子,闪电般在他的手背上挠了两道。
井九当然不会受伤,但如果让这只猫就这样留在家里,只怕稍后会被冻死。
他想了想,学着雪姬先前的方法,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放出一道剑火。
那道剑火悬浮在客厅的空中,散发出的温暖把寒意消减了不少。
做完这些事情,他再次提起行李包,用另一只手牵起花溪,向着屋外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又是吱呀一声,一单元的铁门也被推开了。
片刻后,小花猫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阴暗角落里走了出来,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踱到了客厅里,纵身跃到沙发上,就在雪姬经常靠着的那处趴了下来,看着空中那团剑火,感受着温暖,舒服地闭上了眼。
吱呀的声音除了门能发出来,鞋底踩着冰雪也能发出来。
井九与花溪走出单元门,来到花坛前。
第五十三章篮球场上
七二零楼前的空地上到处都是残雪与尸灰,难以区分。
井九的蓝色运动服与裹着雪姬的红布,在这样的环境里非常醒目。
被暗物之海占据的世界,会渐渐失去所有颜色,只剩下浓淡程度不同的黑,直至最后变成毫无生命气息的海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颜色就是生命的象征,也是暗物之海终极意志最讨厌的事物。
这一刻,在这个灰黑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颜色。暗物之海的怪物们没有视力,用的是另外的方法感知生命的存在,依然能够看到那抹蓝与那一点红,感受到那道气息的强大。
就在井九走出单元门的那一刻。
已经抵达某座城市里外围的数千只代序与半尾忽然停了下来,在地面上带起很多烟尘。
正在穿山越岭、不停杀戮的兽潮也停了下来。
忽然间,所有的怪物都停在了原地。
地底基地合金门外的撞击声也消失了。
人们畏惧地望向彼此,下意识里噤声,甚至闭住了呼吸。
某栋居楼里传出几声吱呀。
整个星球就此安静,死寂一片。
就连天空里的那九个黑太阳也静止下来,仿佛在感知、观察、判断、警惕什么。
……
……
在遥远的某片星域里,在那颗荒芜的星球深处,星河联盟的中央电脑正在进行着最高速的计算。
绿色数据像瀑布一般垂落,竟有些像暗物之海怪物们从空间裂缝里涌出的感觉。
没有用多长时间,那些绿色数据瀑布便静止下来,得出了准确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结论。
……
……
主星大气层外的观景平台上,崖边的树常年处于无风的环境,身姿显得特别挺拔。
赵腊月坐在树下,双腿落在崖下,身姿也很挺拔。
阿大趴在树枝的最前端,眯着眼睛看着主星北半球的那片草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腊月看着那里,已经看了很多天,忽然说道:“准备。”
阿大眼瞳骤缩,心想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那岂不是立刻就要开战了吗?不能让自己再玩几天吗?
……
……
值得赵腊月与白鬼大人盯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就不可能是人。
北半球大草原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引力场形成的罩子,表面有微雪流转,仿佛柳絮,很是美丽。
罩子里有险峻的群山,山里有个湖,湖那边有雾,雾里有座复古重建的城市,城市桥那边有个温泉。
那位代表星河联盟中央电脑意志的浴衣少女,坐在温泉的边上,双脚浸在温泉里。
滚烫的温泉传来清楚的感受,这让她想起了沈青山以及沈云埋这对父子。
她的身体是生化人,眼睛比普通人类明亮很多倍,看着有些像猫,又似乎有无数颗星辰藏在里面。
那些如线般射出的明亮光线忽然变绿,变成无数碎片,那是人类无法读懂的数据语言。
绿色数据像瀑布般在她的眼眸里垂落,落在温泉表面的热雾里,消失无踪。
下一刻,那些数据变成真实的画面。
监控网络在望月星球上通过卫星、芯片、无人机采集到的数据直接来到了她的意识里。
她看到的画面比烈阳号战舰上的人们更加清楚、真切。
“啊……终于找到你们了。”
少女轻轻叹息了一声,说不清楚是满足还是遗憾。
这时候她看着的画面是七二零栋楼前。
一身蓝色运动服的少年走出单元门,来到满地残雪与尸灰之间。
一个小姑娘抱着个娃娃跟在他的身后,那个娃娃身上裹着一块红布。
少女招了招手,一只木盘从温泉那边穿过雾气飘了过来,木盘上搁着一个瓷杯,瓷杯里盛的是烈酒。
这杯烈酒还是好些天前她为自己准备的庆功酒,结果井九没有醒也没有死。
放了这么多天,酒精与味道都已经挥发了很多,但她并不在意。
反正她能喝到的味道都是算出来的,没有什么意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拈起酒杯,看着那个被红布成着的娃娃,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接着她望向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有些情绪复杂说道:“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颗星球上。”
那颗叫做望月的星球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虽然在漫长的数十万年生命里她只有一次真正降临彼处。
——神明就是在那颗星球上出生的。
不对,更准确来说,神明是在那颗星球上长大的。星河联盟里有很多颗居住星球,还有无数颗井九能够生活、便于藏匿的星球,为何他偏偏出现在那里?难道神明在遗言里说的继承者,真的是他?
……
……
望月星球上的画面通过大气层外的多颗卫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天火工业基地外的数千艘战舰上、传回星门基地以及很多星区的光幕上,传到了那两颗遥远而重要的星球,当然最快传到了烈阳号战舰上。
战舰上的所有人都盯着光幕上的画面,神情凝重无比。
他们看着暗物之海怪物的狂潮向着星球各处席卷而去,看着那九个恐怖的高阶母巢缓慢飘离,接着他们看到了那栋普通的居民楼,看着无数怪物被切割成碎片、被烧成灰烬,听到了那首钢琴曲。
钢琴曲消失片刻,满天火旗落下。
吱呀声里,那个居民楼的单元铁门被推开。
所有人都想知道谁会从里面走出来。
当他们看到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与他身后的小姑娘时,更加震惊,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举知道蓝衣少年是井九,没有说话,视线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认出她是花溪,那么雪姬在哪里?
战舰里响起了几声带着疑惑的报告声。
“6767基地外的怪物停下来了。”
“已经进入河西州首府的怪物也停下来了。”
“观察正在继续,不知道它们停下来的原因。”
生活区里,那个穿着灰格子衬衫的中年研究员,端着茉莉花茶走到桌边坐下,心想还能是什么原因?
看着光幕上那个蓝衣少年,他的眼底生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的神情看似平静,实则手有些微微颤抖。
下一刻,烈阳号战舰里响起无数惊呼。
“都动了!”
“河西州的怪物忽然折回。”
“基地前的怪物也在后撤!”
“所有怪物都在后撤!”
“那九个大家伙好像也有回去的意思。”
“推算结果出来了,它们的目标都是那栋居民楼!”
……
……
当井九走出单元门的那一刻,望月星球上的所有暗物之海怪物都停了下来。
下一刻,它们从原先所在的位置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向雾山市北那栋居民楼冲去,就像发疯了一般。
——悍不畏死不能形容那种疯狂的意味。
这些怪物本来就在死亡的状态里,并不害怕死亡。
这种疯狂里反而隐藏着某种畏惧。
问题在于它们连死都不怕,究竟在害怕什么?
……
……
天空里出现黑烟一般的鸟群。
大地再次震动,如有千军万马。
井九没有理会这些动静,按照雪姬的吩咐,牵着花溪向着楼区外走去。
没用多长时间,还没有走过七一五的镂空铁门,他们便遇到了怪物。
那些如黑色无毛猴般的代序、那些奇形怪状的半尾,拥有近乎闪电一般的速度,在肉眼里甚至无法留下痕迹。田野上的残雪溅起很多,如潮水般蔓过远方的废弃农场与近处的垃圾堆,想要淹没那抹蓝色。
井九松开花溪的小手。
花溪赶紧用瞬间被冻红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角。
他伸出右手指向如潮水般涌来的怪物。
擦擦擦擦,无数道切割的声音响起,那些灰黑色的怪物直接被切碎,然后被极致的寒冷冻成冰粒。
天空里的那些黑化的鸟儿也没能幸免,直接化作碎块落下,砸在地面上啪啪作响,就像是冰雹。
很多无形的血拇悄无声息靠近过来,也被难以想象的低温瞬间冻结,如雪粒般落下。
灰黑色的世界渐渐变白。
井九带着花溪走出铁门,顺着道路向远方而去。
天地变得越来越寒冷,早就超过了气象记录里的最低温度。
道路两边的池塘结了冰,而且直接冻实到最底部。
田野变成了冻土,有些侥幸活着的昆虫被冻成了冰块,不知道将来融化后还能不能活过来。
不时出现的怪物鸟与血拇,被严寒变成雪花,从天空里纷纷落下。
没有多长时间,便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篮球场。
篮球场有两道墙。
一道墙上满是悬浮滑板留下的划痕。
还有一道墙稍微矮些,井九曾经坐在上面吹过口琴。
今天当他走到篮球场上的时候,那道矮墙的那头升起了一轮黑色的太阳。
紧接着,又有几个类似的恐怖球体出现。
九个黑色的太阳,静静悬在天空里,照着他与花溪——这个星球表面唯一的生命。
这是最高阶的母巢,比普通母巢的形状更加多样,但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与生命的美相反的丑罢了。
那些不规则的、仿佛腐坏皮革包裹住的巨大球体,表面有的地方拱起,有的地方下陷。
井九心想真丑。
花溪一脸嫌弃说道:“好像冻柿子啊。”
满天风雪里,来了一个少年僧人。
那个少年僧人踩着一个圆形的金属盘,在雪面上滑行,速度很快,数息间便来到篮球场上。
他僧衣残破,垂落在腰间,随便地打了个结,露出瘦弱而满是伤口的上半身。
那些伤口像是金漆画成,线条繁复,隐有意象。
花溪看着他睁大眼睛,说道:“你好像个舞蹈家啊。”
……
……
天空里的九只处暗者向地面散发着阴冷而可怕的气息。
任何生命接触到这种气息,都有可能疯癫或者沉寂。
井九的意识运转速度被压到最低,反而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花溪则是因为抱着雪姬,也还好。
欢喜僧在暗物之海里飘流了好些天,又镇压了那道空间裂缝一夜,与一名处暗者血战一场,身受重伤,损耗极大,来到篮球场后便再支撑不住,跌坐到了雪地里。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处暗者们的精神影响,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怔惘,盯着花溪不放。
寒蝉悄无声息落在篮球场的自行伸缩篮框上,看着这幕画面,心想这和尚莫不是疯了?
欢喜僧看的不是当然不是花溪,而是她抱着的雪姬。
无数年来,朝天大陆修行界没有谁见过雪国女王的真面目,哪怕她是悬在人族头顶最锋利的巨剑。
曹园、禅子曾经与她战过,依然没有见过。
只有他漂流在冰海里的时候,看到过站在冰山崖边的她。
他想不明白,陛下为何没有在暗物之海,而是在这颗普通的星球上。
哪怕这时候亲眼看到了她,他还是想不明白。
现在不是叙旧、发问的时候。
那九个黑色的太阳还在天空里悬着。
无数的暗物之海怪物从星球各处涌来,想要杀死他们。
此刻的短暂宁静,只是下一次狂潮前的间歇。
在卫星画面上,十几道黑色的潮水就像是十几把飞剑,指向了雾山市,其中最快那道黑潮,已经顺着悬浮列车的轨道,来到了雾山市西北的枢钮站,离这个篮球场还有二十几公里。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代序落在了站台上,留下几蓬飞灰,泛白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它没有做任何休息,纵身跳到十几米高的棚子上,准备继续前行。
就在它的脚刚刚落到棚子上的那一刻,一道极细的线从它一直看着的远方刺了过来,因为速度太快,刺这个动作更应该被称为射,或者说忽然出现。
天空里的阴云因为严寒天气的缘故,早就变成冰雪落下,一片开阔晴朗,光线非常好。
正因为光线非常好,才能隐约看到那根细线。
那只代序就这样半悬在了空中。
下一刻,它的身体变成了无数碎片,无声垮塌。
紧随其后出现的几只代序,也纷纷僵立在了原地,被那道隐于无形的线条刺穿,然后切断。
车站里的画面显得无比诡异。
……
……
二十几公里外的那个篮球场上。
井九举着右手,对准远方的那个车站不停地虚点。
他每次虚点,指尖便会伸出一根金属细线。
每根细线都会杀死一个怪物。
他瞄准得非常认真,神情非常专注,又有些好奇,就像在摊子上打枪的孩子一样。
第五十四章一生万物
在七二零楼里的时候,井九的金属细线便杀死了无数个怪物。
这时候,他带着花溪走到了空旷地带,而且面对的怪物数量太多,不方便再用那种牢笼的方法。
类似于远程狙击的手段,比较适用于现在的情况,而且他也喜欢这样做。
那些怪物实在是太丑陋难看了,最好不要让它们冲到眼前来。
这种手段不是清容峰的无端剑诀,因为手腕上那道青色光绳的缘故,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青山剑道,只是按照雪姬教他的方法,把这个特殊身体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最先来到枢纽站的怪物们变成了碎片,被寒风冻成了雪粒,然后其余地方又有新的怪物出现。
井九转身向着那些地方伸出手指,点了出去。
怪物在雾山市郊的很多地方出现。
他不停地换着方向。
花溪抱着雪姬,抓着他的衣角,在他身后也跟着不停转圈。
没过多长时间,她便无法跟上他的速度,可怜兮兮地退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坐在了欢喜僧的旁边。
她不知道这个像舞蹈家一样的少年僧人是谁,但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敌人。
在暗物之海入侵的时候,所有人类都不是敌人,而是同伴,是战友。
欢喜僧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不敢看她怀里的雪姬,只好盯着井九不放。
这时候的井九已经变成了一个陀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像一个无死角全方位自行武器发射平台。
寒风呼啸,他在篮球场上不停转动,手指就像枪管一样,不停喷射出子弹……当然没有真的子弹,只是以难以想象速度伸出的金属线罢了,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能够让金属线从食指生出的速度与收回的速度都那样快,竟能保持那条线是笔直的,不因为转动而发生变化。
他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拖出无数道蓝色的残影,然后那些残影也消失了,仿佛静止在了卫星画面里。
只有被切割成碎缕的微风以及雾山市外各处被切碎的怪物,证明他并非真的静止。
二十几公里外的西北方向,后续出现在枢纽站里的怪物们被切成了碎片,然后被严寒冻成了冰粒。
东方某处的隧道口里,无数怪物的尸骸碎片渐渐积起,已经堵住了半个洞口。
南方的市区里,第三行政厅的大楼上方不停有兽潮涌过,然后如瀑布般垂落,就像有人在洒纸钱。
在群山里,在田野上,在街巷间,无数怪物不停死在看不见的金属线下。
以篮球场为中心,形成一个二十几公里的圆形区域,没有一只怪物能够进入其中。
在这个巨大的圆形区域的线外,到处都是怪物尸骸的碎片,被严寒冰冻,看着就像是煤堆。
不,那些不是煤,应该更像是银炭。
……
……
这个画面真的非常壮观,清楚地出现在卫星画面上,然后被传到了宇宙里的各个地方。
烈阳号战舰上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与窃窃私语声。
天火工业基地外有几千艘战舰,除了融蚀空间裂缝的队伍,所有人都盯着光幕,紧张而兴奋。
剑仙恩生早就从医疗舱里坐起,看着篮球场上的蓝衣少年,看着他的手指,若有所思。
在空间通道的那边,遥远的星门基地,女祭司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光幕上的画面,默默祈祷。被临时改为调查部门的二层基地招待所里,泰洋主教、夏族长等人看着光幕上的少年震撼不语,他们不理解神明为何会换了一张普通无奇的脸,但想着那是神明,又似乎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
在更遥远的主星上,阿大从树上跳到赵腊月的身边,继续盯着崖外。
崖外的天空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光幕。
那个蓝衣少年在篮球场上大杀四方。
赵腊月的手落在阿大背上,轻轻揉了揉。
……
……
欢喜僧离得最近,看得当然也最清楚。
井九就在他的眼前不远处,对着整个星球开火。
如果那些从他食指伸出的金属线,可以理解为不间断的弹雨的话。
欢喜僧看到了很多细节,没有感受到任何剑意波动,明确了自己的判断。青山祖师与那个少女,包括他一直没能找到井九,是因为他强行降低了自己的意识活跃程度。换个形容方式就是——强行降智。
井九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绳直到现在还是那样的平静。因为现在的他依然处于半冬眠的状态,或者说就是一个活死人,如此才能不被承天剑所制。
由此他推断出了更多的结论——陛下没有去暗物之海,而是留在这里,原来是为了收服这把剑。
他收回视线,望向花溪怀里那个被红布裹着的娃娃,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整颗星球上的怪物数量已经多到难以计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怪物只会越来越多。
更关键的是,悬浮在大气层边缘的九个处暗者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不停散发阴冷而寂灭的气息,仿佛是要通过牺牲这些怪物来观察井九,同时也是消耗井九的精神。
怪物如黑潮般涌来,然后停在二十多公里之外,像被礁石震碎,变成雪般的存在。
漫山遍野,无穷无尽,井九究竟能撑多久,而且他能够战胜那些处暗者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微风经过他的身体,没有被切碎,掀起花溪臂弯间垂落的红布一角。
寒蝉在篮框上忽然张开了半透明的白翼,不停地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欢喜僧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的他却认不出这个像白玉雕虫般的事物是什么。紧接着他感觉到外围的天空里有些极微小的事物正在震动发出气息波动,依然不知道是什么。
那些蚊子在外围不知道悄无声息杀了多少个血拇,这时候静止在了原处。
篮球场四周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更准确地说是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那些声音在各个地方响起,却像是一个人在说话,根本无法判断清楚声源,颇为神奇。
花溪睁大眼睛,好奇地向四周望去。她习惯了自己和哥哥的声音以这种方式响起,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壮观的发声。
……
……
“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篮球场四周,直至方圆二十几公里的范围内,由地面直到高空,都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无数道声音合在一起,仿佛钟鸣,响彻天地,向着星球各处传去。
经由大气层外的卫星以及遍布星球的监控设备,这声音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宇宙。
烈阳号战舰上的官兵们茫然无措,曾举与那位灰格子衬衫中年研究员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不管是在战舰上、在主星还在什么地方,那些从朝天大陆飞升的修行者,那些星河联盟本土的强者,神情都很严肃,因为他们隐隐明白,这是有人在给井九上课。
谁有资格给井九上课?哪怕是现在像个普通少年一样、看着有些自闭的他?
