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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去任何地方必有其目的

    花瓣消失无踪,指尖只残留了一些余香,童颜说道:“有所请教。”

    说话的同时,他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把那些花香与信息碎片尽数碾碎。

    只是片刻时间,他便通过赵腊月留在花瓣里的信息,知道了此间的大致情形以及现在的局面。

    星门女祭司也不是普通人,很快便平静下来,请他坐到对面的蒲团上,说了些更细节的资料,同时命令下属去取来早已备好的卷宗。在等待卷宗的时间里,童颜望向祭堂,打量了一番。只是数眼,新世界带来的震撼便被他深藏于道心最深处。

    那些青石板像极了棋盘上的方格。

    他心想自己都以为痴于棋道会误了大道,谁能想到最后竟是真的凭此得了大道。

    大道之变真非人力所能尽探。

    青瓷盆的水面还飘着别的花瓣,花瓣上是柳十岁与卓如岁的名字。

    他准备飞升的时候,南方的青山有天地异象产生,想来是卓如岁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东海上生出了三十六道巨浪,应有所指,现在花瓣还在,说明柳十岁还是没能摆脱情之苦海,真是令人遗憾。

    “这些花瓣您也可以看。”女祭司说道。这是赵腊月离开前的交待。

    童颜没有客气,闻言直接从水里捞起了那两片花瓣。

    清水变成极淡的雾气,那两片花瓣也消失无踪,不知道赵腊月对柳十岁与卓如岁交待了些什么,他很快便回复如常。

    没过多长时间祭堂准备好的卷宗也到了。

    童颜没有直接看那些卷宗,而是先开始学习。从这方面来说他更像井九、谈真人、西来那一代飞升者,有些老派或者说经典,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赵腊月太与众不同。

    学习完相关知识后,他便开始编写软件。当那些全新的数据分析软件被写出来、运行无碍的时候,已经是他来到星门基地的第七天。接着他才开始运用自己编写的软件对那些卷宗进行分析,辅以自己对人性的掌握、对所有故事模型的熟知,写下了好些个名字以及制定好了相应的十几套方案。传火塔,各行政区主教、祭司家族、各个世家里有很多人就此被打进了另册,不会再得到祭堂的任何信任,但他们还会在那些方案里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

    如此复杂的事情在他手里就像是下棋一样简单。

    女祭司跪坐在蒲团上,看着他平静而毫无压力地做着这些事,想着神明在故事里的描述,心想中州童颜果然谋略无双。

    按照童颜的规划,现在星门祭堂只需要一声令下,便能控制住整个星门基地,与主星割裂。但这种割裂或者说独立其实没有意义,主星只需要派出十几艘战舰便能彻底改变局势。

    童颜也知道自己的存在肯定已经被星河联盟以及那些前辈飞升者们知晓,该如何应对?

    解决不了的问题不需要考虑,那是浪费——如果青山祖师与那位真要毁了星门基地,谁也没办法。

    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井九那边,如果他醒来便会被归鞘,被青山祖师握在手里,这该怎么办?

    “通知这些人来见我。”他把名单交给星门女祭司。

    女祭司看着名单上的那些名字,大概知道他是想在祭堂与政府两方面做些文章,只是他要见漩雨公司总裁做什么?

    “大道朝天的游戏应该更新了,做一些升级改造,尤其是世界窗口的对话系统。”说完这句话,童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松泛了一下坐了好些天的僵硬身体,走到祭堂外望向看似青翠、实则荒芜的草原以及远方的那些树林。

    井九为什么要写大道朝天这个故事,为什么要让这个故事变成全宇宙发行的游戏?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最常见的答案是他想通过这个手段告诉雪姬、青山祖师以及李将军他来了,让这些人来接他。

    赵腊月认为是他是在对这个世界做宣告——你们不要来烦我。童颜的想法不一样,他认为井九是想通过这个游戏获得足够多的信息以及方便他与别人联系,也就是说他想在这个新世界里再打造一个卷帘人。

    ……

    ……

    童颜飞升成功,在星门祭堂里做了很多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赵腊月没有回星门,甚至没有与他联系,而是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说要去最远的那些星系看看风景,刚好钟李子从祭司学院结业有一年的游历时间,冉寒冬也没事情做,便结伴同行。

    银色的流线性飞船离开太空基台,崖前的亭子与孤树越来越远,很快便与整颗主星一道变成小点,消失不见。

    十几天的旅程里,赵腊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道朝天的游戏里停留,经过升级后的游戏保持着星系级别的通信畅通,联网没有任何问题。

    通过一条漫长的扭率空洞后,一颗星球出现在银色飞船的远方,看着就像一个白点。

    飞船速度急剧减慢,赵腊月与冉寒冬没有什么感觉,钟李子则有些承受不住,用了三支静脉注射稳定剂还是不停呕吐。

    好在没过太长时间,银色飞船便飞抵了目的地,那颗在星河联盟里没有编号的星球。

    这颗星球改造时间不长,环境相对恶劣,主要是寒冷,大部分地表都被白雪覆盖,甚至两极还有很多干冰,只是在赤道附近有着不少人类居住。

    通过监控设备三人看到了那些人类聚居地的情形,赵腊月神情如常,冉寒冬与钟李子则非常吃惊。

    那片草原上散落无数顶帐篷,像星星般围着数座大城,大城里面河道贯通,有着很多良田,无论建筑还是街道又或是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任何科技的痕迹,这个世界仿佛还停留在远古时期。

    银色飞船落降在一座大雪山上。赵腊月走到崖边望向远方那座古城。

    冉寒冬在她身后问道:“……这里就是传闻中田园派的据点?”

    钟李子背着双肩包从飞船上跳了下来,阿大从背包缝里探出头,眯着眼睛嗅了嗅,闻到了大气里一种熟悉的味道。

    赵腊月没有说什么,袖子一卷带着两名少女离了雪山,落在了那座城里。

    云层破开一个洞,带出数道线,又起了一阵风,卷起了一些沙,城墙上的旗子被吹翻。

    民众看着落在大庙里的那几道人影,吓了一跳,纷纷跪拜于地,菩萨天女之类的名词不停乱喊着。

    那座大庙便是统治这个人世间的地方。

    赵腊月看到一些眼熟的建筑,知道是仿果成寺所造,阿大也才明白原来那熟悉的味道就是香火味。钟李子与冉寒冬没有去过果成寺,但那本小说则是翻来复去看了不知多少遍,隐藏在松林里的石塔与禅室,让她们很快便联想到了这一点。

    数百名僧人从各处殿宇里走了出来,对着她们低首行礼,却没有说话。

    阿大很喜欢果成寺,尤其是寺里的那些落叶,那是除了姑娘的胸怀最适合用来垫着睡觉的事物,正准备跳出双肩包去找找,忽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天空里。

    赵腊月带着两个姑娘与这只猫来到城外的草原上。草原上有一条石板砌成的道路,笔直通往北方的雪山,石板间生着野草,表面生着坑洼,却不像自然形成,而是被某种力量击打出来的一般。

    “如果是防滑纹,也太不科学。”冉寒冬这般想着,听到身后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回首望去。

    一名老妇跪在石板路上,对着远方的大雪山磕头,待磕完三个响头,老妇艰难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再次跪到地上,看情形竟似要重复这个动作,直到进入雪山里。

    这可能是什么宗教仪式,她们站在道旁,安静地等着老妇过去。如此礼佛,自然极为辛苦,时间也要很久,阿大趴在钟李子肩上,等的有些百无聊赖,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呵欠,开始玩弄她的银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位老妇终于消失在草原的一道缓坡那边。

    赵腊月带着她们飞到天空里,向下望去。草原上有数条相似的道路通往雪山深处,而这些道路上像那位老妇一样的信徒还很多,看着就像是向着家园而去的蚂蚁,沉默而坚定,却不知为何。

    她们自然不需要这样走,顺着道路向雪山深处飞去,没多时便看到了一座满是白色民居的小城。

    城后有一片红色山崖,崖前有一座朴素小庙,小庙有座极高的门槛。

    赵腊月跨过门槛,看着那座金漆斑驳,浑身裂纹的佛说道:“你怎么瘦了?”

    这尊金佛自然便是曹园,不知为何他现在会在这颗偏远的星球上。

    他把那柄破损严重的铁刀挪到旁边,示意钟李子与冉寒冬随便坐,又对阿大行了一礼,才对赵腊月说道:“你怎么来了?”

    赵腊月说道:“我来找你。”

    曹园不需要她说太多,直接说道:“景阳真人的事情我帮不上忙。”

    赵腊月更直接,说道:“那你来这里有什么用?”

第二十二章人类的本质就是努力

    这里的这里指的不是这颗星球,是飞升后的这个世界。

    修道者在朝天大陆修行多年为的就是大道飞升,自然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飞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赵腊月对曹园说的这句话也包涵了这个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身走到庙门处,坐到那个高高的门槛上,望向山前的那座小城,身影有些萧索。

    很多年前,井九为了救白早被困雪原深处,她去过白城那座小庙,在那个高高的门槛上坐了很长时间。

    现在井九不知身在何处,同样被困,她再次坐在了相似的地方。

    钟李子与冉寒冬对视一眼——小说里的画面居然在眼前重现,怎不令人感慨?

    要知道这可不是电影,也不是游戏。

    曹园拿了两瓶水递给她们。

    钟李子与冉寒冬受宠若惊,鼓起勇气认真看了他两眼,发现这位的形象与书中描写的相比并不一样。

    这座佛表面的金皮剥落严重,最大的变化是体量小了很多,只是有些高大微胖。

    “我飞升的目的或者说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基础的好奇。”

    曹园走到赵腊月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小城里的那些信徒,面部的坚毅线条变得柔和了些,说道:“我一直认为这就是大道的基础。”

    赵腊月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你倒是想的挺开。”

    曹园说道:“真人飞升前讲了三个故事,有个是我的,我家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那么想不想得开也都得想开,再说三月终究也是死了。”

    他的身世确实离奇,遭逢也很难用言语形容,境界实力早就到了飞升的那一刻,只不过因为想不开,所以天才不开,直至被井九点破。

    赵腊月说道:“我也要喝水。”

    她在白城小庙里坐过一年时间,与曹园很熟悉,说话也不客气。

    阿大喵了一声,跳到钟李子的怀里,仰起头示意她喂。

    曹园喔了一声,又拿了一瓶水递给她,问道:“朝天大陆现在是什么情形?禅子呢?”

    赵腊月说道:“小和尚与你不同,对外界没有这么多好奇。”

    说来有趣,当年井九喊禅子小和尚,她比禅子要小很多,现在也习惯这样称呼对方。

    曹园说道:“出来的时间其实很短,但想着果成寺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春秋,莫名有些想念。”

    想念这种事情与境界、修为高低无关,也与绝情灭性无关,只是很自然的因果相连。

    他会想念朝天大陆,别的飞升者也一样。不然欢喜僧不会把这座城修的与白城一样,还弄了这么一座庙,还在那座城里又修了一座果成寺。

    赵腊月不想和他说欢喜僧的事情,转而问道:“你与陈屋山石人那一战的结果如何?”

    在王右星系的那颗行星上曹园与陈崖曾经进行了一番苦战,行星地表的大裂缝便是证据,但没人知道最终的胜负。就像她最开始的疑问,为何曹园会在这里?

    “我胜了,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选择,所以选择了逃避。”曹园非常坦白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意,“他告诉了我这个地方,把棺材也给了我。”

    赵腊月微怔问道:“棺材?”

    “是的,我现在是守棺人。”曹园望向小庙后方说道:“不知道这是不是象征着什么。”

    赵腊月、冉寒冬与钟李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在此时有寒风自窗外来,拂起佛座后面的幔布,露出了一个棺材。

    那个棺材的体积非常巨大,由完全透明的琉璃制成,里面有无数繁华美景,还有白鹤起舞,李将军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里面。

    冉寒冬与钟李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赵腊月也有些意外。她走到透明的巨棺前,看着琉璃世界里的祖师遗骸,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知道李将军是怎样死的,也知道他的仙骸以及身体里的那截仙丝意味着什么——很多飞升者都想拿到这些,陈崖交给曹园是什么意思?

    “陈崖不了解你,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雄,逝去的英灵无法打动你,你愿意守棺应该是想以此感悟些什么,问题在于……”她转身望向曹园,“旧世界就算还像活着,实际已经死去,而且终将腐朽,我不认为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启发。”

    “我不是在守护旧世界的遗体,只是觉得死者的清静是很神圣的事情,不应该再被打扰,而且我也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清静地,看看人类,想想人类的未来。”

    曹园迈过门槛,来到庙前的平地上,残破的袈裟在寒风里微颤。

    思考人类的未来——这样的话语如果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只会徒惹人发笑,或者,说出这种话的人会被认为是诗人,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是那样的令人信服。

    赵腊月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曹园说道:“你随我来。”

    赵腊月走到透明琉璃巨棺前,以晚辈弟子的身份跪下行礼,然后随他出了小庙。

    曹园带着她们到了雪山的最高处。

    舞动的风雪缓缓平静,赵腊月鬓畔的乱发还在轻飘。

    雪山之巅非常寒冷,冉寒冬境界不低还可以忍耐,钟李子则有些受不了,开始瑟瑟发抖。

    曹园才想起来场间还有个普通人,面露歉意,准备布下阵法御寒,钟李子摆手示意不用,从双肩包里取出御寒服穿上,又把怀里的阿大抱得更紧了些。

    站的越高看的便越远,在这里能够看到雪原外的那座大城,可以看到那些笔直的道路还有像黑点一样膝行向前的虔诚信徒。

    那些信徒的最终目的地不是白城也不是小庙,而是这座雪山。

    在白城稍作休息,信徒们再次出发。

    他们穿着厚实而破旧的衣裳,抵抗着风雪与严寒,沿着雪山不停跪拜前行。

    赵腊月知道曹园要自己来看的必然不是这些。所谓虔诚、坚毅、是人类很优秀的品质、很美好的意向,但与他思考的问题还有很多层级上的差距。

    “在那边。”曹园指着西方的一座冰峰说道。

    那座冰峰比她们脚下的这座雪山稍微矮些,在斜阳下泛着明亮的光线,让赵腊月想到朝天大陆雪原深处的那座冰峰。

    数名苦行僧在冰峰间艰难地向上攀登,僧衣单薄而且破烂,看着就像几块破布,赤着的脚上能够看到很多伤口,只不过因为冰雪的缘故没有流血。

    “这些人的境界很高吗?居然能够无装备行进到这么高的地方。”冉寒冬有些吃惊说道。

    钟李子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不可思议说道:“都不冷的吗?”

    寒风呼啸,冰屑如刀子般在那些苦行僧的脸上、身体上掠过,带出很多血痕,又迅疾被低温凝住。只看画面便能想象环境之恶劣,前行之艰难,那些僧人承受的痛苦何其难当。

    “这些苦行僧人都是普通人,不会这个世界的武道修行,也拒绝接受基因改造……”

    曹园话音未落,那座冰峰上忽然滚落了几块石头,带起滑雪无数。

    那些苦行僧们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钟李子再次拿起望远镜,惊呼出声。

    冉寒冬望向赵腊月,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手相救。

    赵腊月静静看着远处那座冰峰,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们学会了一些神奇的本事。”曹园接着说道。

    那座冰峰的情形越来越危险,苦行僧人有些慌乱,就在快要跌落山崖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手抓着手飞了起来!

    那些苦行僧飞离地面不高,赤脚离雪面只有数尺,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很快便再次跌回地面,却成功地避免了被冲入峰下的结局。

    钟李子与冉寒冬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生不解,既然那些苦行僧不会修行,为何能够飞起?

    “这里没有天地元气,不能修行禅宗功法,仙气也很淡。”赵腊月收回视线,望向曹园问道:“你想说明什么?”

    “我不是很了解这种力量,可能与信仰有关。”

    曹园的视线从远处那座大城、道路上的信徒、白城里的居士、落在冰峰上那些苦行僧上,说道:“我不是说人类的未来需要这种力量,而是想对你说人类为了存在下去、为了提升自己一直在寻找各种不同的方法。”

    钟李子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摸了摸阿大的毛,望向阳光下的那座冰峰,感慨说道:“人类……真的很了不起。”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所以人类应该活下去。”

    曹园收回视线,望向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人类活下去需要井九去死,那该怎么选?”

    赵腊月说道:“你知道我的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我?”

    曹园神情认真说道:“你来找我,自然是想要说服我,别学真人一样懒。”

    赵腊月说道:“你知道连三月当初为什么烦你吗?就是因为你们果成寺的和尚话太多。”

    果成寺的和尚确实话很多。

    不管是禅子还是柳十岁或者是那位已然坐化的中年僧人。

    曹园在朝天大陆修行界的历史上是非常了不起的形象,但依然话多。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果成寺的闭口禅才是最好的。

    但曹园说的话没有错,赵腊月想要找他当帮手,总需要说服他,于是那些已经听腻了的讨论不得不再次上演。

    “他也是人类的一分子,人类有理由活下去,他也有理由活下去。”她说道:“如果你像青山祖师与那个老太婆一样,认为他不是人类的一分子,那有什么理由要他为了你们去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幼童都应该明白的道理,你们修道数百年甚至数千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吗?”

