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面向太阳的佛,不见星海的少年
恒星的光线在暴雨般的合金碎片、军人尸体间缓慢移动。
宇宙就像是一座安静的坟场。
那把巨大的铁刀切开了整艘战舰,就像是一块墓碑。
绝大多数人在铁刀到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死去,直接被那道沧桑的刀意震碎了心脉,不用承受冰冷太空带来的痛苦与绝望。
铁刀静止在破裂的战舰那边,没有继续向前,因为被挡住了。
与如山般的铁刀相比,中年人就是一个小黑点。
但铁刀静止,就是因为他。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铁刀的刀锋,脸上的神情与手指的动作都很慎重,小心翼翼,仿佛捏着宇宙里最珍稀的宝物。
满是碎片、死尸、尘埃的太空里,忽然出现一抹血红色。
那些艳丽的红渐渐凝成形状,竟是一棵松树。
中年人看着铁刀那边、远处的曹园微微一笑,拇指与食指的指节处微微发白,隐隐用力。
一道极小的波纹从他捏着铁刀的位置向前荡去,起伏越来越大。
铁刀表面起了一道波浪,继而成惊涛骇浪,发生严重的变形。
宇宙里没有声音,但那些没有被刀意震死的军方强者,还有正在赶来的两艘战舰上的人们都仿佛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
铁刀再也承受不住,生出无数道裂缝,变成数十万块碎片,向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去!
在朝天大陆的时候,这把铁刀曾经斩过天地、战过雪姬,曾经变形过,刀锋也曾经出现过破口,但从来没有发生过真正严重的损毁,真可以说得上是坚不可摧的至宝,谁能想到今夜居然被两根极细的手指捏碎了!
中年人不愧是血魔教的创教老祖、数万年的飞升者,境界实力强大得难以想象。
那颗血色的松树消散在黑暗的空间里,铁刀裂成的数十万块碎片也随之消散。
曹园从原先的位置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数十名军方的列星境强者穿着战斗装甲疾速飞来,其余两艘战舰避开铁刀化作的弹雨后也在疾速赶来。
中年人微微挑眉,举起两根手指摆了摆。
数十台战斗装甲引擎全速启动,化作流光向着前进二号基地行星而去。
那两艘战舰也派了数千个监控飞行器与三百多艘飞船向着星系各处而去。
军方展现出了极高的行动力,在最短的时间里开始了追捕。
曹园受伤如此之重,又不惜耗尽真元斩出了那一刀,今夜还能逃出去吗?
……
……
中年人回到了另一艘战舰里,站在窗前望向前进二号基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数十台战斗装甲以及基地飞行器带起的流光,把行星黑暗的那面织出来无数道彩线。
时间缓慢流逝,没有找到曹园的踪迹。
紧接着,去往星系各处的飞船也发回消息,没有任何发现。
中年人坐回桌边。
桌上放着一杯清水。
他的手臂搁在扶手上,手指自然垂到桌面上方。
他的拇指与食指上有两道极细的裂痕。
那两道裂痕确实非常细,即便用显微镜都难以看到,感受却是那样真切……的痛。
刚才他用这两根手指捏住了曹园的铁刀,原来还是被刀意所伤,仙躯竟无法自动修复。
这种小破口真的很令人心烦,他这时候就很烦。
动用血魔**杀死那些暗物之海的怪物,顺便杀死那些生活区里的人们,是他刻意为之。他本以为那个叫曹园的刀客,看着运矿船上的同伴尸体,会生出很多感慨,甚至流些眼泪,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想,就那般木讷地举起刀来。
如此淡定,你还来杀我做什么呢?看看,接着不就是自己要死了吗?
想着这些,他越来越烦,觉得手指上的小破口越来越痛,忽然动意,把两根手指伸进杯子里的清水中。
随着这个动作,中年人的镜片上出现了数道明亮的细光。
那是水里生出的极细刀光,看着就像是线。
下一刻,清水渐渐分离,如被切开的琉璃一般,却又是那般脆弱,颤巍巍地似是随时可能崩塌。
刀意断水?
中年人挑了挑眉。
只听得擦擦数声轻响,玻璃杯生出数道裂缝,就此裂开,清水浑着极淡的血色洒的桌上到处都是。
一个少年军官从房间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说道:“赤松将军,请注意时间。”
说话的同时,少年军官开始擦拭桌上的清水,也不知道他的抹布在哪里,很快便弄干净了。
中年人说道:“印海星云不远,再等三个小时。”
联盟标准时间三小时后,还是没有人能发现那座血佛的痕迹。
中年人走到窗前,望向远方那颗恒星,有些无趣地挑了挑眉,说道:“启程。”
两艘战舰离开了前进二号基地,向着印海星云而去,准备在那里迎接从星门基地过来的烈阳号战舰。
至于这次迎接会不会有核弹爆炸,会不会有无数死人,除了中年人便再没有谁知道。
……
……
参天的绿树在风里摇晃不安,如海一般占据着这颗行星,地表上的弹坑是那样的显眼,就算在太空里也能看到。
事实上,这些都是远方那颗恒星的功劳。
如果离那颗恒星太近,反而什么都无法看到,比如最远方的那颗行星。
根据联盟科学院的探测,这颗行星上也有着极丰富的矿产储备,问题在于这里离恒星太近,无比炎热,最新型的飞船都无法靠近那个区域,更不要说降落到地表。
联盟只是试验性地在上面投放了几个炸弹,做了些远程观察。
行星面对着恒星的那面,明亮的难以想象,更是酷热的难以想象,岩石仿佛都已经液化,没有高山也没有低地,生命的痕迹更是完全没有。
在某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半液化的岩石里忽然冒出了一些气泡,其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刚才的画面只是幻觉。
岩浆缓慢地流淌着,隐隐形成某种形状,与那些被风化了数万年的石佛有些相似。
……
……
烈阳号战舰在黑暗的宇宙里缓缓前行。
这里说的缓缓只是一种感觉。
在无比广阔的空间里没有参照物,任何事物都仿佛是静止的,包括那些恒星。
井九躺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仿佛永恒一般的星海,忽然想喝一杯花茶,准备喊钟李子去煮茶。
他想起来她现在身份特殊,大部分时间都带着江与夏、花溪两个随侍在学习那些神典,不在房间里。
房间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了一个少年军官,礼貌却又毫无情绪波动地询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来到战舰这个房间的那一刻,井九就发现了对方,觉得很有趣。
少年军官像他一样没有什么存在感,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他看着少年有些苍白的脸与对称的五官,忽然不想喝茶了,问道:“生化人?”
少年军官面无表情说道:“是的。”
井九的视线把少年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没有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退回去。
少年军官走到阴暗的角落里,变回雕像一般。
井九收回视线,很自然地想起那个像石雕一样的西来。
西来的剑道天赋极高,便是他也很欣赏。
可惜的是当年被他断了一臂,剑意难以圆融。
飞升的仙人有办法再生一臂,但不是原生仙躯,会有别的麻烦,想来那个家伙不会这样选择。
——嗯,那给他安个机械臂好了。
——弄台功率大些的激光炮,连飞剑都不需要用。
——如果引力场发生装置能够超微粒子化,那就更厉害。
他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听到了警报声,知道又要穿越扭率空洞了。
巨大的落地窗上出现了一层极薄的金属膜,挡住了前方的星海。
第六十三章我很期待你们的到来
这已经是烈阳号战舰第七次穿越扭率空洞。
前面的几次穿越时间有长有短,长的时候接近九十分钟,短的时候仿佛只是片刻。
经过扭率空洞的时候,整艘战舰都会进行复合材料全覆盖,战舰里的人无法看到通道里的画面,所有观察系统也会失效。本质上来说,这种空间穿越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文明水平,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拒绝人类的所有观察手段。
对井九来说,这段时间是漫长太空旅行里最难熬的阶段。
离开星门基地后他便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星海。
追求长生虽然有更重要的理由,但能看到更多的、不同的风景也有很大的意义。
没有风景可看,这几天他又不想做数学题,那该做些什么呢?
无聊的时光,往往会形成某种推动力,让他暂时变得不那么懒,终于走出了房间。
凭借冉寒冬提供的权限,他已经完全控制了这艘烈阳号战舰,不用担心舰长会把战舰开进一颗恒星里,也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可以随意在战舰里行走,不会被人看见,不会留下记录。
他直接去了战舰最核心、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区域。
这是一个非常空旷的库房。
两边的墙上用密码与物理装置锁着数千颗金属球,那些金属球里散发着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气息。
那些气息不是很强,表明放射性很低,不会影响到战舰官兵的身体健康。
井九意念微动,锁死数千颗金属球的物理装置开启,伴着机械与电流的声音缓缓升出平台。
他挥了挥手,数千道剑光离指而出,来到那些金属球前开始切割。
“你在做什么?”他身后传来冉寒冬震惊与不安的声音。
井九转身望去,发现她的右手握着一把激光枪。
冉寒冬慢慢向他靠近,满是警惕与紧张说道:“立刻停止,不然……”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姨母会建议自己听从井九的指挥,更不明白父亲为何真的会把如此高阶的权限给对方。
她越想越不安,这些天一直暗中注意着烈阳号战舰的所有系统。
她是星河联盟最高级的云鬼,不要说战舰方面,就连井九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前些天她什么都没有发现,正有些放松,刚才却忽然发现有人利用权限进入了核心区域。
她猜到是井九,赶紧追了过来,便看到了如此可怕的画面!
井九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冉寒冬望向平台上的那些金属球,看着那些微微闪亮的火花,越来越紧张,甚至腿都有些发软,声音干哑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井九嗯了一声。
“嗯个屁!”冉寒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骂道:“这是威力最大的核弹,一颗便能摧毁一座城市!”
烈阳号战舰配备着数千颗新式核弹,如果这时候全部爆炸……不是还有谁能活下来的问题,而是这艘战舰还能不能有渣渣留下来的问题。
井九注意到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为了避免麻烦,意念微动,深深看了她一眼。
冉寒冬与他的视线相接,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好生温柔,再也无法控制身体,就这样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在完全失去控制之前,她带着哭腔说道:“你不要乱来啊!”
井九没有理她,伸手收回数千道剑光,走到一颗核弹前,确认刻下来的那些线条没有丝毫偏倚,满意地点点头,用权限把这些核弹运回原先的位置,然后锁住。
他走到冉寒冬身前,抓住她的衣领提了起来,向库房外走去。
冉寒冬试图挣扎,无效。
井九说道:“你看没有问题,所以不要造成新的问题,不然我会杀了你。”
冉寒冬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喃喃问道:“你对那些核弹做了些什么手脚?”
井九说道:“写符。”
冉寒冬更加茫然,问道:“那是什么?”