那些飞升者很快便猜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却不知道她在哪里。
这个宇宙里的强者们,都在认真地听着这道声音,听着那些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话。
青山祖师拾起一块石,扔进了身前的海水池里。
赵腊月面无表情,阿大眼瞳微缩。黑暗的宇宙里现出一抹青色的光影,青儿变成小女孩儿模样。
寒蝉不再扇动半透明的翼翅,安静地趴在篮框上,专注而认真地听着这些话。
它的身体在透明与洁白之间不停转换。
欢喜僧收回在腿,盘了一个散莲花座,闭上眼睛,睫毛微动。
井九闭着眼睛,站在微雪里,右手落下。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万物呢?
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万物负阴而抱阳。”
……
……
一生万物。
万物负阴抱阳。
阳者九也。
九九归一。
万物一。
井九睁开眼睛,眼神里隐隐约约多了些什么。
他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他不叫莱恩,也不喜欢琴棋书画,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对这个世界不承担任何意义。
接着他又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不应该想起这些事情。
那道青色光绳在他的手腕上散发出光芒与凝纯至极的剑意。
他闭上眼睛,把想起来的那些事情尽数忘记。
青色光绳忽然绷紧,渐要陷进他的身体里,又似乎想要打一个死结。
他的手腕也随着青色光绳的绷紧而变得更细。
与之相应,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小。
那件蓝色的运动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宽大起来,被寒风吹着,呼呼作响。
整个宇宙里看到这幕画面的人震惊无语,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井九睁开了眼睛。
他变成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生得很好看,眉眼清稚,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就像穿着一件袍子。
仿佛当年在朝歌城皇宫里奔跑的他。
他举起右手,对准落着雪花的天空,以及天空里的那九个黑色的太阳。
嗡的一声轻响。
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万丈光芒,仿佛生出一个新的太阳。
那些光芒并非是真的光线,而是无数根极细的金属丝,也可以理解为剑弦。
一道剑弦。
两道剑弦。
三道剑弦。
万道剑弦万道光,便成了太阳。
整个望月星球在这一刻变得绝对安静。
那些正在向着雾山市涌来的怪物潮水也仿佛被低温急速冰冻,静止成了雕像。
那是因为那万道剑弦如阳光一般,瞬间穿越无数距离,刺穿了所有的怪物,把它们切割成了碎片。
就连遥远处那些地平线之下的怪物也都死了。
那些剑弦并非是真的光线,在天地之间任意穿行,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刺穿、然后切断。
雪姬说的那些话,可能是想要唤醒他,让他用青山剑道的绝学杀死所有的怪物,以此节约时间。
但在最后那一刻他选择了拒绝,现在他用的依然不是青山剑道。
对那些金属细线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重离子炮——就是当初他在雾外星系杀死李将军用的手段。
万道重粒子炮同时开火,就这样杀死了星球表面的所有怪物。
……
……
破旧的篮球场。
盘膝而坐的僧人,裸着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懵懂的小姑娘,抱着红布裹着的娃娃。
微雪不停落下。
天空里有九个黑太阳。
小男孩的蓝色运动衣垂落到地面,衣袖垂落到肩,细细的右臂对着天,掌心放出万道光芒。
这个画面出现在宇宙各处的光幕上,注定也会留在无数人的记忆里,直到他们死的那一天,或者人类灭绝的那一天。
观景平台上,钟李子已经看痴了,江与夏不停傻笑,冉寒冬瞪圆眼睛,喊着太酷了,但你怎么就返老还童了呢?刘阿大打了个呵欠,心想依然是要质量守衡吗?赵腊月面无表情,眼底却满是笑意。
星门基地里,女祭司用手指蘸着清水,在地上写着经文,心里充满了平静的喜悦。泰洋主教、夏族长等人在被关押的地方,对着光幕上的小男孩跪下,隔着无数光年表达对神明的敬仰。
烈阳号战舰上,姜知星与别的官兵、研究人员已经看傻了。曾举若有所思,穿灰格子衬衫的中年研究员若有所悟,各有各的想法与情绪。
祖星上的海水缓慢地淹没沙滩,猴子们在椰林叫个不停,就像卓如岁此刻的心情,亲眼看着井九以不可思议的手段杀死了所有的怪物,他觉得好生荒唐,转头望向祖师说道:“这也可以?”
第五十五章世界的主宰
“这是什么剑法?不用青山剑道居然也能剑意万千?景阳真人……太了不起了。”
剑仙恩生离开了医疗舱,站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内心灼热不已,感慨说道:“这还没有醒就这么厉害,如果醒了那该怎样?好吧,你反正不能真的醒过来。”
是的,井九没有醒过来。
如果他真的醒来,就会变成一把剑。
这时候的他事实上就是一把剑,但不用担心被青山祖师装进剑鞘里——青山祖师留在他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绳是新承天剑的外显。新承天剑是一段程序,只要他的精神世界依然是空的,便不会被控制。
整个星球的怪物们都被他这把剑切断成了碎片,然后被严寒冻成了雪粒。
他依然举着右手,那九个真正可怕的怪物还悬在天空的高处。
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散发着邪恶幽冷的气息,对自地面喷薄而至的万道光线没有任何反应。
无数道看不见的金属细丝来到大气层边缘,像烟花一般散开,向着那些母巢刺去。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无形的金属丝依然无形。
连李将军都能杀死的重离子炮对这些暗物之海最高阶的怪物居然没任何作用。
井九感知的很清楚,那些金属细线根本没有接触到这些母巢的身体,直接滑了过去。
处暗者散发出来的气息越来越阴冷,与天地间的寒意无关,是一种与存在、与生命相反的死亡气息。
雪花不停地落,大气非常干净,远方恒星的光线非常清楚,却渐渐被那些黑色的、巨大的球体吸噬。天空变得越来越黑暗,仿佛时间倒流,晨光消失,世界回到了黑夜里。
“是黑域噢。”欢喜僧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天空里的处暗者们,对井九说道。
人类文明重生以来,处暗者就没有同时出现过,远古时期资料又遗失太多,今天清晨看到望月星球上的画面,中央电脑通过对空间数据的观测推演出一种猜想。处暗者的数量不是简单增加这般简单。当暗能量在它们之间连成极致密的一片区域后,那片区域甚至会变成类似于引力场般的强大屏障。
欢喜僧在暗物之海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这种猜想,但当他在那个巨人头颅后面看到第二个处暗者时,天心通发出了强烈的警告,于是他想都没想便转身逃了,然后把警告转达给了井九。
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这句话说的有些轻佻,像是打趣又像是嘲弄,可能是想在井九面前显摆一下。
显摆、嫉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对他来说都很多年没有过了,因为他与雪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不管是从这个世界来算还是从朝天大陆来算,都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井九现在的心智就是个小孩子,这时候人也变成了个小孩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显摆什么,依然举着右手对着天空,掌心里的光线还在不停散发。
下一刻,他的手指收了回来,握掌成拳,中间空着,就像握着一把剑。
这纯粹是他下意识里的动作。
向着天空里散去的无数道细线,随着他的动作合拢起来,变成了一道笔直、依然很难看清楚的金属线。
满天风雪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破音。
那道笔直的金属线,就像一道从地面延伸至大气层边缘的剑,直接破开黑域,切开坚韧无比的外表,刺进了一个处暗者体内,但只是刺进去了一些,便难再以深入。
那个处暗者的表皮里面仿佛是最粘稠的泥沼,又像是虚空一般浑不着力。
一道难以想象的邪恶、阴冷气息从那只处暗者的深处生出,如黑色的闪电般顺着金属线传回,在大气里绽出无数耀眼的火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落在井九的身上。
啪啪啪啪,无数声爆破音响起,宽大的蓝色运动服不停狂舞,然后撕裂。
刺耳的蓝色电弧里,隐约可以看到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这些能量并不能伤害到井九,真正能够伤害到他的是邪恶的死亡气息本身。
处暗者代表着暗物之海的客观意志,实在是太过强大。
当初他飞升离开朝天大陆,被一只处暗者自爆重伤,主要就是神魂被那道意志所伤。
现在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沌,完全没有抵抗力,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自然更不是对手。
轰的一声巨响,蓝色电弧与运动衣一样变成碎片,消散在微雪里。
篮球场的正中央出现一个非常小的坑洼,边缘是迅速凝结的岩浆,岩浆缝隙里散着黑烟。
井九躺在坑底,身上也冒着黑烟,小脸苍白,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昏迷不醒。
……
……
整个宇宙,所有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都沉默了。
姜知星等烈阳号战舰上的官兵,已经隐约猜到那个少年就是顾问先生,看着他杀死了星球上所有怪物,正在振奋之时,忽然看到他重伤倒地,担心之余不禁有些绝望。
看着天空里的九个黑太阳,感受着暗物之海强大的毁灭意志与死亡感受,很多人都绝望了。
难道希望刚刚出现就要放弃吗?难道那颗望月星球就会这样沉入海底?难道星河联盟的未来也是如此?
不,还有很多人没有放弃希望,这里说的不是赵腊月与那个灰格子衬衫研究员这种没有立场的弟子,也不是星门女祭司、泰洋主教这些认为井九是新的神明的狂信徒,而是那些像曾举、陈崖一样的飞升者。
前些天当整个世界倒数归零的时候,井九没有醒来也没有死,除了欢喜僧这个我执影响太深的家伙,所有飞升者都很快得出一个简单的推论——他肯定是与雪姬在一起。
没有醒来的井九无法战胜那些处暗者,不代表雪姬不能。
只要雪姬愿意站出来,望月星球与人类就还有希望。
是的,井九认为自己是朝天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的修行者,但那只是他自己认为。
他自己心里也有数,这个修行者只限于人族范围里。
朝天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的存在,从来都是雪姬。
不管是青山祖师那时候,还是后来的任意一个时间段里,她都是最强的,永远最强。
朝天大陆的修行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人族修行者在北方那位女王的压力下辛苦求存、不停奋斗,直到最后……还是打不过她,只好飞升了事。
数万年来,人族只在雪原边缘停留,在那里建设了长达数万里的阵法与防线,防的也只是兽潮而已,根本不敢去撩拨她,除了连三月与赵腊月、白早这种疯女人……事实上,很多修行者都认为,如果女王陛下不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想法,直接率领兽潮南下,人族早就已经毁灭了,哪里还有后面的这么多故事。
现在人类在新世界里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根本无力对抗九个同时出现的处暗者,在这个时刻,那些飞升者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敌人、无法战胜的存在来拯救人类。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荒唐,仔细品来却有道理。
现在井九已经败了,除了雪姬还有谁能阻止那片黑夜?
曾举、陈崖等飞升者非常确信雪姬肯定就在望月星球,应该离井九不远,而且刚才雪姬传道的声音谁都听到了,问题是她这时候在哪里呢?
从没有云的天空里落下的微雪是那样的寒冷,天地间的一切湖泊江河都已结冰,寒意的源头便是这片楼区,雪姬应该就在这附近,问题是你到底在哪里呢?
朝天大陆的修行者们在雪姬的阴影下生活了无数年,却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包括曹园与禅子这些与她交过手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很多年前从冰海裂缝里飘出来的欢喜僧,就只有井九、童颜见过产后虚弱的她。
很多视线落在篮球场、站在欢喜僧身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难道她就是雪姬?
很快这个推论便陈崖等人自行否定,当初李将军与井九、西来在雾外星系一场死战,他们曾经见过这个小姑娘,知道她是那位少女的降临体,自然不可能是雪姬。
有些像曾举这样的飞升者非常喜欢看那本叫大道朝天的小说,喜欢玩同名游戏,自然也怀疑过花溪怀里抱着的那个娃娃,只是那个娃娃被红布裹着,无法看清楚,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井九在小说里对雪国女王的那些形容,觉得花溪抱着的那个事物,应该是他配合书与游戏做的障眼法。
女王究竟在哪里?
那些从大气层边缘垂落的无形金属丝飘落到篮球场上,汇聚到那个微陷的坑中。
自天而降的雪花被悄无声息地切成更小的花瓣。
裂缝里的黑烟渐散,井九的身影清楚起来,已经不再是小男孩模样,变得大了很多。
没有人注意这边的神奇画面。
因为这时候另一边有个画面吸引了整个宇宙的注意力。
花溪站在欢喜僧身边,怀里抱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一只小手从红布里伸了出来。
小手圆乎乎的,通体雪白,看着非常可爱。
可爱的小圆手非常粗暴地在花溪的额头上敲了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
花溪醒过神来,赶紧把她放到地上。
欢喜僧的脸上流露出情绪复杂的沧桑笑容。
飘着碎雪的篮球场,满是裂缝的地面。
雪姬望向天空,头发轻舞。
她没有看那九个黑太阳,而是望向大气层外的一颗卫星,不知道为什么。
全宇宙看到这幕画面的人都呆住了。
那些来自朝天大陆的飞升者们更是震惊的难以形容,就连曾举这样的圣人,都下意识里低呼出声。难道这个娃娃般的小雪人……就是朝天大陆无数万年来的最强者,雪国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难道景阳真人写的那个小说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虚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陛下她为何要披着那件红布?这是披风还是斗篷?
“好像是……床单料子。”
遥远主星大气层边缘的观景平台上,钟李子、冉寒冬、江与夏早就涌到了赵腊月与刘阿大的身后,神情专注地看着光幕上的画面,联想着那本小说里的形容,紧张兴奋到了极点,眼里满是倾慕与向往。
这是她们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雪姬。
据说每个小姑娘都会在夜里,披上床单扮演皇后或者女王。
今天雪姬也披了一个床单,但她不是在扮演,因为她本来就是女王陛下。
嗡的一声轻响。
红布被寒风拂动,就像迎风招展的血旗。
雪姬望着天空里的九个处暗者,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漠然的情绪。
寒蝉不知何时从篮框上飞了过来,落到了她的脸上。
洁白而可爱的小甲虫从左到右缓慢爬过,在她脸上分割出一道很细的线,从左边延向右边。
那道线很红,像血一般,慢慢分开。
“嘤嘤。”
一道难以想象的强大气息从那个娇小的身躯里生出,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整个星球,继而越过大气层,向宇宙深处而去。这是她在向所有人以及所有怪物宣告:我才是世界的主宰。
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第五十六章每一拳都要破碎虚空
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听到了这一声嘤嘤。
不管是在文艺作品里还是惯有印象里,嘤嘤这种声音一般都是与柔弱的少女、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兽、以及类似的某些形象联系在一起,就算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做作,总之还是可爱的。
但听到雪姬这声嘤嘤的人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因为她的模样不像人,因为她的漠然眼神,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寒蝉在她脸上画出来的那道红线,红线咧开便是嘴巴,这怎么看都是恐怖电影里的画面,不知道吓哭了多少孩子和成人,甚至可能会存留在人类的集体意识里,变成某种传说。
星球表面的怪物们都死了,自然没有什么反应,欢喜僧的反应比较大,眼睛瞪的特别大,清俊的少年面容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除此之外反应最大的便是天空里的那九个黑色的太阳。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哇哦……)
九个黑色太阳向着地面落了下来,真的很像宗教油画里的灭世景象。
大气乃至空间都被撕裂,幽暗的天穹背景里能够看到无数万道湍流。
只剩一只的肉翅带起一道黑烟,无数触手狂舞不停,那些像冻梨般的丑陋怪物们离地面越来越近,站在篮球场上的花溪与欢喜僧甚至很快便感觉到了那些怪物们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些最高阶母巢在感知到雪姬的存在后,竟表现出来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情绪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它们的身上——而且那种情绪非常复杂,说不清楚是畏惧、愤怒、杀戮欲还是向往。
前些天,欢喜僧在暗物之海里险些被处暗者们拉入幻境,就此沉沦,忽然被一道声音唤醒。当时他就在想,这究竟是女王陛下还是他内心深处的陛下。现在想来,忽然出现在望月星球上的这道空间裂缝,只怕也与她的存在有关。暗物之海的意志让九个处暗者来到这颗星球,也许就是想要找到雪姬,然后杀死她。
难道说雪姬真的有可能改变这场已经持续了十几万年的战争?
宇宙各处的战舰与建筑里,无数道视线看着自己眼前的光幕。
曾举圣人震撼无语,剑仙恩生不停地骂着脏话,陈崖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隐隐有些羞耻感。
雪国女王居然真的就是那个娃娃,这怎么可能呢?
她能够战胜那些带着黑夜降落的九个处暗者吗?