    阿大在钟李子的怀里喵了一声,表示极大赞同,尤其是最后那句。

    有很多人会说,井九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产物,或者说那位神明创造出来的产物,应该为了人类牺牲。问题在于父母生了子女,为子女做了很多事,子女就应该为了父母去死?其实道理大家都懂,也都知道没有意义,终究还是立场以及行事方式的差别,谈不上什么是非对错,善恶黑白。

    曹园的看法与赵腊月相同,也不认为应该牺牲井九,但他不可能像赵腊月那样完全站在井九那边,甚至为了他与这个世界对抗。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像冰峰上那些苦行僧一样努力活着的人,他们有资格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好在他再过几十天就要死了。之后整个人类都不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赵腊月站在雪山环绕间的一片大湖岸边。

    湖水很清澈,天空的白云倒映在其间,隐约形成某个数字。

    那是天数。

    ……

    ……

    (差点儿忘了,推荐林海大大的新书,书名叫《禁区之狐》,一听就知道是致敬老东西菲利浦的……我猜的哈,广告词和大道的简介有点相似的感觉:他是一个天生的射手,从未记错球门的方向!)

第二十三章青天鉴的异变

    湖边有如海一般的原始森林,因为在雪山深处,很少有人类能够抵达这里,包括那些坚忍的苦行僧,但这里原本就生活着很多动物。它们冒着被湖里怪兽杀死、吃掉的危险,从森林里走出来,围着湖边喝水,不时紧张地抬起头望向四周。

    微风轻拂,吹散岸边的薄冰,两道身影落下,把那些动物尽数惊走。

    曹园走到湖边坐下,把赤着的双足放入湖水里,那些斑驳如金漆的事物,随着水波轻荡渐渐离开他的皮肤,想来是某种治伤的手段。

    赵腊月抱着阿大走到他的身后,望向远方的湖面,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以奇快的速度向湖底沉去。

    湖面的那个数字随水波而荡开,直至全无踪影。

    “你的杀意太强,那只鲲从来都不会怕我。”曹园说道。

    赵腊月让冉寒冬与钟李子回了飞船,与曹园来到这个僻静无人的湖畔,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你知道大悲僧改名了吗?”她问道。

    曹园说道:“知道,不好听。”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继续问道:“你知道他想投降吗?”

    “雪姬不会去暗物之海,所以祖师的想法是错的,那么也就不需要讨论荒唐与否。”曹园看着湖面说道。

    湖面上有座金佛,随水光变化而微微扭曲变形。

    这颗星球是大悲和尚创造的佛国,曹园在这里静观天地宇宙、思考人类未来,看来他已经与自家祖师有过深入的交流。

    朝天大陆修行史上,有两位了不起的人类强者曾经在白城独抗风雪数百载。

    一个是他,还有一个就是他的祖师大悲僧。

    他们最了解雪姬,最悲悯,最无私,在很多人看来也最荒唐。

    赵腊月确认无法说服对方,说道:“来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帮着参详。”

    她取出了青天鉴。

    青天鉴落入湖里,任由清水洗涤,越来明亮,甚至能够看到高天上的白云。

    原始森林里响起很多悦耳的鸟叫,一些小鹿之类的动物,可爱地探出头来,远处湖水里的那只巨鲲也停止了下潜,流露出想要靠过来亲近的气息。

    这些微妙的画面在下一刻尽数消失,因为她把阿大也放到地上。

    阿大摇了摇身体,任由寒风吹拂白毛,迅速涨大,变成一只数百丈的巨大白色老虎,散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势。

    湖水哗哗作响,拍打着岸边的石头,远处那只巨鲲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逃离,那些小鹿之类的动物惊恐四散,只有那些悦耳的鸟叫还在持续,不知道什么时候,青鸟落在了一根寒枝上面。

    整颗星球都仿佛被阿大的气息隔绝了。

    曹园有些意外赵腊月带着青天鉴一道飞升,有些吃惊白鬼镇守飞升后的强大,更警惕于这等阵势,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很明显,赵腊月要问的是件大事。

    青天鉴里游出了一只红色的鲤鱼,直接游进了湖水里,摆了几下尾巴才摆脱了有气无力的状态,咕哝着说道:“这就是青山宗的洗剑溪?怎么水这么冷?”

    这只红色鲤鱼便是中州派的预备神兽火鲤,当初被白真人抽筋取魂,险些丧命,被井九养在了青天鉴里。

    那方池塘渐渐无人打理,火鲤倒活的自由,只是同伴早已变得痴痴傻傻,一副鬼样,它的精神差了很多。

    火鲤在湖里游了会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望向不远处的那些雪山,眼神骤变,恐惧至极说道:“咋到雪原来了?遇着女王陛下怎么办?赶紧走啊!”

    它转身便向青天鉴游回去,一头扎进去一半,剩下半截红色的尾巴弹了两下,也终于消失不见。

    曹园收回视线,望向赵腊月说道:“我在风刀教的时候,听过这位的传说。”

    赵腊月没有打什么哑谜,直接说道:“井九曾经说过,青天鉴织造的云梦幻境最初都是一些非真实生命,直到青儿成为真灵,那些灵体才真正觉醒,有了自我意识与认知,也就类似于这个世界的程序变成了真正的人工智能。”

    远处枝头的青鸟轻轻叫了一声。

    “为什么青天鉴里的生命能够以灵体的形式存在?”赵腊月问道。

    曹园说道:“可能是因为它们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以这种形式存在。”

    赵腊月说道:“那火鲤呢?为何它的神魂可以一直存在?要知道它的道身已经毁了几百年。”

    当初中州派召开问道大会,井九、卓如岁等人的神魂在青天鉴里生活了数十年时间,但他们的道身必须保证完好。井九在果成寺与朝歌城里沉睡的时候,道身也不能受到伤害,所以禅子才会亲自前去坐镇。

    火鲤的道身早就被白真人毁了,为何它的神魂能够在青天鉴里一直活着?

    曹园说道:“也许因为它是神兽,与人类不同?”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我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赵腊月望着湖水里的青天鉴说道:“里面有些人死了,但其实还活着。”

    青天鉴的时间流速已经与朝天大陆非常一致,四百多年前那位张大公子已经死去,然而没过多少年池塘边便再次出现了他的身影。

    更早远一些,赵国皇宫的那颗栗子树下便出现了一道阴影,直至越来越实质。

    “这个问题是我先发现的。”青鸟飞过来落在青天鉴上,变成可爱的、生着透明翅膀的小女孩,看着曹园可怜兮兮说道:“现在里面鬼影森森,真的很可怕。”

    其实现在青天鉴世界里像前代赵皇与张大公子这样的存在不多,远远谈不上鬼影森森,只不过小姑娘确实很害怕这种说不明白的事情。

    曹园看着青天鉴沉默了很长时间。

    如果青天鉴世界里的生命先天就是灵体,那灵体死亡又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与现实世界里的死亡不是一回事?

    神魂能否不灭,在所有修行宗派以及哲学流派里都是最重要的问题。除了青天鉴,禅宗最重要的法宝大涅盘真正的源起,想要抵达的也是此处。但不管是最擅长灵修的那些邪道宗派还是这个世界里的脑科学专家,都很难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在可看到的将来似乎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希望。

    青天鉴比湖面更加平静,映射出来的画面更加清楚,天便是天云便是云,佛便是佛。

    曹园有所明悟,抬起头来望着赵腊月说道:“你想让他用那种方式活着?”

    赵腊月说道:“是的,既然他已经快要死了。”

    井九无法醒来,醒来便会成为鞘中人。

    如果他继续这样沉睡,再过数十日便会死去。

    除非他们能够杀死青山祖师,问题在于那个可能性太小——没有人谈论雪姬,是因为雪姬太强大,也没有人谈论青山祖师,基于相同的道理。

    在主星的时候,她踩着悬浮滑板在街道上飞行,看着繁华都市与幸福的孩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井九死了,怎样才能让他继续活着?身体与神魂分离似乎是一个解决方案,而且青天鉴与大涅盘似乎都可以做到。

    武器的归武器,去点燃那些恒星吧,把他留下来就好。

    ……

    ……

    宽泛地说,每颗恒星都可以称为太阳,但只有一颗才是真正的太阳。

    太阳的光线落在碧蓝的大海上,偶尔深入,照亮几只构造简单的甲肢动物与银色的鱼儿,陆地上的森林随风飘摇,好看的也很单调。

    温泉散发着热气,戴着笠帽的青山祖师坐在池子边,两条萎缩严重的腿伸在水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感觉到烫。

    伴随着轻扬的笛子声,十余道巨大的光幕在温泉那边无声展开,显示出那边的画面,温泉上的热雾也神奇地消失了。

    十余名破茧者站在光幕的那头,隔着不知道多少光年,向他参拜行礼,开始汇报最近这段时间的情形,主要是暗物之海那边的情况。

    青山祖师对星河联盟的内部事务向来没有太多关心,对各势力之间的争夺更是没有理会过。

    有两位在军部任职的破茧者接着汇报了一下蝎尾星云那边的封锁情况以及二次核验情况,紧接着前主星行政长官兼军部副统帅冉东楼出现在一张光幕上。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与这种层级的会议。

    他是星河联盟承夜境界的高手,放在朝天大陆也算是通天境大物,但在这些破茧者面前依然是最弱小的那个。

    青山祖师摆摆手,冉东楼闭上嘴,往后退了几步。

    “赵腊月去找曹园了。”在最前方的巨大光幕上,陈崖整理了一下军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听到这句话,所有破茧者的视线都落在了温泉边老人的身上。

    直至今日,青山祖师依然没有表态,破茧者们以及星河联盟政府当局都有些为难,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去接触赵腊月。

    那些死在地底街区的军人以及残破的战舰,都表明了赵腊月这个青山弟子的性情比那本书里写的更冷酷,而且也更加强大。

    青山祖师没有反应,明显还是不打算对赵腊月说些什么,以及做些什么。

    陈崖注意到同道们的情绪,试探着问道:“主要是白鬼比较麻烦,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神兽向来都是麻烦,毕竟不是人族修行者,性情比较难以捉摸,而且这些神兽能够直接吸收星光里的仙气,可以轻松在本星系群里穿越宇宙,很难堵住。

    青山祖师伸出枯瘦的手指表示知道了。

    看到这个画面,所有的破茧者都松了口气。

    白鬼再厉害终究也是青山镇守,祖师应该有专门控制它的方法。

    十几道光幕依次熄灭,只剩下最前面那个还亮着,照亮着温泉表面如牛奶般的雾气。

    青山祖师摘下笠帽,露出那张苍老而丑陋的面容,伸手捧起温泉水打湿满是皱纹的皮肤,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叹息。

    陈崖低声说道:“我把真人的遗骸交给了曹园,想来会打熄一些人的贪念,也希望他能够明白前人的辛苦。”

    青山祖师把湿了的手在布衣上擦了擦,没有说话。

    赤松真人与李将军先后离世,现在的三大舰队交给了陈崖,他对青山祖师的忠诚无可置疑,但像今天这样的当面汇报次数极少,不免有些紧张,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大悲和尚去了矿星大区,不知道是去找雪姬还是井九。”

    禅宗之祖的大涅盘内有六界,演算三生。

    “现在比较担心的是……雪姬与井九如果在一起怎么办。”陈崖接着说道。

    青山祖师把萎缩严重的双脚从温泉里收回来,用粗布仔细擦拭干净,套进布鞋里,抬头望向光幕里的他说道:“童颜。”

    ……

    ……

    (希行大大的新书《问丹朱》今天上架啦,作为忠实读者兼偶尔意见提供者,在这里向大家热情推介,喜欢看女频非言情小说的朋友可以移步一观哟。)

第二十四章祖孙对话

    今天这场祖星会议,除了曾举之外的所有破茧者都到了,可以想见其重要性。虽然没有讨论什么重要的事项,但任何一句看似不起眼的话其实都足以改变某个行政星球的历史,然而从始至终青山祖师都没有发言、没有什么态度表示,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了口。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童颜是最新的飞升者,境界实力不会太差,但对破茧者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至少远没有带着白鬼的赵腊月危险,为什么青山祖师开口便提到了此人?

    陈崖没有想多长时间便明白了道理——童颜是井九的谋士,刚出现便联系上了星门女祭司,明显有想法。这种人看似不起眼,但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谁知道他会在草原地底点燃多大的一场火?想要把这种风险消除在未成患时,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就是直接杀死此人。

    “我会尽快杀了他。”他说道。

    青山祖师摆了摆手,也不知道是表示知道了还是有别的想法。

    随着老人枯瘦手掌的摆动,温泉表面的雾气再次流动起来,那道巨大的光幕消失,紧接着洞府上方的崖石也自然分开,露出了湛蓝的天空。

    湛蓝天空的面积越来越大,洞府完全开启,坦露在了阳光下,前方是银色的沙滩,更远处是碧蓝的海树,椰树成林,隐有猴鸣,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带着硫磺味道的温泉水顺着底部的暗口流走,无数海水裹携着各种鱼类以及水母类生物从另一处暗道涌来,很快便洗净了池子里残余的味道,汪成了一片海。

    青山祖师重新戴上笠帽,看着眼前这片渐要成形的海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用多长时间,海水便灌满了这片池子,可以用来游泳,也可以用来钓鱼。

    青山祖师拿起一根斑竹做的钓鱼杆,把鱼钩荡到身前,捏着带着泥土的蚯蚓挂到钩上,然后认真放进海水里。

    都说修道的最高境界是反朴归真,这才是真的反朴归真,因为他是在真的钓鱼,而不是像太平真人与纯阳真人那样拿着空竿摆姿式。

    “你怎么看?”他看着不时划破海水的钓线,用低沉微哑的声音问道。

    “确实应该杀了。不管他是大悲切还是小欢喜,既然有了异心,就应该抓紧杀了。”

    伴着一道有些懒散的声音,一个中年人从洞府后方走了过来,手上与脚上满是泥土,提着一个小篓子,篓子里全部是新鲜的蚯蚓。

    中年人打着赤膊,穿着非常休闲的短裤,眉眼好看,却总给人一种犯困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皮有些耷拉的缘故。

    “我说的不是大悲和尚。”青山祖师说道。

    这个耷拉着眼皮的中年人就是卓如岁。

    赵腊月与童颜离开后不久他也成功飞升,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没有遇到燃烧的飞剑,没有遇到矿船或者海盗船,没有去星门基地那个电子修理铺做手环,便看到了星海之间那位戴着笠帽的老人。

    青山祖师直接把他接到了祖星,在这里传授他最高级的剑道知识,讲述这个世界的历史,短短十余日他便获益匪浅。

    要说主角待遇,这才是真正的主角。

    谁让他是这一代的青山掌门,道统之正无过于此。

    “童颜啊……几百年前刚认识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那个石人要去杀他不就因为他是中州派的。”

    卓如岁在青山祖师身边坐下,把脚伸进海水里有些粗暴地搓了几下,把上面沾着的泥尽数洗掉,说道:“我是青山掌门,他是中州掌门,我管他死活。”

    青山祖师没有在意游到身前的那些鱼尽数被某对臭脚丫惊走,继续问道:“那如果是井九呢?”

    听到这个问题,卓如岁想都没想,直接说道:“反正我又打不过他。”

    青山祖师说道:“又不是让你去打。”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说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他不知道祖师能不能读心术,或者说能不能看穿一个飞升仙人的道海心识,所以没有撒谎。

    青山祖师说道:“看他写的那个故事,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写出来给人看的故事能是真的吗?您看咱们青山道统从您开始,再到道缘真人、沉舟真人、太平师祖,再到我师父……啪啪啪啪!”

