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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那些果儿(上)

    数艘青山剑舟缓缓离开莲池,向着南方而去,那些道殿想来还会在这里留存很多年,变成人间传说里的仙境。

    阿大不知因何心情有些不好,跟着南忘走了。

    井九没有回,留在了三千院里。

    没过多长时间,景尧与几位供奉来到了这里。

    从朝歌城来这里用不了这么久,只不过先前他们被那两道浩荡的剑光逼退了千里。

    顾清不在,烧水煮茶待客这种事情,自然是柳十岁来做。

    铁壶里的小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微湿。

    他在想西来离开前的那句话。

    从那个小山村开始到现在,井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管是去果成寺听经,还是去一茅斋读书,他都很听话。

    因为那时候他很清楚,大道漫漫,就算暂时与公子分开,总有一天会重聚,只要不死。

    这次却是完全不同,公子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越想心情越乱,就像铁壶里的茶水般翻滚,直到被元曲提醒才醒过神来,拎起茶壶给井九与景尧分别倒了一杯。

    景尧贵为神皇,却不敢对柳十岁失了礼数,道谢后才双手接过。

    “我真要去吗?”柳十岁难得的、勇敢地提出了意见。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

    井九端着茶杯轻轻嗅着,没有说话。

    赵腊月又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知道事情已无商量的余地,对景尧说道:“烦请陛下告诉顾清一声,让他安排一下小荷,我十年后就回去。”

    类似的安排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说的很自然,景尧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尤其是想到那个小荷也是位狐妖,景尧的脸色更糟糕了。

    廊下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小炉子里的银炭隔很长时间才会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而且也发现了异样,因为那个异样太过明显。

    三天前井九便醒了,景尧都赶了过来。

    那个事师极谨、被卓如岁私下嘲笑过无数次的家伙为何却没有出现?

    “顾清呢?”卓如岁问道。

    景尧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师父他走了……”

    不待众人继续发问,他站起身来,对井九说道:“叔祖,到那天我去青山看您,我这时候急着回朝歌处理政务。”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三千院。

    如果是往日,不管是何等样要紧的政务,景尧肯定都会丢到一边。

    平咏佳感慨说道:“看来这政务真的是很急啊。”

    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平咏佳有些不自知,说道:“怎么了?”

    “你就不能保持暂时被遗忘的状态?”

    卓如岁转而望向柳十岁,说道:“你猜和顾清一起走的是谁?”

    柳十岁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桃子,毕竟是正式成亲的道侣。”

    赵腊月摇了摇头,心想十岁虽然聪慧,对这种事情却是想不明白,竟然会被卓如岁骗住。

    卓如岁大笑说道:“真是个笨蛋!如果是桃子,他何必要走?景尧刚才脸色怎么会那么难看?”

    ……

    ……

    顾清与太后的私情不少人都知道。

    这里说的不包括皇宫里那些通过蛛丝马迹发现真相的太监与宫女。

    那天顾清为了唤醒沉睡中的井九,直接在三千院里承认了这件事,赵腊月等人都听在了耳里。

    平咏佳那时候在青山,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由震惊地无法言语。

    “师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走了?这真的很过分。”

    元曲看了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的井九一眼,说道:“那掌门之位怎么办?”

    卓如岁笑而不语,得意至极。

    谁都知道顾清是井九为青山宗选择的下一任掌门。

    现在他为了男女之事就这样跑了,难道就不怕井九伤心?

    ……

    ……

    碧蓝的大海上没有一点浪花,安静的令人心悸。

    一艘宝船从远处行来,把海面割开,带出一道透明水晶般的痕迹。

    晶石炉的低沉声音并不难听,反而有些悦耳,引来了几只海鸟。

    这艘宝船看着便知道不凡,即便没有水手,也可以自如地航行,速度奇快无比。

    顾清与胡太后站在船首,海风拂动他们的头发与衣襟。

    胡太后依偎在他怀里,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道:“真人不会生气吧……”

    如果井九真的生气了,他们就算逃到异大陆去也会被抓回来。

    “师父……会希望我这么做吧?”

    顾清想着那年在朝歌城里与师父的对话,微笑说道:“当然,就算他不希望我这么做,我也会这么做的。”

    这与天赋不够、飞升无望,只能求个人生无憾没有任何关系。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唯一一次出格,便是听从柳十岁的意见从两忘峰搬去神末峰做了个租客。

    便在这时,甄桃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盘紫葡萄,看着阳光下的碧蓝大海,问道:“还要多久呢?”

    胡太后站直身体,接过那盘紫葡萄开始细心地剥皮。

    顾清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在那边有个朋友,我们可以去问问。”

    甄桃听着晶炉传来的悦耳声音,想着昨夜在蓬莱神岛发生的事情,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说道:“咱们又不是没钱,为何非得偷这船?”

    顾清说道:“这可不是偷。”

    胡太后斜了他一眼,嘲笑说道:“难道是借?”

    “是抢。”顾清笑着说道:“这是我们青山宗的传统,其实别看宝船王这般生气,其实心里高兴的厉害,因为青山抢一艘船便欠他一份人情,将来总有还的一天,如果我们真要用钱买,只怕他还会有些担心。”

    ……

    ……

    数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担心他因为顾清的离开而生气。

    “弟子也就是一段因果,你们都是我这一世的因果,只不过有些是从上一世开始了。”

    井九睁开眼睛,看着赵腊月说道:“以前说过,飞升前我去了一趟朝歌城,看到了一个大腹便便却吵着要吃火锅的孕妇,我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她腹中的你。”

    然后他望向柳十岁说道:“随后我在你们去的那个洞府里静修了数年,为飞升做准备,你有一次顽皮,爬进了那条地河,险些死去,被我遇着了。”

    青儿在枝头听着,眼里满是不信,心想就这么随便地遇着了两个天生道种?

    “白刃给中州派留下的是几道仙,我为青山留下的就是你们这两个天生道种。”

    井九说道:“飞升后才发现,外面仙气极多,做几道仙很简单,只是没有来得及。”

    赵腊月想着洞府里的那两张蒲团,问道:“飞升前的最后几年你不在神末峰,一直在那个洞府里?和谁在一起?”

    井九指着桥上的那道身影,说道:“既然准备一起飞升,那当然是和他在一起。”

    赵腊月与柳十岁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桥上,看到了平咏佳。

    ……

    ……

    (回家路上,这几天写的会少些。)

第九十四章那些果儿(下)

    从大原城回到三千院后,平咏佳便一直坐在桥上,与所有人都隔了一段距离。

    他抱着膝盖,在那里临风望远,模仿着孤独,直到说到顾清私奔,忍不住说了一句话,又被卓如岁训了一通。

    那之后他更加自闭,一句话都没有说,众人仿佛都遗忘了他的存在。

    所谓自闭以及被遗忘,其实大家都知道原因。

    平咏佳就是万物一剑的剑灵,当年景阳真人转剑生,那他去了哪里?

    你们瞎想什么?

    赵腊月与柳十岁没有听到井九说的那句话,卓如岁与元曲听着了却不怎么相信。就像平咏佳说的那样,他们都觉得井九应该是那样的人,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绝不会被什么道德与感情影响。

    直到这时候,井九说起那段往事,他们才知道慢慢知道真相。

    满天繁星照着小桥流水,三千院里是那样的安静,井九的声音还在溪水里飘着。

    一百多年前,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准备带着万物一剑,就像太平真人承诺会带着阴凤与尸狗。

    他要带着不二剑、弗思剑离开很简单,因为它们层阶虽高,却无灵识。他要带万物一剑离开,却必须让万物一剑也晋入到足够飞升的境界,因为它是活着的剑妖。

    所以那间洞府里才会有两张蒲团。

    想到景阳与万物一坐在蒲团上的画面,赵腊月与柳十岁的心情有些复杂,又有些神往。

    赵腊月问道:“那为何后来却只有你一个人走了?”

    井九看着桥上的平咏佳说道:“因为很快我们便发现,他无法飞升,于是我只好一个人离开。”

    柳十岁不解问道:“既然万物一与青天鉴一样都是天宝真灵,那便是生而藏天下,为何还不能飞升?”

    井九说道:“青儿是藏天下,她也无法离开,雪姬也是藏天下,以前同样无法离开,他们与人族修行者终究不同。”

    听到井九的这些话,平咏佳隐约又想起来了一些画面,望着繁星下的群山远方,说道:“所以你一直在帮我想办法?”

    “不错,我用了几年时间让你离开了那把剑,你却像是失去了所有记忆,变回那个调皮的猴子就这么跑了。”

    井九说道:“我当时已经到了飞升的关键时刻,只好先行离开,后来在青山与你重遇,却无法确定你就是你。”

    想要让万物一得到真正的自由,便要让他离开器具的承载或者说束缚。

    这听着很玄妙,其实很简单,而且已经发生过两次。

    井九帮助青儿离开青天鉴,帮助雪姬离开这片大陆,都是相同的道理。

    平咏佳有些不安问道:“那我还能喊你师父吗?”

    井九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你前世也是我把你带进的修行门。”

    平咏佳听到这个答案松了口气,从桥上跑了下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青儿说道:“你飞升失败,被白刃偷袭,便用雷魂木转了剑生……还真是幸运。”

    赵腊月与柳十岁下意识里望向井九,心想这是真的幸运吗?

    从那座洞府回来后,他们对井九的态度便有了些很微妙的变化,敬慕之余多了很多同情。

    井九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赵腊月一眼。

    赵腊月把南忘在洞府里的说法重述了一遍。

    卓如岁与元曲、平咏佳也明白了这个意思,望向井九的视线里也多了很多同情。

    没有任何感知,无法体会那些美好,像活死人一样在世间行走,这真是最极致的痛苦。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还好。”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好。”

    哪怕道心再如何深静,意志再如何坚强,那样活着必然很不好过。

    “百多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神魂在青天鉴里能感知,真的还好,而且……总能从别处感受一些。”

    井九走到桥上,望向星空下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风花雪月,有日落星移,有海水涨落。

    那些都是能够看到,并且感受到的。

    是的,他不喜欢吃火锅。

    无论是骨汤还是牛油汤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放再多辣椒与花椒都一样。黑毛肚与千层肚的口感又能什么不同呢?不同部位的牛肉的口感又能有什么不同呢?乐浪郡的生蚝与东易道的寒水蚝又有什么不同呢?

    但他喜欢看人吃火锅,看赵腊月斯文却不停地吃肉,看卓如岁与元曲抢肉,看柳十岁与顾清切肉。

    就像他也不喜欢喝茶,不管小雅还是毛尖或者血袍他都品不出来,但他喜欢透过茶杯里的热气去看这个世界,喜欢听铁壶里的茶水轻声歌唱,喜欢看顾清盯着小炉子里的银炭时专注的神情。

    同样,他也不喜欢喝酒,那种可以给太平真人与玄阴老祖带去些微感觉的绿色酒液对他来说真的就像是水。

    唯一就是在冷山地底的岩浆河流里,他浸泡在里面,皮肤能够感到轻微的灼痛感,那确实有些舒服。

    那个道理大概与他人喝酒、吃辣椒差不多。

    是的,那些他都不喜欢,他都不在乎。

    应该是这样吧。

    只是难过的时候不会哭。

    哪怕晨光再如何刺眼,也不会哭。

    这有些烦。

    想着这里,井九生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这件事情就到这里了。”他转身对弟子们说道。

    三千院很安静。

    弟子们看着桥上他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很孤单。

    很多年前在朝歌城梅会,当连三月的琴声响起的时候,赵腊月看着他的脸也曾经生出相同的感受。

    “万物互为因果,你们是我的因果,我也是你们的。”井九说道:“我会影响你们,你们也会影响我,我是你们生命的一部分,你们也是我的一部分,包括顾清……他去了海上,满足了自己,也就是完善了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平咏佳说道:“是的,我能感受到师父你现在真的很高兴。”

    井九对他说道:“回青山去。”

    平咏佳怔住了,心想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

    卓如岁叹了口气,心想被人感知自己的喜怒哀乐以至想法,甚至能被对方控制,换成谁也会觉得不舒服。你这时候不继续装自闭,非要开口说话,那不是让掌门真人不自在?那他怎么会让你自在?

    平咏佳跑步离开,像阵风一样翻起莲池里的无数叶裙,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往青山而去。

    在他离开之后,那位年轻的无恩门掌门被带进了三千院。

    彭郎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场的都是青山弟子,只有他一个外人。

    井九示意他随自己走进禅室,关上了门。

    赵腊月与卓如岁对视一眼,又看了眼柳十岁。

    他们是天生道种,在青山宗乃至整个修行界里都是天赋最高的人。

    直到世间忽然出了一个彭郎。

    彭郎这个名字很寻常普通,看着也很寻常普通,却只用了百余年的时间便破境通天。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通天境界,是可以一剑杀死萧皇帝、能够挡住西来一剑的通天强者。

    这太没道理。

    井九这时候在与他说什么?

    难道又是什么因果?

第九十五章两个问题

    神末峰弟子私下对井九的评价里很出名的一条便是剑狠话不多。

    他的话真的很少,所以当禅室的房门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启后,赵腊月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生出很多猜测。

    难道他想把那位年轻的无恩门掌门骗成青山的人?

    柳十岁忽然觉得公子让自己去跟西来学剑,就是为了把彭郎收到自己门下。

    “不会吧?那位毕竟是掌门。”他望向赵腊月低声问道。

    赵腊月说道:“想想禅子。”

    柳十岁与其余几人恍然大悟。当年禅子曾经在神末峰问道景阳真人百日,从那之后修行界便认为景阳真人与禅子有半师之谊,果成寺与青山宗的关系普通,只对神末峰另眼相看便有这方面的原因。

    “难道这次也要聊一百天?”卓如岁打了个呵欠,说道:“那我们要不要先去睡?”