看着逐渐替代白色、笼罩篮球场以及整个雾山市的那片阴影,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如果把雪姬视作朝天大陆的同乡,视为神明留下的真正神器,那么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战斗,就会是人类文明与暗物之海的最强战力之间的碰撞,谁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温泉边的少女眼睛越来越明亮,里面的数据变化越来越快,确认不会遗落那个篮球场上的任何画面。
雪姬解下了红披风,随手一扔,便盖住了坑里的井九。
嗡的一声,狂风呼啸,卷起满地残雪,就连二十几公里外的那些怪物尸骸变成的冰粒也飞了起来。
篮球场里出现了一条绝对真空的通道。
雪姬沿着那条通道飞向了天空,飞向了那片黑夜。
看着夜色里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她的乌黑眼瞳里露出轻蔑的神情,把两只可爱的小手背到了身后。
天空里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然后,所有的光幕上都只能看到雪花,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什么都无法看到。
……
……
“这是怎么回事?”
宇宙各处的战舰里,建筑里响起一模一样的喊声。
人们紧张注视着这场大战,想要知道人类的命运,结果光幕上只剩下了一片雪花。
那些不是真正的雪花,而是没有信号之后的信道显示。
如果这是一出连续剧,就等于到了大结局前忽然停播,难道最后一集还要提前点映不成?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各个战舰的技术维修官忽然变成了最忙的人,当确认无法修复之后,无数声脏话同时在宇宙各处响起,简直可以视为人类文明历史的一次最壮观的文化现象。
遥远主星的温泉边,浴衣少女看到的画面也变成了雪花。
她有些疑惑,快速地眨动眼睛。
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她眨了七百多次,换了无数个信号通道,结果发现还是无法看到望月星球的画面。这说明不是信号超距传输通道出了问题,而是望月星球的卫星、所有的监控设备在那一瞬间被毁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天大陆的飞升者对雪姬有无限畏惧、警惕以及隐藏极深的崇拜。
她没有这种情绪,但比谁都更想知道雪姬离开朝天大陆、来到这个世界后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而且她需要“看到”雪姬,才能开始接下来的工作。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很想知道这场战斗的胜负,结果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当然不高兴。
她不悦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
……
祖星的海里有座岛,那座岛里也有一个温泉,闲来无事把里面的温泉水排空,引来不远处的海水,便成为海钓的极佳场所。
青山祖师坐在池边,萎缩严重的双腿泡在被阳光晒温的海水里,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
插在他身边的鱼杆和跪坐在他身边背书的卓如岁,都无法引起他的任何兴趣。
他的兴趣都在海面上的巨大光幕。
黑暗的宇宙里,望月星外那些散碎的太空陨石形成的缎带有些美丽。
那颗星球正在逐渐被冰雪覆盖,变成白色,于是那九个黑点更加醒目。
青山祖师知道处暗者的可怕,不过他不是很担心,因为雪姬在那里。
雪姬在发出那声嘤嘤之前,曾经做了一个动作。
她站在篮球场上,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天空一眼。
遥远的祖星上,光幕上的她就像是望向了海边垂钓的祖孙,刚好与卓如岁对视。
卓如岁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摔进海水池里喂鱼。
“真是没出息。”青山祖师用微哑的声音嘲弄说道:“隔着无数个星系,你觉得她能杀死你?”
“您是不知道啊,这位陛下后来在青山里藏了好些年,最后更是生撕了白仙人!”
卓如岁想着那年让上德峰变成黑色玉盘的大战,依然心有余悸。
青山祖师提醒道:“你现在也是飞升的仙人,不比白刃弱。”
卓如岁说道:“那怎能一样?女王陛下来到这片寒冷的宇宙里,不知道会增强到什么程度。”
“我也很想看看,她现在究竟有多强。”青山祖师看着光幕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沧桑。
不知道很多年前他离开朝天大陆的时候,有没有向北方的雪原看上一眼。
就在下一刻,光幕上的所有画面都消失了,变成了雪花。
“信号怎么这么差?”卓如岁正紧张地等待着这场大战的结局,不由喊出声来,“赶紧让人来修修。”
青山祖师的眼睛眯得更加厉害,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若有所思四个字。
望月星球上的战争开始了。
雪姬不想被人看到,因为随时准备要逃。
青山祖师从身边的沙地里抽出鱼杆。
海面上的光幕迅速分解了十几个画面。
陈崖、曾举、恩生十几名飞升者出现在上面。
青山祖师平静说道:“恩生留在天火养伤,处理那道空间裂缝的后续事宜,其余人都去。”
……
……
天火工业基地已经停机了好些天,行星不再燃烧,岩浆已经半凝固,那条深达地心的大峡谷更狰狞。那道空间裂缝在十几名飞升者冒着生命危险的不停努力下,终于不再扩张,被融蚀了一大部分。
依然不时有暗物之海的怪物从那边的海底飘过来,只是数量已经少了很多,而且母巢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想来,海底的那些母巢以及怪物,竟是都被欢喜僧带去了望月星——不管欢喜僧还是亲眼看着这幕画面的飞升者们,都以为他是去地狱送死的,谁能想到后续会有这样的发展。
“准备去那边。”陈崖收回视线,揉了揉断指处,面无表情说道。
那两名跟着他去星门基地的黑衣飞升者,依然用帷帽遮住了头脸,也掩住了一些阴寒邪恶的气息。
卓如岁那天的判断没有错,这两名黑衣人都是朝天大陆古时候的邪道妖人。他们走上了一条与玄门正宗完全相背的修行路,虽不像血魔老祖那般作恶多端,血债无数,但肯定算不得正道之人。
他们依然成功地飞升了,变成了强大而可怕的妖仙。
朝天大陆的修行史上,没有这两个妖仙的记载。
他们留在那个世界的痕迹,连同飞升时的痕迹,都被四万多年前独霸大陆的青山宗抹去。
这两个妖仙本来就是青山祖师飞升前看好的人,留下的后手。
“为什么?我不理解。”一名黑衣妖仙忽然说道。
陈崖转身望向他,面无表情说道:“据我所知,这是第一次。”
这是这名邪道妖仙从修道至飞升后,第一次对青山祖师的谕令表示不理解以及不想听从的意思。
哪怕只是意思,也很不寻常。
“我们的敌人是暗物之海,只有女王能战胜那些怪物。”那名黑衣妖仙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今天我们这些人都没有绝望,接着便是羞愧,就是因为我们知道陛下在那颗星球上。”
然后他们现在就要准备着去杀死她。
如果雪姬战胜了那九个处暗者,想来也是惨胜,应该再无战力。陈崖与他们之前的羞愧是因为人类强者需要曾经的敌人来拯救自己,更是因为他们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井九与雪姬一直都在一起。”陈崖沉默了会儿,说道:“他们太强大,而且都非人族,如果联手,对人类的威胁比暗物之海还要更大。”
“不是对人类的威胁,只是对我们的威胁。”另一名黑衣妖仙面无表情说道:“都他妈飞升了,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还像当年在朝天大陆那样虚伪做什么?恶心,我也恶心,他妈的。”
……
……
九个处暗者带着那片黑夜向着地面降落,模样越来越清楚。
美丽的事物总是相似的,丑陋却各有不同,但不管如何不同,总之都是丑陋。
对普通人类来说,这些丑陋的母巢自然会让他们看一眼便恶心到了极点。
在雪姬的眼里没有什么美丑,反正最终都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只有干净。
当她踩碎那只冻梨,跳回沙发之后,七二零那栋楼以及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冷,然后随着他们走出单元门,来到这个篮球场,这个星球越来越冷,严寒的气温将大气里的所有水分子都变成了雪花。那些被井九杀死的暗物之海怪物,也是在严寒的作用下变成了冰粒,失去了所有存在的基础。
如果雾山市还在正常运行,市政厅早就已经发出了严寒警报,然后接着会发出向地底撤离的警报,因为就在她飞离篮球场的那一刻,整座城市以及方圆数百公里范围内,温度都降到了零下一百度以下。
留在七二零楼里的那只小花猫有剑火可以暖身,花溪适应了低温却还是会被冻死,于是她往欢喜僧那边靠了靠。欢喜僧看了她一眼,艰难地施出一道火莲,让篮球场的温度变得高了些。
井九还是躺在坑里,被那块红布从头到脚盖着,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中。
冰雪向着星球表面各处蔓延而去,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把望月星球变成白色。
在如此低的温度下,那些盘旋在空中的飞行器、篮球场外不远处变电房里的监控芯片,都被冻至失效。
甚至就连大气层外都受到了影响,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本来就能承受极端低温的卫星,忽然覆上了一层不知何处来的白霜,所有设备都被寒意摧毁,再无法接受任何信号以及发出信号。
数百颗卫星就像几百个小糕点,表面洒了一层浅浅的糖霜,因为引力变化的缘故,渐渐离开原先的轨道,向着星球表面滑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坠毁。
至此,望月星球的所有监控设备失效,就此与遍布整个星河联盟的监控网络隔绝,变成了真正的孤地。所以整个宇宙都无法再看到这里的画面,只能看到一片雪花。
可能就像青山祖师对卓如岁说的那样,雪姬一直藏身在这颗星球,不愿意现身,不敢连接任何网络,就是担心那位神明留下了控制自己的方法,如果那个方法真的存在,必然在中央电脑那里。
今天暗物之海降临望月星球,雪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许是井九,也许是那只小花猫——被迫显现出自己的身影,那么在开始这场终极之战之前,她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切断这个星球与监控网络之间的关系,确保温泉边的那个浴衣少女没有任何办法看到这里的画面,与自己发生联系。
对雪姬来说,这才是重要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井九确实有些同病相怜。只不过现在的她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可怜。
她背着双手,向着天空飞去,带着无数飞雪。
美极了。
高妙极了。
也强大极了。
只有篮球场上的两个人与那只蝉能够看到这个画面。
寒蝉的复眼里写满了无数个认真,四支半透明的细小肢足不停比划着,好像是在学习。
很快。
带着无数雪花飞起的雪姬便与带着那片黑夜落下的九只处暗者相遇在天空里。
不知道是不是与那位神明有关,两道阴冷寂灭气息真的有些相似。
雪姬非常不喜欢这种相似,伸出了可爱的小圆手,向着那片黑夜轰了过去。
那是处暗者们相连形成的黑域,拥有类似引力场的作用,就算是井九的重离子炮也很难穿过黑域,落在那些处暗者的身上,只有最后的那一记攻击,凭借着难以想象的速度与空间穿透能力才刺了进去。
雪姬的小手也没能落在处暗者的身上,但也没有像井九那样击空,而是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
那只小手落在了仿佛实质的黑夜上,溅起一些微雪。
这听上去很寻常,不值得惊叹,实则非常难以想象。
不管是引力场还是黑域,都使空间发生极度弯折,继而形成某种环状结构,让任何从外部来的物体与力量都无法触碰到弯折空间里面的存在。
雪姬根本没有想过直接攻击那些丑陋的母巢,她攻击的是空间本身。
虚空是无法被触碰的,但变成实质便能触摸到,既然能触摸到,便能毁掉。
能让空间变成实质的是超乎想象、甚至快要超越物理规则的低温,然后她便要凭借无尽神力将其撕裂。
嗡的一声闷响在高空响起,比雷鸣低沉无数倍,比蝉鸣浓厚无数倍。
那片黑夜里出现了几道非常明显的裂缝,难道是黑域要破了?
九只处暗者散发出更加狂暴的气息,向着天空各处飘去。
雪姬根本没有理会它们,继续又是无数拳挥出,重重地落在黑夜上。
每一拳都要破碎虚空。
第五十七章牵手,你便是我的剑
星球表面响彻恐怖的撞击声。
每一次撞击声都是那个可爱的小拳头在破碎虚空。
如果说那片虚空黑夜代表着暗物之海的意志。
雪姬的拳头便是这个宇宙的意志。
两道强大意志的相遇,让雪海掀起巨浪、地面无数山川倒塌。
黑夜不停向后,不停离开地面,渐要回到同样黑暗的宇宙里。
九个黑色的太阳被迫从中显出身形,向着大气层远处退去。
篮球场上,花溪捂着耳朵,看着夜色里不停蔓延开来的白色裂缝,兴奋地大声喊着什么,只是星球表面的风雪太疾、温度太低,声音根本无法传到外面来。
欢喜僧盘膝坐在大涅盘上,手指燃着佛火,感受着大气层边缘空间撕裂特有的气息,喜悦却又微惘,心想这么多年不见,陛下变得强大了无数倍,自己便是想要跟上她的脚步也做不到了。
……
……
雪线落在黑夜上,明明在动,却接近了绝对零度,已经快要违背这个世界的规则。
每一个小拳头都要破碎虚空,更是想象中的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
雪姬确实是世界的最强者,但当她在朝天大陆的时候并没有现在这样强,便是打死白刃仙人都要花些气力,为何现在变得如此厉害?
修道者飞升离开朝天大陆来到这个世界,有了源源不尽的仙气供给,变强的速度会比以往快很多,那她靠的是什么?空旷宇宙里的无尽寒意?问题在于仙气可以理解为光子,但寒意没有具体的存在,只是对粒子运动状态的描述,不是粒子本身,如何能够提供具体的支持?这真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无数个小拳头像雪点般落在那片夜色上,带动着数千平方公里的黑域离开大气层,来到了太空里,挡住了远方的那颗恒星,雾山市变得更加黑暗,仿佛日食一般。
井九睁开眼睛醒来,看到的第一眼画面便是这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有这种想法,表明他可能想起来了一些什么。
他望向不远处的花溪,心想就算时间倒回,自己可能还是会那样做吧。
……
……
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那片黑域如琉璃一般裂开,空间卷曲然后收回,化作无数碎片。
阳光重临大地。
九只处暗者静悬在大气层边缘,被恒星的光线照光,身形显得更加恐怖。
伴着邪恶的寂灭气息,这些最高阶的母巢准备抹杀掉那个如雪点般的身影。
雪姬根本没有给它们任何机会,从黑域碎片里转身而回,向着最近的一只处暗者杀去,速度快得难以想象,在极其稀薄的空气里带出一道笔直的雪线,看着就像有谁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笔用力地画了一道。
啪的一声轻响,她的小拳头无视浓厚、粘稠、仿佛实质的黑暗气息,像风吹落蒲公英一般,带落了无数条巨大的触手,然后落在了那只处暗者的身体表面。
这一拳极其轻描淡写,也没有什么威势,只是带着难以想象数量的寒意,那是接近绝对零度的寒意。
小拳头落下的地方生出一团冰晶凝成的花,迅速向着处暗者身体四周蔓延而去,很快便占据了所有。
只是瞬间,那只处暗者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携带着无穷威势就消失无踪,那些触手也不再挥舞,就像冰渣一样变得僵直——这只无比恐怖的最高阶母巢居然直接被冻住了。
绝对零度是这个世界物理规则的极限,意味着所有的粒子都会静止,所有的运动都将不复存在。
万物皆要归于静寂,仿佛宇宙开始之前,或者死亡之后。
处暗者承载着暗物之海的客观意志,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难以破坏性以及意识强度,但在雪姬的小拳头面前却是根本无法做任何抵抗,因为它们现在是在这个世界里,便必须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
当那些断落的巨大触手在大气层里分解成碎粒的时候,雪姬又去了数千公里外的另外一处。雪线的尽头是一只更加丑陋的巨型母巢,那只看着有些滑稽的肉翅崩成碎片,紧接着母巢又变成了另一个冻梨。
啪啪啪啪,数声轻响,大气层里出现数十道笔直的雪线,形成一个六角星般的图案。
在这个图案的线条相交处,九只处暗者都进入了沉寂状态,变成了巨大而丑陋的冰团。
当那片黑域被雪姬破碎虚空的小拳头击碎时,有的处暗者想要自爆,有的从来不知道畏惧、退却为何物的处暗者甚至想要撕裂空间离开,却都没有办法逃离这些线条组成的网。
九个被冻住的巨型母巢悬在大气层的边缘,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但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真的死了。
花溪看着天空高处的那九个母巢,说道:“好像冻梨啊。”
井九记得窗台上的那些冻梨表面的水珠在阳光下很好看,摇头说道:“是胃。”
更准确地说是被未经处理的整个牛胃刚从冰库里取出来的模样。有的是鼓着的,有的是微瘪的,形状不同,本质则没有什么区别。
他能够联想到牛胃,不是因为在兴趣班里学过相关知识,也与在星域网上记住的那些知识无关,只是因为很多很多年前,上德峰吃火锅的时候还没有资格让适越峰帮着处理,都是他与柳词、元骑鲸亲手处理的。
那些火锅、那些人,他现在还没有记起来,那些食材却记得很清楚。
微风带着雪花轻飘,雪姬回到了篮球场上,就像雪花一般轻柔。
整个大地都震动了一下,不远处的农场机房轰然倒塌,不知道地底基地的合金门会不会变形更加严重。
她的眼神如往常一般漠然,两只小手负在身后,似乎没有消耗什么精神,只是去天上飞了飞。
只有欢喜僧注意到了一些细节,她的头发不像往年那般纯白如雪,变得有些透明,每丝头发里隐隐都有根极细的线,更重要的是她圆圆的脸上,出现了几滴汗珠。
那几滴汗珠意味着很重要的事情——为了撕裂那片黑域,用“对绝对零度的绝对接近”冻结那九个黑太阳,她付出了很多,绝不像表面这般淡然,只怕已经辛苦疲惫到了极点。
这场战斗毫无疑问应该是远古文明那位神明与暗物之海的终极一战后最重要的一场战斗。从壮观程度来说,大概只有青山祖师以数千艘战舰为剑、组成青山剑阵毁了那颗行星可以与之比较。
整个星球的监控设备都被毁了,除了篮球场上的三个人没有人能够看到这场战斗,不然一定会震惊于雪姬胜得如此轻松,整个过程如此简单,甚至都不敢相信……问题是这场战斗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它们还没有死。”欢喜僧说道。
那些大气层边缘的处暗者还活着。更准确来说,它们本来就是死亡的事物,如何能够再死一遍呢?宇宙虽然寒冷,但总有能量存在,极度接近绝对零度的状态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到时候它们便会再次苏醒。
雪姬当然知道那些丑陋的母巢此时的状态,没有理会欢喜僧,直接转身望向井九。
她乌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警惕与不安,只有平静而不容拒绝的意志。
那是邀请。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柳词坐在高高的山上,踩着低低的云海,幽幽地望向自己的小师叔,叹了口气。
那也是邀请。
雪姬飞升前也邀请过井九一次。
这个邀请的意思就是:请成为我的剑吧!