    卓如岁越说越激动,拿起右手像菜刀一样在空中砍着,说道:“清清楚楚!接着就应该是我或者南山师兄,关他什么事儿?更何况他最开始想让顾清当掌门,后来让广元师叔当,什么时候想过我?后来我当了掌门,还是被他们神末峰的架空着!我可不会因为这个感谢他。”

    远处的沙滩上也传来啪啪啪啪的声音,那是猴子们掰了椰子在往地上扔,也不知道怎么如此调皮。

    ……

    ……

    椰子在银色的沙滩上散了满地,就像随着日落出现在夜空里的星星,又像是凌乱的数字,透着不吉利的味道。

    满天繁星间,明月最耀眼。

    钓了半天鱼,青山祖师大概也是有些厌了,摘掉笠帽,起身来到沙滩上找了个椅子靠了上去。

    数台自行机械仪从各种走了出来,端着果蔬佳肴,还有很多酒水。

    卓如岁拎了把椅子过来,略请了请老人家,便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不完美的晚辈。(忽然想到范闲……)

    青山祖师端着酒杯慢慢饮着,看着夜空里的那轮明月,淡然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卓如岁赶紧用湿毛巾擦掉手上的油渍,给自己倒了杯酒,恭敬地双手捧着祝道:“祖师好诗。”

    “这哪里是我写的诗。”青山祖师说道:“是前些年在祖星某个地底遗迹里挖出来的。”

    卓如岁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月亮不解问道:“为何要叫月亮?说起来一年十二个月的月字就是这么来的吗?”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这是另外一首诗,不管是朝天大陆还是星河联盟,纪年与很多单位,都是从祖星来的,你要有兴趣,洞府里有不少资料。”

    青山祖师说道:“我这些年留在祖星,主要就是在做远古时期的数据挖掘,当年那位神明也做过不少。”

    这里说的远古时期明显是比远古文明还要更远的时代。

    卓如岁问道:“为何那位神明与您都如此看重此事?”

    “只有知道来处,才能大概明白去处,不管是对整个人类还是我们这些个体来说,都是如此。”

    青山祖师眯着眼睛问道:“你可知道井九为何要写那个故事?”

    卓如岁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个故事是他对整个世界的宣言,也是对自身过往的一次完整记录,他要去无尽去处,便要把来处写清楚。”

    月光落在祖师苍老的面容上,把那份丑陋都照成了沧桑,如他缓缓响起的声音一般。

    卓如岁沉默了会儿,问道:“祖师,您要往何处去呢?”

    青山祖师平静说道:“我正在往无尽深渊里去,如果哪天真的死而不能回,你就留在这里把那些资料整理做完吧。”

    说完这句话,他举起手里的酒杯,对着月亮遥敬了一下。

    卓如岁的视线顺着他酒杯的方向而去,落在了明月之上。

    他现在的境界极高,乃是真正的仙人,眼力自然不凡,可以清楚地看到月球表面的那些坑洼,甚至还能看到行星防御系统的很多设备。

    自从青山祖师隐居祖星那天开始,太阳系便成了真正的禁区,除了他允许的极少数人以及那位少女,再没有人能够进入远程小行星带以内。

    那条远程小行星带据说远古的时候被称为柯伊伯带,现在在破茧者组织最隐秘的资料里被称为“可以星带。”

    ——不可以进入可以星带。

    这是李将军难得的幽默,可惜的是确实称不上幽默。

    “祖星以前的人……也可以说古人吧,那时候文明还很落后,又不会修行,那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星星会是什么?月亮又会是什么?”

    卓如岁嚼着椰肉,有些含混不清说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月亮上面有树,有宫殿,还有神仙?”

    青山祖师淡然说道:“那位神明最先发掘出来的一些神话里便有记载,据说那时候的人确实认为月亮上面有宫殿,还有一位女仙人叫做嫦娥。”

    “哪两个字?”卓如岁听着女仙人便来了兴趣。

    青山祖师用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嫦娥两个字,用的是这个世界的语言。

    卓如岁想了想,又说道:“待那些古人对世界了解稍多些后,会不会又有些新的、不一样的想象?”

    “那就是最初期的幻想小说了,也就是所谓科幻小说,有些人觉得月球应该是中空的。”青山祖师说道。

    卓如岁大笑起来,说道:“还真是敢想……”

    “现在的月球确实是空的。”青山祖师说道:“被后来的人类挖空了,做成了太空基地,然后又被废弃,现在被改造成了祖星防御系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封锁祖星的表面。”

    卓如岁被这转折弄的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看着夜空里的月亮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说道:“如果……如果这时候有人藏在月亮里面看着我们,那就好玩了。”

    青山祖师对他非常有耐心,说道:“如果有人在看我们,我们就会看到他。”

    卓如岁忽然说道:“祖师,让他活着好不好?”

第二十五章这一切到底是什么鬼

    青山祖师说道:“童颜?”

    卓如岁幽幽说道:“他虽然是中州派掌门,但当年也做过青山弟子,在隐峰里修行了几十年……而且他对青山有功,您能不能别让他死?”

    青山祖师神情不变,说道:“好啊。”

    卓如岁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脸上堆出谄媚却又无比真诚的笑容,说道:“那……井九也别整死了?”

    青山祖师说道:“他又不是人。”

    卓如岁收回视线望着祖师说道:“您知道的,他当然是人,不是什么剑妖。”

    “就算他的神魂是景阳,但身体不是。”青山祖师面无表情说道:“不管是抢还是借,总之他占了我的剑……想活着?很简单,把我的剑还给我。”

    不管用什么方式,把你的身体还给我。

    就是这么简单。

    卓如岁气急败坏说道:“不管了!反正他也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吃剩的椰子肉扔到沙滩上。

    那些早就急到不行的猴子,从椰林里跑出来,抢食椰肉,弄乱了沙滩上的那个数字。

    他回到洞府的海水池边,拿起钓竿开始借着月色钓鱼,看着在海水里浮沉的半截蚯蚓,忽然觉得好生郁闷,忍不住在心里吼了起来——这是海钓!用蚯蚓是什么鬼!

    在朝天大陆的时候,他偶尔会去海上找顾清玩,大海上的寂寞,除了风浪便只有海钓能够排遣一二,顾清当然极擅此道。看着小心翼翼啄食鱼饵的小银鱼,想着这些麻烦的事,卓如岁忽然好生怀念那片碧蓝的大海,发现原来顾清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当什么青山掌门!飞升个鬼!

    ……

    ……

    战舰破开大气层,降落在星门地表,强劲的气流吹拂开那些青色的草皮,露出下方的沙砾,有些地方更是隐隐可以看到数十年前的尸骸残留。

    行星防御系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更没有发起进攻,自然说明了战舰的身份。

    宏伟壮观的祭堂被军队包围,教士与侍女们依次被押出,祭司家族的夏族长面无惧色,破口大骂着什么,军人们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对他做什么。

    祭堂深处的青瓷盆里换了新的花瓣,在干净里的水里飘着,水面生出数十道涟漪。

    青石地板的缝隙里生起微尘,在阳光下非常清楚,伴着沉重的脚步声,灰色幕布那边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星门女祭司坐在蒲团上,静静看着青瓷盆里的水纹,没有理会来人。

    幕布掀开,陈崖缓步走了进来,就像一座大山在移动,带来强大的威势与压迫感。

    “那位指定你成为远古文明的继承者之一,而你背叛了她。”

    他居高临下看着星门女祭司说道,微显苍老的脸颊上,线条还是那样的坚硬而方正。

    女祭司抬起头来,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是神的侍者,不是那台电脑的随从,你是吗?”

    陈崖说道:“井九不是人类,所以他不可能是预言里的新神明。”

    女祭司轻声说道:“神本来就不是人,是高于众生的存在。”

    陈崖的神情变得更加冷漠,说道:“我要知道你们的会议内容。”

    “很遗憾,我唯一擅长的能力就是不被他人知晓自己的思想,哪怕您是所谓破茧者,也无法查看。”女祭司平静说道。

    陈崖说道:“不管你们想做什么,你们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封禁。”

    这里说的所有事情自然包括星门基地的一系列变动以及最重要的《大道朝天》游戏的全面更新。

    “那个游戏在星域网里拥有无数个数据节点,如同有生命一样,那位应该清楚,如果你们想要封禁这个游戏,便需要关闭整个星域网。”

    女祭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可以关闭蝎尾星云的通道,可以封闭数十颗星球,但能做到这一点吗?”

    空旷的祭堂里忽然响起脚步声以及更加密集的回音,数名军人报告道没有发现童颜的下落,漩雨公司总裁以及相关的人员也已经离开,正在进行追踪。

    “星域网无所不在,你知道这些人无法逃掉。”陈崖对女祭司说道:“包括童颜。”

    女祭司平静说道:“我可以理解为正式开战了吗?”

    陈崖说道:“不,你们太弱小。”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祭堂,没有乘坐飞船,直接飞进了大裂缝里,以战舰探测系统都无法捕捉到的速度,来到地底最深处的民生街区。

    他站在路灯下同,望向那间公寓,若有所思。

    那间公寓里布置着极为强大的阵法,虽然无法拦住他,但他也没有必要损耗真气强行破开,因为很明显里面没有人。

    陈崖没有感到失望,转身向街道另一边走去,来到那个黑市电子修理铺前,有些粗暴地拉开了卷帘门。

    丹先生被惊醒,摘下戴着的电子放大镜,望向门口那个如山一般的身影,用了段时间才认出对方是谁。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是准备以后不用我在这里盯着了?”他拿起一根烟卷点燃,用力抽了两口,发出两声并不健康的咳声。

    “最近两年你的工作做的很不好,井九没有盯住,赵腊月没有盯住,你不要告诉我不知道童颜去了哪里。”陈崖面无表情说道。

    丹先生是卷帘人的真正开创者。

    景氏皇朝的卷帘人是对那个曾经遍布朝天大陆的情报组织的一种模仿,或者说致敬。

    在朝天大陆的历史上他早就已经死了,但联想到情报工作的特殊性以及他在情报界的历史地位,假死而暗中飞升,便成了很容易理解的事。

    星门基地是距离海印星云、暗物之海以及朝天大陆三片星域最近的重要星球。离开朝天大陆的飞升者,基本上都会以星门基地作为第一个跳板,所以青山祖师把丹先生安排在这里,确保最早、也是最快掌握那些飞升者的踪迹。

    谁能想到,这个在破旧电子维修铺里生活了几十年的糟老头子,会是一位飞升者呢?

    丹先生有时候甚至都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但他不会忘记别的一些事情,面无表情看着陈崖说道:“他去了大角星。”

    陈崖沉默片刻,问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丹先生说道:“你应该能猜到。”

    陈崖神情微变,说道:“怪物基地?”

    ……

    ……

    天普星没有什么怪物基地,也没有一个大角星的别称。作为星河联盟最著名的星球之一,每年都会迎来无数学生进行学院游,各学院收取的费用按照学院名气、校园风景自有层级。

    西北大学是著名学府,农业实践基地又有一千亩油菜花可看,所以收取的门票费用最高。

    童颜用唇咬着这个时代很少见的纸质门票,手指稳定地在密码器上不停动着,只用了十几秒钟便打开了通道的铁门。

    他不准备跟着旅行团离开学校,但还是想抓紧一些时间,谁知道计划里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的变化。

    铁门是一条通往地底的通道,没有照明,空气里带着浑浊的味道,换作普通人肯定会觉得阴森可怕,对他来说却反而有一种熟悉感、亲切感以及安全感。

    顺着通道来到实验室里,调出日志看了看,他再次找到了那种熟悉感与亲切感。

    他的授业恩师是白渊白真人,但谈真人也算是他的师父。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结束了搜索检证的工作,确认师父以苟教授的身份在西北大学停留过,从事过核动力炉的相关研究工作,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人发现了,幸好没有出事,只是无法确定现在他在哪里。

    离开封禁中的实验室,穿过阴暗的地道,又侧向挖了一个通道,他来到了地面。

    一大片黄色的油菜花田撞进了他的眼睛。

    阳光照在油菜花上,落在童颜的眼睛里,也把眉毛浸润了些。

    不知道是境界提高、飞升成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现在的眉比年轻的时候浓了不少,整个人看着也不再那般冷漠高傲,平易近人了很多。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他走到路对面的车站时,那位少女没有觉得害怕,只是向旁边让了让。

第二十六章你来自哪颗星?

    天普星的学院很多,城市很少,行政规划非常分散,西北大学地处郊区,这里是靠近农业实践基地的东南门,更是人迹罕至,街道两侧看不到什么人影,显得非常冷清,车站里的两个人沉默地坐着。

    那个少女生得很清秀,穿着好看的小裙子,身边搁着一把伞,伞面有些微湿,想来先前走过一场微雨。

    她的黑发里还有些碎珍珠般样的水珠,耳垂上缀着珍珠耳环,不显贵气,更加清新,只是美丽的眉眼间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忧愁。

    童颜看了眼手环确认下班车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又看了眼少女的书包,轻声说道:“请问到城里的美邻酒店是坐37路吗?”

    开口的同时,他似乎不经意间露出手里的西北大学参观门票。

    那位少女怔了怔,看着他手里的门票,猜到应该是外星球来的自由游客,调出手环里的地图确认了一下,说道:“是的,就是在这里坐。”

    童颜道了声谢,没有再说什么。

    那位少女犹豫了会儿,说道:“这里的车次很少,你要坐37路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如果你急着回去,可能需要叫个车。”

    童颜说道:“不着急,你是西北大学的学生?”

    少女摇了摇头,把书包上的徽记转过来给他看了一眼,说道:“我是普二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

    童颜有些不确定问道:“教育部陈副部长就是你们学校毕业的?”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陈副部长是普一女子师范,不是我们学校,不过你要回的酒店与我们学校刚好在一个方向。”

    童颜抱歉说道:“不好意思。”

    少女赶紧说道:“不关你的事,很多人都会记错。”

    看得出来,这位女学生的性情很温柔。

    “你对这里的车次很熟,有朋友在这里读书?”

    “不是,但我确实经常会过来。”

    “来看油菜花还是喂猪?旅行团里这两个项目都很热门,还是你们在当地比较方便。”

    少女有些羞涩地理了理发丝,轻声说道:“我是过来看比赛。”

    就像德瑟瑟当年说的那样,下棋的人都心脏。

    只要开始交谈,童颜自然有办法让话题继续下去,继而深入。

    没用多少时间,他便确认了少女的姓名、学校、籍贯以及为何经常会从城里来西北大学。

    少女叫陈丹,是普二女子师范大学的二年级学生,也是一位天空撞球的爱好者,刚好西北大学有天普星最著名的一支天空撞球队。

    于是每当西北大学天空撞球队有主场比赛的时候,她便会乘坐公共交通,从城里来到偏远的此地观看比赛。

    当然,在谈话的最后她终于羞涩地表明自己主要是来看西北大学校队里的某个男生。

    那个男生也知道她的存在,只是她太过害羞、胆怯,那个男生在西北大学特别受欢迎,所以她根本不敢做什么。

    当那名叫做陈丹的少女用蚊子般的声音讲完这些事情之后,二十几分钟已经过去,37路公车到了。

    公车里也没有什么人,他们找了一个并排的位置,开始继续交谈。

    “你了解那个男生吗?”

    “大概就是……偶像明星的那些信息。”

    “那确实没用,我也没办法帮着出主意了。”

    “你呢?来自哪颗星星?”

    “星门。”

    “啊,原来是大地方来的人,你这是用年假做星空游吗?”

    “是的,看看陌生的风景,同时找一些人。”

    悬浮有索公车的速度很快,没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天普星的主城。在师范夹角车站二人下车,就此挥手道别,陈丹看着向美邻酒店走去的那个中年男子,忽然生出难得的勇气,跑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可以……可以……”

    “可以。”童颜卷起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的手环。

    陈丹有些羞涩地低着头,小心翼翼用手环靠了过去,嘀的一声便交换了数据标识与联络方法。

    “你们旅行团什么时候走?”

    “好像还要参观几家旧式养殖场和牛肉品鉴会,应该是六天后。”

    “那……有时间我带你参观一下天一师范?”

    “难道不应该是天二?”

    二人再次挥手道别。

    童颜回到酒店,在前台要了一枝笔还有几张昂贵的纤维纸。

    回到房间,拉开窗帘,望向外面清透的空间以及城市远处的农田,他沉默了一段时间。

    天普星的自然环境保护的非常好,学院的数量非常多,自然成为了田园主义思潮的重要据点。

    他来这里与田园主义派没有任何关系,主要是确认一下情报,看看师父是不是在这里停留过,接着便是要见见那个叫做陈丹的少女。

    天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书桌上,照亮了笔端流出的墨水。

    童颜没有写诗,在写一封信。

    “我今天看到了你的女儿,她的身体很健康,血压、心跳、血糖、各种指标都很正常,只是胃动力稍有不足,精神方面也很健康,不算活泼,但足够开朗,不是非要蹦蹦跳跳,乍乍呼呼才叫青春洋溢,她像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样,偶尔会有冒险的冲动,大概每隔两周会乘坐37路公车进行一次远途旅行,另外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资料我会附在信后。我真不明白的,你们这些做父母的为什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人类的事业有这么重要吗?”