    繁星在天也在湖,夜晚是那样的宁静,禅室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正是大眠的好时刻。话是这般说,却哪里有人会离开,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星光渐淡,朝阳在东方的隐隐露出了脸,伴着吱呀一声,禅室的门被推开,彭郎走了出来。

    元曲知道师父与卓如岁等人不便问什么,主动迎上前去,行了一礼,微笑打听井九与他说了些什么。

    彭郎一脸感激说道:“真人指点了我很多剑道,允我日后去贵派剑峰自觅一剑。”

    众人心想果然如此,井九要是去做生意,也必然是世间第一流人物。

    彭郎想着对话的最后,有些茫然说道:“真人说我这名字有些问题,却不能改,不知道是何意思。”

    这话确实有些费解,赵腊月等人也不懂。

    ……

    ……

    彭郎刚刚离开,一顶青帘小轿便在晨光里落了下来。

    晨风带动青帘微飘,阿飘飘了出来,好奇问道:“刚才走的是谁,广元师叔居然亲自相送。”

    说到辈份这种事情,现在青山宗最乱不过,罪魁祸首当然就是井九,完全看从哪一世来论。

    听到阿飘的话,卓如岁再次想起那个年轻的无恩门掌门,觉得好没意思。

    他转身便去了那座孤坟前,准备打套拳松散一下精神。

    元曲解释了几句彭郎的身份,阿飘有些吃惊,很快便不再去想,对着禅室高兴喊道:“先生你怎么变得这么强了!”

    她往禅室里冲去,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像片叶子般飘了起来。

    “干嘛啊!”

    她把如叶般的黑色刘海拂平,有些恼火地喊了一声,然后发现拦住自己去路的是赵腊月,赶紧收声,再不敢抱怨什么。

    赵腊月说道:“他有些事情做,等会儿。”

    ……

    ……

    晨光照着小桥流水,也照着平湖花树,照着禅室。

    井九伸手在空气里凝了一些水,用剑火微微加热,打湿了手里的毛巾,走到榻前开始给白早洗脸。

    冒着热气的毛巾在那张清丽而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缓慢移动,擦去不多的灰尘与几丝没能完全化走的天蚕丝。

    百年前被困雪原的时候,他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因为那时候她在天蚕茧里,当然也是他觉得做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意义。

    意义需要被赋予,仪式感便是这么回事,比如做大事之前会吃顿火锅,比如离别之前做些什么。

    他细心地擦试着白早的脸与颈,包括双手,做完这些事情后便站起身来,走出了禅室。

    晨光落在廊上,照的木地板闪闪发亮,就像连三月离开时那样。

    他站在晨光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了很长时间。

    “你们都回神末峰等我。”他望向阿飘说道:“你也去,不要急着回下界。”

    阿飘知道要有大事发生,而且隐约猜到了是何大事,小脸变得有些苍白,光线里毫不遮掩的流露出不舍的意思。

    ……

    ……

    数十道剑光照亮了冷山。

    那些剑光并不代表有很多飞剑。

    井九与赵腊月落在地面,衣袂里带出的剑光渐渐消失。

    荒原并不荒凉,生着很多绿色的灌木与杂草,被那些转瞬即逝的剑光照亮,在短暂的生命里终于迎来了一次高光。

    在他们身前有一道极大的裂缝,伸向远方某片红色的原野,那里曾经是烈阳峡。

    裂缝的崖上也生着很多株野草,这是因为地底的火脉渐息、岩浆流失不少的缘故,更多的是时光的力量。

    柳词走了一百多年了。

    井九想到这件事情,依然不高兴,不想在此地多作停留,带着赵腊月向裂缝深处飞去。

    一路经过无数狭窄而幽深的通道、损毁严重的古战场、蜿蜒却平静的岩浆河流,他们来到了聚魂谷底的最深处。

    中州派设在这里的禁制已经被白真人解除,那堵透明的巨墙消失无踪,岩浆却没有继续向深渊里坠落,因为有个书生在那里不停地忙碌,因为那座大佛在下面挡着。

    布秋霄的布衣上到处都是破口,还有被岩浆烧焦的痕迹。

    他在天空里拿着一枝毛笔正在不停地写着符,神情专注至极,竟是没有发现井九与赵腊月的到来。

    无数道带着文字特有味道的气息从笔端生出,落在河流里,让岩浆渐渐凝固。神奇的是,那些凝固的岩浆并不像岩石一般光滑,表面有着极深刻的、无数仿佛用刀子刻出来的符文,远远看着就像写满了字的纸。

    那枝笔不是管城笔,但在圣人的手里,随意一挥也能生花。

    “好一篇天地大赋。”

    井九看着这幕画面,带着欣赏意味说道。

    布秋霄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意外,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真人要走了?这是专程来与我们告别?”

    “走之前想知道两个问题的答案。”

    井九问道:“与你有关的问题是,那个人究竟是你还是你老师?”

    布秋霄望向他身边的赵腊月。

    井九说道:“她知道。”

    布秋霄声音微淡说道:“真人答应过我,不告诉任何人。”

    井九说道:“我走之后,青山总要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不然怎么制衡你?”

    明明是极无耻的算计,却被说的如此光明正大,布秋霄也是服了,但自然不会告诉井九答案。

    “我不会说的。”他认真说道。

    井九对赵腊月交待道:“何的亲生父亲是布斋主的老师。”

    赵腊月点头说道:“我会记住。”

    就在这个时候,深渊里传来一道浑厚无缺、如古钟般的声音:“问题我也听到了怎么办?”

    井九说道:“真佛无言,他应该信得过你。”

    圣人也有脾气,布秋霄不想再听井九乱说话,问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井九飞到岩浆河流前方,望向深渊里。

    这些天有无数岩浆向着深渊落下,此时已经尽数凝固,看着就像是一条连接冥界与人间的天梯。

    在天梯的尽头可以看到一道极其宽广、稳如大地的双肩。

    他问道:“三月说过你出生的故事,是真的吗?”

    深渊那边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响起。

    曹园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第九十六章同一片岩浆,不同的池塘

    井九静静看着深渊。

    不管深渊有没有看他,有没有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曹园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为何要问这个?”

    井九说道:“那天我想讲讲你的故事,所以要先确认真假。”

    那个故事是连三月讲给他听的,她肯定不会对他撒谎,但陷入爱恋里的小男生会不会替自己吹嘘出一个传奇的来历,他无法保证,所以专程来冷山地底问曹园一声。

    “是真的。”

    曹园的声音又消失了很长时间才再次响起。

    “你走的时候,我来送你。”

    ……

    ……

    井九与赵腊月从岩浆河流的下游来到了上游。

    炽热的岩浆在岩石间缓慢地流淌着,表面覆着一层灰,并不如何明亮。

    因为有不少岩浆流进了冥界,河面比当年要矮了些,露出了更多的缓坡,想来躺上去会更舒服。

    井九脱下白衣递给赵腊月,走进了河里。

    赵腊月把白衣很随便地搭在手臂上,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一直在冥界不肯上来,为何要来送你?”

    井九走到岩浆河流里,破开岩浆表面,带出明亮至极的光芒。

    “大概是不想我瞎说。”

    他把身体都淹进了岩浆里,只露出了脸,闭着眼睛,仿佛很享受的样子。

    赵腊月不知道那个故事,所以不理解为何刀圣会如此紧张,走到河边蹲下,好奇地望向他的脸。

    “看到没有?我能够感受,所以不用同情我。”

    井九闭着眼睛说道。

    赵腊月问道:“……这样舒服吗?”

    “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试一下?”

    继柳词离开那段时间之后,井九再次变得话多起来。

    他的情绪弱点便是离开两个字?

    赵腊月看着被他破开的岩浆表面迸出的火花,摇了摇头,说道:“我的身体承受不住。”

    井九睁开眼睛,看着她说道:“不要忘记你是后天无形剑体。”

    赵腊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变得明亮起来,有些跃跃欲试。

    井九说道:“来吧。”

    赵腊月轻轻咬了咬嘴唇,把他的白衣放到坡上,解下自己的衣衫,把断成两截的弗思剑搁到上面,又想了想,把扎小辫的发带解了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向着炽热无比的岩浆河流里伸去。

    绷紧的脚尖在快要接触到岩浆的那一瞬间生出一道剑意,然后如风般缭绕而上,在她的身体表面形成一道极薄的屏障。

    岩浆被踩破,没有发出流水的哗哗声,更像是一脚踏进了泥里。

    她适应了一下那种触感与微痛的灼热感,慢慢地向着岩浆里滑去,学井九一样躺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她的身体不像井九那般沉重紧密,竟在岩浆里慢慢地飘了起来。

    明亮而炽热的岩浆,从她的曲线上滑落,泛起十余朵火花,画面看着极美。

    井九看着这幕画面,眼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

    如果是别的女子,哪怕是南忘与白早,这时候也会生出一些羞意。

    赵腊月却是毫不在意,伸出手指蘸了些岩浆涂在身上,就像贪玩的小姑娘。

    只是无法完全泡在岩浆里,不免有些遗憾。

    井九取出青天鉴递给她。

    她把青天鉴抱在怀里,慢慢向着岩浆里沉去,感受着无所不在的压迫感与灼热感,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河流缓慢流淌,没有任何声音,便是那些被岩浆带走的石块,沉没的时候也悄然无息。

    二人泡在岩浆里,闭着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腊月忽然说道:“如果这时候能有一杯冰酒就好了。”

    井九伸手在虚空里一抓,抓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这是用来装冥皇之玺的盒子,在那个寒冷的世界里停留了很多年,寒冷至极。

    即便在干燥的岩浆河流上方,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里,便凝出了很多颗水珠,汇在一起。

    赵腊月接过黑盒,把盒角凑到唇边,缓缓饮了一口。

    那些凝出来的清水自然没有什么味道,但路过唇舌、滑入咽喉的感觉却是无比美妙,仿佛仙宫里的玉液一般。

    井九意念微动,唤来坡上的两截断剑,眼里剑光一现即隐,对准缺口,然后紧紧握在手中。

    无数道剑火从指缝里喷涌而出,短短数十息,便让断剑缺口处变软,开始融化。

    毕竟是弗思剑,想要重新修复需要很长时间,井九把手收回岩浆里,闭上眼睛,说道:“我歇会儿。”

    剑火还在他的手指间喷涌,带动岩浆微微颤动,看着就像是快要沸腾的粥。

    赵腊月看着他的脸,心情也是如此。

    她知道他的神魂去了青天鉴里,一时不会醒来。

    眉眼如画,美不能言。

    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这张脸了,她好生不舍,想要做些什么。

    ……

    ……

    青天鉴里是秋天。

    昨夜一场秋雨,叶落不知多少,寒意骤生,楚国故都的人们都换上了厚衣裳。

    谁能想到,今天清晨的朝霞竟是那样的红,随后的天空又是那样的蓝,阳光白的令人心慌,整个世界都忽然变得热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夏天,就连那些消声匿迹多日的青蛙都活了过来,开始放声歌唱。

    整个庭院里都是呱呱的声音,水面的青萍都在微微颤动。

    “吵死人了!你也不说管管!赶紧喊人把这些青蛙都给我抓走!炖汤!红烧!再这么吵下去我怎么睡觉!”

    那只红色的鲤鱼破开青萍,浮到水面,圆圆的鱼唇一张一合,如射箭般喷出无数脏话。

    楚国故都的人们都知道,张老太爷这几年有些老糊涂,命人在院子里挖了一个极大的池塘,在里面养了一条怪鱼。

    所谓怪鱼就是妖怪,因为很多人都听到过那只红色鲤鱼说话。

    因为这个缘故,张府里根本没有人敢靠近这个池塘,只有老太爷每天都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

    张老太爷颤颤巍巍地在石凳上坐下,拿拐杖指着那条红色鲤鱼说道:“你与我说话倒也罢了,不管来谁你都要和对方唠几句,把人吓死了怎么办?现在都说你是妖怪,我死了你怎么办?你就不能忍忍?”

    这条红色鲤鱼自然便是中州派曾经的预备神兽火鲤大王,它被白真人以极残忍的手段杀死,以灵血献祭通天杀阵,只不过运气极好,被井九找到了一缕神魂,放进了青天鉴里。

    听着张老太爷的话,火鲤很是生气,喊道:“能忍得住说话的我还是我吗?你们这儿的老天爷尽tm瞎来,昨儿是秋天,今儿是夏天,难道明天又要下雪?这么乱来怎么能行!”

    张老太爷听着它对老天爷的不敬,神情微变,压低声音警告道:“小心你的嘴!仔细让他老人家听到!”

    火鲤大声喝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他来……啊!”

    风过青天,真有人来。

    井九出现在池塘边。

    火鲤带着哭腔喊道:“真人您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啊!”

第九十七章飞鸟与鱼,木柴与火

    井九没有理它。

    火鲤游到池塘边,停在他的影子里,讨好地摆动着尾巴。

    这让他想到了阿大,心情柔软了些,对火鲤说道:“看到你在这里活的不错,我很欣慰。”

    然后他望向张老太爷,有些意外说道:“你也比我想象的更能活。”

    青天鉴与外界的时间流速越来越接近,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张大公子还没死。

    他得意说道:“陛下洪福齐天,赐我一丝便够了。”

    井九确认他已经年老体衰,但应该还能再活几年,没有再说什么,对火鲤说道:“想不想回去?”

    这里说的回去自然是朝天大陆。

    火鲤有些吃惊,嘟着圆圆的嘴巴,委屈说道:“我现在就是一缕幽魂,怎么回去?”