井九说道:“不懂就不要问,看着就好。”
从核心区域库房回到战舰最前方,需要经过很多地方,他提着冉寒冬的画面被很多人看到了。
舰长、主教以及花溪都很吃惊,钟李子与江与夏除了吃惊,还有些吃味。
烈阳号战舰通过了扭率空洞,进入了海印星云的腹部区域,金属膜与复合材料板迅速打开,满天星光就这样映了进来。
冉寒冬被他放到地上,想着先前的画面,依然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
井九走到窗前,望着满天星辰,喝了口水,说道:“我不想杀你。”
她听着这句话,生出强烈的畏惧感觉——对方是真的敢杀自己,哪怕自己的父亲是星河联盟的大人物。
井九的戒指忽然发出微光,与窗外的星辰相映。
冉寒冬没有注意到这点。
井九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沉默了会儿,举起右手。
冉寒冬明白了他的意思,哪里敢再停留,赶紧离开了房间。
星海很美。
他站在窗前,视线落在星辰间,实际上是在看别的画面。
在星门基地的时候,他在戒指里装了一个程序,负责搜索他感兴趣的新闻。
戒指散发微光的时候,说明那个程序寻找到了他最关注的新闻,也就是可能与飞升者相关的消息。
一条很不起眼的新闻,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林登行星上发生了一次地动,据分析有可能是矿产公司用晶石爆扩弹开矿的时候出现了计算错误。
星河联盟的人类有无数颗殖民星与矿星,绝大多数民众根本都没有听说过这颗叫做林登的矿星,自然不会在意这条新闻。
那个程序之所以会向他示警必然有别的原因。
井九的意识进入了星域网,开始寻找更多的信息,很快便找到了几十张现场的照片,甚至还有两段视频。
那些以某种函数规则半匀分布的矿石碎片、那些不可能逃过他视线的弹壳、那些残留在风中的气息,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有人在这里施展过万物一剑。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西来,只有新来的飞升者才会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与星河联盟的力量正面对撞。
第二条新闻比较轰动。
联盟民众密切关注的前进二号基地,出现了暗物之海的浸染,四千多名矿工及生活区服务人员死在那些怪物的手下。
第四舰队快速出动,投放了十颗超速大当量核弹,成功地封锁住了那个暗物质溢出通道,但也付出了一艘战舰以及三千多名英勇战士生命的代价。
看着新闻图片与视频上的恐怖弹坑、看着太空里战舰的残骸,井九沉默了会儿。
勇到核弹都敢挡,猛到战舰都能斩,自然是曹园。
西来出事了。
曹园出事了。
接下来会是谁?
井九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谈真人。
不过以老谈的行事风格,他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那么就是自己了。
站在落地窗前,他静静看着窗外的星海,时隔多年,难得地生出了些期待。
……
……
(前方非高能预警:因为要去上海开会,接着要去接宝贝外甥女,再接着就要准备过年,要回重庆老家,不停奔波,这些天写的会少些,而且会粗糙些,强烈建议大家攒到十六号再看!)
第六十四章最后一次考察
印海星云很大,越往深处去,尘埃状的事物越密集,远方的星空便越模糊,甚至无法看到。
在这样的太空环境里,扭率通道很难保持绝对稳定,为了安全起见,人类的飞船除非特殊情况绝对不会进入,而且飞行的速度也会降缓很多。
换个说法就是,飞船在星云里航行的时候最容易被提前计算出飞行轨迹、最容易被攻击。
好在这里距离星河联盟最繁荣的星区很近,太空海盗早就被清剿一空,非常安全,而且烈阳号本来就是联盟最新式的战舰,谁敢来攻击它?
旅行一旦时间变长,而且风景无甚变化,就会苦闷起来。
井九沉默的时间再次变多,钟李子不知道他是在准备接下来的战争,以为他又陷入了那样的情绪,小心翼翼询问他要不要再去游戏舱里看看。
“我不玩游戏。”井九说道:“我在做数学题。”
钟李子想到当初在地下街区公寓里的生活,看着如墙般的落地窗以及窗外那些在远处发光的星空尘埃,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她的人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现在更是踏上了前往主星的旅途,真的让她有种做梦的感觉。
一切都源自于这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
“我不会问你究竟是谁,你的身世来历,但我很想知道……”
她看着井九的眼睛,认真而诚挚地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井九心想如果要说原因,只能说那时的自己对核弹这种仙气流武器有些警惕,而你家的电视光幕上刚好又在放那样的新闻画面?
那天夜里,星门女祭司曾经问过井九相似的问题,当时他的回答是——我不在乎。
神明本来就不需要在乎这些事情。
不管钟李子的天赋再如何寻常,再如何普通,甚至生的再难看些,也不会影响井九的决定。
他还是会治好她的病,帮助她修行,带她进入星门大学,直至最终成为新的女祭司。
但除了那个答案,还真有别的原因。
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是客人。
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独在异乡为异客总是比较难熬的事情。
尤其是那个独字。
他写那本小说,让漩雨公司改成游戏向整个宇宙推广。除了不安全感,更多的是心灵层面的原因。他可能不需要、但愿意能够找到从朝天大陆出来的飞升者,尤其是那些认识的飞升者,比如谈真人、曹园以及西来。当然雪姬才是最好的选择。
钟李子是井九在这个世界里真正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最开始的因果。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片无尽的星辰大海,她就是那个锚点。
在精神层面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
……
钟李子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但她注意到,在星光的照耀下,蓝色连帽衫遮着的那张脸变得明亮起来,绝美的眉眼也柔和了很多。
于是她懂了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欢喜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她准备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坐到躺椅上的时候,战舰里忽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
没过多长时间,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冉寒冬走在最前面,表情严肃。
江与夏、花溪还有几位主教跟在后面,稍微有些慌张。
“出……”
钟李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冉寒冬便越过了她的身体,来到躺椅前,看着井九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前方出现了两艘战舰,拒绝通话,没有军方标识,武器系统预热已经结束,我舰已经收集到数位纵波。”
收集到数位纵波,表明烈阳号战舰已经被锁定,对方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井九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向外面的宇宙。
冉寒冬跟了过去,说道:“双方距离是一百三十万公里,减速转向避让极难,而且……那里是通道入口。”
井九看着窗外的宇宙,没有说话。
纵然是仙人剑目,也无法看到一百多万公里外的画面,但他仿佛看到了那两艘没有任何编号的战舰。
烈阳号战舰的警报声开始变调,远处响起微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沉重的机械声以及电磁机特有的滋鸣声。
在很短的时间里,战舰的防护罩等级被调到了最高,在黑暗的宇宙里就像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钻头。
井九双手负在身后,戒指也开始散发微光。
冉寒冬想着那天在核心区域库房里看到的画面,声音微低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井九没有理她。
冉寒冬凑到他身前,压低声音咬着牙说道:“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们?”
井九说道:“这是我的问题,我自然会解决。”
“怎么解决?就靠我给你的权限?还是那些不知道被你动了什么手脚的核聚弹?”
冉寒冬再也受不了了,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说道:“这是在宇宙里!核聚弹能有什么用?”
核弹最主要的危害是五个方面:冲击波、光辐射、贯穿辐射、放射性污染、电磁脉冲。
如果在地面投放,可以造成极大的、摧毁性的伤害。可如果在没有任何空气与存在的太空里,核弹的威力会减小很多,而光辐射、放射性、电磁脉冲这种伤害对战舰里的人们来说,更是没有任何作用。
能够穿过扭率空洞的战舰,就算有颗核弹在几百公里外爆炸,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甚至不需要放下复合材料隔板。
井九自然知道这些,依然没有理她。
冉寒冬急了,说道:“你不懂就不要乱来!如果你是要去轰暗物之海的怪物,你想怎么扔怎么扔,但这有什么用?”
忽然,战舰里的警报声消失了。
房间里的人们对视无语,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那两艘战舰没有问题,刚才只不过是一场误会?
就在这个时候,冉寒冬听到手环里的声音,对井九说道:“你做了什么?”
井九说道:“太吵。”
钟李子听到这句话,猜到了些什么,下意识里惊呼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嘴。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惊呼声从战舰各处响起。
战舰里的官兵忽然发现自己的操作台都被电脑接管了,就连舰长的权限都被暂时剥夺!
正在减速的烈阳号战舰微微一震,再次按照正常的速度向前航行。
冉寒冬脸色微变,跑到侧边的窗户向战舰外望去,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十几颗核弹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在星云的微暗光芒下无比幽冷。
忽然,那些核弹上出现数道清冷的蓝光,推动装置发出与平时明显有些不同的光焰,以远超正常数值的速度向前而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核弹离开战舰,带着光焰投向了深沉而黑暗的宇宙。
他真的改动了核弹的施放装置!
“没用。”冉寒冬转身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就算你能改变导弹的速度,也改变不了宇宙的尺度。”
六万公里每小时与六十万公里每小时,对一场战舰之间的战争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战舰里的官兵也发现了这件事情,纷纷涌到两侧的观察窗望去,神情茫然而紧张。
数千颗核弹离开了舰身,向着前方的宇宙而去,就像是一片金属雨,渐渐要被黑暗吞没。
这画面看着很壮观,但是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个时候,战舰里响起了一道声音。
“烈阳号上的小朋友们不用紧张,这只是一个考察。”
烈阳号战舰的官兵包括舰长下意识里望向声音响起的地方,心想难道与对方的通话连接上了?
那道声音平静而温文,所有人眼前仿佛都浮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教授形象。
双方的战舰无法通话,是井九切断了网络。
现在能够通话,是因为他想听听对方说什么,但他不想听对方说废话,说道:“快些。”
那道声音带着笑意说道:“是不是有些烦?我也不喜欢,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井九说道:“是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六十五章点灯的人
钟李子听不懂这段对话,江与夏与花溪更是一头雾水。
三个少女看着窗前井九的身影,忽然觉得他似乎要离开了。
因为家庭的缘故,冉寒冬从小就对历史里的那些阴影极感兴趣,知道那个与“蝴蝶”有关的组织,这时候听到井九与那人的对话,很自然地想起来了前面两次针对他的暗杀,不由紧张起来,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井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窗外的宇宙,视线落在看不到的远处。
在宇宙的那头,隔着数十万公里的地方,星尘反耀着微光,让那两艘战舰的身影显得更加恐怖。
最前方的那艘战舰通体黑色,看着有些古旧,就像是一把多年未曾出鞘的巨剑。
舰首的指挥室里,数百名军人在各自的位置上观察、分析着数据,在更高的二层处,有一把极为巨大的椅子。
那个椅子是由一块巨大的血玉制成,扶手刻成两条龙的形状,极为华贵,有些夸张。
中年男子静静坐在椅子里,银框眼镜反射着窗外的淡光,看不出眼里的情绪。
警报声在战舰里响着,并不如何尖厉,人们脸上也看不到担心的情绪。
烈阳号战舰号称是联盟军方最新型、最高进的战舰,但与这艘战舰比较起来就像一个笨拙的孩子。
星河联盟真正最高级的科技结晶、最先进的武器,都隐藏在民众看不见的地方,比如这艘战舰。
“3566、i09、2278,斯图奇曲线逼近,动态失衡。”
战舰里响起一名军官沉稳的声音。
通过前期施放的十余枚太空探测器,这艘战舰完全掌握了烈阳号战舰的情况。
那几千枚载着核弹头的导弹刚刚离开烈阳号不久,这边便知道了。
战舰里的气氛依然平缓,毫不紧张,军官们平静地做着各自的工作,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笑,空气里满是轻松的味道。
那些笑声是嘲弄烈阳号指挥官的愚蠢。
在太空战争里动用核弹,确实是很可笑的事情。
就算他们的这艘战舰是普通的联盟战舰,也不可能被导弹击中,更何况他们的战舰绝不普通。
这些核弹不可能对战舰构成威胁,因为太慢。
“那些导弹的速度……好像有些问题。”
一名参谋军官看着三维光幕图上的那些光点变成的线,有些意外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光点连成的线向前伸长了一大截。
数十道视线落在了光幕上,响起了一些议论。
烈阳号战舰发射的导弹确实有些古怪,明显要超出正常的速度值。
“难道全部改用了晶态引擎?”
“部里没有报告,不管哪个舰队都没有能力单独完成改装。”
“那这速度是怎么回事?”
“弹群分布也有问题,看看这个曲线,感觉是规律分布。”
战舰里参谋军官们不停分析、计算着,但依然不是很紧张。
不管那些核弹的推进装置做了什么程度的改造,就算速度快上十倍,也无法威胁到战舰。
就算那些核弹进入数万公里之内,战舰只需要来一次激光炮群齐射,便能提前引爆。
一名中校军官来到那个血玉椅前,请示道:“将军,要不要提前发射?”
