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不愧青山
首都远处的街道隐隐传来警笛的声音,却没有一艘警察部门的飞行器敢靠近。
军部大楼的豁口里冒着残烟,偶尔会有合金门的碎片从高处落下,溅起一些石砾,发出一些闷响。
数百台武装机甲悬浮在天空里,看着就像密集的鸟群,引擎的低沉嗡鸣声与飞鸟振翅的声音很像。
那些枪管、发射器对准了薄烟里的井九,无论机甲如何移动,都没有丝毫的偏移,随时可以倾泻出难以想象的火力。
大气层外的几艘战舰也已经锁定住了井九,而真正最大的威胁来自地面这艘战舰——也就是军部大楼。
军部大楼受损有些严重,内部武器系统也一直没有真正发挥作用。
这时候引力场发生装置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将那片区域隔绝开来。
到时候不需要战舰的激光主炮,也不需要那些武装机甲、自动平台的轰击,只需要引力场内部的核弹,便足以在近距离内轰杀井九。只不过在当前的情形下,沈云埋必然要与他同归于尽。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代价,人们只能希望井九主动投降。
井九没有理会天空里的那些机甲以及能够威胁到他的那些重型武器,静静看着眼前的这名年轻公子。
太空里的数艘战舰以及无数星河联盟的军人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在等着对方的答案。
沈云埋咳了两声,说道:“所有人都会放走,六十天里,我不会找你麻烦,所有麻烦。”
这是非常有诚意的条件,而且没有留任何言语上的口子,最关键的是他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想法。
——被破坏的极其严重的军部大楼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井九松开他的双手,转身向军部大楼外走去。
那些全副武装的军人们下意识里让开一条道路。
冉寒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递过一条洁白的湿毛巾。
井九接过湿毛巾擦掉手上的鲜血,虽然他不需要,还是很满意她的表现。
忽然遇到这样的大事件,这个少女军官除了脸色变得稍微苍白了些,还算镇静,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
他想,顾清能不能飞升好像不是什么太紧要的事。
……
……
军部大楼里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就像一座坟墓。
无数道视线、至少数百道锁定激光,随着那对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角,才收了回来,望向那片废墟。
沈云埋还坐在地上,保持着举着双手的姿式,就像一个投降的士兵。
但没有人敢流露出半点不敬,更没有轻蔑嘲弄的神情。
对星河联盟的军人来说,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神明,谁知道今天竟然跌落到了尘埃里,这是谁都很难接受的事实。
众人这时候的心情更多的是惘然以及无来由的愤怒。
冉寒冬谁都认识,那个穿着蓝色卫衣的少年究竟是谁?
有些人想起了前些天直播的空港画面。
沈云埋站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保持着举着双手的姿式。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心想,难道公子想要用自己的羞辱来激发大家的士气?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要不要发起进攻。
时间不停流转,想来那个人已经走远了,沈云埋依然没有出声。
军部大楼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
沈云埋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军部大楼里,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不是冷笑,也不是愤懑的笑,而是真正快意的笑。
没有愚蠢的人会上前询问公子因何发笑,几名秘书军官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准备查看他的伤势。
沈云埋问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举着手吗?”
军官们哪里知道答案,也不敢随意猜测。
“笨蛋,因为很痛啊!”
沈云埋望着血肉模糊的双臂,沉默了会儿后说道:“不过这种感觉真好。”
……
……
天空里涌来无数乌云,遮住了恒星刺眼的光线以及那些战舰。
军部大楼这艘巨大的战舰也逐渐消失在二人的身后。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冷清的不像是主星的首都,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文明遗迹。
冷清的街道,那些建筑紧闭的窗户,随处可以感知到的引力波,都表明前方有危险在等待他们。
井九停下脚步,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副眼镜,仔细戴好。
冉寒冬看着这幕画面,有些奇怪,心想难道这时候你还想着遮掩自己的容颜?
井九抬头望向天空某处,说道:“如果再打一艘战舰,会不会更有效果一些?”
天空里阴云密布,不知道他为什么确定那里会有一艘战舰。
更重要的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冉寒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低声说道:“政府方面正在施加压力,请……您再忍耐一下。”
……
……
她是真的明白井九的意思。
井九也是真的可以看到云层后面的那艘战舰,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艘战舰上面的引擎分层标记。
与剑目无关,只是因为他鼻梁上的那副银边眼镜。
赤松真人被他杀死后,这副眼镜便落在了他的手里,经过一番研究,他确认这眼镜与他的戒指一样都是数据终端。
这个数据终端可以通过某个隐秘通道进入军事网络,而不用担心被那个存在遇到。
现在很多数据通过网络进入眼镜,经过计算与较准,再以实时模拟的方式呈现出来。那些战舰、那些激光主炮平台,那些引力场发生装置,那些电磁枪的位置信号,那些机甲还有更多的军事设施,都出现在他的眼里。
很快他接受到了更多的数据信息流,表面有很多强力部门的机甲已经封锁了街道外围,紧接着远太空里有几艘战舰正在回归主星。想来那就是所谓政府的压力,或者说诚意。
井九没有再做什么,抬步继续向前。
冉寒冬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为了避免他再次生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开始介绍沈云埋。
在她想来井九应该对那人有些兴趣。
果不其然,当她开始说起沈云埋在舰队、科学院的辉煌过往时,井九听的很认真。
冉寒冬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有很多人猜测他是李将军的私生子,不过这个传闻很快便被证明是假的,因为很多人都看到过,他对李将军并不礼貌、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而且有个坚持这种猜测的政府高官,在某个酒会上被他当众杀了。”
法律这种东西,向来只会在平稳的文明阶段才会展现出自身的力量,现在星河人类联盟的文明水平不低,但在暗物之海的威胁之下,绝对谈不上平稳。最近这些年的平静,更像是某种大动荡之前的准备期。
“沈云埋一直在改造自己的身体,这在军方强者里很常见,奇怪的是他又对这些尖端科技很是反感,或者说嗤之以鼻。”
冉寒冬继续说道:“上层社会的人们都知道,他喜欢弹古琴,喜欢……你写的那种小说,喜欢传说里的仙侠世界。”
井九说道:“其来有自。”
冉寒冬没有听懂这句话。
井九有些欣赏那个叫沈云埋的家伙。
在先前的这场战斗里,沈云埋展现出了极为出色的修道天赋以及战斗能力,剑道方面的造诣非常高。不要说卓如岁与元曲这些年轻一代的弟子,就算与广元真人这样的人物相比,他的青山剑法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那些看似杂乱的出手其实隐藏着明确的意图,谋略布局不逊童颜。剑心通明,杀意如石,不弱于腊月。更关键的是,这个朝天大陆飞升者与星河联盟人类的后代拥有两个世界的优点,把修道与现代科技结合的非常完美。
用低温射线施展雪流剑法,用激光炮施展八方雷动,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此简单。
非对两个文明都研究到极深,根本无法做到。
而按照冉寒冬所说,他只有二十六岁……
不愧是青山的人。
井九心想。
……
……
冉寒冬继续说道:“这个人行事极其随心所欲,看着有些疯狂变态,其实只是觉得什么事情都很无聊。“
刚才在军部大楼里,沈云埋捏着她的脸说要强奸她,那一刻她真的感觉到了恐惧。但她清楚对方这样说以及这样做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不管是男女方面的、暴力方面的,还是权力方面的。
沈云埋只是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没人能想明白,像他这样的人为何会觉得生命很虚无。”冉寒冬说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沈云埋都是这个宇宙里最完美的人类,拥有着最美好的前景,还有伟大的事业在前,这样的人为何会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沼?
“没有目标。”这是井九给出的答案。
冉寒冬说道:“他确实在很小的时候,便走到了巅峰,可是……不是还有暗物之海吗?”
井九说道:“因为暗物之海也在这个宇宙里。”
冉寒冬睁大眼睛,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井九有些遗憾,说道:“他不够自信。”
冉寒冬更听不懂了,心想难道任何男人只要戴上眼镜,都会变成哲学家?
第十章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钓鱼煮茶
不管哲学家还是什么家,做工结束后总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见得所有人都有妈,家总是会有的,哪怕是临时的居所,比如祭司庄园。
呼啸远离的悬浮列车带走了隧道里的空气,引来了满是野草味的新鲜空气,那便是一场风。
井九与冉寒冬回到小楼里,主教等人如风一般扑了过来,想要问些什么,被冉寒冬拦在了楼下。
“首都特区那边戒严了,舰队发出了三级警告,祭堂那边不停来人。”
钟李子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看着井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聊,走走。”
井九躺到竹椅上,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无聊的时候,人们确实喜欢出去走走,在河边、在公园之类的地方。
问题是他带着冉寒冬出去走了走,首都便开始戒严,整颗星球都响起了警报,你究竟走到哪里去了?
钟李子有很多疑问,但看出来他是真的很疲惫,把铁壶里的茶倒了一杯,轻轻搁在椅边的茶几上,便向房间外走去。
她临出门前忽然说道:“你戴眼镜……挺好看的。”
房门缓缓关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井九睁开眼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打开电视光幕,没有摘下眼镜。
来到房间外,江与夏与花溪迎了上来,着道:“出什么事了?”
钟李子轻轻摇头,望向靠着墙壁发呆的冉寒冬。
冉寒冬转身进了旁边的会客厅,坐到了椅上。
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的冷静下来。
——冷静往往意味着真实的回归,刻意不去想的那些恐惧涌入心头。
她想着军部大楼里的那些画面,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钟李子等人看到这幕画面,很是吃惊。
“姐姐你没事吧?”花溪一脸担心问道。
冉寒冬摆了摆手,用颤抖的手指摸出一根烟草点燃,用力吸了两口。
烟雾进入身体,带来轻微的辛辣痛感,稍微缓解了一下她的情绪,但依然远不足够。
如果这时候能有一杯烈酒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
那份恐惧来自沈云埋的疯狂,更来自于井九的表现。
在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井九会杀死对方,就像在印海星云摧毁那艘战舰一样。
如果沈云埋死了,有多少人会为他陪葬?
可能是整个星河联盟。
……
……
无数个家庭里的电视光幕上出现了紧急新闻的字样。
很快,整颗星球都知道了今天首都特区发生的事情。
联盟军部大楼遇到了投降派的恐怖袭击,那些像疯子一样的黑暗势力狂信徒,动用了威力极其巨大的武器。
军方在很短的时间里消灭了所有的恐怖分子,但军部大楼依然遭受了很大的破坏,不过按照新闻里的说法,没有一名英勇的军人或者职员在这次恐怖袭击里牺牲,只有十余名被爆炸飞砾波及的伤员。
井九知道有些人类是暗物之海的崇拜者,认为星河联盟应该放弃抵抗,接受那些黑暗的侵染,就此成为永恒里的一部分。
他很理解那些人为何会产生这种思想,但不会接受,所以他对当局的反应速度以及做法表示赞赏。
他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喝了口,再次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这一战没有消耗他太多仙气,但还是用了些精神。
他确实很欣赏沈云埋,大概类似于看到一颗近乎完美的珍珠、一块成色极好的原石。
但这不会影响他对此人的态度。
珍珠在耳垂下摆来摆去太烦人,原石有棱角在路上会硌着脚,那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直接扯掉,或者扔掉,如果对方不听话,那就捏成粉末。
这就是一剑杀之的道理。
那他为什么没有杀死沈云埋?
可能是因为很多人会因此而死,比如烈阳号战舰里的人,比如民生社区里的那些人。
可能是因为沈云埋不好杀,他经过仙气淬炼的骨骼里融进了异种合金,比井九也弱不到哪里去。想要彻底破掉防御,井九需要至少三千多剑,那段时间足够星河联盟军方用大型引力场完成屏蔽,然后……烟花盛开于内。
同归于尽这种事情,井九应该不会接受,哪怕只有一点风险都不行。
可能是因为沈云埋后面有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麻烦,不管是从辈份、从情分,还是从道理与能力上来说都是麻烦。
以前他藏身在星门地底街区,想等着找到雪姬再来主星,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里有一些能够威胁到自己的武器与人。他不想过早与那些人打交道,虽然按照推算,就像李将军在通话里说过的那样,他们对他没有杀意。
那些都只是可能,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争吵的声音,表明又来了些新的麻烦。
……
……
数名祭堂主教与冉将军来了。
这里说的冉将军不是军部副统帅冉东楼,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冉寒冬的大哥。
冉将军的神情非常严肃,那几名主教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看着泰洋主教问道:“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泰洋主教一路侍奉井九,视其为神明,哪里会由人对他不敬,声音微冷说道:“诸位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冉将军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他应该在这里等待那位的召见,为何会忽然去了首都特区?”
“他等的太无聊,所以要我陪他去那边看看。”
冉寒冬走到楼上的栏边,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与淡漠的声音一道从她唇间出来的还有淡淡烟草。
看着她现在的模样,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冉将军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寒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人能压下去,整个联盟很快便会知道真相,他难道想挑起军方与祭堂之间的战争,让整个联盟毁灭吗?我希望他能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冉寒冬说道:“他累了,这时候需要休息。”
冉将军更加愤怒,喝道:“你又想闹什么?”
冉寒冬把手里的烟草在墙上碾熄,淡然说道:“父亲让我协助他的所有事务,现在我是他的秘书。”
冉将军强自压抑住情绪,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他这是在逼我们表态!”