    张大公子知道友人可以活着离开,很是惊喜,听着这话训斥道:“陛下既然让你回去,自然有解决的方法。”

    火鲤想到井九把神魂寄到万物一剑上续命的事情,不禁好奇问道:“你要让我变成一条剑鱼?”

    世间再不可能找出另一把万物一剑。

    井九说道:“有人给了我一颗朱鸟玉卵,他一直想把这颗玉卵养化出来,事实上没有希望。”

    扑楞扑楞,青鸟从天空里飞来,落在他的肩上,问道:“你想给这条笨鱼?”

    火鲤知道她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却控制不住情绪,喊道:“你才是个傻鸟!”

    如果卓如岁这时候在,肯定会说中州派的神兽都是这样式儿的,难怪现在这么惨。

    井九对火鲤说道:“你与朱鸟的属性相近,应该能活转过来。”

    火鲤问道:“那我会不会变成一个怪物?”

    张老太爷忍不住说道:“你现在就是个怪物。”

    “不不不,我可不想变成一个鸟鱼,或者一个鱼鸟。”

    火鲤连连摇头,带起阵阵水花。

    “你确定留在这里?要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很容易出问题。”井九说道。

    火鲤望向满脸担忧的张老太爷,圆嘴里吐出几个泡泡,泡泡露出水面便破了,声音传开。

    “我在这里挺开心,虽然只是一缕神魂,嗯,以后如何先不管,等这个家伙死了再说吧。”

    张老太爷听着这话,险些被口水呛着,咳了两声,说道:“我死之前,一定把你烤来吃了!说不定又能多活几十年!”

    既然如此,井九自然不会再理会此事,也不想听这两个比卓如岁、柳十岁还唠叨的家伙说话,转身便进了那间祠堂。

    祠堂里的那根香已经燃烧了很长时间,那道青烟也停留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就此离开。

    “有什么古怪吗?”火鲤好奇问道。

    张老太爷说道:“神仙的神情我怎么懂?”

    ……

    ……

    井九向着天空高处飞去,青鸟在旁作伴。

    他觉得这幕画面有些眼熟,不是想到当年问道大会里夺鼎破天,而是想起了一百多年前在青山飞升。

    整个世界在远离他,却又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他的视野,让他看得更加真切。

    赵国皇宫树下的鬼影,碧海上的那些海盗船也已经变成了鬼船,咸阳学宫里也在闹鬼,整个世界鬼影森森。

    “是你弄的鬼?”他望向青鸟问道。

    青鸟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井九发现她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与她告别,出了青天鉴。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干燥而乏味的崖壁,是一张很近的脸。

    那张脸很好看,眉眼如画,线条却又如剑般将起,带着些凛冽的意味。

    他当然很熟悉这张脸,却没有以这般近的距离看过,甚至能够看到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的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与她的唇是贴着的。

    赵腊月坐了回去,抱着青天鉴看着岩浆河流的下游,神情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井九带着疑问嗯了一声。

    赵腊月没有转身看他,直接问道:“你不喜欢?”

    井九想了想,说道:“下次不用等我睡着。”

    赵腊月说道:“那样我会不好意思,而且没有下次了。”

    井九说道:“看你的意思。”

    赵腊月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与他去商州城,在摘星楼上看着的青楼里的画面,摇头说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

    ……

    张老太爷说要把火鲤做成烤鱼吃,那是朋友之间的惯常打趣,绝不涉及到真正的生命威胁。

    何就不同了,他说要做烤鱼便一定会杀死一条鱼,然后放到火上去烤,绝对不会像朝歌城夜市里的无良商贩那样做一条煎鱼出来。

    “我以前有个绰号叫天下第二,但在烤鱼方面我绝对比你强,那些秘方我连童颜都没告诉过。”

    他从溪里直接取了一竹筒清水,准备稍后用鱼骨熬汤。

    密林里传来清脆的铃声,不知道瑟瑟在做什么。

    井九与赵腊月坐在稍高些的草地上,听着铃声与何的自吹自擂,觉得这对道侣果然很和谐。

    没过多长时间,瑟瑟从林子里高兴地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被清心铃迷昏的獐子。

    这几年雪原很安静,白城很温暖,盛夏时节冰雪化成溪水,让山间多了很多青树,也多了很多野兽,饭菜便多了很多口味。

    两条烤鱼基本上让赵腊月一人给吃了,嘴巴油乎乎的,看着就像贪吃的顽童。

    井九看了一眼。

    赵腊月瞪了他一眼。

    瑟瑟没有注意其间的气息流转,想着以后再也看不到井九,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分别的时候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何咳了两声,看着井九想说什么。

    井九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最终何还是没有问。

    想问是因为他聪明,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世还有隐秘。

    不问也是因为聪明。

    ……

    ……

    顺寒溪而下便到了一处崖畔,下方便是白城,从高处望过去,满城经幡,看着并没有什么神圣感,只让人觉得杂乱。

    井九与赵腊月向崖下走去,来到那座小庙里。

    那座大佛正在冥界救世,现在坐在莲花座上的是个小和尚。

    在井九的眼里,禅子永远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和尚。

    赵腊月坐到高高的门槛上,把还不算很长的辫子甩到身前,想起那年梨花落时,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听说在三千院里你对他们说了因果,我觉得那个形容不是很妥。”

    井九对禅子说道:“与其说景阳与我是一条河的上下游,不如说是一团火。”

    说完这句话,他取出一根细木棍点燃。

    然后,他又取出一根细木棍,用前一根木棍上的火苗点燃了它。

    接着他取出第三根细木棍。

    禅子看出来这是自己落在三千院的那堆细木棍,赶紧伸手阻止。

    “我懂我懂!这么简单的道理用得着这样吗?别烧了,别烧了!”

第九十八章那就今天吧

    井九把那些细木棍递了过去,说道:“道理虽然简单,想到却不容易。”

    禅子双手接过,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道理的?”

    井九走到门槛处,望向远方的雪原,说道:“某天忽然就想到了,应该是在镇魔狱与冥皇讨论魂火的时候。”

    禅子问道:“因为魂火这个名字?”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来的毫无道理?那必然有别种道理。”

    井九说道:“我问过雪姬,她们不是这样的,不代表人族不是这样。”

    听到雪姬的名字,禅子摇了摇头,问道:“你确定帮助她离开是好事?”

    井九说道:“这是一件事,好坏并不重要。”

    赵腊月站起身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雪原深处,问道:“你想杀了她?”

    井九来到雪原开始,那座冰峰便很安静,那道神识没有出现说明了很多问题。

    “她不如她母亲,也不是那么好杀的,而且为什么要杀呢?我和她妈关系不错。”井九说道。

    赵腊月说道:“可是她与她妈关系不好,差点杀了她妈。”

    井九说道:“她妈那时候刚刚生产,最是虚弱,而且也是趁机瞒过命势天道,离开雪原。”

    禅子连连摇头,说道:“总觉得这段对话有些怪。”

    井九对着雪原深处的那座冰峰微微点头致意,便准备离开。

    禅子说道:“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赵腊月有些意外,问道:“为何?”

    禅子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说道:“第二次成亲有什么好看的?”

    ……

    ……

    禅子不去为井九送行,自然不是嫌弃他春风二度,而是二人之间感情深重,与众不同。

    朝歌城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不同的。

    井九与赵腊月先去城外赵园住了几天,他看出赵父与赵母应该也没有几年了,然后他们进城去皇宫与景尧见了一面,又用了一天时间逛了逛新旧梅园,看了看那座摆着棋盘的亭子、那座有桥的小湖,接着便去了太常寺。

    太常寺的黑檐被夏天的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显得十分精神,却没了当年的精魄。后院开遍了紫色的野花,地底的牢狱则是越来越空,听鹿国公说再过两百年,可能最后的那几个犯人便会死去。

    鹿国公府的子孙很多已经离世,老国公却还挺着,不知道看着那些越来越陌生的后辈,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更冷清的邻居。

    井梨现在更多时间是在太学里抄经书,井宅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

    井九在那间书房里睡了一百多年,对这座宅子依然不是很熟悉。

    他带着赵腊月在前庭后院里走了走,又在那间书房里坐了半夜,当晨光照亮朝歌城的时候,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碧空之上的虚境就在不远处的眼前,像块琉璃一样,却给人一种无法打碎的感觉。

    赵腊月在进入虚境之前问道:“要去果成寺吗?”

    那座石塔还在果成寺里,既然是告别之旅,应该去一趟才对。

    “人不在了,看塔有什么意思?”井九打趣说道:“我又不是卓如岁,非得抱着那座塔才能睡着。”

    赵腊月再次确认,南忘烧掉那具遗骸、他从三千院里醒来后,与以前有了些不同。

    当然,这也可能是卓如岁对他的影响。

    就像禅子说过的那样,这是此世的因果。

    南河州外的浊水被血色的剑光照亮。

    井九与赵腊月停在一块礁石上,望向远处岸边赈济流民的草棚,看到一名中年僧人,正在忙碌地救治着伤员,根本没有时间说话那名僧人是当年他们在南河州遇到的那对师徒里的弟子。

    为了这对师徒,赵腊月杀了修行者,成为了清天司追缉的凶徒,继而才会引发后面的那些事。小荷、不老林、邹丰臣、王小明……那些故事当时是那般的惊心动魄、印象深刻,现在则早已被风吹散,偶尔想起,顿生隔世之感。

    井九说道:“既然各有各的道,当年我就不该拘着你。”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确认我的道没有问题?”

    井九说道:“那年我们说过,为何通天境修行者会被称为大物?因为生死之间有大物。”

    赵腊月若有所思。

    “通天境修行者再往前一步便是飞升,若踏不出这一步与凡人亦无区别,便是被困在生死之间。”

    井九继续说道:“你选择向死而生,虽然危险,但会比别人快很多。”

    赵腊月说道:“等我像彭郎那样进入通天境再说。”

    井九说道:“并非难事。”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要走了吗?”

    井九说道:“不急。”

    赵腊月收回视线,望向浊水里无数道向东而去的浪头,说道:“你不要等我。”

    井九的意思很清楚,要把她送入通天境才会离开。

    她不想承受这些,与压力的沉重无关,只是不想牵扯住他。

    井九没有接话,带着她去了云集镇,在那间酒楼里要了一个火锅。

    红汤白汤先后沸腾,各色肉菜依序下锅,香气随着雾气扑面而至,溢窗而出,与镇子里的云雾混在一起。

    包厢的门紧闭着,酒楼的门则是大开着,不知道是第几代的酒楼东家带着全家老小以及掌柜伙计,跪在一楼。

    云集镇上的居民与百姓各自跪在街畔。

    天空里的无数道剑光,已经昭显了酒楼里那对男女的身份。

    可能是不喜欢在这种被注视的环境下用餐,赵腊月的食欲有些不好,只吃了三盘羊肉便放了筷子。

    血色的剑光照亮从青山里流出来的云雾,逆流而上迅速消失在群峰之间,根本没有理那些前来迎接掌门的青山长老与弟子们,明确表明了自己的不悦。

    南松亭已经没有故人,井九直接去了那幢小楼,观看了列代祖师的画像,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与玄天宗那幅画像不同,这幅画像里的景阳真人有着清楚的容颜,因为有人曾经看过。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小楼。

    幽静的山林里响起银铃的声音。

    五十道剑弦从阳光里收敛,形成一团云,落在他的身旁。

    云里伸出一只裸着的脚,脚踝上系着一根银铃,白皙动人。

    啪的一声轻响,南忘从云里走了出来,看着他问道:“我画的怎么样?”

    井九静静看着画像里的自己,眼里的怀念渐渐淡去,平静说道:“我现在更好看。”

    南忘哼了一声,说道:“大家已经等了很多天,结果你一直没回来,你到底准备哪天走?”

    整个朝天大陆都知道,井九要飞升了。

    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只能提前来青山宗老老实实等着。

    飞升的日期不确定,整个世界便只能一直等下去,把所有别的事情都先放在一边,而且还没有人敢问,除了南忘。

    井九想了想,说道:“那就今天吧。”

    ……

    ……

    (飞升肯定是要飞升的,大概会用两三章写完这个过程。完本肯定是还早的,至少还有一百万字。开书的时候就承诺过,一定会认真写飞升之后的故事,飞升之后会和大家聊聊天,向大家预告一下后面的大致情节。)

第九十九章漫长的等待

    画像内外的景阳与井九对视着,很明显站在画外的更好看些。

    井九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景阳,那个劲儿却与景阳没有什么样区别。

    当南忘听到他说“那就今天吧”这句话之后,心里生出这样的想法,轻轻地摇了摇头,向小楼外走去。

    阳光穿透山间的薄雾与树上的枝叶,落在一条无名的小溪上,散成微淡、微乱的微光,就像是她的剑弦与此时的心情。

    洁白的赤足踏着溪畔的山石,带着她的身体快速向上,就像是美丽的山鬼。

    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她从前的笑声。

    从外表来看,她还是那个来自南蛮的少女,实则不然。

    来到峰顶处,有块黑色的大石,石前生着一株花树,树下堆着好些精致可爱的小酒坛。

    原来这是清容峰。

    南忘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坛酒,向身后扔去。

    啪的一声轻响,酒坛准确地落在了井九的手中。

    过去了数百年,二人的配合还是这样的熟练,如行云流水。

    井九看着手里的酒坛,想了想,还是打开坛塞喝了一口。

    看着这画面,南忘的神情变得温和了些,走回他身前,接过酒坛饮了一大口,吐出一口微甜的酒气,声音微糯说道:“在那个洞府里烧掉你的遗蜕,不是因为恨你,想要把你挫骨扬灰……那两个孩子不懂你,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那就让我替你断了前世的所有因果吧。”

    前世与景阳有着极深关系的人们绝大部分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听完南忘的这些话,井九沉默了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在三千院里,他说自己算准了南忘恨极自己……是故意那么说的。

    他怎么会不懂她懂自己?