中年人看着窗外的黑暗宇宙,仿佛看到了那些遥远的核弹,很是无趣说道:“着什么急呢?”
……
……
数千枚核弹离开了烈阳号战舰,消失在了黑暗的宇宙里。
当它们抵达对面的那两艘战舰时,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
看起来似乎还需要耐心地等待,不需要着急。
烈阳号战舰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从舰长到普通机修兵都失去了自己的权限,只能无助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钟李子端着茶杯走到井九身边,轻声说道:“喝口茶吧。”
井九接过茶杯喝了口,说道:“我出去一趟。”
钟李子神情微异,心想你不在战舰里指挥全局,这时候要去做什么?
巨大的落地窗前忽然起了一阵微风,掀起她的发丝。
井九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房间里响起江与夏和花溪的轻呼声。
窗外出现了一道她们很熟悉的身影。
井九在那里。
蓝色连帽衫无风微动。
星云的微暗光线照着他的身体,照亮他的侧脸,如梦似幻。
列星境强者可以在没有空气、重力的宇宙真空里行动自如,但绝对不会像他这般淡然随意。
看着这幕画面,房间里的人们震惊无语,心想他究竟要做什么?
井九静静看着远方的宇宙,计算着。
数千枚导弹就像数千个光点,在他的意识里不停前行,拉出数千道线条。
那些线条之间看似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构成任何图形,但光点之间渐渐拉远,拖成了两列。
就像道路旁的树,就像铁轨边的野花,形成了一条通道,欢迎有人从中间走过。
他缓慢而极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才想起来这里没有空气,却依然有种火辣的感觉。
他微微后仰,然后向前飞去,就这样从战舰窗前消失。
黑暗的宇宙里顿时生出一道明丽的剑光。
……
……
剑光闪过。
很快离开了烈阳号战舰数千公里。
那里有一颗孤伶伶的核弹,飞的最慢,拖在最后。
那道剑光就像是一道火焰,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悄无声息。
那颗核弹爆了。
无数的光与热向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变成一个急剧扩张的圆球。
看着这幕清楚的画面,烈阳号战舰里响起无数声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提前爆了?”
“对方发射了激光炮还是等离子束?”
“等等!那道光是什么?”
烈阳号战舰上的很多人都看到了那道光。
只有舰首那个房间里的少女猜到了那道光是谁。
那道光是如此的笔直,如此的锋利,就像是那些故事里的剑光。
那道剑光穿透了一颗核弹,点燃了那颗核弹,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变得更加明亮,速度更快。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数十颗核弹依次被那道剑光点亮。
黑暗的宇宙里出现了数百个明亮的光点。
就像道旁的路灯。
照着前行的人。
……
……
(阅文开大会,所有人都去,每年都这样,我也免不了,奔波苦,保更新,更新少,请见谅,让我们一起开心地唱起那首老歌吧:点起千灯万灯!点灯的人要把灯火传给人……)
第六十六章携万千灯火而至的一剑
钟李子、冉寒冬等人早已冲到了落地窗边,看着宇宙里这幕瑰丽而神奇的画面。
数百颗核弹依次爆炸,如烟花般四散。
那道剑光在其间穿行,越来越快,拖出一道长长的焰尾,看着就像一颗慧星。
少女们紧张到了极点。
就算那个家伙是比大家想象更强的列星境、甚至是承夜境强者,但就这样穿过核弹……难道不会死吗?
要知道核弹爆炸的核心区域里拥有与恒星内部相似的极端高温,还有恐怖的光辐射,人类根本无法承受。
……
……
那艘没有编号的战舰里发出了警报声。
这次是真的警报,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人们的神情也稍微严肃了些,但也只是稍微严肃了些。
烈阳号战舰发射的核弹爆炸,只过了几秒钟便被确认,包括当量之类的数据也已经得出。
战舰在第一时间里启动了防护罩,然后开始进入预案准备。
参谋军官们站在光幕前,看着那些从远方依次爆炸的核弹,眉头紧皱,满是不可理解的情绪。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些核弹便炸了,对战舰也不可能造成任何影响,烈阳号的指挥官究竟在想什么?
数百颗核弹已经爆炸,还有更多的还在高速前行,仿佛是收到命令要赶去某个地方集合的士兵。
就算那些核弹飞的再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抵达这边。
战舰里的官兵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分析烈阳号今天的作战为何如此乱七八糟。
那些爆炸的核弹就像是无数朵四面喷溅的焰火,在远处的宇宙像星辰般闪耀,遮住了隐在其间的那道剑光。
没有人发现那道剑光,除了坐在血玉椅上的那个中年人。
他是朝天大陆的飞升者,是开创血魔教的一代宗师,是真正的仙人,对天地气机的变化自有直觉。
一道血色的光泽蒙上他的眼瞳,显得有些妖异,紧接着,平滑的镜片上出现数道复杂至极的符文。
那道在爆炸的核弹之间穿行的剑光,就这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沉默了会儿,唇角翘起,喃喃说道:“有些意思。”
任何从朝天大陆来到星河联盟的飞升者,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学习,学习如何对付这种仙气流武器。
这些飞升者都是真正的仙人,拥有难以破坏的仙躯。
核弹的光热能量威力极其巨大,但只要保持一定距离,接触的时间足够短,便能不受伤害。
但这需要对距离进行极精确的计算,而且极为冒险。
那道剑光为何要在爆炸的核弹之间穿行?
就为了遮掩自己的痕迹、防备战舰的远程武器,以求悄悄掩至舰前进行一次狙杀?
看着远方那些依次被点燃的核弹,中年人仿佛看到了一代剑仙,正化身为刺客,不择手段的赶赴远方,务求必杀。
果然有些意思,果然好手段。
可惜的是这些刚刚破茧的小朋友们永远不知道修道与星际科技文明结合起来会有怎样的威力。
中年人把眼镜扶正了些,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淡。
考察结束了。
既然那些家伙要求不把这个小家伙弄死,那么考察就只能结束了。
那道剑光这时候展现出来的威力与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他都没有信心在不动用最强大手段的前提下战胜对方。
“难道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中年人想着两天前那个一刀斩断战舰的刀客,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趣。
他准备发出信号,告诉对方考察已经结束,这次相遇可以和平结束。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局势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下。
战舰里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远程监控系统终于发现了那道剑光,因为那道剑光……变得更快了!
“这怎么可能?”
中年人起身望向窗外的黑暗宇宙,看着越来越多被点亮的星辰,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隐隐猜到了那道剑光想做什么,却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
……
核弹被刻了符文,威力不会变大,但速度能够快些,而且更加听话。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老实而乖巧地排成两列,像路灯一般延伸向远方,伸向那艘看不见的战舰。
前方的两颗核弹爆炸了,变成两个明亮而苍白的火球,那道剑光从中穿行而过,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井九在剑光的前端,看着余光里高速后退的火焰,想着这些事情和别的事情。
和那个世界比起来这个世界真的要大很多,只是两艘战舰之间的距离便要超过了当初从朝天大陆去异大陆的距离。
更麻烦的是,这个世界的光速要慢不少,相对应他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从烈阳号飞到那艘战舰至少需要几十秒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想很多事。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怎样确保自己是最强者。
激光类武器的速度够快,但输出功率不够,很难伤害到他。
核弹的速度太慢。
引力场是固定装置。
星河联盟军方可能还有些隐藏级别的武器,那遇到再说。
解决了防御的问题,接着便要解决攻击的问题。
这个世界太大,就算他用最快的速度,也很难像在朝天大陆那样随意往返,而且消耗太大。
比如想要攻击数十万公里之外的目标,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去,也会消耗太大,变成强弩之末。
怎样才能保持速度,甚至让速度越来越快?
他想出了现在这个方法,那就是让核弹在道路上依次爆炸,为他增添动力。
那些核弹爆炸产生的仙气,只要没有伤害到他,便能成为他最好的能量来源。
这个方法有些简单粗暴,实际上需要极精确的计算,而且只对他有用。
只要有用就好。
核弹不停爆炸,仙气滚滚而来。
井九不停吸收着仙气,速度越来越快。
那是难以想象的速度。
星云在他的眼前变形、模糊。
核弹射出的光与热变成淡淡的线条。
那艘战舰越来越近。
嗡的一声轻响。
战舰巨大的落地窗微微摇动。
数十道剑光穿过空气,穿过那把血玉椅,穿过中年人的身体,在那边的地面上渐渐敛没,显出井九的身影。
咔嚓声响声里,巨大的落地窗出现一道裂缝。
坚硬的合金地面上出现数十道笔直的裂痕,就像被无形的怪兽挠过。
第六十七章我的剑说给你听
随着那道剑光的靠近,黑色战舰里的警报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中年人的镜片掩不住凝重的眼神。
那道剑光在核弹烟花之间穿行,越来越亮。
星河联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如此快的飞行器。
战舰里的人们看着光幕上的显示图,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的情绪。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飞的如此之快?
就在人们不停猜想的时候,那道剑光的速度已经提升到超越想象边界的程度,甚至从光幕上消失了。
下一刻便是那幕画面。
落地窗上出现裂缝。
地面出现裂缝。
血玉石上出现裂缝。
数十道剑光穿过所有的事物,包括中年人的身体。
那些剑光缓缓敛没,凝成了井九的身形。
剑意犹存,随着去势而去,贯穿了整个战舰,所过之处,一切尽碎。
战舰引擎开始爆炸,蓝色的电弧如闪电般在舰尾不停亮起,然后是巨大的轰鸣声。
直至此时,战舰才发出了被入侵的警报。
所有人都呆住了,半晌后才醒过神来,用最快的速度开始警备。
只听得啪啪啪啪,沉重的机械组装声里,十余台战斗装甲成形。
中年人静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转身,望向井九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井九说道:“万物一剑。”
中年人皱着眉头说道:“我见过,没有你这一剑强。”
井九说道:“这是我的万物一。”
这说的不是他在朝天大陆领悟出来的剑道真义。
不是说的与青山祖师的万物一间的区别。
这说的是随着天地宽广而改变的剑道范围。
万物一剑。
数千枚核弹,也是他的剑。
前些天在那颗矿星上,李将军击败西来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把朝天大陆的修道法门与这个世界的科技文明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井九就是这样做的。
中年人有些无法理解,说道:“你不是才出来吗?”
井九说道:“已经很久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百多天,确实已经很久。
当年在朝天大陆的小山村里,他只用了九天时间便做好了所有准备。
中年人摇头说道:“不,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井九承认他的说法,用出这一剑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与学习切菜、做饭、打扫、种田、做竹椅不同。
为了这一剑他准备了很长时间。
星门地底实验室里的汤谷,给了他所有联盟战舰以及核弹分型的详细资料。
女祭司征选那天夜里,他在离那块灰色天幕最近的地方,看着夜空里的战舰,观察了很长时间。
在地底公寓的软椅上,在星门酒店露台的椅子上,他不知道计算了多少个夜晚。
最终他才拿出了现在这个方案。
……
……
“你确实很厉害,算法与做法也很出色。”
中年人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但如果不是我先受了伤,你也不可能杀死我。”
井九想着那颗行星上发生的事情,说道:“去杀曹园的也是你?”