井九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只是在西海之局陷入绝境的时候,柳词当着无数修行宗派与南趋的面,说出了那一声“请”,他才勉为其难答应了一次。
于是雾岛老祖南趋死了。
西来断了第一条手臂。
玄阴宗与那个名字都快要被忘记的王小明一道灰飞烟灭。
万里浊水一夜而红。
——只有青山掌门才能用承天剑法御使万物一剑。
巧了。
雪姬也会。
还是他自己在大原城外的三千庵里亲自教的。
……
……
时隔多年,在这个满是废弃工厂的星球上,面对着静悬于大气层边缘的暗物之海怪物。井九再次收到了邀请,明确地感受到了雪姬的意思,只不过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年多时间里,雪姬经常用眼神让他去下棋、弹琴,他就没有拒绝过,或者说哪里敢拒绝。
这已然变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的力量无比强大,甚至战胜了他本能里的最大恐惧。
雪姬的眼瞳里闪过一抹异光,没有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轻松。
她伸出小圆手,抓住了井九的手。
井九有些茫然,没有抽出手的意思。
雪姬确认自己抓住了,很是开心,圆脸上那道红线的两头微微翘了起来。
嗡的一声轻响,红布迎风而舞,不似战旗,更像裹着住的剑被掀开。
一道明亮的剑光照亮篮球场以及那道满是磨痕的墙,接着照亮了整座雾山市,最后照亮了天与地之间的所有角落。
这道剑光曾经在西海出现过,在烈阳峡出现过,在浊水里出现过,今天又出现在了望月星球上。
雪姬在三千院里只用了十几息的时间便学会了承天剑法,但她的承天剑法不比任何一代青山掌门差,甚至更强,因为她自身的天赋能力比所有人类修道者都要强很多。
在她手里的万物一剑会展现出怎样的威力?
没有人能够看到,因为那道剑光太过明亮,比远方的那颗恒星都要亮无数倍。
地面已经无法分清的雪与灰,随着雪姬的身影而起,在那道剑光的照耀下,变成无数道剑。
那些剑里隐藏着最极致的寒意,与最纯粹的剑意。
仿佛青山剑阵重现。
那道明亮的剑光来到了大气层的边缘,穿过了一只处暗者。
没有声音响起,只能看到一些黑灰般的事物从那个巨型母巢表面的缺口处溅出,像花一般。
紧接着,那道剑光连续穿过另外八只巨型母巢,在天空里留下一道连绵不绝的线。
第五十八章几十万年后,此地又有烟花
微风再次穿过篮球场。
那些雪与灰离开地面,带着亿万道剑意来到空中数百米高处,然后缓缓落下。
雪姬落了下来,缓缓松开井九的手。
强大如她,在松手的这一刻竟也有些不舍。
同样是无敌,手握万物一剑斩杀一切的感觉还要更痛快些。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打湿了,脸上的几滴汗珠已经变成了河流,汗水淌落到了脚边,湿了地面。
欢喜僧从大涅盘里取出一块手巾递了过去,没有说话,眼神里满是担心。就像他刚才想的那样,流汗对普通人类来说只是寻常的损耗,对修道者来说则是非常罕见的事,出现在雪姬身上,更是表明先前那一剑让她的损耗极其严重。
雪姬没有接过手帕的意思,面无表情伸手,准备把那块红布拿回来,却发现摸了个空。
那块红布早就已经在大气层里烧成粉末。
井九站在雪姬身边,看着天空里那道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剑光,非常茫然,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花溪看着哥哥这副可怜的模样,担心他冷着了,赶紧从行李包里拿出衣服递给他。
她顺着井九的视线望向天空,小脸上忽然流露出赞叹的神情,说道:“好像烟花啊。”
雪姬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先前井九醒来后,也看过花溪一眼。
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
大气层边缘的九个处暗者死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就算它们本来就是死的。
或者说它们失去存在的一切基础,正在变成最基础的微粒。
剑光入体的那一刻,绝对冰封的状态被打破,它们醒了过来,第一时间选择了自爆,然而那些喷发的死亡气息与精神冲击,都被那道剑光斩成了碎片,只留下了无数道气流。
雪姬握着的万物一剑,可以斩碎一切存在。
那些处暗者的死亡过程,在这两个朝天大陆最强者的联手之下,显得非常寻常。
它们死亡之后的景象则是无比壮观,堪称宏伟,总算能够配得上它们的身份与暗物之海的可怕。
巨大母巢在大气层边缘分解,占据的空间迅速被填满,可怕的气息瞬间虚无,甚至导致了空间有些扭曲。
远方那颗恒星以及隐约可见的万千星光,穿过那些空间的时候,会发生强烈的折射。
星球的上空,出现了九个美丽的光圈。
更远处那些正在缓慢向着星球表面落下的旧月的碎石,被扭曲的空间散发出去的波动弹了起来。
难以想象其数量的寂灭微粒,形成九道无形的粒子风,将那些碎石吹的更远了一些。
任由这些处暗者的残余微粒在星系间飘留,不知道要过多少万年才能完全消失,说不得会遗留什么麻烦。
雪姬伸出可爱的小圆手,打了响指。
不远处的七二零楼里,趴在软椅上、抬着头盯着那团剑火好奇的小花猫吓了一跳,因为客厅的灯亮了。
楼里还有很多房间的灯也亮了,形成没有规律的规律图画。
花坛后方的那排桦树被照的更亮了些。
大气层也变得更加明亮,九个处暗者死后变成的粒子风,渐渐飘离星球,向着远方那颗太阳而去,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抵达那里,被无穷的光与热烧成虚无。
至此,来自暗物之海的所有怪物都死了雪姬与井九的手下,但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那道空间裂缝还在那里,还有很多无形无质的暗能量停留在星球上。
无论是剑火还是佛火对那些暗能量都有清除作用,只是井九与欢喜僧明显现在都无法做到。
雪姬看了他们一眼,就像老师看着没用的学生。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散发出无数寒意,向着星球表面各处而去。
花溪下意识里打个寒颤,正准备让那个少年和尚再弄些火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一黑。
当眼前重现光明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工厂废墟里。
不远处有一道空间裂缝,幽暗至极,仿佛最深的深渊,能够让任何智慧生命感到恐惧。
她脸色苍白,下意识里抓紧了井九的衣角。
雪姬自然不会害怕,注意到她在害怕,不知为何又看了井九一眼。
花溪稍微冷静了些,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个人,好奇问道:“那个和尚呢?”
雪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走到空间裂缝前,伸出圆圆的小手。
很明显,她是故意把欢喜僧留在了那边。
远处的天空里忽然亮起一抹金光,紧接着是有些急促的喊声。
“陛下……请稍等。”
工厂废墟里倒着好些昨夜被佛光镇杀的代序与半尾,已然失去了颜色,看着很像一种白色岩石做的雕像。
一双赤足落下,踩碎了一只死去的代序。
欢喜僧看着雪姬神情郑重说道:“陛下,请允许我与您同行。”
雪姬没有理他,小手释放出一道寒冷。
寒风呼啸,呼吸成冰。
花溪躲到了井九的身后,隔着蓝色运动服抱住他,才觉得稍暖了些。
没用多长时间,那道空间裂缝便被冰块堵住了。
那些冰自然不是水凝成的,不知道是什么物事,非常坚固,居然能够成为两个世界的屏障。
这不是真正的空间融蚀,无法持续太长时间,但可以挡住那些暗能量的流入,等过些天星河联盟舰队与那些人类飞升者过来,可以再慢慢进行融蚀。
曾举圣人与欢喜僧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做的事情,对雪姬来说不过就是挥挥手的功夫。
看着这幕画面,欢喜僧很是震惊,不是震惊于陛下的手段,则是震惊于她还在这个世界里,就这样把空间裂缝堵死了,那怎么去暗物之海?
在他想来,今天陛下终于成功地收服了万物一剑,完成了在这颗星球隐匿的全部目的,接着肯定会杀到暗物之海,去让那些怪物臣服,继而成为那片疆域的王,所以他才会匆匆赶来,说要与雪姬同行,结果现在看起来……陛下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雪姬面无表情嘤嘤了一声,向工厂废墟外走去。
欢喜僧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井九也听懂了那句话,知道雪姬有些烦了,向欢喜僧点点头,牵着花溪跟在了雪姬的身后。
他不知道欢喜僧是谁,以为是刚好在篮球场经过的路人。
萍水相逢,不需要同行。
欢喜僧禅心大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下意识里把手伸向雪姬的肩膀,想要把她留下来。
雪姬转身,静静看着他。
欢喜僧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慢慢收回右手,左手念珠微动,大涅盘顿时出现在身前。
雪姬的小手砸在了大涅盘上,就像是敲鼓一样,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一道幽冷的闪电出现在工厂废墟里。
欢喜僧闷哼一声,跪到在了地面,尘砾如箭般,从膝头飞起。
得亏是有大涅盘护着,而且他修成了不灭金身,不然只怕要被雪姬这一拳砸碎。
饶是如此,他的双膝与脚也陷进了地面。
雪姬又是一拳头砸了下去。
轰轰轰轰,就像是钟声一般不停响起。
十几记小拳头直接把这位禅宗之祖砸进了地底深处。
轰的一声巨响,那些残留着的工厂废墟,受到震动就此倒塌。
花溪走到洞边,好奇地探出小脸向下面望去,发现那个洞太深,什么都看不到。
井九想起那天,神情有些不自然。
那天他在活动中心下太空军棋输给了那个讨厌的小孩子,回家后被雪姬特训,画面和此刻差不多。
他望向雪姬,感觉到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她落在大涅盘上的那些拳没有真正用力。
能把黑域打碎的拳头只怕一拳就能击穿这颗星球。
而且从前些天开始,她就一直看着虚空里的某处。难道她以前就认识这个少年和尚?
雪姬跳了起来,花溪松开井九的衣角,抱着她向工厂废墟外走去。
井九看了那个洞口一眼,摇了摇头,也往废墟外走去。
三人走出废墟,天空里再次落下雪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到来的雪忽然消失了。
他们的踪影也已经消失在原野里,不知去了哪里。
第五十九章余波
恒星照耀着星球,大气层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被冻成冰的池塘小溪表面渐渐出现了水滴。
只要保持这样的趋势,星球表面的温度总有一天会回复正常,冰海重新变成汪洋。
有了水便会有云,到时候也会有雨,雨水落在星球表面,会把那些怪物尸骸的灰晶冲进海底。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两天后,望月星球地表的温度已经升高到零下六十度,有些特制的军用芯片撑过了这次的严寒,在自发电及热微型装置的帮助下,开始重新收集四周的信息。大气层外的一些卫星也撑了下来,表面的冰霜渐渐消失融,它们开始接受星球表面的信号,然后向着宇宙深处发去。
无论是最近的烈阳号战舰还是最远的祖星,人们重新看到望月星球的第一眼,都被那白茫茫的雪震惊了,接着更加震惊地注意到,大气层边缘的九个处暗者已经消失无踪,最后那场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条指令被发送到望月星球,烈阳号战舰以及陈崖率领的后续舰队加快了速度,虽然速度已经到了最快,根本无法再快,但那种精神上的振奋与紧张却弥漫在数千艘战舰里。
卫星做了多次扫描,确认星球表面没有暗物之海的怪物,最后残余的投放装置放出了大量的蟑螂,也没有侦知到暗能量的存在。数百台无人装甲破开沉重的冰盖,从地底基地里走出,开始实地查探。有几十台无人装甲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那片工厂废墟。确认暗物之海的怪物们确实都死了,它们的尸骸以及暗能量被某种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变成了最细微的冰晶,工厂废墟里的那条空间裂缝也被那种神秘力量堵住。
望月星球的危机真的解决了,而且解决的无比干净。
收到无人装甲从地面传回的消息,地底的数千个基地里同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欢呼过后难免有些茫然,暗物之海的入侵就这样结束了?九百多万民众既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有些不知所措。
星球表面的温度还非常寒冷,为了确保安全还需要进行更多的扫描与检查,而且绝大部分设施都在那次难以想象的寒潮里遭到了彻底破坏,人类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民众们暂时还不能离开地底,可能还要在地底停留数十天甚至更长时间,但有了目标的等待,就算几年又如何呢?这个夜晚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夜都要轻松很多,人们纷纷从各自的安全屋里走了出来,来到圆形广场上,看着光幕上的新闻画面,满带笑容地与邻居们打着招呼,互相递送着水果之类的食物。
伊芙女士刚刚结束自己手里的工作,看着眼前这幕画面,不由唇角微翘,露出真诚的笑容,旋即想到昨夜离开的那个少年,有些惘然地想着,莱恩,难道这一切真的与你有关吗?
……
……
五天后,曹园乘着一艘看似普通、实则速度非常快的海盗飞船,从遥远的佛国来到了蝎尾星云这边。
天火工业基地已经没有燃烧,那道空间裂缝显得更加幽冷,像极了恶魔的眼睛。
这条空间裂缝在十几名飞升者不停不休地融蚀下,已经变小了很多,但还有五百米多。现在其余飞升者都被陈崖带着去了望月星球,要去围杀雪姬与井九,剑仙恩生重伤未愈,一个人处理有些辛苦。
掌握情况后,曹园毫不犹豫通过曾举拿到了军方的高级权限,把剑仙恩生从天火工业基地那边请了回来,接过对方手里的融蚀设备,开始修补那条空间裂缝。
融蚀空间裂缝这种事情,需要承受难以想象的高温,即便是飞升者的仙躯都有些抵不住,真正最合适的就是沈云埋的身体以及井九,还有欢喜僧这样的不灭金身。
巧了,曹园也是。
在黑暗的宇宙里,在渐冷的行星上。一个金佛拿着融蚀设备,喷出难以想象高温的光热洪流,对着虚空不停扫射。这画面真有些带感。
他知道望月星球那边发生了些事情,但没有理会。与现在的井九有些相同的是,他习惯于单线程做事,只不过井九是脑子出了问题,他是刻意为之——不是躲避,而是他还没想清楚。
既然那些事情想不清楚,那就做些不需要想的事情,比如像融蚀空间裂缝这种体力工作。
反正这件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而且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有很多哲学家、艺术家在遇到某种障碍的时候,便会放下手里的书本,停止脑中的思考,去砍柴、去跑步、去做饭、去嫖娼,与他现在的行为是同样的道理。
从拿起融蚀枪的那一刻开始,曹园就没有放下过,金身渐渐变热,散发着红光,想来撑的也很是辛苦,他却没有说话,甚至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剑仙恩生看不下去了,说道:“那小和尚,让我来换换。”
曹园说道:“前辈太慢,还是我来吧。”
从这条空间裂缝里跑出去了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虽然被恩生、欢喜僧们杀了很多,终究还是遗漏了不少。那些怪物正在宇宙里飘向某个星系,该星系的十几万名人类已经被战舰撤离,暂时不用担心形成更大范围的浸染,但曹园还是想尽快把空间裂缝融蚀之后,去那边做完清理。
按道理来说,融蚀空间裂缝以及清理那些暗物之海怪物,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总不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问题在于,现在整个星河联盟的强者与战舰都在去往望月星球的道路上……
是的,就像陈崖说的那样。
对很多人来说,雪姬与井九的联手要比暗物之海入侵还要可怕。
这可笑吗?
……
……
望月星球通往别的星域的空间通道,已经被星核及星链两大舰队全部封锁。
最先抵达望月星球的烈阳号战舰静静地悬在数千万公里外的太空里,释放出了很多颗探测器,在追踪那些处暗者变成的微暗粒子流,确保它们继续沿着当前的方向去往恒星,而不会飘去别的地方。
十几艘转接军事飞船落在满是冰雪的星球表面,掀起无数冰雪暴。
飞船舱门开启,曾举凌空飞出,缓缓落在地面上。
姜知星等军人还有从857基地一路跟过来的研究人员们,穿着隔离机甲也飞了出来。虽然经过多次扫描以及探测,确认星球表面没有活着的暗物之海怪物,但谁知道在那些角落里会不会还有孢子或者暗能量的残余藏着,为了安全起见,至少在十几天的时间里,来到星球表面的人都会采用最高级别的隔绝措施。
“我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倒是这些天洒出来的那些蟑螂都还活着……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将来可有得麻烦呢。”通讯系统里响起一名参谋军官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欢快的笑声。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话,表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轻松。
暗物之海的入侵被解决了,望月球星逃脱大难。烈阳号战舰不用担心变成宇宙里的流浪儿。根据行星系内探测器的回报,那九个处暗者死后化作的粒子流也没有偏离方向,再过几天便会落到恒星表面。
烈阳号战舰上的官兵自愿前来援救的时候,想都想不到这场灾难会有如此完美的结局。
雪地上的机甲们下意识里望向天空,那九只恐怖的高级母巢已经消失无踪。
按照道理来说,像处暗者这种级别的怪物,与人类强者进行一场大战,轻则翻天覆地,重则天崩地裂,就算这颗行星打废都有可能,怎么会像现在这般。
星球表面覆盖着冰雪,大气层里无比干净,地面偶尔能够看到一场战斗的痕迹,却还及不上普通的地震。
天地有一种古典战场事后的宁静。
这说明什么?