    南忘面无表情说道:“不要学柳词嗯来嗯去的。”

    井九说道:“嗯……好的。”

    南忘接着说道:“今天在小楼迎你,本想对你说,我喜欢的是景阳不是现在的井九,然而仔细一想,这只不过是小女儿家害羞,怕男人不要,提前寻的逃避借口,我南忘为何要做这等事?我就是喜欢你,不管是以前的景阳,还是现在的井九……不过反正你要走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总不能让你留下来等我们。”

    是的,当年景阳没有等连三月,他这次应该也不会等谁,似乎也包括赵腊月。

    井九说道:“让他们都去上德峰。”

    南忘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去了。”

    井九沉默了会儿,从她手里接过酒坛又饮了口,便算是做了告别。

    ……

    ……

    今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云只在群峰之间安静流淌。

    正是适合飞升的好日子。

    从井九战胜西海剑神之后,整个修行界乃至整个朝天大陆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由于担心错过时辰,他们从很早便开始在青山里等着。

    今天收到确定的消息,数千名修行者们纷纷从适越峰及昔来峰的道殿里走了出来。

    与一百多年前的那一次飞升时相比,前来青山观礼的宾客已经换了很多,元骑鲸与柳词死了,裴白发死了,冥界那两位最厉害的人物死了,悬铃宗的老太君景淑也死了。

    风起时,早已换了人间。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禅子这次没有来。(这两句抄的林天玄书友的本章说。)

    不过依然热闹,甚至比上次更加热闹。

    在这个故事里有名字的宗派都来到了青山,没有任何遗漏。

    朝天大陆的大人物们也在陆续抵达,最先到的是神皇景尧,接着便是那顶青帘小轿。

    当那些修行者依照青山弟子的指领来到上德峰时,才知道传说是真的……上德峰已经变成了平地。

    往年间覆着白雪青松的上德峰,已经变成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巨大黑色玉盘。

    一只巨大的黑狗静静地趴在黑色玉盘中央,就像是一座山峰。

    或者,它便是以后的上德峰。

    各宗派修行者知道这位便是传说中的青山镇守夜哮大人。

    想着井九与白真人拼命一战时天狗食日的画面,想着传闻里这位的无上神通与冷酷,人们不禁感到好生畏惧,远远行礼,根本不敢靠近。

    “见过斋主。”

    “晚辈参见圣人。”

    群峰之间微起喧哗,各宗派修行者向着某处行礼,带着毫无虚假的敬意。

    来的人是一茅斋斋主布秋霄与斋里的书生们。在这一次的灭世之战里,一茅斋就像过往无数次大事里一样,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就连布秋霄最欣赏的学生奚一云也死在了白真人的手下。

    紧接着,悬铃宗与镜宗的人们也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悬铃宗主陈雪梢不耐烦与别家修行者寒喧,只是看着青山深处,眼有异彩,似在猜测哪座山峰是井九的居处。

    重新开山的无恩门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因为他们是青山宗最坚定的盟友,自然也有井九与彭郎那夜长谈的影响。各宗派修行者看着那位走在最前方的年轻掌门,震惊至极,心想难道传说是真的?

    如果说这位叫做彭郎的年轻掌门已经通天,那岂不是比景阳真人还要厉害?

    更大的震惊来自中州派,没有人想到,没隔多长时间,与青山宗结下血海深仇的他们居然会派人前来观礼,更没有想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童颜……

    连中州派都来了,昆仑派与北方的那些小宗派自然也不会落下,甚至还有很多散修也鼓起勇气闯了进来,令他们惊喜的是青山宗居然没有逐人。好在上德峰变成的那块黑色玉盘着实巨大,不管多少人站在上面,都只会像一些芝麻。

    只不过青山终究还是变得热闹起来。

    在这样的热闹里,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戴着笠帽的人走到了一棵大树下。

    ……

    ……

    平静如毡的云海里牵出了一道红线,那是弗思剑的光影。

    井九落到了巨大的黑色玉盘上。

    群峰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望向了他。

    那件白衣轻飘,极为醒目。

    在他的身后站着赵腊月、柳十岁、元曲、雀娘、平咏佳、阿飘、卓如岁。

    更多道剑光落在了黑色玉盘上。有广元真人、梅里、迟宴等二代长老,也有过南山、顾寒、雷一惊、林无知、幺松杉等三代弟子,还有一些元曲都记不住名字的年轻弟子。就连方景天与那三位隐峰长老都来了。

    井九抱着白猫走到尸狗身前,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摆了摆手。

    广元真人明白他的意思,带着青山众人们各自散开。

    赵腊月与柳十岁等人在不远处坐下。

    数千名修行者恭敬行礼,然后坐下。

    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下,井九低着头,右手缓缓地摸着猫,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像在等谁。

    阿大眯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好奇着,现在这个世界还有谁有资格要你等?

    有着与它同样疑问的人还很多,好在这个谜题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如毡般的云海里破开一个浑圆至极的大洞,带起一道沉闷如钟的风声。

    那阵大风落在尸狗身上,让那些黑毛如麦浪般翻动,同时把黑色玉盘上的石砾与灰尘尽数洗净。

    一座金漆斑驳的大佛出现在尸狗身前,就在井九的身旁不远,用浑圆无缺的声音说道:“抱歉,来晚了。”

    与井九相比,这座大佛真的极大,极具庄严威压。

    与尸狗相比,这座大佛却像凡人家里供着的佛龛里的像,有些可爱。

    刚刚坐下的各宗派修行者们再次站起身来,对着那座大佛恭敬行礼。

    太平真人与白真人发起的这场灭世之战后,修行界很多秘密都已经被揭开,包括刀圣曹园的金身,但终究这是很多修行者第一次亲眼目睹,不由觉得神奇异常,震撼无语。

    不过再如何神奇,再如何震惊,他们也必须控制住情绪,因为今天所有的重点都在井九的身上。

    童颜翻开手掌,景云钟从掌心里飞起,来到半空之中。

    曹园隔空一指弹出,刀意化作一道劲风,准确无比地落在景云钟上。

    嗡的一声轻响,然后变成无数道雷鸣,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迅速至极地穿过了青山群峰,来到了朝天大陆每个角落,甚至去往了大海深处以至异大陆的皇宫。

    于是整个世界都知道时间到了。

第一百章井九说故事

    如雷声般的钟鸣,穿过茅草屋、穿过道殿、穿过大户人家、穿过江上的小舟,穿过海上的宝船、穿过雪山,无远弗届。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记钟声。

    海那边正在回家的巨人,回首望向朝天大陆的方向,唇角微咧,露出极憨厚而开心的笑容。

    顾清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宝船的后方,望向钟声起处,眼眶微湿。

    雪原深处那座孤单的冰峰里,崖壁仿佛琉璃一般,一个极其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那处,盯着南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把那座冰峰与青山之间画一道线,白城的那间小庙刚好就在线上,也就意味着雪国女王看着青山的时候,随时可能看到那座小庙。于是,禅子没有坐在莲花座、而是趴在香案下面玩细小木棍,便变得很好理解。

    “还是不理解,今天真人飞升,为何您不去青山。”何蹲在地上说道。

    禅子说道:“飞升会飞到最高的地方,无论你在哪里都能看到,何必专门跑一趟?”

    何觉得似乎有道理,只是您趴在香案下面又能看到什么呢?

    瑟瑟坐在门槛上,看着南边说道:“飞升前真人肯定会讲些东西,听不到是真是太可惜了。”

    禅子微嘲说道:“以他的性情,不过就是一剑斩过去,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上次你看他讲过吗?”

    瑟瑟生气道:“上次我才九岁!奶奶又没带我去,我怎么知道!”

    禅子被怼的手指一颤,险些把木棍堆弄倒,没好气道:“总之那个家伙不会和人讲道理的!”

    只有太平真人与他这样的景阳旧识才知道一剑杀之这四个字的来历。

    何一脸不理解,说道:“当年禅子您曾经去神末峰问道真人,对坐百日,那真人当时讲的是啥?”

    禅子心想还真是一对天成的道侣,冷笑道:“那一百天里,他就把我当个孩子,每天晚上讲个故事哄我睡觉,你们以为还能讲啥?”

    说起当年,他脸上满是嘲弄的神情,眼底却有着深深的怀念与不舍。

    ……

    ……

    钟声渐渐远去,如风一般再无踪影,接着响起的便是井九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以往那般清淡,没有什么寒意,也没有什么味道,还是像风一样,向着黑玉盘四周散去。

    “我生于此间天地,你们亦在这方天地里,这便是我们之间的因果,今日我将离开,便与你们说些话。”

    听到井九的话,各宗派的修行者们神情微凛,各自正襟危坐。

    在他们想来,真人飞升之前要说的话必然极为重要,对修道会有极大的帮助,便是错过其中一个字都极不应该,只可惜离得太远,无法看清真人的神情,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不会讲什么道理,勉强能说些故事,今日要说的便是三个故事。”

    井九说的随意,那几位隐约猜到些什么的人则是神情微变。

    赵腊月想的是你只去问了两个问题,怎么却有三个故事?曹园想的是飞升的是你,为何偏要说我的故事?布秋霄想的是,如果你说的故事与我有关,即便你是要飞升的仙人我也要……你飞升之后还有这么多徒子徒孙,难道你就不担心一下?

    远处那棵大树下,那个戴着笠帽的人站起身来,手掌轻抚粗糙的树皮,望向碧蓝的天空,脸上映着树叶的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余的修道者们没有多想。

    世间无数道法与妙义便隐藏在那些看似简单的故事里,这是禅宗最擅长的本事。

    原来真人今日是要说法。

    ……

    ……

    井九抓住阿大的颈放进赵腊月的怀里,拍掉手间的浮毛,看了那座大佛一眼,开始讲第一个故事。

    “几百年前,居叶城有两大家族,其中一家姓时,一家姓曹,双方为了争夺利益拼斗多年,各有胜负,直到曹家出了位境界颇为厉害的家主,那位家主又娶了东易道的一位女散修,曹家才算是完全把时家压制住了,那对家主夫妻境界虽深,却无飞升之望,眼看着寿元将尽,便想要留下一个后代。”

    这个故事的开头极为寻常,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意思,众人却是极为认真。

    过南山忽然发现顾寒的脸色有些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顾寒脸色微白说道:“当年居叶城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血案。”

    顾家是依附于青山的世家大族,对朝天大陆的世家谱系非常清楚,过南山则是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问道:“那又如何?””

    顾寒没有再说那件血案,望向远处那座大佛压低声音说道:“刀圣姓什么?”

    过南山神情微异道:“难道师叔祖要说的是刀圣的故事?”

    二人对话的时候,井九讲述的那个故事还在继续。

    曹家主事的那对夫妻自知行事手段过于强硬狠辣,尤其是时家被打压得极惨,待自己二人离世之后,时家必然会反扑。如果曹夫人怀着的孩子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也就罢了,就算曹家势衰,就这么平淡地熬过一生也罢。如果那个孩子的天赋高到不行,比如是个天生道种也好办,实在不行,他们直接送进中州派或者青山宗,难道时家还敢做什么手脚?

    一时间,他们竟是不知道该希望怀着的孩子是个天才还是个庸人……就在这种充满复杂情绪的期待里,曹夫人怀孕了。

    令他们非常茫然的是,那个孩子很寻常,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有些天赋,不算平庸,却不是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这是最麻烦的一种情形。

    中州派与青山宗这种门派肯定瞧不上这个孩子。

    时家却会因为这个孩子能修行而极为重视,甚至动杀心。

    他们该怎样才能护住这个孩子?

    ……

    ……

    “那对夫妇只用了一夜时间便选定了应对的方法,那就是在自己离世之前把时家灭了。”

    听到井九的这句话,有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像顾寒那样想起了几百年前发生在居叶城的那件惨案,神情微变。

    那件惨案实在是太有名气,因为那对夫妇做的实在是太绝。

    世间经常说起灭门惨案,但当年时家遭受的才是真正的灭门。

    从时家的嫡系子弟到管事到整个家族,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曹家尽数杀死,一个人都没有留,甚至就连与时家交好的那些江湖豪强,也都被那对夫妻挑出来杀了,整座居叶城,仿佛被血洗了一遍。

    要做成如此恶事,曹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就此渐渐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直到今天被井九提及。

    “曹氏夫妇做完这些事情,便去了墨丘,直接拜在果成寺住持身前,问了一句话。”

    “……我夫妻二人自知罪孽深重,但与这孩子有关吗?”

    “住持说孩子无罪,但你们这等做法实在是又邪恶又愚蠢……时家的朋友都被你们杀光了,但朋友还有朋友,亲人还有亲人,如何能够杀得干净?待你们死后,那些朋友的朋友、亲人的亲人难道不会把仇恨转移到那个孩子的身上?”