中年人说道:“我是去接他的。”
井九说道:“喊你去接他的人想你死。”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中年人的身份。
道不同可以各自为谋,但更多的情形是你死我活。
中年人是血魔教的赤松真人,在朝天大陆便是无恶不作,在这个世界可能稍微收敛了些,但杀起人来还是毫不眨眼。
曹园是果成寺的蹈红尘传人,是孤刀镇风雪的刀圣,虽说杀的人不少,却是悲天悯人的大善人。
他们遇到一起,自然天崩地裂。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看起来,中年人是真的很不解。
井九说道:“你要杀我。”
中年人叹道:“这只是考察。”
井九想着那颗在广场上抓住的子弹,想着那些自夜空而降的激光炮,沉默了会儿。
然后他说道:“死吧。”
……
……
说完这句话,中年人就死了。
赤松真人是朝天大陆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邪道魔头,一手创建血魔教,令得生灵涂炭,影响了修行界几万年,直到柳十岁……但今天他对那道剑光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就这样死了。
他拇指与食指上的那两道小伤口忽然变深,两截指头就这样落了下来。
紧接着,他的耳朵、鼻子、头发以及血肉都被切成了块,继而被切成了碎末。
就连他的三道神魂、万道魔念、以及九个纸尸,都被切成了最细的微粒,然后被剑火化作青烟。
只有几滴血珠溢了出来,带着极其邪恶的意味向着四周飘去,眼看着便要沾染那些军人,又被剑光斩为虚无。
任你魔道神通万千,我只一剑斩之。
那些军人并不知道井九救了他们一命,举起手里的武器开始攻击。
十余台战斗装甲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高速扑了过来。
战舰内部到都是导弹的尾烟、乱射的激光。
井九举起右手。
那些导弹顿时失去了方向,斜斜射向别处。
战舰里发生了十余场猛烈的爆炸,本就已经受毁严重的舰身多出了好些大洞。
那些激光准确地落在他的身上,却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
他的身体表面太过紧密光滑,就像是超强作用力结合在一起的金属。
最关键的是,他动了起来。
战舰内部被剑光照亮。
那些战斗装甲的透明面罩上、那些被军人用来当作掩体的操作台表面、那些正在启动的逃生飞船引擎处,都出现了剑光。
数千道剑光仿佛同时出现战舰的各个地方。
然后便是无数声清脆的切割声。
擦擦擦擦!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除了战舰尾部还在爆炸的引擎。
井九收回右手。
淡淡的剑意在指间缭绕。
那个巨大的血玉座椅被切成了两截,两条栩栩如生的龙已经死去,断裂的玉石里有一副银边眼镜。
他拾起那副眼镜,握在了手里。
赤松真人的境界深不可测,比白刃要强很多。
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敌人,只有雪姬更强。
就算他在数千颗核弹的帮助下,施出了威力最大的一记万物一剑,按道理来说,也只能重伤此人,很难杀绝对方的所有生机——哪怕用元曲的脑子去想,也知道血魔老祖有无数保命的秘法。
但他在此之前已经受了极重的刀伤。
青山宗的万物一剑与白城小庙的刀上次相遇是什么时候?
柳词化作春雨之前,曾经向烈阳峡斩了一剑。
曹园一时兴起,以刀相和。
刀剑相遇。
烈阳峡就此消失,玄阴宗灭了满门。
今天,井九的剑与曹园的刀相遇在赤松真人的身体里。
赤松真人再强大,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宇宙里,有谁能承受住这样的刀剑相逢?
“既然你要杀他,何必说那句话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一道平静、淡然而深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黑色的战舰正在燃烧。
三大系统尽数毁坏,屏蔽门全部失效,到处都是空气泄露的呼啸声与爆炸声。
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这道声音却是那样的清楚,准确地落在井九的耳朵里。
那人不在战舰里,这是远程通话。
井九摸了摸有些破损的耳垂,说道:”那句话是说给你听的。”
第六十八章燃烧的蝴蝶
赤松真人死前,与井九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
其中有句话很重要。
井九说喊赤松真人去接曹园的人就是想他死。
这个推论有可能是正确的,有可能是错的,但不管是哪种,既然赤松真人要死在他的剑下,整个战舰的人也都会死去,那么他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知道有人一直与这艘黑色战舰保持着远程联系,正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杀死了赤松真人,杀死了整个战舰里的人,都可能无法让那人出来,但那句话可以。
那人如果还要保持自己的道,就需要给出解释,对井九也是对他自己。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初赤松愿意加入我们的事业,我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那道平静的声音像钟声一般回荡在渐渐破碎的战舰里:“你不应该杀他。”
以前曹园说话的声音也像是钟声,只不过有些沙哑难听,就像一口破钟。
两者相较,井九还是更喜欢曹园的声音。
“很明显他的刀没有放下过,不然曹园不会举刀砍他。”
他望向战舰斜上方某处。
战舰受毁太过严重,早已无法自主调姿,所有事物都已经飞了起来,在空中到处飞舞着。
那里有一根线缆,连着振动式扩音阀,那个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没有问对方是李将军还是谁,继续说道:“而且他想杀我。”
那人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对你不可能有杀意,不然你怎么敢写那本小说?”
井九说道:“现在看来我错了。”
那人说道:“修道者的生命太过漫长,有时候为了寻找意义,有时候为了增强自己,总要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井九说道:“你也接受过考察?”
那人说道:“所有破茧者必须经过这个过程中,才能成为蝴蝶。”
井九说道:“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这样的台词。”
那人说道:“来主星吧,我们会见面的。”
井九说道:“如果见面……”
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通话结束了。
战舰受毁严重,所有的数据通道全部失效。
那个线览上的通话器到处乱甩着,不像是迷路的蝴蝶,更像是狂风里的风筝,随时可能会被撕碎。
井九飞出战舰外几百公里,转身望去。
黑色的战舰正在慢慢解体,变成数千万块碎片,看着就像是往四面八方缓慢飞去的暴雨。
在更远处的太空里,另一艘黑色战舰正在进入扭率空洞,大半舰身仿佛消失在虚空里,只有尾部留在外面,四周闪耀着深蓝色的光线,画面很是神奇。
他转身向烈阳号飞去。
数千枚核弹还在持续爆炸,有的已经烟消光散,有的还在迸发着强烈的光与热。
凭借着太空里没有消散的仙气,他没有费力便飞回到数十万公里之外。
看着那艘曾经参与过对自己暗杀的战舰,不知怎的,他竟然生出了一些亲切的感觉。
烈阳号的名字与烈阳峡一样,所以对他来说很吉利?
不,应该还是因为战舰上有亲近的人吧。
……
……
“解除警报。”
“全舰人员注意,战舰待命状态维持中,三分钟后再次进入数据自检。”
烈阳号战舰里回荡着毫无情绪的机械电子合成声。
从舰长到参谋军官再到最普通的机修兵,都怔了会儿才醒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开始进行操作。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战舰会在星河联盟最安全的航道上、在印海星云的空间通道之前遇到两艘明显来意不善的黑色战舰。只说那两艘黑色战舰的存在便极不可思议——没有编号、没有数位标识的战舰,怎么可能瞒过联盟的眼睛?
烈阳号战舰官兵带着茫然与紧张的情绪准备迎战,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权限被剥夺,战舰不知道落在了谁的手上。
就在所有人准备迎接死亡到来的时候,却发现战舰的数千颗核弹被尽数投放了出去。
数千颗核弹依次爆炸,点亮了黑暗的宇宙,变成一条通往远方的道路。
接着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明白。
因为除了那个房间窗前的四个少女,没有人看到那道剑光。
一艘黑色战舰燃烧起火,就此解体。
另一艘黑色战舰仓惶逃走,就此消失。
……
……
“麻烦让开,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烈阳号舰长盯着那位主教的眼睛说道:“你在星门基地可能是大人物,但这是我的战舰!”
“刚才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并不是您的战舰。”
主教看着他平静说道:“至于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回到主星之后,祭堂与军部都会进行调查。”
舰长沉默了会儿,说道:“冉少校呢?我要找她问话。”
主教面无表情说道:“冉少校正在处理一些非常紧急的事务,我会转告您的话,待她结束后会去找您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入了房间,没有再说什么。
舰长看着紧闭的房门,想着先前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沉默了很长时间,也转身离开了。
套房最深处的卧室里,钟李子正在替井九穿衣服。
她看着他有些苍白的侧脸,犹豫了很长时间,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井九嗯了一声说道:“有些累。”
钟李子知道以他的性情,如果说累那就是真累,而且是极累,不禁有些担心。
推开房门,她示意江与夏等人先离开,不要打扰他休息。
江与夏有些犹豫,终究没说什么,牵着花溪的小手出了房间。
冉寒冬没有走,盯着井九的脸看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你真的是……新神?”
井九没有理她,躺到了椅子上。
钟李子望向冉寒冬,毫不客气地说道:“麻烦你出去。”
冉寒冬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井九两眼,只得走了出去。
钟李子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井九已经睡着了。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坐到椅子边,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
今天是她的生日,才会去与他说那些话,还想邀请他共进晚餐,像在公寓里那样,只是可惜遇到了这些事情。
她望向窗外,清秀的眉眼被照亮。
几千颗核弹有的熄灭了,有的还在燃烧。
黑暗的宇宙里仿佛生出无数朵烟花。
又像是燃烧的蝴蝶。
……
……
(第八卷结束)
附在最后的话:最近真是在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这一卷写的非常开心。谢谢看到这里的朋友,因为很明显我们的开心是一样的,后面还有三卷或者四卷内容,我也会开心地写的,下一卷的卷首词也很好看,请大家欣赏。再就是最后核弹放礼花的梗……记得好久以前有人嘲笑网络小说里的奇葩段子,说某公子为了讨小姐欢心放了几颗核弹庆祝她生日,何其可笑。我当时看着就不服。不就是放几颗核弹嘛,那算啥~想当年易天行是怎么用的?
第一章苟
当你望着我
我的眼睛是钥匙,
墙有秘密,
我的恐惧有词语,有诗。
只有你把我的记忆做成
一个沉迷的旅人,
一团不竭的火焰。
——《启明人》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
……
宇宙不是无限的,对生活在其间的智慧生命来说却近乎无限。
既然是无限广阔的世界,自然拥有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有的星球贫瘠,有的星球富庶,有的星球荒凉,有的星球则是美得如梦想中的田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风光,还是人类本能里就很喜欢的那种风光。
天普星就是这样一颗行星,经过远古文明的无数年改造之后,整颗星球的生态系统堪称完美,在远古文明灭绝之后,也自行维持了数万年之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在星河联盟甚至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你想要观看远古文明的遗迹,不需要去主星苦苦等待,只需要来天普星旅游一次就好。
因为这些原因,星河联盟对该行星的保护也极为严格,禁止进行一切采矿、重工业开发,除了复古农业及旅游开发,在这颗行星上便只能看到那些私人财团建立的疗养院以及大学。
无数青色的田地如毡子一般在地表铺开,然后被自行农械道路分割成无数小块,随着农作物的品种不同与时光交替,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拼块。
作为天普星首屈一指、在星河联盟都极有名气的西北大学,便在无尽的田地包围之中。
带着旧式风格的堡垒式建筑格外醒目,就像苟教授宽广的额头。
苟教授是一名很不起眼的教授,唯一的特点便是高高突起的额头,不知道里面装满的是福气还是智慧。
不过能够成为西北大学核研究院的高权限成员,相信他的额头里应该是以智慧居多。
……
……
谈真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百多天了。
与西来、曹园颇有些传奇色彩的经历相比,他的故事实在是有些寻常无奇,或者说运气好到了极点。
离开朝天大陆之后,他没有遇到那些暗物之海的怪物,也没有遇到星河联盟的舰队,直接就落在了这颗美丽的星球上。
像所有飞升者那样,他开始学习。
不同的是,在初步掌握一些常识后,他什么事情都没做,首先便用云梦山的三乾卦法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苟不出。
然后他动用最基础的电脑手段、在没有联网的前提下修改了某个西北大学校外辅导班的档案库,开始扮演一名补习老师,继而通过一系列低调不起眼的手段进入了西北大学。
在西北大学里,他扮演着不会修行的普通学者,每天就在宿舍与研究院、图书馆之间来回,上网的时候也极为小心,绝对不会触碰敏感资料,没有像愚蠢的西来那样急着表现自己的电脑水平、更不会像曹园那样急着去拯救这个世界。
井九对他的欣赏自有道理,如果不是需要进入西北大学核研院,他绝对会在漫漫如海的农场里先藏六十年再说,不会有任何人能找到他。
在学生们的眼中,苟教授很无趣。
他的谈吐毫不风趣,学识毫无过人之处,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刚好就是一个普通教授的水准。
而且他没有任何业余爱好。
他们不知道,苟教授每天回到宿舍后一定会做两件事——看新闻以及看网络小说。
看新闻是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看网络小说是了解这个世界的人的最好的方法。
星河联盟的新闻里每天都是与暗物之海的战争、殖民星遇到的危险,这让谈真人越发觉得天普星的宁静与美好。
网络小说里则充斥着近乎狂热的人类必胜主义、不切实际的武道幻想,这让他有些忧心忡忡。
尤其是某天他看到某本网络小说后,更是情绪糟糕透顶。
“景阳真人这是在想什么呢?”