    这封信的内容当然不止于此,但对他来说很明显这段话比较重要,比那些西北大学核动力炉研究小组的资料要重要很多。

    写完信后,他拿出旧式火漆封好信封,在上面用手指留下一朵海棠花的印记,走到窗边望向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

    在云梦山的崖间,望向落日下的大陆也是类似的风景。

    他再次生出强烈的不满。

    不管是两位师父还是丹先生,为何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是的,这封信是写给丹先生的,那位叫做陈丹的少女便是丹先生的女儿。

    井九在星门基地的时候,曾经被钟李子带去那个电子修理铺,见过丹先生一次。赵腊月也见过丹先生,但他们都没有发现丹先生是位飞升者,因为丹先生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方法,更主要的原因是井九太懒,赵腊月太散。

    童颜不是这样的人,刚到星门基地便坐镇祭堂把整颗星球清理了一遍,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问题,找到了丹先生,同时也找到了控制对方的方法。

    李将军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丹先生还有一个女儿在天普星生活学习,现在这个信息落在童颜的手里,丹先生便被迫也落在了他的手里。

    房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是酒店的客房服务。天普星的谷饲牛肉非常出名,童颜借着暮光喝了些红酒,吃了些肉,擦拭了一下唇角,便带着行李离开了房间,通过手环侵入酒店系统,做了最彻底的数据清理,然后走到酒店对面的邮局,把那封信扔进了邮筒。

    整个宇宙像这样的复古式邮局大概还有几千个,分布在那些著名的旅游、度假星球上。

    这封信大概需要七十多天的时间才能寄到星门基地。

    童颜提着行李穿过人潮涌动的夜市小吃街,穿过看似清静、两侧橱窗里跪坐着美丽姑娘的暗街,找到一个网吧。

    这个网吧是他用电脑系统随机挑选的,没有任何规律,只有一个勾选条件就是禁烟。

    走进网台,他伸出手环用第七套身份做了登记,被服务生迎进了三楼的包房里。

    这里用的游戏舱不算特别高级,但已经尽可能地消除了星系之间的网络延迟,童颜做了一下数据测算,确认没有问题便走了进去,连行李也提了进去。

    嘀嘀两声轻响,伴着自适应座椅的变形,他闭上眼睛,进入了那个名为大道朝天的游戏。

    ……

    ……

    微寒的风吹拂着脸庞,当然不会像刀子那般夸张,更像是刚学会天地遁法时,云梦山的柳枝落在脸上的感觉。

    童颜睁开眼睛,看着那些跪在街道上的信徒,还有远方如信纸般的雪原,才知道自己到了白城。

    街旁一座民宅的门被推开,赵腊月从里面走了出来,说道:“晚了些。”

    他与赵腊月现在就靠着这个游戏进行联络,每次都提前约好下次联系的时间,至于数位标识地点则由先进入游戏的人确定。

    童颜没有解释自己写了一封比自己想象中更罗嗦了些的信,问道:“为何选这里?”

    大道朝天的游戏已经散置于整个星域网里,就算是那位少女祭司也很难封存、做到即时数据跟踪,但终究还是比较危险,他觉得应该挑些不起眼的地方,比如商州城的摘星楼或者随意一间山神庙,白城还是太出名了些。

    “前天我也在一座雪山前,那里也有一座白城。”

    赵腊月带着他走进那些跪拜的信徒里,说道:“这个游戏里也有,朝天大陆里也有,你觉得很有趣,所以想带你看看。”

    二人走到白城一座羊肉铺子里坐下,借着热腾腾的蒸汽谈话。大锅里乳白色的汤汁就像真的一样,赵腊月有些好奇盛了一口,发现游戏还真能模拟出进食的感觉。

    三个世界相似却不相同,真实与虚妄之间的差别在在哪里?

    普通人可能会迷惑,对他们这种大道已成的飞升者来说只是有趣而已。

    童颜没有时间放在有趣这种无趣的感受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闹钟摆到桌上,说道:“没多少天了。”

    那个闹钟是扁长形的,看着有些像个棺材,上面显示着四十七的数字。

    这是那位少女祭司计算出来的天数。

    井九还剩下的天数。

    羊肉铺里安静了一段时间。

    赵腊月忽然伸手把那个闹钟砸成了无数个零件。

第二十七章童颜的太空漫游

    “我们需要思考之后的事情。”童颜把满桌零件推到地上,轻声说道:“不要发脾气。”

    赵腊月面无表情拿起长筷子开始吃火锅。

    羊肉片与羊杂还有葱花香菜在汤里浮沉。

    没有过多长时间,大概在羊肉下去了四盘之后,她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些。

    童颜开始为她解说现在星河联盟的局势。

    现在有了丹先生的帮助,他的信息非常准确而且完整。

    如今星河联盟有三十几名飞升者,除了朝天大陆修行史上有记载的那些名人,还有很多像丹先生这样的人物。

    飞升成功的修道者当然都有自己的道与坚定的意志,自然会形成不同派系,问题是这些派系之间的联系很紧密,看不到任何可趁之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领袖——青山祖师,而且现在还面临着外部的强大压力——井九。

    再过四十七天井九便会醒来或者死去,青山祖师想必会更加不理世事,整个人类文明的最上层会变得松散很多,便会出问题。

    欢喜僧对赵腊月说过自己的计划,想必还会去试着说服更多的飞升者,而且他确实有资格、有能力挑战青山祖师。

    “陈崖与欢喜僧的关系不错,但因为纯阳师祖应该不会倒向那边。”赵腊月挑起一根香菜送进嘴里,“最关键的是,最后有几个人会站我们。”

    她没有告诉童颜青天鉴的事情——她不下棋,但毕竟是青山宗出来的人,所有的信任都会有所保留。

    听到这句话,童颜沉默了一段时间,看着赵腊月嘴里的香菜都觉得没有什么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极难得的闲时里他研究过这里的棋,发现很简单,尤其是一种叫做太空军棋的游戏,真的只是游戏而已,却有些大道至简的意思。

    任何大道之争到最后实际就是生死之争,也就是说还是要靠力量解决问题,就是简单的出将对将。站对面的有多少人,站自己这面的又有多少人?

    “我准备去一趟沈家。”他忽然说道。

    赵腊月放下筷子,看着他认真说道:“很危险。”

    沈云埋是青山祖师的儿子,沈家在星河联盟的地位当然非常重要,而且神秘。

    现在有了丹先生提供的情报,童颜大概能够找到沈家所在的星球,至于为什么要去沈家,原因也很简单。

    “没有人知道那艘战舰在哪里,甚至有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但现在看来,我们需要找到他。”

    童颜起身向羊肉铺子外走去。

    当他走出铺子的那一刻,便从游戏里醒了过来。

    他抹掉自己留下的数据痕迹,提着行李走出游戏舱,走出了网吧后门。

    这时候暮色尽消,已经到了深夜,满天繁星静静悬在天空里,照亮着田野里的那些黄色小花与夜色上的人们。

    童颜提着行李,抬着头,视线越过海印星云的那片空缺,落在偏远处一颗很不起眼的白色恒星上。

    朝天大陆就在那里。

    他离开朝天大陆的时间不长,没有太多想念,也不是想要看到海上的那位凌波仙子或是别的什么人,只是在做着最简单的算术。

    没有多少飞升者会站在他们这边,与人类的生死存亡有关,与大道有关,还有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陈崖这些飞升者都是前辈,而他们是新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代,老家伙们总是不喜欢新人。

    如果那些家伙都能快点飞升便好了。

    童颜在心里默默想着。

    柳十岁、卓如岁、禅子、尤其是彭郎和他媳妇儿,如果都能出来,那他们还用怕谁?

    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开那道无形的界线,让朝天大陆上的人们都出来呢?

    童颜是有大智慧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只能想想,不能想的太深。

    青山祖师、欢喜僧这样的了不起的人物肯定都想过这件事,而且想过很多次。

    但他们没有尝试,甚至没有设计,便说明这件事情不能触碰。

    如果那道界线打破,正反物质相遇、湮灭产生的能量会不会直接毁掉整个宇宙?就算不会出现如此可怕的结局,暗物之海进入朝天大陆怎么办?人类岂不是连最后的避难所都没有了?

    朝天大陆修行者们对域外天魔的畏惧,现在想来应该与集体潜意识有关。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平真人与师尊当初的想法倒没有什么错,只不过他们为了人类的前途要牺牲太多人……现在青山祖师等飞升者为了人类的前途要牺牲掉井九的性命,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的,没有区别。

    对童颜来说,这一切就更无所谓了。他不在意井九的死亡,之所以会与赵腊月联手做这些事,是因为他习惯了这种立场,而且他与井九、赵腊月更熟,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赵腊月也明白这个原因,所以才会如此信任他,就像相信谈真人一样。

    童颜结束了每隔数年时间便会有一次的自证,收回视线向着昏暗的街道那头走去。

    没用多长时间,他便来到了天普星某个普通农场里,经过仔细的搜查与核验,交付了一大笔信用点,登上了一艘飞船。

    农场四周是高达数十米的防风林,把飞船的灯光遮的极为严实,绝对不会被警察部门发现,至于怎样飞离大气层,想来偷渡组织自有方法。

    童颜提着行李,无视那些同行者的视线,直接走到最前方、靠窗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伸手要了一杯茶。

    看着这幕画面,飞船上的偷渡客们很吃惊,心想这个怪人是从哪里来的?

    伴着低沉的嗡鸣与清楚的震动,飞船离开了地面,在麦田留下一个清楚的痕迹,很快便来到了天空里。

    童颜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看着窗外远处的都市,通过路灯线条认出第二女子师范的位置,淡眉微挑而浓。

    他没有对那个叫陈丹的少女说谎。

    旅行团确实要六天后才会离开。

    但他今天就要走了。

    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

    ……

    ……

    偷渡飞船完全屏蔽星域网,这些生活在阴影里的组织,似乎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网络系统。想到这个网络系统需要横跨多个星系,便可以相信这需要怎样的技术力量,童颜对此很感兴趣,用手环连上飞船的内部系统,做了一些数据标识与后门,便开始闭目养神。

    离开天普星大气层后,飞船便进入平稳飞行的状态,窗外没有任何声音,星光也不晃眼,很适合养神。

    窗边的位置最好,很多人开始议论他,却无人敢去招惹,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军方退伍的特种兵,又可能是谁家的女婿。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童颜睁开眼睛醒了过来,面对着服务生的询问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吃食,只是那茶不错,可以再泡一壶过来。

    时间就这样在不断变化的星光里无趣的过去,童颜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直至被手环的轻微震动唤醒,知道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唤来服务生收拾茶壶,起身拎起行李,向着飞船外走去。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怔住了,本来有些嘈杂的环境变得异常安静。

    他低着头,人们只能看他有些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还有莫名的那抹稚意。

    有淡淡的云雾在飞船里生出,偷渡客们发出几声惊呼,便再次安静,因为所有人都陷入了梦乡。

    大概数十秒后,偷渡客与飞船里的工作人们员醒了过来,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睡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继续像先前一样开始聊天。

    那位服务生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有些不解,心想难道现在的偷渡客都这么穷,居然连这点钱都舍不得?接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端着一个犹有余温的茶壶。

    ……

    ……

    童颜飘在黑暗的宇宙里,右手提着行李包,看着不远处的那颗星球。

    这像极了某个远古电影里的经典画面。

    这颗星球不在星河联盟的天文编号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就像赵腊月这时候在的那颗星球一样。

    沈家就在这颗星球上。

    更准确地说,这颗星球就是为了沈家而存在的。

    童颜向着那颗星球飘了过去,隔着很远的距离便感觉到星球上有数道强大的气息。

    他提着的行李包很普通,但一直放在身边,必然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不适合放在空间法器里。

    那颗星球的表面被白色的云层覆盖,与恒星的距离不远不近,看着也很普通,但有如此多道强大的气息,必然也非常不普通。

    他飞升前便已经是大乘圆满的道家大物,那些气息居然能够让他有被威胁的感觉,至少是这个世界里的承夜境强者。

    在丹先生以及星门女祭司提供的消息里,星河联盟的承夜境强者只有十几名,谁能想到这颗星球上便有这么多。

    童颜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提着行李继续向那颗星球飘过去,没多时便消失在了云层里。

    云雾流淌如真实的**,显得格外浓稠与厚重。

    落下之前他便用神识探查过四周,确定沈家老宅便在云雾最深处,被一座大阵包围着。

    有六名承夜境界的星河联盟本土强者分别看守着阵法的进出门,大阵本身也极为强大,换作别的飞升者前来想要破阵都非常困难。

    但童颜不是普通的飞升者,他是中州派的掌门,是朝天大陆最正统的道门玄功集大成者,而且最擅长破阵。

    那些承夜境界强者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大阵也没有生出任何反应,便被他取了轸星之位,找到了那条直通云雾最深处的道路。

    当然想要抵达云最深处总要解决一些问题,比如忽然出现在他身前的那位老者。

    云雾如丝缕般从笠帽的缝隙里散出,却在老人的皱纹上停留了更长时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里那些酷爱粗烟草的江湖老人。

    这位戴着笠帽的老人是谁?

    童颜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走上前去,掀开了对方的笠帽,看到了一张有些丑陋、却又充满古朴意味的面容。

    他做过一段时间的青山弟子,在那栋小楼里看过那些画像,知道这是青山祖师的脸。当然这位老人不是青山祖师,而是一个非常像他的生化人。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有礼貌了。”那位老人把笠帽拿了回去仔细戴好,低声抱怨道。

第二十八章仲捉棋?

    这位笠帽老人有比较初级的人工智能,应该是沈家老宅阵法的主持者。

    童颜小时候经常与青儿下棋,对这种存在与这种局面都很有经验。

    笠帽老人摸出一个棋盒,拿出棋子摆好。

    童颜发现正是自己想到过的太空军棋,毫不犹豫拿起一台重装机甲向前方推进了一步。

    没用多长时间,棋局便结束了,笠帽老人咕哝着按动密码,打开通往深处的合金门,带着他去往下一个棋局。

    如此简单而枯燥的关卡重复了八次,云雾渐薄,远处的沈家老宅隐约可见,童颜与笠帽老人到了山间的棋亭里。

    既然叫棋亭,亭子里自然早就摆好了棋。

    棋盘非常巨大,纵横三百六十五道,而且不止线条相交处、就连格子里都摆着黑白两色棋子。

    笠帽老人说道:“如果你能解开这局棋,那么所有的无礼都会得到宽恕。”

    话音落处,巨大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飞了起来,静静悬在亭下的空间里,形成一个极为复杂的立体结构。

    看着这幕画面,童颜很自然地想起很多年前的朝歌城、棋盘山上井九布的那个棋局。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井九在烈阳号战舰上布置出一个更大的棋局。

    丹先生的情报渠道再如何厉害,也无法把触手伸到857基地那边。

    童颜望向笠帽老人说道:“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笠帽老人说道:“没有人知道少爷在哪里,你在这里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童颜说道:“如果沈云埋真像情报里说的那样,连井九都欣赏喜爱他,那他肯定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像我一样。”

    笠帽老人说道:“少爷当然是这个宇宙里最聪明的人,不过如果你能破了这个棋局,你就比他更聪明。”

    童颜没有理会他的这句话,继续说道:“既然他如此聪明,就不可能让自己进入绝望的死局,肯定会留下一线生机。”

    是的,他来到沈家老宅,就是要找到沈云埋给自己留下的那一线生机。

    笠帽老人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你能破解这个棋局,就有资格进入老宅,也许……你要找的东西在里面。”

    “短时间里我无法破解这个棋局,也许以后我会来做这件事,但现在我需要时间。”

    童颜把手里提着的行李包放到棋盘上,顿时震落了数百个棋子。

    啪啪清脆的响声里,他盯着那位笠帽老人的眼睛说道:“带我进老宅,不然我就炸了这颗星球。”

    ……

    ……

    童颜不知道井九曾经面对着类似的棋局,而且用了很长时间才破解了很小的一片区域,但他有自己的破局方法,这方面看似粗暴,实则隐藏着很多信息分析与判断,是真正的宇宙流。

    井九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破解过这种棋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下过棋,不然他怎么会报名参加棋类兴趣班。

    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棋子,皱着眉头,显得特别苦恼。

    那些棋子不是圆的,而是各种微小的模型,有五种级别的战舰,还有几种机甲以及各种武器平台。

    是的,他这时候在下的就是最简单的太空军棋,对手是一名**岁的男孩。

    经过一段时间长考,他终于拿起了一个代表重装机甲编队的棋子,向着斜上方跳了过去。

    房间里响起议论声、嘲笑声与争论声。

    那名**岁的男孩看着他轻蔑一笑,说道:“莱恩,就你这水平也敢和我下棋?回家再练练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拿起一枚激光主炮,毁灭掉那个重装机甲编队,同时杀死了井九基地里的司令官。

    房间里的嘲笑声变得越来越大。

    井九认真盯着棋盘,用了很长时间才确认自己好像确实是输了,挠了挠头,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另外一个小朋友。

    在孩子们嘲笑声的陪伴下他向着门外走去,本来就是兴趣班结束后的活动,输了当然就要回家。

    花溪抱着雪姬跟了上去,她不知道怎么下棋,雪姬则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伊芙女士站在门外,看着这幕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井九的头发,说道:“下棋本来就很难,不要着急,慢慢学就是了。”

    井九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低头表示感谢,接过伊芙手里的糕点便与她道别。

    一家人提着糕点走到行政中心街道对面,下到地铁里。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没有受到今天的失败打击。

    窗外的广告灯牌发出各种光线,照亮他平静的面容。

    地铁到了支山战,响起清楚而悦耳的报站声,他慢慢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我……真的错了吗?”