    在场的人们先前听着这个故事便觉得有些问题,这时候心想果然如此。

    “曹夫人听着果成寺住持的话,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曹家主却对住持说道,自己杀了这么多人本就是为了给他看的。”

    “住持不解,心想这是何意?曹家主说道,如果让世人知晓这个孩子的身世来历,他必然活不长久,住持您确定此点,便一定会替他瞒着。住持这才知道,曹氏夫妇竟是存着把那个孩子送入果成寺的念头。”

    这个故事听到这里,人们哪里还猜不到是怎么回事,无数道带着极复杂情绪的目光落在了那座大佛的身上。

    那座大佛的脸上满是斑驳的漆皮,无悲无喜,只余沧桑。

    “住持非常不理解,说道曹家因为你们的决定已然衰败,待你们离世之后,必然会受到反扑,那些亲人与下属的生死难道你们就不在乎?曹氏夫妇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不在乎。曹夫人怜爱地望向自己怀里的孩子,说道只要他能平安过这一世就好。说完这些事情之后,曹氏夫妇便自杀了,那个小孩自然留在了果成寺。”

    这个故事的前半段讲完了,很简单,又很不简单。

    曹氏夫妇的做法实在是太过血腥可怕,想法不知道是否正确,但至少那个孩子确实成功地活到了今天,而且成为了朝天大陆最了不起的人物。

    人们望着那座大佛,才知道原来刀圣大人的身世竟是如此离奇,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曹园说道:“这个故事有很多不准确的地方,比如我母亲怜爱地看着我这一句……她当时的眼神你又如何知道?”

    井九说道:“这是三月的原话。”

    这个故事涉及到曹园的身世秘密,涉及一段血腥残酷至极的往事,对他的声誉乃至果成寺、风刀教的声誉都会有影响。

    井九能够知道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连三月。

    很多年前的湖边,曹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她说着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寺门的小和尚。

    连三月不喜欢文章事,也不会添油加醋,并且也懒,怜爱这个词肯定是曹园他自己的叙述,问题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可能记得当时母亲的眼神?这或者是曹园长大后的想象,或者说他从出生开始就不是普通人,只不过他的天赋资质实在是太过殊异,便是曹氏夫妇也没有发现,不然也很难解释为何那个天赋普通的孩子日后会变得如此强大。

    曹园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时家没有死绝,我父母想斩草除根,哪是这般简单的事。”

    井九说道:“风刀教有不少姓时的。”

    听到这句话,场间一片哗然。

    很多年前,曹园离开果成寺开始蹈红尘行走,加入风刀教成为了一个普通弟子,并且以这个身份参加梅会,大放光采。之后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选择回果成寺,而是继续留在了风刀教里。

    他艰难地带着这个小教派在凶险的北地一路成长,直到如今成为一方霸主。

    修行界以为他是眷念旧情,不断因果,现在听到这个故事以及井九与曹园的对话,才知道原来另有隐情。

    曹园说道:“不错。”

    井九问道:“他们知道?”

    曹园说道:“知道。”

    井九说道:“他们恨你?”

    “打不过我,恨不恨我也就不那么重要。”曹园望向他说道:“只是你把我的这个故事讲出来,究竟是想说明什么呢?”

    “不是所有故事都一定要说明些什么……但你这个可以。”井九望向修行者们,指着那座大佛说道:“他的父母为了他的出生杀了几千人,行了无数恶事,所以他认为自己是带罪而生的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恶这个字,怎样都洗不干净,他甚至不奢望能够赎罪,只希望能够让那几千人死的更有价值一些,所以他去了雪原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孤刀镇风雪,这是世人对曹园的评价或者说感佩,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来由。

    他在冥界做的也是相同的事情,而且相信他会一直做下去。

    这确实不是赎罪,但何时才能解脱?

    “他为何无法飞升?因为他觉得这份债还不清。可是父母欠下的债,为何要他来还?前人的因,为何要后人来受果?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原因。”井九望向那座大佛,说道:“你想不开。”

    曹园在白城守了数百年,除了前面说的这些,自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连三月,但井九不想说。

    这个故事说的不是恶因结善果,而就是那三个字想不开。

    你自己都想不开,这天又为何要为你而开?

第一百零一章不死万万年

    青山群峰之间一片安静,人们还沉浸在刀圣身世带来的震惊以及井九的最后一句话里。

    井九没有给众人太多时间,直接开始讲述第二个故事。

    他望向某座峰前那棵大树,对那个戴着笠帽的男子说道:“过来。”

    那名男子摘下笠帽,青色的脸上满是苦笑,正是苏子叶。

    苏子叶向着黑玉盘深处的井九走了过去,吸引了无数视线,引发起阵阵骚动。这位曾经的玄阴宗少主现在可以说是邪道势力硕果仅存的厉害角色硕果仅存这个词可能用的不是太恰当总之他就是最后一个。

    很多人知道他还活着,甚至与风刀教、玄天宗有着一些隐秘关系,不然怎么能把昆仑派打的节节败退?而他身后那个巨大的黑影人们也很清楚,那就是青山宗。

    只是井九居然喊破了苏子叶的行藏,难道是想直接昭告天下?

    飞升在即,真人行事果然更加随性。

    “苏七歌是玄阴宗上一代的宗主,修行邪功年月太久,脑子出了些问题,信了些愚蠢至极的说法,偏又无情绝性至极,给怀孕的妻子种了剧毒,让她变成了一个半死人,又用鬼幡勾魂入体,如此行事,那个在死人腹中存活下来的胎儿便是所谓魔胎,直待魔胎降世,便会被他生吞入腹,以成魔婴,助其境界大成。”

    苏子叶行走在黑色的地面上,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很快,当井九说完这段话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说刚生下来的婴儿都能感受到母亲的怜爱,那这个魔胎呢?”

    这句话的前半段说的是曹园,后半段说的自然是苏子叶。井九看着他问道:“魔胎生具灵识,知道自己生活在母亲的尸体里,知道自己一生下来就会成为父亲的丹药,那会是什么感觉?”

    苏子叶想了想,平静说道:“绝望,而且愤怒。”

    知道这段秘事的修行者不多,但很多人都知道,苏子叶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成功地暗算了自己的父亲,在长老们的帮助下获得了玄阴宗的实权。按照井九说的这个故事,他只是苏七歌放在妻子尸体里的魔胎,生下来便会被吞食,那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如何能够暗算到自己的父亲?

    “那个魔胎在发育的过程里,吞噬了一些母亲的血肉,提前婴化,当苏七歌把那个魔婴吞进体内后,根本来不及炼化,便中了他的尸毒,继而那个魔婴破体而出,让苏七歌就此瘫痪,过了很多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直至被柳词一剑斩化。”

    苏子叶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群峰之间一片哗然,不是因为苏七歌苦心孤诣、不惜牺牲妻与子也要谋求的魔宗大道一朝尽毁,也不是感叹于一个婴儿为了活下去也能拼命,而是因为这句话的前半句。

    那个魔胎是靠着吞噬母亲尸体才提前婴化,并且有了尸毒这个保命的本事。

    不要说是修行正道,就算是邪道中人也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

    井九说道:“如果说这是他父亲种下的恶因,他就是恶果?那他母亲呢?为何又要承受这段因果?”

    所以他讲的第二个故事也不是因果,而是一口气。

    井九问道:“为何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叫做朝天大陆?”

    人们心想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大道朝天,修道者苦求飞升的意思。

    井九说道:“人死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喜欢这个意思。”

    众人震惊无语,心想难道朝天大陆的名字还能如此解释?

    苏子叶有些想哭,却微笑着。

    他慢慢弯腰,向井九认真行礼致谢。

    ……

    ……

    “人死朝天,不死万万年,人死……”

    布秋霄念着这两句不雅至极的话,却越念越觉得颇有深意,说道:“想来这才是向死而生的意思吧。”

    井九说道:“那句话太雅。”

    布秋霄还是无法完全赞同这样的活法,说道:“如果这句话说的是只要能活着做什么都可以,岂不是也可以推论出另外一个结论,只要知道自己终将死去,那么活着的时候做什么也可以?继而又能推出我们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一场泡影?”

    井九讲的前两个故事,不管是曹园的身世还是苏子叶的出生都可谓是惨到了极点,难道他真是想说这个?

    “你的推论没有问题,但中间有个缺失,那就是我们为何要死去?”井九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手说道:“永生确实无法证明,但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死去,会不会死,所以我生下来的时候,就确认这一切不是泡影。”

    原来他最后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很多小宗派的修行者以为自己早就猜到了,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赵腊月等人却是没想到,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居然有兴趣说说自己。

    ……

    ……

    “那些年没有梅会,朝廷统治极弱,天下极乱,隔上一阵便会死很多人,便是神皇也是隔些年会换一个,我就出生在最乱的朝歌城最乱的皇宫里。虽然很乱,毕竟是皇宫,锦衣玉食不会少,我也没有做过什么事,很小的时候便被发现修道天赋不错,几家大宗派争了好几年终究还是师祖赢了。那时候都说道缘真人天下第一,谁能想到飞升的时候会被南趋暗算呢?嗯……我上次也没想到,由此观之我确实继承了他的衣钵。”

    对井九来说这是平铺直叙,却很令人发笑,尤其是青山弟子们第一次发现掌门真人居然也有有趣的一面。

    接下来就是那个世人皆知的故事,就算今日青山群峰间的修道者们以及青山群峰自己有兴趣、有耐心听他本人讲一遍,他也没有那个耐心。总之就是他被道缘真人带回了青山,太平真人主动请求代师授徒,接着便是南趋偷袭、师祖与师父接连身亡、上德峰一脉被打压,太平真人到冥界做奸细,带回了冥皇,一顿火锅之后血洗群峰,又一顿火锅之后,太平真人闭了死关,又三百年后,景阳飞升失败,转世重生,太平真人越狱,师兄弟二人再续前怨……

    朝天大陆这几百年的历史,基本上就是这对师兄弟的争斗史。

    前后两世,他们都是彼此最危险的对手与敌人,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现在太平真人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他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老、最无趣的传奇。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井九给这个世界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自问。

    景阳真人或者说井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整个朝天大陆都没有明确的认知,所谓不理世事、性情冷淡、天赋绝高不过是些浅显而无用的形容。他的性情与形象始终是模糊的,脸上仿佛永远蒙着一层雾,比白真人身周的云雾还要难以看穿。

    “不理世事是无所谓,不代表我不能,当年在那个小山村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算到了现在的很多事情。”

    听到这句话,柳十岁自然想起了那个池塘,池塘边的大树,树下的竹躺椅,躺在椅上的白衣少年。

    他当时问井九你在做什么,井九说在推演今后的三千年。

    现在离那天才过去一百多年,整个朝天大陆都已经变成了青山的,难怪他会毫不在乎地毁了承天剑。(这段就不抄本章说了,大家自己算的出来所有宗派与青山宗的关系。)

    只是终究还是有很多事情算不出来,因为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思考与坚持,于是他们离开。

    先前他说自己很欣赏那句不死万万年,其实是在说欣赏苏子叶。

    这也是算,想来再过几年,昆仑派就会老老实实地分一条灵脉出来。

    那井九还算到了些什么呢?他看了彭郎一眼。

    彭郎想着那天夜里在三千院的对话,真人对自己名字的点评,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也有很多人说我性情冷淡,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这具道身有些特殊,事实上这具道身很好用,所以不要同情我。”

    井九看着赵腊月与柳十岁说道:“而且总有一天我会舍了这道身。”

    听到这句话,赵腊月与柳十岁有些安慰又有些不解,心想舍了这道身你用什么?

    平咏佳的反应自然最大,心想师父你居然连万物一剑都瞧不上了?

第一百零二章一走了之

    “为何要舍了这道身?我们需要弄清楚什么是我。”

    井九的视线落在远方峰间的那条溪水上,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真的似极了一道金鞭。

    “前生今生之我并非一条河的上下游,要形容这段因果,禅宗里有个比喻很有趣。”

    他收回视线,举起了右手食指。

    啪的一声,一抹剑火在指尖燃烧起来。

    “就像是这团火,如果用它点燃一根木棍,然后再用那根木棍上的火点燃另一根木棍,就这样不停地烧下去,那么最后那根木棍上的火焰与我此时指尖的这团火焰,究竟是一个火焰还是不同的火焰?”(注:这段抄的和菜头公众号。)

    群峰之间鸦雀无声。

    阿大躺在赵腊月的怀里,看着井九指尖的火焰,微微眯眼。

    禅宗的这个说法很好理解,但其实不是特别适合井九的情形。

    果不其然,他接着问道:“如果这是有联系却不同的火焰,那么我现在是什么颜色的?”

    不同的事物燃烧起来,火焰的颜色与亮度都会有所差别,比如木棍、煤炭、剑与纸燃烧的火焰自然不同。

    井九不喜欢这样,或者说不喜欢这样的我的延续。

    他对平咏佳说道:“所以要脱了衣服,舍了道身,扔了木棍。”

    平咏佳明白了。

    这就是他离了万物一。

    这就是青儿飞出了青天鉴。

    这就是雪姬舍了这个世界。

    没有木棍也没有炭,没有剑也没有纸,只有火焰。

    那就是井九追求的境界。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抵达那种境界,那么他是谁?

    “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井九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他望向这个世界。

    群峰间的修行者们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青山群峰也感受到了。

    远处云集镇里的酒楼老板感受到了。

    朝歌城里的井梨感受到了。

    某根树枝上的青鸟感受到了。

    小庙里的禅子感受到了。

    大海里的顾清感受到了。

    “因缘际会,我们相逢于此,便有了我们。”

    井九望向赵腊月,却像是在看着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无比安静。

    所有人在等着他说出飞升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他会说什么。

    想来那必然是极美的。

    他说道:“走了。”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瞬息之间便到了极高远的天空。

    下一刻便进入了虚境。

    地面已经没有井九的身影。

    看着那道快速离开的剑光,陈雪梢轻轻捶了捶轮椅的扶手,满怀遗憾说道:“居然就这么走了?”