是的,不管是军部大楼的事情,还是准备打下一艘战舰,都是井九在向联盟政府以及政府背后的祭司一脉施加压力。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政府与那位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站在他这边还是如何。
冉寒冬知道井九的想法,才会在首都特区请求他再给政府一些耐心,面无表情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冉将军觉得好生荒唐,说道:“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
只要那些舰队不回到星系内部,至少在名义上所有的星区以及民众都处于政府的管辖之下。
虽然前提条件与定语稍多了些,可事实上除了军部,政府就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祭堂就更不用说了,身为远古文明的唯一合法继承者以及传播者,拥有无数信徒,集亿万星辰信仰之力于一身。
政府与祭堂,就是人类文明的一面。
一个人类居然要逼迫整个文明的一面做出表态,何其狂妄。
冉寒冬对此做出的回应非常简单而明确:“沈云埋今天差点死了。”
听到这句话,不管是冉将军还是那些祭堂的主教都陷入了震惊,僵立当场。
今天军部大楼发生的事情,当然瞒不过整个世界,但楼里那些具体细节则被严格的保密,就连冉家都不知道。
沈云埋是军部最高级别的顾问,是星河联盟最了不起的人物,是这个世界最强的数人之一,结果差点被那个人打死?
“你知道,我当时就在现场。”冉寒冬捏着变形的烟草,盯着兄长的眼睛说道:“所以我非常明确他就是这个意思,那么现在就应该由你们,或者说那位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冉将军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喃喃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这样也太过冒进。”
“这些话没有意义,现在他就是需要一个答案,那位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见他,我给你们……”
冉寒冬停顿了会儿,说道:“三天时间,不然我想他会自己去见那位。”
听到这句话,那几名祭堂主教脸色微变,匆匆离开了小楼。
冉寒冬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庄园那边,转身回到房间,对井九说道:“应该很快便会有回音。”
井九看着茶杯里淡至不可见的茶水,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就是我的意思,但三天时间太长。”
冉寒冬想着他在首都特区的街上说要再打落一艘战舰,脸色苍白说道:“请你冷静一些,再多些耐心。”
井九说道:“又不是钓鱼,我为何要有耐心?”
冉寒冬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给你煮些新茶喝。”
第十一章那位
钓鱼需要耐心,煮茶也需要耐心。
喝茶倒未必,但总要等着茶煮好了才能喝进嘴里。
小炉里的银炭慢慢变红,铁壶里的水离沸腾还有一段时间。
井九走到露台上,望向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里白天都能看到星星,夜晚能看到的星星更是特别多,比朝天大陆多,比星门也要多很多,仿佛要缀满整个天空,对密集恐惧症患者很不礼貌——如果不是有防护罩,主星的夜晚真不适合人类入睡。
纵然有防护罩过滤掉大部分星光,庄园以及远处的群山依然很清楚。
钟李子、江与夏、花溪在草地上坐着。
花溪伸出手指玩着如实质般的星光,很是开心。
钟李子轻声说道:“我知道他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家伙,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了不起。”
被星门女祭司认为是新的神明,直接破掉军部大楼,还完好无损地回来,这已经超越了她想象的范畴。
江与夏看着露台上的那道身影,叹息说道:“我也没有想到。”
花溪不知道在这样美好的夜晚、这样的星光下,两个姐姐为何还如此心事重重,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们。
“没想到这辈子刚刚喜欢一个男孩子,便发现在他面前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江与夏继续说道。
钟李子摸了摸她的头,安慰说道:“就算说了也没用,他肯定会说什么激素分泌、生殖、低等之类无趣的词。”
花溪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
……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里说的是军部大楼遇袭事件。
当然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星河联盟上层的大人物以及当时在大楼里的那些军官。
看到新闻的民众们生出强烈的不安,继而被激发出极大的愤怒与勇气,就连与世无争的天普星都发生了几次游行,要求政府加强对那些投降派的打击。
各星球上的传火塔则是迎来了无数的祈福者,祭堂收到了更多的供奉,不知道算不算意外之喜。
不管是为了缓解民众的愤怒,还是做出表面的交待,军部都必须做些事情。
军部内务处联同强力警察部门,在各星区打大了对投降派的打击力度。
星锋舰队里勇敢突进加里星域深处,开始清剿那些残留在寒冷行星表面的暗物之海怪物。
军部最高级别顾问沈公子是这支舰队的指挥者,自然也离开了主星。
新闻不会播出,那些普通民众也看不到,在某些地方有着远超加里星域怪物残留以及投降派恐怖袭击的真正危险。
星锋舰队的调动与驻第二前进基地舰队的回归有什么关系?
政府各要害部门、祭司庄园以及各地的祭堂为何会忽然同时开启引力场装置,而且不顾能量损耗直接开到了最大?
联盟管理委员会凌晨忽然召开的紧急会议,难道讨论的只是舰队预算?
最重要的是,为何联盟最新型、最高级的指挥战舰云集号会离开星链舰队,独自穿越印海星云,向着主星而来?
就在那艘名为云集号的指挥战舰穿越印海星云三天后,来自祭堂的请柬终于穿过了庄园的引力场,落在了那张茶几上。
离茶几不远有个小炉上,铁壶里的水汨汨响着,仿佛是嘲笑的声音,至少在几位祭堂主教的耳朵里。
井九没有看那封请柬,也没有为难这几名主教,起身说道:“走吧。”
……
……
星河联盟每个星区都有一位女祭司,负责传承文明的火种,同时凝聚民众的信仰。
这些女祭司都以所在的星球为名,比如井九最熟悉的星门女祭司。
只有主星的那位女祭司是特殊的,因为她本来就是特殊的。
她是人类文明重生过程里出现的第一位女祭司,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远古文明的传承。
有了远古文明的火种,在主星重新出现的人类才再次开启智识,以飞跃式的速度进入了星际年代。
她是这个世界与那个已经消失了十几万年的文明之间的唯一联系,是真正的启明人。
所有的女祭司都是她的学生,也必须经过她的任命,所以钟李子才会从星门基地来到这里。
人类世界都感激她的存在,赞美她的存在。
不管是管理委员会的议员、千世之家的家主还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将军,看到她都必须跪下,然后亲吻她的脚背。
没有人敢称呼她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甚至不知道她传承了多少代。
她也没有尊号,所有人都称呼她为:那位。
星门女祭司认为井九就是预言里新的神明,这需要得到那位的认可。
这就是井九来主星的三个目的之一。
祭司庄园的引力场开启一条通道,一艘银色的流线型飞船离开地面,向着雄峻的群山北方飞去。
现在人类文明已经进入星际时代,拥有无尽的能源,像这种流线型飞船已经非常少见,自然有一种古典的美感。
美丽的银色飞船越过群山,来到一片更加美丽的草原。
井九坐在窗边向下望去,看到草原上散落着很多建筑,到处都可以闻到他不喜欢的引力场的味道。接着他注意到草原地底有很多热源,不知道是激光炮还是导弹列阵平台,又或者是军方秘密研发的重型离子炮还是什么。
这些建筑便是主星的祭堂。
银色飞船没有在此降落,继续向北而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便来到了极北方的平漠高原。
高原地表覆盖着白雪,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成片的苔藓,就像某些先锋派画家掷到画布上的颜料。
与大地相比,天空里的画面则更加神奇。
无数雪花从阴云里飘落,却无法落到地上,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沿着一个曲面缓慢飘动,或者说流淌,远远望去,就像个巨大的雪球被某位天神用力地砸进了地面。
井九的视线落在那半截巨大的雪球表面,想起了在钟李子公寓里曾经见过的某个小玩具。飞船里的祭堂主教们看惯了这幕画面,很是平静,冉寒冬却是第一次看到,震惊至极,喃喃说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卫星图上从来没有?”
井九说道:“引力场。”
从那些雪花流淌的轨迹与雪球的曲面,很容易便能推算出是引力场的作用。
冉寒冬学识水平很高,很快便确认了这一点,但还是无法相信,说道:“行星表面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引力场?”
井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祭堂主教们也没有做解释,过了会儿她自己才醒悟过来。
——那位生活在这里,那什么样的神迹都可能发生。
银色飞船飞到巨大的雪球前,合金板的间隙发出频率极高的振动,如果时间持续再长一些,甚至可能解体,好在没过多长时间,巨大的雪球表面生出一个洞口,银色飞船悄无声息地飞了进去,窗外的风景顿时变得不同。
巨大的引力场带来的雪花,就像柳条在湖水里粘起的柳絮,遮住了整个天空,却不会挡住所有光线,只是稍微显得有些暗,就像是普通的阴天。
这个世界有很多座山,不算太高,森林密布,偶见雪踪,有种寒冷的美感。
群山之间有座碧湖,水波不兴,平静光滑,就像是青天鉴。
如果往极远处望去,甚至能够看到一些冰川的痕迹。
画面真是极美。
湖边有座灰色的建筑,表面材料应该是水泥,在森林边缘却不显突兀,至少比那十余艘飞船好多了。
数十人站在灰色建筑前方,分成几拨,低声议论着什么。
“左边那些穿着深色正装的中年男女,都是管理委员会的议员,最前面那几个穿着便装的老人都是军方的上将,你应该看到我父亲了。”冉寒冬随着他向湖边走去,低声快速介绍那些人的身份。
星河联盟的议员们以及各星区政府,对军部以及隐藏在阴影里的那个组织自然极为警惕。
军方也并非铁板一块、都听从李将军的命令,也有不少像冉东楼这样忠诚于女祭司的力量。
这些大人物今天来到这片极北方的高原,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如果那位真的认同井九是新的神明,不管这是祭司一脉的宣传手法还是别的什么手段,他们都会做好配合。
看着银色飞船落下,大人物们向这边望了过来,但没有移动脚步。
井九也没有理会他们,在祭堂主教的引领下来到湖边,登上一艘用原始汽油驱动的渔船,向着湖心而去。
如镜般的湖面被切割开了一条笔直的裂痕,湖心深处的雾气受到扰动,非但没有变薄,反而更浓。
看着那艘渔船消失在湖面的雾气里,冉寒冬下意识里抱住了双臂,眼里满是忧色。
“如果他是新的神明,自然会得到那位的认可,不会有事,如果他是那位选中的神明,就更不会有事。”
冉东楼走到她的身后。
冉寒冬转身望向父亲,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冉东楼注意到她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冉寒冬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觉得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得到那位的认可。”
……
……
渔船进入雾里,很快便到了彼岸。
井九弃船登岸,越过一片森林,更看到了一座城市。
他的直觉没有错,那片被群山笼罩的碧湖里,还有一个巨大的引力场发生装置以及非常高级的防护罩。
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就像是一座坟墓。
这里的建筑都很高,普遍都在数十层左右,建筑表面都很奇怪地覆盖着玻璃面板,完全没有节省能耗的意图。
建筑之间的街道也很宽,比守二都市、甚至首都特区的街道都要宽很多,足以容纳一百个人并肩行走。
很快他便明白了原因,因为他看到了街道两侧停着的那些车辆。
那些车辆都已经锈迹斑斑,仿佛伸手摸一下都会散架,但里面散发出来的分子还是可以捕捉到。
这些车辆就像那艘渔船一样,用的是最低等的生物能源。
问题在于十几万年的时光足以让聚魂谷底的大妖骨骸变成粉末,为何这些车辆还能保持原有的形状?
整座城市笼罩在淡雾中,他行走在城市中。
没用多长时间,他便确定了这里便是传说中的远古文明遗址的一部分。
这座遗址里没有引力场发生装置,没有核动力装置,没有太空电梯。从无数细节里可以看出应该处于远古文明早期,比现在的星河联盟要落后很多,那位为何会选择在这里生活?
“因为这是我最初感受的世界,也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街道旁一辆黑车的车门缓缓开启。
一名少女走了下来。
第十二章如画的少女
黑色并不显眼,尤其是在薄雾里。
这辆黑车却极容易被注意到,因为它与街道边那些废弃多年的车不同,显得格外新,想来日常接受的保护极好。
那位从黑车里走下来的少女也很新——无论是那件缀着碎花的衣裙,还是她手里撑着的那把伞。
甚至她自己都像是刚刚出厂一般,透着股新鲜而诡异的气息。
“这处遗址被隔绝在高原地壳之下,保存的比较好,当然也经过了很多年的修复,这些车辆都是新做的。”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手里的伞,在微风里纹丝不动。
伞,遮住了她的脸。
井九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发现她穿着一双很普通的黑色皮鞋,毛茸茸的袜子堆在脚踝处,看着很可爱。
风大了些,把雾气吹的散了些,原来街道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河。
那位少女撑着伞,走上了那道桥,越过了那条河。
井九跟在她的后边。
下桥之后,城市里的雾气渐渐变浓,遮住了那些死气沉沉的建筑,前方的山景变得清楚了很多。
山间有片庭院,黑檐白墙,间有花树,亦有残雪,与云集镇外的景园倒有几分相似。
庭院深处有温泉,散着淡淡的热雾,水边有方矮几,矮几两侧各有一把椅子。
那位少女走到温泉边,坐到椅子上,收起手里的伞,搁在地上。
那件碎花裙子很薄,看着就像是某种浴衣,如风般飘起,如云般落下。
裙子上的碎花是向日葵,让井九想起了星门美术馆里的那幅油画。
他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望向对面。
少女黑发柔顺,剪裁的非常整齐,就像帘子般遮在眉上,被风轻轻掀动时,看着就像一块西瓜皮。
她的眉毛非常细,就像是画出来的一般,鼻子很小巧,嘴唇非常红艳,就像是樱桃。
她的脸非常白皙光滑,就像是新剥的鸡蛋,更准确地说,像是完美的白瓷,没有任何瑕疵。
……
……
沈云埋曾经在军部大楼曾经评价井九像一个瓷偶。
这位少女才是真正如此。
如画的眉眼,不代表美丽,因为画不见得都好看。
完美的皮肤也不见得代表美丽,因为那有可能是虚假的。
那张雪白的脸没有什么生气,那两道细眉与樱桃般的红唇,也没有什么生气。
看到这张脸,井九便想到了烈阳号战舰上的那名少年军官。
少女从温泉里取出两个小瓷瓶与两个半透明的小酒盏放到矮几上,开始倒酒。
一只玉手从袖子里伸出的画面很好看。
手指拈杯、倒酒的动作很自然。
琥珀色的烈酒被温泉浸泡过也不再刺鼻。
所有的细节都透着自然而动人的气息。
井九觉得这些动作与细节自然的太过刻意。
他知道这时候坐在面前的少女不是真正的人类,也不是那位的本体。
更准确来说,今天要与他对话的那位并不在这里,应该是在别处,甚至有可能是在另一颗行星。
换成一般人可能会很不适应,但他很习惯这种对话的模式。
当年在雪原,他与雪姬的远距离神识交流与今天这种情形,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任何对话的开始首先需要的是明确对方的身份。
井九非常确定对方肯定看过自己写的那本小说,但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位少女轻声说道:“飞。”
井九不知道该对这个名字做出怎样的应对。
少女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在很多人想来,井九想要得到少女的认可,成为那位新的神明,便要接受她的考察,事实却并非如此。
负责提问的人不是那位少女,而是他。
他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标准时间是哪里的标准?”