谈真人看着光幕上的文字,叹息说道:“你把我云梦山写成反派倒也罢了,难道就不怕以前的飞升者过去找你?”
他明白井九为何要写、敢写这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
朝天大陆从古至今,二十几名飞升者里青山宗就占了六个,如果能与这些师门祖师联系上,井九还怕什么?
中州派的底蕴还是差些,最近这几千年又遇着白家掌权,他才不敢冒险。
曹园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果成寺的前代高僧大德,西海剑派就免了。
想着这些事情,谈真人摸了摸额头,很满意自己的决定,然后再次望向眼前的电视光幕。
教授的待遇自然要比矿工好很多,房间里被他安排了十七台电视,光幕东一块、西一块,看着就像乞丐衣服上的补丁。
几个新闻画面在电视上先后出现。
某个叫做林登的矿星遇到了强烈的地动,政府应急部门以及矿区事业部处理得当,只死亡了一人。
前进三号基地出现暗物之海侵染的迹象,某舰队动用核弹进入空间通道封锁,平民死伤惨重。
谈真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掐指一算,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管是谁出了事,他也只能暂时不管。
只有解决了核动力炉的微型化,才能有源源不断的仙气支撑,可以自由自在横渡星河。
到那时候才算得上是安全,他才会离开这里。
就在他准备关上电视,去进行研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台电视的新闻里出现了熟悉的名词。
“星门祭司继任者钟李子小姐,已经随烈阳号战舰抵达主星,受到了主星政府官员以及祭司学院的热情欢迎……”
现在的新闻很多都是直播的,今天也是如此。
从主星到天普星的距离很遥远,通过微型扭率通道传送的信号却只需要很短时间便能过来。
谈真人看着电视上的热闹画面,心想千万不要看到那个人。
——那个叫钟李子的小姑娘参加星门女祭司征选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空港里到处都是人,数十台无人机盘旋在空中,把那艘战舰的画面传到宇宙各处。
红发少女走了出来,一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跟在后面。
谈真人喃喃道:“怎么能在这时候露面?就算露面,你也换件黑白灰啊,蓝色多么显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那张脸。
相信从今天开始,整个星河联盟都不会有人忘记这张脸。
谈真人看着电视光幕,沉默很长时间后才叹道:“景阳真人……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第二章秀
女祭司的精神损耗太大,衰老速度远超普通人类,寿命也较短暂,很容易便能计算出,每年都会有数名甚至十余名女祭司会回归星海,也就意味着会有数名乃至十余名女祭司的继承者来到主星接受祭堂的培训。
既然是一种常态,星河联盟的民众对女祭司继承者抵达主星应该不会太感兴趣。但星门女祭司在祭堂里的地位很高,只在不可言说的那位之下,与另外六个星区的女祭司平级,她的继承者终究是不同的。
更何况今年星门女祭司的继承者是一位来自地下街区的贫穷少女,那个富有传奇性的故事早已经从星门基地传到了无数颗星球上,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新闻媒体前来采访,有几家电视台更是选择了现场直播。
但那几家电视台也没有想到,直播开始后收视率很快便向上爬,紧接着陡然攀升出一道难以想象的曲线。
这是怎么回事?
新闻媒体的主管与记者对收视率的敏感非常可怕,简直如飞升的仙人对天地气机变化的感知一般,几乎同时,所有的新闻媒体都收到了指令、或者极其自觉地把镜头对准了那位红发少女祭司……身后的少年。
十余架无人机从高空降落,仿佛要怼着少年的那张脸拍摄,直到战舰发出低空警告,才不情不愿地上升了些。
那个少年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蓝色连帽衫,没有什么时尚感,也没有涂抹脂粉,连发型都没有做一个,黑发随便地系着。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张脸该怎样形容呢?
无法形容。
无论是空港处的官员、记者或者祭堂的主教们,又或者是电视光幕前的民众们,看到井九的脸后,都只能发出惊叹,或者极为简单地赞一声好美。
不要因为没有形容就觉得他美的不够充分,事实上面对美本身,除了如此称赞还能有什么方法?
沾着露珠的荷花?莲池外那棵孤清而美的树?树巅的那道彩虹?彩虹尽头指向的南十字星座?
不,任何落在实处的形容都会出问题,因为最终会被证明是错的,那些荷花与树、彩虹与星辰都不及他美。
春风十里什么的,别提。
……
……
在江与夏、花溪的陪伴下,钟李子向着战舰外走去。
三位少女都生得极为美丽,而且都是不同的美,但与井九走在一处,她们的美便很难被看到了。
前来迎接的政府官员、新闻媒体的记者、电视前的民众都在猜测那个蓝衫少年的身份来历,很多好事者已经打开了星门基地相关的论坛,想要找到答案。
祭堂与祭司学院的主教、女官们眼里稍微流露出惊艳,很快便平静下来,想来已经知道井九的身份,也被人专门提醒过。
论坛上的刷屏,电视前的议论,女记者的失态,直到井九等人坐进车里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主星是一个非常传统保守的地方,当然更多是出于安全考虑,对飞行管控的极为严格。
民用飞行器需要经过政府与军部的双重批准才能在固定区域起降、按照固定线路飞行,非常不方便。民众大部分通过高速悬浮列车交通,哪怕是高级政府官员与世家之主们也更多的是乘坐悬浮车,而且悬浮车不准超过地面五米。
今天前来迎接钟李子一行人的车队阵势非常大,除了政府、祭堂以及祭司学院,就连联盟管理委员会的某位议员都派了自己的专车前来,只是很遗憾地被遗忘在了外围。
没有出现抢着接人的可笑画面,几方事先早就已经交流过,钟李子与井九、江与夏、花溪以及那位主教坐进了祭堂的礼宾车,其余的随行人员则上了政府的车。
新闻媒体的记者们注意到了车队的阵势,不禁觉得有些意外,紧接着他们发现今天的戒备要比平日森严很多。
高空里有一场大风刮过,吹散了一些浮云,露出了碧蓝近乎深紫的天空,还有数艘战舰……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围住了烈阳号,把那些记者与前来观礼的民众拦住,在最短的时间里清出了通往群山的道路。
十余最新式的机甲从天空里落下,引擎发出幽冷的光焰,伴着嗡鸣的声音在低空里飞行,随着车队向山里前进,激光炮对准外围,安全阀明显已经打开。
军方为何会如此警惕?难道说烈阳号来主星的太空旅程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
……
与井九等人同车的那位大主教叫做泰洋。当初在守二都市传火塔,想对井九传道的人就是他。
“烈阳号遇袭的事情还是绝密,舰上的官兵应该会被封闭调查一段时间,军部承受的压力很大,但应该不会来骚扰祭司大人与您。”泰洋主教低声说道。
江与夏早就注意到星门女祭司与主教们对井九的态度都很谦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能假作不知。
花溪这个小姑娘非常聪慧,但对别的事情更感兴趣,比如这辆祭堂的礼宾车。
上车后她一直在打量四周,成套的起居室、舒服极了的几张软椅、还有那个专用的酒柜都让她想到了家里的庄园。
一辆车里居然有如此多的设施,可以想象内部空间有多大,何其豪奢。
钟李子离开星门的时候从女祭司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抵达主星之前泰主教把其余的事情也告诉了她。
从那天开始,她说的话便少了很多。
这时候坐在车里,她像平时那样给井九倒茶、整理衣领,还是没有说话。
……
……
车队离开空港,没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七百公里外的西北群山里。
那片庄园是祭司学院的建筑,翻过前面两座大山便能看到祭堂,听说再往北去,便是被严密封锁的远古文明遗址。
泰洋主教带着教士们处理杂务,井九与三位少女去了二楼。
茶壶刚放到小炉上,水还没有沸腾,楼外便传来了严厉的质问声,还有自动枪械上膛的轻微电流声。
江与夏走到窗边望下去,看到了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精锐战士,与一名军官站在建筑外。
那些护送车队前来祭司学院的军人,看着那名军官的肩章,根本不敢阻拦。
泰洋主教与祭司学院的官员面无表情站在石阶上,沉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那名军官说道:“军部调查烈阳号战舰遇袭一案,请不要阻拦。”
那名祭司学院官员冷笑说道:“你要弄清楚,这里是祭司学院!”
那名军官说道:“你也要弄清楚,这是内务处在办案。”
听到内务处这个名字,江与夏神情微变,花溪一脸懵懂。
钟李子走到井九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要不要逃?”
井九正在看铁壶上的纹路,忽然听着这话,疑惑地嗯了一声?
钟李子用更小的声音说道:“一起啊。”
第三章冉
星河联盟最有权力的地方不是管理委员会,不是各星区行政当局,而是军部。
军部里权限最高的部门就是内务处。按照星河联盟法规以及相关军事条例,只要能够拿到军部统帅的书面授权,内务处有权力调查任何人,甚至包括委员会的成员。
过往数百年里,内务处在某方面使用这种权力时极为谨慎。
——宗教事宜。
也就是祭堂以及与祭堂相关的一切事务。
今天这个惯例似乎要被打破了。
星门祭司的继承者刚刚抵达主星,便要接受军部的调查甚至是审讯,这是祭司一脉无法接受的事情。
楼下的对峙在继续,楼上的对话也在继续。
钟李子说那句话的时候离井九很近,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脸有些红。
井九甚至能够感觉到她的体温,接着才想起来,应该是煮茶的小炉散发的热量。
“不要游戏玩多了总喜欢脑补。”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有人解决,不用管。”
说完这句话,铁壶里的水便开了。
钟李子哼哼了两声,从包里取出茶叶倒进了壶里。
井九还是觉得铁壶的纹路有些眼熟,懒得再想,取了本书靠在椅子上开始看。
军部内务处的人都要闯进来了,作为当事者的他却如此淡然。
花溪看着他,小脸上满是崇拜与好奇的神情。
江与夏看着他的脸,有些失神。那个在星门大学银杏树下淋雨的疯子少年竟是一位真正的修道天才,年纪轻轻便至少是沉夜境界,而且还生得如此美丽……你到底是谁呢?