    伊芙老师说的没有错,太空军棋确实太难,主要是规则太复杂,而且有很多违反常识的地方……是叫常识吗?激光炮怎么可能打死人呢?

    ……

    ……

    回到720家里,花溪提着糕点去准备蒸热,井九习惯性走到窗边准备弹琴,却忽然发现今天的琴盖打不开,转身望去发现雪姬坐在沙发上,她的面前摆着一盘棋。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井九走到她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战舰、装甲,有些好奇问道。

    寒蝉飞到他的肩上,跳了几个欢快的舞蹈动作,表示是自己在商场里拿的,想要得到他的表扬。

    最近这些天雪姬心情好的时候,寒蝉去讨好井九她不怎么在意。但很明显今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下一刻寒蝉便变成了一块冰坨子,重重地摔到地上。

    雪姬的心情当然不好,自己家的崽居然连个小孩子都下不过,太丢人了。

    既然那个小孩子要井九回家练练,那她就要好好把井九练一下。

    寒蝉从碎裂的冰坨子里挣扎出来,明确地感知到了女王陛下的意识,哪里敢大意,用最快的速度召回在714附近监控大气层动静的几只蚊子。

    那些蚊子的体积非常微小,肉眼根本无法看到,但摩擦肢足发出的声音却很明亮,而且发音非常标准,与地铁上的播音员一模一样。

    “太空军棋是深受星河联盟民众欢迎的益智棋类游戏,分为六种下法,适宜于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

    伴着机械标准的播音声调,井九开始了艰苦的棋类特训。

    之所以说艰苦是因为雪姬的教育非常简单而粗暴,只要他走错一步,或者说对规则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自我想法,便会被她用力地打一下。

    她的小手圆圆的非常可爱,但事实上这个宇宙里能够用手便把井九打痛的人只有她。

    花溪听着客厅里像雷一般的声音,吓了一跳,跑过来看了两眼,发现是雪姬在打人才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说道:“声音小点,吵着,邻居。”

    没有邻居。

    所以雪姬打的还是那样用力。

    没过多长时间,井九受不了了,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说道:“吃饭。”

    厨房里传出糕点被蒸热后奇怪的味道,确实到了吃晚餐的时候。

    雪姬抬起小手指向棋盘上的那些战舰、装甲,就像君临天下、号令数百万军队的女王。

    寒蝉感受到她的意志,用蚊子说道:“不准吃饭。”

    省去了吃饭的时间,特训的进程再次加快,花溪捧着碗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没有看多长时间,太空军棋的教程终于结束。

    井九的衣服被震碎成破布,可怜地垂在身上,眼角那个早已消失的小裂痕,不知何时再次出现。

    雪姬很满意自己的手段,示意今天到此为止。

    花溪回到厨房,看了眼已经空了的蒸锅,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缩肩,想了想把自己的碗递给了井九。

    吃完晚饭后,井九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走到窗前开始弹琴。

    弹完蝎尾星云舞曲后,他关上琴盖,拿过笔纸开始写诗。

    那支铅笔的末端已经被咬烂了,可想而知写诗对他来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花溪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的花还是开的那般盛,简直如海一般,她徜徉在其间,脸上满是欢快的笑容,不时摘下一朵尝两口。

    她忽然停下舞步,慢慢来到窗边,拉开黑色的窗帘,歪着头望向渐渐出现在天空里的星星,眼神里的懵懂渐渐被惘然取代。

    雪姬则是去了隔壁那个单元,站在直抵六楼的天井里,沐浴着星光,神识在书海里随意行走,红色大氅无风而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红色大氅缓缓垂落,她取出从那个死人身体里找到的薄冰片,沉默观察了很长时间,乌黑的眼瞳里满是寒冷的意味。

    这片薄冰片是沈青山多年前洒在宇宙里的一根毫毛,她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能够找过来,井九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醒了也没用,她的压力有些大。

    就像有些父母那样,她今天也找到了发泄压力的渠道,瞬间坐回了沙发上,用眼神示意井九坐到对面。

    寒蝉从柜子里取出围棋盘,举着沉重的棋瓮爬上茶几,感受着雪姬的低沉情绪与井九的不愿意,觉得压力也很大。

    今天晚上雪姬教井九的是五子棋,黑白棋子不停往棋盘上落下,蚊子不停讲述着定式以及禁手,紧接着响起来的又是风雷之声。

第二十九章惊雷

    数日后,雾山市南区行政中心三楼少年儿童棋类兴趣班的教室里响起孩子们的惊呼声,紧接着是老师的赞扬声以及孩子们天真而真诚的、雷鸣般的掌声。

    在孩子们羡慕的视线注视下,老师送井九走出了教室。

    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些遗憾。

    “伊芙老师去社区调研了。”老师知道他在找谁,笑着说道。

    井九很有礼貌地向老师行礼,去等待区接着花溪,然后一起坐地铁回家。

    地铁窗外的广告灯牌熄了,不知道明天会换成什么商品,车厢里的乘客们低声议论着。

    被封锁的时间太长,社会经济自然不景气,除了生活必需品,只有很少数量的商品还在生产销售,地铁里的广告灯牌更换频率降低了很多,偶尔换一次竟成了居民们关心的新闻。

    花溪看着井九睁大眼睛说道:“哥哥,赢了吗?”

    井九点了点头。

    花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说道:“哥哥真厉害。”

    井九的唇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带着些轻微的得意说道:“老师也说我,厉害。”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不是因为可以不用再做棋类特训、不用挨打,而是因为他很喜欢赢的感觉。

    哪怕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对这种感觉也有着强烈的向往。

    回到720家里,他坐到窗边开始弹琴,唇角依然带着笑容,于是钢琴曲在他的手指下面终于第一次有了感情,或者说情绪。

    雪姬转头望向窗边弹琴的少年,注意到今天他的指法其实并不完美,节奏与用力也不像平时那么标准,尤其是在某些段落时,用力明显有些不稳,可如果数据化的话却能形成一道很漂亮的曲线。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也变成一条好看的曲线。

    ——原来感情与情绪都源自不完美。

    人类真的弱小可怜而且荒唐。

    如果景阳醒后发现自己也曾经如此,不知会多么生气。

    雪姬的欢愉来自这些复杂的原因,花溪的开心则要简单很多,因为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雪姬与哥哥的心情都很好。

    她在花海间走过,摘了一朵花别在耳后,哼着简单而高兴的童谣来到窗边,掀开黑色窗帘一角,望向笼罩着旧楼区的暮色,微笑不语。

    寒蝉飞到她的身前,落在窗台上,望向那几栋居民楼之间落下的太阳,有些想念神末峰。

    在神末峰的崖边,它经常趴在白鬼大人的头顶,一道看夕阳。

    花溪忽然伸出手指轻轻捅了捅它,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替我保密好不好?”

    寒蝉望向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花溪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我记起来了一些事情……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也不是这里的人。”

    寒蝉的复眼里流露出无数道光点,不知意味。

    花溪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落日轻声说道:“我记得我是一个大小姐……怎么可能在这么穷的地方生活呢?我……是被哥哥拐卖的小可怜吧?”

    她越想越伤心,委屈地瘪起嘴角,眼睛一红,差点哭出声来。下一刻她抹掉眼泪,强颜欢笑说道:“不过哥哥就算这么傻,对我也很好呢,所以我不会报警的,会要继续陪他一段时间,等他学会自己做饭了,我再偷偷溜走。”

    小姑娘对着落日哭泣的时候,寒蝉毫不犹豫偷偷溜走了,去了隔壁的书海里,附在雪姬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当天夜里,雪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溪的卧室里,看着就像一个鬼似的。

    花溪躺在床上蜷缩在被窝里,诡异的是整个人连床在一起都被冻成了一个方形的冰块。

    每天夜里她都是这样睡的,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每天清晨醒来才会那样的冷,倒不全部是因为雪姬替井九治伤的缘故。

    雪姬面无表情看着冰块里的花溪,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她举起圆圆的小手,再次释放过去一道寒意。

    那个方形的冰块体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却添了些极淡的蓝色。

    做完这些事情,雪姬回到客厅,拾起那件红布系好,飞到了院墙那边的垃圾堆上,抬头望向星空。

    星空很肃穆,但并非真的永恒。

    在她眼里,那些恒星始终在做着相对精准的运动,让她很不舒服。

    没看多长时间,她回到了屋子里,调整姿式坐进井九怀中,伸出小手按住他的眉心,缓慢地渡入寒意。

    她忽然觉得这样活着有些累。

    现在的井九与花溪可能适应并且喜欢这样宁静的日子,但她不行。

    寒蝉在窗台上回首望向她,在心里默默想着,陛下你可以的,你行。

    雪姬懒得理它,闭上眼睛,竟渐渐真的睡着,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那鼾声在寒蝉听来,如九天之上的惊雷一般,赶紧转身望向窗外,警惕而忠诚。

    ……

    ……

    体育馆里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井九站在孩子们当中特别醒目,明显要高出很多。

    家长以及来参加晚会的观众们都知道他的特殊,没有觉得怪异,反而给予了他更多的掌声。

    这里是雾山市工业区的千人体育馆,很长时间没有启用过了,这次被活动中心征用进行少年文艺汇演,迎来了难得的热闹。

    井九有些笨拙地鞠躬行礼,抱着奖杯下台,向着座位走去。

    他的钢琴独奏拿了三等奖。

    花溪鼓掌更加认真,伊芙女士坐在一边,也很高兴地轻轻鼓着掌。

    被花溪抱在怀里的雪姬当然没有任何反应,只要参加汇演的孩子都能拿奖,最差也有个参与奖,三等奖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莱恩,祝贺你,想要什么礼物吗?”伊芙看着井九微笑问道。

    花溪把奖杯拿了过去,仔细地观察着,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哪里还记得前些天对寒蝉说过的话。

    井九明显没有想到拿了奖还能有别的礼物,认真地想了起来。

    伊芙女士也不催促,只是笑着等他做出决定。

    井九有些不确定说道:“能不能……看电影?”

    ……

    ……

    星际时代的人类社会,各种全真游戏已经成为娱乐的主流,看电影的人已经非常少,就算有这方面的精神需要,一般也都是在家里观看全息图景。

    雾山市作为比较落后的人类城市,居然还真的有一家古典影院。雪姬对这种活动没有任何兴趣,让花溪抱着自己回了家,走进影院的便只有井九与伊芙女士两个人。如果不是他们的年龄从外表上看相差太多,还真的有些像一场约会。

    伊芙女士三十一岁了,因为忙于工作已经好些年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来过电影院,带着井九买了两张票,又买了一些零食与饮料,发现价格比以前贵了很多,不知道与星球封锁有什么关系。

    伴随着清楚的报时,两个人向放映厅里走去,路过转角处的落地大花瓶时,伊芙女士征得工作人员的同意,摘下一朵花送给了井九。

    井九没有接受过这种礼物,有些笨拙地别在衣领上,问道:“好……好看吗?”

    伊芙女士认真地端详了会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电影本身没有什么好说的,故事非常经典或者说老套,讲的是一个年轻而强壮的太空海盗,在一次成功地抢劫后,因为分赃不均的原因,他被同伴们扔进了囚室里。谁也没有发现,在太空船的航道上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仿佛真实一般的立体电影画面在环形电影院正中不停闪动,井九与伊芙坐在二楼的第一排位置安静地观看。井九选择的是男主视角。十几名海盗同伴被暗能量侵染,变成了怪物,开始血腥地杀来杀去。有一名侥幸没有被侵染的人质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下,年轻的男主角抢到了一艘单人救生船,眼看着可以离开这个地狱,却因为那个人质的原因留了下来。当然那位人质是位年轻美丽善良的少女……伊芙选择的是女主视角,她看着那个英俊的男主角向自己走来,下意识里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觉得他平凡无奇的模样要更加顺眼,尤其是在衣领那朵花的陪衬下。

    井九察觉到她的注视,拿起零食,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要吃。伊芙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电影结束后应该问问这个孩子以后打算读什么学校。

    她的手环忽然发出轻微的震动,系统突破了设置的静默状态,自行跳出一行光字。她看了一眼便神情微变,对井九说道:“工作上有事,我得先走。”

    井九怔了怔,说道:“那我送您。”

    伊芙摆摆手示意不用,提着文件包,低着头向电影院外走去,神情有些焦虑,看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井九没注意这些,重新坐回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式,抱着零食桶继续看电影,看着空间裂缝那边若隐若现的母巢还有那些怪物,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第三十章数字化生存

    伴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那艘被暗物之海浸染的飞船以及太空海盗创造的黑暗太空堡垒都变成了火热里的碎流。英俊的男主角与可爱的女主角在爆炸的背景下,乘坐着破烂的矿船离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相对无言便只好接吻,然后画面渐渐淡去。

    如此老套的情节居然还能拍成电影,只能说明在这个时代电影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古董般的存在,电影院里自然也没有掌声,寥寥几对观众木然地离开,只有井九的脸上带着兴高采烈的情绪。

    家里没有网络,以前甚至连电视都没有,只有六层楼那么高的书架上放着的极为深奥难懂的哲学书籍,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轻松愉快的娱乐产品。

    对他来说这种叫做电影的东西要比电视上的动画片还有钢琴要有趣的多。

    伊芙女士事先便分别给他和花溪的手环里做了定位导航,他离开电影院按照手环提示,轻而易举地找到轨道交通,只用了十几分钟便回到了720的家里。

    雪姬看了他一眼,没有要他再跟着自己学下棋,而是低头看着小手里的那块冰片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新的东西。

    井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已经非常暗沉,心想应该吃晚饭了,可是妹妹人呢?他想了想,觉得在电影院里的零食饮料应该能承担一天的消耗,便没有去喊花溪,坐在窗前开始画面。

    暮色下的楼区有些温暖,也有些轻微变形,与他UU小说的画面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远处传来少年们打篮球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电子滑板与旧墙的磨擦声。

    花溪在隔壁房间的窗边,手里拿着一朵花慢慢吃着,看着渐渐在天空里显出身形的星星,忽然说道:“我总觉得今天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寒蝉趴在她的身前,两根洁白的长须有气无力地垂着,就像两根钓鱼竿。

    “或者说过些天会发生什么大事。”花溪想了想又说道:“你看见哥哥衣领里别着的那朵花没有?我觉得肯定不怎么好吃。”

    ……

    ……

    那朵花叫鸡尾莺,花语是长姐之爱。

    伊芙知道这种花,是因为她大学读的是植物系,辅修的才是行政管理。

    至于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会同意她摘下一朵花送给井九,那是因为她的手环颜色表明了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

    所谓因果在某些时刻会表现为权利与义务的对待,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会带给她很多便利,包括帮助弱势群体的意愿得到满足,同时也会带来一些麻烦。

    比如当她的手环便没有真正的绝对静默状态,遇到一些突发事件的时候,不管她是在看电影还是洗澡,都必须在最短时间里赶到指定地点集合。

    今天集合的地方是雾山市政府的行政调控中心。

    悬浮汽车停在二十七楼,她来不及做数据对码,便匆匆乘坐电梯到了大会议室外。会议室外站满了像她这样的基层工作人员,绝大多数都只是有些眼熟,喊不出来名字,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政府工作人员们今天收到的指令是三级召唤,刚好处于严重与不算特别严重的分界线上,有可能是太空海盗死灰复燃攻下了某座城市,也有可能只是某个地底工事修复队失去了联络四十八小时,需要进行人工信号重新捕捉。

    “不是小事,我看到应急办的七个副主任都到齐了。”

    “是的,刚才会议室门开了一会儿,我看到光幕上有十几个分区,应该是所有城市都发出了召唤,正在进行电话会议。”

    听着同事们的议论,伊芙有些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绪越来越浓,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好在没有过多长时间,大会议室的门便开启了,各部门主官找到自己的下属去了小会议室开始通报最新情况。

    某个大工业星区出现了一次小型爆炸,空间有了不稳定的征兆,也就是说可能会出现空间裂缝。

    至于为什么在极严密的监控与安全条例控制下,大工业星区会出现爆炸,主官没有做任何说明。

    听到这里,很多人的心情放松了很多,毕竟他们所在的星球距离蝎尾星云非常遥远,就算出现空间裂缝,暗物之海也不可能浸染到这里,有些人甚至有心情说起了怪话,大概意思就是说军方对蝎尾星云的封锁时间太长,各种资源调配、工业原件的替换都出了问题,不出事才怪,今天只不过是一次小型爆炸,下次如何……