……
……
在地底公寓的那张纸上,他写过一些词。
后来在星门大学,他又在纸上添了两个词。
那些词里有:年、月、标准日。
还有一些别的。
人类现在拥有很多颗行星,每颗行星的公转用时、自转用时都不相同,自然有各自的时间模式。
但星河联盟在纪年以及太空旅行的时候则有一套标准模式。
井九确认过很多次,没有一颗人类居住行星的天文规则符合这套标准。
少女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似乎并不意外于会听到这个问题。
“远古文明起源于一颗行星,标准时间便是那里的规则。”
听到这个答案,井九也没有意外,继续问道:“月?”
少女说道:“那颗行星有颗伴星。”
井九接着问道:“我在一些典籍里看到过天狗食月,或者食日这种词,在那里也见到过。”
少女说道:“就像你在你们那里看到过的那样。”
井九望向温泉上的那些热雾,视线穿透而去,仿佛要看到引力场外的巨大雪球、雪球外的天空、天空外的宇宙、宇宙那边。
他问道:“我们那里是哪里呢?”
少女用两根手指拈起小酒盏,凑到樱桃般的唇边浅浅饮了一口,轻声说道:“神明也无法创造世界,最多只能发现一些新世界。”
井九收回视线,看着她雪白的脸说道:“你不想给我准确的答案?”
“每个从你们那里出来的人都会来问我这些问题,你并不特殊,也不特别聪明,与他们也并无两样。”
少女说道:“那你凭什么从我这里得到特殊的对待?”
井九把脚伸到了温泉里。
在这种时刻他做这样的动作,自然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犹有闲情逸志,必有深意。
至于具体深意为何,暂时不得而知,此时也无人发问,毕竟卓如岁与顾清都还没飞升。
少女的视线落在温泉里,看着他的脚问道:“有感觉吗?”
井九没有回头,反问道:“你喝酒有感觉吗?”
少女说道:“这具身体有足够多的感知细胞,感觉比人类更加丰富。”
井九说道:“我没有。”
少女说道:“有些惨。”
井九说道:“岩浆浴不错。”
少女想了想,说道:“有理。”
井九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看,我与那些飞升者终究是不一样的。”
少女的唇角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牵起,露出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说道:“你想说服我,你与我是一样的?”
第十三章浓雾乍破
井九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
少女面无表情说道:“为了得到我的认可,你竟愿意放弃以前的执念,承认自己不是人?”
很明显,她看过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
“既然可以成神,为何还要做人?”井九的回答很有意思。
“那只是某些人的看法,不代表我同意。”
少女唇角再次向上牵起,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因为机械,所以有些诡异。
井九望向天空里落下的微雪,说道:“无所谓。”
随着他的动作,蓝色连帽衫的帽子落了下来,露出了那张脸,承了几片雪。
他没有做过神,但扮演过类似的角色。
在朝天大陆修行界后辈与凡人的眼里,景阳真人就是神仙。
“既然无所谓,你为什么要来主星,要做那些事来见我?”少女问道。
井九说道:“成为新的神明对我实现自己的目的有帮助,或者说这是一种便利条件。”
少女说道:“你想利用我?”
井九说道:“善假于物。”
这句话同样很有深意。
深在那个物字。
少女没有动怒,淡然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井九收回视线,望向她那张雪白而无生机的脸,说道:“当然是修行。”
少女问道:“你们在朝天大陆修行是为了飞升,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为何还要修行?”
“飞升是为了出来,修行是为了存在。”
这个答案与他在青天鉴幻境里的说法一样。
少女说道:“低速光子也许就是你们需要的仙气,可以让你们更加强大,但那与本质的存在无关。”
井九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本质。”
“空间之外没有空间,时间之外也没有时间。”
少女轻声说道:“从时间开始之后,到时间终结为止,这个世界始终都会是这样。”
井九说道:“暗物之海呢?”
少女说道:“暗物质的溢出是因为次维空间撕裂,那个黑暗的世界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雪花落在温泉水面,瞬间消逝无踪,落在两人的身上却没有融化,很快便积了浅浅的一层。
不管落在哪里,雪花都没有声音,庭院里异常幽静,微寒的风给人一种绝望而冷漠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九给出了回应。
“我不相信时间会有终点,存在没有意义。”
……
……
少女端起那杯琥珀色的烈酒,静静看了很长时间,说道:“沈云埋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来见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井九把双脚从温泉里收回来,踩在地板上,很稳。
“十八岁的时候他又来过一次,在这个位置坐了整整一夜,然后痛哭失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少女继续说道。
井九能够明白那种绝望。
宇宙没有边界,却有开始与结束。
开始的没有道理,结束……也就意味着这一切都没有道理,那么不管是自身的存在还是万物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喜欢那个小孩儿?”他问道。
“我喜欢愿意思考,并且有能力思考的人。”
少女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井九说道:“可能因为他思考这些事情的样子与以前的我有些相似。”
“你不杀了他,我怎么能相信你?”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淡漠说道:“那艘战舰里的军人与赤松真人是不够的。”
井九说道:“你知道我与那些破茧者不一样,我也没有什么野心,这不是一个局。”
“很久以前有个破茧者,应该与你来自同样的地方,他拒绝了前代破茧者的招募,甚至帮我杀了不少人。”
少女说道:“事实上,他只是想借此得到我的认可,继而控制我,但被我识破了。”
井九问道:“然后?”
少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你想要我相信你,不管是沈云埋还是李将军,你总要拿一个人头给我。”
“开始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井九说道:“但最后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得到你的认可?”
少女说道:“你不喜欢那些破茧者的行事风格,你与他们已经结仇……至少表面上,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你需要这个文明帮助你达成你的目的。”
井九说道:“但你们的文明也需要我来抵制那些飞升者的控制,更准确来说你需要我来保证你的独立存在。”
少女轻轻放下酒杯,随着这个动作,雪花簌簌落下,露出浴衣上的碎花。
这就是真相。
雪花继续无声地落下,如柳絮一般蘸湿,瞬间消失。
庭院进入绝对的安静。
他看着天空落下的雪。
她看着雪落入的湖。
静静对坐。
时间缓慢流走。
湖面的热雾渐散。
天光变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少女说道:“有时间再来喝杯酒。”
井九说了声好,起身向庭院外走去。
……
……
温泉庭院在山里,山外有条河,河那边是座远古文明遗留下来的城市,城市那边有片大湖,湖上满是雾气,真实的世界在雾的那边。那些散落在湖畔的建筑有着历史的味道,散乱站在其间的那些大人物则是历史的一部分。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湖上的浓雾,心情有些紧张,或者说非常复杂。
那位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存在,从来没有人见到她的真身,井九可以看到吗?
今天这场谈话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浓雾乍破,那艘旧船从里面驶了出来。
数十道视线随着那艘船来到岸边,落在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身上。
井九没有理那些人,直接走向远处的那艘银色流线型飞船。
冉寒冬看了父亲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寒风呼啸,拂动湖畔的一些碎草屑,飞船向着天空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极高处天空的雪层里。
看着这幕画面,那些大人物们很是吃惊,心想就这么走了?
“东楼兄,这算怎么回事?”
一位世家家主走到冉老将军身边,说道:“到底是什么结果?”
“没有结果,就代表一切尚未定论。”
冉东楼面无表情说道,然后望向随这名家主一道走过来的那名议员,说道:“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那名议员挑眉说道:“还有意义吗?”
“那篇小说,那些文件,还有这个游戏,都只是一个巧合。”
冉东楼说道:“所谓巧合,有时候就是机缘,哪怕只是一时的。”
那名议员沉默不语,那名世家家主挑了挑眉,明显不是很赞同这个说法。
冉东楼望向在不远处那些议员与军方大佬的身上,声音毫无起伏说道:“人们的态度是什么?”
“不理解。”那名世家家主毫不犹豫说道:“这些年军部确实过于强硬,但局势还在可控的范围里,就因为那个人的到来,我们忽然需要选边……他们不理解,我也不理解,祭堂那边的消息终究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神明,这是超乎俗世范畴的名词。
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究竟是谁?
祭堂以及政府把那片庄园隔绝的很好,没有人能够接近井九,更不要说打听出什么。不管是这位世家家主还是别的大人物都不知道井九的来历,为什么大家要为了这个人冒如此大的风险、打破星河联盟的平静?
那位议员知道一些星门基地的故事,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我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清楚那篇小说意味着什么,但游戏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推广开来。”
“看看他究竟有怎样的反应,最主要的是看看那些人进入这个游戏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把数据做好。”冉东楼的视线随着那艘已经消失的银色飞船进入雪云的最深处,说道:“知道那些人的优点与问题,这是最好的机会。”
“沈公子承诺六十天里不动他,现在只剩下五十天,而几天后……云集号就会抵达主星。”
那位世家家主皱眉说道:“如果他就这么死了,我们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
……
……
(大家多注意身体,记得戴口罩,少出门,莫轻视噢,不管做什么事情,健康活着都是前提呢。)
第十四章像流星划过天际
银色飞船破开雪球,回到主星的天地间,没用多长时间便穿越莽莽群山以及祭堂里无数道视线,回到了庄园。
炉里的银灰散着温暖的红光,铁壶里的清茶倒入玻璃杯,生出一些热雾,雾里带着轻香。
井九端起茶杯喝了口,抬头望向露台外的草地以及更远处的那些花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溪睁大眼睛看着他,刚想问些什么,便被江与夏拉出了房间。
“那位是什么样的人?”钟李子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出了那个问题。
井九收回视线,望向杯里的茶水,沉默了会儿后说道:“和我一样的人。”
那个穿着碎花浴衣、有着黑直长发、坐在温泉边喝烈酒的少女是个生化人,或者说是个机器人。
那么隐藏在她后面的那位,便是与他一样的人。
冉寒冬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唇绷的极紧,像极了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秘书官。她知道井九不会在意那位的看法——如果是真的神明,又怎么会需要别人的认可——那么他急着去见那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被飞升者,也就是你知道的破茧者控制的世界。”
井九对冉寒冬说道:“女祭司们以及你父亲为代表的星河联盟的人们,不是很喜欢现在这种局面,他们需要我。”
他没有瞒着钟李子的意思,但钟李子不能完全听懂,嘴唇微张,小脸上满是茫然的神情。
冉寒冬声音微紧说道:“父亲他们可能没有想过如此快打破这种局面,那位可能也没有,是你逼他们在做选择。”
井九说道:“时间是最珍贵的东西,不应该浪费在猜疑与摇摆上,既然有想法,就应该尽快实现。”
冉寒冬说道:“因为云集号要回来了,你有压力?”
井九说道:“我随时可以改变方向,”
冉寒冬已经猜到他与那些破茧者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没有想过,他居然真的在考虑这个事情,不可思议说道:“你毁了那艘战舰,杀死了那么多人,还险些杀了沈云埋……你觉得他们会接受你?”
井九说道:“我能毁了那艘战舰,杀死那么多人,随时可以杀死沈云埋,那就比这一切加起来更有价值。”
……
……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只穿蓝色连帽衫的少年很有价值。
他的来历很神秘,仿佛平空出现一般,拥有这个宇宙难以想象的境界与实力。
他去了军部大楼,在无数道视线与无数重型武器的注视下,重伤了联盟军方最大的骄傲沈云埋。
他去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远古文明遗址,与那位进行了一番没有人知道内容的谈话,然后全身而归。
但这不代表没有人敢来杀他。
那位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表态,祭堂没有承认他的身份,亿万信徒不知道他的存在。
联盟军方因为沈云埋的承诺在六十天的时间里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云集号战舰正在归来的途中。
那位军方最高统帅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
当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些问题、紧张无比的时候,井九则在想着别的问题。
即便有亿万颗星辰照耀,宇宙的深处依然是黑暗无比,就像时间尽头那个暗淡的将来。
按照联盟科学院的推算,就算把暗物质与反物质都加进来,整个宇宙的质量依然是不够的,哪怕看似单调的重复轮回都不可能发生,一切都将归于寂灭。
那么所有事情都将毫无意义,因为短暂而且必将终结——哪怕几万亿年,对于永恒来说依然短暂。
人生也是如此。
这是智慧生命最大的悲哀,是沈云埋疯狂的源头,是井九一直想解决的终极命题。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井九并不是在祭司庄园的躺椅上,而是在一颗卫星上。
那是一颗军事卫星,所有的仪器设备都安置在半透明的罩子里,表面非常光滑。
如果不是这里没有重力,即便是他想要安静地躺在上面,也会很困难。
他看着远方那颗恒星,眯了眯眼睛。
那颗恒星应该还有一百一十亿年的生命,可那依然不够。
恒星的光辉带来了一些温度,很快更被宇宙里的寒意带走,这让他想到了朝天大陆的雪原。
他闭上眼睛,沉默地运行功法。
那些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与身上,变成了极其细微的、肉眼无法看到的金色微粒,悄无声息地渗进他的皮肤,然后渐深。没有折射、也没有抗拒,与实验室里的物理现象截然不同,那些光线碎片就像流水一般被他吸进了身体。
整个过程很平静淡然则美。
像是那句诗。
润物细无声。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九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闪过一道金光,然后迅速敛没。
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又像是透明的琉璃里开过一朵昙花。
那些光线碎片不再像水晶屑一样闪光,消失在他的身体里,变成了修道者需要的仙气。
太空里没有大气层的隔绝,也没有保护罩,离恒星的距离相对较近,吸收仙气的速度要快很多。
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他便吸收了足够数量的仙气。
斩杀赤松真人、摧毁那艘战舰、与沈云埋一场恶战,他消耗的仙气都恢复了。
云集号战舰即将抵达主星,他需要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李将军,无论精神还是仙气方面。
他转身向主星飞去。
那颗卫星被留在了原处。
不远处能够看到那些空间站的身影,更远处还能看到很多细线,那都是太空电梯。
有很多观察设备正对着这颗看似普通的卫星,因为井九在这里躺了很长时间——星河联盟的列星境强者,可以在太空以及没有大气层的行星表面长时间停留,但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做,那些看不到的宇宙射线终究是一种威胁。
不管是联盟政府太空署还是那些负责整个星域防卫的战舰,想必都在分析刚才的画面。
他究竟在做什么?