……
……
泰洋主教与祭司学院的官员们没能拦住内务处的军官。
从法规条例来说,他们确实没有道理拦对方,当然他们也没有真地试图拦住对方。
那十余名内务处的士兵穿着轻型机甲辅装,手里端着大火力枪械,就这样闯了进来。
这种物理枪械更适合在太空里使用,在行星表面则远不如激光枪方便,威力也有所不足。
他们没有选择激光枪,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那些大火力物理枪械今天没能发挥作用,甚至都没办法举起来,因为有人已经在等着他们。那是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将军,坐在一楼的软椅里,看着走进来的军人们,面无表情说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们是不是要毙了我?”
……
……
那些军人撤走的极快,就像是没有来过中,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闹剧。
那位肤色黝黑的中年将军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井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适应他的脸,问道:“可以走了吗?”
井九看了泰洋主教一眼。
主教低声说道:“这位是冉将军。”
冉冉升起的冉。
冉寒冬的冉。
当然在星河联盟里冉这个姓代表的意义更多,比如某个传承千年的世家,比如某个真正的大人物。
井九随这位冉将军走到庄园里,顺着一道隐藏在花坛里的石阶走到了地底。
地底通道很大,足以容纳守二都市的那种悬浮列车,空气干燥,没有什么异味,通风系统非常完备。
“主星的地底工事很发达,足以抵挡最大当量核弹的攻击,问题在于,暗物之海的怪物可不会造核弹,所以这到底是在防谁呢?”冉将军嘲弄说道:“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怪物,而是人类自己。”
来到地底通道里,没有别的人,就他们两个,他似乎放松了很多。
“刚才那些内务处的家伙只是过来表态,告诉你那件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冉将军拿出一根香烟点燃,示意井九要不要来一根。
井九摇了摇头,然后封闭了自己的呼吸。
他闻不到烟味,也不喜欢那些烟雾进入自己的身体。
“战舰遇袭事件极大,父亲不便出面,我也只能替你挡一时,至于随后如何,那就要看你与那位谈的如何了。”
冉将军听着通道深处传来的轻微嗡鸣声,深深地吸了口气,整根香烟顿时燃尽。
这个大到可以容纳悬浮列车通行的地下通道居然真的……开来了一列悬浮列车。
这列悬浮列车只有三个车厢,除了几名沉默寡言的工作人员,再没有别的乘客。
权限或者说特权不管在哪里都会存在,只不过在主星呈现的更加明显。
悬浮列车没有运行多长时间人便停了下来,井九与那位冉将军乘坐自行电梯向着地面而去,来到一个明显是军事堡垒的地方。
冉寒冬站在门外,接过井九向通道深处而去,低声说道:“那是我大哥。”
井九嗯了一声。
通道深处有一间办公室,铺着羊毛毯,软椅的包裹也是真皮,从各种细节都能看到复古的感觉,或者说昂贵。
书桌后坐着一位老者,满脸皱纹,颊有微斑,起身向井九伸出手去。
老者的气息很寻常,却无法瞒过井九。
井九知道对方境界极为深厚,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是承夜境的强者,在朝天大陆也就是一位通天大物。
星河联盟的大人物,本就应该是位大物。
按照官方记载,老者今年一百二十四岁,只修行了百余载便能通天,只能说这个世界的仙气太多。
井九不喜欢与他人的身体接触,伸出手与老者的手掌轻轻一沾便分开。
老者叫做冉东楼,是冉寒冬与先前那位冉将军的父亲。
他是主星行政长官兼星河联盟管理委员会的副议长,另外还有一个军部副统帅的职务,虽然后者更大程度上只是挂名。
双方各自在椅中坐下。
冉东楼的坐姿很放松,却自然生出一种领袖的感觉,声音平静而有力。
“政府方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听到这句话,冉寒冬神情微变。
一路旅途同行,她知道井九心性,担心父亲的说法会激怒对方,赶紧泡了两杯茶过来。
看着这幕画面,冉东楼有些意外,要知道他这个女儿向来眼高于顶,很少做这种服侍人的事。
井九能够掌握烈阳号而不担心接触到数据网络深处那个幽灵,就是因为冉东楼给出的权限,所以他说话很直接。
“你猜到了我的来历?”
冉东楼示意女儿她先离开,才回应道:“不错。”
井九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星河联盟的背后有个很神秘的势力,一直在影响着历史的进程。”
冉东楼说道:“有句古谚语叫:蝴蝶扇动翅膀,海洋的那边可能引发一场风暴,我很担心那只蝴蝶乱扇翅膀。”
“你想多了。”井九毫不客气说道:“不是影响,而是你们这个世界一直处于他们的统治之下。”
第四章谈
无论是前面两次暗杀,还是对战舰的调动、对西来与曹园的手段,都证明那个以蝴蝶为图腾的组织在军方拥有超乎想象的影响力。刚才去祭司学院调查的内务处军官,可以说是表态,又何尝不是一种震慑。
冉东楼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是那个世界的人?”
井九说道:“你见过别的?”
冉东楼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缓声说道:“李将军。”
是的,现在星河联盟的军方统帅李将军就是一位朝天大陆的飞升者。
“冬儿小时候偶尔偷听到我与她母亲的一次对话,对那个组织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所以开始暗中调查,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在联盟上层这并不算什么秘密。”
冉东楼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说道:“破茧方能成蝶,既然有破茧者,自然便会有蝴蝶。”
井九问道:“你们不喜欢这些破茧者?”
冉东楼给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我是祭司派。”
井九说道:“他可以直接杀光你们。”
就算星河人类联盟里有很多原生的武道强者,甚至到了冉东楼这样境界,依然不可能是朝天大陆飞升者的对手。他非常清楚那位李将军的境界到了何等程度,还知道可能有更强的飞升者在这边,而且这些人已经与星际文明完全融合。
冉东楼再次给出明确的答案:“破茧者们想要统治这个世界,需要那位的帮助。”
主星的女祭司传承最为古老,境界最为高深,受到星河联盟亿万信徒的敬仰崇拜,无人敢窥视其名,只以那位称之。
井九接着问道:“为什么是我?”
如果说星河联盟的本土强者不喜欢飞升者,为何会选择他?为何会信任他?
“神离开前说,会有新的神明来到这里。”
冉东楼说道:“既然星门女祭司认为可能是你,我为何不试一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很强。”
井九说道:“好处?”
冉东楼说道:“你为什么拒绝他们的考察?”
井九说道:“有理。”
冉东楼说道:“权限是我的善意,交易是以后的事情,因为那位还没有看过你,如果她认为不是你,我们只能建立私人的友谊,小女会成为你最忠诚的侍者。”
井九想着冉寒冬的电脑水准,没有表示反对,问道:“什么时候见?”
“就算你是候选的神明,也只能等待那位的召唤。”
冉东楼起身说道:“不要在祭司学院住了,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会有报复发生。”
井九说道:“不会。”
那些破茧者,或者说前代飞升者不会因为那艘战舰里的死人来报复他。
在那些人眼里,星河联盟的这些军人与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别的报复,他不在意。
……
……
回到祭司学院的建筑里,冉寒冬没有离开,很自觉地开始整理楼下的房间。
“这是怎么了?”钟李子问道。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的秘书,那些杂事你交给她做就好。”
井九躺到椅子上,神情有些疲惫。
“你确定没有事情吗?”她有些担心问道。
离开印海星云后,烈阳号战舰用了七天的时间抵达主星,这七天里井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是那种真正的睡觉。
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没事。”井九说道。
钟李子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把帽子摘下来?”
井九摸了摸耳垂,说道:“有些闷。”
钟李子看着他手指的动作,说道:“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在地下街区公寓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的耳垂有些缺损,看着不像是被利物所伤,更像是石雕崩落了一小块坚石的感觉。
她曾经问过他痛不痛。他说没有感觉。
既然没有感觉,为何这几天他会经常摸呢?
铁壶里的水沸腾了。
几片茶叶扔进去,很快便泛出淡淡的清香。
钟李子知道他喝茶就是喝个意思,不在意浓淡,但更喜欢淡些,因为那样好看。
井九喝了口茶,发现不知道她的手艺变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茶水有些顺口。
他再次注意到铁壶上的花纹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在星门祭堂里,自己曾经拟出过画面让那位女祭司看过。
“老师把花纹样式都记了下来,让主星这边铸的铁壶,就是不确定铁质是不是相同。”
钟李子现在称星门女祭司为老师,她看到井九终于注意到了这个铁壶还有小炉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井九想着那个坚定认为自己就是新神的女祭司,望向她问道:“你知道了?”
听到这个问题,钟李子变得有些紧张,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老师说……你是新的神明,让我好好地侍奉你。”
“我不是,所以你不用如此谨小慎微,但也不要想着我带你私奔之类的戏码。”
井九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就像以前那样就好。”
红色的头发变得潦草起来,调皮的像首不安分的诗,又像是乱了痕迹的弗思剑。
以前那样就是在地底公寓那样,在星门酒店那样,在神末峰那样。
……
……
接下来,井九一直在这座建筑里等着“那位”的召唤。
时间缓慢地流逝,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实际上才过去三天。
泰洋主教以及祭司学院的高层都知道那些隐情,服侍的非常用心。
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冉寒冬处,再转达给他。
军部对烈阳号战舰遇袭事件的调查正在深入,舰长被带去了内务处,战舰上的官兵被转移去了某个基地。
祭堂方面始终保持着沉默,冉家也没有说话。
第四天清晨天空落了一场雨,祭司学院四周的群山里生出极浓的雾气。
井九站在露台上,看着那些浓如**的雾气,想起了青山外的云集镇。
他忽然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冉寒冬像个秘书一样站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里想要反对,然后记起来自己的身份,说道:“我立刻安排。”
“不用安排。”井九回身把茶杯放到她的手里,向楼外走去。
所谓安排不过是通知祭堂方面,再通知冉家方面,安排相关的出行保障人员。
他不需要这些。
悬浮列车带起轻微的风,带着他与冉寒冬离开祭司学院,来到了首都特别行政区。
第五章游
首都市不愧是星河联盟最重要的城市,名字与守二都市只有一个字的差异,建设则有难以想象的差距。
从群山间流淌出来的雾气顺着拦海大坝来到了首都市的外围,然后沿着大街小巷向里面流入,画面有些神奇。
无数座高楼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通往太空的电梯在更远处变成了数十条细线,看着就像是琴弦。主星空中管制非常严格,与这些随处可见的太空电梯也有关系,不然人们极有可能每天都欣赏到飞船像虫子落入蛛网般的画面。
井九与冉寒冬在街道上随意行走,就像是普通的游客。
每天都有很多游客从别的州、别的城市、别的殖民星来到这座城市观光。
冉寒冬轻声介绍着首都市的风景与人文,还有那些著名的建筑,心想只要你不把帽子掀开,什么都好说。
人都是一样的,井九对不一样的风景更感兴趣。
只可惜现在雾气太浓,若隐若现的异星景物别有风情,却看不真切。
仿佛感知到他的想法,快要到中午的时候,首都市里的雾气瞬间消失无踪。
有些炽烈的光线从近乎透明的天空里落了下来,照亮了所有。
天空里有一轮很大的太阳,还有很多点光亮,西方还有一颗行星,星环肉眼可见。
——白天的时候居然能看到星星,还能看到一颗行星。
这是朝天大陆与星门基地都看不到的画面,井九满意的嗯了一声。
天空里除了这些星辰还能看到很多空间站,反射着恒星的光芒,比真正的星辰还要明亮。主星有三层防护罩,不然就算星河联盟的人类做过基因优化、绝大部分都能修行,也无法在充斥着紫外线、宇宙射线的这里存活太长时间。
“环线正中那个最大的空间站是联盟科学院,再过去那个是军方的三号试验室,再往远处去是一个世家的太空度假基地。”
冉寒冬真的很像一位称职的导游,指着天空认真地讲解。
他的视线随着冉寒冬的指尖前移,最后回到地面,落在前方长街尽头一座建筑上。
那座建筑非常醒目,极其巨大,就像是一座山,看着又像是一座太空战舰来到了地面。
冉寒冬说道:“那是军部大楼,事实上就是一艘战舰,随时都能起飞,战时状态下甚至只需要二十分钟。”
井九看着那座巨大的建筑沉默了会儿,问道:“李将军在那里办公?”