    她无法站起,只能坐在轮椅里,群峰间的所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

    人们神情专注地看着天空,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朝天大陆的所有地方都能看到这道剑光,无数凡人走出家门,向着天空里望去,神情惘然或者激动。

    如果不算雪姬的离开,这是时隔多年后人族再次迎来的一位飞升者,众人如何能不紧张?按道理来说,井九现在掌握了万物剑阵,境界高的难以想象,飞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问题在于天道至公,飞升者越强遇到的天劫也越厉害,雪姬是朝天大陆层阶最高的生命,于是也遇到了最厉害的天劫,如果不是有白刃仙人留下的通道,还真不见得能出去,现在井九号称古往今来的人族最强者,那他会遇到多么可怕的天劫?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忘记……他已经失败过一次。

    天地感应,雷域里生出无数团雷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着,靠拢着,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至极的雷暴漩涡,迎向那道剑光。从地面望去,那道巨大的雷暴漩涡看着就像是有只诡异的大眼睛,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压向着地面而来。

    狂风呼啸,云集镇与相邻周郡里生起无数飞沙走石,凡人们奔走躲避,不敢再向天空望上一眼。

    修行者的眼力极好,看到那些雷暴漩涡里的明亮细丝实则是粗得难以想象的闪电,不由震骇异常,心想就算是通天大物,遇着如此强大的闪电只怕也会灰飞烟灭,这团雷暴漩涡里的闪电只怕数千万道之多,井九如何闯得过去?

    咔嚓!有闪电受到召引,从雷暴漩涡里落了下来,准确地砍中了那道剑光。

    青山群峰里响起一阵惊呼。

    赵腊月等人用最快的速度望向平咏佳。

    平咏佳神情茫然,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感觉到。

    那道闪电确实没有对那道剑光造成任何影响,瞬间便湮灭无踪,紧接着落下的数十道闪电,落在那道剑光上,也各自散去,没有给井九带去任何伤害。

    看到这幕画面,青山群峰里的修行者终于放松了些,下一刻又看到了一幕更加恐怖的画面。

    雷暴漩涡转的越来越快,仿佛整个天空都旋转起来,里面的数千万道闪电不停地交汇、融合,变得更加粗大,直至最后仿佛要变成了一座闪电凝聚的大山,发出明亮至极的光线!

    当天空开始旋转的时候,那些境界稍低些的修行者便承受不住了,烦恶一片,想要呕吐,只得盘膝坐下静思回复。

    当所有闪电凝聚在一起,散发出远超太阳的明亮光线后,绝大多数修行者也受不了,纷纷低头,不敢再看一眼。广元真人等强者盯着天空里的画面,神情凝重至极,这道闪电只怕能够把世间一切事物变成虚无,井九能够承受得住吗?

    ……

    ……

    井九与那片明亮至极的闪电越来越近。

    他的脸被照的明亮至极,仿佛也在发光。

    那道难以想象的威压与炽烈的光线,似乎要把虚境都点燃一般。

    这等恐怖的天劫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果然是最强的。”

    在这样紧张万分的时刻,他忽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这话从逻辑上来说当然没有问题,但太热血好强,就像他还是那个刚入青山的小孩子。

    绝大多数飞升者在遇到天劫的时候,都会选择躲避或者苦苦支撑,直待最后天道考验结束,天劫自行散去。

    井九不会这样做。

    上次他就没有这样做。

    问题是,他就算能够驭万物为一剑,现在虚境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嗖嗖风声,忽然出现在永远静寂的虚境。

    那是被他从下方召来的空气,以及随空气而至的云雾。

    无数团云雾被牵成细丝,如剑一般来到他的身周,向着上方那片明亮至极的闪电刺去!

    上次飞升的时候,他一剑斩天。

    这次飞升的时候,他万剑开天。

    ……

    ……

    天空里出现无数道电光以及比电光更亮的剑光,交错在一起,形成极密的光网。

    世界变得明亮无比,就连幽深的大海都被变得透明起来。

    令人震撼的是,那些从雷暴漩涡里生出的电光也有了锋芒,仿佛变成了剑,却不再斩向井九,而是回首向天而去!

    “用天劫战天劫……这也可以?”青帘小轿里传出水月庵主震惊至极的声音。

    布秋霄感慨说道:“不管闪电还是雷暴,不也是万物一属?”

    曹园若有所思道:“原来所谓天道也是我们这方天地的一部分。”

    占据整个天空的雷暴漩涡就这样消失了,碧蓝的天空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但那些剑光还在。

    那些剑光是电是云是空气,在天空里纵横着、闪烁着,就像是无数万颗永远不会坠落的流星,形成一幕极美的画面。

    数千万道剑光渐渐淡去,消失在阿大幽冷的眼瞳里。

    阿大在赵腊月的怀里。

    当年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赵腊月提着阴三的身体向云集镇外走去,看都没有看一眼,今天则是一眼都没有错过。

    看着被镀上了一道金边的万朵浮云,看着那些消失的剑光,她沉默不语。

    就算你不会再回来,我也可以出去找你,可是如果找不到了呢?

    飞升是生离,也是死别。

    她静静体会着这种生死之间的感受。

    一株野草在脚边生出。

    ……

    ……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黑暗,就像是尸狗的身体。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寒冷,就像是雪姬的故乡。

    千万道剑光消失在妖异猫瞳里的那瞬间,这个黑暗而寒冷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阵空间扭曲,出现一道破口。

    一道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破口里飞了出来,然后骤然静止,显露出井九的身形。

    他回首望向来处。

    一片虚无。

第一百零三章飞升之后

    占据整个天空的雷暴漩涡其实不可怕,对他来说那些闪电更像是灵气的补充,飞升后半段出现的那些闪电则有些麻烦,因为那并非真的闪电,而是空间的裂缝。

    天地间自有一道宏大的力量,吸引着他无法离开,想要把他拉回地面,甚至把空间都撕裂了开来。

    也就在那一刻,他用万物剑阵确认了空间以及这种力量,依然是朝天大陆所在天地的一部分,那就很简单了。

    井九转身向着某处飞去,然后……发现自己的速度变得慢了很多。

    这里说的很多是非常多的意思,很明显,这个世界与朝天大陆所在的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规则,与修真典籍里描述的仙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比雪原还要寒冷,比虚境还要空无,无边无际反而带来极可怕的压迫感。

    任何有灵识的生命在这里都会感到孤单、渺小与恐惧。

    极遥远的空间里悬浮着一颗很小的白色火球,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在他的身体轮廓上镀上了一道极淡的银边。

    他背对着白色火球飞了片刻,前方隐约出现了几件事物,隐隐反射着光线。

    黑暗而寒冷的无垠世界里没有棺材也没有如山大的墓碑,只有一把竹椅。

    他飞到竹椅前,然后躺了上去。

    ……

    ……

    他没有准备飞升便离开,而是准备在这里看一段时间。

    这与白刃不敢离开没有关系。

    只是那个世界的屏障确实薄了,容易被看到。

    这与他有关系。

    他与谈真人都听到了雪姬飞升后的那声轻咦。

    她遇到了什么?

    域外飞魔还是那数万道燃烧的飞剑?

    他需要慎重,而且也想要再次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远处那颗火球散发出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并不如何清楚,也没有任何温度。

    他伸出手指在那些光线里挥过,仔细感受了一下,确认了白真人的说法,这些原初之光便是所谓仙气的来源。只不过白色火球离这里太远,想要飞过去要很长时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吸收到足够炼成仙的数量也需要很长时间。

    他的速度变慢了,这些光的速度似乎也变慢了,反而显得很活跃,在他的手指间像调皮的小鸟般跳来跳去,很难抓住。

    他手指动了起来,连残影都看不到,与那些光线在极小的范围里追逐、勾搭。

    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那片虚无处。

    那片虚无并非绝对的黑暗,更接近于模糊或者说混沌,没有具体的颜色,甚至没有存在的感觉。

    按道理来说,除非找到中州派的那座法阵,他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画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望向那处,那片虚无深处的画面便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还能看到那片沧海、青山群峰、那片雪原以及那座最高的冰峰,远悬海外的几片陆地以及那株野草。

    那些画面变化的极快。

    他上次飞升的时候曾经回头看过一眼,知道这里与朝天大陆的时间流速差大概是一天等于一年,所以并不惊奇,只是不明白白刃仙人为何能与白真人通话,大概是中州派的那件法宝真的很厉害。

    ……

    ……

    赵腊月的脚下生出一株野草,紧接着,黑色玉盘的所有缝隙里都生出了野草,就此通天。

    白早在三千院里醒来,看着碧蓝的天空上留下的剑光残影,怅然不语。

    曹园回了白城小庙,坐了三天三夜时间,然后转身离开,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蹈红尘。

    禅子还没回到果成寺便被迫再次回来,唉声叹气地重新开始玩小木棍。

    布秋霄开始著书立说,第一卷记录的却是他一个学生的语录,那个学生叫做奚一云。

    苏子叶丹毒尽解,得到昆仑派分出的一条灵脉,在青山宗的帮助下再次开宗立派。

    柳十岁学剑归来,带着小荷去异大陆游历,遇着顾清三人,苦劝无果,再次回到大陆时,已是数十年后。

    卓如岁得偿所愿,从准备闭关的广元真人手里继承了掌门的位置。

    南忘与赵腊月不与他抢,元曲打不过他,顾清不回来,柳十岁将来要做一茅斋主,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问题在于他这个掌门谁都管不了,不要说神末峰与清容峰,就连平咏佳的剑峰他都没法管,好在都是景阳真人一脉,没有什么好争,又有什么好管的呢?元曲你要替上德峰再觅个地方我能有什么意见?就算你想把天光峰抢了去,夜哮大人又会允许我有意见吗?

    他站在天光峰顶,看着云海里的群峰自我开解道,忽然一场春雨落下,不禁叹了口气。

    上德峰没有了,元龟背着的石碑也裂了,青山再没有隐峰,青天鉴不知道去了哪里。

    青鸟在大陆上到处飞行,不知道在做什么,还是在看什么。

    这些年里,朝天大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位年轻的无恩门掌门。

    彭郎在那条长街上看了井九与西来的万物剑战,又在三千院里听井九说了一夜,又有增进,短短数十年时间便来到了剑道的最高处。柳十岁从海外归来后与他战了一场,输的有些惨,只好带着小荷回到千里风廊给自家先生磨墨。

    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撺掇人们只知道那夜的湖畔有烤鱼有酒,还有仙气蒸腾彭郎去了青山。

    卓如岁闭而不见,完全不在乎会丢了青山的颜面,反正他刚进青山就开始闭关,现在刚当掌门又开始闭关,似乎也说得过去。赵腊月破关而出,却发现彭郎已经走了。

    彭郎带着平咏佳以及平咏佳替他在剑峰里挑的一把好剑去了雪原。

    来到那座冰峰,彭郎与雪国女王大战一场,输的极惨,就连平咏佳回到青山后,都不忍心描述当时的情形。

    彭郎留在了雪原里,没有回来。

    禅子从香案里钻了出来,赤足踏着门槛,望着雪原深处,神情微变说道:“又来一次?”

    整个朝天大陆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

    女王又怀孕了。

    湖畔的烤鱼与酒自然是何准备的,用的是当年连三月说服曹园的旧事,白早也曾经这样做过。

    是的,这次劝说彭郎去杀雪国女王的就是她。

    在她原先的计划里,就算彭郎不是雪国女王的对手,也能消耗对方不少,到时候她再凭着身体里的仙气,应该能与对方同归于尽。谁能想到彭郎会败的如此之惨,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与雪国女王生了个孩子。

    现在她想与雪国女王同归于尽都做不到了,而且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

    那一刻她再次确认自己没有井九算得清楚,哪怕他已经走了几十年。

    她去了蓬莱岛,再也没有管过朝天大陆的事情。

    海上的渔夫与船工在那之后经常会看到海面上有个踏波而行的白衣女子。

    人们称她为蓬莱仙子。

    就在白早离开的当天,谈真人宣布闭死关,把掌门之位传给了童颜。

    童颜在那座只有一棵树、已经没有人的高台上做了一桌菜,算是为自己庆祝。

    ……

    ……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井九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彭郎去雪原的时候他挑了挑眉。

    那个名字确实有些问题,不改是对的。

    他的手指忽然停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手指一直在捕捉着远方那颗白色火球散发出来的光线,没有片刻停顿。

    随着他的手指停下,那些光线也停了下来,缠绕在了上面,然后渐渐凝结成实物,散发着飘渺至极的仙意。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在这个寒冷而空旷的黑暗世界里遇到任何存在,但那不代表朝天大陆修道者们的警惕是没必要的。

    不过他还是不同意那位谪仙、太平真人以及白真人的看法,更是觉得白刃愚蠢至极。

    他轻弹手指,那团散发着仙意的光团无声而去,渐渐消失在那片虚无里。

    那光团如叶般飘落到朝天大陆上空,自然变成一道仙,落在了青山剑峰上。

    平咏佳走到那道石缝前,把那道仙取了出来,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挥了挥手。

    他知道井九的意思。

    如果天地元气真的数量不够,与外界的屏障有消解的危险,他便会把这张仙撕开,让里面的仙气补充到天地之间。

    这道仙里面只有仙气,没有仙识,谁都可以用,但既然落在他的手里,那谁都没办法抢过去。

    他看过彭郎与雪国女王打架,知道他们打不过自己。

    ……

    ……

    井九向朝天大陆深深看了一眼,这才真的离开,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无比辽阔的宇宙里。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有带走那把竹躺椅。

    没有过多长时间,那片虚无里出现了一道裂口。

    朝天大陆又有了一位飞升者。

    谈真人来到那把竹椅前,坐了上去,开始制作自己的仙。

第一百零四章原来这就是星星

    谈真人坐的时间要比井九长很多,直到他确认收集的仙气数量与自己带走的天地元气数量差不多,炼了一道仙投向朝天大陆,才真的离开,只不过方向与井九不同。

    接着,西来也到了这里,坐到了那张竹椅上。

    那张竹椅仿佛成了飞升者们离开朝天大陆之后必须要来的地方。

    西来刚开始炼制仙,一座如山般的黑影便挡住了那颗遥远的白色火球。

    来的是曹园,他的境界当然不比谈真人与西来差,只不过想开这种事情比别的任何事情都要更难。

    “你要坐吗?”西来问道。

    曹园看着那张竹椅摇了摇头。

    这个黑暗而寒冷的世界里没有天地,也没有重量,他不用担心沉重的金身把竹椅压垮,问题是也坐不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们也先后离开了这里,与井九、谈真人的方向都不同。

    ……

    ……

    黑暗的宇宙空间里没有天地,自然也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方向便有无数种。

    哪怕来自同一个地方,却很难走上同一条道路。

    井九有自己的方向。

    宇宙没有边际,没有任何存在,空旷到了极点,但依然残留着一些味道。

    那是他熟悉的镇魔狱的味道、紫花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剑狱的味道以及神末峰的味道,准确来说是阿大的味道。

    只有寒蝉与那些蚊子才会有这些味道。

    那些味道已经极淡,就像是落入大海里的一滴墨水,依然被他捕捉到了,表明雪姬就是从这边离开的。

    他没有什么感知能力,也没有什么嗅觉,这种捕捉更像是一种对微小事物的分析。

    他在寻找雪姬,因为她飞升之后曾经轻噫了一声,明显是遇着了连她都有些吃惊的事情。她会不会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域外天魔那些让朝天大陆修行界警惕了无数年、让太平真人这样的人物想出灭世这种主意的外界强敌?