主星对着恒星的那面很明亮,正是白昼,另一边很黑暗,还在夜里。
黑暗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线,就像游戏里的剑光,又像是一颗流星。
这幕画面出现在无数光幕上,甚至有几家民间电视台都注意到了,开始临时直播。
那些战舰以及太空署的官员自然知道这道如流星般的光是什么。
没有警报响起。
更没有太空武器的启动声。
世界还是那样的安静。
看着那颗流星落在行星北方某处,无数人心头生出异样的感觉。
这是科技爆炸、基因优化与武道修行相映生晖的年代,强者层出不穷,但依然只是星际文明的组成部分。
那颗流星、那道剑光代表的那个人,明显不止如此。
……
……
草地被照亮了一瞬,然后回归寻常,院子外的议论声骤然一停,然后再次生出,只是明显要小了些。
钟李子替他把衣服穿好,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给他倒了杯温度刚刚好的清茶。
她这位星门女祭司的继承者像女佣一样侍候着井九,最开始的时候着实让祭司庄园的很多人都感到震惊甚至愤怒,现在则没有人再理会。冉寒冬仿佛没有看到这幕画面,走到椅边调出光幕,对照着上面的数据开始汇报工作。
“主星所有城市的信徒开始进行烛光游行,没有人提到您的名字,不过暗中应该都知道了。”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那位正式表态,祭堂方面应该能在二十个标准日内让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信徒接受。”
这里说的是关于新的神明的预言。
井九嗯了一声。
“这里有份名单,你看看。”
最近有很多人想要拜见井九,当然都是星河联盟里的大人物,比如那些世家之主,那些议员,那些将军,都被她拦了下来,只是有些人她无法做主。所以哪怕明知道井九会拒绝,还是坚持要让他亲自看一眼。
井九看了看那份名单,正准备像前两天一样表示谁都不见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之所以熟悉,不是因为他在哪里看过,而是因为他亲自签过。
……
……
来到祭司庄园拜访井九的人,必然都是自认有资格拜访他的人,有资格通过冉寒冬的审查,把名字送到他眼前的那些人,必然都是更重要的大人物。比如从某个重要星区赶来的女祭司,比如星核舰队的三号指挥官。
沙喻是联盟管理委员会的议员,并不资深,他是一家大型游戏公司的所有者,拥有大量的财富,但在战略上没有什么重要性,按道理来说他的名字没有资格出现在这张名单上,好在冉寒冬知道他是谁以及一些别的信息。
——那家大型游戏公司叫做漩雨。
钟李子递上一杯清茶,看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看不出任何出奇的地方。那他怎么会一眼便看中那篇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付出了如此多的金钱与资源改编成了现在的游戏?
如果井九真是预言中新的神明,这毫无疑问会是人类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一次风险投资。
沙喻知道钟李子的身份,双手接过茶杯,望向井九轻声说道:“按照东楼先生的要求,我们做了一些数据采集。”
井九知道那些数据采集是什么,心想雪姬会在里面吗?
……
……
(大家都好好的噢。)
第十五章又见青山
听到沙喻的话,冉寒冬有些意外,心想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与父亲有关?
如果这些数据采集是父亲的意思,为何这位沙董事长按照正常流程拜访,而不是直接通过家里的关系来找自己?
沙喻没有解释,冉寒冬也没有询问,因为这说明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而且隐秘,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辛苦了。”井九说道。
沙喻从手环里取出芯片放在了茶几上,起身准备离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请问……您当初为何会选择漩雨?”
漩雨确实是星门基地最大的游戏公司,但放在整个星河联盟的范围里,至少还有三家同等层级的游戏公司,而且那几家游戏公司的背后都是些千世之家,如果井九是想要在星河联盟里做些事情,那几家游戏公司是比漩雨公司更好的选择。
井九没有给出答案,沙喻有些遗憾地离开。
冉寒冬望向茶几上的那个芯片问道:“这是什么?”
“网上见。”井九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有一台最新型的游戏舱,他走进游戏舱,登陆上了《大道朝天》的游戏。
除了最开始在星门大学酒店里做初设的那几天,他再没有登陆过这个游戏。
他连网进了游戏,做了数据过滤与针对性屏蔽,让那些普通玩家从眼前消失,顿时觉得景物清爽了很多。
芯片被安置进戒指里,与漩雨公司的核心服务器相连,无数条数据信息像瀑布一般,在青山群峰为背景上的画面上落下。
这些数据信息都是玩家的基础信息,经过漩雨公司的大数据分析,挑选出了数千条可疑的玩家账号。
所谓可疑就是符合冉东楼给出的条件,就连沙喻和漩雨公司的技术部门都不知道那件条件是什么意思。
——那些玩家账号可能在青山里停留的时间过长,在某个洞府外发过呆,可能像疯子一样驭着剑在云海里不停往上飞。
是的,井九想要通过这款游戏找到别的朝天大陆飞升者。
修道者再如何无情,忽然有机会能够看看生活了无数年的朝天大陆,谁会错过?
他只是没想到冉东楼居然猜到了自己的隐藏意图。
当然这几千个玩家账号不可能都是飞升者。
按照他的推算,现在的星河联盟里应该还有十个飞升者,会被这个游戏吸引的大概刚好过半数。
云雾从群峰间流出,在那个镇子外溪边的庭院里积成一团,遮避了外面的视线。
忽有微风起,一架水车在溪上缓缓转动。
冉寒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上面,溪水哗哗落下,画面非常可笑。
“我还以为是摩天轮。”少女军官脸有些红,强行压抑着恼意说道。
“我们那里没有摩天轮。”井九挥手把那些数据瀑布召唤至雾气里,说道:“开始吧。”
……
……
冉寒冬是星河联盟最出色的云鬼,井九更不用说。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便从几千个玩家账号里找到了三十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井九毫不客气把冉寒冬从游戏里踢了出去,拿着那三十几个账号开始对照。
那些玩家分布在星河联盟的很多地方,有的甚至在最蛮荒、原始的初级行星上。
游戏舱里很安静,井九戴着交互系统,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手指上的戒指散发着微光。
他的意识随着数据流在星域网里不停地漂流,穿过那些小型扭率空洞,比光更快的在无数个星系间来回,侵入那些玩家的终端,寻找对方是飞升者的证据。
有些玩家看着很特殊,甚至如变态的天才,但那是星河联盟的人,他不在意。
有些玩家看着很普通,毫不起眼,却被他默默地记下了位置,并且做好了数位标识。
遗憾的是,他没能找到谈真人,也没有找到雪姬。
……
……
游戏里的景园有常年不败的花,但没有经久不衰的火锅,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雾气无法持久,味道有些欠缺。
井九没有去云集镇吃火锅,直接驭剑而起,逆云而上,回到青山,落在了云雾最浓的那座峰里。
云行峰,也就是剑峰,这里是万物一剑最开始出现的地方,也是青山宗的根基。
就算没有信息屏蔽,这里的玩家数量也不多,因为这里的生活太过枯燥,而且感知反馈非常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知反馈,便是剑峰的现实,或者说日常。
赵腊月能在这里苦修数年,是因为意志坚定,井九能在这里停留,是因为那些凌厉的剑意根本伤害不了他,正常玩家可受不了这些。于是那个穿着碎花白裙的少女,在荒凉而肃杀的山崖间便显得非常醒目。
偶有山风拂过,带来铁鹰的鸣叫,拂起她的黑发,露出那张雪白的、仿佛并非真实存在的如画脸庞。
井九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崖壁上有三个洞,离地约两尺左右,能够很方便地坐进去。
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赵腊月的,还有一个是平咏佳的。
这时候,游戏里的平咏佳正在那个崖洞里闭着眼睛睡觉,或者说静修。
少女认真地看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他长的真难看。”
井九能算尽青山百年事,却怎么也算不到她对万物一剑剑灵的第一次评价是这个,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我们的存在,不管外显还是精神世界,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人类的学习与模仿。”
少女说道:“所以你很美,我也很美,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难看的胖子?”
井九说道:“也许他没有想过是在学习与模仿人类,他觉得自己就是人类,所以对外表没有什么要求。”
少女看着崖洞里的平咏佳,说道:“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因为你是人,而我与他才是一样的。”
井九说道:“要不要我喊他出来与你见一面?”
少女没有接这个话,问道:“你对冉寒冬说,如果我不支持你,你就去投靠那边?”
井九说道:“不是投靠,是回归。”
少女说道:“你杀了他们很重要的成员,还觉得他们会接纳你?”
井九转身走到崖壁边,视线穿过云雾,望向在外界飞翔的铁鹰还有远处那些游戏设计出来的剑光。
少女走到他身边向外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云雾尽散,露出蓝色的碧蓝以及赏心悦目的青青山野。
《大道朝天》游采用的还是数据分区中心制,关键数据都在漩雨公司的储存器上,普通玩家无法私自修改,但不管是储存器还是数据分区,终究都是在数据的世界里,都是星域网的一部分。
在这里她是真正的神明,自然无所不能,想要看到怎样的风景便能看到。
“这里就是青山。”
井九说道:“我与他们同一个师门,他们没有道理因为一个血魔教的奸人而不要我。”
少女说道:“那我又有什么道理相信你会背叛他们?”
井九没有说话,伸出右手指向远方。
一只青鸟自远方飞来,落在他的掌心。
少女看着那只青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合作成功,青天鉴给我。”
这只青鸟不是真正的青儿,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少女,根本不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井九卖掉。
井九说道:“好。”
青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
……
游戏里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确实很相似,尤其是青山群峰,可能是因为井九在这里生活了太多年的缘故。
神末峰在远方孤单的指着天空。
上德峰到处都是雪。
适越峰与昔来峰相对无言。
清容峰上隐隐传来歌声。
天光峰的云海还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看着就在眼前,坐在崖边,脚却落不到上面。
井九在崖边坐了会,等到了那个人。
“风景如昨。”
李将军从庐里走了出来。
按照游戏里的设计,他没有穿军装,也没有披着那件红色大氅,只是穿着件素净的剑袍,看着与柳词有几分相似。
都是青山宗的掌门,有些相似不足为奇。
井九起身,对他行了一礼。
……
……
(大年三十,给大家行礼了,祝大家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无忧,青山依旧。依旧例明天开始休息啦,正月十六恢复更新,真的很爱你们,给你们比心~)
第十六章弗思
井九很多年没有行过礼了。
他的师祖道缘真人走的很早,师父沉舟真人很快也跟着离开。
青山里的那些师伯师叔或者被他与师兄杀死,或者关进了剑狱。
那之后他就成了整个朝天大陆辈份最高的人,自然不需要向谁行礼。
但李将军的辈份比他高,而且要高很多。
李将军全名是李纯阳。
他在朝天大陆的时候,道号便是纯阳真人。
就是那位与某代神皇联手在大泽击败冥界大军,就此让人间与冥界之间平静了两千年的纯阳真人。
纯阳真人是青山宗第十四代掌门,是最后一位飞升的剑仙,是道缘真人的师父。
李是大姓,朝天大陆飞升者里有五位都姓李,井九最开始的时候只想到那四个,没想到纯阳真人。与别的任何道理无关,他只是不想这件事情与青山的飞升者有关,更不希望自己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太师祖。
不管他想不想,这时候在天光峰看到李将军的那一刻,他就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道缘真人把他从朝歌城皇宫带回青山的时候,纯阳真人早就已经飞升了。
他没有见过这位太师祖,但在那栋小楼里见过对方的画像,自然不会认错。
纯阳真人的剑道自然强大至极,深若渊海,绝不在井九之下,飞升后成为星河联盟的统治者,想必境界更有提升。
更关键的是,这是太师祖……还要争什么?
天光峰顶的草庐下穿过一阵微风,来到崖畔,牵起二人的衣袂。
崖下的云海被微微扰乱,不知道保持着行礼姿式的井九此时的心情是否也是如此。
风里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也没有游戏里的旁白。
好在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李将军走到崖边,负手望向阳光下的群峰。
他修道之后叫纯阳真人,飞升之后叫李将军,有些阴阳分割的意味,就像此时的天光与夜色。
“我一直以为小道能够飞升,但在这里等了好几年也没有等到他。”
李纯阳感慨说道:“看了你写的那本小说才知道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青山长辈里,井九最熟悉的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自己的师祖道缘真人。
以道缘真人的境界修为以及天赋,飞升成仙并不是难事,只可惜……想着一千多年前的那些故事,他也有些感慨。
“那个南海的奸人确实被你杀了?”李纯阳转身望向他。
井九说道:“我与柳词联手所杀。”
李纯阳说道:“柳词这个晚辈也不错,可惜了。”
确实很可惜,以青山宗的底蕴,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多事,除了井九至少还能出现三名飞升的剑仙。
井九说道:“可惜的事情一直都有。”
很明显,两个人说的可惜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李纯阳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与她见面,有没有什么结果?”