不是那九只处暗者比想象中弱小,而是雪姬比想象中更加强大。
曾举默然想着,陛下实在是太强大了,好在神明应该留下来了控制她的方法,不然星河联盟只怕要像朝天大陆的人类王朝一样,再次永远地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当然,也许那位神明从来就没有想过,雪姬能够离开朝天大陆。
前方的工厂废墟如山一般倒塌,分开一条道路。
几台巨大的无人操控工程机甲,伴着轰隆的巨响继续清理废墟。
雪雾里走出几台轻型机甲,透过防御罩可以看到,应该是本星球的行政官员,还不是军人。
“您好,我是雾山市长爱伦。”
爱伦市长没有操控机甲的经验,有些笨拙地让机甲停在了曾举的身前,把当前的情形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说道:“空间裂缝暂时堵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就是那边有个奇怪的洞,我们暂时不敢进去。”
……
……
空间裂缝在这片工厂废墟的最深处。
经过无人工程机甲三天三夜的连续清理,已经清出了很大一片地方,以及数条简易道路。
满是泥泞的路面上偶尔能够看到死去蟑螂的长须在微微飘动,两边的废墟里则不时有小黑点快速爬过。
行政当局在这条空间裂缝的周围投入了极大数量的蟑螂。
数十台军用机甲以及穿着轻型装甲的武道修行者分布在四周,好奇地看着曾举一行人。
他们不知道来援的军方将领是谁,属于哪支舰队,只知道对方的权限非常高。
曾举走到空间裂缝前,静静看着那片如磨砂玻璃般的屏障,忽然伸手摸了摸。
看到这幕画面,不管是爱伦市长还是那些本地官员或者烈阳号战舰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片磨砂玻璃看着结实,但对面便是传说中的暗物之海,万一出问题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曾举的手指触着那片屏障感知其间气息,是为了再次确定自己的认知。
指尖微触,他便确定了。
——雪姬太强大了。
他与欢喜僧想要暂时封住一条空间裂缝,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冒极大的风险,但对雪姬来说……好像就和吃饭一样简单,虽然只是暂时凝结住空间裂缝,这种手段还是堪称神迹。
“你说的奇怪的洞在哪里?”他收回手指问道。
几位官员带着他来到空间裂缝背面的一处地面,说道:“探测器无法确定深度,好像是某种吸附材料,所以也无法确定里面是什么。”
那个洞口看着很普通,只不过非常幽暗,看着就像是口废弃的机井。
曾举走到洞前看了两眼,心下了然,说道:“五级清场。”
姜知星等烈阳号战舰的官兵上前,礼貌却强硬地要求所有当地官员以及武道修行者离开,接着操控着机甲飞离此间,布置了一个十公里直径的禁入区,同时调整了大气层外卫星的扫描范围。
曾举伸出手指,对着那个洞口写了几道符,然后手指一紧,把那些符握碎。
符光骤散,化作无数道线,如流水般向着洞里流入。
紧接着,他抓住那些光线,直接向上一提,便把欢喜僧从十几公里深的洞底提了出来。
欢喜僧衣衫残破,金身上满是伤口,闭着眼睛,还在昏迷中。
曾举清场不是担心欢喜僧被人看着——是不想他被人看着如此狼狈的一面。
光线骤散,化作光点,如春雨润叶一般落在欢喜僧的金身上,慢慢潜入。
没过多长时间,欢喜僧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曾举,便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天,想来……雪姬早就已经走远。他望向那道空间裂缝上的雾状琉璃,喃喃说道:“都说雪看多了会盲,是不是像这样的眼睛?”
那天欢喜僧投奔暗海,直入地狱。曾举与剑仙恩生还有很多人都以为此生不会与他再见。今日重逢,曾举很是欣慰,看着他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微微挑眉说道:“那是白内障的眼睛。”
情绪如海,一旦沉浸其间,便难以自拔,哪怕欢喜僧是禅宗之祖,心志坚毅无双。
如何才能破除这种情绪,便要反文艺之道而行。
禅宗也有类似的说法。
欢喜僧叹道:“干屎橛不是这么用的。”
曾举没有再说什么,解下军大衣披在他的身上,命令姜知星派机甲过来把他接回飞船里养伤,顺便把飞船里的几套融蚀设备带过来。欢喜僧临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方面不如我与曹园,不要逞强。”
曾举说道:“能做就行,不需要强到某种程度。”
……
……
融蚀设备产生的高温,直接融化了工厂废墟里的所有雪,一时间到处都是或粗或细的水流在落下。
有些没有离开的蟑螂直接被高温灼死,被冒着热雾的水冲出来,想必应该不会再复活。
爱伦市长等官员还有那些武道修行者穿着轻型机甲,站在废墟外围远处,看着那片冲天而起的亮光以及仿佛就在身前的热意,很是震撼,不知道军方在做什么。
难以想象的高温甚至影响到了大气层高处,忽然有雪落下,还没有落到地面便变成了雨。
暴雨里,数台军用战斗机甲落在了爱伦市长等人身前。
爱伦市长看着光幕上弹出的命令,看着那个人名,更加震撼与不解,心想为什么要逮捕伊芙?
第六十章触动了伤心的魂
两天后。
欢喜僧在医疗舱里睁开眼睛,挥了挥手,把那些围绕着自己身躯的蓝色电弧赶走,缓缓从淡绿色的液体里坐了起来,望向旁边另外一座医疗舱,说道:“没想到这么快。”
“雪姬做的屏障很好,内外差很小,融蚀起来比较简单。”
伴着哗哗水声,曾举从那座医疗舱里坐起,用意识关掉了液氮,起身穿好军装,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欢喜僧起身,去了墙边的沐浴设备,用热水冲了一下。
他应该用高温火焰洗澡,才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快感,就像井九喜欢用岩浆泡澡一样。
但用水洗澡才能满足精神上的需要,哪怕是仙人或者说佛。
水滴从刻痕满满的瘦弱金身上滑落,转瞬消失,他从大涅盘里取出一件僧衣穿上,走到窗边。
窗外是雾山市郊外的田野,被茫茫一片白雪覆盖,远方隐约可以看到那些工程机甲化成的黑点。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欢喜僧面无表情说道:“那天看到隐居在居民楼里的她,我便陷入苦恼思考之中,后来在篮球场上,我以为她是想收服井九,现在看来却还不对。”
曾举在光幕上看到过那座篮球场,没有看到后面的画面,问道:“收服井九?”
“我亲眼看到她成功地握住了万物一剑,用青山剑阵杀死了那些处暗者。很简单,就是擦的一下。”
欢喜僧看着远方的那些居民楼,给出了另一个结论,“沈青山输了。”
曾举才知道那九个黑太阳是如何殒落的,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欢喜僧说道:“我不明白,既然收服了万物一剑,她还留在这边做什么?结果她却没有去暗物之海。”
曾举说道:“那天我便说过,雪姬不见得会去暗物之海那边。”
欢喜僧面无表情说道:“我想知道她在这里究竟经历什么。相关数据已经整理出来,他们在这颗星球停留了一年半时间,绝大多数时候就生活在你看着的那座居民楼里,从来不与人打交道,除了一位女官员。”
……
……
雾山市市政厅前所未有的冷清,没有前来参观的小学生,也没有吵个不停的市议员,只有穿着轻型全隔离装甲的警察守在几个大门处,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星球表面的温度还很低,清理检查还没有结束,绝大部分人类还要在地底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地表的画面会向他们进行实时转播,想来心情方面应该会轻松很多。
没有人在这里工作生活,新建的供暖系统刚刚启动,窗户与通风管道绝大部分都已经破了,市政厅外的寒意渗入大厅,继而逐次占领各个房间。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伊芙的脸色有些苍白,捧着热茶的双手微微颤抖。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一名同样穿着轻型装甲的军人走了进来,放下一壶热水以及一些糕点,礼貌地询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需要。
伊芙强自镇定,摇了摇头,道了一声谢。
那位军人离开了。
她看着盘子里被冻硬的糕点,很自然地想到过去一年时间里,隔段时间便会送给那个少年的糕点。
暗物之海的怪物们都死了,警报解除了,人们在地下平静而快乐地等待着回到地面的那一天,她却还没来得及加入欢庆,便被人带回了地面,关在了这个房间里。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与莱恩有关吗?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里,曾举收回望向墙壁的视线,说道:“她是个普通人。”
准确来说,伊芙可以修行,只不过境界比较低,观火境六级,与当初在世新学院的钟李子差不多。但望月星球是一个偏僻而贫穷的地方,像她这样的低微境界,也足以帮助她进入政府部门工作。
对欢喜僧与曾举这样的飞升者来说,她当然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当然,她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她知道什么,可惜按照前面两天的审讯笔录,她什么都不知道。”
曾举放下杯子里的热茶,说道:“我知道你对她感兴趣,但没有意义,稍后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雪姬与井九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了一年多时间,所有飞升者都想知道他们这段生活的细节,除了那栋居民楼,曾经参与过他们生活的人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信息来源。
“我要亲自问问她。”欢喜僧说道。
曾举知道他的亲自问是什么意思,神情微变说道:“她是普通人,如果承受不住怎么办?”
“不会。”欢喜僧不等曾举再说话,来到隔壁的房间里。
伊芙捧着那杯热茶正在发呆,忽然发现身前多了个人,不由吓了一跳,洒了些热茶出来。
欢喜僧没有提什么问题,直接说道:“看我的眼睛。”
伊芙觉得这个少年僧人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不受控制地望向对方的眼睛,然后便沉了进去。
欢喜僧的眼睛平静而幽深,就像是被阳光照着的井水。
朝天大陆有两家宗派最擅长读心之术,分别是水月庵的天人通与果成寺的两心通。
太平真人做过果成寺住持,能以读心术掌控天下人心。
果成寺是欢喜僧亲创,可想而知他这方面的能力何其强大。
眼神的对视不是施展两心通必须的环节,只是他的习惯。
没用多长时间,欢喜僧便结束了两心通。
他看着眼神微惘、依然处于懵懂状态的伊芙,有些意外、带着些自嘲说道:“没想到你是与我一样的好人。”
他说的好人,是按照社会规范行事的人,还是拥有干净灵魂的人?
在伊芙的意识里,他看到了很多画面。
看到了那栋亮着灯光的居民楼,看到了被灯光照亮的桦树,看到了行政中心的兴趣班,看到了井九在学琴,看到了那个叫做花溪的小姑娘抱着雪姬在等待室里看幼稚的动画片,看着他们走进地铁……
那些画面不是连续的,信息却足以得出一些结论。
雪姬也许是想收服井九这把绝世之剑,也可能对那个叫花溪的小姑娘有什么想法,但她是真的在藏自己。
不是藏天下,而是藏自己。
她不愿与这个世界接触,因为害怕。
——陛下居然真的害怕那台电脑。
这个事实给欢喜僧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冲击,一时间竟像桌子对面的伊芙一样茫然。
房门被推开,曾举走了进来,确认伊芙只是精神受了些震荡,没有受到损害,松了口气,望向欢喜僧,发现他的精神世界也处于激荡之中,不禁有些担心。
基于很多可以被理解的原因,朝天大陆的人族修道者最畏惧雪姬,却没有人会生出厌憎这种情绪,在他们精神世界最隐秘的地方,甚至对雪姬都有崇拜的意味,而欢喜僧对雪姬的狂热明显有些过头。
欢喜僧稍微冷静了些,走到窗边望向白茫茫的大地,沉默不语。
曾举的圣人心忽然有些不安,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他望向欢喜僧的背影,说道:“解了她的神魂,不然会有后遗症。”
欢喜僧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依然静静看着窗外的雪景。
如果再过段时间,伊芙依然处于现在这种状态,精神方面真的会受损,就算事后醒来也可能变成白痴。
房间很安静,气氛渐紧张。
伊芙一无所觉,看着洒在桌上的那些茶水,思想不知道去了何处。
就在这个时候,一滴茶水悄无声息从桌上飘了起来,准确地落在她的眉心。
她的眼神渐渐清明,还没有醒来。
也许是担心她忽然醒来会惊动什么,那些茶水无声而动,在桌面上排成了一行文字。
“不要出声,不要动,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这时候曾举就在房间里,用茶水写字的人肯定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欢喜僧看着窗外的雪,忽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抹突如其来的笑容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显得非常诡异。
“我明明在黑暗而没有出口的海底飘流,为什么会看到那道亮光?”
“为何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九个黑色的太阳?”
“我是受到了陛下的召引,被她拯救,那些怪物呢?”
“它们是来杀她的,因为畏惧她。”
“无意识的存在为何会生出畏惧?因为暗物之海感受到了被毁灭的危险。”
“是的,我没有错。”
“陛下暂时不想去那边,那么我去。”
这些话不是诗,更像是疯子的呓语。最后的“我去”两个字也不是脏话,是他表明自己的想法——他要再次进入暗物之海,去寻找收服那些怪物的方法,去找到解决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
曾举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凝重说道:“没有意义。就算你推测的是对的,那些怪物害怕雪姬的存在,雪姬真的有可能成为它们的君王,她也没有办法阻止暗能量在这个宇宙里的蔓延。”
“那天在烈阳号上我说过陛下有可能找到方法,如果真的找不到……麦田没有意义,何不一把火烧了?”
欢喜僧面无表情说道:“如青烟一般在烟雾里存在着。”
如果说青山祖师想的是带领整个人类战胜暗物之海。井九的基础想法就是代表人类走到更远的地方。欢喜僧则是想着如何能够让人类在暗物之海里生存下去,因为就像曾举说的那样,直到今天也看不到阻止暗能量传播的方法。
但在主星首都与赵腊月那场对话、与曹园的对话以及在烈阳号战舰上与曾举的对话,他都没有把话说清楚——就算雪姬成为那些怪物的君王,愿意接受人类的投降,也无法阻止暗能量在这个宇宙里的蔓延,那么她该如何安置人类?
“人类以灵魂形式存在有什么不好呢?”
欢喜僧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穿过破裂的玻璃去到市政厅外的远处,仿佛要传遍整个宇宙。
第六十一章我是柳十岁
这就是他为人类选择的命运。
全体人类都选择死亡,以某种秘法转成灵魂形式存在,然后进入大涅盘的三千世界里。
不管是那些黑暗孢子还是暗能量本身,浸染的都是生命体,把它们变成生死不知的怪物。如果像人类这样的生命体直接放弃了身体,变成无形无质的存在,又怎么能被浸染?那么只需要大涅盘不被攻击就可以。
所以雪姬必须成为暗物之海的君王。
到那时候,大涅盘便会成为他献给她的登基礼物,也是最沉重的负担。
曾举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欢喜僧说道:“不管是你还是赵腊月,明明知道我准备用这个手段,却提都不提,就是怕被我说服?”
“这个问题以前曾经讨论过,我不想再浪费口舌。”曾举沉声说道。
把人类转成灵魂形式存在,摆脱肉身的束缚,断绝被浸染的可能,继而从根本上解决暗物之海的问题——这种方法从逻辑上来说没有问题,就算星河联盟的那些科学家想不到这个方面,可是那些教士尤其是从朝天大陆出来的飞升者怎么可能想不到?事实上很多年前,就有人提出过这种设想,甚至有人进行过实验,只是灵魂的领域超出现实太过遥远,无法触碰,那些实验除了让一些无辜者遭受了精神世界的极致痛苦,没有任何进展。
修行者也不行,不管剑鬼还是元婴或者是幽魂,离开本体后都无法存续太长时间。所以太平真人用雷魂木把神魂转移到那个叫阴三的冥部子弟身上,才能离开剑狱,而不敢自行离开。
血魔老祖赤松真人一直在暗中进行这方面的研究,直到三十年前被曾举发现才放弃,但其实暗中一直还在做,他之所以会死在曹园与井九的刀剑之下,也许就是青山祖师觉得他走得太远了。
欢喜僧说道:“我不是赤松那个白痴,如果没有看到新的可能,我怎么会重新想到这种方法。”
曾举说道:“你说的可能在哪里?”
“在井九写的那本小说里。如果他没有撒谎,那么南趋临死前已经做到了剑鬼独自存在,他在借万物一转剑生之前,也是以剑鬼的形式存在了很长时间,这就表明了灵魂可以单独存在。”
欢喜僧看着他平静说道:“西来在雾外星系用那种死亡阴影重伤李纯阳的时候,我也看到了灵魂的存在,那就是阴凤留在他身体里的一丝灵魂,它自身都意识不到,却是存在的。”
曾举眼神微冷说道:“景阳与南趋都不是一般人。”
欢喜僧看着他说道:“那青天鉴呢?”
曾举说道:“青天鉴如何?”
欢喜僧说道:“随着鉴灵变成活物,青天鉴里的那些人也变成了真实的存在,他们的灵魂从何而来?”
曾举说道:“青天鉴亦是一方世界,自然从天地灵气而来。”
欢喜僧说道:“但现在青天鉴又有异变。梧桐树下的鬼影你可还记得?”
曾举神情微异道:“如何?”
欢喜僧说道:“那不就是赵国皇帝的魂吗?”
曾举忽然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文学,那是一种文学形容。”
“别笑,笑的很心虚。”欢喜僧平静说道:“我看到了新的情况,便发现了新的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总比你们那个点燃恒星计划要靠谱。”
曾举敛了笑容,看着他正色说道:“如果可行,你就要杀死所有人类,提取他们的灵魂放在大涅盘里?太平也只想过把所有凡人杀死,你……走的太远了。”
欢喜僧张开双臂,就像那只巨鸟的阴影,说道:“既然还有灵魂存在,何来杀死?”