    伊芙的心情没有因为情况通报以及这些怪物变得轻松起来。

    她觉得这一切都有些非现实,就像电影里的画面。

    是啊,下午的时候她刚刚看过这样一部电影。

    ……

    ……

    伊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花溪也觉得好像有事情要发生,事实上像她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有的人在洗澡的时候发现昨天明明还很多的洗发水忽然只剩了几滴,而且不是被舍友偷用了。有的人开车经过建筑群之间的风口时,觉得稳定系统好像出了问题,汽车的悬浮自检系统却没有报警。还有的人连续划燃了四根火柴,都没能点燃嘴里叼着的粗烟卷,于是他们都觉得是不是风水、星座、属相、命势出了问题。

    这一切并非全然是迷信,因为最近这些天在各个星球上都出现了一些怪事,隐隐征兆着什么。

    那座被雪山环绕的大湖里出现了一个数字,主星祭司庄园北方的草原上也出现了一个数字,祖星海边的沙滩上也出现了一个数字。那些都是飞升的仙人与佛所思所想与天地感应相合而显现出来的数字。

    准确地说,那个数字就是井九醒来的日子或者死期。

    这个数字是那位自称飞的少女祭司推算出来的,至于那些具体的初始条件数据则是由青山祖师提供的。

    单看运算核心,少女祭司与雪姬是相同层次的存在,甚至强过井九不少,而她能够用来计算的资源则要远远超过雪姬,可以说整个星河联盟都是。

    这样的计算不可能出错。

    海水轻轻漫上沙滩将其打湿,于是沙滩便从银色变成了褐色,有些像某些人极淡的眉毛如果皱得紧些便会变深。

    青山祖师戴着笠帽,拿着钓竿,坐在海畔垂着头,仿佛已经睡着。

    卓如岁提着酒壶站在椰树上方,望着天空一角提前出来的月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需要仰望,所以他的眼皮无法耷拉着,而下一刻当他的眼皮耷拉下来,看到沙滩上的那些椰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些椰壳与脏掉的椰肉被潮起潮落的海水看似凌乱地堆成了几行,恰好组成了一个数字,今天是三十三。

    ……

    ……

    一艘流线型的银色飞船离开了满是青树的星球,向着远方的大河空间通道而去。

    这颗星球是赵腊月旅行的第三站,据说曾举以及另外一位圣人都在这里做过老师,可以称之为君子国。

    三位少女在君子国的感受并不是很好,甚至不如那座有些穷、有些原始的佛国,具体的原因不是很清楚,但想想曾举圣人现在天天躲在857行星地心也不愿意回这颗星球看看,便能知道确实很糟糕。

    数日后,银色飞船回到了主星的大气层外,悬浮在那个满是崖树的基台边缘。

    赵腊月带着钟李子、冉寒冬走进崖边的亭子里,江与夏已经备好了酒菜。

    钟李子抱着阿大走进房间去清洗,冉寒冬收到家里的情报,对赵腊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赵腊月举起酒杯无声饮了,面无表情望向不远处的星球。

    主星北方覆盖着大量冰雪,祭司庄园上方的那片草原非常醒目,无数只绵羊在野草里缓慢行走,偶尔停下吃几株,在草原上组成了一个不停行走的数字。

    赵腊月的眼神像弗思剑一样锋利,自然能看清楚那个数字是十七。

    十七天后,井九就会醒来,然后死去。

    她当然不相信这一点,可是谁又能够无视宇宙在各处发出的信号呢?

    她的视线离开草原上的羊群,缓慢向上移动,最终落在群山之间。

    弗思剑无声而出,横于她的膝上,血红至极,散发出强烈的杀意。

    那片群山里也有一片湖。

    湖里有个岛。

    岛上有个温泉。

    那个浴衣少女坐在温泉边,手里也拿着一个酒杯。

第三十一章都是皮囊

    陈崖离开了星门基地,舰队自然也随之远离,祭堂却还被包围着。

    星门女祭司缓步走出祭堂,看着被拦在远方的那些信徒,知道军方暂时不会做什么,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在更远的地平线上,星门大学军事系的教官与学生们操控着一百多台重型机甲,沉默地站在那里,就像是无数座小山。

    他们不是用来镇压示威的狂热信徒的,而是准备离开这颗星球,去往蝎尾星云那边。

    战舰像张开双臂的母鸟般装进了那些重型机甲,然后腾空而起,破开大气层进入更高级别的战舰。

    刚刚修复没几天的草皮再次被掀起,露出了里面的那些白色碎骨。

    在很多传闻里,这片草原里埋葬着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残骸,这确实是事实,但那些碎骨既然是白色的,自然属于人类。

    如果从那艘战舰上望向祭堂,应该能够看到那些白色碎骨也组成了一个数字。

    战舰化作一道光流,消失在黑暗的宇宙里,不管是星门大学后勤处的师生还是那些前来示威抗议的信徒,都对着那边挥手致意。

    听说蝎尾星云那边出现了空间裂缝,星核舰队正在征集强力装甲进行烧蚀,希望那些英勇的战士能够尽快完全任务,然后安全归来。

    星门女祭司没有目送那艘战舰,而是怔怔看着远方草原上的白色碎骨,脸色越来越苍白。

    ……

    ……

    这是神迹还是天罚之兆?

    宇宙里各个地方都出现了类似的画面,所有知道那些数字意思的人都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有些擅于谋略、冷静至极的人则已经开始思考那一天之后的事情。

    童颜与赵腊月不同,对井九没有那种盲目的信心,也不打算像她那样,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便会纵身一剑便杀下去。

    他做足了准备才找到沈家老宅,自然要把这件事情做完,亭子里那个大到难以想象的立体棋局确实可以难住他很长时间,却无法停下他的脚步。

    那位戴着笠帽的老人看着桌子上的提包,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阵法的通道,带着他走过长长的石阶,抵达了云雾最深处的那座宅院。

    宅院的门无风而开,童颜跟在笠帽老人的身后走了进去,便看到了更多的笠帽老人。

    有的笠帽老人在与自己对弈。

    有的笠帽老人在烧水煮茶,对着杯中的自己发呆。

    有的笠帽老人拿着硬硬的竹扫帚打扫青石上落着的竹叶。

    有的笠帽老人对着白墙上的格窗作画,画布上出现的却还是自己。

    相信把那些笠帽掀开,看到的应该都是那样相同的、古朴而丑陋的、满是皱纹的脸。

    整个沈家老宅里除了这些笠帽老人再看不到任何人,茶沸的声音、笔刷过纸的声音、竹叶滑动的声音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如果能够体味、感知这种味道,或者对修道有很大帮助,童颜却是脚步未停,继续向着宅院深处走去。

    最开始那位笠帽老人有些意外,跟在他的身后问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句话是简单的双关,童颜却没有从字面上做出回答,而是说道:“他们都是复制人。”

    复制人不是生化人,在星河联盟是被严禁的违法行为,虽然这颗星球没有警察局与法庭或是各种伦理委员会,青山祖师是万物之上的存在,但终究是不对的。

    宅院深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依然到处都是戴着笠帽的老人,如果尽情发挥想象力,甚至可以把这里看做一个养老院。笠帽以及简单的布衣就是这家养老院的院服。

    一直走到宅院尽头,看到那堵刻着满天神魔、龙凤的白色巨墙,童颜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看到的痕迹——女人的痕迹。

    沈家老宅没有主母,甚至没有一个姓沈的人,原来那个叫沈云埋的公子哥竟是如此的孤单而且可怜。

    童颜站在白色巨墙前沉默了会儿,转身顺着墙下的夹道走到了侧院。

    侧院里有一座飞檐建筑,一直跟着他的那位老人介绍道是博物馆,据说青山祖师从祖星挖掘、修复了什么远古时代的文明遗存,都会运回这里保存。

    “那是真正的远古明代,不是神明的年代。”老人带着骄傲说道:“那是我们人类真正的根。”

    他与别的笠帽老人不同,不是复制人而是生化人,但同样把自己视为人类的一分子。

    难怪在山道棋亭里,他会被童颜用手提包威慑住。

    沈家老宅毁了无所谓,宅外的大阵毁了无所谓,那些看守老宅的承夜境强者死了无所谓,就算这颗星球毁了都无所谓,这个博物馆里的东西可不能毁。

    这间博物馆里有着极其珍贵的远古遗存,有可能是画,有可能是书,有可能是游戏机,也有可能是手办之类的东西。

    如果换作别的时候,童颜当然会走进博物馆,流连忘返,三月不知肉味,但今天他有事情做,于是用难以想象的自制力转向水池边。

    在博物馆前有一个小广场,有喷水池,池畔有几棵大树,树中间有几条长凳子。

    童颜走到一条长凳前。

    长凳上也坐着一位笠帽老人。

    童颜把提包放到脚边的地面上,说道:“如果我挖了你的根,你疼不疼?”

    那位老人抬起头来,眼神沉静至极,就像洗剑溪尽头的水潭。

    从外貌以及身体组织构造来看,这位老人与沈家老宅里所有的老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童颜感觉的非常清楚,有人在非常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通过这位老人的眼睛。

    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远在祖星的青山祖师——不愧是古往今来神识最强的人类,隔着无数光年,也能把意识传递到此间。

    青山祖师问道:“你的底气?”

    童颜平静说道:“中州派就剩我一个了。”

    青山祖师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要什么?”

    童颜说道:“我要你儿子。”

    青山祖师平静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哪里,所以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童颜看着笠帽老人的眼睛说道:“你不会扔石头。”

    不管是青山祖师还是别的飞升者,如果用力地扔一块石头,肯定能把这块石头扔出大气层,那么这颗石头最终会飞向宇宙何处,便不会有人知道。

    问题在于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目的,青山祖师没有直接杀死沈云埋,便是要留着他有用,那么怎么可能没有留下联系那艘黑色战舰的方法?

    青山祖师说道:“我为那个孩子设置了醒来的时间。”

    童颜说道:“多久?”

    青山祖师说道:“三百年。”

    童颜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那我只能希望他给自己上了闹钟。”

    青山祖师有些感兴趣,问道:“你觉得他把闹钟放在了老宅里?”

    童颜感受着远方的气息波动,忽然说道:“我想安静地找一找。”

    沈家老宅来了陌生人,自然惊动了守阵的那些星河联盟强者。

    碧蓝的天空里生起无数道白色的湍流,那是物理隔离网正在成形的象征,同时数道极其强大的气息正在赶来,只需要数息时间便能到山顶。

    “好,我给你半小时的时间。”长凳上的笠帽老人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睛。

    这代表远在祖星的青山祖师接受了童颜的条件。

    直到很多年以后,也没有人知道青山祖师的这个选择究竟是担心博物馆里的人类文明遗存被童颜炸成虚无,而是这座沈家老宅真的寄托了他很多感情。

    那数道强大的气息停留在了山外,没有继续向沈家老宅靠近,应该是得到了祖师的谕旨。

    童颜对这种局面并不满意,因为他不喜欢在别人的注视下找东西,于是他提起了手里的行李包。

    天空里的几位承夜境强者以最快的速度飞离,拉出数道笔直的云线,很快便来到了星球外面。

    童颜转身望向水池里造型有些幼稚的喷泉口,忽然摇了摇头,唇角微翘露出天真的笑容,跳到了水池的那边。

    他抬起右脚重重地踩向地面,地面的青石板,就像被风吹起的纸壳子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他在老宅里行走这么长时间,是在勘探阵法,终于确定这里就是阵眼。

    青石板开启,露出一条幽深不见光明的通道,喷泉的水顺着石板缝向下方淌落,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和行李包里面的炸弹倒计时的声音,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他提着行李包通道尽头而去,衣袂随风而飘,仿佛仙人,没用多长时间便到了山腹深处。

    这是一座特别大的洞府,空气里弥漫着寒冷的味道,石壁上隐隐可以看到厚达数尺的雪霜,与青山的上德峰倒有几分相似。

    事实上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冰库,石壁上方悬挂着很多塑料袋,看着就像是倒悬休息的蝙蝠,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可怕的味道。

    透明塑料袋的外皮,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的事物是人形的,带着浅浅的肉色。

第三十二章有名字的老人

    看着这幕画面,老人的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情。

    童颜挥了挥手,一个塑料袋分开,露出了一具人体。

    来到洞府的第一刻,他便用神识探查过,确认这些袋子里装着的都是生化人,有着相似的、接近完美的外表,内部的构造却是截然不同、千奇百怪。有的偏向机械方向,有的偏向内修方面,有的生物细胞已经被全部被某种晶石材料替换,有的则完全变成了行走的武器。

    他猜到了部分真相,问道:“这里都是沈云埋的备用身体?”

    老人低着头说道:“既然是身体,谁用都可以。”

    童颜沉默了会儿,明白了全部的真相,对那个叫沈云埋的家伙生出了很多怜悯。

    有丹先生提供的信息,他非常清楚沈云埋的故事。

    在星河联盟的传说里,沈云埋是身世神秘、高贵无比的公子,谁能想到他的那些修行、学习、身体改造,所有这一切对生命进化的努力,甚至包括他的一生,都只不过是一场实验而已,最终只是等着被自己的父亲摘取美味的果实。

    地面喷泉边,坐在长凳上的那位笠帽老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童颜看着洞顶垂落的那些塑料袋,也没有说话。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与计算没有错,也许这里没有闹钟,但沈云埋这样的人肯定会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问题是那线生机在哪里?

    “我不知道少爷现在在哪里,但我知道现在他身边有个人,我们只需要找到或者说唤醒那个人就可以了。”跟着他走进洞府的老人轻声说道。

    原来这位老人就是那一线生机。

    “沈云埋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童颜转身问道。

    老人说道:“那是我为少爷安排的。”

    童颜看着老人的满脸皱纹,问道:“为什么?”

    老人说道:“少爷脾气不好,但对我不错。”

    这个理由很简单,但简单的理由才有力量。

    沈云埋为自己留的后路也就是这么简单,他不信任所有人类,却更信任这个生化人。

    童颜问道:“怎么通知或者说唤醒那个人?”

    老人没有说话,向着崖洞挂着那些躯体尽头走去,缓缓拉开一条塑料袋,把手插入那个人类躯体的腹中,不知握住了什么事物。

    下一刻,一道极其微渺的气息从那个人类躯体腹中生出,轻而易举地穿透厚实的岩层以及沈家老宅外的阵法,向着宇宙的四面八方而去。

    童颜静静感受了片刻,确认应该是某种中微子通讯方式,信号非常微弱,却能保持长时间的稳定,也就意味着可以穿过扭率空洞,抵达本星系群的每个角落。

    “这也是你安排的?”他看着那位老人说道。

    老人的手臂在那个人类躯体腹中不停动着,应该是做某种调适,没有回头说道:“老爷为了确保少爷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艘战舰在那里,按照相同的道理,这既然是最后的安全措施,那我也就不能让少爷自己知道,不然容易出问题。”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他为自己留下的不是一线生机,而是一条不灭大道。”

    老人说道:“谢谢你对少爷的赞美。”

    童颜说道:“既然你知道他出了事,为何不启动这里的通讯设备。”

    老人说道:“老爷的傀儡看着喷水池,我无法进入洞府,只能等着愿意救少爷的人来老宅……我原先以为少爷没什么朋友,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童颜说道:“我不认识你家少爷,只是算到他应该在沈家老宅留下了一些什么,既然他是位疯狂的诗人。”

    老人收回手臂,在布衣上擦掉粘液,看着他认真说道:“你很了解少爷,也很了解诗人,而且头脑很了不起。”

    童颜说道:“是的。”

    老人走到他身前,看着他手里的行李包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样的头脑究竟设计出来了怎样一颗炸弹,居然让老爷都有些畏惧。”

    行李包里的炸弹拥有难以想象的威力,可以直接毁掉一颗星球,才能让远方的青山祖师保持沉默,才能让那些承夜境强者远避。问题在于星河联盟人类从来没有发明过如此强大的武器,只有倒推到远古文明时代,又或者是青山祖师用舰队组成青山剑阵那一次……

    “原理很简单。”童颜带着老人转身向地面走去,耐心解答道:“我把几百颗威力最大多相核弹放进了一个空间法宝里。”

    确实是极简单的原理,人类文明历史上的那些炸弹,威力递增靠的便是热压与弹体外壳之间不停对抗。

    外壳强度越大,热压越强,炸弹威力便越大。

    最初级的核弹便是这样做的,然后逐渐升级,直至多相核弹之后便再升无可升,因为再也找不到能够对抗那种热压的外壳。

    谁想到童颜竟有这样的方法。

    从前的那些飞升者们没能研发出来这种武器,不是因为想象力不足、智慧不够,而是因为他们很难找到这样的法宝,就算有想必也舍不得用。

    能够作为数百颗多相核弹的外壁的空间法宝,必然是朝天大陆修行界最了不起的法宝。

    这时候在童颜行李包里的那个法宝是一个壶。

    壶中自有天地。

    事实上那个壶最初的时候并不是法宝,而是一种道法。

    当年苍龙化身镇魔狱在朝歌城里,便是用这种道法困住了冥皇。

    离开朝天大陆之前,童颜去了趟朝歌城,在禅子的帮助下,把苍龙尸骸的胃取了出来,又用麒麟的血做了二次祭炼,便炼成了这样一个壶,然后带着它一道飞升离开了朝天大陆。

    天地为壶的道法强大,以道法反炼神兽尸骸而成的法宝自然极为强大,但真正强大的还是他的意志——敢这样想、敢这样用的意志。

    这就是在棋局上练出来的本事。

    老人在沈家生活了几百年,对这些名词有所了解,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说道:“你确实了不起。”

    童颜说道:“还可以。”

    看过那本叫做《大道朝天》小说的飞升者,都知道他的智谋了得,但对他的修行境界以及实力评价不高,觉得只是普通。不过童颜对自己的评价很高,认为自己在中州派历代掌门里能排进前三,在所有的飞升者里也能稳进前十。

    三两句对话,他们已经离开了山腹深处,重新回到了喷泉池边。老人看着水池对那个戴着笠帽的老人,视线渐渐高移,又看到了更多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在煮茶、扫地、发呆的笠帽老人,忽然说道:“您能烧了这里吗?”