    他变成黑暗背景里极不起眼的一抹微光,向着遥远的宇宙深处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重新显现出身形。

    那些味道就在这里消失了,或者说被另外一种味道取代。

    宇宙的背景黑暗一片,远方有些隐隐的、极淡的暗沉色块,能够看到那里有个小黑点,要比四周的颜色更深。

    剑火照亮他的脸,睫毛闪着微光。

    他不需要光线也能看清楚那个事物,点燃剑火是想以更快的速度停下来。

    火焰没有向上,变成了个火球。

    那个小黑点越来越大,渐渐露出真实的模样,就像一个没有柄的黑色蒲公英。

    这让他想起了阿大。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个黑色事物越来越大,占据了他视野里很大一部分,简直如一座小山。

    随着体量的增加,任何事物都会显得恐怖起来,于是柔弱的黑色无柄蒲公英变成了冰冷而恐怖的黑色怪物。

    那个怪物通体幽黑,体表生着数千支极细的触角。

    宇宙里没有风,那些触角没有飘动,但应该是软的,活着的时候可以自如运动。

    是的,这个生着无数触角的黑色球状怪物已经死了。

    井九确认里面没有任何活动的痕迹、没有气息波动、而且极其寒冷,甚至比四周的宇宙还要寒冷。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怪物,触觉有些奇怪,就像是皮革与晶石的融合物,有些恶心。

    令他有些吃惊的是,当他想要进入怪物体内时,发现怪物的表皮竟然无比坚韧,比雪国里的那些怪兽还要强大无数倍,手指破开时能感觉到明确的阻力。如果这是域外天魔的尸身,死后居然还能拥有如此强的防御,那它活着的时候该有多强大?再加上如此庞大的身躯,只怕能够轻而易举地一击摧毁一艘青山剑舟。

    数道触手离开怪物尸体,缓慢向外飘去,怪物表面缓缓生出一道极大的裂口。

    井九飞了进去,发现里面是半空的,看着就像是一个充满钟乳石的洞窟。

    那些钟乳石应该是粘膜突起之类的事物,那些灰暗的系带可能是某种筋膜,用来传输能量。

    怪物尸体里的景象就像外皮的触感一样令人感到恶心与不适应。

    井九确认这种奇特的身体构造不存在于朝天大陆任何生命体的身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怪物没有能量传输的核心,用人类及动物妖族来比喻,那就是没有心脏,在中空处悬浮着数个如蚕茧般的事物,不知道是储藏器还是用来思考的器官。

    他以很快的速度在怪物体内飞了一遍,记住了所有的形状与分布,然后来到那几个蚕茧般的事物前。

    那几个蚕茧表面覆着一层冰霜,表明怪物体内只有这里有着类似水的事物存在。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一颗蚕茧,传来的触觉有些微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气息残留。

    无声无息,那颗蚕茧般的事物分崩离析,变成无数粒冰晶向着四周缓缓飘去。

    他已经猜到这是雪姬的手段,这时候只不过是做确认,飞出怪物尸体,向着远处飞去了十余里,转身望去。

    蚕茧般事物碎成的冰晶已经触到了怪物尸体的内壁,黑色怪物微微颤抖起来,表面的数千只触角缓缓飘动。

    隔得远了,那个黑色怪物又变回了无柄的黑色蒲公英,仿佛在风里轻轻飘着。

    井九再次生出那种熟悉的感觉。

    ……

    ……

    安静的宇宙空间里已经没有镇魔狱与阿大的味道。

    雪姬杀死那个黑色怪物后,明显变得警惕小心起来,应该是收起了寒蝉。

    现在井九应该往何处去?

    如果那个黑色蒲公英般的怪物真的就是修行者想象中的域外天魔,必然不会只有一只。

    他抬起手指,闻了闻指腹沾着的那点灰色冰晶味道,然后向着味道来处而去。

    在随后的飞行里,他再次遇到了几个黑色蒲公英般的怪物,越发觉得那就是所谓的域外天魔。那些域外天魔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方向,雪姬就是从这边走的,于是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飞了多长时间,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回首望向那颗白色火球。

    那颗白色火球已经变得极小,在遥远的黑暗空间里散发着宁静而微暗的光线。

    他心想,原来这就是星星。

    ……

    ……

    井九转身继续飞行。

    前方还有一颗星星在等着他。

    那颗星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变成了另一颗太阳。

    这颗太阳是红色的火球,非常巨大,表面不时喷出一些火舌。

    他没有来得及欣赏这幕瑰丽的画面,画面便消失了。

    一道巨大的阴影挡住了那颗火球。

    就像那天尸狗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天空里的太阳。

    那道阴影表面生着数十万根细细的触角,从形状上看就像他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怪物一样,散发着极其寒冷而可怕的气息,给人一种能够吞噬一切的感觉。

    井九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感觉。

    这个域外天魔要比前面那些大数百倍,更麻烦的是那些触角正在缓缓飘动,就像水底的野草,却无法给人美景的享受,因为它是活的。

    一道强大的气息波动从那片阴影里生出,向着宇宙的各处而去,明显是在搜索什么。

    那道波动很快便要来到井九所在的那片空间。

    在非常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事情。

    这个域外天魔应该是为了那些死去的部属或者后代来到这里,必然要强大很多。

    从时间来算,雪姬应该刚离开不久。

    以她的性情,没有杀死这个域外天魔只有一种可能,她无法确定自己能杀死对方。

    那么自己应该往哪里逃?

    ……

    ……

    当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那只域外天魔的气息波动已经扫过了他所在的空间。

    他没有任何畏惧,静静地看着数百里外的那朵巨大的黑色蒲公英。

    在宇宙里飞行的时候,他偶尔能够看到一些陨石,尤其是靠近前方那颗红色火球的时候,陨石的数量越来越多。

    这时候的他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没有气息,什么都没有。

    相信再高阶的生命也无法把他与一颗陨石区别出来。

    当年参加梅会道战的时候,他的境界实力还很低微,依然能够一个晚上杀死无数只雪国怪兽,靠的便是这个本事。

    果不其然,那只域外天魔的气息波动扫过他所在的空间,没有任何停留,向着别处而去。

    这时候他可以离开了,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里离朝天大陆已经很遥远,但对这个域外天魔等级的生命来说,顺着前面的痕迹找过去依然很有可能。

    那颗白色火球是离这里最近的星星。

    嗯。

    井九望向那只域外天魔,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黑暗的宇宙里没有声音响起。

    但他的指尖亮起了一团剑火。

    火球非常醒目。

    就像一颗星星。

第一百零五章不虚此行

    在无限空旷的宇宙中,井九指尖的那团剑火,就像萤火虫一样微渺,但依然很醒目。

    那片巨大阴影瞬间便查觉到了,那道强烈的波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扫回,确定了井九的存在以及位置。

    无数根触手开始蠕动起来,在它身后那团红色火球的照耀下,生出一种极其邪恶的感觉。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再次生出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就在他准备把那些难看、而且明显带着危险感觉的触手切掉的时候,那道强烈的波动仿佛变成了某种无形的力量场,让整个空间都变得粘稠起来,不要说挥出剑光,就连身体都无法移动。

    井九知道自己犯了错,低估了对方的强大,或者说没有算到对方的战斗方式。

    那只域外天魔很明显不准备抓住他,而是准备直接毁灭他。

    一道邪恶而强大的意识落在了井九的身上,抓住了他的神魂。

    如果神魂是实际存在的事物,这时候已经蒙上了极厚的冰霜,下一刻便会被那道意识撕扯成碎片。

    换作别的人族飞升者,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办法对抗这道强大至极的精神意识。

    但井九曾经感受过更强大的神识,而且他的神魂经历两世转修,比别的飞升者不知道坚韧多少倍。

    他非但没有被那只域外天魔的邪恶意识抹杀,反而发起了反攻。

    两道极其明亮的剑光在他的眼底深处,就像跃出海面的鱼儿,照亮了睫毛以及眼前的一切。

    宇宙依然死寂一片,但在某个地方仿佛响起了轰的一声巨鸣。

    域外天魔微微一震,体表的无数根触手以更快的速度颤抖起来,散发出无数烟尘,看着像是蘑菇弹出的孢子雾。

    那道邪恶而可怕的意识退了回去,那道强烈的波动也消失无踪,仿佛变得粘稠的空间恢复了正常,井九可以动了。

    在这里他无法使用万物剑阵,以对方的防御与庞大身躯,用剑光隔空去斩也很难形成真正的伤害,应该如何战?

    一道剑光飞进了那片巨大的阴影。

    ……

    ……

    那片阴影不时被照亮,表皮某处偶尔会有些透明,隐隐可以看到井九在里面以最快的速度飞行。

    无数道触手纷纷脱落,在黑暗的宇宙里无声绽成火花。

    那道邪恶而强大的意识依然冰冷地追逐着他,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也没有任何畏惧。

    那道宁静而森然的剑意,不时被碾压的仿佛消失,却总会再次出现。

    没有过多长时间,一切变得静止。

    那些触手不再乱动,像水草一般飘着。

    域外天魔也没有了动静,静静地悬浮在宇宙里。

    忽然,它震了一下。

    域外天魔变成了无数碎片,向着四周喷散而去,再也没有任何气息。

    那道邪恶而强大的意识也消失了。

    ……

    ……

    宇宙里飘浮着尘埃,向着各处远离。

    有些像某个远古之初的画面。

    井九看着以自己为中心离开的域外天魔的尸骸碎片,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疲惫的情绪。

    那件白衣碎裂,随着那些碎片而去,他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泛着灰暗气息的伤口,剑元已然消耗殆尽。

    最麻烦的是,他的剑识被那道邪恶意识摧毁了太多,这时候头脑昏沉,随时有可能睡去或者死去。

    这是他飞升之后的第一场战斗,没用多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却比他在朝天大陆遇到的任何一场战斗都困难。这也是他两世为人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因为对方真的很强大,也因为他连接发生了两次错判。

    查看第一具域外天魔的尸体时,他便发现了,对方身体里的蚕茧样事物是储存能量的地方。

    那些能量被雪姬冻成了冰块,无法确定与仙气、天地元气是否一属,但想来应该能用。

    雪姬在寒冷至极的宇宙里飞行,根本不需要任何补充,他则不然。

    在原先的推算里,他杀死对方后,便会用蚕茧样事物里的能量进行补充。

    没想到的是,这只域外天魔居然在还没有必死的情况下,便提前选择了自爆。

    那些蚕茧样的事物尽数变成了宇宙里的光与热,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伤害。

    “连这都没算到吗?”一个声音在井九的识海里响起。

    一道青烟从他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没有散去,而是渐渐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一个小人儿。

    那个小人身着青衣,眉清止秀,笑容可亲,正是太平真人。

    青天鉴里的张府祠堂里一直供着一柱香,没有人知道是祭什么的。

    前些天井九去了青天鉴一趟,没有带走那柱香,但是带走了那道烟。

    他看着太平真人一眼:“你怎么出来了?”

    太平真人看着他的眼睛:“你剑识大伤,道心难守,我自然就出来了。”

    井九心里说道:“我确实没算到它居然不怕死,而且好像很想死。”

    太平真人微嘲一笑:“活了两辈子,难道你没见过那些自寻死路的所谓志士?”

    井九摇了摇头:“那些人是自知必死,所以求活个痛快心安,但这只域外天魔极为强大,想来还能活很多年,甚至不比元龟差,为何毫不畏死?甚至主动求死?”

    那只域外天魔错判了他的精神力量,他也错判了对方的冷酷意志,不然也不至于伤的如此之重。

    太平真人若有所思:“可能这才是它们被称为天魔的原因。”

    “但终究证明了我是对的。”

    井九看着青烟凝成的那个小人:“那么多人追随你,现在看来都是白死了。”

    他在竹椅做仙修复了朝天大陆的屏障,与雪姬杀了这么多域外天魔,这些太平真人都看在眼里。

    准确来说,井九带着他飞升就是要让他看到这些画面。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寒冷,还要离奇,也确实危险,但似乎并不是无法对抗。

    数百年来的朝天大陆,包括白真人、渡海僧、各宗派的有德长老,无数人因为相信他的看法,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现在看来,这真的都是错的吗?