“就算你对景阳与南趋的判断没有错,但不可能所有人类都能修行到那种境界。”曾举沉声说道:“最终你还是只能用天人通强行夺魂,再用邪道功法炼制固形……只要那些灵魂的意志稍有不定或者暗处,便会成为死魂灵!”
欢喜僧说道:“我当然会先找一些干净的灵魂试验一下。”
曾举摇头说道:“谁会自愿把灵魂给你实验?”
欢喜僧说道:“我有无数信徒,他们都愿意把灵魂献祭于我,更何况这种事情为什么非要自愿?”
他望向桌后的伊芙,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说道:“她的灵魂就很干净,意志很坚定。”
话音方落,他左手的念珠拨动了一颗,意味着这个世界的时间向前移走了一瞬。
窗外的风雪仿佛静止下来,不再发出呼啸的声音,屋里却有了风声。
那些风声来自伊芙的身体。
一道极淡的光影,正在慢慢离开她。
伊芙的眼神依然怔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欢喜僧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停下,继续用天人通,想要把她的神魂直接拉出来。曾举哪里会允许这样邪恶的事情在自己的眼前发生,隔空一指便点向欢喜僧的脑后。
欢喜僧不躲不避,平静转身望向他。
曾举的脚下忽然出现了一朵金色的莲花,散发出极其高温的佛火,瞬间将其裹住!
欢喜僧在窗边站了这么长时间,不是对着雪景遗憾雪姬的离开,而是足下生莲!
曾举隔着莲火,看着欢喜僧眼底最深的那抹幽暗,有些难过说道:“你果然疯了。”
欢喜僧在暗物之海里漂流了太长时间,被两个处暗者拖进了幻境,金身没有被浸染,意识却受到了影响,继而放大了精神世界里的幽暗一面,竟是禅心生出黑莲,入了魔道!
“哪有什么域外天魔,都在心里。”
欢喜僧轻声吟道,手掌穿过莲火,带出无数道极细微的火龙,拍向曾举的脸,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啪啪啪啪,无数道破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市政厅共计三百多个房间,有七百多扇窗子,这些窗子在前几天的严寒低温里被冻坏了,这时候尽数变成碎屑,向着楼外喷射而去,形成很好看的白色花朵。
玻璃窗破碎形成的白色花朵只存续了极短的片刻时间,就像昙花,也像窗前的那朵莲花。
两道笔直的气流从市政厅直入天空,来到了大气层的极高处。
这里的空气很稀薄,曾举的衣服上依然残着火焰,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欢喜僧看着他平静说道:“生死之间,还要想着不破坏建筑,让里面的人活着,这样的你无法在大道上走到尽头……老师,我当年离开一茅斋就是觉得你们太过迂腐。”
曾举没有说话,化作一道残影,出现在欢喜僧身前,指出如剑,以正气攻之。
一声轻响,欢喜僧的金身上出现一道擦痕,金光更加明亮。
在他身后远处,数百公里外的一座雪峰,就此轰然倒塌。
不愧是一茅斋的圣人,看似轻描淡的一指,便有摧山裂空的威力。
数十道激光忽然从地面、大气层外的轻型战舰、军用转接飞船上射出,把欢喜僧围在其间。
嗡嗡嗡嗡的声响里,欢喜僧衣衫破烂,金身骤放光芒,竟把天空里的太阳都掩了下去。
激光织成的光球里,那道瘦弱的身影若隐若现,做了个单手合十的动作。
佛光照亮天空与远方那座倒塌的雪峰。
无数道光线在大气层里乱射。
一艘轻型战舰冒着黑烟向地面坠落,数个战斗机甲被光线射成了碎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
欢喜僧神情漠然,看着数十公里外的曾举,取出一个古钟,轻轻敲了一记。
钟声悠远。
曾举的脸色更加苍白,薄唇微启,喷出一口血来。
那口血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凝结,变成血珊瑚一般的事物,边缘隐隐泛着金光。
他挥了挥衣袖。
血珊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而去,随着空气的摩擦,愈发光滑尖锐,渐渐变成一道飞剑。
圣人血为剑。
欢喜僧神情凝重了些,右手一翻握住大涅盘,拦在了自己身前。
啪的一声轻响,圣人剑落在了大涅盘上,开始剧烈颤抖,发出肃然的嗡鸣声,仿佛有无数书生在读书。
欢喜僧眼神沉静,也不见唇动,便有阵阵经声响起。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圣人剑渐渐崩离碎裂,化作无数血色的琉璃,向着地面落下。
大涅盘不愧是朝天大陆修行界的至宝,禅宗一脉的神魂所在。
欢喜僧收回大涅盘,看着远方的曾举说道:“老师,我在烈阳号上就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曾举平静不语,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枝笔与一方砚台,开始蘸墨写字。
砚台里没有真的墨,只是被砚石颜色染黑的阳光。
那枝笔看着也明显不是凡物。
这与他平时随手写出的符是两个层次的事物。
是的,圣人认真写出的文字不是符。
是经。
出乎意料的是,欢喜僧没有拿起大涅盘,也没有凭借金身拉近距离强攻,而是依然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更是也拿出了一枝笔还有一叠纸开始写字!
他没有砚台,但是有纸。
他不是圣人,但他是佛。
佛认真写出来的文字,也是经。
……
……
笔端在砚里的阳光一蘸,以碧蓝的天空为纸,曾举提笔便写了一个字,笔端的阳光散离,根根毫毛断裂。
那个字飘摇而去,看似轻如风筝,却又重如大山。
“定。”
……
……
欢喜僧拿起小笔,在纸上平平淡淡、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字。
明明笔上无墨,落笔处却是那样的字迹清楚。
接着他把手一挥,那张纸便飘遥远而去,迎向了那个定字。
他写的是一个“嗔”。
……
……
一个是无纸之字。
一个是无墨之字。
都是一茅斋的符道,写的却是不同的经文。
两个字在大气层边缘相遇,骤然间大放光芒,卷起无数巨风,把远处的云都吹碎了。
哗啦一声,仿佛是纸被撕开。
欢喜僧写字的那张纸却没有破,破的是曾举写出来的那个“定”字。
一道飘渺难言的笔字,笼罩了雾山市的上空,所有意味集于一点,仿佛一捺,落在了曾举的身上。
就像是一道闪电劈落。
曾举直接被从天空里斩落,斜斜落到地面,砸塌了一处山崖。
欢喜僧飞临山崖上空,发现正是那夜自己砸垮的半截山,若有所感,念道:“山落便为坟。”
曾举从山石间站起身来,看着天空里的少年僧人心生感慨,说道:“若是寻常戏码,这时候该喝一声孽徒,我却喊不出来,因为我教你的不多,至于你总说自己是农夫,其实你真正想做的还是那个将军吧?”
这话听着淡然,也没有什么嘲讽,欢喜僧清俊的脸上却出现一抹怒意。
“我们用的都是当年在一茅斋里抄书的笔,但我这纸却是水月庵门前桃树皮做的,你平空立意如何是我的对手?除非你用管城笔还差不多。更何况当年我游历朝天大陆,拜你为师,得青山剑经为引,还在冷山遍访诸派。你会的本事,我都会,我会的你却不会,更何况我还有诸多至宝,更有大涅盘这三千世界!”
他静静看着曾举说道:“老师,你如何是我的对手?”
曾举擦去唇角的血迹,整理了一下衣服,平静说道:“若是打不赢便投降,当年你就不该离开雪原。”
欢喜僧面无表情说道:“赤松真人炼生魂的时候,你可曾说过什么?”
曾举说道:“那时我不知晓,现在思来便悔,自然要阻止你。”
“是吗?但我确实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干净灵魂,或者我当着你的面炼制给你看?”
欢喜僧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故作邪恶,然而却让整个天地间都充斥着恐怖的意味。
他把右手伸向数十公里外的雾山市,对准了那座已然破烂不堪的市政厅,便要把伊芙的灵魂捉出来。
曾举还能够阻止他吗?下一刻,欢喜僧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为灵魂应该是无形无质的存在,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为何他捉来的这个事物如此沉重,就像是一块石头般?
他转身望向那边,才发现从市政厅处破空而至的并不是那个女子的干净灵魂,而是一团非常模糊,给人满身灰土感觉的马赛克。
那团马赛克静止在了数公里外的天空里,渐渐显现出真实的模样。
原来那是一个穿着灰格子衬衣的中年男子,******,肤色也有微黑,神情沉稳。
远方有数台战斗装甲落在了市政厅处,应该已经把伊芙救走了。
欢喜僧微微挑眉,也不说话,直接便是一拳击了过去。
无数金色的火焰自拳头上生出,骤然变成一条火龙,穿越数公里的距离,来到那个中年男子身前。
当初在天火工业基地的空间裂缝间,这一记佛火龙拳,直接击退了一只处暗者。现在虽然没有行星里的高温岩浆为引,这一拳的威力小了很多,但也无比强大,就算是真正的仙阶法宝,都会被一拳击碎。
那个中年男子神情不变,还是那般沉稳,甚至有些木讷,动作却是极快,手掌一翻,一道圆形的光镜便出现在手里,光镜上有无数符文,在各自的圆轨上快速移动。
看着这幕画面,欢喜僧有些意外,轻噫了一声。
就在同时,那道佛火生成的巨龙毫无花俏地撞在那道光镜上,难以想象的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大地表面的那些积雪纷纷跳了起来,就像煮沸的牛奶。
金色巨龙渐渐消散在天空里。
那道光镜也随之消散无踪。
欢喜僧静静看着那个中年男子,忽然伸出右手。
中年男子也伸出了右手。
大气层里出现了两个金色的巨大掌印,横亘天地之间,就此相遇。
星球表面出现一道更加难以想象的巨响,狂风呼啸,远处的居民楼倒塌了数座,飞船们纷纷飞离躲避。
“禅宗光镜、大手印……你是寺里的哪个后辈?禅子?”
欢喜僧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淡然问道。
中年男子却不接话,拿出了一方砚台还有一枝笔。
那砚台不普通,笔看着也不普通。
他用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开始在空中写字。
欢喜僧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微生怒意,也不再言语,直接取出笔纸,又写了一个“怒”字。
写着怒字的纸飘然而去,很快便来到了中年男子身前不远处。
中年男子的字还没有写完。
但也不需要写完。
数道彩虹在那枝笔端生起,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那张纸,然后落在了欢喜僧的身上。
一道金色的直线去了数十公里之外,在雪地上刻出一道深沟。
欢喜僧从沟底站起,僧衣尽破,胸前出现一道清楚的笔痕。
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里的中年男子问道:“这是什么写法?你到底是谁?”
“笔是管城笔,砚是龙尾砚。”
中年男子说道:“我是柳十岁。”
第六十二章让我给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打不过我
是的,那枝隐有仙意的笔,便是一茅斋镇斋四宝之管城笔。
那方明显不凡的砚台,便是一茅斋镇斋四宝之龙尾砚。
那个看着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便是一茅斋最新的圣人柳十岁。
他还是天生道种、前青山宗两忘峰天才弟子、西王孙的书办、不老林高层、果成寺俗家长老、血魔教唯一传人。
当然,他还有个最重要的身份,那就是井九的童子。
“原来你就是多宝书生柳十岁。”欢喜僧掸掉身上的泥土,面无表情说道:“今日一见,果然宝贝很多。”
柳十岁有那么多的身份,他却偏偏要说多宝书生,表明他这时候真的有些羞恼——多宝书生怎么听都有些低级,甚至会让人联想到淫贼。
柳十岁还是像几百年前那样沉稳老实,没有受到言语刺激,说道:“是的,我就是柳十岁,我也去过很多地方,你会的神通我都会,我会的有些你却不会,而且你的法宝也没有我多。”
他的语气很平实,就是平铺直叙,没有半点炫耀的感觉,却形成了更强烈的嘲讽效果。
欢喜僧沉默了会儿,用手指弹出一颗念珠。
那颗念珠来到大气层边缘,骤然碎裂,散发出无数清光,如瀑布般淌落,把整座雾山市都笼罩了起来。
如果从远方望过来,大概能联想到古钟落地的画面。
那念珠必然是禅宗极高阶的法宝,柳十岁依然沉默,手里拿出一个小黑旗,对着天空挥动起来。
小黑旗里散发出无尽寒意,隐有鬼泣,竟是一道鬼幡。
鬼泣声声与清光里的佛唱相抵而消,满是浊气的幡布破风而起,便要把欢喜僧卷进去。
那道鬼幡里的阴森意味浓烈至极,不知道有多少幽魂被生祭,然后拘在其间。
欢喜僧指尖微动,捏碎一颗念珠,化作一把金刚杵,挡住那道鬼幡。
又是毫无新意的一声巨大轰鸣,他被震退到满地乱石之间,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更加冷漠。
“血魔教的万魂幡!”他看着天空里踏着莲云而来的柳十岁,说道:“不管你是寺中后辈,还是斋中书生,又或者是景阳的弟子,居然敢拘生魂敢炼,比我要做的事情更加邪恶,怎有脸以正道居之?”
柳十岁说道:“我炼化此幡没有用生魂,只是在冥河里泡了三百年。”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还是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嘲弄。
冥河里不知有多少魂火残余,没有智识也不是生命,哪怕只是碎片,也足以让这道万魂幡拥有极大威力。更可怕的是,这道幡的根基似乎是件更高阶的法宝,如此说来,便是赤松真人当年的那道万魂幡也不及此幡。
万魂幡如卷天的帘一般,遮天蔽日而至,卷住那道金刚杵,只是片刻便让其表面出现了淡淡锈痕,就连黑玉为基的下段也出现了好些血般的痕迹,眼看着便要污其本质、废其宝意。
欢喜僧收回了金刚杵,终于取出最强大的法宝——大涅盘。
大涅盘散发出无数道平静却又肃然的佛光,将那些随幡而至的黑烟尽数灭杀。
谁曾料到,柳十岁竟是毫不在意万魂幡损失的阴气,继续挥动向前,就这样砸了下来。
难道他是想用万魂幡施展青山剑道,又或者是南趋一脉的鬼剑道?
欢喜僧这般想着,却是丝毫不惧,直接用大涅盘对了上去。
黑烟尽数消散,黑幡无法再进一步,那个看似寻常的金属盘里有三千世界,有六道轮回,又怎会被万魂所制。
但就在下一刻,雾山市的天空里第四次响起轰隆的巨响!
那声音极其响亮却不干脆。
不似雷鸣,更像钟鸣,而且是一口破钟。
近处的一些废弃农场与交通设施,顿时被震塌。
狂风呼啸,积雪渐残,沙石乱滚。
“居然不是青山剑道……”
欢喜僧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擦掉唇角的金色血迹,神情有些微惘,如果柳十岁是用青山剑道驭使万鬼幡,他不会在意,因为他也懂青山剑道,可是先前那刻大涅盘上传来的天地般的伟力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他望向大涅盘,神情微变——如果说万物一剑无坚不摧,那么大涅盘便像青天鉴一样,是朝天大陆最强大的防守型天阶法宝。但这时候大涅盘的右侧下方出现了一个小坑——不是很显眼,终究是个坑。
他抬头望向柳十岁,有些不解说道:“那是什么?”
柳十岁收回万魂幡,伸手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方形玉玺,介绍道:“是冥皇之玺。”
欢喜僧看着他手里的冥皇之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些自嘲的意味。
换作一般的故事里,处在他这样的境况,少不得要问一句“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宝贝”,然后可能柳十岁又摸出一个铃铛,拿出一个戒尺……何必呢。
念珠在指间轻轻一动,欢喜僧便平静下来,说道:“大涅盘里有世界,有万物,你终究是破不了的。”
是的,就算柳十岁有万魂幡、有龙尾砚、有管城笔,也无法破掉大涅盘的防御。
至于冥皇之玺倒确实把大涅盘砸出了一个小坑,连带震伤了欢喜僧的金身,可如果真想把大涅盘砸破……只怕目的达到之前,冥皇之玺便会崩落一个大角,到时候用什么镶?他那个脾气极大的小师妹能答应吗?
“我还有一件法宝,想要试试。”柳十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像前面那般沉稳平静,有些不自信的感觉。
欢喜僧觉得有些怪异,心想既然如此,为何你要用那法宝来做最后一击?但既然是最后一击,肯定也就是最强一击,他伸出右手对准天空,手指之间平空出生一面光镜,无数佛家真言在其间流淌,缓慢转动。
大涅盘也缓缓转动起来。
徐徐清风起。
仿佛穿过果成寺塔林、松海的那些风。
说完这句话,他收好万魂幡与冥皇之玺,盘膝坐在空中,闭上眼睛,开始调息静神。
如此阵势,可以想见随后出手的法宝,必然带着极大威势。
嗡鸣声响彻雾山市郊外,仿佛有什么事物在高速振动。
天地间的清风忽然消失。
地面的残雪变得非常明亮。
那是因为一道飞剑出现在天地间。
那道飞剑非常纤细短小,通体银色,表面光滑至极,也明亮至极。
欢喜僧神情微凛,才发现自己被柳十岁的各种法宝震撼心神,竟忘了这把剑!
当他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那把银色小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远方的云层激荡而碎,地面的残雪明亮如在燃烧,那道飞剑隐然生翼,带着难以想象的凌厉剑意与难以形容的灵气,扎在了大涅盘的表面,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剑竟是活的!
满天剑鸣里,竟隐约能够听到一声——俺来也!
……
……
很多年前,碧湖峰主雷破天偷了雷魂木送给剑狱里的太平真人,是因为太平真人答应给他两把剑。后来雷破天被关进剑狱就疯了,只知道在井底不停地喊:没有一,那二呢?