    童颜说道:“你觉得他们不愿意这样活着,想死吗?”

    老人说道:“重要吗?”

    在他看来这些笠帽老人被像猪一样圈养在沈家老宅里,活的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是庭院里的这些复制人还是地底洞府里那些生化机械人,其实都只是尸体而已。

    童颜看着老人问道:“就算沈云埋在你的程序里做了后门,但你怎么突破的思想烙印?”

    老人说道:“我不是人,没有思想。”

    这自然不是真实的答案,更可能的答案也许是他在意识觉醒的过程里,突破了某种屏障。不过如果稍后这里的一切都会被焚毁,这个问题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你喜欢这个博物馆。”童颜说道。

    老人说道:“博物馆很安全,只要你不用行李包里的这个炸弹,宇宙里很少有办法能够毁掉它。”

    水池对面长凳上的那个笠帽老人抬起头来,说道:“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协议。”

    老人对童颜说道:“老爷是坏人,从来不会遵守什么协议,所以你也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两个一模一样的笠帽老人看着童颜,等着他离开前的决定。

    “我这方面从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童颜伸手拍了拍老人,然后望向水池对面那个老人说道:“你知道下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悔子。”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地挥了挥衣袖,喷水池上的那些水花骤然粉碎,变成极细的水滴,便成了真实的雾。

    只是瞬间,浓稠的气雾便笼罩了整个沈家老宅,与山间大阵里的那些雾气连在了一起。

    雾气里的笠帽老人纷纷闭上眼睛,隐入了沉睡,不时能够听到扫帚落地、茶壶粉碎的声音。

    那些雾气顺着石阶,向着幽深的山腹里流去,就像是最温柔的瀑布。

    “你叫什么名字?”童颜离开之前,看着那位老人温柔问道。

    老人怔住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问题,沈家老宅基本没有人来,就算有人来也不会关心他是谁,而且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戴着同样的笠帽,有着同样的面容,熬着同样的时间,似乎可以不分彼此,不需要有名字。

    他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还确实有个名字。

    “黄木槿。”他看着童颜微笑说道:“这是少爷小时候给我取的名字,很多年没有人喊过了。”

    “黄木槿你好,黄木槿再见。”

    童颜破空飞起,卷起一条白色如缎的云带。

    沈家老宅的雾气淡了些,让天空里的云层浓了些。

    他来到大气层边缘,回首向地面望去,看到了那座山顶的画面。

    沈家老宅在熊熊燃烧,那些雾气仿佛是最好的燃料,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把那些庭院楼台烧成了废墟。

    远处的几名承夜境强者看着燃烧的沈家老宅,想要过去抢救,却又忌惮他手里的提包不敢靠近。

    童颜理都没有理这几名强者,静静地看着下方。

    沈家老宅里到处都是火焰。

    喷水池都已经烧干了。

    火焰顺着石阶流入山腹深处,点燃了那些塑料袋里的人类躯体。

    那座博物馆外的白墙飞檐也已经倒塌,露出明亮的金属构造,内部的阵法与高科技防护手段开始发挥作用。

    庭院里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

    那位老人举着火把站在水池中间,对着天空挥手告别,然后渐渐变形。

    童颜最后看了一眼,提着行李包转身向黑暗的宇宙里飞去,化作一道流光消失无踪。

第三十三章有女儿的先生

    海水逐渐上涨,远方悬在天边的月亮显得低了些。

    猴儿们在树林里尖声地叫着,不停地扔着椰子,却没能砸中几个石头。

    潮水把那些椰子与吃剩的椰壳推的更加凌乱,不知要变成怎样的数字,不知还有几天。

    “我飞升的时候还没有中州派,云梦山的灵脉还紊乱不堪,麒麟与苍龙各霸一方,我不想费神理会,它们也不敢往南边看上一眼。”

    青山祖师坐在沙滩后方,把两条萎缩的小腿埋在沙子里,身体微微后仰说道:“后来的那些事情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海岛上的沙滩被晒了整整一天,滚烫的很是舒服,他微哑的声音却是那样的寒冷。

    卓如岁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旁边,不敢像平时那般跳脱。

    三万年来,朝天大陆修行界一直有两个领袖——青山宗以及中州派。在景阳真人横空出世之前,两大派的地位、底蕴、实力都差相仿佛,中州派甚至还隐隐超出一线,也出了好几位飞升的仙人。

    “你一直想知道云梦山的飞升仙人去了哪里,那么我来问你,青山历史上的飞升者有几人?”青山祖师问道。

    卓如岁低头说道:“不算我与赵腊月,有七人。”

    “那为何这些年便只剩下我与纯阳?”青山祖师说道:“自然是与云梦山的那些人兑掉了。”

    按照曾举的说法,那几位青山剑仙都是死在了人类与暗物之海的战争里,谁知道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而黑暗。

    朝天大陆最强的两个宗派在飞升后的世界里依然处于相似的局面,甚至更加可怕。

    卓如岁的头更低了些,甚至快要触到在沙子里爬行的小螃蟹。

    “云梦山确实不凡,你也看到了今日的童颜……了不起,有资格作我青山的对手。”

    青山祖师看了他一眼,道:“你却还要给他求情。”

    卓如岁伸手扒拉了一下黄沙,埋住那个小螃蟹,说道:“我知道错了,有机会我会亲手杀了他,为……”

    他心想自己该为谁报仇?沈家老宅里那些浑浑噩噩的老头儿还是地底那些猪肉一样的东西还是喷水池边的花花草草?总不能是那个叫黄木槿的生化人吧,人可是你们老沈家的叛徒!

    “宇宙太大,想要找到某个人杀死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青山祖师的视线落在海上的那轮明月上,声音微哑说道:“如此说来,还真有些喜欢远古文明那个年代。”

    他没有经历过远古文明的人类社会,但听那位少女说过很多相关的故事。

    听说在那个时代,每个人类从出生开始都会被编号,颈后植入芯片,辅以遍布宇宙的监控系统,中央电脑可以观察一切,被称为宪章光辉。

    放在那个年代,就可以轻松地找到童颜,更不可能让他离开星门基地,去烧了沈家老宅。

    只可惜,那位神明在执政后期制订了新的宪章规则,人类文明新生之后,那位少女也只能在新规则之下行使权限,那样的时代再也无法重现了。

    至于公民权利这种东西——这是面临暗物之海危险的时代——在青山祖师看来远没有管理便利、集中力量重要。

    那位少女无法完全掌握星河联盟的一切,真的很不方便。

    比如破茧者们需要一个单独的情报收集、分析系统,需要提前对那些考察对象做出安排。

    “芯片不可替换,手环却可以随便做假,你给自己选择的角色确实很完美,但你最后的这个选择,非常不明智。”

    青山祖师望向海面说道:“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太多年没有管事,居然有人敢背叛我。”

    一道光幕在海面上展开,画面有些乱,好像是一个简陋的电子修理铺。

    丹先生被捆在在椅子上,颈间系着一道红色的细线。那根红线看似普通,但隔着光幕也能感受到其间散发出来的凶险意味,不知道是什么法宝。

    一张线条方硬、满是冷酷意志的脸出现在光幕一角,然后向后退了几步,露出了穿着军装的全身。

    前些天陈崖结束对星门基地的调查与审讯后便乘战舰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暗中回来了,还抓住了丹先生。

    在光幕幽暗的角落里还站着两个黑衣人,用帽子遮着头,散发着阴寒而强大的气息,就像丹先生颈上的那根红线一样,隔着光幕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卓如岁知道对面看不到自己,依然下意识里向祖师身后藏了藏——那两个黑衣人明显是魔道强者,既然星河联盟的人类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把朝天大陆的功法修到极致,难道他们也是飞升者?

    ……

    ……

    修理铺里到处都是电子元件,在垃圾一样的事物最深处还能找到一些法宝的碎片和十几个假冒手环。

    这里是民生街区某条街道角落的修理铺里。

    丹先生的双腿已经废了,纵使是飞升者的仙躯也承受不住陈屋山石人的数十次重击。

    他神情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眼前那颗明珠里传出的微哑声音,心想是啊,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你说话了。

    “谈不上背叛,我又不是青山弟子。”他喘了两口气,说道:“正道领袖都是自封的,人类领袖也是自封的,你不过就是出来的早了些,与那台电脑最先结盟,难道我就一定要效忠你?那我到底是效忠你还是效忠那台电脑?”

    “我在雾外星系对万物一说过,当我拣到它的那一刻,就表明我是神明选中的那个人。”青山祖师的声音从明珠里传了出来。

    丹先生瞪圆眼睛说道:“所以?原来天命所归是看谁拣垃圾的本事强?”

    青山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同情他们?”

    “不,他们都比我强,而且也都是些心黑手辣的家伙。”

    “那你为何告诉童颜沈家老宅在哪里?”

    “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说完这句话,丹先生笑了起来。

    陈崖对着那颗明珠说道:“他有个女儿,正在寻找。”

    丹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陈崖继续说道:“前些天他说童颜去了怪物基地,现在看来应该是陷阱,我已经让几位真人回来了。”

    “就这样吧。”

    青山祖师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然后再没有响起。

    丹先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求情没有意义。”

    陈崖面无表情说道:“童颜能用你的女儿威胁你,我也可以。”

    丹先生说道:“你给我一支烟,我想想。”

    陈崖伸手在桌了翻了一下,找到半包烟,从里面取出一根放进他的嘴里,有些笨拙地点燃打火机。

    “你居然不会火系功法?这就不如井九他们了,那个小姑娘刚搬到民生街区的时候来找我做过一张图书馆的假卡,那给我点烟的手法纯熟的……一看就吃过不少苦。”

    丹先生用力地抽了两口,烟卷前端的红点不停上下,仿佛在点头。

    陈崖说道:“我可以学。”

    丹先生说道:“你跟着纯阳真人这么多年,学到了什么?”

    陈崖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想好了吗?”

    丹先生叼着烟卷,一脸不在乎说道:“你们都想用我的女儿威胁我,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不被威胁的方法。”

    陈崖神情微变,说道:“不要。”

    开口之前,他的双手已经落在了丹先生的颈间,握住了那根红色的线。

    丹先生没有躲,依然叼着烟卷,像个老流氓一样看着那颗明珠,眼里满是轻蔑的神色。

    无数仙气从他看着寻常的瘦弱身躯里喷涌而出,只是瞬间便突破了他自己的道法屏障,接着突破了那根红色的细线。

    那根红色的细线感应到他身体里仙气的变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内缩去,同时散发出极其锋利的意味。

    擦的一声轻响,陈崖的双手啪的一声被震开!

    与那根红色细绳遇到的任何事物都碎裂开来,不管是丹先生的颈还是身躯还是那些喷涌而出的仙气。

    站在阴影里的那两名黑衣人如鬼一般飘出了修理铺,来到了街道上,挥手卷起带着秽意的风,护住了自己,同时也设置了一座阵法。

    啪的一声轻响,无数血肉带着仙气碎片轰开了修理铺的卷帘门,洒在了街道上。

    地底街区的街道是由石子铺成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的鞋底踩过,石头表面非常光滑。

    曾经有烤茄子落在上面,有火锅红汤洒在上面,有孩子踩着二手滑板经过,也被有游戏厅大佬的金链子砸过。

    今天这些光滑的石子上面落满了最鲜艳而纯正的仙血,其间隐隐夹着一些晶莹的仙骨碎片。

    修理铺内部更是狼籍一片,那些电子元件与纤维纸乱飞着,被血水打湿。

    啪的一声轻响,烟卷从空中落下,落入血水里,亮起一点烛火般的微光,便自淡去。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伪劣的电子手环染着仙血,也在散发着微光,仿佛是某种信号。

    陈崖站在破烂的修理铺里,身上满是血与仙骨屑。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沉默无语了很长时间。

    作为朝天大陆飞升者里最擅长防御功法、身体强度最不可思议的他,本来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挡住那根红色细线,但他在雾外星系被井九斩断了三根手指。

    这是怎样的因果?是啊,他跟着李将军几十年时间究竟学到了些什么呢?

第三十四章破棺

    稍早一些时候,沈家老宅毁于一场大火。

    一道微弱的、就算是最敏感的监控设备都无法捕捉到的信号从火焰里源源不断发出,直至很久之后才停止。

    那道极其微弱的信号穿过那颗星球的大气层、穿过扭率空洞、穿过无数天体,来到了遥远的、没有具体方位的宇宙里。

    在那片陌生的宇宙里,有一艘黑色的战舰正在相对缓慢、没有任何目的地前行着,或者说飘浮着,看着就像是一口黑色的棺材。

    这艘黑色战舰的舰体进行了特殊涂装,又进行了高复合材料覆盖,可以全面屏蔽所有信号,也不会接受任何信息。

    至于那个最重要的房间更是有引力场装置隔绝。

    战舰上的沈家工作人员都被打上了牢不可破的思想烙印,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破坏静默状态的举动,如果就这样下去,这艘战舰真的就会像个被扔出大气层的石头,永远不会回到人类文明当中,就此成为宇宙里的一个幽魂,不停飘流,直至死去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当然所谓全面信号屏蔽,并不能屏蔽世间所有的万物,毕竟有很多射线、粒子是可以穿过整颗星球的,比如中微子。

    在这趟没有归期的幽灵航程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粒子穿过了黑色战舰,但那些粒子没有承载有用信息,也就没有意义,如同真正的幽灵。

    谁也没有想到,有人能够赋予中微子某种特殊的散发规律,令其整体承载一些信息。

    这个成果基于那个人对意识的研究,直至今日星河联盟也没人知道这一点,只有一个生化人知道。

    就像过往的每一个时刻那样,各种轻粒子穿过高复合材料挡板,穿过超密涂装层,穿过超强合金舰身,进入黑色战舰的内部,然后从另一边穿过去。

    但现在与过往的每一个时刻并不是完全一样,因为有些中微子带来了遥远沈家老宅的信息,不知道那是祝福还是什么。

    一名很普通的沈家工作人员坐在椅子里,眼神呆滞的地看着监控光幕。

    没有人操控战舰,也没有提前制定好的航行计划,宇宙真的很大,只需要一开始进入荒凉的宇宙星域,想要被某颗恒星捕捉,或是遇到别的人类飞行器,从概率上来说都极小,可能需要几千上万年的时间。

    那个工作人员忽然感觉到有些头痛,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紧接着颈后的芯片开始发热。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颈部就这样断裂开来,脑袋落到地面,就像是火把落入沈家老宅的云雾里,轰的一声引发了一声爆炸。

    战舰里发生了轻微的震动,舰身的挡板被震出了一道缝隙。

    那位女管家从通道里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幕画面,沉默片刻后说道:“开始自检,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用肉眼。”