“那座建筑的最高处有间很大的办公室就是他的。不过他经常随舰队在外征战,而且行踪严格保密,没有人能确定他什么时候在这里。”冉寒冬紧接着补充道:“我父亲在这里也有一间办公室,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
井九知道她猜到了自己的意思,问道:“他现在有多大概率在这里?”
冉寒冬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确定要知道?”
井九嗯了一声。
冉寒冬带着他带到街边的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两杯清水,打开手环里的光幕开始做信息收集。
不愧是星河联盟技术能力最好的几位云鬼之一,没用多长时间她便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军部大楼地下车库有一个特别停车区,因为这栋大楼本就是一座战舰,所以每进一辆车都会计入一次承载重量。
通过重量分析,李将军的七辆座驾都在这里。
军部大楼餐厅十天前接到指令,采购了一批白松露,直到前天才消耗了三分之一。那是李将军春天的时候最喜欢的食材,为此他甚至曾经在几个殖民星之间不停往返,持续两个标准年时间,就为了一直停留在春天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信息,最终被冉寒冬汇总计算出来一个结果:“他这时候在的可能性大概是百分之七十二。”
井九不怎么想念顾清那个孽徒了,还是纠正道:“应该只有百分之四十三。”
冉寒冬不想争辩,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他知道你在主星,肯定会回来。”
“八天前,他在林登。”井九说道。
冉寒冬怔了怔,说道:“就是那颗发生地动的矿星?”
林登矿星在星河联盟里没有任何名气,如果她不是看到井九曾经关心过那条新闻,也不会知道在哪里。
井九说道:“按照那颗矿星与这里的距离,就算连续跳跃,想这时候就赶回来也比较辛苦,他不会让自己太辛苦。”
这句话里隐藏着很多信息与某人的信心,只可惜冉寒冬没有听出来。
从这方面来说,她与顾清还有很远的差距。
“好吧,就算是百分之四十二的概率……”冉寒冬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要去见他?”
井九看着那座建筑说道:“我来主星就是为了见他。”
冉寒冬沉默了会儿,端起面前那杯清水一饮而尽,从胸前摘下墨镜递给他,起身向着军部大楼走去。
井九接过墨镜戴上,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随之走了过去。
……
……
军部大楼的一层大厅很空旷。
绝大部分军官都会从地下车库进入建筑,或者乘坐飞行器降落到战舰上层。
冉寒冬带着井九走在大厅里,忽然有些嫌弃自己的皮靴,不是来自牧星球的小牛皮不舒服,只是鞋跟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响亮。
作为冉东楼的女儿,加上出众的修道天赋以及美貌,她在军方很出名,有很多追求者。
以前她对此很淡然,今天却觉得特别糟心。
不过短短的数百米距离,她便被四名将军看到,进行了一番亲切的谈话,至于问好更是不绝于耳。
伴着嘀嘀两声轻响,电梯启动向上而去,她看着门上反照出来的井九,面无表情说道:“我是不是疯了?”
井九说道:“没有。”
冉寒冬说道:“如果我没有疯,怎么会带你进军部大楼,还要带你去见李将军?”
井九说道:“我和他约好了见面。”
听到这句话,冉寒冬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他,心想难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你与李将军暗中有联系,为何要告诉自己?
“如果他真的在办公室里,你见到他……会做什么?”
“见到了再说。”
电梯里变得非常安静。
没过多长时间,电梯门缓缓开启,两个人走了过去。
战舰顶层通道以及所有装置都是异种合金打造而成,光滑而且坚硬,就连墙角的绿植也是假的。
这是一个没有生命气息、也无法施展任何道法的地方。
通道前方有一个办公桌,也是金属制成的,一位中年女军官站起身来,看着冉寒冬微笑说道:“你好,冉少校。”
冉寒冬平静说道:“您好,陈中校。”
李将军是军部的统帅,也就是人类的最高领袖。
他的秘书官是位中校,这是很合理的事情。
那位姓陈的女中校望向井九。
冉寒冬正准备说些什么,陈中校已经微笑说道:“您好,井先生,请随我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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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
第六章一
军部大楼确实就是一艘战舰。
李将军的办公室在战舰的最高处,那里却不是战舰最重要的地方。
依循习惯,舰长指挥室一般都在舰首。
军部大楼的舰首也有一间特别大的办公室,与李将军办公室不同,到处都摆设着艺术品与各式各样的花枝、青树,看着就像是一座园林,根本看不到任何金属的痕迹。
如园林般的大厅深处,有小溪缓缓淌过。
溪水起处有个小榭,里面搁着一架古琴。
琴后是位穿着复古白袍的翩翩公子。
在军部大楼里会有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公子,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那位公子生得极美,眉眼如画,微抿着的双唇有些薄,却不显刻薄,很是迷人。
他的手指修长如葱,落在古琴的弦上,显得那般合适,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位艺术家。
庭院里一片安静,数名穿着军装的下属站在溪水畔,看着小榭里的画面,紧张的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他弹琴的兴致。
但直到最后,那架古琴也没有发出声音,那位公子发出一声叹息,收回手指,说道:“去了三艘战舰,被刀砍了一艘,被剑刺了一艘……这听着哪里像是战舰,完全就是一头猪。”
那几名军人的肩章上缀着数量不一的金星,都是将军,被这个年轻公子训斥,却不敢做任何辩驳。
“远程监控修复了吗?”那位年轻公子取出一块软巾,仔细地擦了擦手,又对着窗外的天光比了比,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名将军赶紧上前调出视频,投放到光幕上。
印海星云的七号扭率通道离主星的距离比较远,而且当时战舰受毁太严重,修复出来的视频不是立体,也有些模糊,但足够看清楚很多事情。比如那数十道剑光透窗而入、穿过那名中年人身体的画面。
“真没想到赤松也有如此可怜的一天。“
那位公子看着那些剑光凝成的人影,微微挑眉说道:“这个家伙确实很强啊。”
“星门基地民生社区那些可能与他见过面的人都已经被逮捕,漩雨公司那边的调查也已经开始,暂时没有什么线索。”
那位将军请示道:“那个游戏要不要先叫停?”
那位公子没有理会,忽然问道:“你们说究竟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这是一个送命的问题。
庭院里一片安静。
“真是无趣。”那位公子望向光幕,说道:“就像这张脸一样,美则美矣,却是个瓷偶。”
画面已经从远程监控变成了几天前的空港。
那个蓝衣少年站在战舰出口处,掀了帽子,露出了那张脸。
“用这张脸来换取在联盟里的名声,以为这样就能更安全,不好随意动你……这个家伙应该看过一些演义类的小说,就是天真了些。”那位公子说道:“不过谁让是自家人呢,不要理他,让他沉浸在自己想象的故事里吧。”
几位将军很意外,心想这个破茧者居然敢对抗考察、杀死了组织里的极重要人物,按道理必死无疑,公子居然会放过他?这可不符合他的性情,而且自家人又是什么意思?
“至于调查……有什么好查的?”
那位公子抬起双腿,放到那架古琴上,琴弦承重,发出嗡的一声响。
几位将军被吓了一跳,赶紧站好。
“不就是祭司派又不老实了……历史总是这样单调的重复,真是无趣,抓的那些人都杀了吧。”
那位公子忽然听到了些什么,起身向庭院外走去。
……
……
军部大楼每层都有几个餐厅,还有一间茶馆。
冉寒冬在茶馆里等人。
很多军官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想要与她说话,或者只是看看她。
通道那边忽然飘来了一朵白云。
那是一位穿着白袍的公子。
军官们赶紧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冉寒冬看着来人,神情微变。
……
……
沈云埋。
武道天赋当世第一。
学识第一。
美貌第一。
自恋也是第一。
十六岁的时候,他被联盟科学院特召进入前沿研究核心小组,但他只留了半年时间,便觉得无趣,转身去了第一舰队。
二十岁的时候,第一舰队在执行星链任务时遇到了暗潮暴发,险些全军覆没,全靠他才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
二十二岁的时候,他率领第一舰队完成了星链闭环,立下特等功,受颁星河勋章。
在那次战争里,他受了重伤,在天普星疗养了十个月,期间闲的无聊,尝试着进行核动力炉的超微粒子化,并且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凭借这个研究成功,他毫无争议地拿到了星辰奖的特别大赏,那时候他才二十三岁。
现在他二十五岁,是星河联盟军部的最高级顾问,拥有统帅级别的权限。
很多人猜测他可能是李将军当年流失在外的幼弟,之所以不是私生子,是因为他对李将军的态度毫不恭敬。
沈云埋看着冉寒冬微笑说道:“在等人?”
冉寒冬说道:“是啊。”
沈云埋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
冉寒冬也是军方年轻一代里的强者,有列星境的实力,这时候却根本避不开对方的手。
沈云埋慢慢揉着她的脸,就像在揉弄一团泥巴或是一个玩物,漂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等你父亲死后,我会来强奸你,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反抗噢。”
配合他此时说的话,这画面显得极为变态。
忽然,他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然后慢慢地、一根一根地依次离开冉寒冬的脸。
他转身望向战舰上层。
那里有间办公室。
办公室有个窗子。
窗边站着一个蓝衣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
井九随着陈中校走进了长廊。金属长廊看似浑然一体,看不到任何缝隙,连焊点也没有,但他看了两眼,便看到了金属墙后的引力场发生器、高能激光栅、还有一些没有见过的武器系统。就算是他,想直接闯进这个地方也很麻烦。
“你们知道我会来?”他问道。
他与冉寒冬从电梯里走出来,陈中校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发出了邀请,明显早有准备。
陈中校说道:“将军日理万机,不确定能不能回主星与您相见,吩咐了我们几句。”
长廊尽头是一间看着有些普通的办公室,只是特别大,然后三面墙的书架上满满的陈列着书。纸质书在星河联盟不算罕见,但用这么多纸质书来装饰工作室,与一位人类领袖的地位并不契合,说明这些书是真用来看的。
“我想随便看看。”井九说道。
陈中校说道:“这也正是将军的意思。”
井九走到书架前开始看书。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而且只看书的封皮,脚步没有停下过。
没过多长时间,他便看完了一整面墙,做出了判断。
这些书里没有修道法门与星河科技的结合,也没有基因优化与修道之间的辩析,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历史书籍以及大量的网络小说。
问题是,他非常熟悉这些书的摆设方式。
适越峰就是这样摆书的。
办公桌上也有本书。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大道朝天》,书页翻在风过青山,说来就来那一章,压着书页的不是普通镇纸,而是两块圆形蓝色宝石连成的佩饰。
可以说是两个圆,生生不息。
也可以说是无限。
也很像蝴蝶的翅膀。
……
……
“不要查我。”井九忽然说道。
李将军应该不会查他,但不能保证这个组织不会查他。
他不怕被查,但那艘战里的几千名官兵还有星门行星上的那些人,没道理也被查。
如果今天能够见到那位李将军,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有见到,他就顺手把这件事情办了。
陈中校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提出这个要求,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没有权限。”
井九问道:“谁有权限?”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一些声音。
他走到窗边,便看到了那幕画面。
冉寒冬的脸被人捏着。
第七章轰
最上层的窗边站着位身穿蓝色卫衣的少年,下一层的栏边站着位穿着白色长衫的公子。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在空旷的军部大楼里相遇。
没有风起,也没有剑鸣声,更看不到什么火花,但有着无数多的内容。
如果是别的故事、在别的类似经典场景里,下一刻他们会收回各自的视线,就此转身离开,直至历尽无数风波、很多岁月才会再次相遇,时隔多年想起当初的那次视线交汇,然后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把情节推向**。
那样太麻烦,太浪费时间,井九不接受。
他从窗边消失,出现在沈云埋的身前。
这次有微风起,蓝色卫衣的帽子被掀到身后,露出了那张脸。
沈云埋的手指刚刚离开冉寒冬的脸颊,指尖残着余温。
他看着井九的脸,微微失神,然后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说道:“这么见面会不会太早了些?”