一就是万物一。
二就是不二。
这道银色小飞剑便是不二剑。
不二剑是青山九峰主剑里的一把,是两忘峰的主剑,但很多年前便被景阳真人从两忘峰里带走了。
它看着普通小巧,但层阶非常高,只在万物一剑之下,略胜初子剑,远超其余主剑,包括弗思剑。
不二剑跟了景阳真人无数年,甚至还跟着飞升去黑暗的宇宙里看了一眼,然后便被扔给了柳十岁。
数百年来,不二剑化作剑镯,老实地呆在柳十岁的手腕上,跟着他沾过种菜的粪水、泡菜坛子的坛沿水、用来写字的臭墨水,偶尔振动嗡鸣过几次,除了卓如岁在西海布青山剑阵时展露过一次锋芒,却从来没有真的化作飞剑战斗过。
今天它的剑光终于照亮了天地,要开始第一次战斗,面对的就是欢喜僧这种人物,大涅盘这种法宝。
从这一点来说倒与刘阿大的命运有些相似。
柳十岁的不自信,其实是不信任它,担心它看着这样的阵势,看着大涅盘便会转身逃跑。
毕竟几百年前,井九对它的评价就很糟糕,而这几百年来,它的表现也不怎么好。
时间终究改变了很多。
少年成人,剑灵渐生。
那把银色的小飞剑竟比柳十岁还自信,没有半点退却,刺向了大涅盘。
大涅盘非常坚固,但真正最强大的屏障并非自身,而是那些金属小方格里的世界。
只有穿过那些世界,才能接触到大涅盘的本体。
不二剑是朝天大陆除了井九右手之外最锋利的剑,但能穿过那些世界万物形成的屏障吗?
伴着那道明亮的剑光,地面的残雪骤然而起,崖石也随之转向,以相对尖锐的一面对准了欢喜僧。
雾山市郊的天地间充斥着凌厉的剑意,逃往远方的那些战舰与飞船上的军人们,通过远程监控系统望向这边,只是看到那些明亮,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下一刻那些监控设备便被毁了。
这样森然而密集的剑意,这样的天地异象,与当初井九与西来在大原城那一战的场景有些相似,甚至有些像雪姬牵着井九的手飞向天空里那九个黑太阳时的模样。
“第五个了。”
曾举扶着一块缓缓转动的石头,看着刺在大涅盘上的不二剑,感受着天地间的剑意,感慨说道。
青山祖师、李将军、井九、西来,以及这时候的柳十岁,都在青山剑道走到了最后一步。
万物一。
……
……
万物皆为剑,破世间万物。
秀气而锋利的剑尖,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不知穿过了多少个世界,看到了多少个天空,终于落在了大涅盘的真实表面。
伴着一声清楚至极的声音,不二剑刺进了大涅盘,虽然不深,甚至用肉眼都难以看到,但终究是破了。
欢喜僧的眉心生出一道极小的裂口,金光灿然里隐现一抹血色。
剑光再次照亮残雪,不二剑飞回柳十岁身边,微微颤动,稍显暗淡,应是先前那一记让它有些脱力。
欢喜僧静静看着柳十岁,任由那滴血水从金痕里流出,说道:“这样不够。”
话音方落,柳十岁身形骤虚,仿佛鬼魂一般飘到他的身前,右手拿着一把剑再次穿过无穷世界,落在了大涅盘上。
落处极为准确,就是不二剑刺破的那个小口。
两剑相加,那个小口子变得更深。
欢喜僧的金身深处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
大涅盘疾速折回。
欢喜僧倒在了大涅盘上,单手撑着冰冷的金属盘面,竟似是下半身无法行动。
一道金色的鲜血从他的僧衣后方渗了出来。
那里是椎骨的位置,对飞升者来说,亦是仙气转送的关键处,如果遭受重伤,还真有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变瘫。
欢喜僧脸色苍白,看着柳十岁手里的剑,想要问什么,却喷出一大口血来。
画中朱砂般的血,落在乱石间,点起熊熊火焰,然后瞬间消失。
他想问的是,你用万物一剑道驭使不二剑破了大涅盘的三千世界,那这又是什么剑?
那把剑看似寻常,实则清冷如水,而且已至极致——就像是特定条件下,极严寒环境也无法结冰的清水。
“初子剑。”柳十岁介绍道。
第六十三章青山就是忍不住
随剑意而起的那些雪再次纷纷落下,仿佛迎了一场新雪。
欢喜僧瘫坐在大涅盘上,任由雪花落在破烂的僧衣,画面看着很是凄苦,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破庙之类的地方。
初子剑是雾岛老祖南趋的剑,后来被青山道缘真人夺走给了井九,其后经历了无数传奇故事,最终还是回到了青山,又被他送去了朝歌城皇宫,谁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在朝天大陆的飞剑排序里,万物之下便是不二剑与初子剑,现在都在柳十岁的手里。至于他用的剑法,第一招是万物一,第二招则不知道是什么,竟有了几分幽冥仙剑的意思,但显然不是。
大涅盘终究是没能承受住一切,破开了一个小口。
欢喜僧禅心被斩,金身断裂,变成了一个瘫子。
但这不代表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欢喜僧看着天空里的柳十岁,眼神越发漠然,还有些诡异的暗色,说道:“我很欣赏你们景阳一脉的做事风格与方法,但你们最多只能保住自己,终究解决不了他人的问题。”
除了景阳一脉的他人便是整个人类。
柳十岁强大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但还是不够,所以他还是要自己来。
欢喜僧用手撑着盘面坐直身体,用手把无法移动的两条腿盘成莲花座。
他腰以下的身体都没有了感觉,也无法动作,但他还有手。
如玉般的手掌落在大涅盘表面。
拍案。
轰轰无数声响,无数道炽烈的金色火焰从大涅盘边缘喷射而出,形成一道火尾。
大涅盘离地而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天空里飞去,仿佛一颗流星逆行而上,瞬间便到了大气层边缘。
柳十岁踩着不二剑,提着初子剑追缀而去。
忽然间,大涅盘表面的几个金属小格破了,释放出大量的黑色烟雾。
这些黑色烟雾当然不是最低等的障眼法,都是黑暗孢子。
欢喜僧与暗物之海战斗多年,更是曾经深入海底,为人类立下大功。
战斗的时候,为了避免浸染、快速稳住局势,他会把那些血拇与黑暗孢子直接吸进大涅盘的某个无人世界里。
这多年下来,可以想象那些黑暗孢子与血拇的数量有多少,今天他为了逃离这颗星球,竟是全数扔了出来。
为了人类而奋斗的禅宗之祖,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仔细思之,不免有几分悲凉。
曾举看着这幕画面,心情极为沉重,却不及感慨什么,直接取出一把扇子,对着天空用力挥了下去。
无数道狂风形成龙卷,由地面招摇而上,直抵天穹,把那些正在散开的黑色烟雾封在了固定的范围里。
这些黑色烟雾如果落到地表,只怕那些没有准备的官员与军人都会死光,而且被浸染后的怪物,说不定又会威胁到没有防范意识的地底的数百万民众,望月星球的大好局面极可能毁于一旦。
柳十岁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毫不犹豫转身飞回大气层里,挥动万魂幡开始收集那些黑色烟雾。
大涅盘已经飞过了残月碎石带,化作一个非常小的亮点。
刚好有一艘小型战舰在附近,向着他发射了一道激光炮。
欢喜僧偏头避开这一炮,面无表情望向那艘黑色战舰,双手一挥。
两只巨大的金手出现在黑暗的宇宙里,握住那艘小型战舰的两端,然后将其撕成了两截。
好些人从战舰里飘了出来,有的已经成了尸体,有的在手忙脚乱地安装维生系统。
无声的黑暗世界里,一切显得那般慌张而冷酷。
欢喜僧转身望向星球表面,眼里带着诡异的暗意,略显神经质说道:“等我……脱了这衣服,再回来找你们。”
柳十岁听到了这句话,也听懂了这句话,没有理会,继续专心地用万魂幡收集那些黑暗孢子。
曾举把那把扇子扔到了天上,有些疲惫地靠着乱石坐下,开始对所有的同道们进行全星系广播。
——大悲和尚被域外天魔污了禅心,疯了。
……
……
万魂幡回到那只手里,幡身微微鼓荡了两下,便告平静。
那只手明显做过很多农活,只是不知为何被仙气淬炼过,那些老茧也没有消失。
柳十岁飞到大气层外,把还活着的人都救了下来,然后飞回地面,向着乱石堆里走去。
不时有蟑螂从石缝里爬出,警惕而忠诚地到处穿行,好在所有的黑暗孢子与血拇都已经被收走或者杀死,暂时不需要它们再次作出牺牲。
曾举的衣服上隐隐可见血迹,早就已经站不稳了,但不肯坐下,站在那里等着柳十岁的到来。
柳十岁走到他的身前,按照一茅斋弟子的礼仪向他行礼,说道:“拜见圣人先师。”
曾举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一茅斋弟子还是果成寺弟子,又或者是……青山宗的剑修?”
这个问题明显隐藏着别的意思,不怎么好回答,却难不倒柳十岁这样的人,他有些不解问道:“我都是啊。”
曾举想着《大道朝天》游戏里的人设,自嘲地笑了笑,不避讳地让他扶住自己,向乱石堆外走去,说道:“没想到你也飞升了,而且还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出来后知道公子出了事,所以决定先看看再说。”
曾举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与景阳、童颜这些人不一样,你不会撒谎。”
柳十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是的,我是专门跟在您身边的。”
曾举说道:“这是赵腊月还是童颜的安排?”
柳十岁说道:“没有安排,我们好些年前便商量好了,如果飞升后发现事情不对,便要做好出手的准备。”
曾举好奇问道:“什么准备?”
柳十岁诚实说道:“童颜写了很多方案,但赵腊月懒得看,她说把最厉害的几个盯着就行。”
曾举再问道:“那时候你们就确认了对手可能是飞升的前代仙人?”
柳十岁说道:“在故事里这种情形比较常见。”
曾举看了他一眼,微笑说道:“一个盯一个,需要的时候就出手?”
柳十岁真的很诚实,说道:“按照能力与威胁来排,我应该盯欢喜僧,只不过找不到他,所以才盯着您。”
曾举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神情微异道:“我是你在一茅斋的师祖,欢喜僧更是果成寺的祖师,结果你飞升后就要盯着我们,随时准备杀死我们?”
柳十岁继续诚实说道:“是的。”
曾举有些不知该怎样反应,是应该生气还是觉得好笑,说道:“新一代的飞升者都像你这般自信吗?”
柳十岁说道:“我们准备的更充分,带的东西也多,尤其是我。”
曾举想着这场大战里柳十岁层出不穷的法宝,有些无语说道:“你把龙尾砚与管城笔都带过来了,斋里怎么办?”
柳十岁说道:“公子以前说过,解决问题要直接斩断根源,必须用尽全力。现在朝天大陆已经没有内争,只有外患,不管外患是域外天魔或是别的什么,当然应该把最厉害的法宝都带出来。”
景阳真人当年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带走万物一剑与不二剑,只把弗思剑留给神末峰的传人镇山。赵腊月也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柳十岁,继而说服现任神皇、冥皇借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这些朝天大陆最顶阶的剑与法宝,都被柳十岁带在了身边。
他就是赵腊月给“仙界”准备的杀神,就连童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童颜在盯着青山祖师?”曾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知道赵腊月这时候在主星,每天坐在那个崖台边缘,盯着温泉边的浴衣少女。
对这个世界而言,那位少女当然非常重要。
以重要性以及强大而论,欢喜僧应该排在第三,柳十岁也承认了,那才是他原本的狙杀对象。
那么最重要的沈青山呢?童颜离开沈家祖宅后便消失无踪,难道去了祖星?
今天柳十岁再次确认自己不会撒谎,至少无法瞒过这些前辈师长,所以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想。
看着他的模样,曾举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明白为何井九会如此宠爱这个孩子,而赵腊月为何又把这么多的法宝都交给了他,对他不禁产生了更多兴趣,问道:“最后破大涅盘的那两剑,第一剑是万物一,我看得出来,第二剑是什么?”
柳十岁想了想,这与童颜、赵腊月多年前的交待没有什么抵触,说道:“两百年前,赵腊月从东易道借了一件异宝,去南海把雾岛的雾散了,我们去岛上逛了几圈,发现了南趋留下来的几本剑经。那些剑经里有他最初修行的鬼剑术,也有后来领悟的剑鬼之道,只是我们没有办法用,最后我们去了一趟雪原,才算是有所得。”
“雪原?难道你们去找了那位……小雪姬?”曾举神情微异,心想现在的朝天大陆难道如此美好?
“女王陛下不会用剑,我们找的是彭郎,他的天赋……”柳十岁忽然想到还没有介绍彭郎的身份,说道:“他就是无恩门的掌门,只不过现在一般不在天寿山住,很少离开雪原。”
曾举不等他说完,摆手说道:“我看过井九写的那本小说,知道他是谁。”
提到那本小说,柳十岁赞叹道:“我先玩的游戏,后来才看的小说,才知道公子写书也这般好看。”
他忽然说道:“对了,您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写那本书吗?”
在星门地底民生街区的那间公寓里,井九写了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然后让漩雨公司改编成游戏。那个游戏现在已经风行整个星河联盟,那本书也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读者,但在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这本小说引发了很多大事。
关于井九为何要写这本书,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不同的解释。
有人认为他是想要通过这本书找到散落宇宙各处的青山同门,以求安全。赵腊月认为他是在向所有前代飞升者做出宣告——我是这样的人,你们别来烦我。童颜认为他的真实目的隐藏很深,实际上是想通过这个游戏建立类似卷帘人那样的情报系统、信息互通系统。那么与井九认识最早的柳十岁,对此有什么新的看法?
“他担心你们这些前代师长思乡呢,所以才会写这么多的风景人物。”柳十岁认真说道。
听到这个答案,曾举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柳十岁的头。按照朝天大陆的时间,柳十岁已经几百岁了,而且是一个能把禅宗之祖打的满地爬的怪物。可他还是像个真正的可爱少年,谁能忍得住不去摸摸他的头呢?
说话间,二人早已离开了那片乱石山崖,来到了一处篮球场上。
一路走来,柳十岁不停往曾举的身体里送着仙气,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
望着远处的那栋居民楼,曾举对他说道:“对你公子来说,这里可能才是他的家乡。”
……
……
(对远在澳州的酒徒叔来说,内蒙古才是他真正的家乡,虽然两边草原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马甲:青州六从事里会有青州两个字,大概就像我总是离不开青山两个字一样。是的,他回.asxs.开新书了,书名叫盛唐日月,据说想用马甲玩点新意思,结果没两天便自己在网上揭穿了自己,欢迎大家前去观看热闹。)
第六十四章公子住过的地方
那栋居民楼的侧墙上用油漆写着七二零,本来就很旧了,前些天又被恐怖的低温折磨了一番,剥落的更加严重,已经快要看不清楚。
来自烈阳号战舰的特种士兵,穿着战斗装甲,守在这栋普通居民楼的四周。
前些天欢喜僧在战舰上疗伤,曾举在修补空间裂缝,柳十岁在盯着他们两个,直到此时还没有人来打扰这个地方。
花坛上的积雪里混着灰,地面上也是如此,甚至淹过了那根断裂的桦树。
单元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柳十岁与曾举走了进去,接着推开了那道房间门。
厨房里残留着蒸糕腐烂后的味道,客厅里残留着剑火燃尽后的味道。
那只小花猫趴在沙发角落里,警惕地盯着来人,当它发现不是那家人回来后,顿时紧张起来,想要跳起跑掉。
“别怕,别怕。”柳十岁赶紧说道。
不知道应该形容为人格魅力,还是与狐狸精呆一起的时间太长继而激发的天赋,小花猫听着他的声音,竟真的平静下来,重新趴回沙发上,还可爱地翻了个身,露出了肚皮。
柳十岁走到沙发前,伸手揉了揉它的肚子。
曾举提醒道:“她怀孕了,你手轻些。”
柳十岁好奇问道:“您也养猫?我在战舰上没有见到过。”
曾举说道:“857基地太无聊,不养只猫怎么办。”
前面两个人说了那么多话,看似平静实则暗流一直没有消退,直到这时候说到了猫,气氛才真的松快起来。
如此好的气氛才适合叙旧以及闲聊。
曾举问道:“一茅斋现在如何?布秋霄可有希望飞升?”
柳十岁把一茅斋现在的情形简略地说了说,顺带着把别家宗派的情况也说了说,反正他都熟。总之朝天大陆现在非常宁静,邪道势力早已灰飞烟灭,或者被苏子叶拘在旧昆仑,修道者们心无外物,一心走在大道上。
他最后说道:“老师成圣多年,之所以没有飞升,可能还是有些事情暂时无法放下。”
曾举想着那本书里的内容,心想如果不是何霑便是水月庵,谁知道呢。他还是觉得柳十岁描述下的朝天大陆太过美好,问道:“难道各宗派之间,朝廷那边都没有什么纷争?”