井九说道:“没有。”
“你是青山弟子,就算赤松与那艘战舰毁在你的剑下,她也不会相信你。”
李纯阳说道:“除非你在故事里把我们写成莫成峰一脉,或者还可以改变这片星海。”
这句话看似淡然,实则气态壮阔,就像突然跃出海面的鲸鱼,仿佛要吞掉天地间的一切。
在《大道朝天》那个故事里,在真实的世界里,从青山祖师到李纯阳再到道缘、沉舟、太平直至景阳,道统不断。
如果道缘之前的飞升者,都是莫成峰一脉,那么与井九之间自然会有化不开的深仇。
看似无头无尾的这句话,隐藏着很多意思与推算的可能,井九自然懂,说道:“我不说谎。”
不说谎是自信,因为不需要。
当然,如果哪天他需要说谎,肯定也能说的特别好。
“如此说来,云梦山真的被你收服了?”李纯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心想以童颜的手段,必然能在赵腊月等人的帮助下,把云梦山控制的极好,说道:“应该如此。”
李纯阳想着两千多年前白家的强势,欣慰说道:“想不到我们这些长辈没做到的事,都让你这个晚辈完成了。”
井九不想说谦虚的话,那太虚伪,但也不想说太多得意的话,那太得瑟,于是没有接话。
漩雨公司的游戏场景做的极好,随着太阳的移动,天光的浓淡也自然转化,群峰的影子与云海的颜色也有着微妙的变化,很是好看。看着如画般的风景,李纯阳生出一些淡淡的怀念,说道:“有些意思,我们怎么就没想到?”
井九说道:“我比较闲。”
“我明天到,具体的事情见面聊。”李纯阳说完这句话,转身向草庐里走去,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这里不是真的青山,是游戏里的青山,是网络世界里的一部分,在这里说的话很难瞒过那个少女。
看着空无一人的草庐,井九沉默了会儿,走到那座石碑前,轻轻拍了拍石龟的厚壳,也退出了游戏。
……
……
游戏舱的舱门打开,井九走了出来。
冉寒冬在做相关的推演计算,钟李子与江与夏、花溪在隔壁房间里看着什么,可能是祭司学院的功课。听着舱门开启的声音,钟李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迎接。江与夏起身,准备用铁壶煮茶。花溪睁着大大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井九看了花溪一眼。
花溪有些羞涩、有些紧张地蹲了蹲,向他行礼问好。
井九没有说什么,带着钟李子离开小楼,穿过草坪,来到庄园里。
草坪深处有台阶通往地下,安静的地下通道里没有风,也没有悬浮列车过来。
“你要去哪里?”钟李子接过他的黑色双肩包,好奇问道。
“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井九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悬浮轨道边有收集雨水的小孔,缭绕其间的剑意很快变成寒意。
……
……
对人类或者别的智慧生命来说,行星就是他们的家园。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适宜人类生活的星球也大同小异。主星、星门基地乃至朝天大陆都有着相似的地质构造,只不过朝天大陆的世界被完全不同的空间法则扭曲成了一个不间断的平面,而星门基地则被远古文明变成了一颗中空的象牙雕球,只有主星依然保持着大部分行星的原始模样,越往地底深处去,压力便越大,物质便越紧密,温度越高。
这里到处都是岩浆,红暖的就像铁匠铺里的铁水。
岩浆是滚烫,不,这个形容词并不准确,应该是极其高温而炽热的。
井九浸泡在岩浆里,只有头露在外面,感受着皮肤上清楚的压力与温度,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在这个陌生的宇宙里生活了一百多天,遇着了一些不好处理的事情,他真的有些烦了,才会随钟李子一起来主星。
这里的环境对他来说,有些熟悉甚至亲近的感觉,很容易让他想到聚魂谷底,甚至有种回到胎儿时期的错觉。
远处的岩浆迸出花朵般的浆液,就像是夜空里的烟花,又像是在宇宙里爆炸的核弹.
他静静看着这些画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第几朵火焰如花般绽放后,他闭上眼睛,整个人沉进了岩浆里。
微暗的表面薄壳破裂,涌出新鲜的岩浆,红艳如火,就像是弗思剑的剑光。
……
……
(春节算是结束了,希望一切都能过去,祝大家平安健康,祝大家不用想任何不愿意想的事情,比井九幸福。别的话就不想说什么了,如果一切好转,很多天后,当我们开始要忘记的时候,我们再来聊几句吧。)
第十七章不一样
钟李子蹲在地下通道里,盯着那个残留着淡淡剑意的雨水收集孔,就像蹲在树下看蚂蚁的无聊少女。
祭司庄园的主教以及政府的人们都被留在了外面,有人小意地问了她几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不知道井九去了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等多长时间。
她只知道他的情绪有些问题,与那位见面之后也没有任何好转,所以很担心。
“你在看什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有隔多长时间井九的声音便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钟李子被吓了一跳,转身看了他两眼,又看了看轨道旁边的积雨孔,张了张嘴,问道:“怎么这么快?”
“有就行了,不需要在意时间。”井九对她向来比较有耐心。
时间是相对的,他只是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与隔离的环境想些事情,顺便放松一下心神。
几分钟与几十年,没有什么区别。
钟李子拿出准备好的衣服,替他仔细穿好。
两个人从地底回到草坪上,那些祭堂主教与政府的官员早就已经散走,仿佛不曾在这里紧张地等待过。巨大的恒星悬挂在地平线上,本应极为炽烈的光线被防护罩过滤后有些偏蓝,照着庄园里的建筑与草地,更像是明亮了几百倍的星光。
“这几天的学习如何?”井九问道。
这句询问看似寻常随意,就像是朋友间的常见关心,却让钟李子吃了一惊。
不管在地底民生社区还是星门大学,这样的对话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对井九来说这是很罕见的事情,要知道他对世界的关心或者有,但绝对不会体现在言语上。
“呃……很难。”
钟李子想着这几天的课程,便觉得有些头疼。江与夏、花溪作为她的近侍,需要学习的内容比她少很多,而且都是经过基因优化的天才,即便如此也非常辛苦,更不要说她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也许有的传承需要保密,可为什么艺术之类的知识也都需要背?”
她一脸茫然说道:“只是年代列表我都背不下来,更不要说那些具体的内容。”
井九问道:“你是怎么学习的?”
钟李子说道:“学院里面有间静室,只需要坐在里面入定,便会有很多知识碎片进入脑海。”
按道理来说,这是女祭司们的绝对秘密,她不能对任何人说。但井九问了,她当然不会不说。
女祭司的传承向来是口口相传,不落文字,这一点受到过无数非议与质疑。
早些年女祭司无法得到人类大众的信任,便与此有关。
就算到了近现代,包括投降派在内的很多人依然用这一点来攻击女祭司们。远古文明既有无比瑰丽的文化以及极高端的科技水平,为什么女祭司们不全部说出来,帮助新世纪的人类更好的发展,更好的与暗物之海战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没有任何道理,而且很容易推断出对女祭司们不利的指责。
“她不相信人类。”
这是井九给出的解释。
钟李子猜到他说的她是谁,有些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井九接着说道:“包括你们。”
钟李子望向草地深处的一棵孤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巨日沉入了地平线下,夜空里的繁星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光线的亮度与先前没有太多明显的变化。
那棵沐浴着星光的树变得有些神圣,更加孤单。
她轻声说道:“所以……你与那位谈的不好?”
井九说道:“不,我也不相信。”
那位叫做“飞”的少女不信任从朝天大陆出来的飞升者,但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在那个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里,青天鉴与万物一、青儿与平咏佳,还有雪姬,都在不停地证明这一点。
钟李子怔了怔才明白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变得孤单起来,就像草地里的那棵树。
很多年前在朝歌城的梅会上,他听到了连三月的琴声,当时赵腊月看着他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她的视线落在井九的耳垂上,注意到那个缺口已经变得极为光滑,如果不与另一只招风耳做对比,甚至很难注意到。
应该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用手摸的缘故。
他为什么会经常用手摸自己的耳垂?因为有些心烦。
何以解忧,某人的手指不在。
“你……还好吗?”钟李子问道。
井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取出一个东西递给钟李子,说道:“如果出事,就把它烧了。”
那是一个用黄纸叠成的纸鹤,无论是材料还是形态又或者说烧了这句话,都有些不吉利。
钟李子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说道:“能出什么事?”
井九说道:“不是你的事,不要问。”
从那间公寓楼到星门大学酒店,再到这个庄园,他给她带去了很多改变,但没有想过完全改变她。
比如他用仙气洗炼了一番她的身体,但没有想过教她修道。
这个世界的人类不适合修行朝天大陆的道法,钟李子的天赋也普通,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不愿意她知道太多事情,与自己的联系太深。
这样当自己出事的时候,她才有机会离开。
是的。
他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会不会出事。
这不意味着他不再自信。
他依然认为离开朝天大陆的飞升者里自己最强,除了雪姬。
但这次终究不一样。
……
……
第二天清晨。
太阳还没有出来。
星星不再像前半夜那么亮。
庄园里一片安静。
草地里的昆虫在做今天最后的鸣叫。
熬夜结束的冉寒冬洗了一把冷水脸,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强行振作精神,敲响了房间的门。
井九从椅子上起身,拎起黑色双肩包,向门外走去。
昨夜钟李子想着井九说的出事,怎样都无法安睡,直到凌晨时分才浅浅睡着,很容易便被敲门声惊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他的身影,瞬间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见个人。”井九没有做更多的解释,背好双肩包,把蓝色连帽衫的帽子掀了过来,挡住了眉眼。
冉寒冬看着钟李子笑笑,把房门关上,戴好军帽,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微寒的风从台阶深处吹来,拂动草屑轻轻飘舞着,悬浮列车已经开走了。
钟李子站在露台上,看着远处的这幕画面,下意识里紧了紧身上的睡衣。
江与夏与花溪听着动静走进房间,钟李子摆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事。江一夏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花溪走到栏杆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些随风轻舞的草屑,小脸上满是无辜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
……
那辆悬浮列车不知道停在了哪里,反正服务人员们不知道井九与冉寒冬是在哪一站离开的。
标准时间两小时后,一艘黑色飞船落在了星球极南方的冰原上。
“你不应该带着我来。”冉寒冬盯着井九的眼睛说道:“这件事情我不可能不告诉父亲。”
少女军官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寒冷的原野上变成很浓的白雾。
井九说道:“你怎么猜到的?”