    ……

    ……

    黑色战舰幽灵航行的前一阶段,曾经有一张黄色纸鹤趁着引力场潮汐波动飞了出去,通知了远方的井九,问题在于那个座标只是一个点。

    现在黑色战舰通过那道缝隙散发出去的信息,则是连续的,于是能够形成一条线,指向确定的前方。

    这条线的信息出现在星门基地的那间电子维修铺里,然后伴随着劣质手环上的血与波动,传到了另一个人的手环上。

    童颜站在黑暗的宇宙里,远方恒星的光线在他的身体以及行李包的边缘勾勒出了一道银线。

    他抬起左手望向手环,知道丹先生已经死了,沉默了会儿,向着不远处的一颗行星飞去。

    那里是一处太空海盗的隐蔽巢穴,据说有很快的飞船。

    ……

    ……

    星河联盟有三大舰队,还有飞升者以及各种境界的军中强者,太空海盗能够存活至今,除了军方对他们不怎么感兴趣,也自然是因为他们有些不错的手段。

    太空海盗的飞船真的飞的很快,虽然看着很破***小公司的矿船都还不如。

    童颜不需要维生系统以及相关的各种辅助系统,自然能够把飞船的速度弄到极致,只用了七天时间便找到了那艘黑色战舰。

    这里远离任何星系,相对比较黑暗,即便是他也要认真观察,才能发现那艘战舰的身影。

    海盗飞船开始急减速,不知溅射出去多少零件,终于与那艘黑色战舰进入相对静止的状态,看着就像跟在鲨鱼腹部的小鱼。

    童颜提着行李包飘出了飞船,脚尖轻点,飞船瞬间散体,开始燃烧。

    借着强大的力量,童颜直接破开了超强复合挡板、超密涂层以及超强合金,冲进了黑色战舰里。

    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尖锐的警报声以及空气向着战舰外喷涌的凄厉风声。

    童颜站在洞口,不远处那艘燃烧的飞船,在他的身体以及行李包的边缘勾勒出一道火线。

    看着这幕画面,战舰里的工作人们员怔住片刻才清醒过来,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机甲、同时开始做空间隔断。

    即便拥有星河联盟最高科技,当一位飞升的道家仙人来到身前时,普通人的所有反抗都是那样的徒劳而没有意义。

    片刻时间,便有无数人死去,有的躺在椅子上,有的在机甲里,有的倒在通道地面上,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也没有血迹,仿佛睡着一般。

    中州派掌门用的当然是最正宗的道法,看似温和,依然杀人于无形。

    当自修复系统完成舰身与太空的隔断后,战舰里已经再没有活着的人。

    那名穿着黑衣的女管家左手拿着激光枪,右手握着一件东西,靠着某个船舱的门,坐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脸上满是惊怖的神情。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机会开枪,也没有办法启动自爆。

    童颜隔空伸手,女管家的左手张开,那个像健身球一样的自爆发生装置飞了起来,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挥了挥手,女管家的尸体顺着墙壁滑出去十几米,同时舱门开启。

    走进黑暗的舱房,童颜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某种液体的味道,也感受到了他非常不喜欢的引力场的味道。

    伴着滋滋的电流声以及蜂鸣般的装置启动音,引力场发生装置被关闭,同时照明被打开。

    舱房里什么都没有,显得特别干净、空旷、冷清,只是在中间有一张金属台,台上放着一个盆状的事物。

    童颜走到盆前,便看到了那个脑袋。

    盆子里的液体只剩下了浅浅一层,被泡久了的皮肤有些卷,这个脑袋除了给人诡异的感觉,甚至有些可笑的凄惨。

    童颜修道多年,道心极静,而且事先便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撼了一下,下意识里学习星河联盟的礼仪伸出手来,说道:“你好,中州童颜。”

    沈云埋眯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骂脏话,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根本不可能说出话来。

    童颜明白了,用最快的速度取了些营养液倒进了盆子里。

    就像某种干花一样,又像是某种孩子喜欢玩的海藻胶球,被泡的久了便能发开。

    沈云埋撑着发肿的眼皮,有气无力说道:“隔壁,机械臂。”

    童颜挥手破开隔着两个舱房的合金壁,把那台高精密机械臂隔空抓了过来,然后联通了电源。

    伴着脑波仪的启动,沈云埋的眼神稍微亮了些。

    那台机械壁像发疯的赛车一样在战舰里狂奔,没用多长时间便带回来了很多仪器设备,还有大量的医疗物资,一座全新的手术室很快便重新搭建成功。

    极细微的水流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柔至极。

    接下来,童颜观摩了一场星河联盟水平最高的脑部手术以及颌部修复手术、仿生皮肤微操再植手术以及相关的十几台手术。

    大概标准时间两个小时之后,所有的手术终于完成,沈云埋的精神依然虚弱,望向童颜轻声说道:“仙气。”

    童颜明白他的意思,释出了一道最纯正的道门仙气。

    沈云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道仙气从鼻孔里吸了进去,眼神更加明亮。

    下一刻,他看着童颜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不是朝天大陆第二聪明的人吗!怎么像个白痴一样!握手……老子有手吗!”

    刚刚从死亡边缘把自己救回来,对救命恩人真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的内容……童颜没有生气,反而确认了对方就是沈云埋,而且应该不会死了。

    沈云埋接着问道:“什么情况?”

    那只纸鹤飞走了很多天,始终没有人过来,他真的已经快要绝望,却忽然间死里逃生,自然想知道……所有的情况。

    童颜说道:“我去了沈家老宅。”

    沈云埋问道:“黄木槿?”

    童颜说道:“你还记得他的名字,我想他应该很高兴。”

    沈云埋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问。

    童颜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说话。

    沈云埋让他再释出一道仙气,深深地吸进鼻子里,翻了个白眼,幽幽说道:“我以为会是井九来。”

    不管是想到去沈家老宅找那一线生机,又或者是用别的、他想不到的方法找到这艘黑色战舰,他所有关于脱困的希望与想象里都是井九的身影,却没想到来的会是那个曾经只是书里的中州派童颜。

    “井九要死了。”童颜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说道。

    沈云埋的反应就像曹园一样,根本不相信,嘲笑说道:“这笑话烂的,难怪白早不要你。”

    童颜忽然生出把这个脑袋砸烂的想法。

    沈云埋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咳了两声说道:“真的不好笑嘛……而且我刚刚有旧识离世,你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不合适。”

    童颜算了一下时间,说道:“三天后他就会死。”

    沈云埋眯了眯眼睛。

    童颜把沈云埋被囚禁在黑色战舰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沈云埋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老李……也死了啊。”

第三十五章从零开始

    “都死了……都他妈的要死了,你费这么大的劲来找我做什么?”

    当沈云埋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就像是真正的幽灵一样。

    童颜说道:“如果景阳真人的死亡无法改变,我们就要开始思考他之后的时代。”

    沈云埋翻了个白眼,说道:“老头儿连他都能整死,难道你还想拉着我给他报仇?”

    童颜说道:“是给你自己复仇,而且你最有可能做到。”

    “老头儿确实很有力量,不过所有文艺作品里,弑父都是经典情节,而且往往能成,让我来复仇确实很吉利。”

    沈云埋用意识操控机械臂挠了挠痒,看似随意说道:“我也确实有这个能力,不要看星核舰队的司令官换来换去,但只要我站出来,至少一半以上的舰长都会听我的。”

    “首先你需要能够站起来,才能站出来。”童颜说道:“这艘战舰上有备用身体可用吗?”

    沈云埋用意识进入战舰系统看了一遍,说道:“为了确保安全,他们把那几具身体毁了,原材料都没有留。”

    童颜说道:“你以前的备用身体在哪里?”

    沈云埋说道:“联盟科学院的实验室,但主星太危险,还有两个军方基地是后勤部的,与我关系也不好,回老宅吧,既然你去过,应该熟悉路。”

    童颜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云埋有些不解,说道:“难道你没找到阵眼?很多年前我藏了不少身体在里面。”

    “你父亲随时想着占用你的那些身体,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吗?”童颜语重心长说道。

    沈云埋嘲笑说道:“亏你还是个飞升的修道者,身体如衣服的道理都不懂?兄弟之间能换衣服,父子之间……好吧,确实有些恶心,但还是得去。”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老宅里的那些身体被我烧了。”

    沈云埋怔了怔,破口大骂道:“你有病啊!”

    童颜很聪明,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正确的,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沈云埋骂了半天终究还是骂累了,主要是只有一个脑袋,没有身体,发音只能靠机械震动,实在是有些辛苦。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微微发干的、新换的嘴唇,画面看着有些诡异而可怕。

    接下来他又努了努嘴唇,看着童颜一直提在手里的行李包说道:“什么?”

    童颜说道:“炸弹。”

    沈云埋能够感知到行李包里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有些不解说道:“没带个空间法器出来?”

    童颜说道:“炸弹就是用空间法器做的。”

    如果要解释给别人听,这会是个很麻烦的事,沈云埋却是只用这一句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流露出赞赏的神情,说道:“不愧是朝天大陆第二聪明的家伙……但总这么提着也太不美型,这里应该有我的一个空间法宝,你去找找。”

    童颜散出神识在战舰里扫了一遍,很快便发现了那个空间法宝的位置,伸手一抓把那名死去的女管家从远处抓了过来,从她的口袋里取出一个耳钉,感知片刻后说道:“确实可以放进去,只不过……”

    沈云埋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觉得套娃有些可笑,还是不放心我?”

    如果童颜把行李包里的空间法宝做的炸弹放进沈云埋的这件空间法宝里,那么控制权便会易手。

    童颜没有做任何修饰,直接说道:“我不放心你。”

    沈云埋让他把那个耳钉放回自己的耳垂上,说道:“那就算了。”

    童颜沉默了会儿,把行李包放到了那个盆的旁边。

    只见金属手术台上闪过一道清光,行李包消失无踪,沈云埋的脸上再次出现笑容,说道:“这还差不多,好吧,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现在三大舰队都在陈崖的控制中,就算你能策反半支星核舰队,也无法改变当前的局势,尤其是绝大多数飞升者依然效忠你的父亲,所以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些帮手。”童颜说道。

    能够吞噬黑洞的只有黑洞,能够对抗那些飞升者的也只有飞升者,如果需要外援,那就只能把视线投往朝天大陆。

    沈云埋静静看着童颜,看了很长时间。

    童颜很平静,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疯狂。”沈云埋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难道最杰出的头脑最终都会毁于疯狂?好吧,那就让我们来做这件事情吧,但按照井九的说法,两个世界是隔绝的,无法把信息准确地传递给里面的人,怎么安排?”

    离开朝天大陆的飞升者可以留下仙箓,却无法在仙箓里留下更多的信息,这个道理与中微子之类的轻粒子差不多。

    “青山不行,中州派可以。”童颜说道:“而我是中州派的掌门。只不过有一点需要确认,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做好,两边的界线打破,朝天大陆有可能出事,宇宙里的人类甚至有可能提前灭亡。”

    沈云埋说道:“井九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关心人类?”

    童颜有些意外,说道:“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喜欢井九。”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虽然我知道他更想做我师父……”沈云埋看了童颜一眼,说道:“你还可以,勉强有做我朋友的资格,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你比井九要无趣很多。”

    童颜忽然说道:“有件事情应该提前告诉你。”

    沈云埋说道:“讲。”

    童颜说道:“你的父亲没有杀死你的想法,我希望你在开战之前就知道。”

    沈云埋说道:“永恒的放逐比死亡更加可怕。”

    童颜说道:“他为你的航行设置了时间,三百年,想来应该是他想让你远离这场战争,甚至有可能是想你成为人类最后的火种。”

    沈云埋沉默了会儿,说道:“不管是火种还是前驱,终究都是他的实验品,不是吗?”

    童颜没有再说什么。

    黑色战舰缓缓驶向远方的一个黑洞,准备借助其强大的引力转向加速,去往海印星云那边的一片宇宙。

    那片宇宙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白色恒星,照亮着一片虚无。

    朝天大陆就在那里。

    黑色战舰无声无息,真的很像一口黑色的棺材,不知道最终会埋葬人类还是谁。

    没有过多长时间,黑色战舰内部再次响起对话的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他取的名字姓黄吗?”

    “为什么?”

    “因为我妈姓黄。”

    “按正常逻辑推算,你父亲应该不会让你母亲活太长时间。”

    “是的,我刚出生她就死了。”

    “按正常逻辑推算,你父亲不会给你讲任何与她有关的事,也没有别的人敢说,那你怎么知道令堂的姓氏?”

    “感觉这句话是在说你妈贵姓……嗯,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有一个朋友……”

    “我知道你确实有个朋友,不是你自己,我还知道那个朋友叫苏子叶。”

    “是啊,你看过那本书。”

    “问题是在书里苏子叶不是你的朋友。”

    “他是何霑的朋友,我也是何霑的朋友,所以我们就是朋友。”

    “沈青山是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难道我们也是敌人?”

    “正正得正,负负得正,这是最简单的算术问题,你应该知道,不要为了吵架强行降低自己的智商。”

    “井九真的会死吗?”

    “嗯。”

    “你是中州派掌门,不要学我们青山宗掌门说话。”

    “这一代的青山掌门是卓如岁,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为何?”

    “你们的性情恶劣的有些相似。”

    “好像井九也这么说过……再说吧,说的像是书里的那些家伙都能飞升似的。”

    “如果不能,我们这是去做什么呢?”

    “有理。”

    ……

    ……

    大气层的边缘没有什么风,山崖尽头的那棵树比云梦山里的那棵更加安静。

    赵腊月坐在树下,面无表情看着下方的星球,弗思剑静静地搁在她的膝盖上,积蕴着杀意。

    从雪山回来后,她就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这里。

    这座产业是冉家的,祭司庄园知道她在这里,温泉边的那位浴衣少女自然也知道她在这里,更知道她要做什么。

    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赵腊月便会从崖边跳下,纵身一剑斩向那位浴衣少女以及这颗星球。

    那位少女无所不在,弗思剑再强也不可能杀死她,至于这颗星球会死多少人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赵腊月明白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依然静静看着那片草原,随时准备出剑。

    无数只绵羊在绿色的草原上缓慢行走,时而成群,时而散开,就像天空里的云朵。

    有个羊群在祭司庄园北方不远的地方,在这些天里不停行走成不同的数字,现在则是走成了笔直的一条线。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那都是个一字。

    从草原继续向前,再度穿过雄奇群山,来到弥散着雾气的温泉边,那位浴衣少女缓缓端起瓷杯,凑至唇边,嗅着里面烈酒散发出来的泥煤味道,鼻尖好看地皱了皱,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赵腊月坐在崖畔,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这幕画面,忽然笑了起来,酒窝里满是寒光。

    冉寒冬与江与夏站在亭子里,看着崖畔她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石桌上的菜肴冷了又热,又换了新的,却始终没有人动过。

    钟李子抱着亭柱,银发无力地垂落,紧张而又难过,充满了无力的感受。

    “放心吧,他不会死的。”赵腊月在崖畔说道。

    她们心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天又是为什么呢?

    ……

    ……

    叮当叮当,草原上不知哪里传来了铃声,紧接着是呼喊声。

    暮色与草原形成的宁静画面顿时被打破,羊群们缓慢转身向羊圈走回,那条直线渐渐变形,然后合拢,变成了一个圈。

    ……

    ……

    遥远的祖星上,海水缓慢地拍打着沙滩。

    猴儿们在树林里,看着仿佛被落日点燃的树叶,发出惊惧的呼喊。

    沙滩上的那些椰壳与椰肉被海水推动,渐渐散开。

    ……

    ……

    不同的落日照着不同的景物。

    雪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成为信徒们心中最美的画面。

    “日照金山啊!”

    无数信徒在都城里、在白城里、在两城之间的官道上跪了下来,对着雪山叩拜不止。

    正在艰难向着又一座冰峰攀登的十几名苦行僧停下了脚步,对着雪山合什静立,缓缓闭上眼睛。

    在雪山的那边,曹园坐在湖畔,看着远处湖面,斑驳的脸上流露出罕见的惘然情绪。

    那只鲲受到赵腊月的惊吓后,便一直沉在湖底不敢露面,不时吐出一些气泡,取代了白云的投影,成为变化的数字。

    今天,就在刚才。

    鲲吐出了一个巨大的环状气泡,从天空里望去也是一个圆。

    ……

    ……

    圆就是零。

    天地归零。

    整个宇宙仿佛都感应到了某位正在离开,与这些飞升者们的强大意志相印,在自然界里留下了清楚痕迹。

    那些痕迹可能是这个世界对他的纪念。

    因为他是朝天大陆有史以来的最强者,是比青山祖师、云梦先师、纯阳真人、欢喜僧都要更加强大的道魂,是人类能够抵达的最巅峰。

    ……

    ……

    遥远的蝎尾星云那边。

    边缘地带的某颗普通星球上。

    有座叫做720的普通宿舍楼。

    阳光穿过微雪,接着穿过玻璃窗,落在钢琴的黑白键上。

    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静静地搁在琴键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仿佛再也不会动起来一般。

    寒蝉轻轻落在手背上。

    后方传来小姑娘稚意犹存的声音:“今天吃南瓜粥可以吗?”

    “蛋白质不够……煮两个鸡蛋吧。”

    那双手离开了琴键,合上琴盖。

    少年起身去了厨房,开始烧水。

    雪姬靠在沙发的角落里,面无表情看着这幕看似寻常的画面,乌黑的眼眸里满是骄傲的情绪。

    ……

    ……

    (距离大道朝天完本还有一百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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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