井九没有理会他这句话里隐着的意思,直接问道:“你有权限?”
先前在李将军的办公室里,他要求对方放了战舰上的那些军人,陈少校说自己没有权限,那么你有吗?
沈云埋看着他微笑说道:“我有啊。”
这位星河联盟最出色的公子确实生得极美,随意一笑便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井九看了他两眼,说道:“你是飞升者的后人?”
这句话准确的意思是,此人是朝天大陆的飞升者与星河联盟人类的血脉。
沈云埋说道:“这里不是仙界,也不是什么上界,你要改一下习惯,那叫破茧者。”
井九不在意这些,也没有与对方认半个老乡的想法,继续问道:“权限?”
沈云埋确认了他的来意,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与他们确实有些不同。”
冉寒冬这时候才醒过神来,看了井九一眼,沉默地退到了远处。
沈云埋继续说道:“放人不可能,那些知道你秘密、知道我们秘密的人都要死,战舰上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井九说道:“不会,如果他们死了,你也就死了。”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恐吓,而是客观叙述,平静而有力量。
“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云埋的眉极好看地挑了挑,语气忽变说道:“这是不是很像反派常说的话?这种话确实没有什么力量,只能徒惹嘲笑,但……我很有力量。”
井九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是谁。”
沈云埋抬手轻抚自己如瀑般的黑发,带着些无趣的意味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又怎么敢动我呢?就算你与那些破茧者不同,可能有些莫名其妙的勇气,忽然想要动我,你又怎么动得了我呢?”
不待井九说话,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没意思?”
无敌便会寂寞,寂寞便会如雪。
这话听着有些装腔作势,但如果真的一个人站在峰顶多年,确实会有些无聊,或者说孤单。
井九想了想自己这两世的人生,说道:“还好。”
他不会觉得无聊或者孤单,只是有时候会比较烦,能够省麻烦的事,他都很欢迎。
沈云埋流露出一抹有趣的神情,说道:“破茧者都很骄傲,我也见过,但他们都不如你这样……”
他想了想应该如何形容井九身上的气质,有些不确定说道:“浑然天成?”
“他们输过。”井九说道:“我没有。”
沈云埋感慨说道:“我知道了,你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气息不是浑然天成的骄傲,而是天然就能让人不愉快。”
井九问道:“说完了?”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不然会让我再次生出虚无的感觉,为了让你更认真一些,这样吧……”
沈云埋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你输了,钟李子、江与夏还有那个花家的小姑娘都会死。”
就在前一刻,他捏着冉寒冬的脸说,如果她父亲死了,他就会强奸她。
他当然不想强奸她,就像同样不屑去杀那个星门女祭司的继承者。
这些只是他往桌上扔的筹码。
人生对他来说是一场无趣的游戏。
井九没有被这句话激怒。
他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平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右手已经举了起来,向着前方点去。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轻描淡写,实际上却是极其可怕,因为太快。
军部大楼里有无数人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有无数监控设备对准着这边,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他的出手,没有一台监控设备能够捕捉到他的动作。
那根修长的手指就像是一道最锋利的剑,破开数十万个空气分子,摩擦出无数极细微的湍流。
那些湍流里有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光芒,看着就像被高温融化的玻离拉出的线。
只有沈云埋看清楚了井九的动作,看到那根手指,也只有他来得及做些什么。
衣袖轻飘,却还没有来得及真正飘起,只是边缘刚刚生出第一道皱纹,他的右手也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落在井九的肩头。
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井九的手指落在了他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但准确来说,时间从这一刻才开始按照正常的流速前行。
这幕画面落在所有人的眼里,所有监控设备里,绝对的静止。
就像是复古电影里那些拿着火铳在极短距离内瞄准对方的枪手。
那两根手指就像是两把威力极其巨大的枪。
两个人仿佛同时抠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巨响!
那件白衣真正地飘了起来,像乱旗一样卷动。
沈云埋就像块石头,呼啸破空,倒掠而去。
剧烈的撞击声不停响起,极其密集,数道坚固的墙壁被接连撞断,带起一道烟尘。
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震惊的连惊呼都忘了,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军部大楼里出现一条笔直的通道。
烟尘渐敛,露出一道身影。
沈云埋白衣微破,眼神略有惘然,很快平静下来。
他望向远方那道蓝色的身影,微微歪头,忽然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
随着这个动作,一滴血珠从他眉心溢出。
那滴血被天光一照,带着淡淡的金光。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左肩,蓝衣上出现一道极小的细口。
他抬头望向远处,心想有点意思。
想完这句话,他便来到了沈云埋的身前,再次伸出手指,点向对方的眉心。
第八章剑争
井九伸出的那根手指不是青山宗的剑法,也不是朝天大陆任何一种道法,只是简单的一剑。
因为他知道如果用青山宗的剑法,今天这一场会打的比较麻烦。
他是最嫌麻烦的人,只喜欢简单地完成某件事。
简单不意味着威力不够,极致的简单意味着极致的专注,极致的单纯。
有些像无恩门那个小孩在满天落叶间杀死萧皇帝的那一剑。
事实证明,井九的选择就像过往一千多年里每次战斗的选择一样正确,而且完美。
沈埋云没有别的方法应对他的简单一剑,只能选择与他硬拼。
硬拼这种事情,拼的是谁硬。
不管是朝天大陆还是星河联盟,有什么事物能比万物一剑更硬?
没有任何意外,沈云埋在这次对剑里败了。
井九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如此简单专注的一剑居然没能杀死对方。
那道剑光破体而入,却无法穿透,沈云埋只是受了些轻伤。
那么再来一剑试试。
剑光微闪。
他的手指落下。
一声极其清脆的剑鸣响起。
这一次他的手指没能落在沈云埋的眉心。
沈云埋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举了起来,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声剑鸣,便是井九的手指与他的掌心相遇的声音。
井九的手指感觉到了缭绕不停的无数道剑意,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气息,同时也受到了无数的阻力。
那些从沈云埋手指间散发出来的剑意,就像是无数道丝絮,织成了世间最柔软又坚韧的布,如泥沼般挡住了他最专注的一剑。
——天光峰的承天剑阵。
井九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神情不变,手指继续向前。
清脆的剑鸣如暴雨般响起,瞬间响彻整座军部大楼。
那些办公桌瞬间粉碎,就连坚硬无比的合金墙壁上都出现了无数道深刻的痕迹。
无数道剑光正从指缝间穿过,落在沈云埋的眼里。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依然漠然,神情却变得慎重了很多。
白袖再次飘动,在满地废墟间落下一场毫无来由的雪。
数道低沉的滋鸣声里,一道难以想象的寒意出现,穿透雪花,向着井九而去。
这是雪流剑法,却比上德峰的雪流剑法威力更大,温度更低。
他用的不是剑,而是低温射线。
那些雪花的源头,是军部大楼西侧高处的一座低温射线枪。
井九没有转身,也没有闪避,挥了挥左手。
数十朵剑光如梅花般绽放,挡住了那道低温射线,接着曲折而上,毁掉了那台低温射线枪。
剑光飘落,在沈云埋的左手虎口处留下一道类似梅花般的痕迹。
昔来峰的七梅剑法,专克上德峰的雪流剑法。
沈云埋神情不变,左手轻握,雷声自起,轰散七梅剑意。
十余台自行激光炮来到天空里,伴着轰隆的雷声,再次发起攻击。
八方雷动,这是碧湖峰的主剑。
……
……
无数道剑光在军部大楼深处亮起。
没有人知道这一场战斗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应该是青山宗开派数万年来,最精彩的一次剑道之争。
无数古老或者偏门的诸峰剑法在烟尘里彼此印证,相生相克、相爱相杀。
白衣在烟尘里飘动。
沈云埋伸手便是一道激光炮。
一眼望去便是数十台自行机甲前仆后继。
井九左手一挥便是雪流。
指尖一颤便有梅花绽放。
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潇洒。
无数道剑光渐渐构成一座剑阵,阵眼竟是战舰内部的引力场发生装置。
不得不说沈云埋的剑道修为高的出奇,眼光也好的出奇,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判断出了井九的弱点。
如果能用引力场加持的承天剑阵困住井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沈云埋的左手忽然不能动了!
井九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指间带着无数道极细的剑意,锁住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剑法?”
沈云埋的眼里流露出不解的情绪。
不管是天光峰的承天剑、还是上德峰、适越峰的剑法,他都很熟悉。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剑法。
井九说道:“清容峰,无端剑法。”
沈云埋想起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说,有些恼火说道:“这算后发优势?”
清容峰出现的很晚,还是那次青山内乱、莫成峰被屠后的事情。
那时候,几位祖师还没有离开朝天大陆。
青山诸峰的剑法他与井九都学过,唯独无端剑法,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井九看着他说道:“别用那些奇技淫巧,你应该比现在更强些。”
沈云埋说道:“但那样多无趣。”
井九说道:“死了更无趣。”
沈云埋说道:“那你去死?”
话音方落,他的右手一翻,带着无数道剑光握住了井九的手腕。
“这种剑法应该是脱胎于莫成峰的旧剑。”
他看着井九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很好学。”
无数道剑光在两个人的手之间散发而出,就像是恒星的光线。
……
……
警报声响彻军部大楼,无数武器平台开始自行扫描,却无法锁定目标。
烟尘乱作,渐渐遮蔽视线,却掩不住剑光从里面迸发出来。
那些剑光就像莲花一般,把四周的一切都斩碎。
如星云团般的剑光无视坚固的合金墙,无视各处屏蔽门,从军部大楼高处向着下方坠落,引发出数惊呼。
那些被沈云埋调出来的激光,不时射出,为那团剑光增添威势。
“那边是实验室!”
“赶紧通知那边!”
“来不及了!”
伴着无数声惊呼,数十名军方强者穿着战斗装甲向那边赶了过去。
军部大楼实验室的实验品是暗物之海的怪物,如果让它们逃了出来,只怕要在主星上引发极大的混乱。
撕啦一声轻响,实验室的大门被摧毁,一只散发着毁灭、寒冷意味的黑色云雾状的怪物从里面冲了出来。
但它没有引发任何动乱,便被那团剑光切成了最细微的粒子,如烟尘一般散去。
……
……
这就是传说中承夜境的实力?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震惊无语。
沈公子果然不愧是星河联盟武道天赋第一的强者!
轰的一声巨响,军部大楼西侧的战舰结构再也承受不住这场强者的战争,直接垮塌。
烟尘冲天而起,仿佛要进入明亮的天空。
太空里有几艘战舰,激光主炮已经启动,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数百台战斗装甲飞到了天空里,用火力最强大的武器,对准了那片烟尘。
烟尘渐渐敛落,出现了两道身影。
沈云埋坐着废墟里,高举着双手。
不是投降,而是他的手被井九抓着,无法放下来。
他的双臂血肉尽溃,露出极其繁复的金属线条,应该是做过彻底的改造。
血水从那些金属线条向前流淌,然后滴落在尘埃里,嗒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