“远太空里有十几艘战舰、大气层外有无数颗卫星,更不要说地表那么多的监控台,结果我们飞到了星球最南方,没有受到任何监控。”冉寒冬脸色苍白说道:“我父亲做不到,那位也做不到。”
她以为要见井九的是那位,没想到竟是来了极南方的冰原,而且整个过程里,她没有发现任何监控。
想要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控制住整个军方。
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井九说道:“我是要见他。”
冉寒冬声音微颤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几天前在黑暗的宇宙里,那艘战舰正在燃烧起火,那道平静而深远的声音在球状的火焰里飘着。
井九说如果我们见面……
刚说到这里,战舰便毁灭,没有人知道他的下半句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见面后会发生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十八章最长的一段话
“什么都不会发生。”井九向着冰原深处走去。
普通靴子的鞋底与冻坚的冰雪接触,就像是花瓣落在水面上,带起微波,没有任何声音。
冉寒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说道:“我会告诉我父亲。”
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井九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去。
冉寒冬沉默了会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没有再说什么。
只要她的父亲与星河联盟当局没有做出决定,她就还是井九的秘书军官,便应该做应该做的事。
这也是井九对她最满意的地方。
在冰原上没有走多远,便看到了入口。
手环靠上去,发出令人厌烦的嘀嘀声,通道开启,两个人便来到了地底。
地底不是什么绝密的军事基地,是一条很普通的长廊。
长廊两边的墙上挂着一些名人画像,还有一些名人名言,每幅画像旁边都有简介。
看起来这里迎接的最多观光客应该是小学生。
“这里是星河艺术馆,今天是一号,封馆日。”冉寒冬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约在这里见面,可能与星门祭司的传承有关,不过这里确实有很多珍贵的遗存。”
这座艺术馆是星河联盟最高级、藏品最丰富的地方,就连守二都市的博物馆、美术馆也不及此地。今天是封馆日,平日里连绵不绝的参观者以及成群结队的学生都没有踪影,空旷的通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枯燥地不停响起。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便来到了当代艺术馆。
这里的建筑空间变得更加空旷而巨大,如小山般的玻璃窗外是单调的冰原,远方的天空泛着黑一般的深蓝。
这里陈列的艺术品与前面几个馆相比更加形式多样,更不直观,难以理解,对普通人来说甚至有些诡异。
冉寒冬介绍着那些艺术品的来历以及评论家的惯常说法,完美地履行着秘书的职责,顺带做着导游。
井九没有在那些艺术品前停下脚步稍作欣赏,对这个少女军官越发欣赏。
顾清能不能飞升,真的不重要了。
……
……
从一千多年前开始,星河联盟迎来了科技与文明的爆炸期。
每天都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成果。
每隔一段时间便能重新发现一颗新的矿星。
能源枯竭的问题早就得到了根本性的解决。
星际航行的困难早已经被扭率空洞线路的再发现以及引力场的全方位运用克服。
毫无夸张地说,现在的人类社会虽然还不及远古文明的辉煌时期,但已经有资格称得上高度发达。
做为社会本体的附属品,艺术自然也迎来了高速发展,加上暗物之海在宇宙那边的压力,当代社会的艺术形式变得更加极端而深沉。如果舍去那些艺术形式,或者能够发现隐藏在里面的丰富与绝望、生命与死亡的激烈对撞。
当代艺术馆的尽头有一个深蓝色的游泳池,看着像极了干净的天空。
向游泳池里灌水的管通倾泻出来的却是黑色的油污。伴着低沉的声音,那些油污不断冲击着泳池的地底,吞噬着那些蓝色的瓷砖,最后从远方的一个洞里慢慢陷落,如同黑洞吞噬一切的画面。
那些黑色的油污指向非常简单而明确,就代表着死亡或者说寂灭的暗物之海。
这些来自某颗行星的原始石油据说是由亿万年前的植物在地质变动里天然生成,是远古文明早期的重要能量来源,没有肮脏的感觉,不停地堆积然后淌落,反而隐藏着某种秩序或者规律。
“这件艺术装置是三十一年前安装在这里的,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冉寒冬介绍道。
井九示意她不用再说。
冉寒冬明白了些什么,看了眼外面,转身向当代艺术馆里走去。
井九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
……
整个星河艺术馆都在南极冰盖的下方,当代艺术馆则是在最外围,走出去便是一道悬崖。
悬崖下方是南极冰盖著名的低谷地带,放眼望去是无尽的冰雪,悬崖本身则是黑色的,就像先前游泳池里的那些油污。
在主星别的地方,比如首都市,比如祭司庄园,比如群山后的草地,天空都被群星的光线占据,看不出明确的蓝色。这里的天空明显不一样,是碧蓝色的,与那个游泳池的瓷砖颜色非常接近。有些古典的美感,更像是朝天大陆。
在能够轻易看到繁星的地方,人们夜里会看看星星,但没有人会震惊的大呼小叫。
习以为常,自然不以为然。
在看惯了碧海蓝天的井九眼里,眼前的世界仍然只有白色的雪以及黑色的山。
黑白两色构成一种完美的平衡,就像他不喜欢的棋盘上的那些棋子,给他一种过于稳定的感觉,让他不喜欢。
就在这个时候,一抹鲜艳至极的红色出现在黑色的世界里。
那抹红色不像弗思剑的剑光,有种血腥的意味。
也不像地底的岩浆,有种温暖的感觉。
井九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是天光峰崖畔的野花的颜色。
就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那抹红色来到了近处,随风飘起,发出呼啸的声音,仿佛变成了一面旗。
艺术馆的防护罩把风雪都挡在外面,红色大氅飘落,静止不动。
李将军望向崖外的世界,眼神深远而平静。
他没有说话。
井九也没有说话。
崖外是那样的安静。
风雪声在外面。
石油落入游泳池的声音在里面。
这里是南极冰盖的横断截面,恒星在黑色山崖的那边,根本看不到它的身影,但能看到它洒落出来的光线的变化。
天光渐渐转移,恒星升的越来越高。
正午时分到了,整颗星球都迎来了最明亮的时刻。
赤道附近的城市,哪怕有防护罩也会变得酷热无比。可能是因为热气流的原因,崖外的冰雪变得更加狂暴,天空的颜色也逐渐变淡,神奇的是,碧蓝的天空变得透明,反而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他们站在崖畔,看着透明天空那边黑暗的宇宙,看着那些仿佛就在眼前的空间战与卫星,看着那些战舰,甚至能够看到最近的那颗行星……
“来了这么久,你应该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了。”
李将军的声音平静而深沉,就像他的眼神,如完美的钟声。
井九说道:“按照科幻小说与游戏里的定义,这里是主宇宙,朝天大陆是飘流在同一轨道、却独立于外的一个时间域。”
李将军说道:“有些人喜欢用泡这种空间域概念,我更赞同你的说法,这与时间流速不同无关,原因在于二者之间没有明确的空间边界。”
井九说道:“我关心的问题是,朝天大陆是远古文明那个神明发现的,还是他创造的?”
“以我们对远古文明的认识来看,那位神明没有创造世界的能力,所以应该是他在宇宙里发现的。”
李将军说道:“但既然两个世界的人类同源同种,那么朝天大陆肯定出自他的设计。”
井九说道:“两个世界的边界无法打破,他怎么做到的这一切?”
李将军说道:“女祭司没有透露任何这方面的信息。”
井九知道他说的女祭司不是散布在星河联盟一百多颗星球上的祭司们,而是专指的那位。
李将军收回视线,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想知道这段时间你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十几万年前,因为引力场武器或者更高级别武器的滥用以及扭率空洞的变形,宇宙空间的次元壁垒被撕裂,暗物质来到了主物质世界。人类文明面临着毁灭,那位神明面临着选择,或者离开这个星系,或者与暗物之海决一死战。大星系群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那个距离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空旷,最终那位神明选择了后者,但他没有信心,所以想要为人类文明留下火种,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朝天大陆所在的那个时间域,便着手进行改造。他把人类以及别的某些生命投放到那个世界里,而且……还放了一些被黑暗之海浸染的生物复制品到里面,也就是雪国的那些怪物。一方面他是觉得人类以及别的生命在那个世界里可能进化成更加强大的种族,也是希望那些人类能够找到完全战胜黑暗之海的方法。”
这是一千多年来,井九说的最长一段话。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着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在做着最无趣的叙述,讲着最无聊的事情。
但事实上,这些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秘密,是最隐秘的真相。
至少是对事实的一种接近。
李将军沉默了会儿,说道:“大概就是这样。”
井九看着远方。
那里有暗沉的宇宙,行星、恒星、星云、战舰之类的万物。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睛,说道:“换句话说,我们都是实验品。”
第十九章我们的道理
十几万年前,因为暗物之海入侵,人类文明面临灭顶之灾。
那时候摆在人类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
既然无法投降,那就只有逃离或者死拼到底。
有不少人类离开了这个星系,去往遥远而危险的远方。
他们也许找到了新的天堂,也许悄然无声消失在浩瀚的宇宙里。
因为某些原因,绝大多数人类无法离开自己的家园,最终在那位神明的带领下与暗物之海同归于尽。
既然是神明,想必事先便推算出来了这个令人悲伤的结局。
那么他必然要为人类文明留下火种,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生物学上的。
除了现在发现的那些远古文明遗存,除了在宇宙里像野草般重新生长出来的人类,他还做了些别的准备。
在决战开始之前、甚至有可能是很多年前,他在星系边缘某处发现了一个空间。
那个空间在真实世界之外,边界难以逾越,里面的天地法则有些特殊,时间流速也不同。
那位神明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把人类以及很多生命放到了那个世界里,还复制了一些被暗物之海浸染的生命体。
在那里重新出现的人类,凭借着漫长的时光以及与众不同的规则走上了一条与真实宇宙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个世界可以说是远古文明最后的避难所,也可以说是人类进化的催化器。
按照那位神明的判断,总有一天,那里的人类能够进化、成为真正的超级战士,从而打破边界,回到真实的宇宙里。
对那个世界来说,这叫做飞升。
对这个世界来说,这叫做回归。
……
……
井九没有证据,只是凭借现在掌握的信息做出的推论,但这有可能就是历史的真相。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朝天大陆的很多事情便失去了意义。
对很多人来说,这会形成极其强烈的精神冲击,失落至极,甚至可能绝望。
因为过往他们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
在烈火里永生的朱雀,飞升之后的仙界,所有的神话传说都只是……神话与传说。
众生的存在、奋斗的目的都是被安排好的。
就像井九说的那样:他们都只是实验品。
不过他与李将军都很平静。
飞升者是真正的仙人。
他们拥有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强大意志与精神。
“可以说是实验,也可以说是炼蛊。”李将军说道。
朝天大陆的雪国怪物就是暗物之海怪物的复制品。
井九一直对暗物之海的怪物有些熟悉的感觉,原因便在这里。
那位神明的意图非常明显,他希望新人类能够找到解决暗物之海的方法。
“也可能是想让我们出来之前先适应一下。”
井九不是想替那位神明说好话,只不过这确实也是一种可能。
“神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现在再来复盘没有意义。”
李将军看着大气层外的那几艘战舰,淡然说道:“这个世界称我们为破茧者,我很喜欢,因为我们是进化后的新人类,比这里的人类更强大、更高级。那么我们就有责任带领整个人类继续向前。”
破茧为蝶,在很多文艺作品里被用来形容蜕化、进化,用在飞升者的身上确实比较合适。
井九觉得这说法太幼稚,
也许那位死去的神明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在遗言里说会有新的神明到来。
但他不觉得飞升者们自己应该这样想。
任何自认为神明的想法,在他看来都有些神经病。
他说道:“我唯一愿意承担的责任就是活着。”
这句话听着自私,其实颇有深意,李将军沉默了很长时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井九没有避开他的手。
李将军的手停留在他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笑容渐渐敛去。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进化后的新人类必须毫不动摇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带领人类继续向前,要勇敢地承认我们就是人类的先锋、明灯,不过有一点要明确,我们可以战斗,去死,但与那位神明无关,是我们的自由意志。”
井九明白他的道理,觉得很有道理。
李将军收回手,转身走进了艺术馆里,没有再看他一眼。
井九在原地站了会儿,跟着走了回去。
黑色的油污还在往蓝色的游泳池里不停灌注,然后慢慢陷入洞里。
李将军走到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
那幅画的大部分都是蓝色的,像那个游泳池一样,代表着大海。
海水表面飘着些油污,一只鸟在里面浮沉,浑身被油污裹满,显得虚弱至极,却又极其狰狞。画家的笔触看似狂野却极细腻,从那些潦乱羽毛与鸟的姿态便能判断出,这只鸟已经无法振翅飞走,眼看着就要沉进海里。蓝色的大海与天空是人类喜欢的天地,那些黑色的油污代表着暗物之海,那只鸟便是被暗物质浸染的生命,随时可能变成怪物。
“你应该了解一下这些黑色的东西。”李将军说道。
井九明白这个道理。
在这个世界醒来后,他便再没有接触过暗物之海,如果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他当然要了解对方。
“被浸染的生命也是生命,但真正关键是浸染它们的黑色,那些能量只知道吞噬、感染,没有情绪,没有智识,也不需要。”李将军看着画里痛苦挣扎的那只鸟,说道:“如果要用这个世界的事物来形容,病毒应该是最合适的对象。”
井九说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事物,便不会有特效药。”
李将军说道:“所以到现在为止,只能用高强度的光热能量进行清除,那么要解决暗物之海的威胁,最关键的就是把那些黑色隔离起来。就像这片海上的油污,我们需要用泡沫围栏把它们拦住,让它们无法污染更多的海面,浸染更多的生命。”
井九说道:“这就是星链计划。”
李将军说道:“星链计划开始了两百多年,直到最近二十年才见到一些成效,因为这个计划消耗的资源太大,以星河联盟的整体资源开发能力都难以承受这种压力,但这个计划必须进行,所以我们必须把星河联盟完全地控制在手里。”
想要拯救一个文明,那就需要有整个文明级别的能力,首先便需要把这个文明控制在手里。
这依然很有道理。
以李将军为代表的飞升者与祭司一脉代表的远古文明遗存之间最大的分歧,也就是这一点。
两边都是神明的安排,大家都有着相同的目的,但具体怎么做,以谁为主来做,却已经暗争了很多年。
不得不说,不管是在星河联盟还是朝天大陆,不管是远古文明还是星际时代,人类总是这样毫无新意。
李将军说道:“从祖师开始,只要来到这里的飞升者,她都想要控制住,因为她觉得自己才是神明的唯一继承者,是人类社会的主宰,而我们……只是那位神明留给她的武器,那么你觉得我们能怎么做?”
井九回想起温泉边的画面,沉默不语。
“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个女祭司的来历,她不过就是远古文明留下的一个人工智能,有什么资格带领整个人类?”
李将军说道:“她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这是不可谈判的问题。”
“我觉得你们都很幼稚。”井九的评价很不客气。
在他看来,飞升者与那位之间的所谓大道之争与青天鉴里的小儿辩日没有什么区别。
何霑与那名姜姓散修彼此伤害,哪里是因为太阳的原因,不过是智慧生命多余的情绪罢了。
“难道你愿意成为谁手里的剑?”李将军静静看着他,眼神有些深。
井九说道:“谁都不行。”
李将军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信任我们。”
井九没有客气,嗯了一声。
李将军说道:“因为那两次暗杀?还是海印星云发生的事?你应该清楚这些是例行考察。”
井九说道:“我不接受。”
李将军转身向艺术馆外的崖边走去,好像只是专门带井九过来看看这幅画,看似随意问道:“那天在战舰上你的话没有说完……今天你见到我了,然后呢?”
崖外的风雪忽然变得有些狂暴。
第二十章彼此的想法
被风卷起的雪,遮住了大气层外的景象,变得与朝天大陆有些相似。
井九站在原地,看着李将军的背影说道:“我要个说法。”
广场上的枪声,向着祭堂落下的激光炮,黑暗宇宙里的战舰,在李将军等人看来可能是考察。
但他刚才说过,他不接受。
李将军说道:“赤松已经被你杀死了。”
“你让血魔老祖先去找曹园,然后去接我,这就是想他死。”
在那艘战舰毁灭之前,在赤松真人死去之前,井九说过类似的话。
赤松真人在朝天大陆修行界的地位极高,修为境界也是极高,想让他死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算是李将军也不见得能做到。
如果井九的推算是正确的,那么他与曹园联手杀了此人就是在替李将军做事,这自然算不得什么说法。
“我的看法与祖师不同,我不喜欢这些邪派妖人,但这次我只是想他受些教训,没想到你会直接杀了他。”
李将军说道:“朝天大陆的飞升者不多,我们应该珍惜些。”
“既然要珍惜,为何会有这些考察,为何你们会对西来动手?”井九问道。
“就像远古文明最后的逃亡派一样,那些飞升者不见得会加入我们的事业,他们可能会离开。”
李将军看着崖外的风雪说道:“如果他们走掉,对这个世界就没有意义,这是一种浪费。”
井九说道:“我相信曹园与西来不会表现出离开的意图。”
李将军说道:“但我要保证他们能听话,不然若让他们进入星河联盟,极有可能影响大局。”
井九说道:“为何白刃与那位谪仙没有接受考察?”