    太平真人看了他一眼:“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弱了很多?”

    井九神情平静:“说明这个世界更低级。”

    太平真人微微一笑:“可惜你要死了。”

    那颗红色的火球离这里太过遥远,想要通过它来补充仙气、修复体内的伤势很难完成。

    “我在这里再睡几百年就可以。”

    “什么是年呢?”

    太平真人青衣忽然飘了起来,衣袂重新变成了青烟。

    井九猜到他要做什么,眼神微冷。

    “没必要,你还能再活几年。”

    “那到底什么是年呢?”

    衣袂再飘,青烟动人。

    太平真人伸出双手,轻轻推着他向红色火球那边飘去。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太平真人停了下来,腰部以下的身体都已经尽数虚化。

    红色火球吐出的火焰在这里看着愈发真切,感受的也更加清楚,确实都是仙气。

    在这个距离,只需要三千念,他便能恢复。

    太平真人说的对,在这个静寂如巨墓的宇宙里,哪里有什么年呢?

    只有念。

    井九剑识渐宁,倦意渐生,准备入定,看着太平真人说道:“师兄,再见。”

    那道青烟是太平真人的一缕神魂,无法复活,在青天鉴与万物一剑里大概能保存十年左右的时间。

    现在他自然无法再活下去了。

    太平真人笑了笑,忽然感应到了些什么,望向宇宙某处,微微失神片刻,喃喃道:“真美……”

    井九的视线也望了过去,说道:“是啊。”

    “不虚此行。”

    太平真人看着这幕壮观的画面,感慨万分,就此消散。

    井九陷入了昏睡。

    ……

    ……

    宇宙里有无数颗星辰。

    数万道燃烧的飞剑在其间飞行。

    在很短的时间里,那些燃烧的飞剑便来到那颗红色火球之前,围住了这对师兄弟。

    飞剑静止下来,火焰收回尾部,显现出真实的模样。

    每道飞剑都是一艘长达十余里的战舰,表面覆着灰白色的金属,却不怎么反光。

    数万道飞剑,便是数万艘战舰。

    ……

    ……

    (第七卷终……太平看到了!看到战舰了!一定要让你们知道这一点!后面有个很短的感言。)

进入新世界之前的感言

    二百万字,井九飞升。

    我完美按照前年开书时候预定的节奏在走。

    本来想写篇很长的感言与大家聊一聊这个故事,但因为明天那章写的太有趣,关于写作方面好像没有太多需要说的了。

    简单说几句吧。

    大道朝天前面这部分就是我想象里的修仙小说。

    我的目标就是想写的清淡、再清淡点。

    现在回头来看,虽然还是有很多装腔作势的地方没能完全抹掉,但基本上够清淡了。

    很多读者反应,跟着看倒是挺好看的,就是经常会忘记前面出现的人物与事。

    不要说你们,我自己回头写那些人与事的时候,都觉得好陌生。

    很自信地说,这就是我故意的,就是我追求的效果。(这里不需要加狗头,因为这就是追求,人要勇于并且不怕害羞地坦诚自己还是有追求的。)

    修道者的时间感与凡人不同,转身便是四季,闭关便是数年、数十年,一睡便是百年。

    对他们来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但对生活在那百年里的井宅旁边的、净觉寺旁边的我们来说,就应该是恍若隔世。

    再说说我们的井九的事情,很多人觉得他的面目太模糊,做人太冷清,性格太冷淡。

    面目模糊,是因为他生的太美,言语无法形容,包括我的言语……这里手动狗头。

    他之所以如此的某些原因在书里已经解释过了,我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写法啊,啊啊啊啊啊……回音。

    如以往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里还是在不停地送人走,柳词、三月、元骑鲸,直到刚才送走太平真人。

    与间客、择天记那些故事最大区别,是井九的态度。

    他真的很不喜欢,非常不赞同,怎样都接受不了,到现在为止,看着春雨便生气,看着晨光便难过,只是哭不出来。

    井九对活着的追求,当然基于我对死亡的恐惧,但有更美好的理由。

    那个理由前面提过一些,这本书结尾的时候会用两句对话继续点题。

    修仙小说当然要写飞升成仙,但飞升之后怎么写向来是个难题,开书的时候我便说过……我不怕。

    这里的语气大概与酱爆面对斧头帮假大哥威胁时说出这三个字时一样。

    在小说写作里,飞升之后向来有两个问题不好解决,一是担心重复,这个我能解决。二是会与以往的下界断绝联系,这个在我的思维模式里永远不可能发生,所以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只不过接下来的故事会发展的有些古怪,不是说有什么创新,真的抱歉,这方面的能力我真的没有,我还是只能在旧瓶子里争取装点好喝的新酒,太平真人与玄阴老祖爱喝苦艾……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也真的很喜欢啊!

    必须要做提前示警,喜欢纯正修仙流的读者朋友们,看到这里就可以了。

    真诚地说,把大道朝天前面两百万字单拿出来,相信也是部很不错的修仙小说。

    大道朝天的最后一百万字我会完全按照开书前的想法来写。

    我会写的非常认真、注重细节、有趣有调性、有姑娘新的以及以前的。

    现在看来这真的是我最后一部超级长篇的最后一百万字了,且容我放肆一下。

    不管是写小说还是看故事,我们都是要花时间的,你们还要花钱,让我争取尽可能地让大家不虚此行吧。

    就像太平真人看到数万艘战舰那样。

第一章低等文明

    你不知道那究竟有什么意义

    开始了就不能重来,圆圈们一再扩散

    有风景若鱼儿游弋,你可能是另一个你

    当蝴蝶们逐一金属般爆炸,焚烧,死去

    而所见之处仅仅遗留你的痕迹

    节选自张枣《十月之水》

    ……

    ……

    数万艘战舰再次点火,变成数万道燃烧的飞剑,向着遥远宇宙深处而去。

    那些泛着幽蓝光泽的火焰,并非是真实事物的燃烧,更像是某种光流。没用多长时间,那些燃烧的飞剑便消失无踪,不知道去往了什么地方,那颗巨大的红色火球四周,除了那只域外天魔的尸体尘埃,再没有任何事物。

    ……

    ……

    “母巢!那是真正的母巢!防御力度极强,脉冲攻击的强度更是可以穿过最厚的合金板,想要消灭它至少需要一支分舰队,我才不相信它会被一个人杀死!”

    “我说过很多次了,他是一个液态金属机器人,并不是真实的人类。”

    “我也说过很多次这不可能!光谱分析表明他的身体根本不是金属,而是由一种未知的元素组成,而且你看他的皮肤头发……哪里有这么好的仿生材料?最大的逻辑问题在于,如果它是液态金属机器人,为何要模拟人类的外表乃至内脏分布?这没有道理。另外他的微处理器在哪里?你们已经扫描了七百多次,有看到过一个处理器,发现一条信息通道吗?”

    “科学院收到资料后认为他极有可能是远古文明的遗存。”

    “拜托,远古文明早就已经毁了多少年了?就算我们的先祖曾经达到过这种文明水准,又怎么可能把一个机器人保存的如此完好?”

    碧蓝的天空在窗外散射着均匀的光线,有种非真实的感觉,但足以把空旷的实验室照的非常明亮。两名科学家站在透明防护罩的外面,看着里面不停地争论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其中那位男科学家忽然说道:“上次申请下来了吗?”

    他们试过了行星基地里的所有类型的切割工具,然而实验目标的身体无比紧密坚硬,根本无法取样,迫不得已只好向科学院打报告,希望能调一台动力场分离仪过来。

    之所以迫不得已,是因为科学院肯定会答应他们的要求,但随着动力场分离仪过来的肯定还有很多同行。

    面对着如此惊人的发现,没有一个科学家愿意错过。

    那位年龄稍长、容颜温婉的女科学家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院长担心会损害实验目标的内部构造,把申请打了回来……但你不要高兴的太早,院长会坐飞船过来,可能还需要二十天。”

    那位男科学家叹了口气,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后怕,望着台上的实验目标说道:“说实话,就连切掉他一根头发我都有些不忍心。”

    女科学家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艺术品。”男科学家收回视线,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道:“这是宇宙里最完美的艺术品,对他最微小的破坏哪怕是剪掉他的指甲都是犯罪。”

    女科学家看着实验目标看了很长时间,默认了同伴的看法,说道:“所以他不可能是人类,就算做十次最贵的基因优化,再得到女祭司的祝福,也不可能如此完美。”

    “他是最完美的艺术品,但并非完美。真正的完美反而是残缺的,最精密的那次扫描发现了他的眼角有一条非常小的细纹,大概在原子层面,你不知道在电子显微镜的镜头下面,那道细纹是多么的好看。”

    那位男科学家滔滔不绝说着,视线忍不住再次落在台上,感慨说道:“如果他是个活人,我一定会无可救药的爱上他。”

    女科学家说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如果他活着,也应该是一位男性。”

    男科学家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问道:“这重要吗?”

    实验室里到处都是金属,在窗外碧蓝天空投来的温暖光线之下,泛着炽白的颜色,却没有什么冰冷的感觉。

    透明防护罩中间有一个金属台,台上躺着一个**的男子,无论容颜还是身体都堪称完美。

    忽然,那个男子睁开了眼睛,望向防护罩外的两名科学家,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说道:“嗯?”

    ……

    ……

    新世学院的静修室就像名字一样安静。

    十几名学生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很长时间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式,只是眼皮不停微颤,明显是眼珠在不时转动,似乎在看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名学生睁开眼睛,有些无趣地向后倒在地板上,翘着腿说道:“如果不是钟李子的书,我肯定是看不下去了。”

    又有一名学生睁开眼睛,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说道:“但你别说,她一天居然能够更新十万字,至少能够看饱不是?”

    先前那名学生切了一声,说道:“用意识捕捉,我一天能写六十万字!”

    “一个错别字与口头语都没有,也没有智能修改的痕迹,她明显是用的人工输入。”

    陆续又有学生睁开眼睛,加入讨论当中。

    “人工输入居然能写十万字?她什么时候破境了?不对啊,就算她的境界再提升三层,手速也不可能这么快。”

    “她家里情况不好,可能急着挣钱吧,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年轻便白了头……”

    “我与她是初班同学,据说她是第二次基因开发的时候出了问题。”

    “扯远了。不要说什么日更十万字,关键是要看故事的内容,这都什么年代,居然还在写修仙,真是老套陈腐无趣至极,就像那个书名一样。”

    “不错,大道朝天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书名与剧情倒还好说,那个巨人挺可爱的,十岁很招人疼,童颜真可怜……就是男主角太无聊,成天死着脸,人物扁平,毫无性格!”

    “呀!”

    伴着一声清喝与摔门的声音,一个少女走进了静修室。

    少女约摸十五六岁年龄,穿着件素色的道服,银发束在身后,看着极其飒爽,对着那些同窗恼火地喊道:“修仙哪里老套了!又哪里陈腐啦!十万字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吗!还有你,什么叫毫无性格?你自己往后看啊,会给出解释的,而且那个解释特别好,我差点看……写哭了。”

    一位学生忍不住说道:“可是这个故事看到后面就容易忘了前面,就算你后面解释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

    ……

    银发少女钟李子行走着校园的小路上,有些垂头丧气,随风飘动的道服也少了很多精神。来到小路尽头的悬崖边缘,她抬头看了眼夜空里正在高速旋转的星辰,还有隐藏在云雾里那些高台,小脸上流露出羡慕与向往的神情。

    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向往与羡慕尽数变成疲惫与无奈,她向着悬崖下跳去,道服随风而起,变成一朵蒲公英。

    飘了很长时间后,天空里的光线渐渐变暗,她的速度也渐渐变慢,落在了地面上。

    与学院所在的山崖与隐藏在云雾里的那些世界相比,这里的世界总是灰暗一片,建筑里的灯光是那样的昏黄,好在不像那些末世电影里描写的那样潮湿与肮脏还有危险。

    她走进了一幢普通的公寓楼,通过扫描回到自己的家中,伸手取了杯清水一口饮尽,然后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

    看着紧闭的卧室门,想着今天同学们对小说的评价,她忍不住恼火喊道:“所有人都说你这个小说没意思,就算花钱买权限放到网上去也不可能挣钱,你别指望我出钱!”

    卧室里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那样安静,就像是没有人一般。她走到门前用力地敲了两下,说道:“现在学院网里已经更新到童颜去见井九与柳词让他们偷青天鉴,反响还是很普通,接下来怎么办?后面你写的我都已经看过了,一个**都没有!就连三月死的时候有些难过,偏生还哭不痛快,最后的飞升都那么平淡,你笔力不够啊!飞升后你可得认真写!”

    门依然紧闭着,里面的人没有理她。

    她忍不住了,用力地把门打开。

    一个少年穿着运动服,戴着帽子坐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心想真是个怪人,居然在家里也戴帽子,说道:“我问你呢,你先告诉我,他飞升之后去了哪里?”

    少年沉默了会儿,回答道:“就到这个世界来了。”

    钟李子听到这个答案,怔了片刻,然后抱住脑袋尖叫了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就更没人看了!你以为修仙世界与星际时代联系在一起很新鲜吗!不知道多少人写过了!这种所谓题材融合是最糟的选择!就像畸形的怪胎一样!你怎么敢这么写呢!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改掉!”

    说完这句话,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名少年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依然静静看着窗外。

    这里很低,离星空很远,只能看到极小的一角宇宙,窗外洒落的星光更是微渺至极。

    那些星光落在他的脸上,变得灿烂了几分,很美。

    井九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百六十万息了。

    用这里的时间来算,应该是二十天。

    他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与朝天大陆相比这是一个低等文明。

    不过文明这个词,是他来到这里才学会的。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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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朝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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