“各宗派?噢,您是说我们这几个人啊。雀娘在镜宗,瑟瑟在悬铃宗,苏子叶在西北,阿大很多时候都在西海,我在一茅斋,彭郎在雪原,大家都挺好的。噢,就是……童颜与卓如岁有些看不对眼,但小荷说他们是演给天下人看的,毕竟一个是青山掌门,一个是中州派的掌门,不闹点矛盾总感觉不对。”柳十岁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小荷说的很对,就算卓如岁看童颜不顺眼也没什么用。赵腊月与南忘不点头,他什么都做不了。”
听完这番话,曾举沉默了很长时间,感慨说道:“青山宗一统天下……便是青山祖师在时,也没能做到这件事,没成想却在景阳手里做成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无为而圣,还是深谋远虑如此。”
柳十岁想到青儿一直以来的看法,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公子下棋很好。”
下棋的都心黑。
棋下的越好越心黑。
柳十岁说完这句话,发现茶几上摆着一张棋盘。
接着他发现窗边有台钢琴,琴盖合着的,上面放着一个本子。
他想到十天前在烈阳号战舰上看到无数怪物冲到这栋楼前,楼里传出的琴声,不禁有些讷闷。
小花猫忽然在他手下翻过身来,身姿矫健地穿过曾举的两腿之间,蹿到卧室里,躲到了床下。
房门开启,两名精锐战士带着伊芙女士走了进来,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柳十岁说道:“请坐,呼吸头罩可以取了,这里是安全的。”
伊芙女士有些紧张地坐到沙发上,摘下呼吸头罩,用颤抖的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卷发,没有说话。
“不用紧张,只是随便聊几句。”曾举说道。
伊芙女士不知道他是谁,但猜到应该是军方的大人物,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有些无助、无意识地轻轻摆头,然后她望向柳十岁,眼神微亮,不确信问道:“刚才唤醒我的……是您?”
“抱歉给您带来了这些麻烦与意外,我们主要是想知道与……那位莱恩有关的事情,不在卷宗上的。”柳十岁说道。
欢喜僧通过两心通已经知道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调查卷宗上也有很多报告。但他更想与这位女士聊聊天,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交流方式,是的,是交流,这样才能感知到更细节的东西。
“我经常来这片楼区,但很少来这栋楼,因为按照工作手册上的要求,自闭症少年只要表现出与社会接触的意愿,我们便不应该过于主动地向他靠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给莱恩送海报……”
伊芙女士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渐渐不再颤抖,越来越顺畅。
没用多长时间,这场谈话便结束了。
在两位军人的帮助下,她再次戴好隔离头盔,然后离开了七二零栋楼,坐进一辆高级悬浮车里。
车里的后勤人员递过来一杯温度合适的茶水,她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喝着,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望向窗外那些被冻破、震破的建筑外墙,觉得仿佛自己还在梦里。
……
……
柳十岁走到窗边,看着那些已经腐烂的冻梨,知道这些天里房间里的温度保持的很好。
他拿起钢琴上的本子翻了翻,看到了夜空里的星辰以及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看到瘦高的桦树以及站在花坛上的瘦高的人,还有雪地上被血滴泼过的梅花间竹。接着他掀开琴盖,用手指笨拙地摁了摁。
他转身望向那个沙发,仿佛看到公子坐在那个沙发上,却不像几百年前那样懒散、没有骨头一般,而是坐的非常笔直,手里拿着棋子,认真地放到棋盘上。
接着他看到公子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开始弹琴,开始画面,开始观察窗外的世界。
“你觉得他醒了吗?”曾举问道。
柳十岁摇了摇头,说道:“公子不可能这么勤奋,更不可能去学琴棋书画。”
所以井九当然没有醒,还是那个叫作莱恩的少年,只是不知道被雪姬带去了哪里。
他还有更充分的理由,只不过不能对曾举说而已。
撒谎很难,闭嘴不难。
尤其一百年前,禅子忽然想起井九当年的信,非要他学了闭口禅。
“我能在这里单独坐会儿吗?”他对曾举说道。
曾举以为他是想在井九曾经生活的地方多感受一下,自然不会拒绝,转身离开。
柳十岁坐到沙发上,确认这栋居民楼附近没有什么人,取出一件装置连上了一艘轻型战舰的网络。
然后,他从军用网络跳转到了星域民用网里,找到一个普通节点,很正常地连进了大道朝天的游戏。
……
……
地里的菜没有人浇水,却没有变黄。
厨房里的泡菜坛子也没有人打理,坛沿水却不会少一分,里面的泡菜也不会坏。
更妙的是,那些泡菜就算泡再久,只要你在设置里改一下,便能确保是跳水泡菜的味道。
这里是果成寺外的小菜园,柳十岁来到这个世界后,偶尔进入游戏时,都会来这里吃顿饭。
今天他是在七二零栋那个没有网络、更不可能有游戏舱的房间里,只能看到游戏里的一切,却无法感知那些,自然不会再给自己做顿饭,只是咂巴了几下嘴。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腊月走了进来,看着他蹲在泡菜坛子前,微微挑眉,但没有说什么。
柳十岁起身,看着她担心说道:“你一直盯着那台电脑,她肯定也在盯着你,就这么进来,会不会有问题?”
“冉寒冬说没问题。”赵腊月喜欢吃火锅与菜,但更喜欢在山海间呆着,不喜欢厨房,向门外走去,“这不重要,说你那边的事。”
柳十岁跟在她的身后,把这边的事情讲了一遍,那些细节说的尤为细致,然后说道:“公子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时间,房间不是很大,不过有只猫,应该过的不错。”
这说的当然不是游戏里的果成寺,而是他现在真身所在的名为七二零的居民楼。
说完这些事情,他们已经飞到果成寺的深处。那个极熟悉的静园里。赵腊月看着那座被落叶围着的石塔,沉默片刻后说道:“当年在这里,他看着苍龙与玄阴老怪对上才出手,你今天为什么出手这么早?”
柳十岁说道:“曾圣人那时候要死了。”
赵腊月说道:“他那把扇子比严书生留给你的扇子好用很多。”
柳十岁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把扇子还给曾举。
赵腊月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曾举当时还有再战之力,你应该等他们真正两败俱伤,再把他们都杀了。”
柳十岁说道:“曾圣人是好人。”
赵腊月说道:“井九被李纯阳设局重伤,他可曾说过什么?”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不要这般好杀。”
赵腊月说道:“嗯?”
柳十岁忍不住说道:“当年在南松亭,公子看着你第一次驭剑飞行时就曾经说过,你只知道飞的快……”
“接下来我就稳了,把他吓了一跳,他有没有对你说过?”赵腊月微嘲说道:“再说了,他又不见得都对。”
这就是她与柳十岁、顾清等人对井九的不同态度。当年在果成寺里,她准备破境,井九觉得太快,要她一直压着,直到追杀太平真人的关键时刻,她不再压制自己的心境与境界,在凶险的战斗里破境,就此走上了自己的大道。
那时候柳十岁就在她的身边。她与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曾经一起杀过洛淮南、太平真人,在果成寺里侍奉过井九,熟悉且亲近,这时候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想着那件事情,不禁有些怜惜,说道:“节哀。”
数百年时间过去,柳十岁依然是那个十岁的少年,终究已经不再少年,菜园厨房里的泡菜坛子已经没有人打理。
“禅子说可以把她葬在寺里,我想她应该不愿意,就修在了菜园里,她葬礼的时候,童颜刚好飞升,顾清专程回来吊唁,宝船没能停住,撞到了通天井边的新崖,生出好些波浪。”
柳十岁继续说道:“我守了几年坟,想着你们和公子可能需要我便出来了。”
第六十五章 千里孤坟不凄凉
在人类社会里,守坟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对父母长辈应该如何守,穿什么衣服,几个年头,繁文褥节极多。
柳十岁有书生的身份,却是修道者,不会在乎这些事情。
在朝天大陆的四百年前,他结束了在一茅斋的学习,请示老师布秋霄后,便在师兄奚一云墓前守了三年。
三年后,他让小荷结束了那间客栈的生意,离开了千里风廊,去了趟海外,想劝顾清回来,未果。
然后他和小荷回到了果成寺,在菜园里住了几年。
住到第二年的春天,赵腊月便来了,也要他回青山。
她的原话是,布秋霄看来短时间里不会离开,既然你当不了斋主,不如回青山。
小荷在厨房里做菜,别说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连去听那场谈话也不敢。
狐狸精没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她也不是想着打不过柳十岁,而是害怕赵腊月。
井九飞升离开后,她对他的恐惧便尽数转移到了赵腊月的身上,看到此女便觉得不自在,那便不如不看。
柳十岁说道:“我以前是被逐出山门的,这么光明正大地回去,感觉有些怪。”
赵腊月浑没当回事,说道:“让卓如岁写封掌门诰令便是,你要是觉得这样不方便……”
柳十岁正准备说是有些不方便,就听着了她的下一句话。
“……那就把卓如岁踢了,你来做这个掌门,毕竟你才是我们神末峰正统一脉。”
柳十岁不禁对卓如岁生出些同情,心想当初你就不应该在神末峰蹭那么多顿饭。
这时候又有人走进了菜园,阳光穿过槐树落在那张稚嫩的脸庞上,那双眉淡的快要看不见,直接说道:“卓如岁脑子有问题,总找我麻烦,你们如果想换掉他就尽快,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问题。”
柳十岁不知道赵腊月与童颜同时过来找自己做什么,猜到是要商议大事,不解说道:“彭郎不是已经回信说在那边没事?难道你们还真准备按白早说的那样去雪原战一场?”
赵腊月说道:“我们想商量一下飞升后的事情。”
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天大陆千年才会出现一位飞升者,现在看来这个必然会被打破。
那些自天而降,落在各处的仙箓,替这个世界解决了很多问题。
放眼此时的朝天大陆,不算在雪原的新女王与彭郎,这一代里最有希望飞升的便是他们三人及卓如岁。
饶是如此,提前几百年便开始考虑自己飞升后的事情,还是显得有些过于自信,或者说自恋。
只能说他们都被井九影响了很多。
童颜开始讲述自己的安排,说完之后便回了云梦山。
赵腊月与柳十岁又说了些什么,直至深夜才告别。
站在菜园门前,她望着厨房里的灯光与蒸汽,说道:“你知道她会死的。”
柳十岁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
……
几百年后,他们真的飞升了,再次在小菜园里相遇,然后来到果成寺里。
赵腊月坐到廊下的木地板上,说道:“看来我们没有算错,那就看怎么解决雪姬的问题了。”
雪姬是这个宇宙里最强大的存在,她有什么问题需要帮着解决?
赵腊月一直坐在崖畔盯着温泉边的那个少女,难道便与此有关?
“公子以前说历史基本就是重复,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发现还真是这样,祖师他们和太平真人也没甚区别。”
柳十岁到石塔前,把那些落叶扒开,拿出了一个泡菜坛子。
这是游戏里设计的隐藏环节,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发现。
赵腊月微微挑眉,说道:“别沉迷。”
柳十岁说道:“我不在游戏舱里,我知道这是假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反而有些担心顾清。”
是的,泡菜坛子是假的,泡菜是假的,菜园里的白菜、田边的槐树与桑树都是假的。
小狐狸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那只老狐狸也没几年了。
柳十岁把泡菜坛子放到雨廊里的某个角落,相信应该比较容易被人发现。
两个人走出果成寺,穿过还残着鞭炮碎屑与腊肉香味的村落,到了东海畔,夜色已经消退。
“顾清用情比你更深,真有可能随她一道死,甄桃倒不见得。”
赵腊月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点评一幅画。
柳十岁知道她大旨无情,不愿意与她讨论用情深浅这些事情,说道:“公子肯定希望他们都不死,都好好的。”
远方的朝阳从海里一跃而出,仿佛在赞同他的说法。
……
……
夕阳在海的那边落了下去。
巨人挥了挥手,天空里便出现一场大风,从云层里扯下好些丝缕,就像吃棉花糖一样。
那些有着透明羽翼的精灵,被吓得不轻,对着巨人的后背不停地喊着,叫嚷着,反正知道他性格温和,不会在意。
宝船看似缓慢、实则迅速无比地向着碧海那边驶去,很快便把这些画面与声音扔在了脑后。
数日后,宝船便来到了著名的鸣泉秘境外。
顾清站在船首,看着远方早已面目全非的大漩涡,听着轰隆如雷的水声,很自然地想起当年。
当年师父用无上神通修复大漩涡后便昏死了过去。
其后的那段时间,他带着各宗派的无数修行者来回陆地与海上,终于把这件事情做成了。
胡太后走到他身边,望向远方的大漩涡,脸上流露出微微怯意,说道:“别让船靠的太近。”
纵然是境界高深的狐妖,时光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与花白头发被海风吹乱、眼角已有皱纹的顾清相比,她明显要年轻很多,甚至看着有些老少配的意思。
现在的顾清早就已经是通天巅峰的大物,两位妻子的境界也高的不像话,哪里会担心宝船坠入大漩涡里。他知道妻子只是习惯性地表演自己的柔弱,如过往数百年一样没有揭穿,示意弟子们把船开走。
过了大漩涡便是无风带,海面平静如镜,又像是幽蓝的缎面,直到被宝船像剪刀般切割开。顾清再次想起一些很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在中州派的问道大会上,所有人都看着何霑在青天鉴幻境里海面上行走……
“何霑估计这次还是不会出现。”他有些遗憾说道。
据说何霑这些年一直在白城小庙住着,在修行界现身的次数竟比他还少。
“现在彭郎在雪国,女王从来不离开冰峰,兽潮也没了,他还学什么曹园?不就是要躲媳妇,实在过分!”胡太后冷笑说道:“我要是德瑟瑟,就去果成寺找禅子狠狠告他一状。”
顾清笑了笑,心想如果真要告状,那应该去一茅斋找布圣人。何霑的身世以及布秋霄之间的关系,随着井九飞升早已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但那年顾清也在朝歌城,而且一直在旁协助师父,几百年思忖下来,早就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真相。
“我们真的要回青山吗?”胡太后有些不自在说道:“把平咏佳要的东西送回去不就成了,为何要回去?”
时间可以让很多事情变淡,比如爱情,比如烤鱼的味道,也包括仇恨,但这件事终究有些不同。堂堂帝师居然带着太后娘娘私奔了……就算现在景氏皇朝不像以往那般强势,如果他们回到青山,修行界又会怎么看?
更何况那些还活着的老人们都记得,顾清才是井九心里青山宗掌门的不二人选。
所以数百年间,为了景氏皇朝以及青山宗的颜面,顾清与两个妻子极少回到朝天大陆。
上次回去的时候,还是应城小荷的葬礼。
当年小荷的生活都是他依师命安排的,两人时常通信,交情不错,而且她与妻子是同族。
“五百多年了,想来总要淡些,而且这么大的事,不亲眼看着有些不放心。”
顾清把飘舞的花白头发栊到身后,用一根乌木筷子做成道髻,动作随意,却自然有份潇洒。
胡太后知道他心意已定,不再多言,说道:“再过些年你就回青山吧,就算不做掌门,在神末峰做太上长老也挺舒服,何必要留在海上被风吹日晒。”
顾清修道有成,却有着如此明显的老态,自然是刻意为之。
她从来没有提过,也知道他的心意,这番话的意思便是回应。
顾清知道她是不愿意死前的老态被自己看见,微笑说道:“我又不是因为你年纪小才喜欢你。”
数百年后,他的情话说的更加如意随心。
胡太后微羞啐了一口。
这时甄桃从舱里掀帘走了出来,刚好听到顾清的这句话,看到她的这个动作,冷笑说道:“好一对奸夫**。”
胡太后嘿嘿一笑,挽住她的手,说道:“我让苏州西山往东海送了些新鲜的枇杷,到时候我剥给你吃啊。”
……
……
宝船抵达朝天大陆之前,先到了蓬莱神岛。
与此同时,还有至少数百艘宝船,从海洋各处来到了这座以神木、船运著称的大岛港口里。
顾清带着两个妻子下了船,向港口里走去,沿途听着那些船工对话,才知道那位仙子已经好些年没有在海上出现过了。
他心想自己可做不到师父这般无情。
来到蓬莱岛的一家仙舍里,陆续有异大陆的船商过来禀报事宜。
在朝天大陆修行界的帮助下,现在的宝船航行速度要比五百年前快了十倍有余。那些曾经只在传说里出现的异大陆,渐渐变成了眼前的存在,自然变成了朝天大陆的附属。
这次为了那件大事,西风大陆以及别的几个大陆、大岛都送了很多珍稀资源过来,用的当然都是蓬莱岛的宝船。那些船商禀报事宜是一回事,主要是请示顾清,最后是各国自行结账,还是由青山宗统一安排。
青山宗对这种事情向来安排的很明白。
顾清正色说道:“这等大事,蓬莱岛能够参与进来便是荣耀,不要给钱,不然对宝船王太不尊重。”
……
……
最终蓬莱神岛的宝船王没有拿到一分钱。
甄桃也没吃到传说中的枇杷。
不是胡太后言而无信,而是因为她们的船没有在东海登陆。
前些年顾清带着她们回朝天大陆参加小荷的葬礼,船行太急,一时没有收住,竟是把通天井外的崖壁撞坏了。为了确保冥界的幽冥之气不会泄露,水月庵与果成寺花了极大气力,就连冥界都来了人帮手,总算没有出问题。
因为这件事情,水月庵对顾清非常生气,这次竟是不准他的船靠岸。
当然,不管是水月庵里的弟子们还是宝船上的人们都知道,水月庵对顾清生气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谁让他拐走了当年水月庵最有天赋、最有前途的女弟子?
甄桃看着越来越远的东海崖山,心里有些难过。
过去了五百多年,庵里的长辈与师姐妹们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吗?
“没事儿,再过几年等庵主死了,谁还敢不让你回来?”胡太后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甄桃知道她不是坏心,竟是无法生气,反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宝船没有往南走多远便靠了岸,果成寺的僧人早在码头上等着。
顾清把船上的那件重要事物交给了现任的讲经堂首座,便不再理会此事,带着两个妻子上了岸。
讲经堂首座看着胡太后欲言又止。
胡太后也是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后才说道:“他还是不肯见我?”
说起来她的处境比甄桃还麻烦。
甄桃还能等着庵主死,她可不想。
顾清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先回青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