李将军说道:“他们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便没有接受考察的资格。”
井九说道:“看来你们需要一些听话的打手,抱歉,我不是这样的人。”
李将军说道:“你错了,是青山需要一些听话的打手。”
井九说道:“如果这样,为何还要来烦我?”
李将军说道:“我说过,这是例行公事。”
人类的本质不是复读机,是循环机,而且是死循环。
日升日落,星海旋转,历史规律,晚上吃啥。
所有的事情,不管是日常的还是精神层面的,总是会不停重复,直至终结。
飞升者能够破茧而出,便是他们至少能在某个时间段内,打破某个固定的屏障,摆脱这种无趣的循环。
李将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等井九说话便说道:“你没有杀云埋,这一点要感谢你。”
他与星河联盟各处的破茧者,都没有想到井九离开星门基地、来到主星后,竟会直接去了首都市,然后闯进了军部大楼,弄出了如此大的一件事来。
井九说道:“我不想祖师绝后。”
李将军不意外他能算到沈云埋的身世,说道:“他的脑子有些问题,你多让让。”
“不要。”井九说道。
李将军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是弄不明白了。”
井九问道:“祖师现在什么情况?还有多长时间?为什么?”
按照朝天大陆修行界的隐规则,除非确定无法飞升、寿元将尽,修行者都不会收徒弟,或者留下血脉后代。
前者被太平真人改变了很多,后者则一直延续至今。
四万年前青山祖师飞升,换成星河联盟的标准时间,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数百年,为何便有了沈云埋?
李将军看着满天风雪,有些忧愁说道:“祖师情况不是很好,没多长时间了,走之前会见你的。”
井九沉默了会儿,转而问道:“曹园在哪里?”
李将军说道:“他应该还在前进基地那边藏着养伤。”
井九说道:“西来?”
李将军说道:“我亲自出的手,他受了些轻伤,这时候在特训,应该隔段时间便能出来。”
井九面无表情说道:“没死就好。”
李将军问道:“谈真人在哪里?”
井九反问道:“你们没找到他?”
李将军说道:“没有。”
“那也许他还没出来。”井九说道。
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既然是他自己的故事,准确性就只能维持到他飞升离开。他飞升之后朝天大陆发生了什么事情,谈真人有没有飞升,曹园与西来在想什么,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也应该不知道。
李将军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井九说道:“没有了。”
李将军说道:“一会儿我派人来接你。”
井九嗯了一声,轻弹手指,一缕剑火离开指尖,飘到了那个蓝色的游泳池里。
漆黑粘稠的油污,遇着剑火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道。
艺术馆里的自动防火装置监控到热度变化,自动喷洒出泡沫,却无法熄灭那些火焰。
那些泡沫落向井九与李将军的身体,无法触到便自行分开,堆积在地板上,如云海一般。
没过多长时间,游泳池里的那些黑色油污便都烧没了,管道也因为高温导致的变形就此堵住。
李将军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向着崖外飞去,瞬间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红色大氅的线条残留在天空里,就像是一道血线。
……
……
那道血线渐渐淡去的时候,线条的前端早已突破大气层,掠过那些空间站与战舰,去往了宇宙深处。
一艘黑色的战舰在寂静无声的太空里缓慢调整着姿态,战舰下方一个扁形的合金装置悄无声息收回内部,那个合金装置不是引力场发生器,也不是激光主炮,与星河联盟军方常见的大威力武器装置都不相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舰首指挥室里,一根稳定而修长的手指离开了红色的按钮。这根手指的主人是位中年军官,戴着银边眼镜,窗外的恒星光线穿过镜片,落在他的眼眸上,照出无限深邃的意味,竟似乎变得慢了很多。
最大的那座空间站是联盟科学院的空间实验室,看着就像一个毫无规律的、巨大的、拼凑起来的金属建筑,在恒星的照耀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老院长在空间站边缘的通道里缓步向上行走,白发被窗外的光线照着,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来到一个很不起眼的房间前,他推门走了进去,适应了一下重力方向的变化,取出一个芯片替了过去。
一名约摸三十多岁、极其文雅的中年教授接过那个芯片,礼貌说道:“辛苦了。”
科学院在星河联盟的地位极高,院长更是权高位重,不知道那个芯片里究竟是什么资料,居然要他亲自送过来。
那位中年教授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院长对他表现的很尊敬,说道:“还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说。”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房间,揉了揉被光线刺痛的眼睛,挥手让空间站的光线进入率降低下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唇角露出自嘲的笑容。
房间里,那位中年教授通过终端开始阅读芯片里的资料。
这些是整个星河联盟里与核聚炉超微粒子化相关的所有大学及学术机构的具体名单以及人员资料。
没用多长时间,他的视线便落到了天普星,注意到了西北大学那名姓苟的教授。
只用了几十天时间,便从培训班讲师变成大学教授,终究有些引人注目。
遗憾的是,那位苟教授好些天前便离开了西北大学,据说回主星探亲,但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位中年教授看着资料那张照片,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说道:“不愧是白家的女婿。”
他起身走到书架上,取出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翻到与一茅斋有关的内容开始
片刻后,他自言自语道:“再去看一次就好。”
话音方落,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写了一个符。
那个符文进入信号收集器,迅速放大至实验室尽头的大型数据处理设备,连上了星域网的民用网络,进入了那个游戏。
那些战舰与空间站就像主星的装饰,静静地悬浮在太空里。
更遥远的地方一颗小行星,行星表面密布着很多亿年前被撞击形成的环形山。
其中一座不起眼的环形山深处阴暗至极,恒星的光线很难来到这里,气温非常低。
一名神情阴冷的老者闭着眼睛坐在阴影里,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
忽然,他睁开眼睛抬头望去,看着天空里的那抹红色,说道:“你真的相信他?”
这颗行星的大气层非常稀薄,声音很难传播。
老者的嘴唇有些干枯,发出的声音却以另外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来到环形山的最高处。
李将军站在环形山的顶峰,回首望向远方像颗雪球般的主星,说道:“他是青山弟子,而且这是整个人类的大事,为何不信他?”
……
……
黑色的飞船离开南极冰原,穿过炽烈的阳光向着北半球的祭司庄园飞去。
飞船始终没有离开大气层,速度无法太快,窗外的风景清楚可见。
井九没有看风景的心情,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纯白色的冰原被碧蓝的海洋替代的那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问道:“来了几个?”
“你要我监控的那些目标,这段时间有十七次异常移动……”
冉寒冬盯着终端光幕上的数据流,说道:“有两个人来了主星,应该就在大气层外。”
……
……
(今天是二月十三号,宁缺的日子,愿早日胜天。另外,瑞根大大出新书了,《数风流人物》,历史官场小说,晚明+红楼半架空,喜欢这一类的朋友可以去收藏看看哈,谢谢。)
第二十一章离开前的一声轻嗯
那个叫做《大道朝天》的游戏,是井九向整个星河联盟的一次喊话。
——他是真的很想见雪姬。
但其实这个游戏也是他挖的一个鱼塘、种的一棵梧桐树。
他想看看有哪条鱼愿意游过来吃吃熟悉的水草,哪只鸟愿意飞过来站在枝头看看熟悉的风景。
漩雨公司提供的数据里有数千个可疑的账号,所谓可疑便是符号。井九给冉东楼的条件,他与冉寒冬计算分析,把范围缩小到一百多个账号。最终他确定了三十几个重点怀疑对象,然后交给冉寒冬暗中监控。
这些人里肯定有朝天大陆的飞升者。
今天他与李将军见面,有两个人的数位标识出现在主星,明显有问题。
他望向窗外,戒指散发出微光,开始追踪那两个数位标识,他的视线随之移动,最终落在大气层外的一艘战舰上。
……
……
那艘战舰上的中年军官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神情专注地看着光幕。
光幕上是一艘缓慢前行的黑色飞船,在海洋的背景上仿佛一动不动。
井九就在那艘黑色飞船上。
他不知道井九这时候也在看着自己。
时间慢慢流逝,玻璃杯里的水生出极小的漩涡。
中年军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飞升者是真正的仙人,对天地气机的变化感知极为敏锐,对危险有极强大的直觉,甚至近乎玄学。
他感觉不对,那就是真的不对,说明有危险。
玻璃杯里的清水骤然静止,就像他重新平静的道心,也像他修长的手指。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指再次落在红色按钮,平稳至极,仿佛永远不会落下,又似乎下一刻便会随便落下。
伴着低鸣的电磁干扰声,巨大的战舰再次调整姿态,下方那个神秘而奇怪的武器装置悄无声息探出,对准了那颗星球。
……
……
井九的视线离开了那艘战舰,望向天空里最亮的星星。
不是那颗恒星,而是联盟科学院的空间站。
那位中年教授还在大道朝天的游戏里,正在千里风廊欣赏湖面的那些莲花。
久不见莲花,他还是觉得莲花美。
旧时风景让他有些放松,如果这时候忽然遇到攻击,还真不见得能反应过来。
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摆在桌上的那本小说无风而动,翻了几页。
……
……
“原来是位圣人。”
井九收回视线,注意到冉寒冬一直盯着自己的脸。
冉寒冬的脸很苍白,比猜到他今天是与李将军见面时更加苍白。
她的眼里满是紧张的情绪,嘴唇抿的很紧,因为她猜到了刚才那刻他想要做什么。
今天李将军做好了谈崩的准备。
如果双方真的谈崩,接下来便是战争。
这也可以视作一种威胁。
井九不会接受,所以他也提前做了准备,随时准备反杀。
他会用神识通过大道朝天的游戏向那名教授发起进攻。
然后他会在那艘战舰启动武器的那一刻化作剑光进入引力场范围,杀入舰首的指挥室。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不确定那艘战舰的秘密武器到底是什么。很明显那不是激光炮基台,也不是核弹,按道理来说也不可能是传说中的中子质量炮,如果李将军不想毁掉主星的话。而且他不知道李将军在哪里,不知道李将军还有没有准备什么后手。
没有飞升者比他更强大,他还是像在朝天大陆时那样自信,但不代表他愿意面对如此凶险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双方没有谈崩,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太师祖打?
“你决定……接受他们的条件?”冉寒冬声音微颤问道。
井九嗯了一声。
冉寒冬沉默了会儿,慢慢靠到椅背上,显得很放松,也可以理解为放弃了所有希望。
“那你为何要带着我过来?”她有些恼火问道。
井九说道:“你是秘书。”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很懒,由你负责通知政府与祭堂那边我的决定,解释工作以及打交道这些杂事当然也还是由你来做。
冉寒冬也懒得再说什么,把整个身体缩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飞船里开始加速,很快便飞出了大气层,变得无比安静,就像一抹纸烧成的灰慢慢向前飘着,实际却非常迅速,十几分钟后便直接降落在了庄园的草坪上,与离开时不同,没有任何遮掩,吸引了很多道视线。
泰洋主教以及祭堂里的人们惊讶地看着从飞船上走下来的井九,心想你去了哪里?
回到小楼里,结束了祭司学院课程的钟李子开心地迎了过来,有些意外地发现冉寒冬不在。
井九说道:“我走了。”
没有任何前文,也没有任何预兆,直接就是这样一句话。
钟李子很吃惊。
她早就想到了这天,却没想到来的如此突然。
从地底公寓到星门大学,再到这片满是草坪青树的庄园,她总觉得一切都并非真实。
他总有离开的一天,梦总有醒的一天。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能讲讲你的故事吗?”
那个晚上这个少年敲响她的家门,说看到了她在网上写的合租招募通知,问自己可不可以住进来。她知道他在撒谎,但她没有揭穿他,不是因为他的脸很好看,只是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与不得已。
她没有问过他的难处,没有打听过他的来历,今天却想听他亲口说一说。
井九说道:“大道朝天就是我的故事。”
钟李子低着头,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早就隐约猜到了些真相,只不过不愿意那样想。
因为那个真相太过令人震惊。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遥远、更令人绝望的事实呢?
“所以……你就是那个飞升的……景阳真人……”她勇敢地仰起小脸,看着井九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说道:“你来我们这个世界就是想找到那些同伴?”
井九嗯了一声。
钟李子有些紧张问道:“现在你找到了?”
井九嗯了一声。
钟李子说道:“今天……你就是去见那些人?”
井九嗯了一声。
……
……
李将军是纯阳真人。
破茧者的组织或者说那个蝴蝶会这个飞升者的自治同盟,处于他的控制之下。
所有这一切都是祖师的意志。
青山宗统治着星河联盟。
他是青山弟子。
最出色、最了不起的那一个。
他已经证明了沈云埋不如自己。
换句话说,这片浩瀚的宇宙、这个文明以后就是他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嗯,应该就是这样。
“去那边……”钟李子看着他认真问道:“安全吗?”
井九忽然有些感动,唇角缓缓扬起,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嗯了一声。
……
……
(祝天下有情人终在一起,哪怕暂时分别,心也要在一起噢,不拘什么方式噢,希望大家能开心一点。)
第二十二章井九的选择
钟李子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她现在知道了大道朝天的故事是真的,自然很快便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老师认为井九是新的神明,为什么祭司庄园这些天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出现,为什么首都市那天会戒严,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祭堂在与那些飞升者争夺井九,现在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与那些飞升者来自同一个地方,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老乡。
井九对她说过异乡为客、锚点的道理。
她理解他的决定,但还是有些担心,说道:“不要相信那些人。”
井九说道:“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钟李子没有因为这句话失望,看着他有些紧张问道:“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不能。把我给你的纸鹤收好,遇到危险就撕掉,或者烧掉。”
井九说完这句话,走到了露台上。
钟李子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下一刻,她端着一杯茶走到他身边,递了过去。
井九接过茶杯喝了口,望向庭院里的那棵树。
钟李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江与夏和花溪正在树下坐着。
江与夏的情绪有些低落,轻声说着什么。
花溪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无辜,应该是没能听懂。
庭院外草坪如毯,青树成林。
忽然有风从深处穿起,拂动树梢,想来是地底来了一趟悬浮列车。
紧接着,数辆悬浮汽车、甚至有两艘飞船来到了庄园。
冉寒冬从一艘飞船上走了下来,站到草地上,迎接那些从各处赶来的大人物们。
祭堂的主教们、政府里的高官、管理委员会的议员、各世家的家主,甚至连冉东楼都亲自来了。
“带着冉少校走吧,她能帮到你,你也需要有人打理你的生活。”钟李子说道。
井九没有理会赶来庄园的那些大人物,依然看着树下的那两个少女,说道:“我带花溪。”
钟李子很吃惊,心想怎么会是花溪?
如果说冉寒冬的身份确实有些不方便,江与夏也是很好的选择。
花溪是个可爱而懵懂的孩子,就算是花家的远亲,又能帮到你什么?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今天究竟去见了谁?”
“李将军?这不可能!”
“那位前些天才接见了他,难道他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这是背叛!”
那些大人物来到祭司庄园,自然是因为冉寒冬告诉了他们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想改变这个故事的走向。
井九没有见他们,甚至包括冉东楼。
但没有人敢往楼上闯,甚至就连质问与喝斥的声音都很低。那天在军部大楼里,连沈云埋都差点被打废了,由此而产生的震慑,让所有人都不敢对井九有任何动作,就连试探都不敢有。
面对着一堵没有情绪的合金墙壁,拳头不敢接触到便只能收回。
大厅里的议论声越来越低,直至变成绝对的安静,气氛非常压抑。
数十道视线落在冉东楼的身上,人们寄希望于这位老者能说些什么。
冉东楼什么都没有说,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啊,女祭司那天和他见面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始终没有表态,他能怎么办。”
花溪看了眼楼下的画面,对江与夏轻声说道。
江与夏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了,钟李子示意她们进来。
房间里正在进行的不是告别仪式,而是临行前的准备,比如收拾行李。
井九没有什么行李,收拾起来很简单。
他喜欢那个铁壶煮的茶,也不可能把铁壶随身带着,真正需要的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
没用多长时间,冉寒冬便把那几件蓝色连帽卫衣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黑色双肩包里。
到这时候,她依然完美地扮演着一位秘书官的角色。
她犹豫了会儿,问道:“需要我跟着你去吗?”
井九看了眼刚走进房间的花溪,说道:“我带她就行。”
冉寒冬有些意外,江与夏非常意外,心想你为什么要带她?
花溪自己更吃惊,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无辜说道:“我?”
井九没有解释原因。
花溪可怜兮兮地望向钟李子。
她是钟李子的随侍。
钟李子带着歉意说道:“他说会保证你的安全。”
花溪紧张说道:“我不想可以吗?我……我……我要问问家里人的意见。”
井九说道:“我会去问。”
这句话隐藏着别的意思,钟李子、江与夏和冉寒冬都没有听出来。
花溪有些恼火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生气的原因,不再像先前那般害怕。
她哼了一声,接过黑色双肩包背在了身上,用力地把两根肩带系在了一起,转身便出了房门。
……
……
井九乘坐烈阳号战舰来到主星的时候,举世瞩目。
整个星河联盟、数百颗星球上的人类都在震叹于他的美貌,猜测着他的来历。
今天他离开主星的时候,却是那样的低调。
没有电视直播,没有民众知道。
他与钟李子向草坪那头走去,花溪背着双肩包跟在后面。
只有数十人看到这幕画面,当然这些人都是星河联盟的大人物。
在南极冰原分开的时候,李将军说过会儿就派人来接他。
作为人类的领袖,他果然没有撒谎,而且非常准时。
十余辆带着军方徽记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草坪那边,数十名全副武装、穿着机械装甲的特种兵在等待着他。
草坪中间有很多树,有的成林,有的独立。
井九与钟李子停下脚步,刚好是在一棵树下。
花溪小姑娘似乎还有些脾气,没有理他们,直接走进悬浮车里,解下双肩包,随意地扔在了座椅尽头。
树荫洒落在井九与钟李子的身上,有微风拂过,很是清凉。
只可惜这时候没有下雨,不然与星门大学就更像了。
所有人的视线,无论是那些政府大人物还是来接井九的军人们,都落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上。
第一个平民女祭司以及那个身世神秘、却被那位与李将军同时寄予厚望的绝美少年,无论怎么看都很般配。
如果这个世界应该有故事,故事的男女主角就应该是这样的。
“其实……我很喜欢你写的那本小说。”
钟李子仰着头,看着井九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喜欢连三月,也喜欢赵腊月,我也喜欢景阳真人。”
“我知道。”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
……
十余辆悬浮车离开草坪,悄无声息向着庄园外驶去,很快便没有了踪影,看方向应该是去首都市。那些大人物们的情绪有些复杂,不知为何又觉得放松了很多。
局面还是像从前那样,至少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和平。
很多人甚至在想,井九接受了李将军的邀请,或者也是因为这两个字。
泰洋主教以及从星门基地来的那些教士,还有沙喻议员保持着行礼的姿式。
他们的想法与那些人又不同,依然相信井九,觉得这是神明对自己的考验。
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就像星辰海洋之间的通道,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
……
十余辆悬浮车从低空进入了首都市,街道早就被清空,到处都能看到负责戒严的士兵。
越进入首都市核心区域,戒备便越森严,气氛越发凝重。
大气层外的战舰身影清楚可见,甚至可以看到激光主炮平台。
数百台战斗机甲在天空里静静悬浮着,武器对准着军部大楼。
军部大楼内部结构已经修复,外墙还残留着那天战斗留下的痕迹。
直到那十余辆悬浮车依次进入大楼地下停车场,首都市的气氛才稍微变得轻松了些。
电梯从地底停车场直接来到大楼最顶层。
嘀的一声轻响,门被打开。
那位姓陈的中年女军官就在外面等着,轻声说道:“李将军在等您。”
她比那天更加礼貌。
井九示意花溪在外面等自己,向着金属长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花溪有些坐立不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不知道是椅子的金属表面太光滑冰冷,还是紧张的缘故。
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书,就像适越峰的藏经楼一般。
李将军站在书架前,正在看一本书。
他听到井九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直接问道:“花家的娃娃?”
井九嗯了一声。
李将军说道:“很有意思的选择。”
第二十二章井九的选择
钟李子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她现在知道了大道朝天的故事是真的,自然很快便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老师认为井九是新的神明,为什么祭司庄园这些天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出现,为什么首都市那天会戒严,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祭堂在与那些飞升者争夺井九,现在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与那些飞升者来自同一个地方,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老乡。
井九对她说过异乡为客、锚点的道理。
她理解他的决定,但还是有些担心,说道:“不要相信那些人。”
井九说道:“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钟李子没有因为这句话失望,看着他有些紧张问道:“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不能。把我给你的纸鹤收好,遇到危险就撕掉,或者烧掉。”
井九说完这句话,走到了露台上。
钟李子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下一刻,她端着一杯茶走到他身边,递了过去。
井九接过茶杯喝了口,望向庭院里的那棵树。
钟李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江与夏和花溪正在树下坐着。
江与夏的情绪有些低落,轻声说着什么。
花溪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无辜,应该是没能听懂。
庭院外草坪如毯,青树成林。
忽然有风从深处穿起,拂动树梢,想来是地底来了一趟悬浮列车。
紧接着,数辆悬浮汽车、甚至有两艘飞船来到了庄园。
冉寒冬从一艘飞船上走了下来,站到草地上,迎接那些从各处赶来的大人物们。
祭堂的主教们、政府里的高官、管理委员会的议员、各世家的家主,甚至连冉东楼都亲自来了。
“带着冉少校走吧,她能帮到你,你也需要有人打理你的生活。”钟李子说道。
井九没有理会赶来庄园的那些大人物,依然看着树下的那两个少女,说道:“我带花溪。”
钟李子很吃惊,心想怎么会是花溪?
如果说冉寒冬的身份确实有些不方便,江与夏也是很好的选择。
花溪是个可爱而懵懂的孩子,就算是花家的远亲,又能帮到你什么?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今天究竟去见了谁?”
“李将军?这不可能!”
“那位前些天才接见了他,难道他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这是背叛!”
那些大人物来到祭司庄园,自然是因为冉寒冬告诉了他们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想改变这个故事的走向。
井九没有见他们,甚至包括冉东楼。
但没有人敢往楼上闯,甚至就连质问与喝斥的声音都很低。那天在军部大楼里,连沈云埋都差点被打废了,由此而产生的震慑,让所有人都不敢对井九有任何动作,就连试探都不敢有。
面对着一堵没有情绪的合金墙壁,拳头不敢接触到便只能收回。
大厅里的议论声越来越低,直至变成绝对的安静,气氛非常压抑。
数十道视线落在冉东楼的身上,人们寄希望于这位老者能说些什么。
冉东楼什么都没有说,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啊,女祭司那天和他见面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始终没有表态,他能怎么办。”
花溪看了眼楼下的画面,对江与夏轻声说道。
江与夏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了,钟李子示意她们进来。
房间里正在进行的不是告别仪式,而是临行前的准备,比如收拾行李。
井九没有什么行李,收拾起来很简单。
他喜欢那个铁壶煮的茶,也不可能把铁壶随身带着,真正需要的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
没用多长时间,冉寒冬便把那几件蓝色连帽卫衣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黑色双肩包里。
到这时候,她依然完美地扮演着一位秘书官的角色。
她犹豫了会儿,问道:“需要我跟着你去吗?”
井九看了眼刚走进房间的花溪,说道:“我带她就行。”
冉寒冬有些意外,江与夏非常意外,心想你为什么要带她?
花溪自己更吃惊,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神无辜说道:“我?”
井九没有解释原因。
花溪可怜兮兮地望向钟李子。
她是钟李子的随侍。
钟李子带着歉意说道:“他说会保证你的安全。”
花溪紧张说道:“我不想可以吗?我……我……我要问问家里人的意见。”
井九说道:“我会去问。”
这句话隐藏着别的意思,钟李子、江与夏和冉寒冬都没有听出来。
花溪有些恼火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生气的原因,不再像先前那般害怕。
她哼了一声,接过黑色双肩包背在了身上,用力地把两根肩带系在了一起,转身便出了房门。
……
……
井九乘坐烈阳号战舰来到主星的时候,举世瞩目。
整个星河联盟、数百颗星球上的人类都在震叹于他的美貌,猜测着他的来历。
今天他离开主星的时候,却是那样的低调。
没有电视直播,没有民众知道。
他与钟李子向草坪那头走去,花溪背着双肩包跟在后面。
只有数十人看到这幕画面,当然这些人都是星河联盟的大人物。
在南极冰原分开的时候,李将军说过会儿就派人来接他。
作为人类的领袖,他果然没有撒谎,而且非常准时。
十余辆带着军方徽记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草坪那边,数十名全副武装、穿着机械装甲的特种兵在等待着他。
草坪中间有很多树,有的成林,有的独立。
井九与钟李子停下脚步,刚好是在一棵树下。
花溪小姑娘似乎还有些脾气,没有理他们,直接走进悬浮车里,解下双肩包,随意地扔在了座椅尽头。
树荫洒落在井九与钟李子的身上,有微风拂过,很是清凉。
只可惜这时候没有下雨,不然与星门大学就更像了。
所有人的视线,无论是那些政府大人物还是来接井九的军人们,都落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上。
第一个平民女祭司以及那个身世神秘、却被那位与李将军同时寄予厚望的绝美少年,无论怎么看都很般配。
如果这个世界应该有故事,故事的男女主角就应该是这样的。
“其实……我很喜欢你写的那本小说。”
钟李子仰着头,看着井九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喜欢连三月,也喜欢赵腊月,我也喜欢景阳真人。”
“我知道。”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
……
十余辆悬浮车离开草坪,悄无声息向着庄园外驶去,很快便没有了踪影,看方向应该是去首都市。那些大人物们的情绪有些复杂,不知为何又觉得放松了很多。
局面还是像从前那样,至少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和平。
很多人甚至在想,井九接受了李将军的邀请,或者也是因为这两个字。
泰洋主教以及从星门基地来的那些教士,还有沙喻议员保持着行礼的姿式。
他们的想法与那些人又不同,依然相信井九,觉得这是神明对自己的考验。
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就像星辰海洋之间的通道,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
……
十余辆悬浮车从低空进入了首都市,街道早就被清空,到处都能看到负责戒严的士兵。
越进入首都市核心区域,戒备便越森严,气氛越发凝重。
大气层外的战舰身影清楚可见,甚至可以看到激光主炮平台。
数百台战斗机甲在天空里静静悬浮着,武器对准着军部大楼。
军部大楼内部结构已经修复,外墙还残留着那天战斗留下的痕迹。
直到那十余辆悬浮车依次进入大楼地下停车场,首都市的气氛才稍微变得轻松了些。
电梯从地底停车场直接来到大楼最顶层。
嘀的一声轻响,门被打开。
那位姓陈的中年女军官就在外面等着,轻声说道:“李将军在等您。”
她比那天更加礼貌。
井九示意花溪在外面等自己,向着金属长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花溪有些坐立不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不知道是椅子的金属表面太光滑冰冷,还是紧张的缘故。
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书,就像适越峰的藏经楼一般。
李将军站在书架前,正在看一本书。
他听到井九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直接问道:“花家的娃娃?”
井九嗯了一声。
李将军说道:“很有意思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